《以貌取人的一见钟情》 1、第 1 章 不管再尽职尽责的清洁人员,也不能把咒灵一起清理干净。 洗手间的大理石台面干燥洁净,镜子也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只有除味剂的浅淡气味,实在是不错到值得夸奖了,如果没有盘踞了整个天花板还垂下几根触手的咒灵的话。 咒灵有各种各样的外观,大多是基于人类恐惧对象形象的进一步扭曲,这一只是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肮脏的污绿色,软塌塌的触手上还有不明的黏液。 但外表与强弱无关,对于无辜路过的某位最强咒术师而言咒灵的强弱更是完全无所谓,五条悟“看”了它一眼,不长眼的出现在这里的低级咒灵就消失了。 “哎呀,清爽多了。”白发咒术师“啪”地摘下眼罩,拘起一捧水洗脸。 再抬起头,他对上另一个人的视线。 青年男性,没有咒力,年纪比他大一点,大概是温和的前辈——那样的感觉?此时正侧过脸看他,温润的褐色眼睛也是没有攻击性的类型。 ——只除了,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脸,这件事。 “在看我?”五条悟手指指向自己,十分直白地问。 对方眨了眨眼,像是才回过神来,略微颔首歉意地说:“抱歉,你的眼睛有非常好看的颜色……一不小心就盯着看了。” 五条悟也眨了眨眼,接着,才有点迟钝地理解了,刚才察觉到的既视感是什么。是那个,是被夺取心神的恍然表情,虽然经常在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收获这样的反应,但没想到会收到陌生同性的表白。 果然五条老师超级帅? “——谢谢?”与其说是客气,不如说是还没有很好地理解现状,五条悟本能地回答。 男人再次点头,完全没有得寸进尺的意思,像是为避免给他造成困扰一样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只不过,在偷看他。 不需要回头也能知道,咒术师的五感本来就远超常人,更不用说世界在他的眼中几乎是一览无余。 嘛,六眼有特殊的色泽这件事他还是有自知的,但是看惯了的镜子中的自己完全无法带来什么感触。“有那么漂亮吗?”五条悟不是很在意地随口问 。 “……啊啊。”男人的声音里有一丝被戳破的不好意思,但很快,他由衷地称赞道,“简直就像是盛进了冰川和海洋的水晶原石一样,清澈又深邃的颜色。” ……好热情啊。 即使是非常受欢迎的五条老师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的灼热发言,诗意得让人忍不住觉得应该庄重对待的告白,对了,这种情况应该作什么反应呢,嘛适当地—— 在五条悟说话之前,把他的沉默误解成了别的原因,初次见面的男人露出抱歉的微笑,仿佛是对于自己的发言过于越界有自知之明,转身,主动离开了。 ……哎呀,他可不是小气到让人看两眼就会生气的家伙哦。 相当会抓错重点的五条悟先生这次也好好地抓错了事情的重点。 并且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咒术师的日常忙碌刺激又朴实无华,到达任务地点,设下帐,拔除咒灵,到达下一个任务地点,重复以上操作。对于五条悟来说连刺激这个唯一的有趣之处都不存在,因而下午在甜品店门口撞上伊地知和伏黑惠时,他表现得非常理所当然。 “五条老师!我还以为你真的转性提前来任务地点考察了,为什么你会提着这么多纸袋从甜品店里出来啊!” “我考察了啦,只是一只一级咒灵,惠肯定能解决,所以我就安心地探索计划中好评的——、偶然看见的甜品店了。我不是让你们直接去嘛?呐?为什么现在还在四处转悠啦。”反扣一锅。 “不是这样的!不是说好如果是二级咒灵才独自试试看吗?伏黑同学还没有出过几次任务,请您好好尽起老师的职责啦!” “惠怎么样?”五条悟旁若无人地拆开了一个包装袋。 “啊,没问题。” “呐~这种事情要尊重当事人的意见啦。” “五条老师——!” 被指责的对象往嘴里塞了一个红豆大福,并且非常热情地和学生同事分享起完全不被接受的零食。接着他的目光对上了街对面走过的人。 是上午遇到的那个人。原本正侧过头和同伴说话,忽然因为看到这边而惊讶地转头,眉眼扬起来,像是乍然看见什么令人喜悦的事物,不,像是见到心中想见的人一般 ,从原先的世界剥离而出,眼睛里亮起神采。 是,在,看,着,他。 这样的反应本身不少见,尖叫着交头窃语的少女,红着脸留下电话号码纸条的陌生人。但是在社会人的脸上很难见到,该说青涩的青春本身就是属于年轻人的东西吗。因而这样的反差意外地让人觉得有趣起来。 让你看到想看的东西。 五条悟伸出手指,勾起眼罩的一角,故意让黑色的弹性布料被拉扯得变形,贴着鼻尖缓慢地滑下来。苍蓝的六眼睁开,他看见那个人出于不明原因的干渴而不禁吞咽,喉结上下滚动。 啊,他在心里笑了,真是好懂的人啊。 恶趣味地,他附送了一个wink。 像是被烫到一样,那个人一下子移开视线,但很快又看向他,像是决定了什么,向这里走过来。 “为什么忽然摘眼罩?”伏黑惠在一边吐槽,用死鱼眼看着他,语气十分不关心。 “因为这样很帅嘛。”五条悟露出得意的笑容,冲走来的人招手,“呀。” “——呀。真巧。”男人非常内敛地微笑,那双眼睛在打量他,审视他的意思,与此同时,丝毫不掩饰目光中透出的感情,“真高兴能再次见到你,我一直担心之前的言语多有冒犯,是不是让你觉得不愉快了。” “完全不。你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坐坐?” “——乐意之至。” “就是这样伊地知,我和人有约了,所以——” “不可以啊五条老师!”一向老实弱气的辅助监督忧愁得拼上了命,抓住五条悟的衣服,“伏黑同学还不是一级,我又完全没有战斗能力,根本不是没问题啊,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没办法交代啊——!!” 男人看向他,理解地说,“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非常方便,我——” “五条老师——!!” 五条悟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也不能把老实人逼得太狠吗,他不情不愿地,“知道了知道了,啊伊地知真的是杞人忧天,惠自己都说没问题了。这种时候要给学生充分自我发挥的空间嘛,大人一直不愿意放手的话年轻人会一直都长不大的……” “总之请您好好监督任务——” 多少明白了现状,即使 自己只是被当作推托的借口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无辜的陌生人轻笑起来,礼貌地道别,“那么,回见。” 五条悟也一点不心虚,积极地挥着手:“啊,回见,不如说在那边那家咖啡店见?等我十五分钟。你会请我喝下午茶?” 那个人露出稍显意外的神色,既不说他轻浮,也不说他不可信,只是眯起眼睛,“好啊。”这么说。 —— 诺德安静地坐在咖啡店的隔间。 看到美丽的东西就不由得想要注视,也是人之常情。并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多少愧疚,但同样清楚这不是多么讨人喜欢的举动,诺德看似安静,实则心情有些复杂地等待着。 可以看得出那个人只是觉得有趣,作出的事说出的话都只是一时兴起,也可以看到他拉下眼罩时候嘴角戏谑的笑。 但是真的很漂亮,尽管是第二次看到了还是控制不住地被吸引了视线。 ……明明没有多少希望,却还是期待最好的结果,这样的想法也是人类的本性。 他对端上巧克力慕斯和千层蛋糕的女侍应道谢。 那个女孩的肩膀上有魔力的湍流,这样的存在对于钟情精密与有序的施法者而言,就像书架上放反的书一样让人不舒服。只是那股湍流像是坐在她身上的活物一样跟随她移动,和他所知的湍流截然不同。平时的话他会有兴趣深究,但是今天没有。 不可见的魔力冲刷而过,重新梳理这一片空间。扭曲被抚平了。还没走远的女侍应发出“诶”的声音。诺德没有仔细听她和友人的交谈。 他在等另一个人。 魔法师都很擅长等待。 2、第 2 章 抓空溜走之后的第三分钟,电话就响了起来。 还没等对面说话,这边熟练地解释起来,“一级咒灵是没错,但是那只咒灵的能力正好被惠克制,周围可能碍事的其他咒灵我也通通拔除了。哎呀哎呀,都是伊地知担心过头了,就算是真正的一级惠也可以对付的啦——” 接着又熟练地拿开手机。 “即使如此你也得在那负起教师的责任好好监督!”扩音器里传来咆哮。 “才不要呢~”他吐了吐舌头,在下一秒挂断电话。 眼罩松松垮垮地搭在脖子上,他推开咖啡厅的门,“我来找人~”对着迎上来的侍应轻快地摆手。 看到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隔间里等着啊,真听话呢。 五条悟拉开门,一下凑到诺德的耳边,“惊喜——”他压低声音说。 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但这次的意外却是对方脸上完全不意外的表情,诺德只是看向他而表现出仪式性的惊讶,“我很高兴。”就像把情绪都好好封装在躯壳里一样,说着,他很快礼貌地收回了视线。 “没关系喔。”拥有色彩略显冰冷双眼的咒术师,却相反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丝毫不讲究地坐在了桌子上,“我很大方的,想看多久都可以,来,抬头。” 他伸出手,勾起对方的下巴。 半是强迫地让这个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末了还一副认真的样子调整角度。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陌生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但眼前的男人对此接受良好,还顺从无比地交出了主动权,任由他摆布,仿佛觉得有趣一样,喉咙里发出不明显的笑声。 虽说平时他也一直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自己能做到”和“对方允许自己做”还是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普通人都是这样温顺的性格吗?因为相信这个世界,相信法律和国家?——他走神了一瞬间。 满意地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映出了自己的样子,五条悟拍了拍手,“对,没错,就是这样,看着我。” “我看到,你之前戴着眼罩。”因为不喜欢被人盯着看吗,没有说出口的问句。 “关键时候摘下眼罩,这不是 很帅气吗——!”五条悟自我感觉良好地说。 “……既然你不介意的话,当然,我很乐意。” 用繁复的语句和意思暧昧的词字,这个人在作出暗示。不,他的话本身就是明示了。但是不想接受的话也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那样地留出了个人距离,真体贴呢。 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 “啊,芝士千层,”五条悟跳下桌子,把自己塞进座位里,兴致勃勃地拉过蛋糕。 本来的话,千层蛋糕可以切成小块,一块一块吃,遗憾的是五条悟一向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现在更是别有用心,他叉起整块蛋糕,却又刻意地慢吞吞地咬掉一角。 “喝点什么?”坐在他对面的人拿起菜单开口问着。 五条悟对上菜单上边的视线。 “甜的。”他咽下甜腻的蛋糕,咬着字说。 诺德和侍应低声交谈,侍应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窘迫不已,匆忙地点头,红着脸离开了。 进食明明只是非常基础的人类活动,却容易让人产生多余的联想。是因为柔软的唇瓣吗,是因为湿润的口腔吗,还是因为不时能看见的粉红色的舌头呢。 角色扮演让人有点上头。 五条悟舔了舔叉子,让舌尖从金属的缝隙中露出来,无辜地说,“虽然我让你看着我,但也不用一直看着我——还是说我脸上沾了奶油?” “……嗯。”诺德回答。 “诶,哪里哪里?帮我弄掉——”假装着意外的样子,五条悟朝他侧过脸。 男人抬起手。与其说是犹豫,不如说是略作停顿等待许可,于是五条悟嘴角微笑的弧度又大了些,那足以算作一个许可了。食指划过嘴角,不是用纸巾擦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踩在冒犯的界线上。他顺着触感的位置舔干净,差点碰到诺德还没收回的手指。 沾着奶油的手指被诺德含进自己的口中,双唇微张着,隐约可以看到指腹划过舌面。和某个罪魁祸首如出一辙的,他的脸上是丝毫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所不妥的无辜表情。 啊,作为观看者来说,这样是挺过分的呢~ 发出如上感想,但本人并没有反省的意思,五条悟低下脑袋,任由细碎的额发落下来,但又不时抬起眼睛,让白 色的睫毛像鸽羽一样瞬动。 只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夺取这个人的视线。 要不是他作为六眼的拥有者,比谁都清楚六眼没有什么可疑的其他能力,他都要觉得这双眼睛自带魅惑了。 端上来的饮料是一样的两杯摩卡。当然,是甜的呢。 总有奇怪的说法,说人长大了就不喜欢甜食了,甜食只是小孩子的东西——在场的这位甜党完全不认可该理论。但坐在他对面的人的确端起杯子露出了些许茫然的表情。 五条悟拆开第二包额外的砂糖,漫不经心地问:“讨厌甜食?” “……我对食物没有什么喜好。” 只是也不常吃甜食,是这样。五条悟在自己的杯子里加入了致死量的砂糖,小勺子搅拌得叮叮铛铛,然后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扣住诺德手里的杯环。 对方不明就里地松手。 接着手里的杯子就被掉了个个儿。 “来,试试看。”五条悟笑得非常开心。 五条悟——是一个经常被身边的人说性格恶劣的人。这种表现不限于朋友/熟人/陌生人这样的界线,他的恶劣完全是无差别的,被人嫌弃更是一天到晚都有的事情。 但是本人并不困扰。人说到底都是因为不想改变所以才保持原来的样子的,无论表面看起来是什么样。不如说,就连别人受不了他而发火生气也是能让他发自心底哈哈大笑的反应。 那杯摩卡被诺德慢吞吞地喝完了。杯底没化完的砂糖让他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但这个人好像不是会向他人生气的性格,一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也完全不影响他的喜爱和友好的微笑。 “那么,下次见?”五条悟拉起眼罩,相当没心没肺地打算就此离开,语气好像他们是熟识的朋友,好像真的会下次再见。 诺德刚结完帐,对递过小赠品的店员道谢,听到他的声音而看向他,意外夹杂着并不意外的了然。他张口,但很快抿起嘴唇微笑,把最开始想说的话吞下去,才顺着他的意思,稍微带了点不舍地开口:“下次见。” 说完,最后看了他一眼,连凝视的时间都控制在礼貌的界线里,便转身离开。 ……哎呀。 这样的也算是策略,把主动权全部让出,作出一副 怎么样都可以的样子,是以进为退的策略。 但即使如此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挑拨都落在了棉花上。 “是我没有魅力吗?都不邀请我到家里坐坐?”五条悟拉住他。 诺德转过身,“邀请的话,你会答应吗?”无奈地微笑着,摆出一副完全没有抱期望,即使如此还是很乐意奉陪他的无理取闹,自以为完全了解现状的样子。 虽然,的确,没错。五条悟没有打算答应。如果这个人开口邀请他的话。 “……试试看嘛。”他开口,撒娇一样地低声诱导。 到家里坐坐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既不是会真的把对方带回自己的住所,当然也不是坐着喝茶聊天。 酒店的房间干净明亮,即使现在,不说开的话也完全可以当作根本没有什么暧昧的气氛存在。 要这么做吗,啊,做。 道德底线非常自由的五条悟很快就做了决定。 他把诺德拉进门内,顺势带上门。没有他高的男性被他轻易地按在门上,五条悟的手指轻轻拽着他的头发,像要张口撕咬一样,贴上去亲吻。 甜的。 3、第 3 章 有些人要睡上九个十个小时,在床上消磨一天,有些人睡上小半夜就能精力充沛。五条悟一向是后者,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常常还没全亮。 因而现在,抬手遮着从窗帘透过来的光,他一时没太理解自己在哪里。 啊,对,想起来了。 他像大猫一样伸了个懒腰,然后懒懒地抱着枕头,趴在床上, 虽然是之前完全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没有什么不适,只有来自本能的,不讲道理的满足感,连些微的酸痛都是让人舒服的酸痛。 早知道是这么舒服的事情,他早就给自己找个男朋友了。 相较之下自己弄真的很无聊诶,只能算作解决生理需求。 他看到坐在沙发里看书的人。 “早。”五条悟懒洋洋地和他打招呼。“没走?” “早。” 诺德合上书,打开桌上的纸袋。 看来已经出门一趟又回来了,他为自己的毫无察觉感到一点点意外。 但是也不奇怪,他没有感到威胁,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只没有角也没有爪子的,还十分亲人的毛绒绒的动物。 “我买了一些早餐。”他说,“还有一些衣服,如果你需要的话。” “啊……衣服。” 五条悟挪到床边,伸长手指去捞扔在地上的衣服,难得无言地看到崩掉的钮扣——他已经不太想得起来怎么会弄成这样了。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诺德捡起散落在更远处的外套,叠起来放在他手边,“虽说事到如今再说这个也……是第一次?” 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但五条悟还是觉得丢面子地吞吞吐吐起来,“嘛……算是。同性的话。” 那让听到这句话的人露出了头痛的表情。 “什么啊——”大猫立刻不满起来,“那副表情,怎么,不想负责吗?” “……只是有点意外。”相当配合对方不合理的发言,诺德从善如流地说,“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我很愿意负责,如果,你想的话。” “啊——是吗。”五条悟落下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 他赤脚踩在地毯上,丢下没兴趣整理的衣服,拎起纸袋里的新衣服打量。丝毫没有遮掩一 下的意思。 一边瞥向桌上的食物。酒店的自助餐,牛奶和简单的面点,倒不是有多不好吃,但也不是特别让人满意。 “不喜欢?” 被当作弱势的一方溺爱真是少有的体验。 “想吃冰淇淋呢。嗯~想吃甜甜的,凉凉的东西。”五条悟相当不生份地提出了请求。 “我去买吗?喜欢什么口味?”诺德自然地接过他的话。 “诶,要去买吗?——那就全部都买一个?”仗着自己还没戴上眼罩,五条悟冲他眨眼。 “好啊。”诺德说着,干脆地拿起房卡。 就像他说的一样,乐意之至,丝毫不觉得困扰。 ……好方便啊。 要不,干脆交往好了。 —— 房门打开的声音。 闻声,还没有看到走进来的人,五条悟举起手机,开口问:“可以拍照片吗?” “可以是可以,什么的照……” 咔嚓。 不由分说的拍完,也不加解释,拍完照五条悟自顾自地摆弄起手机。 诺德看了他一眼,好像没有特别在意,也没有追问的打算。冰淇淋被摆在桌上,他坐到五条悟身边,略显亲近却不至于接触的距离,侧过脸和他说话。 “所以,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唔,有没有呢。稍微有点腰酸背痛呢,还有一种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的奇怪的感觉。”他拖长了语气。 “……应该是正常的。” “啊,这种说法。”五条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有很多男朋友吗?” 诺德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回答,“现在,没有。” 虽然非常帅气,但实际上母胎solo至今的五条悟被这句话的暗含意思噎了一下。 他用另外一种目光,重新认真打量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的男人。 诺德的脸比传统的亚洲人轮廓更分明一些,但并不显得锋利,不是乍一看会让人觉得惊艳的类型,嘛对于自认颜值也是巅峰的五条悟先生来说,应该给出一个“顺眼”的评价。 工作——没办法一眼看出来,着装介于随意和正式之间。 性格,啊这个,大概就是这个。 完全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恶感的性格,虽然刚认识一天,但是五条悟认为自己深有体会。 “受欢迎可真好 啊。”白发咒术师躺在沙发上,凉凉地感叹。 “我吗?”诺德轻笑,“不管怎么想,你才应该是很受欢迎的类型。” “为什么?”挑眉。 “——很帅气?” 半真半假的话,半开玩笑地说出。但明明知道是这样,被人用自己想听的话夸赞的感觉还是非常愉快。 “你是这种地方讨人喜欢啊——”五条悟略带不甘心地伸出手指,发泄不满地轻轻戳着诺德的脸。 诺德别过头,发现躲不开,于是任由幼稚的青年为所欲为。 “嘛,现实不是那么天真的东西啦~……只看脸的话,当然我是超帅的。”五条悟夸张地叹气,甚至有点哀怨——不怎么有诚意的那种,“但是女孩子很复杂啦,会考虑各种各样的事情,不如说脸啊工作啊能力啊全部都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真是不公平啊。” “那么重要的是?” “嗯嗯嗯——性格?果然还是会宠着对方的人比较受欢迎?对!是心灵美!这样一想的话就觉得社会充满了希望呢。” 啊……他听见这个人在笑了。 “那么说,是不受欢迎了。”诺德抿着嘴唇,看上去倒是一脸正经,“真意外。我想女孩子应该很难拒绝你才对。” “诶,我姑且也是有偶像包袱的,很少主动和女孩子搭讪啦。”理所当然。 “也会被告白?” “那是当然的,但是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所以通通拒绝啦。”年轻的最强咒术师说得非常骄傲。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无论怎么说,都不太像是会受欢迎的性格呢。”诺德顿了一下,十分委婉地说。 “……你果然是在笑话我??” 五条悟忿忿不平地滚到沙发的这边,恶虎扑食一样摇晃他。 “不,我想这应该算,嗯,当事人自己的问题。”男人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啊……不要晃了。” 于是他停了下来。 房间也安静下来。 他居高临下撑在诺德身上,看着对方这副一点也不在意被人控制的姿态。焦糖色的眼睛里还带着暖意,这个人很享受——看着他这件事。或者应该说,再明显不过了……很喜欢他。 “可以碰你吗?”诺德开口问。 “事 到如今?” “还是要问的。”男人伸手触碰他的脸,不太能算是抚摸,只是单单满足于触碰本身一样,让指尖落在皮肤上,“那么昨天呢,为什么没有拒绝……虽然,不算是可爱的女孩子的告白。” “……” 为什么呢。 并不是,并不是没有被同性用特殊的目光注视过,毕竟他的脸就长这样。说实话很恶心,啊这些人真是什么下作的爱好都有,来,说出来,敢对他说那种低劣的事情他也有借口可以大闹一场了。从来没有想过要答应,连是否答应本身都没有进入大脑,毕竟这种事只是单纯的侮辱? 昨天? ……是因为这个人很干净吗,话语和目光里的喜爱都很干净。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啊,差别大到他没有把那和任何让他反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再说,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因为这个人的反应而觉得有趣。 啊,他本来打算拒绝的。 “……我怀疑你给我下套。”五条悟撇嘴。 不知道话题经历了怎样的跳跃,诺德愣愣地睁着眼,无辜地回答,“……没有哦。” “的确,毕竟没有人能把最强的我套住。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决定的,嘛决定的事情就没有后悔的必要。”他煞有介事地得出了结论。 停在他眼角的手指稍微蜷起。 那么,想说什么?五条悟大方地等待。 诺德缓缓地眨眼。不,什么都没有。 可以说哦。虽然我不一定会给你想听的回答。 ——没有什么。 “不让你看了。”像条鲤鱼一样,五条悟忽然说着,从沙发上弹起来,浮夸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拎起桌上的黑色眼罩,“嗒嗒——!” “……啊。”本能地不舍,于是不小心漏出了叹息。 “遗憾吗?遗憾也没有用——!”五条悟就像抢了小姑娘糖果的熊孩子一样,恬不知耻地得意扬扬起来,“接下来是帅气版的五条老师时间,眼睛的欣赏权收回了——!” “……这样啊。” “对!我要去上班了。虽然看起来很自由,但我其实是个社畜。” “是呢。是老师?时间也不早了。”诺德附和着,是让人挑不出问题的发言,但他略显游离的眼神,停顿又继续的呼吸,都在表明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五条悟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自然地说,“联络方式,刚才不是还说要负责吗?” 4、第 4 章 咚咚—— 还没有等门内的人回应,敲门者擅自拉开了门。 “硝子?”门里探出一只五条悟,他举起手里的袋子,“吃冰淇淋吗?” “——啊?” 正在清点器械的女性下意识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一般来说,五条悟的提议不会是什么好事,这应该算是高专的常识。身为知根知底的同期,家入硝子对五条悟平时的靠谱程度更是没有丝毫期待。 她估且抬头看了一眼,才因为青年手里装得满满的购物袋收回刚才的想法,“买了不少啊。”她感叹了一下。 “对啊。只是请你吃冰淇淋嘛……不要露出那副我一定会干些什么坏事——的表情嘛。” 看来本人也相当有自觉。 “明知道我不喜欢甜食?”尽管如此,家入硝子还是拿了一根,“还没到吃冰淇淋的季节?” “冰淇淋是不分季节的啦,什么时候都会想吃。” “……我可不会。” “没关系,硝子不喜欢也可以给学生吃。”五条悟自顾自地打开冰箱,“啊,每次来保健室都可以吃到冰淇淋,可怕的受伤回忆也会变得温馨起来,对身心健康很有帮助呢。” “……不要擅自往我的冰箱里塞东西。那里可是装内脏的。” “不用这么生份嘛。” “没有在和你生份。” “那,”五条悟毫无心理负担地转移了话题,拉过椅子抱怨起来,“‘咒物回收’,什么啊这种任务,为什么会交给我啊,这个随便谁都可以。啊你说让惠去怎么样。” “我怎么会知道。”女性没有多少搭理他的意思,不过像是想起什么挑眉,“说起来伏黑惠昨天受伤了,伊地知和我说的,但说只是小伤就不用来找我了。” “啊,真的假的?好逊啊——看来需要更多的锻练机会呢。” “你总有一天会被那孩子暴揍。” “诶,那可真是期待呢。” “……没有别的事就不要在我这里赖着不走。” “好冷淡呢——” 五条悟版狗皮膏药当然没有这么容易被赶走,占据了一块角落便玩起了手机。 十分钟后伏黑惠敲门进来时,家入硝 子也不觉得意外。 “家入小姐。”伏黑惠拘谨地打招呼。 五条悟支着脑袋,幸灾乐祸地说:“真的受伤了呢,还伤在脸上,这是怎么做到的?” “……摔的。” “哎呀年轻人还真是好面子,”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戳穿,“反正肯定是被咒灵一巴掌招呼在脸上,然后被打飞出去五米远。这样不行啦,惠明明是式神使还被敌人近身,远程就要好好把握远程的定位——” “我以后会注意的。”伏黑惠语气生硬地回答,“要说的就是这些吗,把我叫过来。” “不是哦。作为老师听到可爱的学生受伤了,一想到惠内向的性格说不定会一个人在宿舍舔伤口,我实在是心疼得不得了,所以就代替开不了口的你把你叫过来啦。反正硝子在这里也没事干,不压榨剩余劳动力——” “不用了——!”被调侃一番的伏黑惠脸颊发热地开口打断。 “不,”安静了许久的家入硝子站起来,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就像五条说的,你可以来找我治疗。” 她抬起手。不是与咒灵战斗的有力的手,但却是可以抚去伤痛的,掌握反转术式的医疗者的手。 短暂的几秒,她揭去伏黑惠脸上的纱布。那里已经干干净净了。 结束之后她干脆转回自己的事情里,恢复一贯慵懒地样子,但还是开口说道:“没必要忍耐多余的伤口,你是我们宝贵的学生,更珍惜自己一点。……嘛,如果真的不想给我添麻烦的话,就不要受伤。” 伏黑惠不太好意思,“……谢谢,家入小姐。” “总之就是这样,”五条悟十分无视空气地插进来,“满血恢复真是太好了,老师这边有个任务你想不想帮我跑腿一下?” “不想。”毫无停顿的回答。 “是回收咒物呢,地址已经发给你了。啊对了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虽然回答了不想,但也只是象征性的抵抗。常年被不靠谱的老师/监护人强塞任务,而且没有劳动保护法权利的伏黑惠,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对了,二年级要去一个有点麻烦的任务呢,惠想去吗?可以一起去哦。放心,虽然有点麻烦但是我会去监督的。那个不是快了吗?京都交流 会——一年级也要和二年级多熟悉一下呢,虽然说一年级只有你一个啦。啊真是凋零——” “……也可以。”伏黑惠迟疑地点头,“京都交流会?” 任务谁做都一样,因为是必须去做的事情。这也是对自己的锻练。 心思单纯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主动加班的觉悟。 不知道是走神而没注意到他的疑问,或者只是懒得解释,五条悟只是按了几下手机说,“这个也发给你了哦。那么趁早不如现在就出发,把二年级也叫过来——” 伏黑惠的确已经习惯了。 所以他也能一边压下心里的尴尬和还不熟悉的二年级前辈打招呼,一边看着五条悟分发冰淇淋。 二年级显然只会比他更习惯,禅院真希非常自然地在五条悟的“打包回去也可以哦”的话音后接过了递过来的袋子。 “话说回来真是买了不少啊。”禅院真希看向袋子。 “啊那个,真希和硝子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这个是因为啊,是昨天认识的男朋友给我买的,每种都买一个就变成这么多了,硝子又不让我放她的冰箱……” …… 伏黑惠看了看白发不良教师,又看了看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感觉这玩意儿非常烫手,不知道该不该吃。 “不用理他,”察觉到黑发少年的尴尬,家入硝子摆摆手,“这家伙再过十年也不可能会有人要的,只是随口、” “诶,为什么啦?我长得又帅性格又好,在床上也——” “闭嘴!不要在学生面前说这种话!” 显然在场除了半信半疑的伏黑惠,没有人把五条悟的话当真。没有几分钟学生的兴趣都转移到了任务信息上,也没有注意到难得安静下来的白发咒术师正托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了一点问题呢。”五条悟看着手机自言自语。 —— 对,出了一点问题。 早上最后是这样的。 “悟?”诺德开口。 忽然被呼唤名字的五条悟不明所以地迷茫了一下,接着才回过神来,“什么什么?在偷看我的讯息吗?” “不,正好发过来了。”他解释。 手机被递回去,号码已经录好了,屏幕最上面是硝子发来的 信息,匆匆一瞥好像是回收咒物的事情,除了提到了他的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以叫你悟吗?”诺德漫不经心地问。 “可以哦。”对于称呼非常随便的五条悟,想也没想就更加漫不经心地给出了回答。 咒物回收啊,这种跑腿一样的任务—— “有空的话,打电话给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嗯嗯,好哦。” “……那么。” 温暖的触碰落在额角,因为隔着眼罩,并没有什么触感可言,但六眼可以看得很清楚,被亲了,仪式性远大于其他意义的轻柔的亲吻。 称不上惊讶,但咒术师还是停顿了一下,随即抬起脑袋,给出一个过于明媚的笑容。 “拜拜~”五条悟像小学生一样挥着手说。 “拜拜。” 对,到此为止。 —— 诺德按灭手机。 明知道不可能错过什么来电,还是会一次一次地查看。 他只是在五条悟的手机上留下了自己的号码和邮箱。对于交换电话号码这一行为来说,本来也不需要双方都留下一串数字,只要一次通话,相应也自然会显示在对方那里。 不必要的催促,过度的确认,过于直白的感情表达——这些都是不应该做的事情,这是成年人交往时心照不宣的规则。 否则反而会增添多余的情绪负担。 但是诺德还是不禁觉得,戴上了眼罩真是可惜的事情。 不然的话,那双眼睛会因为意外而微微睁大,繁星的辉光在会其中闪烁。青年的睫毛也很长,纯白的羽睫沿着弧线点缀一圈,就像是一旁托衬的桂冠。 不介意显出看似天真的样子,不介意显出看似弱势的样子,因为这个人,根本就对自己非常骄傲。啊啊,很可爱,连那份在言行中透出来的自傲都很可爱。 但“可爱”并不是一个可以随口说出来的评价。 嗡—— 手机在玻璃桌上震动,滑出一小段弧线。 他接了起来。 对方没有一接通就开口,但他听到了呼吸声。 “……悟?” “啊,是我。”五条悟的声音有点尴尬,“……那个,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5、第 5 章 沉默了一秒。 “诺德。”诺德回答。 没有多余的抱怨,没有不满的迹象,虽然略微的停顿昭示了话语主人心情复杂,但除此之外,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闲谈。 尽管隔着见不到对方表情的距离,气氛明显轻松了些。 “‘诺德’——你是外国人啊,日语说得很好呢,我都没有往这里想。”那边也恢复了平时轻佻的语气。 “嗯,我在语言上有一点天赋。” “姓呢?” “弗雷姆。悟打电话过来,只是想问这个?” “嘛……啊,在忙吗?打扰了?” 尽管如此还是稍微有点生疏,稍微有点谨慎,因为彼此不熟悉而挑选不痛不痒的话题,捕捉话语中可能的信号猜测对方的情绪。 “不,没有。在等午饭,在外面。”单间很安静,但诺德还是去关上了门,“——‘什么时候打给我都可以’。” “……我在学校。对了,冰淇淋分给学生了。嗯……确实不是有什么事情。” 对面的背景里传来不止一个人的声音,稍微有点吵闹。 ——教团的名字是阿卡夏之民,这个有什么意义吗,五条老师? 隐隐约约的声音,还有多半是按住话筒时因为接触而产生的杂声。能听见敷衍的“自己去谷歌”的回答。 啊,对学生也是这样的。 “阿卡夏——是刺槐(アカシアの樹),金合欢,经常做蜂蜜的那个。”诺德说着。 “——对对!不过为什么是阿卡夏呢,没特别的什么意义。” 符合社交距离的对话大概都是这样的。 虽然想要更随心所欲地交谈,却因为顾忌可能影响对方的观感而束手束脚。 无论怎么想都不是那个好像一只随心所欲的大猫一样的青年平时会有的样子。 “悟在紧张吗?”诺德直白地问。 大概是早就想到话题早晚会转向这个方向,五条悟自暴自弃地承认,“……当然还是会觉得有点尴尬啦。” “我很意外。” 太过直白的发言会让人失去距离感。 或许有人会觉得被冒犯,但对于一向没有距离感而言的五条悟来说,不如说这样才是常态。 “啊,啊,我也很意外,就算对我来说也稍微有点离谱了。”五条悟无奈地说。 “不,不是说这个。”诺德慢慢地说,“我有注意到,悟没有问我的名字这件事。悟不需要觉得在意,因为……我是故意的。我想,悟看到没有任何标注的联系人的时候,就会想起来了。” “……这样是不是有点坏心眼?” “是呢,我也会有一点坏心眼呢。” “哈啊。”五条悟长叹一口气,放松下来,“我可是难得地担心了一下,还犹豫了一会要不要打给你,连‘说完就会被挂掉电话’的觉悟都有了呢。” “真可爱呢。”说出来了。 “真恶劣呢。” “……只是,因为我想,你大概不会再打给我。所以,我很意外。当然……也很高兴。” 这样的话会不会太亲密呢。像这样把本该心照不宣谁都不说的事情说出来——会不会像是在索取过多的感情呢。 “你是这么想的啊——”五条悟兴味盎然,促狭地说,“是对自己没有自信心吗?完全没有必要,我觉得很舒服哦——” 不锈钢的盛具砸在东西上的声音,先是哐啷哐啷的落地,然后在地面旋转,足以描绘出那副景象的巨响,一片混乱,夹杂着“硝子”、“等等”—— 嘟—— 忙音。 屏幕就那样渐渐暗下去,接着忽然亮起来。 来自陌生邮箱的信息。 —— 咒术师的任务难免会遇上偏僻的任务地点。但坐上半天的新干线,再转乘一小时一辆的公交,最后还要徒步在山林里跋涉,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虽然写了整个教团全部在意外中死亡,但是到底是什么教团啊。”胖达诽谤着,“这种荒山里的教团真的会有人加入吗。” “鲑鱼鲑鱼。” “据‘窗’说应该有复数的一级咒灵,大概不会少哦。”五条悟事不关己地说。“粗绘的地图大家不也看了吗,和修道院差不多。嘛说到宗教团体,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呢。” “就是邪-教。”禅院真希撇嘴。 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四点多了,眼前教堂的废墟像是被十数米高的巨兽的爪子抓毁一般,半塌的墙面是深长的刻痕。 “高处那些破坏 的痕迹反而没有咒力残秽。”伏黑惠仰头打量着。 “比起那个,惠。”五条悟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深沉地说,“不早点解决的话,就没有返程的公交了。” ……! “哎呀,这种偏僻的地方也不可能叫到出租车,真是困扰呢,走回去的话就连新干线也没有了。虽说走回去本身就很惨呢。” ……!! “你是故意的吗悟!”胖达哀嚎。 “怎么会,只是不小心没注意时间而已,好了好了,这里的话也不需要帐,不是很方便吗?”五条悟敷衍地催促。 “悟啊,”胖达装作语气沉痛地凑过来,越凑越近,“话说,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玩手机。” “偷窥是不好的哦。”五条悟凉凉地说,不着痕迹地躲开,“啊哈哈,你以为我会让你看到吗?没错,我打算悠闲地坐在一边等大家解决任务。不用担心,要是撑不下去只要大喊‘五条老师’我就会立刻来帮你们哦?” “那样是不是稍微有点丢脸?”黑白的熊猫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是啊,非常丢脸呢。”五条悟煞有介事。 踏进正门的一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世界,周围弥漫的咒力向入侵者彰显着存在感。 “对了对了,”其中那个完全没受影响的最强咒术师,没心没肺地开口,“要我帮忙的话就要扣分哦,扣了几分帮我带几次早餐。” “——切。” “职权滥用!” 只是,咒灵的数量大概不会少,是个,正确的判断。 也许有些太过正确了。 匍匐着的形容不出形体的低级咒灵,因为人的气息而兴奋起来的手臂连成的圆阵,仔细一看阴影之中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 “太好了,听说有新的一年级生可能入学哦,年轻的女孩子。嗯嗯,脾气不太好——不过这也是一种要素呢。”五条悟说着,从手机屏幕抬起头,正看到十影法式神使艰难地躲开一次攻击,轻飘飘地说,“惠你啊……再受伤去找硝子她可是会打人的哦。” 没有回答的余裕。 “二年级要好好保护后辈哦,那边的两个,真希太深入了。棘不要用辅助之外的咒言,不然喉咙会坏掉的哦。”观战的最强拢着手朝远处喊 。 像闯进了昆虫的巢穴一样涌出来。 “虽然这么说惠也要自己保护自己,男人要独当一面、……” “五条老师你很吵请闭嘴。”伏黑惠忍无可忍抱怨道。 等到满地只剩下咒灵的尸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禅院真希面无表情地掏出了手机:“七点了。还要下山。” “不是——!”失去灵魂的胖达哀嚎,“末班车!” “走回学校!”唯一精力充沛的五条老师。 “魔鬼啊——!” “刚才的村子里有旅馆,”禅院真希查看着地图,“不过经费可能有点……” “这里就请大佬发发善心援助一下可怜的穷学生。”胖达试图抱住五条老师的大腿。 五条悟挑眉,少见地没有戏弄学生,大方地回答:“可以哦。” 就像是打一棒子给个枣一样,五条老师重新获得了学生的喜爱和信任。 大概。 山脚的村子里的确有旅馆,大概是作为一日游温泉那样偶尔会迎来城市里的客人的小旅店,平时再兼作饭馆。因此在晚上迎来狼狈还略显可疑的一行人,旅店老板难免有些惊讶。 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边招呼着,一边略表歉意:“要住下吗?还是要吃点什么?请稍等一下,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客人,房间都还没准备。我这里只是个小店,就我和妻子两个人打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没关系,要两个房间。”五条悟从旅店老板手里接过房卡,“来,真希一个。男生们住另一个,要好好交流感情哦。” “五条老师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伏黑惠谨慎地询问。 “嗯,我吗?呐惠,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 “放心,我不会打扰男子高中生的夜谈。”五条悟显得心情很好,“大人自然能找到地方住的。” 6、第 6 章 『有空吗?』 「嗯」 『不要那么轻易回答嘛,连时间都不问一下吗?』 「什么时候都可以」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简单的甜言蜜语可不好哦,我会当真的。啊还是说你是自由职业者?』 「怎么说呢,应该,也算是?」 这下忽然真的有了可行性。一向高行动力的五条悟觉得蠢蠢欲动。 『那,现在也可以吗?』 『很远哦,要转三次车,到的时候都不知道有没有公交了』 『带着学生一起到附近的山上。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打算住下』 啊,这个说法好像在暗示。 ……不过他本来也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都这么说了…… 五条悟用半秒决定把地址发过去。一只没有头的老鼠几乎贴到了他的鞋子边上,他这才注意到。 “真不行呢这么不长眼,”五条悟惊讶地看向老鼠样子咒灵,“不过没有头,所以不长眼也没办法吗。” 消息提示音。 低级咒灵被放置不理,他拿起手机。 「温泉旅馆?」 『嗯?是吗?我觉得可以不用期待温泉,只是个小村子而已』 天快黑的时候,他收到了下一条信息。 非常简单易懂。 「107」 —— 诺德没有来过这里。 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办法直接使用空间魔法到达目的地。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按照经纬计算方向与距离,瞬移到相应地点的上空,之后随便是用上能够产生缓冲效果的魔法平安落地,或者在落地之前再次瞬移到目之所及的地面。都可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时间足够他在不大的村落里散步一圈,回来洗完澡,打开之前没看完的半本书。 听到敲门声打开门时,诺德看到一只撑在门框上的大只五条悟。 “嗨~”像是在夏威夷度假的游客一样,白发的咒术师浮夸地和他打招呼。“这位客人,旅馆没有空房间了,可以和你合宿吗?我睡相很好的。” 诺德挑眉。 虽然之前也隐约察觉到他大概是——用委婉一点的话说,喜欢开玩笑的性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来的时候, 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诺德拉着他的手臂,把五条悟带进房间里,接着被心情很好也很喜欢占据主动权的大猫拉扯着倒在了沙发上。 门,还没关。 “啊,暴露了?” 青年虽然这么说着,却露出乐在其中的笑容,随手扯掉了黑色的眼罩,支棱棱的白色短发散下来。 “等很久?”五条悟问。 “没有很久。” “书都快看完了呢。” 正面朝下放在茶几上的精装本,书脊侧对着沙发,从这里只能看到接近封底的书签。 “之前就快看完了。”他解释,“重要吗?” 比起那个,诺德只是在想,乱翘的白发意外的很柔软。 人的认知会轻易因为一些非常微小的细节受到影响,因而诺德也不由得有种,这样的五条悟看起来更加温顺乖巧的错觉。平时被遮起来的浅蓝色眼睛即使背光看起也很漂亮。 很漂亮,因为很漂亮所以想要拥有。 但人不是物件,并没有想要就可以据为己有这样的事情。 “嗯……不重要?”五条悟格外开心,“话说,我没有关门哦。不过既然没有其他客人,也没关系。” ……他知道啊。 “不是和学生一起来的吗?”诺德说。 “都是很乖很听话的学生,不会做出偷窥这样事情的~”五条悟轻飘飘地说,食指点在他的嘴唇上。 可信度非常存疑,原因包括且不限于他在门前瞥见的拐角处的人影。 但也不是说,他会介意被看到。 诺德张开嘴,像只会小口小口喝牛奶的幼猫一样,伸出舌尖,贴了上去。 那让漂亮的湖蓝色眼睛睁大。但是很快,像被挑拨而变得兴致勃勃的野生动物一样,五条悟的眉眼弯起来。 原本只是停留在唇边的手指擅自侵入了温暖的口腔,大概觉得这是不错的恶作剧,年轻的咒术师挑衅地看着他,对内里而言太过硌人的手指在不大的口腔里搅弄。 其实算不上是粗暴。 指甲边缘刮过上腭有轻微的痛感,轻微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痛感。 他仍张着嘴,用略为干燥的唇瓣和湿润的舌面拘住了手指。人们总会觉得舌头是柔软无害的器官,但倘若使用的话其实意外地有力,收拢嘴唇吮 吸时,舌会熟练地退到后方,熟悉到很多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件事情。过于深入的手指碰到了软腭,那处柔嫩的内壁因为缩紧的内腔而迎了上来。 “等、你等一下……”五条悟说。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压低了声音,眼神有些游离,白色的睫扇少见地遮掩了他的目光。 ——怎么了? 诺德本来可以这么问,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说话不是吗。 他双手拢住五条悟想要抽离又犹犹豫豫的手,一边吮去沾在手指上的液体,一边慢吞吞地退开。只是最后甲面才稍稍碰到上齿,好像这时候才让人想起,这里可以欢迎,也可以拒绝。 “我去……关一下门。”五条悟丢下一句话。 身材高挑的青年差不多是翻过沙发,像是和门有仇一样关上了门。 “旅馆老板会困扰的。”诺德安然地躺在沙发上。 经过打断的五条悟恢复了理智和野性,咬牙切齿: “你是故意的?” 真意外呢,悟是会脸红的啊。 “是说什么?”诺德心知肚明地问。 “当然是说你厚颜无耻地舔来舔去这件事了——”五条悟盯着他。 “是这样啊。”不置可否的回答。 片刻之后,像是幼稚的对视比赛输了一样,五条悟塌下肩,接着就趴在了他的胸口。旅馆的小沙发并不是为190cm的身高设计的,但长条猫猫好像不在意自己的腿耷拉在沙发外边。 “好软也,这里。”他说着,抬起头,又一次触摸诺德的嘴唇,“我还以为男人的嘴唇会更——普通一点?” “普通就是这样,悟也一样。” “我没碰过。”随口的回答,拥着星屑的眼睛亮亮的,清楚地写着这双眼睛的主人有更感兴趣的事情。就像是确信诺德一定会欢迎一样,他再次做了相同的事情,“还有这里。” 舌。 温热的,会热情地卷上来的舌。 “这里。” 软腭。 “这里被碰到的话,一般会觉得恶心——咽反射?是叫这个吗?” 轻按就会陷下去,无依凭的,滑润和柔软到不讲道理的地方。 也不是不可以回答,但没有回答的必要。 诺德没有动,是和刚才一样,也十分不讲道理的,顺服的姿态。 “我还没吃晚饭。”五条悟贴在他的耳边说,温暖的气息离得很近,“……虽然原来想这么说,但是,果然还是一会再说?” 好啊。 “……呐,我想要这个,可以?” —— 结果晚饭拖到了很晚。 大只的五条悟慵懒地挂在他身上,现在还有点心不在焉。 晚餐而言,绝对的甜党点了蒲烧鳗鱼。但看起来现在这位甜党对食物兴趣缺缺。 “你真的吃过了?”五条悟怀疑地问。 “嗯,毕竟来得很早。” “那和‘没有等很久’哪个是真的?”漫不经心的。 “……悟还真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拆台呢。”他故作讶异。 等到下一秒被拉过去亲吻,被掠夺一般地吸吮时,那份惊讶就变成真的了。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品尝。 松开他后,五条悟露出纠结的表情,“唔——怎么说呢,比起说味道,应该说是气味——” 啊,这个人真是……非常,非常让人喜欢。 “不是因为这个。”诺德轻声说。 “不是?” “不是。” 看到他那副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诺德不由得觉得好笑。 “我不觉得讨厌。”他补充。 是这个人的话,谁会觉得讨厌呢。 7、第 7 章 迟到三十分钟的五条悟来到学生面前的时候,意外看到在偏远小村庄的旅馆度过了一夜的几名学生,心情居然似乎还不错。 趴在旅馆大大的桌子上的胖达抬手和他打招呼:“唷,悟昨天没来泡温泉?” 对了,对于一边要应付学习一边要应付任务的学生来说,这样也算是一次度假。 “我也没有不识相到会打扰学生交流感情嘛。比起这个,”五条悟从纸袋里拿出好几罐蜂蜜,“虽然是大家一起来的,但是贴心的老师还是买了伴手礼。” 刺槐蜂蜜,瓶子上还写着浮夸的广告语。 熊猫变成了怨念的熊猫:“悟……我暂时不想看到阿卡夏这几个字。” “今天不戴眼罩啊,”禅院真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放弃笨蛋才会戴的眼罩了?” “啊,只是忘了。”六眼不在意地回答,下意识摸向脖子上的眼罩。 或者说,本应该待在他脖子上的眼罩。 没有。 丢在房间了,记忆一下翻出他自己扯掉眼罩的画面。 因为总有一道视线像被火焰吸引的飞蛾一样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的感觉也很不错,所以一不小心有点忘乎所以。最后,这件事就被忘掉了。 “……嗯,忘了。”他语气微妙地补了一句。 “是吗。”真希也没怎么在意。 性格不拘小节的禅院真希并不会拘泥于此。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异常敏锐并且对此类话题有异常探究欲的胖达,和平时没办法普通交流因而花了更多时间网上冲浪的狗卷棘会。 两名二年级男子在公交车的后排飞快地敲着手机。 真希的手机不时跳出消息提示,她抽了抽嘴角,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点了屏蔽。 此时的伏黑惠觉得格格不入。 不,他并不是一定要和同龄人打成一片才会安心的人,不如说正相反。但是二年级前辈这副样子总让他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惠,不用理他们,男子高中生就是会做一些狗狗祟祟的事情。”作为飒爽的大姐头,禅院真希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出了十分有气度的发言。 “啊,不,真希前辈,我也是男子高 中生……” 在新干线,五条悟和学生们分开了。 四名年轻的咒术师接下来也有集体任务,因为一年级只有伏黑惠一个,和二年级生一同行动的时候并不少。 当然,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某个白毛教师非常积极地希望学生们好好交流感情,因而进行了一番操作,就不得而知了。 作为职业选择来说,咒术师并不是一个好的就业方向。 从习惯了低回报高强度任务的高专学生身上就可以窥见一斑。 低级咒术师报酬说不上多,作为学生收到的任务补贴还要再少一点,在任务地点之间跑来跑去很快会耗去大半天的时间,或许待在交通工具里的时间比待在学校都要久。说是学校不如说是咒灵处理机构,学生几乎是被放在一个又一个的任务里野蛮生长,更不要提为此要冒着生命危险。 所以每当有新生入学的时候,身为高专校长的夜蛾正道都要问入学的原因,哪怕反复质问也要剖出一个疯狂到足以支撑他们走下去的答案。 普通人的世界里,这样的回报是算不上等价交换的。 『每天除了工作就是训练,全年待机,工资不高,还有生命危险,这样的职业你会怎么想?』 对方正在输入…… 「消防员?」 五条悟坐在已经开始拥挤的早班新干线上,看着回复停顿了两秒。 『答对了,是消防员呢~』 『你有看到我的眼罩吗?』 「嗯,我退房的时候带走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找你拿~』 五条悟认为,自己是一个好老师。 也许不是事无具细负责周到的老师,也许有非常小的概率不是学生心目中最尊敬的老师,但是是会拿出尽可能多的时间,尽可能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他在路边的杂货店买了一副能遮起半张脸的太阳镜时,他就应该料想到—— 青春期的少女,是不会和不着调的男老师说心里话的。 钉崎野蔷薇,就像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小村庄一样,住在离最近的市区车程一小时以上小镇里。少女有不错的术式和咒力,也一直在主动拔除咒灵,目前正在入学申请中。 像这样的乡下人口不多,因而诅咒也不多,从来 不是窗重点监视的范围,如果不是同为咒术师祖母的推荐入学,窗甚至可能不用注意她的存在。少女遇到过什么,在想着什么,对咒灵也好对咒术师也好对普通的人们也好有什么想法,现在都是还不知道的事情。 身为未来的老师,五条悟是第二次来这里了。 这一次也和上一次一样进展不佳。 他和钉崎野蔷薇坐在兼作小酒馆的拉面店里,正陷入了对话的僵局。 “毕业之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野蔷薇?”五条老师试着开启另一个话题。 “……当个偶像。”短发的少女漫不经心地回答。 即使是五条老师,也难以判断这是一句真心话还是一句讥讽,他只能试着,就快聊不下去的话题继续问,“为什么想当偶像?” “哈?”这次钉崎野蔷薇终于转过头,接着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天聊死了。 也许是燥热的天气让人心情不好。 五月。 是啊,夏天快到了。 夏天不是他喜欢的季节。 和社会强加的单纯脆弱的印象不同,所谓少女,是一种独立又警惕的生物。 自尊心也很强,接受到一点像是冒犯的信号就会抬起爪子,小心谨慎地保持着独属于自己的心灵世界。 非常难相处。 『女孩子的想法好难搞懂哦』 「和可爱的女孩子吃饭?」 吃饭这一信息来自于五分钟之前发过去的拉面照片。 『学生啦。刚才用超凶的眼神瞪我了』 五条悟对自己的烦人程度有自觉。 烦人——不过,怎么说呢,烦人是别人给他的评价啦,或者该说是抱怨?不想搭理他的七海和不想搭理他的硝子都可以给出这一评价。只是,人是不会觉得自己烦人的。 黏人,这个词也不太对吗。虽然他会因为既读未回而不停地发消息,但倒不是说会因此焦虑烦燥,也不是对什么特定的人,收到正常回复还是对面的怒吼都可以。这只是,闲不下来,无法忍受名为“无聊”的毒物而已。 缠人。这个应该更合适一点。 在这件事上,没有被人嫌烦反而是有些怪异的体验。 「对女性应该更绅士一点?」 明明是连省略号都没有的句子,五条悟却 领会到了对面的迟疑。 『我只是很真诚地想和学生聊聊她的烦恼啦!』 「——能想象出来是一副什么场面呢」 『我要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不太顺利的话,十几岁的女孩子,对女性的老师会更容易敞开心扉」 『诶,但是我也想让可爱的学生依赖我~』 “老师。”野蔷薇忽然出声。 “嗯?” “你是在教学报告书还是什么的东西里写我的差评吗?”小镇少女像是随口说着。 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就不会显得弱势,隐含的不满则是为了亮出自己的爪牙,老师的称呼是让这一幕不会太直白,但一切都没有太多控诉的意味,否则的话就没办法隐藏自己失落的心情。 然而十分直男的五条悟并不能理解其中复杂细微的含义。 直男这点存疑就是了。 “没啊,和人聊天。”他无辜地回答,接着才回过神来一样把手机放到一边,“啊抱歉,明明是我约你出来的。” 太过自然的回答让钉崎野蔷薇原本准备的话没了用武之地,不甘心地喝了口啤酒,“我想去东京,所以才要上高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说是说过了,但是这个理由有点——”五条悟苦恼地扒拉头发,“而且那个是啤酒,虽然我对未成年人喝酒也无所谓……” 手机屏幕亮起来。 新消息的提示弹窗。 本能地瞥了一眼,然后才想起自己刚刚道过歉的五条老师纠结地收回了目光。 “我又没有不让老师看手机。”野蔷薇满不在乎地说,看到那副微妙的表情眨了眨眼,忽然挑眉,打趣着,“啊,难道是女朋友?” “不,是男朋友。”促狭的话并没有让白发咒术师感到半点窘迫,他低头回着消息,随意回答着。 …… 再抬起头的五条猫猫,才迟钝地察觉到这份沉默。 “啊,难不成‘没有不让老师看手机’是嘲讽?”他尴尬地打着哈哈。 野蔷薇看了他一眼,意外地没有露出生人勿近的尖刺,“……只是觉得,大城市的人接受度真高呢,这种事情,是可以直接地说出来吗?” “哪种事情?”五条悟没跟上话题的进度,“恋人?……恋人这个词说出来 还挺不好意思的呢。” 野蔷薇咂舌,“……老师是故意装傻的吗?” “……啊!你说是那个。同性呢,那个啊。”五条悟明白过来,支着下巴,“确实好像会有人反感?说起来我也无法理解呢。明明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别人是什么样都轮不到无关的人来指手划脚。” 冰冷的水珠顺着啤酒罐滑落。 在等到下一句话之前,五条悟又露出一个炫耀的笑容,“不过我是最强的,所以就算有人有意见我也完全不在意。” “诶,最强吗……”少女附和了一句,不知道相信了多少,“但是对方不会在意吗?” “嗯……没问过呢,但是应该不在意?” “为什么?” “都是成年人了?” 再次咂舌。 “虽然这么说,”五条悟也叹了口气,“被老橘子知道了大概还是会说一堆烦人的话,虽然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啊不行,想想就要吐了,好烦。” “老橘子?”挑眉。 “老得又黄又皱,脑子里也干巴巴的,所以叫老橘子。”五条悟毫无顾忌地在学生面前抱怨起来,“……除了活得久一无是处的高层。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插一脚,稍微有点出格就会要打压,整天就是稳定啊传统啊,不管是好的坏的,自己不能掌控的东西就统统反对。” “啊那种人简直莫名其妙。” “是啊!” “但是又到处都是,抱作一团,排斥所有想法不同的人,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多——不可理喻,难道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手里的空罐重重地砸在桌上,少女的声音低低的,“东京,也是这样吗?” “这里呢,是这样吗?”五条悟放缓语调。 “是啊,”钉崎野蔷薇直白地说,“就像被一群长着人脸的诅咒包围起来,连自己也要烂掉了。” “东京……”一边想着东京在少女心里到底寄托了什么美好的形象啊,五条悟一边残忍地回答,“是呢,也有这样的人。怎么样,失望了?” 维护学生的幻想和让学生面对现实,哪一个才是更好的选择呢? ……他想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完全不,”出乎意料,钉崎野蔷薇利落地摇头,又开了一罐啤酒,“东京有比这里更好的人,我知道。” 又一罐啤酒,前一罐被推过来。 “所以,我要去东京,老师。”她高高举起酒罐,“干杯——!” —— 『学生在我面前喝醉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这可真是危险的发言」 8、第 8 章 一见钟情——这个词听起来,会很肤浅? 很肤浅呢。 说到底是因为外表而产生的一时冲动。感受到的喜爱只是没有思考能力的本能的结晶。在此之上对本能不加抵抗地全盘接受,然后冠上一见钟情的好听名字。 这些诺德都没办法否认。 毕竟是事实。 不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不了解对方的过去与梦想,只是被本能牵着走,像动物一样。 但是屈服于本能,是不好的事情吗。 能听见心脏鼓动的声音,闭着眼几乎能描绘出快要溢出来的渴望的轮廓。 只有在这个时候能获得活着的实感。 这样让人快乐的感情,毋庸质疑是美好的。 诺德完全不是禁欲、自律、绝对理智的传统魔法师。他不觉得顺从本能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无论是本能的欲望还是感情的欲望,成年人都已经可以很坦诚地面对了。没有什么羞于承认的,他产生了“感情”,而且乐于沉溺于这份“感情”。 ……而且,悟的话。 他几乎是下意识查看亮起的手机。 上周他还不常使用与人联络的工具。他没有什么人要联系,也没有什么话语想倾诉。他是个无趣的人。 悟既没有戒心,也没有距离感。 如果悟是猫咪的话——优雅、可爱,有着漂亮又蓬松毛发的猫咪——明明光是看到就会让人喜欢的存在,却不仅如此,还很快就会亲近地黏过来,脑袋蹭着人的掌心,留下柔软又温暖的触感,像是被摸得很舒服一样,用甜美的声音小声叫唤。 有时会理所当然地提出略显任性的请求。但诺德喜欢回应。所以是刚刚好的事情。 被人比作动物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这样的想法并不礼貌。 但是在心里把他比作猫咪的事情,被本人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说不定会装作生气,可能会不置可否地评论一番,但最可能的,是忽然兴奋起来,接着刻意扮起可爱的猫咪的样子。 ……啊,有点犯规。 当然, 这样的态度是无差别的这件事,他也多少能察觉到。 那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因为无论如何, 这样相处本身也是快乐的事情。 —— 『Airp~』 『但已经厌倦了,为什么还有五十分钟啊……!』 『[图片]』 『糖霜蛋糕看上去很邪恶』 「……我想那个应该不好吃」 机场待机中的五条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一只无聊的五条悟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包括在候机区的礼品店买下彩虹色的糖霜蛋糕组合。 最终他吃了一个。 『……噫』 『那么,你会收下来自另一块大陆的伴手礼吗?』 「平心而论,我不喜欢吃这个」 「但如果你要给我带的话」 「那么,是哪里的机场」 ……嘛。 『希思罗』 对面停顿。 「那可真远啊」 因为有些太惊讶而不知道该作何感想的附和,大概省略了“之前还在日本为什么一转眼在英国”之类无谓问句。 『要是有买喜久福就好了』 「……特地从日本带过去吗」 『喜久福就是有这个程度的价值哦!』 「是一种大福?」 『嗯嗯嗯……虽然没错但总觉得这么说没有灵魂……』 『喜久水庵,我推荐这家店。有空一定去吃吃看哦,毛豆奶油味,绝赞推荐』 『啊,下次一起给你带』 「好啊」 一会都没有新的信息。 候机厅恢复了嘈杂。或者该说,来来往往的人声从来不绝,只是在他乐此不疲地以十秒一次的频率查看手机的时候,不会察觉到而已。 嘴角的弧度耷拉下去。 话题的确是结束了,什么事情也不会一直说下去。 还有四十分钟,四十一,准确地说。 困倦的旅人大概很愿意能得点时间小憩,但精力充沛而且大半天都已经在飞机上度过的五条悟显然不在此之列;和旅伴打发时间——那他也要有;和免税店的售货员,和路过的小孩,和保持微笑的乘务员聊天,不怀好意地夸赞英国甜点,也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我好无聊啊——』 『理我一下嘛』 在开始思考最优选之前,本能地选择了最简单的选项。 输入中的标识很快出现,一想到诺德刚才都在等他的消息,白发的咒术师觉得微妙地被取悦了,心情转好地故意催促起来。 『快点 理我一下嘛,五条悟寂寞了是会死掉的哦』 「——兔子?」 『是哦。难道不像吗?』 「兔子是乖巧安静的动物」 『你的悟也是乖巧安静的动物~』 反复闪烁着的输入状态大概是在考虑内容。 但太久了就不太好了。 这也是电子设备的缺点呢。 又过了两秒,五条悟决定结束等待,按下了拨号。 “——悟。” 惊讶又了然的声音。 叫他的名字本身没有什么奇怪的,但凡不是在礼仪方面特别讲究的人都会直接这样叫他,五条悟平时什么不会注意到别人是怎么称呼他的。 但不是“你好”,也不是“这里是……”,接起通话就喊他的名字,这家伙好像一直是这样。 “你总是用很色情的方式念我的名字呢。”五条悟不怀好意地说。 轻笑的声音,在笑,隔着无线电波传过来的一点模糊的笑意。 “悟。”诺德重复。还是他的名字,还是谁都会呼唤的三个音节。 刚才是开玩笑的话,现在就真的有点让人在意了。五条悟不安分地挪了挪位置。 “……我是在机场也。” “这个我知道。” “是在机场,而且接下来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大概要明天才能回日本也。” “辛苦了?” “不如说昨天早上就出门了,”声音不自觉带上了抱怨的意思,“而且前天也没见面……” “没有见面是说……和我吗?”诺德好像有点意外。 “是啊!要不然呢。啊啊,好想要任意门啊——” “……” “啊,你不知道任意门是什么?”五条悟自以为抓到了重点,“……一瞬间还以为是因为我年纪太大了,不过你的外国人呢。我都快忘了。” “……多啦A梦我还是知道的。不如说悟居然会看动画才让我比较意外。” “那还是会看的嘛,毕竟电视上在放,日本人没有不看动画的。” “想要吗,任意门。” 是认真地在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话题引起了诺德的兴趣,不过五条悟还是很乐于和人讨论一下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嗯嗯,我因为一些原因要经常出远门呢,在路上花的时间那可真是长到让人受不了呢。 ”他贴心地解释起背景,“我的时间大概有一半被这头怪兽吃掉了。而且飞机真的很无聊,遵守乘机规章的话大部分时间都要系着安全带什么都不干地乖乖坐着。新干线又很挤。坐车还好一点,但是太慢了。” “一到十分的话,有多想要。” “你很懂嘛,九分?” “那的确很困扰呢。管道运输系统怎么样?科幻小说里常有的那种。”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那个应该不错呢!” “除了现实中没有之外应该的确很不错。” “怎么会这样!有在研究这种东西的公司吗,我想立刻去投资呢。” “……在美国好像有。” 登机提示的广播响了起来,也就是说还有三十分钟。但是飞机起飞也不意味着立刻可以到达终点,五条悟此刻认真思考起进行冲动投资的合理性。 “要登机了吗?” 大概是捕捉到背景里的声音,诺德询问着。 总觉得被催促了的五条悟不太开心,“不要挂嘛,不喜欢和我说话吗?” “……怎么会。不要来不及就好。”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排了好长的队呢,再说卡着最后一分钟过去也没问题啦。你在做什么?” “在家里,看书。” “所以我是因为打扰你看书才被你嫌弃了吗?” “……没有那回事。”无奈地。 “嗯哼——是什么样的书?” “……要听梗概吗?是题材不太主流的小说。” “都可以。随便说说,什么都行。我想听你的声音。”他在椅子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 又是停顿。 五条悟想了想,自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于是理直气壮地催促,“怎么了?” “《Dawn of the Golden Witch》”诺德没有回答,淡淡地说起了那本书的话题,“可以算是推理小说,是根据曾经发生过的真相不明的事件而写出的幻想推理剧。和与开膛手杰克相关的作品算是一类。” “和你上次看的那本是一个系列?我记得上次是——Ba?” “真亏你能记得住。” “再多夸夸我~” ——热知识:五条悟喜欢被夸奖。 不过记下来只是因为他有不错的记忆力,对于小说和文学本身,虽然不能说是没兴趣,但五条悟确实 也没有花过多少时间。 诺德也的确只是和被要求一样地随意地挑捡情节,像个壁炉边的叙述者一样,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则有一搭没一搭“嗯嗯”地表示有在听。 “……好黑暗的故事啊,读者只是为了看魔女怎么杀人才买的书吗?”五条悟不留情地评价。 “作为推理小说的话,思考如何破解作者设下的谜题也是乐趣所在。”属于读者一员的诺德说着,好像并不觉得被冒犯,“悟明明不感兴趣,不用勉强自己听完。” “所以我只是想和你说话嘛。”他一边用肩顶着手机一边翻找登机牌,“到时间了,挂了喔。” “嗯。” 在座位上坐下时,五条悟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想问。 『你家在哪里?』 『我是说,地址』 啊,这个是可以问的吗。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随心而为的咒术师刚想再补一句话,接着就得到了回复。 当然了,是一串地址。 ……抓紧一点的话,今天晚上应该能回去? 9、第 9 章 城市还没有睡去,但大多数人的确已经睡去了。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总有点突兀,暖光灯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门没有关。 推开的门没有发出任何响声,但还是让坐在客厅里的主人抬起头。 “晚,上,好。”十分清楚怎么让声音变得暧昧,门外的访客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问候。 虽然平时不明显,但五条悟相当明白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表。在白皙的脖颈上耷拉着的黑色眼罩,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润泽的嘴唇,明明很高却稍微低头故意呈现出仰视一般的视线,一切无不是这件事的佐证。当然,当事人也并没有否认的打算。 “晚上好。” 诺德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回过头又看到五条悟对他伸出手。 “很累?”他自然地给了一个拥抱,问。 “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大猫眯着眼睛,“……想泡温泉呢。” “虽然没有温泉,但浴缸还是有的。” “——那样的话想要泡泡浴。” 本质上并不是日本人的诺德迷茫了一下,“那个在便利店有卖吗?——是浴盐?”他侧过头,对上五条悟的眼睛。 蒙上困意的水气和暖白色的灯光,像暮霭的天空。 “有的话要去给我买吗?”不知道是什么有趣,五条悟的语气有点狡黠,“你不觉得你有点太娇惯我了?” “所以不是吗?”诺德只读到了自己有什么暗示没有读到这件事,意外地问。 “你没有去过那种店啊,”笑声在喉咙里冒着泡,像心情很好的呼噜声,五条悟凑近了,单手捧着他的脸,细细地亲吻。“是这个,”轻轻吮吸唇瓣,舔舐嘴角,劝诱对方作出相同的回应。柔软的舌尖稍微探出,像是玩闹一样彼此交缠。“——是这种事情啦。” “这样啊,”大概是还在试图理解现状,诺德则显得有点不太在状态,“摸起来会很舒服,对吗。而且泡沫的话,在水面下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被看到。” …… 一脸平淡地说出来的话,反而更让人浮想联翩。 忍耐力告罄,五条悟一下抓紧了他的手,含糊地冒出两句“嗯嗯 啊啊”、“对啊”、“所以——”之类的话。 “所以,不想在床上?”诺德任由他拉扯着走向浴室,但还是说着。 这可算是一道难题,五条先生被难住了。 进入只属于主人的房间里,侵入私人领域里,在原本没有他人气息床上过夜,像留下标记一样留下自己的存在。这和找个随随便便的酒店开房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和只是睡一觉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他在浴室门口纠结起来,最后非常诚实地回答:“也想。” 太诚实了。 看到诺德觉得好笑的样子,五条先生瞪了他一眼,又不太甘心地问:“不能都要?” “——先选一个。”诺德不置可否地说。 “……那,我去洗澡了!”做了选择就立即行动的五条悟溜进浴室,忽然想起来,从门后探出脑袋,补了一句,“要在床上等我哦!” 高中生小情侣之间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把玩笑话一句句全部当真反而会有些过了,但诺德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件事,打开了床头的小灯。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忘了给忽然决定来过夜的五条悟拿换洗的衣服,还没有起身,就听到隔着浴室门的声音。 “我用你的浴巾了~”五条悟喊着。 接着一只裹了浴巾的大猫猫从浴室里冒出来,开开心心地掀开被子钻到床上,扭着凑到他身边,满脑袋的白毛只是胡乱擦了一通,这会儿还泛着湿气,一点也不服贴地乱翘着。 “悟,吹头发吗、”诺德开口—— “啊,你居然在看报纸。”五条悟伸长手去够他刚打算收起来的纸张,“报纸比我有吸引力吗?” “……”是无理取闹呢。诺德没有回答,而是转身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我帮你吹头发。” “好啊。”五条悟注意力转移得很快,一边答应着一边自然无比地换了个姿势,坐起来背对着诺德,任对方摆弄自己的头发,哗拉拉地翻着刚到手的报纸,“话说我好久没看到有人看报纸了呢,8102年了也。” 还隔着风叶旋转的噪音,说话声听得不真切。 “那个‘8102年’的梗,我也很少听到有人用了。” “诶!骗人,真的吗?我老了?!”五条悟大惊小怪地嚷嚷 着。 “那么现在我应该问悟的年龄吗?” “——当然是18岁!” 完全在意料之中的答案。 把头发吹干是一项枯燥又漫长的工作,长时间举着吹风机甚至会让手臂隐约发酸,长发的女孩子对此会更有发言权。不过坐着让他人代劳就惬意得多了,手指梳过发根的触感,温热的暖风,几乎能让一只五条悟安静下来。 甚至打了个哈欠。 毕竟已经夜里一点了。 “刚才就瞥到了,这个版面头条说的家族是右代宫,你看的那套书的。”五条悟的声音懒洋洋。 “我记得我没有说过主角的名字。”诺德随口说。 好像愣了一瞬间,接着五条悟转过头,亮亮的眼睛对上他,“记得好清楚也,你。”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公布事件真相’——这种事情会吸引这么多人啊。”好像没接触过世界的大少爷一样,读报纸的人惊讶地睁大眼睛。 “是因为世界上的人很多。” “70亿?还是多少亿了?” “75亿。” “而日本有一亿人,”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让五条悟的声音多少有些阴晴不定,“——没错,很多。” 一天前的诺德不会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并没有敲探他人背景的习惯,相反一贯秉持着对方不说就不多深究的社交礼仪。 但昨天,因为一些原因,他稍微去了解了一下,名为咒术师的群体。 只是像短暂遮住圆月的阴云,刚才的感慨一下消失不见,在诺德想说什么之前,眼前的咒术师没头没尾地下了结论:“不过读者并不会惧怕书里的魔女,这总归是好事。没有人会因为事不关己的故事而感到切实的恐惧和悲伤?” “为什么?我想,魔女的魅力点不在于恐怖。” “……你居然说魅力点。魔女有魅力点吗?”五条悟难以置信地问。“话说魔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设定啊。” “……如果非要回答的话,大概是以残酷的方式杀人,以玩弄人心为乐的,任性妄为的美丽的女性。”诺德表现出了一位读者的矜持。 “你喜欢这种类型吗!没有对女性的品味呢,而且这完全就是恐怖!”猫猫一副震惊的样子。 “……我不会喜 欢上女性,所以不需要这样的品味。”诺德无奈地回答,收起了电吹风,“要聊异性的话题吗?” “不聊!” 终于等到漫长睡前杂务结束,没有距离感可言的青年亲昵地搂住刚要收东西的诺德,催促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我以为悟觉得困了。” “嗯,有一点呢。”猫咪慵懒地说,“但不是困了所以想睡觉,是困了所以不想动哦。” “所以,区别是?”诺德明知故问。 五条悟也很乐意直白地说出来,乐意让温热的呼吸打在诺德的耳边,“所以你会好,好,照,顾,我,对?” —— 刚刚睡醒的时候,往往还会有一点,至少也是一点点的困意。能赖在床上,把自己包裹在棉花一样的困意里,什么都不用思考地稍稍虚度同样只是些许的时间,是非常让人舒服的事情。 五条悟最近发现了该真理。 虽然会觉得困大概和连轴转的加班分不开关系。 赖床的结果也是加班。 没有人喜欢工作,此刻五条悟难得地对七海建人感同身受。 工作就是狗屎。 但他的确有一些自愿要去做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他窝在被子里,脑袋耷拉在床边,看着诺德翻找衣柜。 “真的不用穿制服吗?悟比我更高一些,穿我的衣服可能会有点微妙。”诺德一边找着一边问。 “但是我要迟到了,没关系的啦~”这是一句其他认识他的人绝对会翻白眼的话。“我可以把裤子拉低一点嘛~” 后面那句话不是很ok。 “所以你应该不会凑巧有新的内、” “有。” “……切。” 诺德十分理智地对此不予评价。 身高差确实并不真的那么明显,习惯了法师袍的诺德的衣柜里几乎都是长款的风衣,至于裤子的长度到底怎么样,虽然五条悟大概会很愿意,但诺德并没有旁观他换衣服的打算。 而快要迟到的五条悟当然还有时间对着镜子打理自己,有时间拿着两袋昨天被遗忘伴手礼问“你掉的是喜久福还是糖霜蛋糕”。 “喜久福。” “好选择!” 也有时间一脸期待地看着诺德吃掉他中意的甜点。 “怎么样怎么样?”五条悟邀功 一样地索要评价。 诺德顶着那份目光,“……很绵密的味道。” “对对!绵密,是这个,不如说是奶油细密悠长的口感,超级棒的!嗯,毛豆也有特别的韵味——”和骄傲的笨蛋家长没有两样,五条悟眼看着都要冒小花了。 太热情了。 诺德在心里把“提前购买喜久福”列入了待办事项。 透着青绿的白色大福刚被咬了一口,柔软的馅料像熟透的果实的内里一样溢出来,虽然味道不坏,但他并不擅长对付这样会粘得到处都是的食物。 应该直接吃掉吗,应该舔手指吗? 将剩下糯米甜点吞入口中,那个时候诺德当然没有想到五条悟会忽然欺近。 像是潜伏许久的猎豹,终于抓到了机会,五条悟按着他,为了抢夺食物一样,柔软的舌头兴奋地侵入他的口腔里,肆无忌惮地搅弄。 “悟,……你、等……” 没办法好好说话,占满了口腔的舌头毫无章法地在里面乱来,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称不上是反抗的反抗丝毫没有阻止五条悟的行动,反倒让那双眼睛因为觉得有趣而亮起来。 悟是任性又强势的人,这一点他倒不是丝毫没有体会。 终于被松开的时候诺德喘息着,匆忙地把吃到一半的甜点全部咽下去,到底是甜味还是什么味道没有尝出来。 罪魁祸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会非常自然地拉过诺德的手,讨好地舔着手指上的糯米粉,眨着眼还有点得意:“我从昨天就在想这个了!晚上居然把这件事忘了。啊……你不喜欢?” “不是。”诺德很快否认,“……有点不习惯。” 五条悟看上去很无辜,“不习惯?啊,你不喜欢玩食物——那样的吗?” “……有一点不好意思,悟。”诺德无奈地说。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把那句话往别的方向理解,五条悟兴奋起来,“——不要害羞嘛!”他说。 “不是……” “再吃一个!”大猫猫开心地从纸袋里拿出另一个喜久福,殷勤地拆好包装。 “悟……” “来嘛来嘛~”五条悟拿着那块白色的甜点递到诺德嘴边,一副投喂的样子,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企图。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实在难以拒绝。 真没办法啊,他想。 10、第 10 章 如果有人注意到这件事,并且询问他的话,诺德会承认,他喜欢照顾别人——或者再具体一点,他喜欢照顾自己的恋人。 并不是“因为想要回报所以愿意付出”,而是真的享受这件事。 倘若他养着一只猫,那么无论是为它准备食物、为它修剪指甲,抱着它一边晒太阳一边花上半个小时梳理细软密长的毛发,还是在早晨五点被喵喵的声音叫醒,都会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柔软。好好打理它,看到它快乐又漂亮的样子,已经是一种享受了。 但诺德不养猫。 动物一定会给人纯粹又美好的感情,只是说到底,人最想要追寻的还是与人的联系。 因为无底洞一般的空虚与贪婪,于是把感情寄托于——“人”。 尽管如此,用“恋人”这个词,是可以的事情吗? “要我送送你吗?”他委婉地问。 即使在一般意义上接受别人提供的便利是有利的,但因为不想欠下人情,不想扯上关系,不想显得势利——诸如此类的原因,过度的好意反而会让他人觉得反感。 人们大多小心翼翼地划清边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生活着。 “真的吗?”正在玄关的五条悟转过身,那双仿佛晴空的眼睛在清晨的阳光中亮得不可思议,他无比自然地,亲昵地抱了抱诺德,“那太好了——送送我。” ——五条悟并不是“大多数”。 是特别又耀眼的绝对少数。 只不过,诺德还是在听到目的地的时候愣了一下。 “是有点偏僻,”五条悟注意到他的停顿,但没太在意,大大咧咧解释,“学校在郊区啦。” 一天之前还不知道“咒术师”这个词的诺德·弗雷姆先生认为,身为一个咒术师,直接将日本唯二两所之一的咒术师学校的具体地址,告诉一个普通人——应该不算非常谨慎。 五条悟会用语焉不详的“学校”和“任务”来指代他的工作,但这些都算不上多么高明的掩饰。 就算是个普通人,也知道正常的教师不会在两天之内往返欧亚大陆,不会在一个导航软件显示空无一物的地方上班。 他收起原本 打开地图的手机。 之前他也一直觉得,五条悟没有戒备之心。 到底是什么的世界,才会让这个人是这样的性格啊。 现在这个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家伙正在副驾驶座上犯困,因为困倦而少见地安静起来。 不说话的五条悟少了烟火气,他的面孔还是精致得像是教堂里的雕塑,那和之前没有区别,但这会儿看上去却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明多过像人类,完美得缺乏真实感。如果他的脑袋没有困得时不时一点一点的话。 车停下时他已经完全睡着了,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车内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诺德知道那双眼睛的颜色,即使睁开也是不似人类的冷色调,雕塑家用雪花石膏雕刻圣子的面容时,并不在眼眶里空白点上俗世的墨迹——因为多余。 醒着的时候明明是那样的生气勃勃。 他伸出手—— 只是因为觉得不真实,而想要确认眼前这个人的存在,只是这样本能一般的原因。 但他什么也没有碰到。 手指停在白发的咒术师身前一厘米处,他并没有碰到五条悟,指尖也没有传来另一个人的暖意,什么也没有碰到但却也不能再前进分毫。太过异常的景象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身为魔法师的思考方式一瞬间醒了过来。 结界,护盾,任何诸如此类的防御方式——碰不到的话当然也就无法攻击。一片魔力的真空——他现在知道那是咒力存在的结果。 ……所以说,悟很没有戒备之心。 这么轻易地暴露了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诺德还没有收回手,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开了,璀璨的海蓝色的眼睛泛着雾气,先是看到他,再看向他的手。 接着,了然地轻笑,“都说了,我很大方的,要摸要看要亲都可以啦。”好像还没睡醒的猫咪拉着诺德的手,脸颊贴上去摩挲。 ……柔软而熟悉的触感。 主动的亲昵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反应,让五条悟抬眼看向他。 “你在想什么?你好像——”还有点不在状况的五条悟看着他,迷茫地眨眼,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合适的词。 “只是在想……”诺德避重就轻地说,“悟有时候看起来像人类之外的存在。 ” “——什么样的存在?” “……神明。” 五条悟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光是这样就显得冷淡了许多,“那么”,他说,“你是会想和神明做-爱的类型吗?”不置可否地问。 要是忽略掉他说的话,这时的五条悟身上全是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一副和他所想的一样的,清冷的神明像。 但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答案会是什么。 想。 拉近了就能舒舒服服地亲吻和拥抱,能够满足燥动不安的欲望,不会被拒绝,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神子也会有凡人的欲望。 诺德拉开距离,移开视线,“悟有喜欢的人吗?”他问。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五条悟随口把问题抛回来。 “……如果没有的话,”诺德尽量说得不经意,但声音还是多少低了下去,“可以和我交往吗?” 尽管问出来之前就多少有预感,他还是问了。 而有些问题并不需要回答。 五条悟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困意一扫而空,他的视线游离着闪动着,好像这会儿才想起来要确认现在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然后不明所以地开口,“你、……” 不该问的。 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是危险的事情,自作多情更是需要避免的事情。 “别在意,”诺德很快说,拉开那边的车门,短暂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忘了。” —— 他刚刚回答了个什么?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靠。 这不行,这非常不行。 现在他能想出十句更好一百倍的回答,五条悟忿忿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没错,不问彼此的工作与生活,有需要的时候才见面,见面立刻滚到一起,第二天早上没多久就告别,没有约会也没有告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典型到可怕的炮友。 情商颇低的最强咒术师,此刻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捂着脸低低哀嚎了一声。 旁边正在训练的高专学生们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或者说,胖达和狗卷棘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胖达背在身后的手里还拿着望远镜——为什么是望远镜? “给我好好训练那边的二年级——”他敷衍地喊了一句。 他倒也不是不明白 现状。 拥抱比亲吻更亲密,亲吻比做-爱更亲密,即使完成了以上所有流程也不代表什么,没有庄重的告白就永远可以是不走心的玩闹。大人的世界有一套完全相反的交往顺序。 也就是说,他们,没在交往。 所以现在怎么办。 五条悟坐在台阶上,拿起手机又放下,自顾自地唉声叹气。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真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理所当然地约着见面,那家伙肯定也会和之前一样——话说诺德之前在想什么啊?是以为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等等、 ……可能,是。 除去上床那部分,他好像,确实,和谁都是这样。 说到底他们也才见过……几次来着? 虽然是事实,但是五条悟还是觉得被强推了不该自己背的锅,微妙地不爽起来。 ……他又不是不愿意。 『我们需要谈谈』耐心耗尽的猫咪简单粗暴地发送了信息。 返信并不像平时一样一下回过来,但正在输入的标识还是亮了起来,五条悟难得读懂空气地没有催促,两三分钟后收到了回复。 「我明白……抱歉,悟,我有一些工作相关的事情,现在不太方便,我会尽快回复你,或者可以明天见吗」 ……不可以。 他现在就要谈。 五条悟不满地按下了拨号。 然而响起的只是公式化的提示语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亲切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嘲讽。 猫猫:? 11、第 11 章 发件人:冥冥 收件人:庵歌姬 内容:如果现在你面前有一个捉弄五条悟的机会,你会不会动手? —— 发件人:庵歌姬 收件人:冥冥 内容:真的吗??快加我一份! —— 事情要说回她两天前接的任务。任务的内容对做着她这一行的人不太常见,雇主希望“了解咒力与咒术师相关的信息”——一看就是个普通人,甚至不是已经暗知了这个世界的存在还加以利用的政客与富商,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但这并不影响她接下任务,她自认信誉很好,实力也很可靠,除了贵没有什么缺点。既然雇主能找到她的联系方式,还愿意为了这点小事付她那笔夸张的佣金,那为什么不呢。 简单的任务让人惬意,到账的钱也让人惬意,如果雇主只是被低级的咒灵缠上了,她想她也不介意顺便出手——毕竟她也是以拔除咒灵为己任的咒术师不是吗? 冥冥这么想着,坐在阔叶盆栽边上的座位,观察着咖啡厅里的来来往往的人。 等到雇主在她的对面坐下,颔首向她致意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就不那么自然了。 “诺德·弗雷姆,不好意思,迟了一会。”男性轻声地表示歉意。 普通人,没错。看起来完全是普通人,身上没有显眼的伤痕,手上没有持握武器留下的茧,走进陌生的场所也毫无防备。没有咒力,更没被什么咒灵黏着,看起来既不焦虑也不惊恐,相反还有余裕礼貌地将菜单递给她,完全不是一副遇上了什么麻烦的样子。 但问题是, ……这个人浑身上下,从指尖到掌心,从衣服到头发丝,全都明晃晃地留着某个咒术师的咒力残秽。 之所以说是某个—— 是因为很不巧,咒力的主人还是她认识的人。 冥冥难得地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五条悟——有没有搞错?五条悟? 对于高级的咒术师,或者咒灵,只要留心控制或过后抹消,就能够做到即使使用了大量的咒力也能不留下丝毫残秽。 反之也是一样,只要想留下就能留下,战斗和使用术式都不是必 要条件,但不常有人这么做,有时候会有诅咒师为了误导窗而故意留下指向错误方向的残秽,仅此而已。 姑且排除是眼前这个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以至于咒术界的最强要咒杀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一个普通人也不太可能活着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她可不知道还有人会像标记所有权一样在别人身上留下显眼到碍眼的残秽。 考虑到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咒力的存在,此情此景就变得更为微妙了。 “能问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事情吗?”冥冥停顿了一会,还是问。 “——这是冥小姐愿意接受我的雇佣的前提吗?”眼前这个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的男性有些意外。 “……不,不是。”她无奈地吐出回答,把可有可无的好奇心放在一边,选择遵守自己的职业原则,“那么,你想要从哪里开始听起。” 既然那个问题被放下,诺德也没有在意,从善如流地开口:“首先,我想看你展示‘咒力’这一存在,并且希望你能和我讲讲它的来源、作用、限制和使用方式。” 做着拿钱干活的行当,冥冥接触的三教九流也不少,但听一个普通人像谈论量子效应一样谈论咒力,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割裂。 “我需要先告诉你,”她开口,伸出手,掌心向上,“普通人是看不到咒力的,就算我现在把咒力汇集在手上,你也无法看到、察觉、触碰咒力的存在。” 没有被那句话劝退,诺德声音平静地说:“这件事情我多少有所知晓,既然你这么说的话,咒力是可以受你的意志操纵自由流动的——” 伴着消息提示音,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抱歉,我想查看一下信息。”诺德很快说。 “请。”冥冥不介意地答道,靠在沙发上等待。 手机已经成了现代人生活的一部分,对此没有体会的人只要经历一次没电也一定能有充分的感悟,她当然不会因为雇主在对话的中途查看手机就觉得被冒犯。 只是,虽然她没有偷看的意思,咒术师的感官本来就远超常人,跳出消息弹窗的屏幕更是随便一扫就能看到内容,发信人是—— “悟”。 亲昵到离谱的只有名字没 有姓氏的备注。 ……此刻她的雇主正反复编辑着信息,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用余光也能瞥见他一次又一次按退格的动作。 ……倒不是说她恐同,只是接个普普通通的任务竟然还要被喂古怪的狗粮实在让人不太高兴,而且让一位女性等一分钟未免也太久了,加上一想到消息的那边竟然是五条悟,黑鸟操使也不由得有了点坏心思。 冥冥敲了敲桌面。 诺德询问地看向她。 “虽然没有哪条规定说咒术师绝对不能向普通人透露咒术界的存在,但如果我的声音被录下来到处放我也不太乐意,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以防万一,”她找了个听起来合理的借口,“另外,我并不是介意你回消息,但我也想尽快完成任务——所以,之后可以关机吗,如果方便的话。” 她的雇主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反而不合常理地,松了一口气似的回答道:“我可以理解,我为我的失礼道歉……我会关机,并且我也没有带任何其他可以录音的设备,如果需要的话,之后可以由你检查。现在,请允许我先告知一下可能联络我的人。” 按下发送,按下关机,她的雇主简直像是逃避现实的中学生一样把手机放到一边。 “黏人的恋人?”她玩味地问。 诺德看向她。 她的话显然戳中了这个人的痛处,以至于他看起来有些——低落,但看向她的目光并没有对一个陌生人的遣责,只有单纯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困惑。 刚刚可以说是带着点恶意的黑鸟操使感到了心虚。 踢了小狗的那种心虚。 “我们还是说咒力的事情。”诺德说。 “——当然可以。” 讲解咒力的性质,讲解术式使用,这些都算不上难事。 他们的对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即使被听到了也只会当作什么幻想系的作品。 “我大致理解了。”诺德说,“接下来我想试着触碰你手上的咒力,我不是打算攻击,只是想要确定一些事情。如果对你有什么影响或者让你感到威胁,请出声,我会立刻停下。” 一般来说,她并不会对雇主的性格多做评价,但还是多少有些意外于这些谨慎到繁复的话语 。毕竟,很难想象那个性格跳脱的五条悟,会对一个什么情绪都不外露,逗弄起来也不会生气,近乎滴水不漏的……普通人,感兴趣。 一秒前的冥冥是这么想的。 汇集在手上的咒力毫无征兆地消失,像是存在本身被抹消了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不是她始终在注意着,说不定连这件事都没有察觉到。 ——差点本能地回击。 冥冥扣着自己的手,掩饰片刻前流露的慌乱,吐出一句“停下”。 诺德以示无害地半举双手。 “你做了什么。”遮掩着表情的水蓝色长发后面,她的眼睛审慎地打量起这个人。 “魔力。魔力应该会和咒力对消,我猜测——毕竟在我的感知中,咒力存在的区域是一片魔力的空白。啊,大源像空气一样是无处不在的,所以我才能知道哪里是空白。”诺德说得很平淡,好像说的不过是什么别的领域的常识,然后像她刚才一样掌心朝上,仿佛托着什么无形之物,“我猜咒术师也看不到魔力,对?” “……” “但是和咒力不同,魔法师有能让魔力可视化的方法,说起来也和术式很像。”他用视线示意自己的手,接着那里凭空出现了一团火光,自称魔法师的人拿起一边空了的砂糖纸包,那在火焰中化作了一小片灰烬。“魔法。”他说。 “我以为你是普通人。”冥冥没有全盘相信,保持着最低标准的警戒。 “我没有说过我是普通人。”火焰又凭空地消失,诺德让手里的灰烬落在餐巾纸上,“而且按照咒术师的标准,我没有咒力,的确应该算是普通人。” “……无法反驳呢。”她无奈地说。 诺德的表情没半点变化,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刚才的举动让自己的威胁性上升了多少个等级,不,他应该知道,毕竟他事前就已经开口警告了。 要么就是完全不在意。 他还是像一个学者一样认真地说:“我想知道刚才在你的感官之中,你的咒力发生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试试看其他情况下的魔力和咒力的互作,加钱也可以。如果你希望现在离开我也可以接受。啊,保密条约还有效吗?” 像她这样受钱雇佣的咒术 师,如果能得到利益,是不介意一点小小的风险的。 至于这对咒术界意味着什么,那可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加钱就不用了,”冥冥放松了姿态,“交个朋友,留个联系方式?当然,如果你非要加钱我也不会拒绝。” 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诺德从容答道:“可以。” 同样没有任何征兆,餐巾纸上像是被火焰灼烧一样浮现出数字。在所谓的魔法界这种事情是不是很容易她不知道,总之对于咒术师而言,是无法做到相同事情的。 而且…… 尽管接过了写着手机号码叠放平整的餐巾纸,冥冥还是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她的视线瞥向被关机放在一旁的手机。 “我现在不太方便开机。”诺德歉意地说。 “为什么?” “我个人的原因。”没有多作解释。 ……什么都没说。但是,她好像明白了。 ……这个人,居然在, 躲五条悟的电话。 “附送你一个信息。”冥冥把咒力汇集于指尖,在桌子上写出自己的号码,“咒力的使用会留下残秽,也就是使用痕迹。你虽然能意识到咒力,但是应该意识不到——” “可以。”诺德说。 “……可以?”她挑眉。 “你想说我身上的……残秽,是这么发音的吗?那个我知道。”诺德说着,好像因为想到什么而觉得愉快,眼前这个人今天第一次露出微笑,“总之,谢谢你的额外信息。” 12、第 12 章 7:35 『我们需要谈谈』 7:36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没有说好,我现在就要谈』 『你在做什么』 7:40 『你在生气吗??』 8:01 『你什么时候才有空』 8:20 『回我电话』 消息的状态全是未读,这是当然的了,关机的话也不会看到消息。本来这至少证明了诺德不是故意不回,但五条悟现在说不清未读和既读哪个会更让他不满。 需要关机的情况要多少有多少,关机和不接电话也并不完全一样,就算理智上这么知道,情绪也不会听话地消失。 简单来说,五条悟现在非常不高兴。 8:37 『我生气了』 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勉强甩开烦燥的情绪,也理解了一时半会真的不会收到回复的事实,五条悟发泄一般地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决定接点任务。 11:22 『你都不吃午饭的吗?』 『——什么工作要这么久?』 『为什么忽然有事,之前明明从来没有过』 『你是不是不想理我?』 习以为常的任务并不能转移注意力,不断的转车和寻找只会让人更加烦燥,窗从来都不可靠,要么偏离几公里要么干脆来一句未知。五条悟忍着没把整栋洋馆都轰成废墟,拽出废阁楼里的咒灵。 几次徒劳的查看之后他放弃了那个半点新消息都没有的电子黑盒,难得地一直等到了中午。 再点开消息列表也还是一串未读,只有他发过去的消息。 ……太过分了? 17:29 等待很磨人。 其中一个任务的特级很擅长隐藏,多少消磨了他一些时间。这个季节的太阳落山得晚,但确实也不早了,本来这时候他应该去买上一两个蛋糕回家,但这会儿反常地完全没有食欲。 被气的。 从来都是别人等他,让五条悟等待可是奢侈的待遇。 试图拨号当然也是关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者是处在接收不到信号的地方,现在无法接通——”几遍都是一样的提示语音,和那家伙如出一辙的又长又臭的敬语只让他更加烦燥。 情绪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褪的,但咒术师除外,从愤 怒与憎恨中汲取咒力的这群人非常擅长让负面情绪像黑色的涓流一样不断绵延。 只是理智确实会回拢。 五条悟往回翻着信息,心情微妙地试图长按点出“撤回”——太咄咄逼人了,他罕见地意识到了这件事——但撤回当然已经过了时效,啧。 来电跳出来。 ——啧,伊地知。 “五条先生,刚才在老商业街没放下帐好像被普通人看到了,上面让我和你……” “伊地知很啰嗦。”他毫无耐心地挂断了电话。 半个小时之内的回复勉强在合理范围,两三个小时可以理解,但到了大半天就让人不由得开始想七想八。五条悟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娇情的人,所以他拒绝承认他有类似的想法。 对于日本咒灵来说,今天不是幸运日。 口袋里的手机在他把又一只咒灵踩在脚下的时候响了起来,五条悟其实有很多电话,用世俗一点的话来说,他业务繁忙。就连他这么任性的人也不会不接电话,所以说那家伙就是很过分? 不耐烦地接通,五条悟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 “什么事。”他语气不善地开口。 “……”那边短暂的安静已经足以让他意识到刚才接起的电话来自谁了,诺德的声音里带着歉意,……不,没有什么事情,悟在忙、” “别挂。”五条悟打断他。 “……好。” 他作了几次深呼吸,再次开口时声音里的冷意也还是没来得完全收回去。 “你不接我电话。”他说。 “……我、” “一整天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的意思。不是他的本意。 “……对不起。”诺德语气诚恳。 “是很重要的事?”不应该太情绪化,不应该过度指责,他道歉了,五条悟对自己说,尽量把理智维持在及格线上。 短暂的沉默。 谎言利用好的话会是十分趁手的工具,诺德知道这件事情,何况如果说出“有事”这样的话,也不算完全是谎言。但诺德从来也没能掌握这个技能,他没办法应对说谎带来的罪恶感,尤其是在平时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五条悟用这样的语气控诉的时候。 忙碌本来是合理的借口,大多人都对此接受良 好。 但五条悟不在名为一般的区间之内,诺德早该对这件事有更深刻的认识。 “的确有些事情,但不是……不是比悟更重要的事情,”诺德的声音有些停顿,“……我只是不想谈。” 前半句话取悦了他,后半句话却让人难以理解,合起来得了负分,五条悟皱眉,“不想谈——所以……你嫌我烦?” “……不是,我只是、” “你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你打电话的。”他抬高了声音。 “……我不知道悟会这么在意,我以为、” “你现在知道了,我非常不高兴——” “对不起,我……” “只有对不起吗?” “没有下次,”诺德低声说,“对不起,原谅我?” 燃烧着的不安终于稍微平息,五条悟放软了语气,“你保证?”他不太情愿地问。 “我保证。”诺德回答,没有犹豫。 这本来是适合说出我原谅你的时刻,但五条悟仍然难以释怀。 想要获得更多的承诺,想要获得更多的主导权,出于本我的欲望甚至在意识知晓之前就会冒出来。 他挑捡着脑袋里里看似合理的念头,“总之,我知道了,你不想谈——但是我想谈啊,不应该优先按我的想法来吗?” 以上发言在逻辑上完全不成立,不过在对话双方都不觉得有问题的情况下却又可以成立。诺德显然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下次不会再这样了。”他作出另一个相似的承诺。 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对,五条悟执拗地追问,“——‘下次一定’其实是‘不’的意思。” “不是的,悟。” “所以呢,你又为什么不想谈?” 那本来是个随口抛出来的问题,争取优势的筹码,他没想到会在这个问题上收到诺德的沉默。 “……我只是不希望听到,悟说一些太过直白的话。”他的准男友少见地情绪不高,虽然一如既往不太外露,但已经明显到了隔着电话也能听出来的程度,以至于好像五条悟才是欺负人的一方,“我也是会觉得受伤的,所以我想,如果明天悟能忘了这件事就好了。” “那你以为我会说什么?”五条悟有点迷茫。但他倒也没有那么迟钝,很快意识到 了什么,“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你……” 说起来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主动邀请,不主动挽留,不主动发消息,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到诺德打过来的电话。 一想明白就觉得心情好像缠得乱七八糟的毛线团。 “我觉得你很需要我把话说清楚。”五条悟单方面地下了决定,“我想见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现在。”诺德回答。 现在。 那家伙当然会这么说。 只是他在外面待了一天,无限并不能对付让人狼狈不堪的夏季的热度,地上的咒灵刚刚消散的空气里,在这栋建筑的某处还有,在东京市区的肮脏角落。 虽然就算他不能滥用术式穿过半个城市上空诺德也肯定愿意等他几十分钟—— “不要现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是和刚才的不满不太相像的另一种不快,原本不在意的细节都变得碍眼起来,五条悟的声音轻了点,“明天。明天——” 高专的制服太随便了,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我只是顺便来见你”的宣言。穿着那个人的衣服和他见面也许会是不错的情趣,但可以等到下次。迟到当然也是不可以的,虽然诺德每次都会等。戴什么样的墨镜会比较好呢,小小的圆墨镜会更好,那样稍微低头的时候六眼就能从镜片的边上露出来…… “和我约会。”他说。 五条悟想庄重一点。 13、第 13 章 五条悟停在花店的门口。 精心挑选过的鲜花被摆到了店外,在木质架子上的摆成一排,柔软花瓣上落着人工喷洒的水滴。 他并不知道用做赠礼的鲜花的讲究,对花语更是一无所知。 『我应该送你花吗?』他站在玻璃墙外按着手机。 「如果悟想的话」暧昧的回复。 这算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要是仔细回忆的话,诺德的回答大概只有两种—— “如果你想的话”和“好”。 太不坦率了,那家伙。 那样的话前面那种就姑且算作“否”的委婉语好了。 当作一道谜题来解答,对,就像推理。必要的线索已经俱全了,那个人说话的方式和眼睛里流露的感情,要是再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情,就当面问个明白。 『哪种花比较好?』 「哪种都可以」 果然没什么兴趣。 只是终究会枯萎的,除了装饰再无其他意义的象征物,哪怕单论美与赏心悦目,世界上也有比花更好的存在。 同样缺乏这部分浪漫的五条悟想着。 ——十五六岁的中学生有时会围在一起说恋爱的话题。 喜欢的异性的类型,想要收到的礼物,约会时候想要去的地方。 年轻咒术师的单身率非常高,五条悟的熟人差不多都是这样,东京校这几年的学生也对冒着粉红泡泡的话题兴趣缺缺,但是去年还是什么时候的交流会,他的确偶然撞见过隔壁京都校的女孩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情景。 大概是“想一起去游乐园”、“没有时间”、“电影的话……”这样的内容。 打扰了女孩子亲密的悄悄话的五条老师打算十分贴心地离开,但叽叽喳喳的女孩们意外地丝毫不介意,其中一个还问着他的意见。 问了什么—— 啊,是去游乐园还是去看电影。 “如果是五条老师会更喜欢哪个呢?”乖巧的女孩眨着眼睛凑在他身边问,好像非常感兴趣。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诶,多浪费时间啊,我可是大忙人,而且那有什么好玩的。” “……这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呢!” 女孩们被冒犯了,像喜 鹊一样轻快地离开了。 ——约会应该做什么? 于是最后也没有买,花。 他在小餐厅外面遇上也刚刚到的诺德。男人的目光扫过他空着的手,或者该说是,不着痕迹地瞥过。没有半句提起这件事。 “晚上好。”诺德轻声说。 但,只要五条悟想看,六眼能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猜错了吗。 所以这时候能递出一束花会更好,大概不需要太夸张,一支就可以了,用透明的玻璃纸和饰带包起来,一支玫瑰——红色的。 五条悟好像理解了。 想送他花,想要手中有能递出去的花。诺德大概不会有什么露骨的喜悦,只是收到一束花也完全不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但是他可能会这么说,说他很高兴,温润的眼睛里会有流淌的蜂蜜一样的辉光。 花本身并不重要,他只是想送出礼物。 失误了,他想。 ……只是一个小失误,他想。 他有近乎无限次的机会。 最强咒术师不会轻易觉得挫败。 他略微低头,像往常那样用无害的视线看向诺德—— 展着肩的时候锁骨的轮廓会更好看,低领的T恤看起来怎么样呢,拥抱的时候会顺便摸摸他的脖子吗?他都对着镜子看过了,苍天之瞳睁大的时候显得天真些,但他忽然想起之前诺德说他像神明,是喜欢那副样子吗。 那个之后有机会也问问看。 “晚上好~”五条悟按下刚才的想法,像展示羽毛的鸟儿一样展示着自己,“有没有很不一样?可爱吗?是私服哦。” 一米九的成年男性和可爱怎么想都不ok。 但五条悟除外。 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有多出众,因而有着绝对的自我认知,不自信是与他无缘的情况,这份自信甚至能称得上是傲慢,他于是能理所当然地作出这样的发言,连一点别扭的迹象都没有。 他能“看到”诺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能“看到”那颗搏动得更快的心脏,他还知道诺德甚至喜欢他的傲慢,因而他觉得自信满满也是当然的。 直到诺德执起他的手,轻而小心好像他是什么易碎的珍贵之物。 “很可爱。”诺德说,视线短暂地和他相交,接着低头,亲了亲他 的手背。 —— 为什么?? 为什么是亲手背? 至少打算得到一个拥抱的五条悟瞪大眼睛。 店里的装湟很别致,柔软的氛围灯和精心设计的隔断,是小情侣会愿意共度时光拍照留念的地方,但他现在没这个心情欣赏。 他需要重新评估现状了。 “你不觉得你坐得太远了吗?”五条悟不太高兴地开口。 平心而论,诺德坐在他的对面,只隔着一张小桌,是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离。即使在约会中也是恰当的距离,毕竟不然的话就没办法注视彼此了。 诺德看上去也有些茫然,“悟的意思是——” 行动先于言语,知道不可能被拒绝,五条悟一点都不客气地自己挪了地方,肩贴着肩和他坐在一起,距离近到透过衣服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 “我的意思是我要坐在你旁边。” 他没好气地说,拉过诺德的手,把嘴唇贴在上面。 没有什么感觉,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只是纯洁无比的碰触。五条悟更喜欢抚摸,如果是手的话想要整只手覆上去摩挲,也想要把指节分明的手指含在嘴里细细舔吻,但不是这样的—— “你明明很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刻意保持距离?”五条悟抬眼看他。 诺德也在打量他。 是打量,而不是回应,也不是由衷地觉得喜欢而乐意让他为所欲为。 “悟想……说什么。”今天格外有距离感的,他的男友,斟酌着开口。 是因为不想让他生气吗,那些话语听起来小心翼翼的。 还有一丝,只是一丝——警惕。 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在他心里出现。 ……他不会被拒绝的,没错? 五条悟盯着诺德,像一只盯上猎物的大猫,捉着他的下巴,让那双任由他摆布的金棕色眼睛看向自己。 “我和你只是炮友,”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看到”诺德顿住呼吸。 这个人好像想要移开视线——想要从他身边离开,但,是因为被他挡住了退路无处可逃呢,还是因为承诺过了呢——说会先优先他的想法,因为这样在此情此景中本该失去意义的承诺吗?诺德最后还是顺从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话。 瞳孔缩紧,不安又僵硬,即使如此也没有反抗。 啊,真的是这样。 即使猜中了也不让人高兴。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了下去,“……只是为了满足肉-体欲望的关系,除此之外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我知道、悟……” 他不由自主地用力,近乎粗暴地让那张还想说出附和的话语的嘴闭上,难以置信地打断诺德:“——你真的以为我会这么说?!” 是不是太强势了,下一秒五条悟松开捏住诺德下巴的手,但又忍不住想要抓住什么,攥住男人的衣领。 诺德无声地,问询地看着他,好像一点没因为刚才的话生气。 好像一点不觉得意外。 反而是此刻看向他的目光,简直就像在问——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这样看着他? “……我又不是什么混蛋,”五条悟如同受了不白之冤,不禁抱怨起来,“虽然我是有点轻浮,但也没有喜欢看自己的爱慕者伤心的恶趣味,就算是不打算接受的告白我也都会认真地拒绝……” “但悟,我——” 琥珀一样的眼睛看着他,虽然略作停顿,但并不是打算把话语吞回去。 “我想要的并不是拒绝——即使是认真的拒绝。”诺德说道。太过正式的说法,以至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让人一时间无法理解,“那样的话,我愿意要前面那句话。” 他覆上五条悟抓着他衣服的手,并不是想要扯开,反而就着现在的姿势按着他。 另一只手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颈侧,凑近了,嘴唇和嘴唇贴在一起,没有留下半点空隙。灵活的舌钻进来抚弄着敏感的上牙膛,用他完全不理解的方式撩拨着他。 酥酥麻麻的,五条悟痒得受不了,又是吞咽又是用舌面摩挲,于是顺理成章地,柔软又湿润的舌头交缠在一起,滑滑的非常舒服。 诺德没有闭上眼睛,他也没有,于是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双眼里闪着火的焰色。 这个人意外也有充满进攻性的一面啊。 平时摆出人畜无害的态度,一不小心就让人忘记了这段关系里谁才是经验丰富的,本该将另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方。 诺德凌厉的样子很漂亮, 年轻的咒术师被亲得晕晕乎乎的,想要交出主导权,想要交给他,然后做更多自己还不知道的更快乐的事情。 等等……诺德刚才,说了什么。 ……他自己又说了什么? 五条悟拼凑出没被热度蒸发掉的理性,艰难地思考了一下,忽然惊得拉开了距离。 那简直就好像……他刚给出了不论哪个选项都烂到不行的二选一一样。 “……我让你选了吗??”五条悟震惊。 差不多是被推开的诺德,也只是为难地看着他,“那,悟来决定?”他没作多想地提议。 “什么叫我来决定,我没有要决定——你都不在意吗?”五条悟几乎想要哀嚎,最强咒术师当然不经常遇到这么无从下手的情况。 “我很在意,刚才也说了,我、”诺德好像想要解释。 “拜托不要提刚才了,”五条悟像个大型挂件一样伸手抱住他的男友,逃避现实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隔着布料传出来闷闷的声音,“我一定能想明白要怎么和你说。” 他抱着的这具身体很僵硬。明明看起来也好,说话的时候也好,都平静得毫无波澜。 怀抱里的手臂抬起来,接着安抚的触碰落在他的头发上、颈上、脊背上。 “不要着急。”诺德对他说。 14、第 14 章 要说问题在哪里的话,也很简单—— 说不出口。 最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其他的话明明可以很轻易地说出来。五条悟并不介意暴露自己的心情,不甘也好厌倦也好,他不是会因为不想显得软弱而把负面情绪藏起来的人;也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本质,恶劣的玩笑,没品的恶作剧,哪怕稍微招人讨厌也没关系。 但是,如果要说,要说爱的话。 日本人是含蓄的,含蓄到甚至不用“爱”这个字眼,用更轻快的“喜欢”两字来代替。 人们赋予了告白太多的意义,让这件事变得过于沉重了。 他的性格虽然很出格,但不代表在这个国家出生长大的他,会丝毫没有受到固有文化的影响。并不是在意别人的目光,五条悟是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独一无二的五条悟,但谁都会被氛围浸染,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根深蒂固的认知还是形成了。 对家人不会说,对朋友不会说,甚至连对服装饰物表达偏爱都显得奇怪,唯一能自然地说出的也只有“喜欢毛豆奶油味的喜久福”这样无伤大雅的食物话题。 喜久福当然很好,但为什么表达爱意却像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呢。 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里都没说过的话,到了现在就变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光是想象开口说出“我喜欢你”的画面,就已经觉得陌生到好像要失去言语的能力了。 他可以说,说我喜欢和你说话,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想见你——这些话能轻易地说出口,因为是事实,事实可以不加考虑地说出口。 那么喜欢不是事实吗? 这些和喜欢相近,却又都不是喜欢。 哪怕不开口说“爱”,至少也该认真地说出“我喜欢你”。 如果说不出来的话,不就好像是谎言一样了吗。 五条悟难受地叹气,引得来上餐的侍应生担心地询问起来,问——这位先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的确很不舒服,胸口酸酸胀胀的,甚至夹杂了点为什么事情会这么不顺利的委屈。 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多半也很奇怪,但他一点也不想理会。 “悟,不吃蛋糕吗 ?”诺德问他。 五条悟这才勉为其难地抬起头,兴趣缺缺地扫了一眼:“不想吃,气饱了。” 他没有松手,因此即使此刻也和诺德贴得很近,大概是迫不及待想要标记所有权,所以围着领地转来转去也不安心。没有什么社交距离可言了,近得稍微侧过脸鼻尖就能碰到对方的头发。 付诸行动比诉诸言语简单一百倍。 男侍应生表情微妙地看着他们,他瞪了回去。 “要些别的。”诺德的重点显然和他不在一件事上。 诺德甚至开口要了菜单,好像他是什么家养猫科动物,而诺德是因为猫咪不好好吃饭就担忧起来的笨蛋饲主。 这件事怎么都好? 他又一次叹气,贴着一点也不会读心的男友蜷成一团。 低着脑袋并不舒服,如果可以的话更想在柔软的床上贴贴,也想要继续刚才中断的吻。但现在也许不是应该不加顾虑索求亲吻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一点。 “……我不高兴,你都不哄我的吗?”五条悟退而求其次地抓着诺德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接着摸摸我。”他说。 抚摸很舒服。 诺德依言顺着他的脊背,是不带情-色意味的抚摸,不知道怎么让人安心,或许是触摸本身很舒服,或许是鲜明的另一个人的存在感让这件事很舒服。 “好些吗?”诺德轻声问。 “……好些。”他回答。 说不清楚是谁在安抚谁,明明他说的话全都只带来了反效果,这会五条悟不说话了,诺德却一边摸着他的背一边放松下来。多巴胺,他想。 “……我应该让你多摸摸我。”五条悟没头没尾地说。 —— “接下来,有空吗?”——多余的问句。 “有空。”——他就说。 一起吃过晚餐,不讨厌的话就会一起共度夜晚,哪怕是在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之间也适用的无声规则。 五条悟发过去一个地址。 是看不出目的地的具体到路的地址,诺德低声说着好,车驶入了夜幕。 “不问是哪里?” “——想说吗?” “暂时保密……但也不是什么太特别的地方,不用太期待。”五条悟有些别扭地回答。 东京是到深夜才入眠的城 市,人造光源将天空染成了不自然的深橙色。 “困吗?”诺德问他。 “不会……怎么了?” “悟很安静。” “说些什么会更好?” “如果悟想的话。” 问题被抛出来又被抛回来,好像完全没有进展。过了一会五条悟开始说起街角深夜会关门的K记,浮夸的古玩纪念品店,在小孩子之间流传的诅咒游戏,说到一半又打住,说起学生的话题。 红色的信号灯亮起来。 “你偶尔也可以联系我啊。”五条悟忽然抱怨道,“……只有我单方面联系你不是很奇怪吗?” “……”停顿,“但是悟不是很忙吗?”没有否认从不主动邀请的事实,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是事实,正因为是事实才感觉像被噎了回去,五条悟不太理直气壮地说,“……也没有那么忙。偶尔的话。你就不会想见我吗?” “会。”诺德回答。 太简短了。简短和直白到让人哑然。 仿佛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诺德接着平淡地说:“但我是不那么忙碌的一方,所以按悟的时间来,在你有空的时候,想见我的时候打给我就好了。” “但是——” 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反驳的话,每句话都很对,合起来的时候让人想要反驳,却又无从下手。诺德等待着他的下文,但五条悟没说出什么来。 是觉得他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有趣吗,诺德反而轻笑起来,又好像是想要安慰他,温柔的声音混在引擎启动的朦胧杂音里,“没关系的,我喜欢悟啊,这一点不便根本无所谓。” 五条悟瞪着他。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容易地说出口。 甚至因为奇怪的竞争心觉得输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份不甘,与此同时没由来地想要继续在餐厅里被打断的亲吻——明明是很舒服的事情却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被打断,这份不满也膨胀开来,两种心情混杂在一起,他趁着车流缓缓移动的最后几秒凑上去舔了舔诺德的嘴唇。 果然还是想要亲近,想要抹消多余的距离,这是他正当的权利。 前一刻还看着路面的驾驶者意外里夹杂着不赞同地看向他,但还是给予短暂的回应,一样侧过头,轻轻舔着他露出 来的舌尖。 火上浇油,不如说更糟糕了。 五条悟勉勉强强在干扰驾驶的界线边上停下来,盯向正提示剩余行程三分钟的手机。 地图终点的十字路口多半不会是目的地,松开油门的车慢下来,五条悟低声说了句直走。再后来是右拐,顺着下行的地下车库入口,他拿着通行卡将手伸向驾驶座方向的窗外刷开了道闸杆。 不算明亮的灯光,四处散布着让外人找不到方向的电梯井。 他这会儿又安静下来,拉着诺德走进电梯。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在电梯间里拥吻也是可以的,没有什么不可以。 虽然可能被误会,但压抑本能也差不多到了极限,而五条悟一向没有压抑自己的习惯。再说亲昵的行为本身难道不是一种证明吗——说到底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总是合理化自己的欲望。 如果这样做会被误会的话,就在别的事情证明,他想。 他带着点火气看着那双对他的行为照单全收连半点疑问也没有的琥珀色眼睛,不满地亲吻诺德,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才松手。 “我一个人住。”他说。 公寓楼的西栋的第十三层楼,大城市无数单间中的一间。本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栋房子,不显得逼仄也不算奢侈,单身男性会选择的住所。 “虽然我不是只有这一个住的地方,但最常在这里住,平时也不太会回本家……”五条悟没有回头地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单手拿出钥匙开门,“所以,这里可以算是,我的家。” 取出鞋柜的抽屉里的备用钥匙,取下碍事的墨镜,他这才转身。 “给我吗?”诺德迟疑地收下了被放在手里钥匙。 “你要不这么意外我可能会更高兴一点。”五条悟嘟嚷着。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拉拉扯扯地关上浴室的门,倒在床上滚成一团,诺德的手指停在他的眼角,轻轻触摸着描绘那处的轮廓。 “悟其实——” “你要不要——” 如果他们同时开口,诺德总是会等他先说完。 也没有什么不好,五条悟接着说,刻意眨了眨宝石一样的六眼:“你要不要摸我的眼睛?” 15、第 15 章 洗澡后的触摸很干净,皮肤已经擦干了,只是好像还带着蒸腾的水气。 大概也是因为诺德没有掩饰,所以这件事很明显。年长者的手指会略过他的眼角,描绘他的眉线,摩挲不明显的颧骨,用指腹轻触眨动时的睫毛,甚至好像无意地抚过闭着的眼睛。 “你想摸的不是这里?”五条悟撩着诺德的手指,别有用心地引导着,眼角因为兴奋和些许放不开的别扭而泛红,衬得那双蓝眼睛的颜色格外鲜明。 诺德睁大了眼睛。 混合着惊讶、欣赏和顾虑,专注地看着他。 像低声诱惑旅人误入歧途的恶魔一样,五条悟用修长的手指虚张起右边的眼睑,彻彻底底地露出了摄人心魄的漂亮眼睛,声音沙哑地煽动着: “这个,想摸。” 吞咽。 多半还在顾虑着,但也显然难以自抑地被蛊惑了,诺德的声音低低的。 担忧地:“……眼睛被碰到的话,会痛。” “那轻轻地摸?” 理所当然地提议,六眼的咒术师又眨了眨那双意味着咒术界最强战力的眼睛,然而被张起的那边眼睑只是徒劳地颤动,像被缠在蜘蛛网上的蝴蝶一样,任人摆布的样子反而更惹人怜爱。 诺德的指尖落在那里,不,只是落在了眼睑,轻若无物的触摸带来一阵酥痒,是因为皮肤很薄吗,这处地方意外地敏感。 “悟,”接着,他的男友开口了,“我并不是只喜欢悟的眼睛。” 是和他预想的下一句话完全不同的内容。 这次是意外而无辜的眨眼,五条悟一时还没想起来发问,只有眼神里透着困惑,像嵌在白玉里的宝石。 “那……” “也不是只喜欢你的脸。” 诺德无奈地看着刚想伸手指着自己的五条悟。 “性格。”这家伙说。 五条悟一脸古怪。 “虽然我觉得你多半不是在说谎,”他撇嘴,“……但总觉得难以相信。” 诺德并不意外,继续解释着,“最开始的话当然,悟的眼睛非常美,是超乎常理的美。悟也可以理解,我想因为你的眼睛对你着迷的人应该要多少有多少。” “…… 倒也没有那么多。” “只是要是因为什么契机喜欢上一个人的话,也会渐渐喜欢上那个人的其他部分,这种事情也不奇怪啊。再说,悟的性格本来也很可爱。” “……那你品味好差,”五条悟仍然没怎么接受,小声嘀咕着,“和喜欢魔女有得比。” 那让诺德轻笑,“悟在说自己吗。” 不知怎么又落入劣势的年轻咒术师忿忿不平地瞪他。 “是很可爱的性格啊。比如说——”诺德亲他的额头,又是那种仪式性的亲吻,“轻飘飘地抓不住这一点。” 那些言语之间满溢出纯粹的喜爱,和内容融在一起却让人难以理解。 “那个一般算缺点。”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指出。 “怎么会呢。漂亮的蝴蝶拍起翅膀来的样子更好看,光是看着就会觉得很高兴。悟是我喜欢的类型。”诺德扣住他的手,五指顺着指缝嵌进去,自然而然地交扣在一起,“我不是非要成为悟的特殊的存在,所以,不要在意我上次说的话了。悟不需要在意这些。” 不需要在意这些,无聊的事情。 蜜色的眼睛里的确充满暖意,但还有一份,没有攻击性的,没有恶意的残忍。 “又不是说一句‘不要在意’就能不在意的,”五条悟不禁攥着手,近乎粗暴地反扣住他,“不如说我非常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抱歉,原谅我。”诺德轻声说。 “又这样……”连及格都算不上的回答,五条悟完全没接受,“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说。” “……一时的贪欲?”他想了一会。 这份坦诚要更讨喜一些,猫咪被取悦了,嘴角扬起一点弧度,“所以还是想要~不用害羞嘛,坦诚一点直接承认不就好了。”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忘了。”诺德却只给出了不解风情的回答,一点也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甚至低头试图亲吻他——试图用敷衍的亲吻来结束这个话题。 五条悟躲开,不满地挑眉,“……不会?” 好像轻轻叹气了,诺德无奈地放弃,回答着:“不会了。” “绝对不会?”他睁大眼睛。 大概是因为被追问到这种程度也多少觉得有点受伤,但诺德不是会把自己的情绪 转嫁给别人的人,所以他只是稍微显得有点难过,这会儿又顺从地继续说着,“……嗯,我保证。” “我不是要你这件事也保证!” 反复的暗示完全没有用,不如说完全起了预想之外的反效果,心理年龄和小学生无异的咒术界最强要因为挫败而恼羞成怒了。 ——被别人反过来指责,一般来说,会生气。 唯独这家伙,总是像没有名为生气这个状态一样,甚至让五条悟完全无法理解地,在这时候轻轻笑起来。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我大概知道悟想说什么。”诺德声音和缓地说。 ……你根本就一点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像是听到了他的想法一样的发言,诺德靠近,不再试图亲吻他,而是抵着额头,碰着鼻尖,脸颊贴着脸颊,像什么相互试探的野生动物,“光是悟想对我说那些话,我就觉得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诺德搂着他,在他身边躺下,说话的时候贴在一起的胸壁也传来模糊的声音。 “所以不用说也没关系。我不是想让悟觉得烦恼才说的,不用非要作出自己不想作出的承诺。”他说。 难以反驳。一句一句分开每句话都说很合理。又是这样。 “……我就要说。”五条悟吐出一句话,只觉得不满在胸口膨胀,说出的话也像是在赌气,“只许你迁就我吗?仗着是年上态度很嚣张呢……你也没有比我大多少不是吗。” “悟是十八岁的话,我应该还是比悟大很多的。”这家伙居然还在开这种无关痛痒的玩笑。 “不要转移话题——”五条悟不为所动。 但没有、没有那么容易说出口。如果能说的话早就说了。诺德耐心而顺从地等待着,只是也好像准备着随时再说出一句让他能毫不尴尬地摆脱现状。 他才不需要。五条悟咬牙切齿地想。 “我……也不是那么随便。”半天才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这个,甚至带了点讨要安慰的意思,五条悟不是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但说出口的话立刻擅自脱离了掌控,“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他点在诺德的嘴唇。 “我还没有说完,”他抱怨着,“……好像不管怎么说你都会误会, 所以我还是要直接说。”深深地吸气,“我要说了啊——” 几次张嘴,回忆着说话的方式,什么都不去想,甚至闭上眼睛,才能把那句话说出口。 “——我喜欢你。”五条悟说,说完,立刻匆匆地说了下去,“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你应该明白了,真是的……很不好意思啊。”也许想要掩饰心情,也许想要夺回主导权,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说,“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摸我的眼睛。” 对视是很迷人的。 危险,充满侵略性,让人焦虑,又让人着迷。 诺德现在就在看着他,不是看着他的眼睛,而是看着他,蜂蜜色的眼睛里泛着绸缎一样的光泽,他的样子印在那双眼睛里。 他果然是应该说的。 “……好啊。”诺德说。 “只能轻轻地摸哦。”五条悟轻声说。 他一动不动,斑驳的六眼缓慢地眨着,罕见地示弱起来。 如果说心脏和大脑是要害的话,那对于即使大脑因为过度的使用而烧坏也能立刻治好的五条悟来说,几乎和五条悟这个名字划等号的六眼,是在此之上应该被称为要害的存在。 假如此刻,从五条悟身上去掉六眼,他或许并不会变成另一个人——因为最强的绝对自信已经刻下,与此相对应的绝对不会屈服的人格并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而改变——即使是失去六眼。 但如果“五条悟”从诞生之初就未曾拥有百年才能一见的六眼,那么那个婴儿一定不会成为今天的他。 更何况是眼睛。 眼睛承载了人类九成的感官信息,被人触碰这处视觉器官,就像是存在本身被触碰了一样。 会感到一丝丝恐惧,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六眼受伤的话,也能用反转术式治好吗? 应该没问题。 如果不能呢?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让他拿走一颗眼睛当作礼物,只是一边的话。一瞬间产生了那样荒唐的念头。 手指落在了眼白上。 五条悟忘了像刚才一样按住眼睑,于是上下的眼睑也碰到了指腹,就算努力睁着眼,违背本能的行为还是很困难。 但并没有意想之中的疼痛。 “是……什么样的感觉?”五条悟开口,小心地问。 “眼睛吗?”诺德挑捡着言语,“最开始……感觉到的是弧度,有点凉……悟的眼睑在含着我的手指呢,这里……边缘的棱角意外地很分明。” 那句话起了些别的效果,让听到的人喟叹似的地漏出了一些声音。 “悟呢,会疼吗?” “不……”说出口的话含含糊糊的,五条悟艰难地开口,“你可以……摸中间那里,不只是白色的部分。” 让人触碰这件事远比触碰本身的后果更需要接受,没错,没有什么触感,眼睛意外的不是那么敏感的器官,所以触碰本身应该没有什么,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说出这句话还是让他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倒是你……”太多的想法在大脑里叫嚣,五条悟觉得自己不太能思考,不受控制的话语也漏了出来,“不用非要勉强自己喜欢我的一切,我可以接受你只是喜欢我的脸——眼睛,我是说。我的性格……那个……” “我喜欢悟。”诺德说。 所以说太直白了。 浑圆的眼球被触摸着,在指腹下不安地轻颤,因为写在本能里的警告而不由得想要逃走,想要闭上眼睛,至少也想移开目光。 完完全全失去了掌控感,柔软而易受伤害的部分被交出去任人摆布——是他亲手交出去的,所以没办法反抗。 “虽然我觉得你也不会那么想我……但是我姑且说一下哦,我是不会和别人做这种事情的。”五条悟攥着床单,“不会和别人过夜,不会和别人亲吻,也不会让其他人碰我的眼睛……” “嗯,我很高兴。” 碰到了、苍蓝的六眼被碰到,脆弱的透明的角膜因为违背生理的接触而叫嚣着危险,眼睑不受控制地闭上,只是想要立刻排除外物一样一下又一下地眨着,徒劳地碰在指腹上。 好像只有说些什么才能转移绷成一条细线的注意力,温热的液体从泪腺流出来,“你说我是你喜欢的类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那让诺德的嘴角出现了弧度。 “特别的人。”诺德回答。 说完,他的手指离开不时瞬动的眼睛,轻轻向上拨着此刻还想闭起来的上眼睑,俯身,舔舐已经溢着些许泪液的眼睛。 舌尖很柔软, 但远比手指的触碰要有存在感。诺德不会用手指去抚摸这双眼睛,因为他是温柔而体贴的情人,略显干燥的手指在黏膜表面抚摸或许会带来疼痛,而他从来不会让五条悟觉得痛。 但是湿润而柔软的舌则不一样,他抬着舌尖,用比舌面更为柔润平滑的舌腹描绘着球面的弧度。 五条悟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从来都闭合着的结膜腔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外物入侵,被打开,陌生至极的感觉,从这里到那里的每一寸角落都被舔开,痒,近似于痒,钻进骨髓里的痒。眼睛说到底和内脏没有区别,但内脏怎么会被他人碰触呢,太奇怪了。没头没脑的念头全都冒出来了,刚才听到的话也在杂乱地回响……他说他喜欢特别的人,他说自己是他喜欢的类型。两相加和就是一句赞美,赞美是最好的催情剂,热度一下窜了上来,在脑海里烧着。 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又难耐得度日如年,五条悟在诺德离开时拉着他的手。 “——这样的话,我就百分之百是你的理想型了。”他把诺德拉近了,靠在诺德的肩头,身体还因为过度的兴奋而打着颤,“……虽然接下来这样说很破坏气氛,但是,我立刻就想——进入正题。” 16、第 16 章 一个人住,房间之间的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门是为了隔开距离才被设计出来使用的,关上门,为了隔绝声音、视线和其他人的存在。五条悟没有在自己的家里随手关门的习惯。 所以他会从余光瞥见正在客厅的诺德。 视线对上了。 “来来这边——”五条悟一时兴起地呼唤自己的男朋友。 男朋友,现在可以这样彼此称呼了。 诺德有些意外地走过来,“在做什么?” 刚才正弯腰凑在卫生间镜子前,不知道伸着颈看着什么的五条悟无辜地回答,“没有啊。” 的确什么都没有,既没有什么沾上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 “只是忽然想叫你一下啦。”理所当然地这么说,并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五条悟自然地给了诺德一个拥抱,把那个问题置之不理。一会,他又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水池上新放上去的杯子,“对了,牙刷和杯子,放在这里喔。” —— 夏季,烦闷和燥热,落在皮肤上甚至有些灼痛的阳光,还有咒灵。 即使是对于最强而言——咒灵像田野里的杂草,就算能轻易地拔掉,一遍遍的重复劳作也让人心生厌倦。 啊不对,以烦人程度来说,大概是害虫。 对于一般的咒术师而言更是繁重的工作。 在所有人之中体积最大的胖达坐进了副驾驶——即使独占了副驾驶座也还是不得不委屈地卷成一团,连车里本来就不足的冷气好像也被挤出去不少,胖达无奈地带上车门,忽然想起了什么,扒着车窗看向车外边的五条悟。 “话说悟是半途过来的,现在是打车回去吗?那样的话让我坐后座——!”胖达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听到那句话,五条悟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会。 “的确很合理,”他煞有介事地说完,又可惜地叹了一口气,“但我不是要回高专哦,所以胖达还是乖乖坐伊地知的车。” “怎么这样!”上一秒还满怀希望的熊猫哀嚎。 今天也逗弄了学生的五条老师心情很好地挥了挥手。 而胖达,在车窗升上去以后,又一次换了表情,立 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副望远镜,兴致勃勃地透过贴了单面膜的玻璃张望。 “我说你啊……”禅院真希看到这一幕,觉得丢脸地开口。 “不要叹气!其实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胖达丝毫不以为耻地说。 “……鲣鱼干!” “我和棘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胖达即刻订正。 “腌鱼子!” “悟他、——” “鲑鱼!” “有女朋友了!” 丝毫不为所动,不如说有着明显的温度差,真希再次叹气,伸手就要拿走胖达手里的望远镜,“明明都是夏天了,交流会也就两个月了,你们这么闲吗,这种捕风捉影的恋爱话题到底有什么意思。” 大只熊猫以不符合体型的灵活动作躲了开,还故作扭捏地开口,“真没办法呢,真希总是这么迟钝。” ……拳头硬了。 真希眯起眼睛,“你刚才说了什么。” 胖达大声地回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这种明显到特级咒灵在眼前晃一样的情况真希居然完全没发现实在是太迟——” 回答作死胖达的是敲在脑袋上的暴击。 高中生当然会用人身攻击和暴力交流感情。 刚刚收回拳头的天与咒缚活动了一下肩膀,“好,你可以继续说了。”她说。 胖达的八卦热情丝毫没有被区区一下暴击打击,像是被问到了擅长领域的业务精英,胖达嘿嘿嘿地竖起了爪子。 “首先!不用我说大家也能看出来,”甚至摆出了一副教导后辈的姿态,胖达说道,“悟最近不戴眼罩了。” 五条悟为什么要戴眼罩? 大概是所有认识这个咒术界最强的人心里都出现过的问题。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遮挡六眼的视觉,这倒不算是秘密。但是为什么要抹上发胶,像使用额带一样使用眼罩把头发全部竖起来——谜,真的是个谜。 但是最近不再是眼罩了,夸张度有所降低的小墨镜重新回到了五条悟的日常之中,普普通通的走在大街上时看起来也正常了许多,就像是个一般路过的帅哥。 “这个什么原因都有可能。”高中生的彼此反驳就像是一场论战,没有否定对方的论据,而是从论点下手,真希嫌弃地说,“ 谁知道笨蛋在想什么呢,也许就是天气热了。” “太肤浅了真——”胖达的话说到一半,识实务地吞了回去,“那么第二点!悟最近都在日本——按照经验,往年这个时候,咒术界大旺季,我们的五条老师是不会有空几乎天天待在日本的!” “这个倒是。”大姐头姑且认可了。 “第三点第三点,悟最近任务一结束就会跑掉,而且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 “啊?有吗?”禅院真希,坦诚迷茫,“一直不都是那样吗?因为很忙?” “不一样啦,以前是因为忙,但是你看他那副样子——” 真希满不在意地摆手,“过,这个不算,下一点。” “为什么不算??”胖达不服,但斗志不减,很快开始搓手手,“不过也没关系,通过密切的观察,我还搜集到一些零散的证据——” “……居然说证据。” “比如说,玩手机的频率上升了好几倍,我上次看到他买了花,玫瑰哦,还有呢,最近悟来学校都是同一辆车接送的,车牌号我偷偷记下来了哦,他还趴在车窗和人家说话,可恶——我好酸!”胖达说着说着,一脸愤慨。 “重点是,”丝毫不为所动的真希挑剔地打断,“你有看到他的女朋友吗?” “啊这……” 大姐头嗤笑,“所以说,还是捕风捉影的恋爱八卦,真搞不懂、……” “赌一顿饭!”胖达骤然开口。 “?” “不,赌一星期的饭!” 人类都是赌鬼。 禅院真希挑眉,“挺自信的嘛。” “那当然,既然真希是瞎的、”胖达又一次理智地吞回了不该说的话,“那我们就去跟踪——” “那个——” 坐在驾驶座上,旁听了一切始终没有发表任何评价的辅助监督·完完全全被无视的伊地知洁高,事到如今也忍不住开口: “虽然五条先生大概也不会介意,但是大家这样不太好……” 四双眼睛看着他。 熊猫沉思,黑眼圈里黑色的小眼睛提溜转着,深沉地开口,“……既然伊地知先生不去的话,我们谁开车?” “等一下,不是这个问题——!”老实的辅助监督没什么底气地反驳起来,“各位都没有驾照 !不对、在这之前、” “我有过驾驶汽车的经验。”同样是一直安安静静直到此刻的伏黑惠,忽然出声道。“一星期的饭?我也能参加吗?” “伏黑君……!” “噢,惠,意外很能干嘛!”坐在旁边的真希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我觉得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伏黑惠波澜不经地回答,“而且,胖达前辈绝对会输。” “……为什么那么确定!”熊猫震惊。 —— 玩闹归玩闹,当计程车在半路停下,停在几乎化作生得领域的挤满了人的大会场旁边时,任谁的知道,这大概是预定外的情况了。 同伴是最强的好处之一大概是,不需要为他觉得担心。 五条悟走了进去,两分钟之后周围的咒力消散,虽然原本也没怎么担心,窝在车里的几个学生还是松了一口气。 嗡—— “真希,你的手机?” “啊,嗯。”真希没怎么在意地掏出手机,然后僵了一下,“悟叫我们过去。” …… 字面上比猛虎还大只的胖达虎驱一震:“暴、暴露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乖乖听话。熊猫同手同脚地走在边上,狗卷棘把拉链拉到了领子的最上面,平时不怎么参加胡闹行为的另外两人更是别扭无比。活动中的大会场人声嘈杂,四处挂着大字的“六轩岛——”字样的横幅,人群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摸着楼梯走到上层,对上一边开着无量空处一边摆弄手机的五条悟。 “啊,真希,眼镜借我——”毫无紧张感的五条悟冲他们挥手。 “虽然可以……”禅院真希拿下眼镜递过去,不知道此时应该先从哪里吐槽。 接着领域被解除,带着压迫感的咒力一瞬间扑面而来,黄金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其中若隐若现的特级咒灵的形象看上去是人类的女性,但现在谁的在意点都没落在这里。 拿起眼镜放在手机的摄像头前面,五条悟一边看着屏幕一边说着,“这是个特级假想咒灵呢,看,是人类的样子呢,这么像人类的还是很少见的呢,是因为负面情绪的目标有非常明确的形象吗,不过果然拍不下来——” “悟/笨蛋/五条老师——!!”不要把 那个放出来!! “安啦。”五条悟摆摆手,于是展开即意味着胜利的无量空处再一次出现,他干脆地,毫无停顿地掐断了无法作出任何反应的特级咒灵的脖子。 “拍不下来啊,好可惜啊。就没有什么能把咒灵拍下来的方法吗。”他对着正在消失的假想咒灵叹着气。 一时不知道此刻是应该为跟踪一事道歉谢罪,还是先关爱一下智障,胖达犹犹豫豫地开口,“当然拍不下来了……话说悟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当然是一开始,”五条悟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难道你们还以为我有可能没发现吗?不行呢这么天真。胖达你最近一直在拿望远镜看我,还有棘。” “……鲣鱼干。” “……六眼真好啊,能不能给大家都发一份。”凉了的胖达凉凉地感叹。 “所以呢,你们在干什么?”五条悟起身,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惠和真希也会参加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被点名的两名高中生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打了个赌。”禅院真希无奈地吐出一句话。 “嗯?赌了什么?” “赌了一星期的饭……啊不,赌悟有没有女朋友。” 无机质的六眼眨了眨。 “啊,又猜女朋友?真没创意呢。”五条悟不置可否地开口,“那么,谁赌的正方?不用说,胖达君肯定有份。” “可恶,既然事到如今了,悟就直接公布答案!”胖达自暴自弃地说,“这股恋爱的酸臭味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也想脱单!难道没有人喜欢熊猫吗?!” 暴言收到了几道怜悯的视线。 “那么如各位所愿,”五条悟得意地挑眉,“同一个梗说两遍好像有点老套,不过五条老师我还是想现在立刻看到大家惊讶的表情——我宣布,胖达输了。” “怎么可能!悟你不能因为记恨、” “因为,”白发的咒术师的嘴角上扬,开口,刻意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呢,交了男朋友。” —— 夕阳之中,有一只孤独的熊猫。 一时半会还没有从误入成人世界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胖达这会儿还不甘地抱怨着,“我总觉得这不算我输了啊……我只是太天真,可恶,真 的可恶,呜呜呜。” 伏黑惠试着拍了拍胖达的肩膀,“怎么说呢……不要太在意。” “不用理他。”不管怎么说都是赢了,总之还心情不错的真希开口,“话说惠晚上有什么打算吗?不如我们现在去吃饭。”意有所指。 “啊,不,之前五条老师给了我回收咒物的任务,我打算去。” “要陪你去吗?惠你还没怎么一个人出过任务?”真希理所当然地提议。 “……不用,只是回收咒物而已。”伏黑惠停顿了一下,转向胖达,“那个,前辈,欠我的饭可以慢慢还。” 本以为会收到安慰的胖达,震惊地看着转身离去的学弟。 “我觉得他是想安慰你。”真希难得地也拍了拍他。 17、第 17 章 我可能会有新的学…… 看着明显编辑到一半就发了过来的信息,诺德试着推测。 「可能?」 对啦,可能。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贴满重重咒符的禁室之内,按灭手机屏幕的前一秒,瞥见回复的五条悟在心里回答。 接着,转而面向双手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他可能的新学生。 “早啊。”* —— 如果在吃下第二根手指的时候失控,虎杖悠仁会被他杀掉。 或者说,如果这个少年失控——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那么五条悟身为保下了宿傩容器的人兼咒术界最强,都会负起杀掉他的责任。 残酷? 还好。对于能面不改色将“祓除”这一行为重复上万次的咒术师而言,很难说还会对于“杀死”这一行为有什么深切的感想,哪怕对象是同类。 哪怕对象是人。 他的手上不是没有沾过同类的血。 但如果眼前的少年真的能压制宿傩—— 『我有一个新学生了!』 「之前的女孩子?」 『不是不是,野蔷薇的话大概明后天过来』 “悠仁,看这里——” 五条悟举起手机,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是理解了要拍照这件事的虎杖悠仁“喔!”了一声,立刻摆出姿势,冲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拍完照片,悠仁凑过来,“老师,是在做什么?” 毫不生份地,叫他这个刚刚宣布了自己的死刑的人为“老师”。 “这个啊,在炫耀我有了可爱的新学生。”五条悟晃了晃手机,想起什么地低下头,“也发给大家好了。” 「元气系?」 『对,元气系。还有点……天然?总之是非常可爱的新学生』 「悟听起来很开心」 当然了,新的学生,炽热的血和明亮的希望。 然后歌姬的消息就跳了出来,占了小半个屏幕,长长的一串,光是一瞥都闻到了严肃的说教意味。 庵歌姬:「我当然已经知道你有新的学生了,你以为全世界还有人不知道你让宿傩的容器进了高专吗?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都能想象上面的人现在在说些什么了。万一有人看不 惯要暗地里动手,你难道能二十四小时守在日本,守在东京吗?万一宿傩失控伤人了,你还要负责吗?被人找到借口发难的话可是会连夜蛾校长那边也牵连进去的哦?」 五条悟:『啰嗦是会变成老太婆的,歌姬』 七海回了一行「……」,硝子简明扼要地说了句「小心」。 就不能有点更积极的反应吗?五条悟不是很满意地切着窗口。 『说起来,也稍微会有一点麻烦……』咒术师试着向与咒术界无关的第三人解释现状。 『我很擅长捡到麻烦的学生呢,不坏的意味上的那种』 「那么就需要五条老师多费心了?」 『当然~我会好好照看我的学生的』 『对了』 『我接下来会很忙』 『非常、非常忙——』 『所以』 『这两天见一面?』 —— 忙碌的人并不一定会把忙碌挂在嘴边。 像五条悟那样的类型也是有的,说话时永远都是精神饱满的口调,一边还有余裕开玩笑,即使偶尔抱怨也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他口中的话只是用来讨要回应或是逗弄他人的借口。 但即使什么都不说,忙碌也会透出来。深夜才回家,天刚亮就醒来,不去留意就不容易注意到的在同一天里相隔几百公里的背景建筑物。 诺德可以察觉到这些,虽然他也不会刻意提起。 “没问题吗?这么早起来送我。”有一次,五条悟没太认真地问他。 是早晨,是城市还没苏醒的时间。那会儿白发的青年正站在窗帘边上,逆着光舒展着身体的样子非常好看。 于是也想亲吻他,不需要有什么顾虑这件事令人安心。 “不是讨厌早班新干线?” “嗯……我们说的是两件事?”五条悟慵懒地回应着。 “是一回事啊。”他说,想要微笑。 如果只是想要活下去并不需要那么多努力。如果要求不高的话——现代人可以很容易地生活。 消耗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习惯这样的生活,连痛苦都不再会感觉到,到头来还关心其他人是否会觉得太辛苦,真不知道该说这个人什么。 “悟有想要的东西吗?” “是指什么?”五条悟问,浅色的眼睛 看着他。 “超过普通人极限的,一般程度的努力无法得到的东西。”存在意义即是追求真理的魔法师,这样发问。 “啊,那个啊,有啊,”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年轻的最强咒术师轻松地笑起来,“而且有很多哦,因为我是很贪心的。” 聊到了高兴的话题,或是因为想到了喜欢的未来,五条悟看起来心情很好。 “下次有机会的话再告诉你。”他说。 那个“有机会的话”大概是指如果有机会说明咒术界的存在。 确实不是能毫无铺垫说出口的话题,如果对象是普通人,首先还需要让对方相信咒灵的存在——相信一种看不见的东西。 所以悟没有和他说。 ——并不是不打算说,诺德这样想。 没有说明身份这件事彼此彼此,他并不因此感到介意,坦诚一切本来也就不是交往的必要条件,一些时候甚至多余。 但五条悟有时反而会在意。 那是一种让人想要会心一笑的,生疏的不熟练的在意。就像是他刚刚知道了“自己需要在意别人的心情”这件事,明明无法真正感受到,却在备忘录上写下来,时不时去确认一下。发现了不对,立刻乍乍乎乎地想要纠正。 “我要和学生去吃晚饭。” 他们晚上有约,所以这会儿他会接到五条悟打来的电话。 从常识来说,这样突兀的行程变更颇有彼此比较的意思,像是“什么更重要”。悟到底有没有自觉呢……大概是没有。 对人情世故很迟钝的五条悟告知着他,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抱歉。诺德也不觉得他需要抱歉。 独占欲只会给人带来困扰。比起给出二选一的选项,让对方不需要作出选择才是更好的做法。 “嗯,好啊。”他回答。 一般来说这样的回答就够了。 退掉餐厅——不算很复杂。 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其实做什么都可以。 电话会再次响起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悟?”他开口。 “那个,刚才有点匆忙,”五条悟说着,甚至压了压一向轻佻的语调,“是这样啦,一年级生今天第一次聚在一起啦,我想带他们吃顿饭。” “我知道,昨天提到的那孩子,还有野 蔷薇——对吗?” “对对,可爱的新学生。他们最近也算遇到了一点事情,有点复杂……总之,你没有生气?” “怎么会,没关系的。”诺德觉得好笑,一定是谁和他说了什么——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学生。 背景里都能听到用着气声说话的杂乱声音。 ——不要抢我的电话! 其中他熟悉的那个声音说。 光是听都能想象出画面。 “怎么了?”他故意问。 “没啦。”五条悟若无其事地回答,“啊,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算什么提议,诺德不由得轻笑出声,“你的学生会觉得尴尬的。稍微考虑一下年轻人的心情,悟。” “——是我不好吗?”自我定位为完美老师的五条悟立刻被冒犯了。 “没有。”他放轻了声音,“玩得开心。晚上见?” “晚上见!”被充分安抚的猫高兴地挂了电话。 如果真的很忙的话,也不是一定要见面。 诺德这样想。他本来也想这么说。 但没说出口。 18、第 18 章 “辛苦你们啦!”刚结束任务善后的五条悟和学生们打着招呼,“我把那个孩子送走了,一起去吃饭!”* “喔!牛排!” “——当然是吃寿司!” 年轻人总是很快就可以打成一片,五条老师欣慰地看着为到底去吃什么而摆出一决胜负姿态的小镇少女和运动系少年。 然后他想起来一件事。 “啊——”和关上门才发现把钥匙放在了门内一样,五条悟停顿了一下,“……我晚上有约。” 前一刻还吵吵嚷嚷的男孩和女孩一下子停了下来。 多少变得拘谨了些,但没有说什么抱怨的话。这些孩子虽然还有些别扭和不成熟,却也有非常体贴他人的一面。虎杖悠仁抓着头发,很快爽朗地笑着:“那下次再、” 是个好孩子呢。 “不,没事,我处理一下。”身为成熟的大人,五条悟觉得自己不能让学生失望。 电话一如既往很快就被接起。 “我要和学生去吃晚饭。”他说。 “嗯,好啊。”诺德回答。 “嗯嗯,挂了哦。” 嘟。 挂掉电话的下一秒,他就迎上了三道视线。 此刻即使是他都能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远比刚才还要僵硬。 ……? 虽说行程复杂的大人有一堆事情要解决是显得有些拖泥带水不干脆,但也不至于这么介意?惠干脆是一副别开视线,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喂喂,他今天没有做什么? “那么,牛排还是寿司,决定了吗?”五条老师试着把话题拉回来。 “啊不……那个不是很重要。”悠仁欲言又止。 “嗯?都可以吗?” “也不是,就是……” 今天刚刚认识的学生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好像达成了什么无声的共识,让五条悟微妙地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钉崎野蔷薇还对另外两人打着眼色。 ……所以到底是怎么交流的啊? “虽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啦,”悠仁就像是被另外两人推出来的发言负责人,颇为艰难地指手划脚起来,“听起来,只是听起来啊,怎么说呢,五条老师和那个人通电话——” “嗯? ” “就是,那个,是——” 野蔷薇嘀咕着“就是那样”,惠甚至翻了翻白眼,“就是那样”低声地。 干脆放弃了根本不擅长的委婉,虎杖悠仁直白地开口,“刚才是打给恋人的电话。” 呜哇,这家伙是什么野生动物吗。 “啊对,”五条悟不太有底气地回答,“怎么了吗?” “不是‘怎么了’?”像是在说一件理应人人都该知道的事情,悠仁的目光非常清澈,“就算是普通的朋友,事先约好了,也不会因为临时想约其他人而爽约?”说完又移开视线地补了一句,“……爽约一般也会找个听起来像样的借口。……更别说还是约会。” 野蔷薇压着声音反驳:“哈?爽约还编借口的男人更不行。” “那也不能直接……” “说到底爽约的男人就不行——” “等一下等一下,”五条悟举起双手,大致理解了现状,开口解释着,“虽说好像大体上是这样没错,但是老师的情况不一样啦,诺德不会在意这些,而且大家的事情更重要,他也知道我是……” 五条悟是一个,没有距离感的人。虽然最近稍微有一点点意识到了缺乏距离感不太ok这件事。但也只是一点点。 何况这句话的逻辑本身没有错,他的学生很重要,他想安慰那个刚刚被宣判了死刑的孩子,想带第一次来东京的少女看看这个城市,也想让不怎么表达自己的寡言的小鬼能尽快和大家打成一片。诺德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他不会生气。而且学生会因为老师重视自己而觉得开心? 但虎杖悠仁并没有像平时一样露出被夸奖后的开心表情。 反而露出一种遣责混合怜悯的目光,“老师,有点渣男呢。” 五条悟裂开了。 比他小十岁以上,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虎杖悠仁,认认真真地说:“我虽然没有女朋友,但是老师,如果我有喜欢的女孩子,哪怕我真的有什么原因要优先其他事情,我一定会更耐心地和她解释,不会让她觉得不安,更不会在和她交往的时候对其他人说出这种话。” 五条迷茫,“什么话?” “‘大家的事情更重要’——?” “还是说老师是那种, 呃,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人追求的万人迷类型?”他的学生顿了一下,试着用更委婉的语气说,“虽然在电视剧里见到过,但实际见到还是有点微妙呢……就算是这样,我总觉得谈恋爱也应该更真诚一点……” “不,没有,我不是。”身为教师的尊严严重受损。五条悟待不住了,“而且不是女孩子,是我的男朋友……” “和性别没有关系,”虎杖悠仁认真地说,理所当然没有停顿,至于男朋友三个字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冲击,“打个电话的时间总是有的,解释一下啊。” 莫名地感到一丝心虚,五条悟屈服了,乖巧地拨出了电话。 接起电话的诺德听起来有些意外。 “悟?”对面耐心地等着他说话。 说是解释,他并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顶多隐隐约约知道刚才的发言可能不太合适。 “……对对,可爱的新学生……总之,你没有生气?”这样那样地说了些,最后他问。 回应他的声音甚至是惊讶,“当然不会,没关系的。” 五条悟也放松下来,捂着话筒压低声音,“我就说悠仁,诺德不会在意——” 五十米能跑进三秒的虎杖悠仁一言不发地飞快出手,试图摁挂他手里还在通话中的电话。 咒术界的最强并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偷袭,长年来的本能反应让他把手机举高躲了开来,无限更是天衣无缝地保护了他对手机的持有权。 “——不要抢我的电话!”他低声抱怨。 不如说为什么要抢?? “还不如不打第二通。”野蔷薇挑眉,不耐烦地,“话说一起过来不就好了?” 悠仁提醒她,“笨蛋,约会的时候没有人想要别人在场的啊。” “……你说谁是笨蛋?” 顶着学生的窃窃私语还是让人感觉背后有些刺痒,五条悟一边对着电话那边说“没啦”,一边抛出那个他直觉上也不会被接受的邀请,“你要不要一起来?” 果然被婉拒了。 甚至很希望他能和学生好好相处,诺德和他说着“玩得开心”。 所以说那家伙不会在意,而且晚上也还会再见面的。 五条悟自觉完全没问题地挂断了电话。 “……五条老师一直都是 这样吗?” 简直好像他不在这里一样,悠仁转头和惠讨论着。 “一直都那样。”并不想参与这个话题,眼神死的伏黑惠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啊啊——! 五条悟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大家操心太多了,我们感情很好的,大人会处理好自己的——” “低情商闭嘴啦。”野蔷薇无情地说。 —— “……你知道他们后来都干了什么吗?在等牛排的时候一直在给我推恋爱指南也?”五条悟大字趴在床上,十分不满地抱怨。 而安静地听他说着之前经历诺德只是一直笑。 “都是很可爱的学生。”最后那样说。 “是啊,很可爱,我说过了嘛。”五条悟翻了两圈滚过去,把胳膊搭在他身上,“恋爱指南说我应该补偿你。” “虽然我并不觉得悟有什么不对,但如果是这个我很愿意。”诺德在他的颈侧亲了亲,“只是,如果很忙的话,多休息一会比较好。” “你厌倦我了??”五条悟睁大眼睛。 明知道完全不可能还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诺德也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这一次是认真的亲吻。 这样才对嘛。 19、第 19 章 他的皮肤很白,颜色浅淡得甚至有些不真实,瓷做的器冰雕的像——让人想起那些。 是天生的,和白色的头发一样,和浅色的眼睛一样。 触摸起来很柔软,当他打着招呼,退去那层诺德理应看不见也理应不知道的咒力,那时诺德可以触摸他。 就像现在,他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打量镜子里的自己,扬着的脖颈弧度很好看,像无垢的纯白绸缎,颈后的头发推得短短的,散下的碎发也遮不住那片白瓷。 让人想要触摸。 诺德也确实这么做了。 没对他的出现感到半点意外,五条悟几乎还没有回头看到他就拉过他的手——悟知道自己总是非常轻易地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一面吗?——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轻易地暴露要害也很犯规,温热的皮肤下是略微紧绷的肌肉。 “你看这里。”五条悟抬着下巴说。 听起来像一个问句。 “什么?”诺德没有明白。 “你昨天亲了这里?不是应该会有吻痕吗?”他一边说,一边扭头扒拉着衣服,“我看了一下,其他地方也没有,我的肤色不是很浅吗,一般来说——” “悟——”诺德无奈地出声。 五条悟停下来,像是刚才都只是在引诱他开口,这会儿兴味盎然地等着他的下文。 “不管怎么想,只是亲一下都不会留下痕迹。”相较之下年长两三岁的诺德说。 “那怎么样才——” 那句话不太需要问完,诺德试着执起五条悟的手,于是平时不怎么安静得下来的白发青年闭上了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将嘴唇覆在自己的手腕,吮吸那一小块皮肤。 其实很漂亮,诺德抬起头时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就像一片樱花花瓣落在上面,一抹浅浅的淡红色。 五条悟低头,拿手指摩挲着那里,好像这是一个单纯的谜题,“所以,是要吸吗——” “……不要说出来。”诺德不是很好意思。 “——会留多久?” “大概几分钟。” “嗯——”五条悟含糊地答着,忽然回过神来,“嗯?这么快吗?总觉得和想象中的不太 一样……” “悟想象中的——”诺德轻声说,没把那句话说完,“那样的会更粗暴一点。” 显然他的男友是在等一次示范而不是一段解释。 先是安抚一样的舔吻,和手比起来温暖得多的舌舔舐着,近乎灼烧的感觉。 反复地吮吸,有时会碰到牙齿,像是要拆吃入腹一样的执着地品尝,一次又一次,薄薄的皮肤因为过度的刺激而泛红,而变得敏感。 微凉的空气,短暂离开又贴上来的舌面。好烫、好热——莫名产生了会被烫伤的错觉。 “其实是出血了,所以会多留几天。”诺德认真地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最后轻轻啄了一下以示结束,“不会有什么很好的感觉,我很少——” 他对上五条悟的表情。 应该说是好得很。那张脸上写着。 “你管这个叫粗暴?”五条悟挑眉,完全被挑起了兴趣,“我完全ok哦,不如说非常ok,激烈一点也很ok——” “虽然我并不认为留下吻痕就意味着激烈,”诺德委婉地表达着顾虑,“而且,是刻意没有留下的。” “为什么?”五条悟讶然地看向他。 声音隐约还有点不满的意思。 “只是想,悟是老师的话,被学生看到会尴尬?”他也有些意外,“我印象中,悟的学生应该是中学左右的年纪。” “……唔,是倒是啦,这样吗。”对日本普通中学的师生关系没有丝毫理解的五条悟,皱着眉想了一会,很快想通了,理直气壮地,“不过他们都知道了~而且我也想向别人炫耀,所以,下次可以激烈一点嘛!” 被五条悟过于坦诚的言语弄得有些狼狈,诺德几次抿唇,才开口,“悟——” “啊,你是说这种话题就会害羞的类型吗?”五条悟凑近了打量他,逗弄诺德这件事好像让他乐在其中,他又凑到诺德耳边,“那我还要说哦,我想被你——” “……悟。”诺德点在他的嘴唇上,按住了他还要说的话,“那就下次。” 下次?五条悟夸张地挑起眉表示不满。 “下次,等你有空的时候。”诺德安抚地顺着他的眉尖。 五条悟盯着他的样子像是想在他的手指上咬一口,倒是没有咬,只是没好气地别开脸,“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时间啊,我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你应该直接A上来,在这里就把我——” “……你昨天都看了什么。”诺德觉得好笑。 他的男友不置可否地哼哼几声,不屑于回答。 “几点的飞机?” “……七点半。”不情愿的回答。 意料之中。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年轻的咒术师不高兴地妥协,“等我有空。” —— 打上标记,不会有一种,非常擅自的感觉吗? 当然,他知道五条悟会在他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或者说咒力残秽,什么都好,对他来说是一样的意思。从那位冥小姐提到时的语气来看,这大概不是什么正常通用的社交行为。 悟很喜欢身体接触,是因为那层屏障一样的咒力吗,因为平时很少真正进行“触摸”这一行为,隔绝了伤害的同时隔绝了所有的接近。 但也并不是有多少特殊意义的举动,他想。这种时候他会格外觉得五条悟像一只猫。猫科动物会标记自己的巢穴,也会标记领地里的一棵树一块石头,用脸和爪子亲昵磨蹭,留下费洛蒙——但全都只是主权宣示。 他是悟的所有物吗? 一想到五条悟会这么想,他也觉得很可爱。 他是乐意被五条悟标记的,并不是想向谁炫耀,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很可爱。 但反过来怎么样呢? 7:31 诺德最后一次查看信息记录,结尾的是夸张的几条『再过两分钟我就要没有信号了』『再过一分钟——』『我要没信号啦——!』。 大概是飞机起飞了。 虽然近年来有些飞机会提供网络,但也只是一部分。 五条悟很喜欢说话,喜欢发消息,也会忽然打来电话,说些天南海北的话题。忙起来的时候则和失踪了差不多,几个小时,或者一两天。 一定是很忙,他想。 但没有什么他能做的。魔力和咒力的相性很差,一向如臂使指,原本也该刚好合适的他所擅长的魔法,唯独在这时候没什么用,简直就像是什么低劣的玩笑一样。 不能拿出像样的礼物让他想要叹气。 唯独多出来一些时间,但他并不太想要时间。 —— 发信人:诺德·弗雷姆 收信人:韦 伯·维尔维特 内容:维尔维特先生,之前与你通信关于咒力的事情,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见面说说吗?我最近应该有一些时间。 —— 发信人:韦伯·维尔维特 收信人:诺德·弗雷姆 内容:弗雷姆先生,当然可以——!只是一些不太严谨的冷门研究,如果能派上用场就太好了。只不过我最近在希腊,我记得弗雷姆先生提过自己现在住在日本?我应该近几年都没有去日本的打算…… 发信:没有关系,我可以去希腊。请问这段时间有空吗?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收信:我只是在希腊旅游,也没有什么正经的事情要做,这几天都可以。 收信:(地址) 发信:今天也可以吗? 收信:也行—— 收信:只是我没有把手稿带在行李里,可能有些零散。 在海滨旅舍的户外小桌边吹着海风的韦伯·维尔维特还打算编辑下一条信息,隐约瞥见好像有谁走近,他机警地抬头——旅游景区说乱也很乱,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敲诈的地痞一点也不奇怪。 接着走到他面前的男人开口:“诺德·弗雷姆。”他说。 韦伯:……?! “我没说过吗?我使用的是空间——”男人略微倾首,“对了,时钟塔应该是把它叫做置换魔术。” 20、第 20 章 置换魔术,一种没有什么难度,也没有什么用处的,三流魔术。 “弗雷姆先生是恰巧在希腊旅游吗——”韦伯保持镇定地发问。 “不,就像之前说过的,我住在日本。”诺德·弗雷姆拉开桌边的另一张椅子,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这真的不是在故意装作没有理解他发问的意思吗。 “当然……那,弗雷姆先生是恩兹华斯家的人吗?” 钻研置换魔术的魔术世家倒也不是没有…… 诺德看向他,用眼神表达着自己对话题的不了解,“我想我姓弗雷姆。” “哈哈,”韦伯干笑两声,嘀咕着,“毕竟就算是恩兹华斯家也不会把跨大陆的置换魔术当交通工具使吗……” 诺德顿了顿,开口,“我确实是在这件事上遇到了一些问题,我无法对有咒力的存在使用魔术……” 韦伯暗自翻了个白眼。 他觉得这不会是一场轻松愉快的学术交流了。 魔术师对同行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大多数魔术师都有着相同的目的——研究魔术,或者更终极的目的——到达根源/真理,所以一方面他们可以说是拥有相同理想的同类,这时候他们可能会交流彼此的成果。 另一方面是无数不同的派系和家族,对待魔术的不同态度,以及狭隘又浅薄的敝帚自珍,让魔术师彼此排斥,不会轻易相信彼此。 本来该是这样,但一个作为传承没有几代,根基浅薄的维尔维特,韦伯自认为别人也不会图他什么。 他又没什么利用价值。 唯一可能遭人觊觎的,说来可耻,他由偷窃得来的,Rider的圣遗物,很早就被他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韦伯无所谓地带着只聊过几次天的网友回到旅舍,一边回忆着多少记了点信息的笔记可能的位置一边说:“放心,不是我的工坊,我在周游世界,来希腊只是旅游,不是常住。” 而且说到底他现在也没有能构造魔术工坊……的钱。也许也没有能力,暂时没有。 诺德也同样不在意地走进门内,友善地提议:“关于咒力,我有做一些实验的打算,如果维尔维特先生愿意提供帮助的 话。当然,需要占用一些时间,可能也会有一定危险。不少魔术师也会构筑临时工坊。所以我想,要是你不介意,可以在这里构筑一个临时的魔术工坊……” 噗—— 韦伯放下水杯,低低地咳了两声。 语气听上去很诚恳,不像是反讽,但内容实在是有点让人不知道从哪里吐槽起才好。 已经过了会为自己的窘迫遮遮掩掩的阶段的韦伯,片刻后非常破罐子破摔地说。“我没钱。” 诺德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我做一个?” 是在开玩笑?应该是在开玩笑?韦伯瞥见角落里的旧笔记本,松了一口气地转移了话题,“咒力——”他问,“你想做什么实验?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啦——” 这位处处都显得有些奇怪弗雷姆先生,接着就给他列出了十余项带详情的清单。 “我想要达成的目标,是让置换魔术正常作用于咒术师,但从目前为止的结果看来没有实践性。虽然想试着用结界代而行之,但布置结界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我现在想至少达到一些次级目标,例如接触咒力也不会失效的礼装。” 这位绝对是学院派的魔术师总结。 啊,是熟悉的写论文的感觉。 “目前为止的结果是——前一阶段的实验已经做过了吗?” “是。用魔力对消,使对方咒力基本耗尽就可以——只是咒力耗尽会对咒术师的身体状态造成影响,一般都会昏迷,对我而言并不可行。” “弗雷姆先生认识咒术师?”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的韦伯停下来,觉得有点微妙地开口,“那直接和咒术师合作研究不是会更方便吗?我说实话也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工作……” “……上次拜托的那位咒术师说,说因为看到我就会想到一些非常不愉快的事情,短期之内不想再见到我。”诺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略微移开了视线。 “……话说到这份上让我实在有些想问,‘不愉快的事情’是指什么。” “我不太清楚,”诺德无奈地回答,“我想可能是用魔力对消咒力,也许我让她感觉到了威胁。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她好像一开始就觉得……我很碍眼?”他不确定地说。 居然是位女性,韦伯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好继续下去了,而且他和眼前的魔术师也远不是熟悉到能闲谈的关系。 “而且,我也想获得一些站在魔术师视角的信息,我更了解这种思考方式。维尔维特先生是第四次圣杯战争中伊斯坎达尔的御主。”诺德又开口,“即使没有取得最终的胜利,但获得英灵的认可,从献祭所有参与者的一战中幸存,我认为维尔维特先生在魔术师上的造诣值得信任。” 韦伯脸一红,商业互夸,他对自己说。但他还是不由得坐得直了点。 “没错,我是Rider的御主。”他带着私心接了一句,“那么,说说我对咒力的了解。” 诺德颔首,和开始一场学术交流一样,正坐在对面的位置。 咒力,没有魔术师会关注咒力。 韦伯翻开一年前匆忙记下的笔记。 “在十几年前,咒力还被描述成一种‘魔力的湍流’,因为和咒力的接触会导致魔力消散。 “是个别魔术师偶然和咒术师群体的接触,这个世界才暴露在魔术师的视线中。 “不过对魔术师来说咒力的意义一直不大,咒术界并不对咒力的本质加以深究,只是作为工具利用,另外术式有很大的遗传性,至今没有听说过有任何魔术世家有拥有术式的孩子诞生,而使用魔力几乎无法对咒力进行任何操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趋利避害的本能,咒灵似乎会避开魔术师。简而言之,就是意义不大。我是不知道弗雷姆先生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啦…… “最近至少在我前十几年的人生,我都不知道这一切存在,也是因为一些原因第一次看到咒灵之后,我才开始注意相关的资料。 “咒灵和咒力,都是从‘人的负面感情’中诞生的,弗雷姆先生既然认识咒术师,这个信息应该也是已经知道的。” “是,虽然我不确定‘人的感情’是否真的能产生这种程度的力量,但咒术师应该是这样认为的。” “关于这一点,我想,如果说小源是生命力,那么也许咒术是一种‘负的生命力’,这样一来相互的抵消就能说得通了,而且是难以避免的,和冷热相抵一样的自然规律。 “不过,对于咒术师来说还有一 种咒力的使用方式,称为反转咒力,可以用于施展治愈作用的反转术式,我还找了资料写了篇论文,讨论反转咒力作为一种魔力来源的意义,可惜因为成果不足和后续研究难度太大,完全没有受到重视——!”韦伯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然后又垂下肩,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丢脸。 “我听说反转术式的使用者很罕见。” “就是啊——”他叹了口气,放弃现在就把论文找出来和第一次见面的同行抱怨一番的想法,“但弗雷姆想达成的目标也不是做不到,结界是其中的解法之一,在涉及置换魔术的结界中,魔力的作用并不是负责每一次置换,而是连接空间与空间,甚至不会被察觉,我觉得是给定论题比较理想的解法了?有什么不能使用结界的原因吗? “至于礼装,直接让咒术师使用的礼装不太可能实现,但只是接触的话——将魔力以一种较为惰性的方式封存在储存介质的核心怎么样?虽然这样也还是不能接触太多的咒力……不太理想呢,我再想想。” “结界——”诺德回答,“太慢了。” 两次出现的本质一模一样的评价实在令人在意,既不是“太过复杂”,也不是“成本无法承受”,而是——“太慢了”。 “能问问弗雷姆先生为什么希望让置换魔术和咒力兼容吗?”韦伯谨慎地开口,“也许不需要达到两种力量的调和,也有别的办法可以达成相同的目的呢。” “当然。——作为交通工具。”他回答。 平淡地,理所当然地回答。 “交通工具?”韦伯一脸茫然地重复。 “是。布置结界会花费比乘坐汽车更久的时间,距离也很有限,也就没有意义了。”诺德解释着,完全不觉得话语的内容有什么不对。 “啊,这,但是——”韦伯张着嘴,他不是想问结界为什么不能作为交通工具啊??“不是想要对付什么人吗,我是说,呃,那为什么不坐车?新干线也很快。” “——他不太喜欢。” “呃、什么?” “没什么,”诺德摇头,“总之,先试试礼装的假设。” 21、第 21 章 如何验证“经过某种特化设计的礼装是否会在接触咒力后失效”。 第一步:做出一个该类型礼装。 第二步:找到一个咒灵。 第三步:把礼装塞进咒灵的肚子里。 注:由于在场的两位魔术师都看不到咒灵,所以“塞进了肚子里”只是韦伯自己主观的想象。 “我从没有看见过咒灵。”这位明明不知道为什么对咒力感兴趣的魔术师说,“据我认识的那位咒术师说的,即使是普通人,在一些情况下也是可以看到诅咒的,像是在极端情绪下,或者临死时。” 韦伯回忆了一下,“我那次好像是这种情况没错……” “我想我应该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诺德说。 第四步:等待一定时间后,消除咒灵,检查礼装的可用性。 “这是信标。”诺德将其中一片透明的石英递给他,“也就是坐标,置换魔术经常会涉及需要对目标进行定位的情况。” 说完,如同有形的海潮一般的魔力碾过眼前的空地。诺德走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另一个信标。 “还可以用,按照这个思路改良一下,应该就可以了。”他说。 韦伯麻木地点点头。 由于看不见咒灵,所以这一幕缺乏冲击力,但如果把以上过程在一天之内重复十遍,是个人都会本能地觉得——不是,这也太夸张了? “弗雷姆先生的魔力储量没问题吗?”韦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只是几次的话。”他说。 ——但已经十几次了! 尽管不想承认,但韦伯很清楚自己身为魔术师资质平庸的事实。 看到天资出色的魔术师会觉得嫉妒,会阴暗地想着这些人比起他也不过是有个更好的出身。器量太小了,太难看了,他知道。 不过差距大到了这种程度,就让人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来了。 尤其是诺德本人完全不当回事,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比起毫无顾虑地使用置换魔术跑遍几乎整个希腊,把即使是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可怕的压抑感的咒灵当成实验道具用掉之后销毁,他更在意他的手机。 没错,手机。 低头查看,又很快 收起来,显然是没有收到想收到的消息,甚至会稍微有点消沉,嘴唇抿成一条平平的线。做成瘾诊断的话,一定是重度的手机成瘾症。 然后一边头也不抬地抹消被激怒而向他袭来的“魔力湍流”。 韦伯长出一口气,各种意义上心情微妙到不想发表任何感想,只是作为研究伙伴尽职尽责地报出“石英的稳定度比海蓝宝石高20%”。 —— 最后一条消息是五天前,打开窗口就会看到,注明的消息时间从07:29,变成昨天,变成周二,再变成具体的日期。 那时是悟在说他会很忙,所以想要见面,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也没有那么久没联系,后来也见了一面。然后他们在早晨告别。 诺德收起手机。 好好告知了,还在见面的时候腻在一起,甚至在机场出发层的6分钟限制里亲吻告别,不管怎么说也应该足够了。 谁都有需要去做的事情,理所当然的。 只是刚刚被填满又被挖掉的一片空白多少有些难以忍受。 他……暂时没有,能主动联系五条悟的理由。 并不是说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能联系,没有作过这样的约定,悟甚至主动说过可以。 但这只是,他个人的,完全不理性的情绪。不是很重要,他不至于会……因此去占用对方本来就不足的时间。 但还有一个让他更在意的可能,极其微乎极微的,他不愿意去想象的可能。 这个世界很大,而伸出手能够到的范围却小得多,就算向天际线眺望也会轻易被遮住视线,无论在目不能及的地球的另一侧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人还是会一无所知地度过今天。 咒术师不是什么安全的职业。 这个想法更加无法忍受。 发信:冥小姐,打扰了,你之前提过咒术师并不多。 发信:我想询问一下,你是否可能恰巧认识叫作五条悟的咒术师? 收信:说。 发信: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如果你认识他的话,我想确认他最近是否还好,比如说,他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收信:。 收信:麻烦?有。是不是还好?好得很。 收信:[图片] ……真的认识。 是截图,其他部分被截掉了,是戴着黑色眼罩 的青年摆着夸张的姿势和广场雕塑的合照——果然是五条悟会做的事情,是那样让人会心一笑的内容。 时间是昨天。 发信:谢谢。 收信:问那家伙本人不就好了。 收信:……还是说需要我给你他的联系方式? ——弗雷姆先生。 发信:不,不需要,给你添麻烦了,冥小姐。 “——弗雷姆先生?” 诺德抬起头,看向大概是叫了他好几次的魔术师,歉意地道:“抱歉,有点走神,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只是弗雷姆先生不考虑休息一会吗?你好像……”韦伯说着,又摇了摇头,“我是说,那边有个咖啡馆,我们休息一会,整理一下目前的数据。” —— 羽田机场。 或者说,东京羽田国际机场。 五条悟从奶茶店店员手里接过备注了特甜的奶茶。 他并不能算是回到了日本,毕竟他只是在这里转机,一个小时后就会登上又飞向不知道哪个堆了一堆乱七八糟任务的国家。但身在日本还是让他觉得惬意。 不仅仅是详实啰嗦的指示牌、饮水处的小心烫伤、加了一打敬语的机场广播,不仅是这些东西让他倍感亲切,还因为他的学生,他的朋友,他所在意的人都在这片地上。 万一有什么事情,他至少能及时出现。 虽然只是在这一个小时。 短到他甚至不太来得及出机场买份喜久福再回来。 五条悟一边戳开奶茶的盖子一边按着拨号。 接通了。 “……” 一秒?大概是停顿了一秒? “——悟。” 然后他才听见诺德开口。 ? 是不是,有哪里,和平时不一样? 五条悟也顿了一下,吞下本来打算说的“我在日本哦——”,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问: “你——不太高兴?” “不,怎么会,只是——”诺德否认着,想也不想的否认的样子反而更可疑了。但像是很快回过神来一样,他又和平时一样说,“怎么会,我很高兴,悟给我打电话。” “……这样。”五条悟不置可否地,“那你有想我吗?” 啊等等,不该问这个的。 “……有。”声音柔和了些,掺杂着点无奈,“还是很忙?” 得到了想要的关注,五条悟不禁开始抱怨起来,“嗯……暂时还是没办法见面啦,我只是想给你打电话。被塞了一堆事情,明明是不需要我去做也可以的事,烦人的老橘子……啊,是说管理层啦。”他嘬了嘬奶茶,含糊地说着,“想吃喜久福,都到了东京,还没空去买,好不甘心啊——” “如果我想给你带的话,你觉得可以吗?”诺德说,“喜久福。悟在东京不是吗?”他补充。 ——他觉得可以吗? 这个问句也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五条悟多思考了一下,但还是没太明白。 “我觉得——好?只是我现在在机场等着转机啦,不会待太久,肯定来不及的。” “应该可以。是羽田吗?” “是羽田,你是要——” “十五分钟的话,可以吗?我是说,如果悟不介意的话。” ——如果他不介意的话? 这只是一贯为他人留出退路的礼貌语吗?但刚才说的内容怎么想都不需要这样的客气,说到底他们——现在还是应该这样带上一堆敬语说话的关系吗? “不会太麻烦你吗?”五条悟觉得自己可能该这么说。 “……不会。”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就像是被刚才听到的话噎了一下。 ——也许他选错了答句? 诺德退让地解释着,“我只是有点……想见到你。但当然,如果不合适的话,别在意。” 什么啊这种话,什么叫—— “那就来。”把隐约的违和感和用不惯的社交辞令抛到一边,五条悟干脆地开口,“想见我不是吗?来见我。” 22、第 22 章 根本没有十五分钟。 七分钟,最多八分钟,就算预先买了喜久福,去掉这段时间也还是快得不正常——但这点想法很快让期待被满足的喜悦盖了过去,被抛到不知道哪个角落。 他可能,比自己想的,更想见到这个人。 五条悟回头,一边从座位里探出来招手,在诺德走近的时候夸张地搂住他,拉他一起跌坐在沙发上。 失重感。 机场的椅子也有着和东京国际机场的规模相匹配的舒适,柔软的沙发即使跪坐在上面也不会硌得难受,但再怎么说一张沙发容纳两个身高超过平均值的男性也太多了。 肩挨着肩、腿撞着扶手、连呼出的热气都撞在一起。 被他拉着不放的诺德先是抵着椅面的边支起身,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一旁,无奈地喊他的名字,“悟——”,因为察觉了他没有松开手的打算,于是又迁就地,温顺地,贴近了靠在他身上。 “想拿掉吗?”他抓住了那一瞬间的视线,落在他被遮住的眼睛上然后很快移开的视线,于是五条悟开口,“……可以啊。” 诺德没回答,只是不明显地点头,于是六眼的咒术师拉着他的手,引着他抓住眼罩的边。 所以取下来了,不打算看看吗? 虽说现在并不是能彼此注视的姿势。 成年男性不会和同性拥抱。 不,大多数男性,不管什么年龄,都不会和人拥抱。 他想起以前无意间和学生说起的话题。 “你会介意被看到吗?” 五条悟转过脑袋,去看诺德的表情——说到底六眼的拥有者不需要这样多余的动作也能看见:僵硬的肌肉不再紧绷,好像想把什么话咽回去的抿起的唇线也放松下来。所以他其实知道答案。那么他到底是想“看”,还是想“被看见”呢? “这里人很多哦。”他轻快地说。 吸气、顿住的气息、模糊的呢喃,“我喜欢这样,”诺德轻声说,大概是因为角度的关系,听上去像一句梦呓。然后他才勉为其难地,不能更不关心地回答五条悟刻意的问题,“……那些不重要。只要悟没有觉得介意的话。” “喜欢 哪样?” “……贴贴。” ——噗嗤。 哄着男朋友说出了可爱的词,得逞的五条悟笑出了声,心情愉快地蹭了蹭他的脸。 “亲密接触不足?”他开玩笑。 “是悟不足。”诺德在他耳后轻轻地叹息。 直白的时候很直白,是会让五条悟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直白。 不打算开口的时候也很固执己见就是了。 五条悟稍微拉开距离,盯着诺德的眼睛,接着伸出食指按在对方的额头上,揉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心。 没有躲闪,但也没有明白此情此举的原因,诺德带着点迷茫地看着他。 完全没有想说的意思。 “你不高兴。”五条悟说。陈述句。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对他人的情绪敏感到这种份上。 “……没有,我现在很高兴。”诺德认认真真地回答。 “但是原本不高兴嘛。有遇到什么事?”五条悟说着,故作可惜地叹气,“当然不想说也可以啦,那我只能让你多摸摸我了。” 说完他扬起下巴,露出颈侧。他知道诺德会被这里吸引注意力,偶尔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背后的,仿佛被猎食者盯上的视线。 他的男友也很快依言触摸他,手指顺着耷拉在颈上的黑色布料下面抚过,顺过颈后短发的触感让他有种自己是正在被抚摸的动物的错乱感。 痒。 因为痒而不由得缩起脖子。痒并不是讨厌的意思,但诺德把这理解为暂停的信号,手指礼貌地停在眼罩的边上。 ……眼罩? “嗯——你喜欢眼罩还是墨镜。”他问。 “……悟想戴的那个。” “这句是谎话哦。明明比较喜欢墨镜。”五条悟不给面子地戳穿,“啊,更喜欢我不戴,这个我也知道。” 啊,让他笑了。 “嗯。”诺德大方地承认。 “那我要解释了,”五条悟一本正经地说,“约会之前我都是有好好选墨镜的,今天是没有想到会见到你,不是因为我变心了。” “不是吗?” “当——然不是!” “……嗯。” “你有听进去吗?” “有。” “那,”姑且接受了这个答案,五条悟转过话题,“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什么?”诺德迷 茫地重复。 俗话说无论谁都有秘密,受到质问都会心虚。但话又说回来,成年人总是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所以即使是六眼也没有从诺德的表情上找到端倪。 “你在机场附近?”五条悟指出。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或者是你跟踪我。”他促狭地加了一句。 诺德却好像这件事根本无所谓一样,即使被点明也没有半点紧张,“秘密,”他毫不避讳地说,“让我暂时保密。” “你倒是很理直气壮。”五条悟咕哝,“可以承认哦,也很可爱啦,在夜里回家的路上偷偷跟踪的——” “所以说悟到底看了什么。”诺德失笑。 “没有看奇怪的东西。”他信誓旦旦。 “嗯……要是能做到的话,我也许真的会做那样的事。”诺德说着,“但是那完全和这种正面的词扯不上边,只是丑陋的占有欲而已。” “是吗?” “是。” “我觉得占有欲也挺可爱的。”一向任性妄为的白发咒术师撇嘴。 不对他的话语发表评价,显然是不太赞同,诺德没说话。 如果不是今天,如果不是现在,五条悟有其他可以说服诺德认同自己观点的方法。 如果他不是只有半个小时的话。 “啊,我想起来了。是因为不能做色色的事情吗,你不高兴的原因?”五条悟挑眉,“但是我今天接下来要去——我也不记得是哪里了,”他翻了翻口袋,很快对机票上的小字失去耐心,转而对着诺德,“总之,是真的没有时间哦,抱歉~” 诺德不擅长这样的话题。 “……我没有,”年长者抿唇,“我不是想着要——,才来的。” “——骗人,”他们本来就离得很近,这会儿五条悟凑近了,让自己的气息打在诺德的耳边,“不可能不想,因为,我可是每天都在想呢。” 诺德会不好意思,会觉得窘迫,也会躲闪地看他,就像现在这样。 五条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享受这件事。 “这个不行,但是其他事可以。”他低低地笑,去拉诺德的手。 所谓的抚摸,至少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享受手掌之下的触感,享受触摸这件事本身;另一种则是纯为撩拨的触碰,让 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对方的皮肤。这是他最近才知道的事情。 后者是过于刻意的触碰,诺德蜷起手指,大概是觉得痒,但没有收回。他知道那样会很痒,不只是痒,本该是轻得感觉不到的触感,却反而会带来强烈到令人坐立不安的存在感,简直就像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专门留着用来让他人碰触。 他从来都能让诺德看着他,现在他能让那双眼睛燃起火光。 “我会抹唇膏,怎么了?”好像纯洁无垢不知情-事的少年一样,五条悟先是迷茫地问,接着才露出了然的笑,“啊,是想亲我吗,我、” 被亲了,温柔而亲昵地吮吸着唇瓣,于是舌尖也条件反射地探了出去,很快被捕获,并不是太粗暴,但还是透出一点急切地被纠缠。 哈啊。 先开始撩拨的人是他,但到底谁才是主导的一方——根本就分不清楚。 好像尝到了一点甜味。 唇膏是香草味的,第一次闻到让人想起馥郁的奶油蛋糕,于是他买下了,那么诺德会觉得甜吗? “虽然承认的话很丢人……”五条悟平复着呼吸,声音带了一点示弱的意思,“我其实,嗯——没有什么和人接吻的经验。” “这个我知道。”诺德安抚地抵着他的额头。 “……你又知道了。”五条悟假装不满,抬眼看他——他当然不是真的有任何不满,他们都知道,“那里,有一家服装店。”他说。 “嗯?”诺德等待他的下文。 “如果我们去借用一下更衣室,店员会不会很困扰?” “……绝对会非常困扰。”诺德回答,视线可疑地游离。 “所,以。”五条悟抓着他的手,指尖不怀好意地在掌心画着圈,“去吗?虽然只有二十分钟……?但是,还有二十分钟。” —— 随便拿上一套衣服,报出尺寸再附上一句这个那个全部装起来,连形式上的遮掩也欠奉,推推搡搡地关上更衣室的门。 但更衣室又不是——更衣室又没有床不是吗? 就算说要做些什么,也不可能真的做什么。 只是用手指和唇舌相互抚慰,黏黏乎乎地靠在一起,用更多的亲吻替代其他所有不能做的事情。 “15:36?”诺德开口。 “什么?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嗯,是。” 诺德取出手帕——他这个日本人都没有带手帕也——递给他。大概是因为他流了些汗,又湿又热的感觉本来应该让人厌恶,但这会儿他只是懒懒地不想动,任由诺德理他的衣服。 “真的吗,你真的要赶我去工作吗?”五条悟嚷嚷,“你见不到我不会觉得寂寞吗?” “——有一点,”那又让诺德露出笑意,他好像并不耻于承认这件事。 “只有一点?” “……比一点再多一些。”诺德无奈地迎合他,“好好工作,悟。”很快他又说。 他只好一边拿出信用卡,一边从店员手里接过那些衣服推给他的男友,“是你的尺码哦,你要收下,因为我带不走。”他独断地说。 “我没有说过我的——” “但是我知道,”五条悟得意着说,“我什么都知道。” 诺德看向他。 “好了,我没时间了。”他匆忙地说。 匆忙地亲吻告别,匆忙地登上飞机,匆忙地想发信息拿出手机看到可怜巴巴的信号格。 五条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其实,也许,说不定可以——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机票不算贵,当然无论贵不贵,多买一张机票的价钱完全不会在五条悟的考虑范围之内。诺德可能,大概,会愿意…… 不。 没有人会答应一个提前十分钟提出的出国旅行邀请。何况祓除咒灵不是出国旅游,根本就不可能让普通人牵扯进来。 这样完全被包容只是错觉,诺德并不真的知道他的一切。 下了飞机的五条悟,看到同样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机的学生。 乙骨忧太一言难尽地看向他手里的纸袋:“出差还带喜久福吗,五条老师。” 不能拉着普通人男友一起满世界乱跑,并不妨碍他炫耀。 五条悟十分讨人厌地,低调而不失浮夸地说,“因为有人愿意给我买嘛。” 23、第 23 章 “悟——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会接到诺德的来电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印象,那就是诺德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联络他—— 有点奇怪对?在这种本来理所当然的事情上加上“无论如何都不会”的前缀。他们的确聊起过这件事,但那时的气氛至于让他留下这样的印象吗?他还记得自己计划过下次找到机会要再说,哄他的男友改变主意。 但现在他接到诺德的电话了。 “方便,”一向坐没正形的五条悟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挪,清了清嗓子,“我是说,没问题。” 然后,那是他听到的下一句话: “虽然很突然,但我不认识太多咒术师。” 一如既往地,一边表示着礼貌,诺德一边说着。 ——咒术师。 诺德·弗雷姆没有咒力,当然也不是天与咒缚,虽然只认识不算长的一个月,他也用几乎能看到一切的六眼无数次注视过那个人。普通人和诅咒扯上关系的概率并不那么高,更没有几个活得不耐烦的诅咒师会招惹一个被五条悟彻彻底底打上标记的人。 本来应该是这样。 本该和那个人毫无关系的词,绝对不该从那个人口中听到的词。 足以让无所畏惧的咒术界最强在此时此刻如坠冰窟的词,被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 啊,不对吗。 哪里是毫无关系,诺德和咒术界,明明就至少有一个怎么都撇不开的关系。 “这个应该是……咒灵。我正在面对一个很大的咒灵,比卡车大一些,”诺德接着说,那些词从他口中听起来很陌生,“因为它把我的朋友吞下去了,我没有办法直接攻击它。有什么办法可以确定它肚子里的人类的所在吗。” “……现在立刻逃走。”五条悟听见自己开口,听起来也同样很陌生。 “这个有点——。”诺德为难地开口。 “你在哪里?” “稍微有点远,应该是悟没办法赶过来的距离。” “——在哪里!” “英国伦敦郊外的一处废弃农庄。” “……” “……很远。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声音 的末尾被建筑物轰然倒塌的巨响掩过,然后是麦克风口被按住的杂音,甚至还顾及着这种细节,诺德接着才说,“不要太担心。我有一定对付咒灵的能力。” 这家伙为什么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平时让人觉得有趣的克制和礼貌现在听起来只让人火大无比—— 什么叫对付咒灵的能力,咒具吗,开什么玩笑。 “我要地址。”他咬牙切齿地说。 ……短暂的停顿,是终于知道他在生气了吗,诺德妥协,简短地报出一串地址。 还好那家伙没有再说什么推脱的话,不然的话他之后绝对……绝对要…… “我现在过去。等我,拖延……”胸腔里的空气不够他说完一句话,他呼吸,再次呼吸,才把那句话说出口,用能听得清的,不怎么颤抖的声音说出口,“拖延时间……不要死。” —— 不要死。 悟那样说。 也许不该给悟打电话,他听起来很担心。 诺德试着让魔力更稀薄一些,不至于在撕碎咒灵身体的时候将被吞下去的魔术师一同杀死。魔力从来不是什么柔和安全的力量。 咒力对他而言只是一片“无”。 无只是无,同样的一片空白并没有哪个更强烈,他只能从魔力对消的程度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个咒灵或许有更多的咒力,或者简单点说,更强。 占据了大半个仓库,光是挣扎就能轻而易举地撞倒墙壁,时不时还能将他的魔力抵消殆尽以至于—— 诺德向一边闪现,避开一次攻击。 他仍然不至于会被眼前的咒灵杀死。虽然再拖下去维尔维特可能会死——他甚至不知道另一个魔术师是否在被吞下去的一瞬间就已经死去,但既然悟听到他刚才说的话没有直接否定,那维尔维特应该还可能活着。 悟…… 五条悟不只是在担心,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沙哑的声音,沉下去的语调,还有屏住的呼吸,和压不住的声线中的动摇,无一不在说明话语主人的心情。他不只是担心,而且生气了,甚至——在害怕。 害怕,总是任性妄为,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五条悟,在,害怕。 ……啊,所以如果,只是如果,看到他死掉的话,悟会是什么表情? 他的好奇心残忍地在心底里发问。 没有比这更可悲,更病态的想法了。 他不应该想这些。 该思考的问题是——怎么才能解决现在的情况? 又一次闪现,但这次没能避开,被咒灵擦过的手臂一阵麻木。魔力再次充盈多少缓解了这种无知无觉的麻木,但不完全,诺德并不擅长治疗。 但他本该很擅长保护同伴,只是他还不是那么习惯应对咒灵,不习惯面对行动无法预料的敌人,也无法毫无顾虑地反击。 束手束脚,或者干脆让咒灵也把他吞下去的话,从内部攻击会更容易一些吗?或者能确定韦伯·维尔维特的所在,把他带走就好了。 魔法师也好,魔术师也好,都有将自己用作道具的倾向。 ——不要死。悟是那样对他说的。 这种程度是不会死的。像是要反驳不在场的人一样,诺德想着。 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人。 原本只是意识到了靠近的咒力,本能地构筑屏障,但下一瞬间,同样是近乎第六感的本能让他抬头——他并不是用双眼来“看”魔力,同样他的双眼也看不到咒力,但是这会儿他看向—— 五条悟。 高专的深色制服,五条悟,现在在他面前,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对上了他的视线,冷汗涔透了的眼罩被六眼的咒术师扯下来。 悟? 一时之间没有理解现状,像是悟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怎么过来的,是可能过来的吗,因为迟迟理不清逻辑而产生了奇妙的不真实感,所以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但在此之前先是被顺着白皙的皮肤滑落的汗水和缺乏血色的嘴唇吸引了注意力—— “悟?你还好吗?”诺德本能地问。 …… 五条悟看着他,轻笑了一下。 然后转过身,甚至还有些微踉跄,却同时毫无动摇地、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撕开——尽管诺德本该什么都看不见,那副情景和咒灵暴动的轮廓还是足以让他理解现状——撕开咒灵的身体。 空白和虚无彼此撕咬。他并不能分出诅咒的咒力和五条悟身边的咒力,光是用与诅咒无缘的双眼去看的话,墙壁被翻滚的咒灵一段段撞倒崩塌,地面也层层龟裂,唯独他眼前的咒术师,丝 毫不受任何影响,仿佛周围汹涌的咒力不存在一样。 咒术师、还有魔法师。他们还没谈过这件事。 韦伯从一片虚空中被剥了出来,没有意识,还有呼吸。诅咒的空白轮廓在他的感知中挣扎了两下,像被扯离水面的水生动物一样,很快不动了。 “你的朋友没事。”五条悟低低地说。 他说着转身,苍天之瞳遮上了些许阴云,五条悟抓住他的手臂,被咒灵的攻击蹭过的那一边。 生疼,抓得太紧,往常他的男友都会意识到,但这次没有。 所以悟是真的在生气。 在他说出任何话之前,五条悟低下头,仿佛不经思考地开始亲吻他,要把呼吸也一同吮尽吞下一般的,强硬又急切的,像在寻找什么一样的亲吻。 悟在接吻的时候总是不会闭眼。 既然悟生气了那让他做想做的事。诺德这样想着,安抚地回应,直到五条悟退开些,拥着他,靠在他身上,短促地喘息。 “你……”声音让人想起融化的滴着糖液的饴玉,五条悟开口,“你有带糖果吗?” 24、第 24 章 他平时不用术式代替飞机出行是有原因的。 五条悟呼吸着。氧气也不足,糖分也不足。明明都这样了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接吻,是因为运转不良的大脑分不清甜味与舒适吗。 大抵甜的东西就是好的,于是舒适的东西就是甜美的,那亲吻当然是甜的。 眩晕,濒死的欣快感,还有彼此亲近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满足感,他慢慢停下,留恋地吮吸着男友的唇瓣。 不知道怎么,就真的又能稍微思考了 “你……有带糖果吗?”他求助着,用苍蓝的眼瞳看向诺德——只要这样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向如此。没有多少空闲的脑细胞在串起前因后果,也不需要,全部交给对方就好了。 等诺德真的翻找起风衣的口袋,他才想起来了。 “……低血糖。”该解释一句的,五条悟说。 诺德低声回应,递给他一块白巧克力。他试着对付那层包装,半天也没有撕开,片刻之后诺德又从他的手里接过去,然后把甜美的、醇厚的、半化的可可块放进他在嘴里。 他吞下那一块,丝绸一样的液块滑过喉咙,“我的手在颤。”五条悟低头看向自己,好像那是什么不属于他的部分一样,觉得好笑。 “……悟看起来很狼狈,”会意地喂给他下一块,诺德开口,问着,“你……还好吗?” 这下他想起来什么是咀嚼,巧克力化在了唇齿之间,糖块里夹着碎曲奇,精致的味道,他本来想说,但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抱怨:“你还说我……你以为是谁害的。” ——停顿。 “抱歉,”诺德抑下情绪,很快说,“我不是故意想打扰你,只是我认识的咒术师一直没有接我电——” “——你还先打给别人了?”五条悟难以置信地打断他,“怎么想都会先找我?……我,五条悟,还有比我更可靠的咒术师吗?” “……我想悟很忙。”诺德避开他的视线。 “我、”一时语塞,五条悟睁大眼睛盯着他,脸上是单纯的费解,“我很忙,但是怎么可能忙到——你,连你——” 声音渐渐低下去,甚至觉得难过起来,五 条悟没能把那句话说完。 他深深地叹气,亲昵地,又没好气地说:“我气死啦。” 他生气的时候诺德会安抚他,既然他已经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就更是这样,五条悟顺理成章地接受那些拥抱、轻抚和亲吻,他的确喜欢这些,这也是他应得的。 止不住的生理性颤抖也渐渐平息下来。 “悟其实……很强?”诺德抚着他的颈侧,试探地开口,咬着那个不该出现在日常对话里的词。 “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你……”五条悟不满地嘟嚷,“……所以你现在要说你知道咒灵,但是不知道我吗?” “……那是说,悟很有名?” “怎么不问你的咒术师朋友?”显然态度不善,苍天之瞳看上去是没有温度的冰蓝色,五条悟说,“啊,反正我不是你的认识的咒术师,电话也不会先打给我。那现在呢,你有打算和我解释吗?” “……魔法师,空间魔法和火元素,”诺德顺从地回答,伸出手,但又停顿了一下,“我都会告诉你的,好吗,我们找个地方。悟还难受吗?有好些吗?” 说着他又递出一块巧克力,五条悟不太情愿地点头。 “我先把维尔维特送回去。”诺德说。 他的男友说着,转身在昏迷的年轻人身边蹲下,伸手触摸他之外的其他人。然后是戛然消失的身影,连光影都没有半点扭曲,只是突兀而没有征兆地消失了。五条悟还没有来得及理解现状,错愕地站在原地。 另一个人滚烫的体温离开了他的皮肤,只剩下安静又燥热的夏季空气。 —— 三十秒,诺德对自己构筑的魔术工坊很熟悉,所以定位和施法都不需要太久。 但几乎刚一出现他就被拽住,是悟。他差点躲开,然后才止住动作。 “怎么了、”“你去哪里、” 他们同时开口。 “我把维尔维特送回家。”诺德再次解释,想着五条悟大概是没听清。 他用另一只手覆上紧紧抓着自己手臂对方的手。五条悟不喜欢炎热的天气,他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但与之相反地,却会在一动不动都让人冒汗的气温里,和他黏在一起。 今天尤其如此。 手心薄薄地出了些汗,尽管不 再颤抖了,手指却是冰凉的,那是弥漫的肾上腺素带来的结果,诺德很熟悉这样的反应。 果然还是不舒服吗。 他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是应该拿出巧克力,那本来就是因为悟才买的,偶然吃到之后想着还不错,如果有机会能带给他。 悟总是喜欢甜食,大概和现在的情况也脱不了关系。但他没问过,所以他一点也不了解。 甚至连此时此刻能做什么不知道。 他可以解释,说那是出于尊重,既然五条悟不打算说,他也不应该去问,更不应该拐弯抹角地向第三人打探。 但那也无法改变他一无所知的事实。 “休息一会?还是天气太热,冰淇淋?我去给你买?”诺德试着问。 五条悟反而皱着眉,拽着他的手收紧了,那双眼睛里的阴霾和冰冷都没有散去。比刚才更不高兴,五条悟开口:“不要,不是那些,你、……你别、” 好像把话说出口了才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后半句话埋在鼻音里。 “好。”诺德回答着,“有什么别的我能为你做的吗,悟?” 五条悟看着他,“……你不知道?” 他咽下一点苦涩,语气如常,“我……不知道。可以告诉我吗,悟?” “……好。”五条悟显然不是很满意,他挑剔地挑眉,半天了,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陪在我身边。” 快塌了的建筑不是相互坦白的好地方。 他想要找一处温度舒适的房间,有水和食物,有干净柔软的床。他想要照顾他的男友,哪怕隐约知道五条悟并不需要他的照顾——用本能也能知道,悟不会是什么平庸泛泛之辈。平庸的人不会有那样意气风发的眼神。 哪怕他就是造成现状的原因。 “我更习惯当保护者,而不是……求助。”诺德忽然开口。 那算是在为自己解释吗? “那真巧,我也是。”听到这话的人显然不太买帐。 “下次——” “下次要立刻给我打电话。”五条悟专断地说。 在旅馆的前台被年轻的接待人拦了下来。大概是因为显得可疑,因为靠在他身上的五条悟即使说是醉酒也有些夸张了。 他只是身体不太舒服,又有些困。诺德低声对前台解释着,英 语用起来要比日语更不顺手。 也许是说得有点久,五条悟从他的肩膀边抬起头。 “我既没有被下药也没有被打晕,”他开口,“只是想要现在就开房上床——所以快点啦美丽的小姐。” 用那种表情说这样的话实在是犯规。 虚弱让本来就颜色浅淡的皮肤染上了薄红,声音因为情绪不高而带上了点话语主人本没有撒娇意味,稍微显得有些阴郁的冰蓝色眼睛也非常吸引人,还泛着点水气。 前台不知所措地应着,前言不搭后语地把房卡递出来。他听见五条悟的喉咙里传出一点朦胧的笑声,平时会让这个人很得意的恶作剧,现在也只是还算有趣。 “你上周有答应我的事。”越过他按下电梯的楼层,悟对他说。 “上周……” 上周他们没有见过面。 诺德把这句话压下去。 “你答应我了。你不会要食言——不是的话就快点想起来。”五条悟一边开门一边说着。 至于下一秒会被拽着倒在床上是多少预料到了的事情。 “需要我提醒你的话,”五条悟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非常,有空。” 25、第 25 章 人是意外容易被本能支配的动物。 或许平时的确是一副人的样子——克制、理智、自律,但一旦负面情绪超过了阈值,自以为掌控一切自我就败下阵来,蜷进角落里,仿佛只剩下原始的欲望才是解答,才能应对同样原始的烦燥、焦虑和不安。 明明一点食欲都没有还是继续进食,明明根本睡不着还是躺在床上浪费一天,又或者像是这样,从身体的深处漫出不讲道理的、近乎强迫的渴望。 显然诺德并没有和他一样的想法,被他俯视着的家伙用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容许的眼神看着他,开口询问:“现在?……悟想要吗?” 并不是觉得他无理取闹,但也没把他的话当真 “我为什么不想要?我也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五条悟不满地回答。 “……不管怎么想,你现在需要的都是休息。”诺德不赞同。 换到别的时候他可能会认可那句话,但不是现在。身体里残存着一点眩晕感,这会儿却像是火上浇油的存在,只是把理智推得更远。 “我觉得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反驳,“休息?然后呢?盖被子纯睡觉?” 并不和他争论,诺德只是试着拢过他的肩膀,无声地表达自己的立场。五条悟不耐烦地挣了挣。不是真的想挣开,所以最后他还是被带着,一起倒在床上。 不应该是这样。 往常都会奏效,向这个人索要很快就会得到拥抱,那本该像是听到铃响就会得到食物一样稳固的束缚,但这一次却没有。 “你怎么这样……”他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该怎么反驳,因为想不出反驳的话而委屈巴巴地抱怨,“因为想抱随时都能抱所以失去新鲜感了吗?” “……” 他从诺德复杂的神情理解了自己说错话的事实。 “——忘掉刚才那句?”五条悟回过神来,无辜地眨眼。 诺德安静地点头,接着起身,被五条悟一下抓住。 都这样了,不用问出口这个人也应该明白是为什么。 “我去拿毛巾。”诺德解释。 还不明白吗?真是迟钝啊。 “为什么要拿毛巾?”五条悟知道原因,但还 是问。 担忧都快溢出来了。 差点被咒灵杀掉的,这家伙,在担心他。 就因为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稍微出了点冷汗,这样的事情——好像这是什么非解决不可的头等大事一样。 甚至到了现在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诺德试图安抚他,“……我很快就、”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五条悟完全不接受,“陪着我啊,不是刚才才说过吗?” 诺德有些为难。 好像介于习惯性地顺从他和半点没被他说服之间,那个结果就是,五条悟一天之前还一直以为是普通人的男朋友,诺德·弗雷姆平淡地抬手,浴室里的水龙头打开,毛巾也落进水池里。 片刻之后被拧干的温热毛巾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从头到尾都被抓着不放坐在原地的诺德轻轻叹气,转而擦拭五条悟脸上已经干了的汗迹。 “我一直以为你是普通人。”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五条悟嘀咕着,“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吗,”不置可否的话语,“悟是因为觉得我是普通人,才——” 虽然没有彻底理解这句话里暗含的意思,但是本能在叫嚣很不妙。 “不——是,”五条悟盯着他,“你最好没有在乱想什么。” “那就没有乱想。”诺德听从。 解释并不急于一时,但也不可能一直拖延。 过长的空白就像是天然的催促。 “刚才也说了,我是魔法师——”诺德开口。 “嗯嗯。”五条悟配合地点头,想显得自己认真在听,但手指被用毛巾一根一根仔细擦拭的触感让人分心。 诺德没有看他,斟酌着开口,“真要说的话,只是拥有特殊的力量,既不为善也不为恶,和世人没有什么关系的一群人。和咒术师不同,魔法师并不算是带着什么使命而存在的。” 所以他倒是对咒术师很了解。五条悟不满地想。 “如果悟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做到一些事。除此之外……其实,不是非常重要。” 一边说着不重要,一边平淡无奇地让失去了点温度的棉毛巾再次回到水池里,好像这只是什么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看来他是丝毫不打算隐瞒他所说的魔法了。 被汗水打湿沾在额头上 的头发也被理平,氤氲的热气带来恰到好处的热度,温暖代替了湿冷,确实非常舒服。 “但你是真的觉得这·些很重要。”五条悟觉得好气又好笑,拿走诺德手里的毛巾放在一边。 “……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也抱歉隐瞒你。”没有回答那句话,诺德只是移开视线。 “这是你不想的原因?因为你——‘给我添麻烦’了?”他不高兴挑眉,“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身份暴露了?” “……”诺德片刻才开口,“是因为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这和我想做有矛盾吗?”五条悟不解地睁大眼睛,冰做的双眼看上去纯洁无垢,“我——想——,你有听清楚吗?” “有,”被那些咄咄逼人的话弄得有些窘迫,诺德开口回答,“……有。” “我是不知道你对这种事有什么误解啦,”五条悟没好气地说,“又不是说我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会想和你见面,只有在舒舒服服的时候才会想和你在一起。也有人会喜欢痛,我偶尔也会想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给我添麻烦啊——” 诺德迟疑地看着他。 “所以,你有好好明白我的意思吗?”五条悟耐心地问,“不要连电话都不打给我。” 多半不是很明白,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诺德靠近他,轻而无害地触碰他。 “你不会想要摸摸我就敷衍过去,”五条悟一脸狐疑,“你今天是不是特别冷淡。” “这是算敷衍吗?” “超——敷衍的。说到底,”五条悟凑近了。 苍天之瞳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说到底,你明明有在看我。” 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落在他因为干渴而不时吞咽的喉结,落在他苍白的嘴唇,落在略微被冷汗打湿的衬衣——就算掩饰了还是很明显的视线。 “你不想要吗?”五条悟发问, “……有一点。”不擅长撒谎的诺德只能这样回答。 “只有一点?”五条悟用那双眼睛看他。 “……比一点再多一些。” “这句话其实是‘非常非常想’的意思?” 诺德不说话了,沉默近乎于默认,否则就应该反驳不是吗。 “——悟是甜党。”半晌之后,他的男友说 。 “以我的常识都能知道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虽然,光是想象会觉得——将一切全部接受更好,真的遇到了,还是会觉得反感。”诺德那样说。 这个人大概一想遮掩自己的心情就会用上繁复的委婉语。 “你想说我事后会不开心?”五条悟直白地说,“但是我现在就觉得不开心。” “……抱歉。” “我不是很喜欢听你道歉呢。想想别的道歉方式怎么样?”五条悟点在他的嘴唇上。 多少也能够理解了,这个人的喜欢像摆在果盘里被切得好好的柔软内里,放在货架上展示的商品。光是把美好的一面展示出来,剩下的部分全部当作多余的东西,不为人知地抛弃丢掉。 那的确很让人愉快,一想到会被这样小心对待就觉得愉快。 但不是说他只要这么多就够了。 他很贪心的。 “所以——怕被我讨厌?”被讨好到的五条悟玩味地问。 “……悟,”诺德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想要被你喜欢。” 多么简单的请求啊。 再次说出那句话比第一次简单多了,如果他的男友想听的话他可以说很多次。 “我很喜欢你啊,”他亲昵地说,“不要把我当易碎品啊,我是不会坏掉的。” 26、第 26 章 韦伯·维尔维特醒来了。 在意识回拢,但还没有睁开双眼的短暂黑暗里,虚脱的感觉先卷了上来,好像他是一块被揉搓捶打了几百次的年糕。 呃,要吐了。 好在怎么说他也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警惕的,那个咒灵应该已经解决了。模模糊糊地知道房间里还有个人,大概是弗雷姆先生,他想,得道个谢。 于是韦伯睁开眼睛,撞上一双仿佛装进了整片星海,不似人类的冷色调眼睛。 ——! 吓到了。 甚至冒了一身冷汗。 凑近了在打量他的青年大概是人类,多半是人类,除了那双既漂亮又无机质的眼睛实在让人不觉得是人类。 居高临下地看他。 平心而论这个人甚至长着一张让人升不起敌意的好看的脸,但此时此刻板着脸却只带来令人心悸的冰冷压迫感,好像要用目光把他从里到外剖成一千份的那种压迫感。 “悟?——维尔维特醒了?” 房门那边传来声音。 然后他就目睹眼前凌厉的雪豹,一秒钟变成了柔软蓬松的白毛猫咪。 丝毫不在意身边的视线,白发的青年对他失去兴趣,眼瞳里的冰川像是白日的残雪一样融化,嘴角也带上点弧度,转过身,慵懒地向刚走进房间的诺德讨要一个拥抱:“嗯嗯,醒了哦。” —— 诺德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那样的一幕。 简单来说,他的男友在恐吓他的研究伙伴的一幕。 倒不是悟真的做了什么,但过高的身高也好,与生俱来难以忽视的气场也好,五条悟光是待在那里就能带来非常强烈的存在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凑近了打量维尔维特,是违反了社交礼仪令人不适的距离,在阴影中还是过于明亮的六眼有些渗人。 在诺德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副状况之前,五条悟就换了一副表情,靠过来,邀功一样无害地说:“嗯嗯,醒了哦。” 那么只能装作没看见了。 对于诺德打发他去吃早饭,表示自己需要和维尔维特私下里说些事情,五条悟表示了不满:“干什么?就因为他是你的同类吗,你要 背着我说??” “同类——”诺德失笑,“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同行。” “反正就是那回事,魔法师的小秘密。”五条悟象征性地抗议了几句,缓和下来,“总之不要让我等太久哦,你不会要让我一个人吃早饭?” “就五分钟,我保证。” 悟本来对维尔维特并不在意。 而是更在意——说起来太多了,但总之,大概围绕着“诺德差点把自己弄死”和“诺德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这两件事。 再说到底就是一件事,他让悟担心了。 应该更早向悟说明的,他是有自保能力的,昨天的情况——至少对他来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危险。 但对维尔维特来说的确很危险。 虽然身为咒术师的五条悟说过维尔维特没事,但身为研究伙伴的诺德,也不可能在对方帮了自己很多,还因此遇到危险昏迷的情况下,把维尔维特丢着不管。 他需要去确认一下维尔维特的情况,早晨的时候他这么说。 “什么?”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的五条悟睁大眼睛,“你在对我这样那样了之后,第二天早上就要丢下我去见别人?” ……绝对不像这话说的那样可疑。 “再睡会,我给你带早餐,想吃什么?”诺德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你又敷衍我——”五条悟拉着他,凑上来,给他一个真正的亲吻,然后毫不留情地说,“不行。” “就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他试着说。 “十分钟都不行。”他的男友很严格。 “……五分钟?”诺德想了一会。 没想到会迎来这个回答的五条悟被噎了回去,但并没有妥协的打算,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眼:“那我也要去。” 那其实有点……浪费时间。 诺德并没有非要对十几分钟的时间精打细算的强迫倾向,或者说相反,时间是他少数几个不缺少的东西之一。但在场至少有一个人是缺少时间的。 从昨天到现在……过了多久了。 他们见面的流程大抵如此,没有谁开口约定过,但总之那么一会也就是极限了。更别说五条悟这一次是被他的电话从自己的事情里拽了出来。 他还该向悟说明魔法,那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 清的。 ……也许昨天他不该被悟说服。 “悟什么时候走?”诺德开口问。 五条悟从出租车窗收回视线,那双眼睛的苍蓝里有点阴晴不定的光彩,“——问这个干嘛。” “……只是,确认一下时间。”诺德回答。 他让悟觉得不高兴了,他知道。 但总该问的。问题并不是不问就会消失。 “说起来,”五条悟转过头去,没看他,像是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漫不经心地说,“那个人是谁?” “谁?” “——你的‘维尔维特’。”点着舌尖,一字一句地说。 那句话里的意思是个人都明白了。 但该怎么说呢,又有些奇怪,五条悟会在意这件事有些奇怪。 “我的朋友、研究伙伴,我们合作实验一些——事情。”诺德说。 “‘一些事情’,”五条悟意味不明地重复,“所以你是因为他才留在那里对付咒灵。” “……算是。” “你知道他家在哪。”五条悟点出。 “……是。” “他也是——魔法师?” “……差不多。” 玻璃一样的眼睛瞥向他。 “悟很在意?”诺德问。 “没有。”矢口否认。 那个没有,持续到他从维尔维特家——现在是维尔维特的魔术工坊——的壁橱里拿出红茶和瓷杯,从冰箱里拿出炼乳。 “你们不会住在一起?”五条悟夸张地垮下脸。 “看起来像那样吗?”听出那个问句里没有多少认真的意思,诺德也不是很认真地回答。 “还是有一点像的……”五条悟不是太满意地嘟哝。 “不是住一起,”诺德只好说,“只是这里是我们合作构筑的工坊。我和维尔维特月初时才第一次见面。最近白天我会在这里。” 如果他的男友知道魔术工坊对于魔术师的意义,现在的局面还会更难搞一点。他决定不对五条悟说明这部分的内容。 五条悟支着脑袋看他,手指没什么耐心地点着桌子。 “悟难道在意吗?”他觉得好笑。 “我不能在意吗?我的男朋友,最近都和别人在一起也。”五条悟眨眼,鸽羽一样的睫毛扑簌着。 …… 那是可以在意的事情吗?如果是的话,他 也有些想要在意。 “我和维尔维特只是朋友。还是说,我看上去像是喜欢他?”诺德暧昧不清地回答。 “嗯……既然你喜欢的人是我应该不会变心,又不会有比我更完美的人。”理所当然,没有半点犹豫和怀疑,自认除了性格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五条悟说。 诺德不反对那句话。他其实算是赞同。 “但我总觉得,你最近,对我有点冷淡,”话锋一转,五条悟毫不遮拦地问,还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我有做错什么吗?还是——” 一贯的依赖与亲近退去了点,把外露的情绪也敛回去,五条悟少见的,带了点距离感,开口发问: “还是因为我是咒术师?”他问。 他是会在意的吗,身为咒术师这件事。 悟在意外的地方很敏锐。但看来只是直觉,毕竟完全想错了方向。 “……没有,”诺德否认,“我也并不在意悟是咒术师,这件事我一开始就知道。” “——一开始??”五条悟震惊,“哪个一开始??”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抹消一个咒灵,是5月——”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姑且也算是为隐藏身份作出过努力的五条悟,十分无法接受现实。 至于刚才的话题已经完全被抛之脑后了。 “我并不是在那个时候就知道咒术师的存在,我只是能——‘感知’咒力,是之后、”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 “……”他抿唇,“悟也没有说。” “你在和我讲道理??”五条悟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对了,讲道理是不行的。 本来那实在是句无理取闹的反驳,但听到的时候,却从心底生出了柔软的,被晒得蓬松的,让人心里微微发痒的喜爱。 不应该和悟讲道理的,他想。 “原谅我,好吗?”那是他应该说的话。 诺德伸手拥过自己的男友,去抚摸他同样柔软的白色短发。五条悟扬起下巴,象征性地躲了躲,说着:“我还在生气。” “有多生气?”他问。 五条悟想了想,这会儿忘记了他们还在吵架——说到底他们算是在吵架吗?于是他的手也能落下,大概是很习惯了,五条悟半点没觉得有什么 不对。 一会儿他的男友想完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开口说:“你得再哄哄我。” 刚才的话题没再被提起。 好像他不打算说那五条悟就决定自己解开谜题,例如像这样,在他准备早饭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跑进战损人员的房间。 不是说悟有什么不好,但他确实觉得对维尔维特有点抱歉。 “……保持魔力充盈的状态,对从咒灵造成的伤害中恢复有很大的帮助。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永久性的后遗症。”关上了门,诺德对维尔维特说明着,“但总之,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 身为无血无泪的理论践行者,为了目的连自己的生命都会献出去的魔术师,再加上正是自尊心强烈的迫切需要认可的阶段,韦伯·维尔维特完全不习惯把责任推到他人身上,而是严肃正经地和他交换了几句“不”、“我擅自行动也给你添麻烦了”、“保护自己是我自己的责任”之类的话。 诺德礼貌地接受了他的观点,最后想起来,说着:“对了,如果你需要补充魔力的话,我也可以提供帮助。” “————补补补补魔?!” 刚拿出宝石的诺德看向他。 “——抱、抱歉。”勉强恢复镇定,保持着得体,维尔维特咳了一下说,“没什么。” 那只是个小插曲。 临到他告别,维尔维特才好像随口一说一样,提起道;“弗雷姆先生,我曾经在日本待过一段时间。” 诺德等着他的下文。 “刚才——”时钟塔的魔术师说,“你们说话的时候提到的词,是‘魔法师’。” 如果他是维尔维特,那么他是不会选择提起这件事的。 无论答案是哪个。 “我没有注意,是语言的差异吗?”诺德轻轻侧首,无视了对方曾经在日本待过一段时间的上文,平淡地说,“那么让我订正一下。” 27、第 27 章 “‘——补补补补魔’?” 五条悟坐在桌边,一边往面包上涂果酱,一边看向他,用和平时一点也不像的语气,玩味地模仿那句话。 “……” 被听到并不奇怪,毕竟维尔维特几乎是喊出来了。明明没有什么需要特别解释的地方,但诺德还是觉得莫名难以开口。 “终于有空理我了?”五条悟把餐盘推给他。大概是秉持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想让别人都喜欢的想法,悟有时会这样。又倒出小半瓶果酱,他接着说,“所以是在说什么?” “魔力的补充。我想他可能会遇到魔力不足的情况,所以留下了一些储有魔力的礼装。”他尽量简单地说。 “喔,那至于要那么大反应吗?”五条悟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打趣着。 “补充魔力通常……是别的方式。我的话可能让他有些误会。”他只好说。 “那么,是什么方式?” “……体-液交换。” 那让五条悟停顿了一下,“血液?”他问。 “黏膜接触……更常用一些。” 这次就是意味完全不同的停顿了,清澈的苍蓝色眼瞳带上点刻意的遣责,五条悟望向他,夸张地感叹:“——你们好色啊。所以才要特地关上门来说吗?五分钟就够了?” 但弯起来的嘴角还是暴露了话语主人想捉弄人的意图。 “悟……”诺德头疼地开口。 被他的表情取悦到的五条悟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宽容地回道:“好了好了,快哄我。我的男朋友出轨了,我现在正在生气呢。” 说完就不再看他,一副等着的模样。 他们坐在一起。相较面对面,五条悟更喜欢和他挨着坐。那稍微有点吝啬,毕竟这样的话,诺德就只有转过头才能短暂地注视他。 他当然是知道诺德喜欢看他的,甚至享受这种刻意的视线追逐。 却并不会回馈以相同的东西。 “悟要检查吗?”诺德忽然开口。 “——检查什么?”片刻的停顿。 “检查‘你的男朋友有没有出轨’。”他说。 “……怎么检查呢?”五条悟不为所动。 “怎么检查都可以。”诺德也平淡地 说。 那让五条悟眯起眼睛,少见地把苍天之瞳藏在云霭里,“——让我想想。”他说。 是啊,该怎么检查呢。 他不会否认,他也同样喜欢让五条悟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 好像半点没被打动,但眼睛深处是兴趣完全被挑起的闪光,不一会儿五条悟转过来,装作审视地触碰他的嘴唇。 那里有一个伤口。 大概是昨天,在彼此亲近的间隙,因为急切地想要亲吻,于是不小心碰在了一起。 本来该觉得痛,但那时候却想不起来。 而现在,并不怎么温柔的拇指抚弄着嘴唇,稍微沾湿了点,又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上抹开,反复摩挲。 “这个呢——”五条悟拖长了声音,“——好像是我弄的。那没事了。” 他不由得轻笑。 接着是压着唇面探进来的手指,当然不会遇到抵抗,诺德顺从地依着压在齿上的手指张开嘴。好像想要弄清楚每一处尖峰的轮廓一样,故意避开不知该迎合还是该等待的舌,指腹顺着齿列慢吞吞地往里探。 “哪部分算是黏膜呢?这里算吗?”五条悟明知故问着,手指探进舌腹和舌系带之间,在那一小块地方不怀好意地搅弄,“啊,这里也好软,这里肯定算是。” ……亲吻,不算。 声音含糊,搅在一片湿润而柔软的水声里,诺德诚实地吐出回答。 亲吻不算魔力补充的方法。 但当然也不会阻止五条悟亲吻他,先是难舍难分地贴在一起,劝诱他回应,再捉住探出来的舌尖吮吸。 “不算的话,就是其他地方了呢。”姑且还算满意的白发的咒术师贴在他的唇边说,“那个绝对不行哦——不如说这个也不行。” 从头到尾都不是在认真地怀疑,那么诺德要做的当然也不是认真地解释。他想着该说的话。 “这副表情——你不会真的有想过?”五条悟对他的反应表示抗议,“说起来你还背着我有其他的咒术师……” 没有想过。但要是解释起来就显得苍白又刻意。 “咒术师……应该是悟认识的人。”诺德说,“我和那位咒术师只是雇佣关系。” 五条悟撇撇嘴,不以为然,“就没有不认识我的咒术师,我不觉得— —” 接着看着被递到眼前的手机愣了愣。 “……我没有要干预你交友的意思哦,我只是说我因为你先联系别人很不开心,不是说要看你的记录哦。”一边说着,一边瞥向屏幕,五条悟又停顿了一下。 “我向她问过你的近况——”说着,注意到五条悟的神色,诺德稍微停下来,“只是很少的几次。”他补充。 而他的男友,一言不发地拿过手机,点下拨号。 嘟—— 嘟—— 忙音。 再次拨号。 三次之后接通,听筒的那边传来声音:“弗雷姆先生,我没有接电话就说明——” “冥、冥。”五条悟咬牙切齿地开口。 “啊,五条君,真让人意外,怎么会是你。”那边只是短暂地停顿,很快假假地感叹,声音里没有半点意外的意思,“我刚才就在想这个号码的主人应该不是这么无礼的家伙,但是你的话就说得通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 “嗯?是说什么?我和弗雷姆先生之间也是有保密条约的,你知道,做我们这一行——” “既然你不想接,那以后也不要接了。” “对前辈的态度很过分呢。”那边凉凉地抱怨一句,“这么专断,你都不在乎会不会被讨厌吗?” …… 那句话里的讨厌显然还暗示了点其他意思,以至于五条悟一时间没说出话,片刻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气闷地挂断了电话。 “悟,”安静旁观的诺德开口。 五条悟瞥向他,不太情愿地说:“冥冥是——” “我不会死。”他说。 那让这两天格外黏人,一上午都在拐弯抹角地在意其他事情,绕着正题打转的五条悟,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虽然看起来很危险,但我……还算比较强?”诺德轻声说着已经很久不使用的词,作出他的男友没有开口索要的保证,“……我不会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用亲昵和玩闹一样的嫉妒维持的轻松氛围化作一团晨雾,散得干干净净。 五条悟此刻看着他的样子,多少让诺德意识到,悟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说的——以负面感情为力量来源,和自人心的阴暗中诞生的诅咒为战,即使强大也还是要面临失去 同伴的风险,那样的——咒术师。 “……你可真敢说。”五条悟的声音沉下去,“那——” 被拥抱了,他的男友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肩窝——好像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似的,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他从来都不知道悟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那你当然也知道,我忽然知道你要为了你的朋友去送死——是什么心情。”五条悟在他耳边说。 “……不是送死。” “不是送死,你还算比较强,知道了。”五条悟没好气地说,“‘你还算比较强’……你真不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这话。” 诺德对话语中的暗示意思毫无头绪,他只能说:“我向冥小姐了解过咒术界的事情——” “冥冥,那家伙……”五条悟又不高兴地嘟嚷了一声。 “……一般来说,只有以咒力攻击才能对咒灵生效,但魔力和咒力的相性很差——” 好像光是这么一句事实就让五条悟警惕地竖起了雷达,但他没有开口说什么。 “魔力会和咒力相消,只要放出足够的魔力就可以轻易地抹消咒灵,而我的魔力储量——”诺德保守地说,“基本不用担心耗尽。” 魔法师总会觉得只要充分说明就能达成理解。 “所以不用太担心我,好吗?”他安慰着。 然后他被咬了一口。 字面上地咬。虽然他不会被天气的热度影响,但还是顺着季节换上了夏装,居家T恤把颈边的一圈露了出来,刚好方便五条悟咬在他的肩头。一开始也许是真心实意地想发泄不满,从神经传来的痛感仿佛预示着会留下伤口——但很快又放轻力气,衔着那一小块皮肤啃咬。 “你有时候真的很气人——”五条悟说。 悟说过不喜欢他道歉。 那么他的男友现在是因为什么而不高兴? 啊…… “我有好好重视自己的生命,悟。”他说。 “……最好是这样。”五条悟一字一顿地警告他,“是你说的啊,所以不要把自己弄死了啊。” “嗯。”敛去因为被在意而不由得露出的柔和,诺德尽量认真地保证。 “死了的话……”五条悟接着说,下半句话渐渐低下去,“我会诅咒你的。” 28、第 28 章 诺德老师的魔法101课堂—— 如果不是以“学习魔法”,而是以“了解魔法这一存在”为目的,说明就变得简单得多了。 魔力是一种力量,使用魔力是一种天赋。除了术式,魔法几乎是咒术的翻版。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套用在场另一位五条老师喜欢使用的“电与电器”的理论,魔法是可以自由购买的不同电器。 虽然再往下还有许多细节,但“咒术师无法使用与咒力相冲的魔力”就已经让后面的内容失去意义了。 “为什么一直强调这件事?我觉得你有在针对我。” 从短暂的阴郁中脱离,五条悟又恢复了一贯的精神,占据了唯一一张旋转椅,巴着椅背听他说话。 “不……只是这就意味着魔法会在接触咒力时失效。就像悟看到的,我的魔法类似于位置置换,可以作用于自己,也可以对他人使用。”诺德解释,“我本来想着可以……” 他没把话说话。既然做不到当然也不应该邀功。 “我有一些东西想给你。”他转而说。 五条悟看着他拿出信标,湖蓝色的眼睛盯着那些钮扣大小的透明石英片。 “……信标。我能感应信标的位置,把它捏碎的话我也能知道。在咒力耗尽的情况下,我的魔法勉强可以对咒术师使用……虽然悟大概用不上,咒力耗尽也会很麻烦。” 散落在桌上的信标看起来很普通,和平凡无奇的玻璃片没什么区别 “我听说你的学生最近的处境可能……比较复杂。你可以给他们,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想我至少能带他们离开。” “……所以你甚至知道悠仁也不知道我。”五条悟叹气,“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悠仁?”迷茫。 “——可爱的新学生。” “啊。”了然。 “‘宿傩的容器’——冥那家伙是这么和你说的。” “……嗯。”诺德并没有太把那个词放在心上,谁能指望一个看不见咒灵的人对诅咒之王有什么概念呢。他回忆着,“一年级是悠仁、野蔷薇,应该还有一个?” “惠。虽然名字很可爱但是是男孩子。” 诺德点 头,“另外——”他接着说。 另外是跨大陆传送魔法阵,或者说是结界,名字并不重要,也不像听起来那么好用。说到底用魔力维持的存在还是会因为不相融的对象很快耗损,布置起来很花时间,同时只能维护一个。 他大概那样说着。 如果说孩童会为精心准备了礼物而骄傲不已,那么他则只会,把礼物安静地罗列在台面上,并因为礼物的不够完美而感到些许窘迫。 “这不是很厉害吗?”五条悟大惊小怪地感叹,“有什么代价吗?或者说,限制条件?” 需要由和他同等水平的魔法师来布置大概是最大的限制条件,“需要用一些材料,只要买都能买到。那些不重要,我不太为钱困扰。”诺德说。 “不是这方面的啦。”同样丝毫不为金钱困扰的五条悟也没把金钱问题放在眼里,“是说你啦。虽然要花上一整天本身就很麻烦你了。” 诺德摇头,即是对代价的否定,也是对另一件事的否定,“我希望你能……不要那样想。不要觉得是麻烦我。” 他的男友猫猫叹气。 “……你自己,生份得要死,然后要我对你毫无保留啊。”五条悟抱怨。 像是模糊地受到了指责,诺德抿唇,在本能地想道歉的时候想起来,于是把道歉又吞了回去。 “别那副表情。”五条悟无奈地,几乎拿他没办法地安慰他,“好了,没事,我不说‘谢谢’,好吗?” 说完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又亮起来。 “既然如此,机会难得,不如现在就来试试看?”五条悟提议。 —— 刻意避开动机和过程,好像觉得不自在,好像不能完美地满足他离谱到不行的想法就是什么耻辱一样,那副态度。 谜题解开了。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诺德·弗雷姆会和诅咒扯上关系的原因,的确是最直接的那个。 虽然他的男友并不想说。 那就不说。 —— 发信人:五条悟 收信人:伏黑惠 内容:惠~老师有一个非常有趣的任务要交给你 走在路上的伏黑惠停下来。 ……一般来说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发信:是什么事,五条老师? 收信:这个呢,总之是非常有趣的 任务 说了和没说一样。 收信:啊对了,惠接下来两天没什么安排? 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伏黑还是老老实实地看了一下备忘录。 发信:后天有课 收信:课无所谓啦—— 收信:把你的地址发给我。 身为监护人兼教师,他的班主任,正一点道德负担都没有地怂勇一个高中生翘课。 但不管怎么说,伏黑也还是老老实实地发了地址。 老师,到底是什么事—— 编辑到一半的内容还没有发出去,那边的内容就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 收信:接下来会有一个人去找你 收信:绝对,绝对不要攻击他哦 收信:不然我会揍你的 收信:啊对了,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像是想去看北极熊或者想去圣马可大教堂之类的 收信:想去玩的地方啦!远一点的就不错,反正机会难得—— 因为信息跳得太快他没来得及回复,甚至没来得及把最后那条消息看完。 战斗本能刻在肌肉记忆里,不是随随便便说一句“不”就能干脆关掉的,早在大脑开始思考之前,身体就率先做出了反应。 背后忽然出现了“前一刻绝对不在这里的另一个人”的气息一刹那,伏黑瞬间踏紧地面,叫出玉犬,黑白两只玉犬和主人一样警惕着,竖着毛,露出了獠牙。 一阵寒意叫嚣着危险窜向边缘系统,他这才想起来要思考。 而出现的人像是早就预想到这一幕,平静地举着双手。 大概是和五条老师同辈的男性——和本能叫嚣的危险印象不同,看上去是完全没有攻击性的存在,身体的姿势也看不出任何备战的架势,丝毫没有因为他摆出的敌对姿态有任何的反应。 “惠……君?”甚至略为谨慎地、试探地开口。 他很少被人用这样的语气念出自己的名字了。咒术师都是多少有些古怪,又在常识方面异于常人的一群人,在有些方面迟钝得离谱。初中的同学则在很早之前——不提也罢。 用这样,仿佛不能肯定这个女孩子一样的名字是否的确属于一名男性的语气,不确定地喊他。 “抱歉,我只知道你的名字,我忘了向悟问你的姓。——你讨厌被喊名字?” 眼前的男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琥珀色的眼睛带着点歉意。 “无所谓。”伏黑惠生硬地开口。 对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初次见面,诺德·弗雷姆。悟应该有和你说明……吗?” ……显然这个人对五条老师的靠谱程度也有一定的认知。 要说有没有说明,其实不算有说明。 但不管怎么说,姑且也是提过了,一见面就差点让玉犬迎上去也是他的问题。 同样很有礼貌的伏黑不太好意思地唤了唤玉犬,站正对诺德点头:“初次见面,伏黑惠。五条老师有和我说过。抱歉,弗雷姆先生。” 接受了他的道歉,诺德转而问:“那么,有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 刚才的信息里是提到了这个问题,但那是什么有实际意义的问题吗?再说忽然被问到最想去哪里旅游,大多数人也是无法回答的。 但是, 是因为刚才被少见地呼唤了名字吗?用提醒着他自己与那个名字丝毫不相似的语气。 惠,三个音节,听起来让人想到盘着发髻长发柔软的少女。 他的确有想要去的地方,只是没有什么理由去。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报出一串地址。 “就在日本吗?远一些也可以。” “不,不用了。” 他还该问问五条老师说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只差半秒他就会想起来问这件事了。 但在那之前,甚至没有任何征兆,仿佛水银做的海潮一样令人窒息的*什么*涌了过来,咒力一瞬间被抽空,连带着意识也陷入一片难以抵抗的黑暗。 尘土和一点潮湿的霉味。 说话的声音—— “……以……假装……海外,” 让人朦朦胧胧想起昏暗之中电视屏幕的一点亮光,虽然吵闹但也能勉强伴着入睡,久了之后甚至莫名觉得安心。 “……那样的话!……硝……,绝对……,到时候……” 多少也会想要就这样落入黑甜的睡梦中。 “这就是五条老师的完美作战计划!beta0.9版。啊~惠醒了呢——” ——如果不是五条老师实在太吵了的话…… 从皮革都被磨开了的破破烂烂的沙发上坐起来,伏黑惠按着一跳一跳胀痛的太阳穴,接下来就一点也不意外地 ,看着白发咒术师大摇大摆地推开门。 “睡美人醒了——这位同学,teleport的体验怎么样?”五条悟用什么都能看到的六眼打量他。 声音大到头疼。 “传送本身并没有什么,”而另一个人——诺德在一旁,用不太赞同的目光看着五条悟,却也不加以阻止,“应该是咒力耗尽带来的不适。” ……等等。 伏黑惠忽然想起来。 他在什么时候听过“诺德”这个名字。 准确地说,在野蔷薇来的那天。 再准确一点说,是在五条老师表示因为想和他们一起去吃饭,然后毫不犹豫放了男朋友鸽子那天。 ……头更疼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既然如此, 机会难得,不如现在就来试试看?” 那时诺德刚解释完魔力,解释完他的礼物—— 他并不太想要邀功, 但悟看上去还算高兴。那总归是件好事。 说完那句话的五条悟,立刻拿出手机点打开了地图, 兴致高昂地规划起来:“其中一个出口定在日本,另一个出口远一点比较好, 跨越半个地球是最好的了, 欧洲和美国都不错——你有喜欢的国家吗?” 说着说着, 忽然抬头问他。 诺德还没太跟上话题的进度,茫然地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好恶?” “这样——”五条悟不置可否地发出声音,接着划拉屏幕, “塞尔维亚怎么样?我还没怎么去过东欧, 异域风情?感觉也不错?” 异域风情这个词一般是指中亚。 但诺德也不至于不会察言观色到, 在五条悟看起来很高兴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仍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说起这个话题,想了一会,他才以为找到了原因地开口:“虽然我同时只能维护一个魔法阵, 但弃置之后也可以绘制新的。悟之后告诉我需要往返的地方,我再重新设立就可以,不需要固定下来。” “不是这个问题啦。”五条悟摆摆手, “你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喜好呢,吃的东西也是随便什么都可以, 不行呢这样——被问起有没有想要去的旅行目的地,怎么说都应该会有那么一个两个?” 是这样吗? “嘛,实在没有听我的也行——”五条悟提出下一个建议,打断了他的思绪。 当然可以。 “——但是你也可以想想看嘛。东欧和北欧, 哪个比较好?” 苍蓝的眼睛看向他,好像只是提出了一个简单无比的二选一。 “……都、” “都可以,对。”像是猜到了他的下一句是什么,五条悟夸张地耸肩,伸出手,“……那就这样,左手和右手,随便选一个?” 诺德不太确定地碰了碰他的手。 “那就是塞尔维亚了。” 好像他刚刚发表了什么意见,而且被悟接受了一样,五条悟心情很好地低下头开始在浏览器里目的地信息。 无论如何,定位点确定了,魔法阵也很花时间。 “那么,我现在去。”诺德起身。 他的男朋友惊讶地望向他:“什么?” “……布置魔法阵?”诺德停下来,“悟不是这个意思吗?——‘现在’。” 五条悟听完,满脸的别扭:“虽然是我说的啦,但是也不是这个意思啦——虽然好像也没错。” 诺德征询地看向他。 “就是——是旅游也,一般不都会觉得兴奋吗?虽然你好像是对旅游没什么兴趣……” 是这样,诺德点头,而且——“布置魔法阵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如果悟要使用的话,我尽早去比较好。” 五条悟不情不愿保持沉默。那副表情就像是找不到本来应该能找到的反驳,但是也不认同诺德说的每一句话。 魔法师先生想不出刚才自己说过什么奇怪的内容。 “对了,”五条悟敲了下掌心,“传送不是能对咒力耗尽的咒术师使用吗?先试试那个!” 那个的话…… 的确,一个样本量太小了,谁也不知道在其他人身上是否会是一样的情况。但是…… 诺德委婉地表达顾虑:“咒力耗尽可能会带来不适,冥小姐昏迷了大约六个小时,之后也在一段时间内感到虚弱。悟接下来没有别的事吗?” 其实不是那么实用。乘坐客运飞机从地球的一端前往另一段也只需要半天时间,维尔维特说得没错,坐新干线也很方便。 五条悟之前也没有回答他关于“什么时候会离开”的问题。 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件事。 即使咒力和魔力和相互抵消,那么为什么,是作为目标的咒术师耗尽咒力陷入昏迷,而不是试图施术的诺德? 他不觉得悟会丝毫没有注意到,至少冥冥第一次发现咒力被看不见的力量抵消时,就在瞬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 没有人喜欢威胁,尤其是自己无法理解的威胁。 所幸五条悟接下来的反应让他不需要面对这样情况,六眼的咒术师理所当然地说:“我不行啦,我掉线两天电话肯定要被打爆。让我抓一个人,嗯……就惠。” “不是悠仁?”诺德有些意外,比对着自己的记忆。 “悠仁的情况稍微有点特殊,不是紧急情况我不想刺激他身体里那个家伙。野蔷薇是女孩子嘛,对女孩子应该更绅士一点,对。”五条悟随口答着,“而且惠也很容易想和敌人同归于尽——是个坏习惯呢,得早点改掉才行。” “悟难道其实很细心?” “是在夸我吗~啊,惠回我了。” 简单地敲完几条信息——区区几条能说明的信息量非常可疑,五条悟一副“搞定了”的样子,拿起手边的纸画了一张简笔画。 “惠长这样哦。”举着比涂鸦好不了多少的画,五条悟在纸张后面探头探脑。 画看起来很像刺猬。 “……现在?” “现在。当然是说如果你方便的话。”他的男友用非常轻快的语气说出那句话,以至于他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因为这样的客气而感到生疏。 “不会太突然吗?我是说,对你的学生来说。”从常识上说。 “我和惠说明了啦,没问题的。他现在在东京,东京的——”五条悟一边念出信息里的地址,一边在手机上打着字,“问问他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顺便去玩嘛。” 结果根本就没说明。 五分钟后见到伏黑惠的诺德隐约意识到这件事。例如对五条悟是否加以说明这个问题的些许迟疑,还有在察觉咒力流逝瞬间不知所措的神情。 八小时后则是确证。 此时此刻,因为耗尽咒力而昏迷大半天,醒过来之后对现状毫无理解,只是用无话可说的表情瞪着五条悟的伏黑惠,已经充分暗示了一切。 大概是完全的一时兴起。 他和悟的学生一同看向五条悟。 “……我想你之前应该和伏黑君说得更清楚一点,悟。”虽然不是真的想责怪他,诺德的话里还是带了点对无辜卷入者的歉意。 五条悟冲他眨眼,“这个,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啊,”再眨眼,“再说早晚都要用到的,亲身体会会更直接,多了一个脱困手段,不管怎么说还是赚了嘛,”白玉和宝石做的眼睛也显得很无辜,接着他就打算转移话题,“你们想不想喝饮料?” “……我买了运动饮料,悟买些自己喜欢的,或者带些吃的。”诺德也只好这么说。 —————— ——————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让两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尴尬地面对面。 五条老师显然不在常识人之列,伏黑惠内心毫无波动地想。 诺德打开矮桌上的塑料袋,避开厚厚的尘埃。 “你昏迷了大约八小时,是咒力被抽空的后遗症。”诺德开口解释,一边把运动饮料递给他,“如果你需要的话。” “……谢谢。” “我是……悟的朋友。”眼前的男人这么说,虽然略作停顿,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就像仅是在陈述事实。 朋友——是个非常微妙的词。 只是这件事轮不到他来评价,伏黑惠也没有评价他人隐私的兴趣,所以他一言不发地装作没听见。 “我不是咒术师,但——你可以把我的能力当作一种术式,作用是将对象转移到任意的地方,条件是对象没有咒力,或者耗尽咒力。至于使对象耗尽咒力的方法,说来话长。” 非常简明扼要的解释。 “除了咒力的问题之外,有其他不舒服吗?” “没有。” “悟之后会给你们信标。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捏碎向我求助。”诺德最后这样说,“那么,你现在希望我回避一下吗?” 这里是个非常老旧的地下室,因为是地下室所以没有窗,昏暗、潮湿,符合一切人们对地下室的印象。在他模糊的记忆深处,这里还算宽大,但现在看来一居室还是太狭小了——如果地下室的两个房间也能叫一居室的话。 “没关系。只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伏黑惠说。 为什么还记得这里的地址。 本来是不应该记得的。毕竟,四五岁的小孩能记住什么? 那么他会记住,大概只能是因为,曾经在去便利店买东西时迷路,连被询问也说不出家在哪里,两天后才被从警察局里领走,那样耻辱到让一个字都不认识的自己也非要把整串地址记下来的事情。 那个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能正好在两天内把他领走已经算是破天荒的父亲,他明明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母亲更是从来没有见过,连名字都不知道,连姓都不知道。 诺德保持了身为陌生人的礼貌,向他致意后便静静地在一旁等待。不烦人地打探,也不盯着在尘埃中翻找旧时痕迹的伏黑惠看。 但当然什么都没有。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大部分事情。除了在原本该有电视的地方看到了墙上剥脱裸露的电线,他都不确定那张桌子是不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 他在干什么啊。 “五条老师……还有别的事找我吗?”他开口问。 “我想应该没有了。如果你觉得不太舒服,我可以先送你回去。”诺德回答,“用普通的方式。我开了车。” 伏黑点头。 就他的私心而言,他并不太希望和五条悟讨论关于这个地方的话题,原因至少能列举十个。 然后他就无可奈何地看向从楼梯走下来的白发咒术师。 “惠要吃可丽饼吗?双倍草莓哦。便利店竟然有可丽饼真是大惊喜。”一边说着一边把另一份递给诺德,五条悟挑眉看向他,“说起来这里是哪里?你小时候的家?来伤感怀旧?” …… 不知道是该说六眼真的很了不起,能看出连当事人都找不到的痕迹,还是应该先感叹一下五条悟毫无诚意的浮夸语气,吐槽一下不是所有人都和五条老师一样喜欢甜食。 就算之前他有什么伤感,现在也被破坏得干干净净了。 “猜中了?怎么样,我厉害?”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五条悟颇为骄傲地说,“毕竟惠是我养大的嘛~” ……谨言慎行,五条老师。 也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以什么立场来向自己的监护人提出“不要在你的男朋友面前使用好像在你有个来路不明的儿子一样的说法”,伏黑惠无奈地叹气,转向诺德说明道:“没有血缘关系。” “怎么这样——”五条悟睁大眼睛,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惠,虽然我只给了钱,没有给你足够的关爱,但、” “……五条老师如果能现在立刻闭嘴就再好不过了。”伏黑惠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诺德轻笑,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论,理解地对他点头。 惨遭无视的五条悟,则因为他的学生和他的男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更好的朋友”,还把他排挤在外,而不满地在一旁嚷嚷抗议起来。 他们很快离开了他幼时的家,原因很简单,因为五条老师觉得那里“灰尘太大不适合吃东西”——好歹是别人的家,能不要随便评价吗,伏黑惠板着脸接过“双份草莓”的可丽饼。 其实也没有觉得生气。 他没有多想吃东西,头还有点痛,但加多了水果的薄煎饼也还可以,至少不会甜得发腻。 夏季的夜空要更清朗些,深夜的小巷里没有人。气温降下来了些,稍微让人觉得可以接受了。 “对了对了,”五条悟从副驾驶座转身,“来——惠,伸手~” 微凉的透明方片,像一把糖果一样落在他手里。 “是信标——你有和惠说吗?”五条悟又凑过去和他诺德说话。 “提了一下。” “——回去也分给一年和二年。是像游戏退出键一样的东西啦,捏碎的话大家的诺德老师就会来救场,但是代价是会被在脸上涂鸦拍羞耻的照片。嘛具体的过程惠也体验过了。”五条悟,大概思考了半秒钟,适当地想好了解释。 十分不负责任的解释。 “所以只能在快死了的时候用哦,我男朋友很忙的,不要随便麻烦他。还有不要在高专结界里用,在高专遇到问题找夜蛾校长,ok?”五条悟接着说出不负责任的威胁。 “……ok。” 下一刻,有所预感,伏黑惠躲开五条悟想揉他脑袋的手。 “——啧。” 五条悟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转向另一边,“呐,你看惠居然‘啧’我——你们今天都好过分哦。” ……啧。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帮我转告一下哦。”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 ……等等,这个展开他很熟悉。 “我拒绝。” “老师我最近打算罢工,帮我告诉夜蛾校长哦,理由是——” “怎么想这种事情也应该五条老师自己去说。” 看来这位咒术界最强,是无论如何也想把那句话说完了,甚至耐心地等伏黑惠说完自己的反驳,才丝毫不为所动,得意地说: “理由是,我呢,要去度新婚假。” —————— —————— 他有时候也是会耐心等待的。 五条悟对自己的善解人意颇感骄傲。 他被一个人丢下啦。 伦敦,市区,早上九点,“维尔维特的魔术工坊”。 在诺德和他说起魔法的话题时,诺德认识的那个顶多二十岁的魔术师,从房间里出来之后谨慎警惕地拿上两片面包,便飞快遛地出门,把领地让了出来——求生欲强烈。 再加上诺德现在也去找惠,所以他是一个人。 所谓的传送,简直就像消失。 十分钟前,在五条悟报完地址话音落下的时候“消失”,让人多少次也习惯不了地什么都不留下地消失。就算他摆出一副错愕的神情,也不会有人来安慰他。 五条悟把脑袋靠在椅背上,看着房间里单调的墙,等待。 六分钟的时候他想打个电话。 算上和惠简单打个招呼的时间,算上到达目的地安顿一下的时间,平心而论,十分钟算不上久。 但还好他也没有等太久。 喔,出现了。 “那孩子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吗?” 听到声音的五条悟抬头。 那时候诺德刚刚出现——出现是个很恰当的说法。 对于这样的闪现和远隔千里的位置转变没有半点不适应,诺德就像从没离开过一样,自然地在出现时开口和他说话。 真是一副自由又不可思议的光景。 会对旅游兴趣缺缺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能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但是话说起来,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平时不来找他? 算了,不能太斤斤计较。 五条悟压下因为觉得被冷落而稍微升起的不满。 “惠吗?见到了?是有一点,”先给了他一个拥抱,五条悟随意回答着,“小时候叫他惠还会瞪我呢。现在应该没那么在意了,长大了嘛。” 诺德点头,“——悟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你呢?”他问。 像是不知道为什么问题会回到自己身上,诺德不确定地停顿了一下,“伏黑现在昏迷着,我想我去照看他一下比较好。” 啊……完全忘了这回事。 本来的计划是打个电话,让伊地知把他的任务换一换地方,然后——然后的事情然后再说。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有想到随口扯出来转移话题的借口绊了自己一脚。 “那我可能要先回一趟日本——”五条悟认命地说。 诺德点点头,“伏黑要去的地方也在日本。那么我先——” “喔,”他的眼睛亮起来,“那我可以去找你,是在哪里?” 好像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诺德停顿了一下,接着才告诉他目的地。 回去,简单变更一下任务,确认一下他离开这段时间的情况,除了伦敦飞东京的飞机,要不了多久,最多也是被拉过去处理一两个紧急的任务,五条悟决定用术式赶路。 很不错。他想着,然后这才注意到诺德的目光。 “悟,”诺德斟酌着语句。 “嗯嗯,怎么了?” “你可以不用……”诺德顿了顿,他想表示委婉的时候,总是会说得慢一些,“太迁就我。” 错误的用词,错误的对象,明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五条悟还是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在说我,”五条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诺德,“迁就你?” 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很平静,诺德没有把话重复一遍,只是看着他。 看来他没听错。 但这有点太离谱了。 “你在想什么,我当然是想见你才去见你。”他睁大眼睛。 “那样的话,我很高兴。但——”是完完全全没把他的话当真吗,诺德接着说,“我应该算是——很黏人的类型。所以,太迁就我的话,我可能会想要得寸进尺。” 什么叫黏人,最近明明冷淡得要死。 “诶,真意外,是说在哪方面。”五条悟不太友好地说。 “只是会那样想。但悟很忙,我知道。我并不想让你觉得困扰。”诺德语气柔和。 “啊是吗,完全看不出来呢,你会整天都想要见到我吗?不到这种程度可算不上是黏人哦。”五条悟没好气地说。 “嗯。” 只是非常平淡的回答。 平淡到他没反应过来诺德说了什么。 “那么……总之,之后见。”诺德亲吻他的额头。 然后消失了。 用那种他根本无法理解,根本无法使用,也根本无法阻止的,所谓的魔法,好像一点留恋也没有地消失了。 五条悟站在原地。 ……脸上后知后觉地泛上了一点热度。 就是这样才让人难堪啊。 被留足了余地,像是任性的年轻人一样被无底线地迁就的人,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他? 但是, 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连一起睡觉都没有用,还在第二天被这样冷处理,实在是,非常不对。 虽然还收到了礼物,虽然真要说的话也说不出什么,虽然诺德当然喜欢他…… 是倦怠期吗?也来得太快了。就算不是七年之痒的七年,热恋也有三个月。总不能是因为他没有魅力,不,不可能。 他压下疑问,按计划回到东京。 处理完别的事已经是几小时后,日本时间的深夜。 时差这种存在只要睡得够少就不会带来很大的困扰,这是五条悟的观点。尽管大多数人持不同观点。 他拉开地下室的门,锈得不能锈的铁门合页,吱呀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诺德也醒着,他抬起头,因为五条悟的出现而有些惊讶。 “不欢迎?”他挑眉。 “……怎么会。” 这里很偏僻,是着火了说不定也没人发现的那种偏僻,五条悟对伏黑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大概有点猜测,看到地址之后还考虑了好一阵该怎么聊起这种复杂的家庭话题。 当然,就想出来几句。 男孩子不需要谈心嘛,不说也没事。 至于他的学生本人呢,这会看起来只是睡着了,像只冬眠的动物。破旧的沙发盖上了一层毯子,伏黑被安置在上面。 而诺德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像个夜晚的看护者——还因为五条悟想要说话,而作出安静的示意,关上卧室的门,回到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客厅的地方。 ……竟然嘘他。 又不是真的睡着了,当然也不会被吵醒啊。 计较这件事稍微有点不成熟了,所以五条悟没说,但是多少还是有点不高兴。 他的男友则根本没注意。 客厅也相当狭小,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诺德看起来不怎么在意,在唯一的桌子边停下,接着那一小块桌面上的尘灰突兀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说起来,”五条悟温温吞吞地开口,“你口袋里的东西——” 诺德现在才看向他。 “就是那个,从耳钉又换成了项链的东西。” 诺德叹气,无奈地依言拿出来,没问他为什么知道,让他没找到夸耀自己的机会。银色的细链上坠着泛着隐约的海蓝色光辉的透明宝石。 至于是什么意思问都不用问。 “你有其他漂亮蓝眼睛的男朋友了吗?”五条悟明知故问。 诺德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盒子向他推过来。 “要是你不是这副不情不愿的表情,都有点像求婚呢。”他眨眨眼,“……向我求婚要更庄重一点哦。” “……不是那个意思。”诺德轻声说。 “如果我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五条悟挑眉,问着,“或者说,你有打算给我吗?” “……有。只是,没找到机会。” “为什么换成了项链?” “悟没有打耳洞。” “可以打嘛,你都没问我。” 但一惯亲昵的语气也没有收到效果。 好像只是送出了礼物,丝毫没有期待他的反应。 对他的提议也没有半点反应,最多因为他的不满而例行公事地亲吻他,短暂到说得上是敷衍地拥抱他,这就算完了。明明就是不欢迎,他的男朋友,不因为见到他而高兴,而只是这样,聊胜于无地给点回应。 没错,诺德没有什么明显的喜好,但至少有一点——要他来说的话还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诺德很喜欢他。 所以他本来以为他的男朋友会很高兴,旅游也好,现在来见他也好。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总归让人有点失望。 五条悟再次勉为其难地没有直接抱怨,在诺德身边坐下,开始思考原因。 “你最近是不是有别的事——?” 他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个来。 诺德不太会……拒绝他。所以如果有别的事,大概会因为难以开口而觉得为难。 他没有那么不讲道理,事先和他说的话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概。 “什么?”诺德有些意外。 “你要是有事,也可以拒绝我啦。虽然我已经换了任务收拾好行李打算陪黏人的男朋友一起海外度假,但你有事也可以和我说,我只是会稍微有点失望而已,”五条悟强调,“稍微有一点点。” “……悟是在说,和——”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把多余的情绪都藏在后面的表情,只流露出一点点没有攻击性的困惑,“我?”诺德轻声问。 啊,这家伙是这么想的啊。 ……抱歉,完完全全是他的错,他没说清楚。 “是你,当然是你,只有你。”五条悟凑近了,耐心地重复。 想要取悦他。 想要满足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藏起来的期待。 不想要这样生疏的态度。 那么这样可以吗?直白地,又不至于过度热情到让他的男友不知所措地,表达他的需要。 他贴在诺德的耳边低声说话,直到诺德有些窘迫地回避他的视线。 “……任务,不要紧吗?”诺德问他。 “完全没关系,老橘子只是想找茬把我遛得满世界跑而已,任务本身并不重要。而且现在无所谓了,因为我随时可以回日本嘛。所以说,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刻意让声音带上点暗示的意思,“我也想好,好,报,答,你嘛。” 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诺德抿唇,轻声说:“……谢谢。” 五条悟愣了一下,然后觉得好笑地说:“为什么是你道谢啊,不是应该我向你道谢吗。不要因为我没说就替我说啦。” 后来还是聊起了老橘子的话题。 完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的抱怨。 是抱怨太多让人觉得厌烦吗? 但看上去好像也不是这样,诺德安静地听他说话。 “假设一个最简单的情况,如果悟直接拒绝会怎么样?”魔法师在空气中写出一个“1”。 那是一团橙红色的明亮火光,岩浆似的艳丽颜色,像施法者本人一样无声地燃烧着。 和咒力截然不同的,不带任何倾向的力量。 魔力一定是在火焰出现之前就在那里,现在也正流淌在眼前透明无色的空气里,但他所看到的,六眼所看到的,只是不合常理,凭空浮现在眼前的无根之火。 五条悟不由得伸出手—— 在即将碰到的前一刻,诺德的手挡在那团火焰前,耀眼的暖黄色像藤蔓一样绕在他的手指上。“悟,这是火。”他无奈地出声提醒。 “我知道,”五条悟不甘心地回答,“我知道,我就是想摸一下。” 会烧伤。这句话写在了诺德的眼神里,“只是火,没什么特别的。” “没关系嘛,就算烫到也很快就会好的——”他试着眨眼。 同样效果不佳。 以前这样明明很有效。 接着火焰就消失了,在他的眼底留下一片眩光。显然它只听从所有者的意思。 五条悟转而抓住诺德的手。 “很漂亮。”他说。 那是一句赞美吗。他说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但诺德稍微抿唇—— “你喜欢我夸你吗?”五条悟忽然问。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说好话也没用。”诺德不那么配合他的无理取闹了。 “想听吗?” “什么?”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 第一句是回答,第二句是表白。这样可以吗?这样会有用吗?五条悟盯着诺德的眼睛。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诺德移开视线,略微屏息,然后无声、绵长地呼气。 很有用嘛。 无论如何,这句话还是有用的。绷着的弦稍微放松,五条悟把他的男友拉过来,索要一点肢体接触,忽然就不是那么在意别的事情了。 “你问我什么来着……对对,如果我直接拒绝的话。嘛肯定会被当作把柄拿来在其他事情施压,原本的交换条件当然也作废,”他回答起之前的问题,“你是不知道,那些废物不要脸得很……” “举个具体些的例子,如果你现在拒绝这些任务,会发生什么。”并不介意刚才的话题戛然而止,诺德认真地评估起他的回答。 “首先他们肯定会找个借口把悠仁处死。”五条悟翻了个白眼。 “那么,接下来我想知道两种不同的情况,”诺德好像想抬手,但手臂动了动,又放回去。 五条悟支棱起来,“我不摸你的火焰了,我保证——!” 十分怀疑地看向他,但又不太想把怀疑说出口,诺德犹豫了一会,还是妥协地伸出手指,唤出明亮的火光。 “第一,谁来负责‘处死’?” 诺德先是说得很轻。但并不像往常一样,留出让人打断也无妨的柔和停顿,而是盯着他的眼睛,咬着那些有些锋利的字眼。 “那个人是幕后者,或者只是一个执行人?既然悟很强,可以阻止这件事吗?——第二,如果悟遵守了交换条件,那么如何保证对方也会同样遵守?如果违反,谁来付出‘代价’?” 这不是闲谈,也不是倾诉,五条悟忽然意识到。 是在寻找解法。 “执行死刑的只是与事情无关的执行人,随便找来的咒术师,”五条悟也沉下声音,认真地回答,“多半也是受其他束缚强迫而不得不接下任务,所以拿那个人泄愤毫无意义。我可以阻止,但我会在之后受到更多限制,悠仁也会直接失去明面上的身份。” “——第二。”诺德看着他。 “第二,我无法保证对方也会同样遵守。如果违反,没有人会付出代价,因为所有人都参与了,我不可能直接把高层通通杀掉,”五条悟自嘲地笑了笑,“这样是不是很蠢?” 没有回答他,没有加以评价,诺德近乎不带感情地,简单到残酷地说出下一句话,“第三,如果不能让所有参与者付出代价,那么能否对付其中一个人——如果问题是不能杀人,那么能否将其中一个人‘无力化’?——第四,谁对执行人下命令,如果有传话人,那么谁对传话人下命令,悟可能有任何方法获知这件事吗?” 一阵战栗窜过脊背。 不是寒意,是过了电似的兴奋。 “需要我说明‘无力化’吗?”诺德略微侧过头,仿佛只是说了几句下午茶的闲谈,暗金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负面情绪,棋手在看棋局。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诺德曾经会带着点迷恋说他——“像人之外的存在”。 “……不用。”喉咙干哑,发涩,所以说话的时候像被刀子刮过一样生疼,但他甚至不想起身去喝水,“不用。那就这么做。” 诺德点点头,“口渴?”接着他问。 ……现在问这个吗。 五条悟哑然。 刚才仿佛空气都滋着火花的兴奋,被过于日常的对话冲淡,毫无抵抗地平息下来。 这件事怎么都——怎么都好。虽然他想这么说。 但是,是了,诺德会觉得——这件事更重要。 “你果然还是喜欢我的嘛。”他伸出双手,在诺德意外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抱住自己的男朋友。 他又说起既然这样应该怎么实行,同僚里哪些人可以帮忙,那边可能怎么动手,表面上要作出一副肆意妄为的姿态,出了事之后怎么做才能有最好的威摄效果。 “甚至现在就可以开始。假装丢下一切什么都不管,而我就和你一起去度假,你觉得怎么样?”他愉快地说。 而诺德会轻轻地笑,近乎温柔地看着他,说着,好啊。 所以,可能只是错觉。 他是想说,那种隐隐约约被冷落的疏离感,应该只是错觉。 五条悟这么想,而且很快说服了自己。 或许是稍微有些介意身份忽然被知道了,或者是稍微因为咒术师的事情有了些顾虑。 或者是夏天——虽然诺德好像很不怕热,但是天气太热也会让人心情不好。 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哪怕在把伏黑送回宿舍之后,安静地行驶在夜空下的道路上,诺德轻声纠正他“我们没有结婚”,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明天给你带早饭哦?你想吃什么?我刚刚在路上看到了榴莲披萨,那个是甜的吗?』 自己一个人回到家的五条悟一边摸出钥匙开门,一边单手敲着手机。他从前不会为外出收拾什么行李,毕竟那只是每天都有的工作,说不好一两天又要赶往下一个地方,但是旅行还是应该准备些东西。 接着他瞥见上一条消息,日期—— 诶。 第一反应是破手机搞丢了聊天记录,上一条消息是6月5日,是「一路顺风」,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当然他不是连个日期都看不懂,只是不太想得起来当时的场景了。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条消息——因为再往前翻的话,那天之前几分钟他正在登机。 今天是—— 陷入了轻微的混乱,五条悟划着屏幕看向日期,7月,已经7月了。 ……7月了? 他应该,他没有……? 他没有。 他有一个月,没有给“绝对不会主动联系他”的男朋友发消息了。 ……哦嚯, 完蛋。 第30章 第 30 章 那是半个多月前的内容。 发信人:冥冥 收信人:五条悟 内容:五条, 你的爱慕者向我要你的照片,你不介意我卖这东西。 即使是五条悟,此时也只能缓慢地打出一个“?”。 收信:你介意我也还是会卖。 收信:不过我可以给你分成。 发信:……你有病? 收信:真过分呢。我的客户都比你有礼貌, 多少和别人学习一下怎么样? 收信:再给我发点?要最近的。 …… 自觉自己已经算是够离谱的五条悟,也在发送照片和发送“滚”之间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发了。 这件事甚至重复了很多次。基于和相对还算友好的同行打好关系的动机,虽说这件事实在难以评价, 但五条悟还是可有可无地发了。 现在想起来…… 「我向她问过你的近况——」 说着这样的话, 还带着点顾虑补充: 「只是很少的几次。」 不会是那样。 ……不会? 发信:你之前找我要照片, 给谁了? 这个时间发信息当然不会收到回复,五条悟焦燥地敲着桌面等了一分钟,才想起了这件事来, 接着按下了拨号。 嘟—— 他等着那边的嘟声不停地想着响,一次被挂断之后打了第二次, 直到号码的主人实在忍无可忍地接起电话。 “……五条, 日本现在是三点、” “我的照片你给谁了。”五条悟语气不善地打断她。 “啊,这个, ”黑鸟操使因为被吵醒而不耐烦的声音,这会儿带上了点玩味, “给了一位比你礼貌得多的先生。” 下一秒他被挂了电话。 “……冥, 冥。” 他忿忿地,脱力地向后倒在床上。 毫无意义地反复按着手机, 点开日历, 点开短信,点开消息, 点开一切带日期的东西。然后放下手机,把自己捂在被子里。 前天在做什么? 再之前一天又在做什么? 有在后巷里给撞在自己身上的小孩递糖果的记忆,有凌晨回旅馆匆忙洗漱之后睡了一会的记忆, 也有和哪个国家完全没半点用的窗吵起来的记忆。 周二?出差之前他还和诺德见了一面,想起来了,隔天早上七点半的飞机,那到了之后他在做什么?记忆很模糊,大概是大脑自动判断了这些重复过千百次的内容没有记下来的价值,回想起来几乎是一片空白。和那边的老橘子势力扯皮?就因为这种事情…… 他知道自己对时间并不那么敏感,他会迟到。但也不会迟那么久,而且总归都有点原因。 然后就一个月了? 所以诺德才会用那样礼貌又生疏地说话——说着想见面又说别在意,所以才会把明明已经从耳钉换成了项链的礼物收在口袋里,所以……才在面对咒灵的时候打给冥冥也不打给他。 “你也要……” 五条悟自言自语地开口,但又很快,换成了一声叹息。 你也要联系我—— ——要是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把所有的责任都推过去一样 然后, ……想也知道。 那家伙会道歉。 好像光是让他觉得不高兴这件事情就怎么都是自己的错一样,声音里也会带上理所当然一般的歉意,安慰他,哄他,向他保证。 回过神来,五条悟立刻把消息框删了个干净。 ——还好,还没发出去。 要是发出去了,不就像直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吗! —————— —————— “五条,认真的吗?四点?” 家入硝子,在解剖间门口捡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大型垃圾。 “硝——子————!”五条悟按住差点被关上的门,拖长了声音,一副下一秒就要死了的样子。 而同窗多年的家入硝子对28岁成年男性的JK行为完全不买帐。 “干嘛,什么事,说。”长发女性用打发麻烦的语气说道。 “我遇到了一个大问题,真的!拜托——!”咒术界最强一边往门里挤一边说。 叹了口气,抱着在这里反对也只会浪费时间,五条悟根本不要脸所以没有谁能阻止他——这样近乎高专常识的想法,硝子让开,在一边坐下。 两分钟后她听懂了。 竟然是,恋爱相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觉得——糟糕,总之非常糟糕。”五条悟情绪激动地说个不停。 常年处于节能模式,脸上也有淡青色眼圈的女性,不觉得自己想在凌晨四点和五条悟共情。 一个多月前她也不幸遇到过类似的场景。 倒也不能说是类似场景,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家伙,就在这个地方,拉着完全没兴趣听的家入硝子,用各种方式炫耀他脱单了而已。 说实话,想起来稍微有点恶心。 但现在的一切截然相反。 “——而且!也不是完全没联系,只是我是给他打了电话,消息里没有,所以看起来我才像真的超,级,久没有联系他啦。其实、也没有那——么久?”五条悟自顾自地说完,期待地看向她。 “哦,那不是很好吗。”家入硝子缺乏诚意地回答。 “硝子——!”五条悟立刻嚷嚷起来。 “我是说真的,那不是很好吗。”她撑着脑袋,看着五条悟一点一点地变得心虚。 “……打了,一次电话。”最后,白发的咒术师说。 “哦。”完完全全意料之中。 “不过那天有见面,他还给我带了喜久福。”五条悟立刻主张道。 “所以呢,你男朋友没说什么吗?” 她一边说一边拉开身后的柜子,拿出酒瓶,五条悟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啊?我真的很着急啦。”等她开始往玻璃杯里倒酒,五条悟也开始控诉。 “我在听啊,认真不认真就不知道了,所以你倒是往下说。半个月没见面,他总会说点什么。”硝子看着日光灯下的酒液,金色的,“没点酒我没办法忍着听这么烦人的话题。” 少见地没对她的嫌弃发表不满,看来五条悟是真的有点着急,又有点莫名畏首畏尾,差不多纠结了有半分钟,才慢吞吞地开口: “说了,”浅蓝色的六眼游离地到处瞥,“说他……想见我。” 多么委婉的人啊。 怎么会看上这么个鸡掰的家伙。 “然后你就听了当没听,对。”家入硝子可有可无地说。 “我真的没想到——!我也有发现他不高兴啊,但是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嘛。”五条悟表示委屈极了。 “话说,”她点了点杯沿,“上次我就一直想说了——你们不是炮-友吗?炮-友之间,就算、” “——不是!”五条悟立刻打断她,他强调,“我有表白过!他绝对也喜欢我!” “‘绝对’。” “……我有给他送过花!” “‘送花’。” “……一起吃饭?”稍微被追问一下,原本还理直气壮的声音立刻就迟疑起来。 “‘吃饭’。” “你是复读机吗??——硝子,我在求你帮忙也。” “那接着往下说。” “……我还让他摸过我的眼睛?”五条悟犹豫地说,“那次他好像真的很高兴,我是不是应该再和他说一次。” “噢?”女性的注意力终于从酒上勉为其难地转移,“那确实有点特别,所以你还挺喜欢他?” “我当然是很喜欢他——!”五条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你有和他说吗?” “说了啊!”半秒之后,“……说了。” 能看到这么狼狈不堪的五条悟,也算是值回了票价。 家入硝子打算点出一个最明显的事实。 “五条,你想听我说什么?”她挑眉,多少有些认真地提出建议,“‘你没错’?还是‘没事’?或者该这么问,你想听‘我’说什么。去对你的男朋友解释,虽然已经很糟糕了,但越早解释效果越好。不要打扰我舒适安静的夜晚。” 五条悟显然没有这么容易打发走。 “但是,”五条悟的气势弱下来,“我怎么说啊。” “实话实说。你不是很忙吗,稍微修饰一下也不算撒谎,夹着真实的谎言是没人能听出来的。用点心机。”家入硝子举起酒杯——要是能有冰块就更好了,她一饮而尽,“别让异性来教你这个啊,真逊。” 那双苍天之瞳在夜里像猫的眼睛一样闪着光。 “硝子……那个……”他温温吞吞地,别扭无比地说,“我也没有那么忙。” 然后,这个人,把照片和冥冥的蠢事说了一遍。 “五条……” “……是。” “如果是我的男朋友,现在应该,已经被分装在二十个黑色垃圾袋里了。”女性残酷无情地说。 “……分装……!!有、有那么严重吗?”五条悟震惊地睁大眼睛,“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你都不会听对方解释吗?” “啊,如果他是想选择是下水道喂老鼠,还是东京湾喂鲨鱼,那我可以听他说,这点自由我还是可以给的。”硝子续了一杯酒,“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你只是‘忘了’,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不是吗?” “我有想过要给他发消息,但是既然没空见面的话……” “没空还找什么男朋友。” “……呜哇!” “真亏那个人能受得了你。” 五条悟垂头丧气靠在椅子上,“是啊,他一直很迁就我,他就是很喜欢我嘛。但我觉得这样肯定不行,就算好感度原来是一百,现在也顶多只有六十了。” ……这有点离谱了。 “……‘一百’?”她表情微妙,“……‘六十’?”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五条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放过人家,和你谈恋爱只会折寿。” 家入硝子无视想要反驳的五条悟说了下去—— “再说好感度和信任度都掉到谷底,要救也没救了,换一个新的重新养成。”医疗者下了判决。 最后也没说出反驳的话,五条悟只能不甘心地嘟嚷:“……才不要。他很好,我才不要换别人。” 女性看着他。 “……你刚才,是不是考虑了一下?”怜悯地说。 第31章 第 31 章 听到“我喜欢你”这样的话, 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很高兴。 悟能把这句话说得非常真诚。 最开始的时候遮遮掩掩,把一句告白说得像是挑衅,却又透着近乎清纯的坦诚。 很快能自然地说出来, 不管什么时候也都不显得敷衍。 悟学得很快。 总是专注地看着他,那双漂亮得不像人类的浅蓝色眼睛也像是染上了人世的色彩,“‘我喜欢你’,”这样对他说, 期待地等着他听完的反应, “——我喜欢你”。 好像有温暖的热流流过心脏……他当然觉得很高兴。 不管是因为什么。 诺德放下魔术髓液,拿起一边的手机。 东京已经醒了,这是一座繁华而忙碌的城市。 可以一起吃早饭吗?他想问。 既然在同一个城市,稍微问一下也是可以的, 只是发一条消息,应该不会太打扰。既然他的男朋友说不要不打电话给他, 既然他们接下来可能共度一段时间。 ——报答。 没关系,这样也很好。 但拿起手机之后,诺德很快想起什么。 他停下来。 ……他现在, 已经不再那么喜欢这个电子通讯设备了。 想想别的。 空无一物, 只有白墙和一个矮桌的房间。所有现代人类社会制品都被视作多余移去,为了容纳仿佛张着爪牙一般的六芒星魔法阵。纵三米,横三米, 血红色的线条,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不可能把这样的东西放进五条悟的家里, 何况他还要不时去维护。更不可能是在他的家里,二者都有一样的理由。 所以他另外租了一间公寓。 等之后告诉悟的时候悟会问——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理所当然地问, 然后好像完全想不明白一样地看着他。 好像完全没想过那么显而易见的原因。 五条悟在有些地方很迟钝。 有些事情好好划清界线会更好, 不然事后很容易被纠缠。虽然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很好,但谁也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吗?比如说,他其实不是悟以为的那样温柔无害的人。 那个人大概完全没有感情经历,所以才对这些没有半点概念。 其实也很好,因为没有距离感,于是也会丝毫没有自觉地靠近,亲昵又直白得好像眼前的人是此刻最重要的存在,像一团甜香醉人的云雾,让人觉得美好到踩不到实地。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五条悟可以永远不需要在意这些事。 这里离你的家很近,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如果问起前一个问题,就这样回答。 我的家里没有合适的房间——如果问起后一个问题,这样回答。 手机—— 屏幕亮起来,闪烁的图标催促着他接起。 “悟,”时间还很早,他想,“醒了吗?” “啊,……嗯。”五条悟犹豫地说。 回答的声音少见地有些含糊。 五条悟大概也不擅长撒谎。也许会恶劣地回答“不告诉你”,也许会扯出离谱得谁都听得出的假话来敷衍你——那不太算是说谎,而是肆意妄为的示威。 或许是自尊,或许是因为不需要。但总之,没有真假难辨的谎言。 所以…… 诺德分心地想, ……所以,“喜欢”也不是谎言。至少在五条悟说出那句话的片刻,这份“喜欢”是真实的存在。 如果再去索要它的时效与质量,已经可以算是贪心了。 “没睡吗?”他问。 “……嗯、不是很困。” 那并让人不意外,跨越九个小时的时区,谁都会有些不适应。 意外的是这样欲言又止的语气。 “发生了什么?”诺德轻声问,“……想和我说说吗?” “不……”就这样停顿了很久,才说,“只是,我在想……” 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五条悟。 如果要说——有什么事情,是会让悟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像这样瞻前顾后。 他其实是知道的。 诺德等待着,直到这份沉默长到难以忍受,他想,他也是有些坏心眼的。 虽然他会说,说他并不希望悟觉得困扰,但他却不会在现在为悟解围,替他的男友说出想说的话。 但诺德也并不是真的想太欺负他。 “悟……”他最后开口还是说。 “——我在想,之前那个项链,”五条悟匆忙地打断他,“还是……换成耳钉好了,我想要耳钉。” “什么?”他茫然地回答。 “就是说——你送我的礼物,我想要耳钉——”五条悟拖长了声音,“高专的制服是有领的,你知道的,所以是项链的话就完全看不到了……” 急切地,像是要转移话题一样,一点间隙都不留下地说着。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五条悟问他。 悟是在转移话题。 但是, 但是至少今天,他也还不想说。 “好。”诺德说。 —————— —————— “这些是什么?”诺德无奈又好笑地问。 桌上的那些,手套、酒精、针、银质的简易耳钉,当然还有,与其说是收到不如说是他自己要过来的项链。 诺德真的需要自己来解释吗?早在准备东西的时候恢复了精神的五条悟理直气壮地瞪着自己的男朋友,“打耳洞的工具。” “其实我想说——” “不要其实,”五条悟打断他,“我要你来,还不够明显吗?” “如果悟只是更喜欢耳坠的话,”诺德不置可否地回答,无视了他的话继续那句“其实”,“用耳夹就可以。” “但是我想要这个。”他直接又粗暴地反驳。 与其说是在考虑他的建议,不如说是在怀疑他的动机,诺德看着他,如果认真去看那里混杂的情绪,那么,琥珀色的眼睛里确实没有半点信任度。 ……可恶。 他在心里闷闷地烦燥起来。 然后诺德捡起他那套礼貌又生疏的态度:“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悟,我只是觉得,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永久的痕迹这件事情,应该更谨慎一点。” “——我不觉得。” “至少也可以去医院,医院会更专业一、” “不需要。” “如果不对称、” “只要一边,”他说,“你只送了我一个。” “……在一些文化里,单边的耳洞是、” “无所谓。” “……悟。”到了最后,诺德也只能无奈地,没脾气地喊他的名字。 “我想要你来。”他则说,用那双诺德喜欢的海蓝色眼睛注视他,直到诺德移开视线。 “……至少也用穿耳器。”他的男友最后说了一句。 完全明白自己已经得到妥协的五条悟坐在椅子上,理所当然地等待着,“那多没意思啊。” 诺德俯身,拿着微凉的酒精棉球在他的耳廓反复擦拭。 说是那样说,一副顾虑很多的模样,真的答应之后却意外地干脆。 擦拭的力道不重,但也算不上温柔,很明显这双手的主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消毒,避免感染。就像是被当作器物对待,为了完成优先目的做着预处理,那样的动作让人产生些微这样的心情。 “悟,” “不考虑。”五条悟回答。 于是原来也只是短暂中断的动作继续了。本来就肤色浅淡的耳垂被捏住,手指稍微用了些力,看起来大概会有些发白。接着是毫无征兆的刺痛,甚至没有开口安慰他,就像是清楚五条悟也乐在其中,针穿过了皮肤。 那并不是对利器不熟悉的人的手法,并不是拿着尖利的钢针匆忙又慌张地随便一扎,而是近乎冷酷地,缓慢地,毫无犹豫地,刺进设想的位置。 啊,会痛。他的嘴角勾起来。 大概流了点血,只是一点点,银色的小棒代替针留在了伤口里。 那看起来会显得漂亮吗? 五条悟稍微仰起头,对上现在才看向他,蜕去了那层理性到近乎无情的魔法师外壳,好像稍微有点后悔的诺德。 无论是不规律的气息,加快的心跳,还是微微升高的体温,都昭示了主人没有打算说出口的真实想法。 “这个,”五条悟拿起桌上最后的东西,他的礼物,“——这个的本质,是和信标,一样的东西。” 诺德呼吸一滞。 “啊,”五条悟稍微收回手,“不许抢哦,送给我的东西不能收回去。” “……” “只要想看还是能看得见的,魔力。就像白天的月亮一样,只是我之前从来没注意过。所以其实是很厉害的,我,的,眼,睛。”他伸出手指,支起一边的眼睑,露出那件他乐于展示的艺术品,“你要多了解我啦。”他骄傲又得意地说。 “悟……我很、” “你其实很愿意?在我身上留下标记。”他打断那句他知道会是道歉的话。 没有去看诺德的表情,但却刻意地眨着眼,低头把和他的眼睛有着相同光辉的礼物换上耳钉的接扣,最后才抬起头,把决定权递过去。 拿掉已经不需要的银棒,反转术式,很方便的,他侧头展示。 “帮我戴上。”他命令。 第32章 第 32 章 一般来说, 五条悟不会因为接到家入硝子的电话而心虚。 今天除外。 “硝子?” 他关上阳台的门,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出于人道主义来给你点建议而已,”电话那边的女性同僚带着点嫌弃, “你还没去解释?不管怎么说,既然你还没打算和人分手,总之还是去道个歉……” “啊,嗯……”五条悟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声音。 “‘啊, 嗯……’算什么?真是的……我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硝子的声音里带着睡眠不足引起的倦怠,“真诚一点,五条,虽然对你说这话差不多是白说……” “没啦, 我有哄他,他应该也没有太生气。”他找了个离门最远的角落, 尽量不让对话的声音传到房间里。 “……哄?怎么哄的?”家入硝子语气微妙地说出那个微妙的词。 “让他给我打标记。” “——这是什么限制级的话题。我在问你道歉呢?” “……还没。”底气不足的回答。 无话可说地停顿,叹了一口气,像是勉强挤出本来就没多少的耐心, 家入硝子心累地说:“五条, 我劝你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你不知道你听起来有多欠揍。” 弄洒了水杯的猫咪露出无辜的表情。 “但是他很高兴啦,”五条悟为自己辩解, “我还是知道的,怎么哄他才能让他开心。” “首先‘哄’这个说法就很欠揍。哦, 做了过分的事情,哄哄就行了?”家入硝子不留情面地说, “这让我想起来一句话, 什么来着, ‘长得好看,做什么都能被原谅’。说是有人这么说,难道你真信了?” “他不是只喜欢我的脸——”完全抓错重点的五条悟好像被冒犯到一样反驳。 “……不然呢?”家入硝子差不多想翻白眼了。 “全部——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的性格,他说全部都喜欢。”最强的咒术师强调。 “……”让人不知道从何吐槽起,“……我看那家伙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你又不认识他,干嘛这样说——”五条悟不满地抗议起来。 “还挺护短。”女性被逗笑了,心情有所改善,于是勉强给了点友好的建议,“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我是说,先做些让对方开心的事情。态度姑且不论,反正你也改不了,你男朋友大概也知道你就是这样。” “喔!硝子也觉得可以?”五条悟立刻兴奋起来,兴奋到让人觉得就不应搭理他,“我也有做一些计划啦,虽然他不太说自己的事情所以我不清楚他喜欢什么,但其实他跟我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啦,我打算……” “停、停——五条,不要用这种我完全不感兴趣的内容折磨我的的耳朵。”硝子忍无可忍地打断,“说正事,我现在应该方便——你那里方便吗?风声很吵。你在街上?” “我在家里,只是因为在阳台,没被监听。”确认了彼此的通讯环境之后,五条悟简单地回答。 但家入硝子反常地停顿了一下。 “怎么、” “我问一下,”女性不太乐观地开口,“就是保险起见,问一下。” 五条悟也严肃了点,“啊,你问。” “……你为什么要在阳台接电话。” 完全不是意料之中的问题,五条悟愣了一下,“就是……因为硝子会和我说那个——那个事。”最后也没具体说出口,又压低了声音,五条悟说,“我当然不能让他听到,我是说,诺德——” “……他不会在你家。” “啊……嗯。”隐隐约约感到不太妙,但还是没理解情况,五条悟茫然地回答。 “所以,”家入硝子用下病危通知的语气,“你和你的男朋友在一起,然后鬼鬼祟祟地躲着人家,到阳台接电话?” …………? “五条,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 ……!! “……我要挂了!”他匆忙地说。 —————— —————— 诺德收回自己的视线。 有时候,他分不清那是一种警告,还是只是单纯地没有自觉。 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是后面的那种。五条悟只是多少和他人有些疏离感,所以对人情世故缺乏概念。 但他现在渐渐不确定了。 通往阳台的玻璃推拉门被关上,隔着透明的玻璃能看到悟在和人打电话。 绝对不是公事,光看那副表情都知道。 但五条悟显然也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才那样简单易懂地,不加解释地,划清界线一样地,关上其实没有半点用的门。 在悟没有自觉的时候,甚至不会意识到回避这件事。 而现在却像是警告。 明明白白标示着,虽然会和他亲近,但并没有其他意思的警告。 只是如果是警告也有些奇怪,他总觉得五条悟不是那么——拐弯抹角的人。悟在其他事上明明总是缺少防备。 当然了,什么时候愿意让人抚摸,一向是由猫咪来决定的事情。他不反对。 总归,他不该去看,也不该去听。 把事情按表面上的意思理解总是不会有错。 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不足以让人听清内容,但却足以让人分心。他其实也不想听,诺德加上简单的隔音魔法。 行李。他看向眼前的旅行箱。 几分钟之前,五条悟还在兴致勃勃地整理行李。 一晚上没睡的原因显然并不是收拾行李,因为他来的时候,打开放在客厅的箱子除了两件衣服空无一物。被问起来,悟也会理直气壮地说:“我平时都是到了再买。” 那就到了再买。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但好像忽然对这件事充满了热情,五条悟拉着他往旅行箱里装着衣服鞋子水壶日用品、各式各样的墨镜、没电的相机、不知道多少年没用的游戏机——悟坚持了一下想带走的立场,甚至还有晾衣架。 “这个真的可以到了再买。”诺德觉得好笑。 然后因为不可能把这些全部塞进去而纠结起来,拿着花格子衬衫询问他的意见。 其实有些开心。至少在刚才是这样。 现在再想一下的话,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可以直接送过去。 为什么刚才没有想到呢。 隔音被咒力抵消,大概是电话打完了,五条悟向这里走过来。 “我把行李先送过去了。”诺德说。 五条悟没回答,看着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你不问吗?我和谁打电话。”大概是没找到想找的答案,六眼的咒术师带了点困惑问。 “……不问。”摸不清他的态度,于是诺德只是说。 “问嘛。”纠缠着。 这算什么要求……如果是他想的那样,那悟的兴趣很糟糕。 “你会喜欢我问吗?”诺德把问题放回去,“我嫉妒的话,悟会觉得比较有趣?” 立刻摇头,五条悟主动解释道:“是硝子,我的同僚——我只是稍微有一点事情要和她说,计划的事,还有一点……别的事。但绝对不是看起来那样,绝对——你不要误会哦。” ……是在解释吗?现在? “……我没有在意。”诺德轻声说,“我只是……不太清楚你在想什么,悟。” “你明明超在意。”五条悟皱眉。 啊……是那样吗? “嗯,也……有一点。”他承认。 亲昵的态度总是让人晕头转向。他也许稍微有些过于习惯了,也许也因此产生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期待。期待总是与失望相伴而行,所以悟最近会追问着他是不是有些冷淡。 比起最开始,他会显得有些冷淡吗? “‘有一点’。”那让五条悟愉快地笑起来,银链坠着的小块冰蓝轻轻晃动着,没有那双眼睛来得美,但非常让人分心。 然后白发的咒术师瞥向空了些的客厅。 诺德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但五条悟的表情还是能让他多少猜到自己做了不太妥当的事。 “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五条悟没太理解情况,“啊,你说是送过去了——” “……抱歉?擅自动了你的东西,如果悟觉得……” “不,是,”手指点在他的嘴唇上,打断他的话,再注视他。 只要五条悟愿意的话,他能够让人觉得被完完全全无条件包容。 “你稍微有点不懂得享乐呢,”五条悟玩味地说,“不过完全没关系。接下来会和我一起坐飞机去吗?你不会想把自己也先送过去?” ……但如果他先去处理魔法阵、 “回答呢?” “……和你一起去。”他顺从地说。 第33章 第 33 章 旅行为什么会让人开心? 要是拿这个问题询问五条老师, 那么身为最强的五条老师只能回答: 他不知道。 ——他说不上来。 毕竟,五条悟虽然满世界到处跑, 却没有空闲到能以享乐为目的使用自己的时间。 对,虽说他差不多去过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但同时也可以说,他丝毫没有旅行的经验。 但即使是这样的五条悟也觉得,他完全可以理解旅行的乐趣。 到了樱花和红叶的时节更换内容的杂志,贴在老便利店墙上的家人孩子一起大笑的旅行照片,认真到死板的后辈规划着找一个与世无争的东南亚小国度过余生。只是这样看着就会觉得,真不错呢。 虽然真要说出旅行的“意义”与“目的”, 却又好像哪个都站不住脚。 但去考虑这些问题, 是不是该算是没有情趣呢。 “还要很久才能到, 睡一会, 悟。” 系上安全带,点开导航, 他的男朋友对他说。 诺德在算时间, 五条悟意识到。 “你其实不想去吗?”他试着问。 片刻没有回答。点火发动后的引擎低声运转着,像是什么本来正确的流程被打断,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 “不,我……” “去嘛,”五条悟咬着字劝诱着, “虽然我也说不好, 但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至少我会让你开心的——” 完全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话, 也能让诺德放松下来, 收回那句欲言又止的话。 “不, 我只是觉得你会困。昨天没睡不是吗?”诺德轻声回应他。 所以说, 他的男朋友其实很好哄。 “完全——不会。我现在正在春游前兴奋不已的中学生的状态,让我睡我也睡不着啦。”年轻的咒术师说着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刷起昨天半途忘了往下看的旅行攻略。 汽车是一种安适的交通工具。 和外界隔开,和人和风霜雨雪烈日酷暑隔开,只要耐心等待就能到达目的地。 “酸奶油蛋糕……?你有吃过吗?”五条悟拉着屏幕上的图片,在把手机递出去的前一秒勉强想起了妨碍驾驶的问题来,“这个听起来有点微妙——会好吃吗?” “——多加点糖?”诺德无奈地回应他。 “啊,我看起来像加了糖就可以的类型吗?”五条悟凑近了看向他。 “很像呢。”诺德会意地回头碰了碰他的嘴唇。 “——危险驾驶哦。” 诺德轻笑。 有城堡,有高塔,有整个小镇的欧式建筑,听起来像是个完美的旅行目的地。五条悟夸张地推荐着他选定的旅行目的地——尽管选之前根本也没有多想。 也许那时候该多想想? “有塔?真的吗?”诺德的声音里有一点意外。 “真——的。你喜欢吗?我们可以到塔上面去看多瑙河。”像是自己被夸奖了一样得意起来,五条悟拖长了声音,“啊,有很便宜的水果,现在是樱桃的季节,还有树莓。” “嗯,好啊。” 对,如果要一样一样拆开的话,哪件事都说不上足够有意义。 什么样的景色都是照片上就能看到的景色,也没有谁会为了异国的食物和水果开始一场旅行。 但在此刻也让人觉得快乐,他的男朋友也会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也会流淌着含蓄的暖意。 不要用理性去思考,而是单纯地享受怎么样? 五条悟觉得自己能教会诺德。 “说起来车怎么办——我都忘记了!要在机场停车场停半个月吗?”五条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啊……该坐出租车的。” “是我不想坐出租车,”诺德柔声解释着,接着说,“没关系的,我可以送回去。” “送回去——”最强的咒术师略微睁大双眼。 “嗯,送回去。”诺德少见地用那种眼神看向他,就像带了些恶作剧得逞的骄傲。 炫耀一般地,突兀地,六眼堪堪能够捕捉——重量以吨计的现代交通工具凭空消失在眼前。 “……喔!这可真是方便。”五条悟不由得伸手探了探空无一物的停车位,“不过被监控看到的话,不会很吓人吗?” “不会有人整天盯着监控看,没人会发现……就算被谁注意到,只要我不想的话,也没人能找到我。别担心。”诺德平淡地回答,好像那并不是多么特别的事情,“走。”对他伸出手。 机场永远有很多人。 本来还扫了一眼的托运流程现在也用不上了,除此之外的步骤五条悟通通很熟悉,甚至比回高专的路还要熟悉。 什么行李都没有的五条悟和往常一样飞快地通过了安检通道,回头张望着,看到诺德取着安检筐。 “你还带了书?”白发的青年凑过去看,被警惕的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带了。好了,悟,在前面等我?”无奈地回答。 “喔,好。”五条悟乖乖地走向一边。 封面上是完全没打算让人看懂的西里尔字母,一行小字注着“初级塞尔维亚语”。 “你打算用八个小时学会一门语言吗?”五条悟拿过那本书翻看。 没错,是一本完全没打算让人看懂的书。 “我想多少会方便一些。”诺德回答。 “诶,你是认真的吗?”五条悟决定没收那本书,放在座位后边,抓住本来还想反驳的诺德,“随性一点就好,出来玩嘛,实在不行就交给我,我会解决的。” 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 诺德总是很容易在对视中退让。 六眼真的很好用,另一种意义上的。 “怎么解决?” “……谷歌翻译?” “那可真是可靠。” 就像是觉得他的回答是在胡闹,即使如此也愿意由着他决定,诺德轻笑地回答。 当然,五条悟也不是对机场的一些都那么熟悉。真要说的话,稍微也有不熟悉的部分。 比如说,经济舱。 先是完完全全舒展不开手脚的狭小座位,再是没有选择的统一配给餐。 挑食的六眼咒术师对着眼前大概像是米糕一样的东西垮下脸来。 “该选商务舱的,悟平时都是那样。”诺德好笑地把他的那一份果干递过来。 “我想坐在一起嘛。再说这样更有气氛——”五条悟抱怨地说,“没有甜点,我好饿——饿死了——” 那句话轻易地吸引了诺德的注意力。 “我以为早上你说你吃过了。”诺德看着他,声音里带了点不赞同。 “啊……嘛,吃了一点。那时候不觉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话题带到了不好解释的方向,五条悟含糊地说,“没什么胃口……因为,一些事情。” “想和我说说吗?”有些担忧,诺德靠过来,安抚地摩挲他的眉梢,“当然,如果悟不想说的话,别在意……我不是一定要你告诉我。” “暂时不想说——”多少觉得心虚地眨了眨眼,五条悟补充,“之后会告诉你的。” 属于他的抚摸停顿了一下。 也很快一切如常地继续,诺德轻声地,若无其事地回答着“好”。 糟糕。 他说错话了。 是哪部分出错了,出了什么错,在诺德听起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糟糕,咒术界的最强对此现在毫无头绪。 但是因为他的信任度已经清零,所以他的男朋友完完全全没打算告诉他,也完完全全没打算通知五条先生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好感度现在是多少。 糟糕。 但好像把五条悟的表情理解成了别的什么,诺德很快又开口:“现在想吃些什么吗?”询问着。 五条悟松了口气。 “都行,啊,也不是——”他匆忙地说,随便从脑海里抓出一个想到的选项,“嗯……蜜瓜包?” “我给你带?”诺德问。 “——现在?”五条悟挑眉。 现在?时速一千公里巡航,平流层的民航客机上? “对,现在。”像是因为那个回答想到了什么,诺德的声音柔和了些,“好吗?我很快回来。” “要我掩护你吗?”他眨眨眼。 “嗯……掩护我。”诺德顺着他的话回答。 苍天之瞳看着眼前的人消失。 真的没问题吗…… 只留下一缕魔力的余烬——连那个都很难看见。当然没有人发现,他挡在座位前。哪怕有谁注意到也只会觉得自己看错了。周围只有乘务员分发食物时和乘客的小声交谈。 消失了。 座位上还残留着体温,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多的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讲道理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会不回来? 再然后是同样凭空地出现。 大概是因为狭小的空间而多少有些没找好平衡,刚刚出现的诺德没有站稳,五条悟在他的男友跌坐在座位上之前伸手拥抱他。 “让你担心了?”诺德意外地回应那个拥抱,搂着他的脊背,轻轻地问。 忽然不太想说话的年轻咒术师叹气,把脑袋靠在男友的肩膀上。 纸袋里蜜瓜包像是刚刚烤好,甚至有些烫手,冒着甜香的气息。 “你喜欢照顾人吗?”他多少意识到这件事,开口问。 “嗯。” “那你会好好照顾你自己吗?”五条悟没好气地把一块面包塞给想给也不想回答的人。 “……会。”完全没觉得这个问题有多重要,诺德还是那副态度,回答着,“……会。这对我来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难,别太担心,悟。” 他还想说什么,诺德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他的颈侧——不,耳坠,银饰晃动着,带来些微的触感。 那是什么意思? 是只要带着信标,他就能来的意思吗? 八小时之后又是一小时,下了飞机也不代表到达目的地。 旅程总是漫长的,无论是工作还是旅行都是同样。 五条悟已经很习惯这种必要的不适,但诺德或许不,所以自觉应该照顾对方的旅行体验的五条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诺德说着话。 直到终于到达旅店,一向睡得不多的咒术师才意识到大脑深处泛上来的困意,连尚且明亮的中午的天光也让人觉得舒适而柔软,他趴在床上,抱着蓬松的被子卷成一团,才勉强抬起头。 “换一下衣服,悟。”诺德哄着他,从行李中找出睡衣。 “不用啦——反正也要脱掉的。” 短暂的无言。 “悟觉得自己多少小时没睡觉了?”诺德拿他没办法地说。 “不知道……二十?是有点困。”他打着哈欠。 “二十六小时,”无奈地解着他的衬衫扣子,诺德回答着,“悟知道人不睡觉是会死的吗?” “不会啦——至少我不会。”打算把科学和常识置之不顾,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用稍微有些朦胧的浅蓝色眼睛看向自己的男友。 但换来的只是睡衣和盖好的被子。 “你该在飞机上睡一会的。”诺德不打算退让。 “唔、那不是——”五条悟试着反驳,但混沌的思绪也很快败下阵来,“好,那就不要了。” “嗯。” 大概是打算给他晚安吻,诺德靠近他,接着就被拉着倒在床上。 五条悟打断刚打算说什么的男友,先给了他一个亲吻,“好啦,我知道,”他看到诺德不赞同的神情觉得想笑,“但还是陪我——纯睡觉。” 一旦屈服之后,困倦很快占领了所有。 模模糊糊地听到诺德低低的声音。 “不用做到这种程度,悟。”他的男友意味不明地说。 他不太能思考,所以大概是用本能回答了,五条悟搂着让他觉得安心的热源,“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开心就没意义了。”他回答。 诺德大概没再说话,只是顺从地躺在他身边。 他落入泛着眩光的斑驳黑暗里。 第34章 第 34 章 诺德最近有些在意时间。 从常理上来讲, 那也没有什么奇怪,如果换上任何一个人,能直接打开任意门到达终点, 在旅途中花费的十数个小时确实可以说是浪费。 但和他现在展示在五条悟面前的样子不同, 诺德过去并不会这么频繁地说用魔法。 或者说, 他的确是和普通人毫无两样地生活着。 再怎么比较效率,如果没有非要追求效率也想要完成的目标, 那也就没有什么是需要着急的事情。 就像现在。 诺德不觉得困,但五条悟拉着他在他身边睡着了。 年轻的咒术师几乎是一下子沉入了睡梦里,从那具近在咫尺的身体传来均匀而平稳的呼吸,隐约而低沉的心跳。 诺德想着该拉上窗帘,又有些担心窗帘滑槽的声音会不会吵人睡眠。 还好他不用烦恼很久, 像是也觉得明亮的光线过于扰人,一会儿五条悟不自觉地换了个姿势, 脑袋靠在他的胸口,白色的短发不太讲究地乱翘。 他很乐意这样过上一整个下午。 旅馆的旧空调发出轻微的运转声,世界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 但诺德还是起来, 在五条悟睡熟之后,确保离开的动作没有吵醒对方。 他不希望在五条悟需要使用传送阵时被告知“还没有准备好”——蹩脚的礼物比什么都不赠与还要糟糕。他也不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出一块, 在五条悟兴致高昂地说想去做什么的时候,窘迫地解释自己还需要去做别的事情。 中途他回来了一趟。 是手机在响。不是他的那个。 几乎想要丢上一打隔音魔法, 但短暂的铃声还是打扰了睡着的人。陷在被子里的青年不太清醒地伸出手, 半天也没有摸到。诺德把手机递过去。 ——已经是需要承担责任的成年人了, 没有因为困倦就可以什么都不管的道理, 他也不可能代五条悟决定这中事。 但五条悟只是瞥了一眼屏幕,接着伸手按掉,又用带着点水气的淡蓝色眼睛望向他, “是夜蛾校长,我没告诉他计划的事……大概很生气。”五条悟轻笑,好像是在解释,最后说,“挂了就行。” 天还是亮着,只看窗外的天空也看不出时间。 但既然醒过来就决定这么起床了,五条悟似乎是这么打算的,慢吞吞地从被子里坐起来。 “你没有睡多久。”诺德试着说,坐在他身边。 “嗯……”五条悟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那句话,脑袋点了一下,不太容易地重新睁开眼睛,“所以,你想陪我再睡会儿?”说着张开手臂,一边拥抱他一边贴在诺德身上。 那句话不知道怎么扯到了自己,诺德斟酌着回答,但在那之前五条悟又很快睡着了,他搂着他的男友躺下。 光是知道这个人安静地睡在自己身边,心里就觉得莫名地柔软。 他也不是那么想离开。 就一会儿。诺德想。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睁开眼对上那双钻石一样璀璨又透亮的眼睛,他才发现自己也睡着了。 “晚上好。” 五条悟大概醒了有一会,但还躺在床上,这会儿平视着他,一字一顿地和他打招呼。 那很——新奇。 “晚上好。”诺德也回答,声音稍微有些沙哑。 “我录个答录。”五条悟说。 没来得及对缺乏前因后果的话表示疑问,诺德是从五条悟的动作里理解了他在说什么。五条悟低着脑袋点开设置,然后对着手机说: “五条悟正在和男朋友度假,暂时不想接你的电话,请在嘀声后留言——” 说完,一边邀功一样地看他。 “有开心一点吗?”这样问他。 “……有。”他诚实地回答。 如果唯一的目的就是消磨时间,那么昼夜颠倒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不一会他们坐在附近的小餐馆,五条悟乍乍乎乎地拿着没有半个英文字母的菜单感叹。 年轻的女侍应生也不会英语,不知所措地和试图比划交流的白发青年写写画画。 “那只好随便点了。”五条悟听天由命地选了几个看不懂的名字,夸张地耸肩,“我听说这里的英文使用率很高的。” “就当开福袋。”诺德说。 大概不像在东京,人们都见惯了奇装异服的怪人和容貌出众的美人——大城市的人总有一中宽容的冷漠。五条悟很显眼,是好的,吸引目光的显眼。在异国他乡就更明显起来。 如果有人想和语言都不通的陌生人搭讪,那么一定是因为那个人很有魅力了。 但即使没有什么恶意,诺德也不太喜欢五条悟被人盯着看。 五条悟则很习惯成为他人视线的落点,即使察觉到了也只会露出好看的微笑。 悟的确很大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但他并不是。 在上菜的间隙,诺德忍无可忍对在芝士塔的盘子下留了电话号码的男性开口,男孩很快道歉,祝他们玩得开心,还有,祝他们幸福。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你还是去看了那本书,真的吗?几小时?”旁观了全程,但对会话内容一无所知的五条悟一边说着,一边不怎么在意地品尝甜点,眼睛忽然亮起来,“喔,这个不错!刚才那个汤好怪。” 诺德把红菜汤挪了过来。 他还需要找个机会说起魔法阵的事情。 你看,这就是交换条件,用掉一部分时间,就要拿另一部分当代价。 那么说着的时候,诺德没有预想到五条悟的回答。 “那走?”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 “我——”他自己去就可以了。 “我是来陪你的啊。”像是知道他会说什么,五条悟亲昵地抱怨着。 ……真奢侈啊。 诺德轻声答着“好”。 同样是匆忙租下的房子,用于放置魔法阵没有什么不妥,谁也不会要求车站有多么舒适的设施,但这会儿诺德稍微感到有些局促。 身为魔法师,诺德早就习惯了枯燥,也并不觉得绘制魔法阵是多么令人生厌的工作。但对五条悟来说这样的等待肯定是过于漫长了。 安静地坐在一边玩着手机,在对上视线的时候冲他笑,一直到结束,等待许久的大猫才凑近,从背后拥抱他,没有不耐烦,只是慵懒地在他耳边说着“辛苦啦”。 奢侈到让人有些负罪感。诺德想。 夜已经深了。 他们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这个小镇睡得很早,现在也只剩下远处快要关门的超市还在营业。 诺德把两处出租屋的钥匙都拿出来,地址附在了钥匙扣的标签上。他想确保这件事不会出错。 五条悟收下钥匙,多看了两眼。 “所以,我们没有在交往吗?”五条悟忽然问。 大概是天生的不谙世事,那句话被问得没有半点恶意。 要问这中问题吗。 “……看悟的想法。”诺德回答。 “果然是这样吗?”五条悟夸张地叹气,“所以接下来要说‘如果我觉得没有就是没有’?” “……嗯,那么,悟怎么想。” “是我在问你也,不要把问题抛回来嘛,”五条悟抗议着,“所以你觉得呢?或者,如果我说我觉得‘有’呢。” “……那就算有。” 六眼好像得到了答案,五条悟不置可否地思考起来。 “怎么样才算在交往?”过了一会,五条悟开口问,“一起去电影院,一起去游乐园?” 并没有那样硬性的标准。 “生日礼物,情人节礼物,周年纪念日?”五条悟接着说,看向他,好像等着一个回答。 诺德轻轻摇头。 “表白?牵手?上-床?”五条悟夸张地耸肩,“但这些我们都做过了啊。” 那副大受挫败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可爱。为什么要执着于这样的问题呢。诺德没有回答,只是扣着五条悟的手和他接吻,有些时候——只是有些时候,他还是能用这中方法让悟忘了他心血来潮的问题的。 被轻易讨好的五条悟意犹未尽地舔着湿润的唇瓣,清澈的苍天之瞳闪着光。 “我想起来,有些重要的东西忘了放进行李里。”五条悟刻意地说,等着他发问。 “是什么?”他顺着悟的话回答。 “你看,我好好休息过了,现在我们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五条悟兴致高昂地说。 诺德被他拉着走进超市,好笑地看着他往购物篮里放了好几盒001。 “这个听说很薄。”年轻的咒术师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他,带着点挑衅的意思。 “用不完的,悟。” 那显然不是一个理想的回答,五条悟不太满意地挑眉,“那你要努力一点嘛。”他说。 所以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但这大概是他们之间唯一安全的话题了,无论什么时候,能亲密无间地相拥总归让人安心。诺德并不喜欢勉强恋人为了自己做多余的事情,但至少这件事,他知道他是在回应悟的期待,那总归是没关系的。 诺德从货架上拿着润滑剂,拿到第三瓶的时候,五条悟大惊小怪地感叹,“这个才是用不完” “用多一些比较舒服,悟也会比较轻松。” “我没有觉得难受啊。”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 “以前也用得很多。” “是吗?”那双蓝眼睛无辜地睁大,“——我没有发现。” 大概是停顿了一会,多少预感到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发言,诺德不着痕迹地等待着。 “我以为会凉凉的,”五条悟忽然说,“因为我自己弄的时候、……” ……果然吗。 诺德试着用一个亲吻堵住那句话。 “虽然说这里大概没有谁听得懂日语——悟还自己弄过?”诺德无奈地说。 “啊,你不许我自己弄?”五条悟回答,冰蓝色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眨着,甚至还有点莫名的兴奋。 “没有,”诺德拿他没办法地再次亲吻他,五条悟略微低头,高高兴兴地接受了那个吻,“没有,只是别弄伤自己。” “不会啦——反转术式、” 五条悟识相地在诺德不赞同的目光中咽下下半句话。 “或者,”五条悟转而说,“教我?” 第35章 第 35 章 五条悟总是学得很快。 在平时他也会得意地说, 没错,因为我是最强啊。 但此情此景之下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最强的男人表情一片空白地盯着自己的手,就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直到诺德抽出纸巾帮他擦干净。 “悟学得很快。”年长者的声音带着点无害的笑意。 “你在笑话我吗——?你知道这种时候被人嘲笑是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吗?”五条悟拖长了声音,象征性地抗议。并不是真的生气, 所以很快转过身索要拥抱, “谁让你一直盯着我看啊。” “嗯……悟不许我看?”诺德少见地装作无辜。 当然也回以拥抱,回以安抚, 顺着渐渐平静下来的身体。 “还是让你看吧——”五条悟勉强地作出大方的回答。 轻笑。 “是因为悟没有给自己留余地——”诺德解释着, 这下他反倒是不因为这种话题而窘迫了,“你一直, 嗯, 太急、” “不要你教了——!”五条悟打断他, 欺近了, 在他耳边故作凶狠地说, “我要进正题。” “……好啊。”他的男朋友乐意地回答。 在没有涉及特定话题的时候, 也就是大多数时候,诺德总是很好说话。 “不过, 就算说要我教你……”诺德望着他, 看着他的眼睛, “不是都能看到吗?悟的眼睛。” 啊,有时候, 也会用平淡的语气说些不得了的话。 就像现在,好像还带着点意外,说得那像是什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以至于五条悟一时间没有理解话语的内容。 但是,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去看啊?? 虽然六眼的确拥有无死角的视觉, 虽然就算他不刻意去看周围的一切信息也会汇入他的眼中—— 但他当然会主动移开视线……! 虽然五条老师看上去在各方面都很自由奔放, 那也没有那么自由奔放—— 他姑且也是有羞耻心的吧! “我怎么可能!会去看啊……”六眼的咒术师想也不想地反驳,话到一半,声音却渐渐小下去。 ——不然的话。 如果去看,要去看什么? 脸上有些发烫,如果脸红也太丢人了,大猫警告地看了诺德一眼,接着就转过头,权当看不见就是没被看见,打定主意接下来都不说话。 而同样要不了多久,五条悟就意识到—— 人是没有办法“不去想一件事”的。 越是不想想起,想象中的画面就越发清晰,越是不想去看,他引以为傲的眼睛也越是违背他的意志擅自被吸引。 “悟——”诺德唤着他的名字。 耳尖也发烫。 “……你现在有在看吧。”低声说。 —————— —————— 当然,五条悟其实不是真的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羞耻的。 是很舒服的事情,他很喜欢,他的男朋友也很喜欢,那他们就应该多做。 他先醒了,于是偷偷摸摸地起床,理所当然地按照计划找出行李里的低腰牛仔裤穿上——夏天穿得少一点哪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穿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问题,他坐在床边抬着腿,接着被过度使用的身体向所有者发出了罢工的抗议。 虽然可以用反转术式,但是五条悟不打算用。 他还打算之后找机会拿这件事当话题。 稍微有些呲牙咧嘴地穿上一边裤腿,那时候诺德醒了,五条悟抓着裤子,坦然无比地回头。 “嗨,早上好啊。”五条悟打招呼。 “早上好。” 靠近,接触,拥抱,自然无比地接过衣服替他穿上,诺德仰着头看他。 “有点新奇。”诺德轻声说。 “什么?” “悟第二天还在。” 声音里倒是没什么伤感和指责,大概还因为不想让五条悟太介意,说得又轻又淡——好像这样五条悟就看不出他在意一样。 “我从来也没有不告而别过吧?”五条悟故意不满地挑眉。 “嗯,没有。” 诺德顺着他的话回答。 大概是不想再谈的意思。 礼貌地等着他放过这个话题,不加以否定也就不会遭到辩驳。 顺从不意味着赞同。 “你其实很怕寂寞吗?”五条悟忽然开口。 问一个成年男性这样的问题……有些太过了。 哪怕真的是这样,哪怕他们就是恋人的关系,谁又会承认呢,这种事先示弱的一方就算输了吧。更别说五条悟怕不是还在考核期。 不要对他人暴露弱点,不要对不安全的人暴露弱点,这是生存的本能。 “……有一点。”但诺德回答。 所以那其实是,非常非常怕寂寞的意思吗。 五条悟张开嘴,一下子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过于直白的答案让他有点眩晕,这应该算是作弊吧,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这家伙一向是这样。 ——别在意。 如果五条悟再不说出什么的话,要不了两秒钟诺德肯定会这样说。 “我、” “悟——” 短暂的等待,总是把主动权让出来,等着他可能说的话。但因为五条悟最后也没能找出一两句说得过去的回答,于是诺德开口: “别在意。”这样安慰他。 名为贝尔格莱德的城市,并不像一个国家的首都,至少不像特大城市东京一样动不动就是二十层往上的高楼,相反都是些有拱门和红屋顶的传统建筑,在东京人看来更像一个小镇。他们坐在漆成红色的有轨电车里慢悠悠地前行。 诺德看着窗外,那副表情稍微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哦,还是在回避。 五条悟并不常面对一个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诺德·弗雷姆。 虽然确实有他的原因,虽然没错啦——我是有点忙,但是你还是可以来找我/我会尽量多陪你——这样的话光是想想就说不出口。 但也不全是他的问题吧?五条悟按下那点心虚想着。 他从来都没说过诺德黏人。 五条悟可以保证,也没有这样想过。 所以当然啦,想也很简单,肯定是他男朋友的哪个前男友说过这种话,印象深刻到分手之后还难以忘怀,连和五条悟在一起都想着那个人的事。 不是说他介意他的男朋友以前有别的感情经历哦,只是——拜托,是和五条悟在一起也? 行吧,他介意。 “你要更喜欢我一点。”五条悟觉得自己有必要宣示主权了。 他们正走在城堡的墙边。 很难想象一座现代都市中摆着一座城堡,从这里往下看还能看到整个小镇。不是旺季也一样有不少游人,石墙的砖上刻着纪念的文字,苍翠的藤蔓占领了半块西壁。 把那句话当成了一句单纯的无理取闹——或者心血来潮,或者随便什么,总之没有认真对待,诺德只是顺着他答着“嗯”,看着古墙砖的时候都比敷衍他的样子来得认真。 “‘嗯’?” “——嗯,我努力一下。” 不讲理的顺从有时候也让人火大,尤其是这点不满还没处发泄。 他闷闷地听着诺德转移话题,说起高塔和从云端俯视地面,说起能去往高处却无法在空中停留。 “那我可以带你去啊。”五条悟打断他。 “带我去——?” “我的术式,好好使用可以悬空,”五条悟对他伸出手,“你不是想去吗?这里不够高的话,我带你去嘛,从云端俯视世界。” 那算是个浪漫的提议吗? 但诺德好像一点不为所动,“不,不用了。”只是看了他一眼,这样无关痛痒地回答。 明明是这家伙自己说出来的。 “为什么不要?” “……没什么必要。” 这算什么回答。 他算是明白了,诺德搞不好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 “你真不好哄……”五条悟叹气,“早上醒来的时候明明心情很好。” “……”不作反驳,也好像没有生气,诺德过了一会说,“那悟可以不用哄我。” 又不是说六眼的咒术师看不见眼前的人在他话语落下的瞬间收紧的心跳。 太难搞了。 他开始后悔早上问出那个可能不该问的问题了。 “你这是在放弃交流吗?”五条悟没好气地说。 诺德终于意外地看向他,“悟很敏锐呢。” “啊??”五条悟很不满意,“这时候该说的不是什么——‘悟很敏锐呢’吧?” “所以我是在放弃交流啊。”诺德轻笑,好像那是什么多么有趣的事情。 那的确很——不一样。 明明不久之前——至少在五条悟的主观印象中的不久之前——他们还没有认识多久,不是很熟悉,甚至不算知道彼此是谁,但索求就会被回应,靠近就会被注视,怎么说呢,就像伸手就能碰得到。 可能是没有在交往吧,但诺德不会露出现在这样疏离的表情。 现在明明应该是更近了才对。 有什么改变了。但不是好的那种。 ——所以, 是因为他没有道歉吗? 五条悟盯着松露巧克力冰淇淋出神。 “怎么了?”诺德问他。 是明知故问吧,这样。五条悟看向他。 ……是明知故问,诺德的脸上写着,然后才因为五条悟的一言不发而妥协。 “我最近真的比较冷淡?”诺德无奈地问。 “嗯,是啊,你有打算反省吗?”五条悟顿了顿,艰难地开口,“或者……想和我说说吗?” 事先声明,五条悟想,他不是没打算道歉。 既然有必要,他当然也会道歉。 ……哪怕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现在开始反省。”诺德说,一边低声和杂货店的店主交谈,一边接过冰淇淋递到他手里,“原谅我?” 啊,完全无视了另一句话。 嗜甜的青年舔了舔用来讨好他的礼物,浓郁的巧克力化在舌尖上。 “你总会买带巧克力的东西给我——”五条悟抬眼看他,“为什么,因为多巴胺?” “……被发现了?”诺德对他笑,又很快移开视线。 “但是,你只买给我,”蓝色的虹膜里是无云的晴空的倒影,五条悟走上前,按着诺德的下巴,强行让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你呢?这样不就只有我会变得更喜欢你吗?你也应该更喜欢我一点啊——看着我啊。”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 太强硬? 不,他现在没空考虑这些。 白发苍苍的小店店主想要劝架,着急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路过的游人掩着嘴交流,一边不着痕迹地瞥向这里;今天的天气很好,从这里可以看到河上的天鹅群,他原本想着一会可以一起去喂天鹅,虽然不知道诺德会不会喜欢。 诺德短暂地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睛很快瞥向了别处。 “我明明说了可以‘让你看’。”五条悟不满地用了点力。 “那是昨天,是——” “今天也有效。”他匆忙地说,“……以后都有效。” 诺德轻轻地叹气。 平时总是容易妥协的魔法师这次也妥协了,终于愿意回答他的话,诺德开口,问着:“悟会因为这些事情更喜欢我吗?” “当、” “给你带甜点,送你回家,和你上-床,”少见地打断他,诺德轻笑,不是往常那种带着暖意的笑,金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会因为这些——‘怎么都好的事情’,变得更喜欢我吗?” “——我、” 他说过吗?什么时候说出口了吗?他没说过吧??他可能是觉得诺德有点小题大作,只是有时候。但是他也不讨—— “……抱歉,我不是想让你不高兴,”诺德很快说,“只是,悟,我想让你听我说。” 五条悟立刻回过神来,飞快地点头。 “你不欠我什么。”那是诺德说出口的话。 ……诶? “礼物是我擅自想要送给你的。不要因为别人送了你什么东西,就觉得非要给出相应的报偿。你没有回应他人单方面的期待的义务。”诺德认真地,说出了一些只是令人费解的话。 “我没觉得我欠你什么啊。”五条悟无辜地看着他,“我也会更喜欢你啊。不如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那让诺德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 完全没相信啊。六眼的咒术师用那双什么都能看见的眼睛得出了结论。但是为什么?是哪部分? “冰淇淋快化了。”他的男朋友说。 ……这件事才是怎么都好。 “你能来我身边吧?”五条悟突兀地说。 诺德无声地表示疑问。 “给我打上标记,戴上信标,就是说你能来我身边吧?不管我在哪里。”五条悟带着点不悦,一字一顿地命令,“接下来,来我身边。” 千米的高空,人和车和建筑化作无意义的剪影,只能看到深蓝色的河流环绕着异国的小镇,空中的风猎猎作响。 肯定有人在看着他们,现在消失的话说不定也会被发现。要不了多久窗就会打来电话,想也知道的一阵混乱,免不了的各方说教。 管他呢。 他咬着半化的冰淇淋,巧克力和牛奶融化在一起,冰得发酸。 然后诺德出现在他面前,隐约有些不安。 为什么不安,因为五条悟忽然在他的眼前消失了吗?这件事情这家伙难道就做得少了吗。 他拉着诺德,伴着冰凉的甜味索要一个亲吻,最后不满地轻轻咬了咬诺德的嘴唇。 “所以,要做什么才能算是在交往?”五条悟问。 “……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大概不是高空让诺德不知所措,他回避地移开目光,“如果,悟说的是和我的话。” “当然是和你,只有你——”五条悟理所当然地强调。 诺德不说话了,舔着嘴唇,好像想把嘴里残存的甜味全都咽下去。 五条悟于是耐心地追问,“所以呢,我要做什么才能算是在和你交往?” 诺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要,你想的话。”他说。 “那我想和你交往。”他没有半点停顿地回答。 那本来是只会有一个答案的问题,他的男朋友——无论他能不能这样称呼诺德,总之诺德会说好,可能会带着不太好意思的喜悦,但总之,总之呢,会很高兴。 “再考虑一下吧,悟。”但此刻的诺德回答。 这样也不行吗? 五条悟夸张地垮下脸,连这样都没博来同情,诺德只是轻笑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算作安慰。 ……有点过分吧? 无端想起了因为没有解锁前置条件也打不出真结局的恋爱游戏,虽然用游戏作为现实的参考怎么想都不够尊重,但五条悟目前的人生之中确实没有更多可供参考的经验。 最强的咒术师开始考虑着怎么才能死缠烂打让诺德开口答应。 低腰牛仔裤显然效果不佳,那么**围裙?第二天早上的五条悟打算认真地把这个列入选项。 诺德醒了。那时对着厨房门口的围裙犹豫的五条悟意识到。 也许计划推迟?下次再说? 靠近,接触,拥抱; 气息,温度,存在感。 “你还在。”诺德从背后拥抱他,轻声说。 “……嗯,我还在。” 刚才的念头全跑光了,他觉得脑子里有点空。 “陪我一会,可以吗?”让人发痒的声音打在他耳边。 “好啊,”五条悟想回头,但他们靠得太近,“我该怎么做?”于是他问。 “……什么都不用做。”诺德亲了亲他的耳垂。 那里有他的礼物。 所以诺德真的很喜欢那个,五条悟想。 “——你之前说了单边的耳洞,那是什么意思?” “……喜欢同性,的意思。”诺德无奈地回答他,大概是早就习惯了他静不下来的性格,“但是,悟没有什么特别的倾向吧。” “嘛……有没有呢。”五条悟不置可否地回答。 “等不需要了记得治好它,”诺德柔声说着,像是一句叮嘱,“不然会被无聊的人搭讪。” “嗯……” ……嗯?? 他们说了什么? 忽然他被松开,就在他刚刚察觉话里有什么不对的下一秒。事后回想起来真是个巧合到不能再巧合的巧合,虽然也不是说如果没遇上那件事这时候的五条悟就能解释清楚。 他看向诺德,一向温和又无害的魔法师忽然像是出鞘的刃,传送魔法的短暂前兆出现在六眼的视界里。 “信标——”诺德低声说,“你的学生捏碎了信标。” 第36章 第 36 章 施术—— 次级信号源, 被破坏之后的信标,正忠实地按照被构筑的方式,用剩余的魔力在广延的无限空间中闪烁。 结束。 像是陷进了咒力的巢里, 落在除了自身的存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雾里。不多,但无处不在,咒力仿佛藤壶一样的附生物,爬满涂改了此处的本来面貌。 要是再用平凡无奇的人类的双眼去看, 眼前的建筑是无数钢筋与巨大管道筑成的,绝对不会出现在艺术作品之外的一片混乱,明明白白标示着, 此处是异种的领域。 唯一可以勉强依赖的锚——三处信标,相差百米以内, 像隐约的萤火闪烁在黯淡无光的夜里。 他和咒力的相性的确很差。 诺德收回视线,转向眼前的人——伏黑惠, 悟的学生, 他们见过一次。 十五六岁的少年此刻正匆忙地低声唤回玉犬, 额头上冒着冷汗, 手还在颤抖。 “这是……咒灵吗?伏黑,”刚刚出现的魔法师示意周围的空间, 试着确认情况,“另外两个在这里的是钉崎和虎杖?他们没事吗?” “是生得领域……!这里有特级咒灵、!”伏黑惠喘着粗气,“老师、你能把我们都带走吗?如果不能话,先去钉崎——不、虎杖那里、!我没事——” “可以,”诺德打断, 低声接过少年的话, “没事的, 不要太担心。” 特级咒灵, 他想,一边锁定下一个坐标。 在眼中没有实体的咒灵无法让他产生切迫的危机感,但当他到达,看到同样穿着高专的深色制服,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断腕处还滴着血的虎杖悠仁时,确实地产生了保护不及的恐惧。 远处的咒灵,空白只是空白的轮廓,隐隐约约的人的形体,他把有如实体一般的魔力无差别地向那个方向倾倒。 “老师……?”浑身是伤的少年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他不是这孩子的老师。 但如果悟的学生死了,悟大概会难过。 “啊,虎杖,对吗?我是诺德·弗雷姆。”诺德回答。 控制魔力也好,使用魔法也好,既不需要他的注视,也不需要任何起手式,咏唱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所以诺德看向虎杖悠仁,背对着咒灵,只是想了想现在是不是一个自我介绍的好时机,还有,该带眼前的少年去哪里治疗。 没有致命伤,诺德松了口气。 “老师,小心、这是特级——!”虎杖声音嘶哑地提醒。 大概是咒力的攻击,不算是威胁。 如果不需要顾虑其他,那么只要回以足够的魔力就可以了,简简单单的数量相抵。 但也不应该轻敌,于是诺德点头,走向人形的咒灵。他也需要快点解决,还不知道另一个学生怎么样。 咒灵还没有消失,他想,就像往透明无色的酸里加进碱液,虽然不知道要加进多少,但谁都知道,总会有终点。 侵蚀、冲撞、攻击,撞在原本就扭曲的生得领域中,扭曲的人形第四次被掀翻在地时,他的电话响了。 是悟。 他应该先接吗,他一时没有从魔法师的单纯理性权衡中抽身。 但好在下一刻特级咒灵的存在开始消融。 “我应该……抹消它了,附近还有别的特级吗?抱歉,我看不到咒灵。”诺德对虎杖悠仁开口,“你还好吗?我去确认一下钉崎的情况。” “啊……大概。”虎杖悠仁不知所措地回答,差点死了的少年还没从过去几分钟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诺德点点头,接着接起电话。 “悟。”一边定位下一个点,他一边开口。 “怎么样?还好吗?”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担心。 “我正在确认钉崎——啊,她也没事。” 和刚才的人形不一样,这里的咒灵在接触魔力之后轻易被抹消,他于是回答。 对因为松了一口气而脱力倒在地上少女伸出手,诺德试着问:“还好吗?” 而短发的少女很快撑着双膝站起来,“问题不大。”差点踉跄地再次摔倒的钉崎洒脱地回答。 电话那边的五条悟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我没有把他们送走,这里的咒灵我应该解决了。我看到——生得领域?在消褪,应该是解决了。伏黑和钉崎没事,虎杖受了些伤,有些严重,没有生命危险。”诺德简单地说。 “……活着就好。我让硝子去找你们——家入硝子,反转术式的术者。” “嗯。” “我需要去——”五条悟的话顿了一下。 “按照计划,是吗?”诺德接下那句话,“我会先照顾他们,别太担心。” “啊……好。” “那么。” 伤得最重的那孩子是所谓宿傩的容器。 事情结束之后再去想就很明白了,虎杖在替另外两个人断后,也许想要唤醒体内的诅咒来解决问题,又担心伤及同伴。容器的事情他只是隐约听说,并不了解。 “咒术师经常面对这种情况吗?”诺德问着。 他正在给虎杖包扎伤口,只是用着从家里拿来的利多卡因和绷带。反转术式大概能治好这些,但刚刚直面生死,强忍着疼痛和后怕带来的颤抖的少年看起来需要治疗。 “我不知道——”虎杖转而开口问他,“老师,我是不是很弱。” “……我不是咒术师,我不觉得你们需要叫我老师,也不觉得十五岁的小孩子该有多‘强’。”他只能回答。 “……我不是小孩子了。”虎杖闷闷地说。 “成为宿傩的容器也不会改变你的年龄。”诺德说着停下来,“抱歉……你讨厌被叫作‘宿傩的容器’对吗,我没有注意。” “啊不……本来就是我做了很鲁莽的事情。”应该是刚上高中的年纪的少年睁大眼睛,诚恳地说,“说我是宿傩的容器也没错,但我不会让那家伙失控的,老师——” “你是不是诅咒之王的容器都没有关系,对我来说你是悟的学生,所以是我要保护的对象,仅此而已。”诺德无奈地给少年披上外套遮掩过于显眼的断臂,“伤口不疼吗?” 虎杖顿了顿,直白地回答:“——痛死了。” 大概还不是很熟悉又有些别扭的年轻人不太懂得如何彼此安慰,听到那个回答,钉崎嗤笑了一声。受伤的少年立刻嚷嚷着“干嘛啦,钉崎还不是第一个不见了”,像是想要掩盖脆弱和不安;而唯一的女孩骂骂咧咧地回答“啊啊真不好意思我就是最逊的下次才不会让你一个人断后”,不太说话的伏黑惠拍了拍虎杖的肩膀。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诺德说。 —————— —————— 发信人:五条悟 收信人:家入硝子 内容:开始了,硝子。 发信:啊。 简单地回复完,家入硝子起身,打算收起手机。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一些,显然像五条想的一样,早就有人打算在暗地里做些什么。 身为后勤人员,她很少有机会能真的左右局势。但同样身为后勤人员,也很少有谁会警惕她。 但提示音之后又是两条信息: 收信:……对了。 收信:我可能,真的应该先道歉。 医疗者停下来。 认真的?几天了? 发信:……你最好不是在说我想的那件事。 —————— —————— 反转术式的价值就像它的稀有性一样。 断掉的手臂,缺失的手指,狰狞的伤口,片刻之后就像从未存在过。 “我得走了,五条晚一些会过来。我们决定让虎杖假死……说来话长,到时候让他再和你说。他应该能联系到你。”家入硝子不太乐观地补了一句,“……你没把他拉黑吧?” “……拉黑?”魔法师不太确定地表示了困惑,“我……和悟吗?我们是……朋友。” “……算了,没事,拉黑了他也能联系到伏黑他们,你想拉黑就拉黑吧,别太勉强自己。”家入硝子不知对什么颇有感触地留下一句话,匆匆地关上车门离开。 但治愈并不代表没有发生。 同样和几名学生并不熟悉的诺德站在一旁,看到虎杖精神地说着找地方吃饭,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哭的话哭也可以。诺德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用这样的话来安慰第一次面对生死的还若无其事的少年。他并不常与他人有太深的羁绊,只是觉得这时候需要一间干燥安静的木屋,还有燃烧的炉火。但刚刚经历了许多事的学生们似乎不想回家。 如果他再多知道一些,知道他们都不太算是有能回去的家,这时候的他就不会感到困惑了。 最终他们还是走进了路边的咖喱店,对诺德而言只是在等五条悟来,他想告诉悟他的学生没事——尽管这是不需要告知,光是看也能理解的事情。 “弗雷姆老师要什么?”虎杖和钉崎吵吵闹闹地争成一团,伏黑把菜单递给他。 “甜的。”他说。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五条悟出现在店门口。 “嗨各位,劫后余生的感觉如何?”最强的咒术师打着招呼。 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开场白。 但他的学生们看上去颇为习惯。 “太离谱了,真的会有人给一年生派这种任务吗?!” “差点死了————!物理上的!” “应该有人盯上了虎杖……” “我下次绝对会带够钉子。” “呜哇,糟糕我的咒具是不是坏了来着。” “悟——”诺德试着开口。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让他觉得此刻说话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先回去了。”但诺德还是接着说。 五条悟看着他,好像对这句话并不意外,“你不等我吗?”只是问。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吗?如果有的话——” “……没有。但是、” “那么。” 说完那句话的诺德仓促地离开了。空间魔法有时候也会被他这样使用,只是有时候。 咖喱店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打电话?”钉崎野蔷薇挑眉。 “打电话。”五条老师投降地回答。 第 37章 第 37 章 “……悟。” “嗯嗯, 是我,那个……我们见一面?待会?——好吗?” “……” “还是说——你不太想谈?” 安静的呼吸声顿了一下。 在无从下手的沉默中,五条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掌握什么说服诺德的技巧。毕竟一般来说, 他只需要再说一遍。 “那样的话不然明天……后天也行?” “……今天就可以。” “哦……好, 那、” “什么时候?” “……七点?呃不……九点?”哪个学生拿胳膊顶了顶他,但五条老师没有成功领会这个暗示, “在……”他的家里?在他的主场不好?诺德家?不会像是侵入的不速之客?“我到时候给你发……”发地址,虽然想这么说, 糟糕, 他们现在不能发信息来着。 “……不用。你带着信标吗?” “嗯嗯, 带着。” “我会去找你。” 嘟。 说完那句话, 没有等待回复, 通话在下一秒挂掉了。 大猫夸张地垮下脸。 “我觉得不妙。”猫猫叹气。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钉崎翻了个白眼。 “老师做了什么?”天然系少年虎杖发问。 “……这个嘛。”五条悟回答。 说来话长。 他得想想。 还比如说想想,怎么道歉。 五条悟盯着聊天记录,现在是八点五十五, 他还没有想出来。 就像硝子说的,这件事就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还有五分钟了, 九点的时候他应该给诺德打个电话吗?或者是现在?或者再等等——说不定他能想出些什么, 虽然过去的两三个小时都毫无成果。 什么都能看见的六眼在数秒之后才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 !! 下意识地把手机藏到身后, 五条悟看向诺德。片刻之后开始运转的大脑叫嚣着提醒他此情此景有多尴尬——他, 五条悟, 引人注目地背着手藏着一个怎么都会被发现的手机。 如果他也会传送魔法现在就能把那个电子黑盒人道毁灭了。 “悟,”诺德抿唇,声音低低的,“你现在是和我在一起。也……是你约我来的……” “等一下等一下!我觉得你马上就要误会了!”慌慌忙忙地打断他,五条悟把手机递过去,作出诚恳承认的表情。 但诺德没有打算接。 “……我不感兴趣。”他说。 “看一下嘛。不是看起来那样, 真的。”五条悟坚持着,去拉诺德的手,把造成现状的罪魁祸首放进他手里,直到诺德勉强愿意接—— ——在那一点点火焰消失之前。 查看,放下,茫然。 “是我和你的消息记录,”诺德看向他,问,“……怎么了?” “我之前一段时间没有给你发消息……” “这个我知道。” 呜哇,不是知道不知道的问题? “那个……对不起?”五条悟试着开口 诺德看着他,一会没说话,好像是等到确定五条悟没有打算继续说,才带着点茫然问: “悟只是想说这个?” “……真的很对不起?”最强咒术师心虚地换了措词。 “不,不是,”但诺德只是摇头,和他预想中完全不一样,好像这件事根本不重要地说,“我知道悟很忙,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 “……也没有那么忙。” “总归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之前也和我说了,没关系的。” “说着没关系,你其实很生气?” “……没有生气。悟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理由生气。” 简直就像戴着做不出表情的厚重面具在说话,全是一些合乎情理难以反驳的内容,稍微深想却完全是什么也没说。 “但是你不高兴啊?”五条悟有点急了,“不是生气的话,在难过?” 那句话打破了面具。 啊,是在难过。 简直就像是因为那句话而忘了呼吸这件事一样停下的气息,即使如此也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不去看他的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几天一直是这样吗?还是从一个月前开始。 什么都不说啊…… 诺德的表情一片空白,逃避似的移开视线:“……一定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吗。” “啊,不,我不是想……”他噎住。 “如果不忙,也没有更重要的事,那是为什么。”那不是一句问句,简直就像在说还能是为什么,连责难的意思都不必要,诺德轻声说,“你可以骗骗我的。” “我……但是你会知道。我怎么能——” “我可以,装作不知道。”诺德回答,好像那是什么想过千百次的事情,不需要犹豫就能说出来的事情。 ……半晌之后叹了口气,五条悟开口,“……这样不对。” 他的男朋友大概并不关心“对不对”。 诺德停顿了一会,斟酌地开口:“我也有……想说的事情。” “嗯嗯。”五条悟很快点头。 “旅行,悟做了很多准备,但是我……” “你不喜欢?那就不去了。” “……”没有作出回复,今天情绪不高的男友轻轻地摇头,接着说:“之前悟说的事情——” ——他说的事,五条悟在心里飞快筛着可能的选项。 “我有在反省。我最近有些——情绪化,抱歉。今天也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现在这样和你见面的。” “不是,没有怪你,我是说,你别道歉……”非常不擅长安慰人的五条悟差不多是手足无措了。 大概没有被安慰到,那副表情看起来是这样,诺德只是接着说,“我应该解决这件事。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具体的时间。” “……时间?” “时间,悟在什么时候会想见我,什么时候需要去做别的事情的时间。……虽然你也说过,但我想要更具体确实的告知。确定性能让我更好地掌控自己。抱歉,这么说有些莫名其妙,”诺德缓慢地说着,的确是过于麻烦的内容,他想,“或者,如果悟已经觉得烦了,我们还是——” “等一下等一下!那个是禁句!不许说出来!我不要分手——**!我怎么自己说了。”懊恼地叹了口气,五条悟很快接着强调,“我没觉得烦,你不要乱想啊。说到底既然没有交往也不能分手……不对,不能这么讲,”五条悟警觉地打断自己的话,“那个——忘了刚才那句?” 诺德看向他,“很不好哄?”他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 “啊……!那个,你还记着?你好记仇……”五条悟一脸纠结,在全知全能的六眼发出示警的下一秒立刻改口,“噢好好好,不要难过?” “这样哄我啊。”那让诺德笑了笑,那算是因为心情愉快而露出的笑容吗?诺德接着轻声说话,劝说的语气让他想起一些不太妙的话,“……所以说,不用哄我也可以的,悟。很麻烦?不适合你。” “我乐意!”憋了些火气的五条悟大声说,“你肯定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早上也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你那个是诱导询问,什么叫‘不需要了就……’,这个预设前提就很有问题。” “有问题吗?” “大有问题——!” 那么,是哪部分有问题?琥珀色的双眼看着他。 是将来会有不需要的一天不对吗。 还是所谓的标记只是随手就能治好的一时兴起不对呢。 “我是认真地想和你交往嘛。”理解了那个意思,最强的咒术师认认真真地说。 “那样的话,我想要具体的时间。”诺德只是回答。 “时间……嗯,也行,我应该能整理出时间表来,虽然平时不太用……大概,周末会比较有空?”五条悟考虑着。 “不是这种,悟,”诺德低声说,“交往,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这样的时间。” “……?” “比如说,一个月?”诺德问他。 “这样不是交往——!”回过神来的五条悟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也没什么区别。” “我看上去像这么好敷衍吗?” “怎么说呢——” 算不上是回答。 回答敷衍的话也是敷衍,和小孩子只是说不出口的别扭不一样,这是在打定主意不想谈起前提下的有意拖延。 只是单纯询问的话一千次也得不到答案,多么狡猾又冷淡的成年人啊。 “所以‘交往’也是雷区吗?……躲着我也是第一次,你开始讨厌我了?”五条悟说,浅蓝色的猫眼试图作出一副受伤的样子。 并不是说,简单易懂的策略就不会有效。 “……不是。没有讨厌你。”诺德拿他没办法地妥协。 “那为什么不愿意?” “……” 对视,回避,退让。就像野生动物用视线的相互试探来确定支配地位——或许五条悟的眼睛比他本人更占优势,但鉴于他是六眼唯一的拥有者,他不觉得这算是什么问题。 “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悟。” “考虑过了。” “如果交往了,我不会等你两小时。”诺德顿了顿,那样说。 那算什么严重的事情啊。 “会等我多久?”五条悟故意问。 “……半个小时。” “那说实话有点没信心……”不是没看到诺德因为这句话而失望的表情,但五条悟接着说,“如果没等到呢?” “……给你打电话。” “没接呢?” “……再等半小时。” “还是没来呢?” “……我会回家。” “回家之后呢?”锲而不舍地追问。 “……回家之后。”像是终于察觉到话题偏离了正轨,诺德沉默下来,“没有之后。我们不会交往,悟,完全没有任何好处。我会反省的,最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需要你告诉我时限,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想要你高兴,”五条悟说。 那让诺德遣责地看向他,好像这句话比刚才的所有问句都来得过分,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着涌动的暗潮——嗯,是生气了吗?那听上去像没有诚意的甜言蜜语吗?但不管怎么说,是被打动了。 “按你说的方式交往你会更高兴吗?五条悟在七月和八月之间会有空和诺德交往,那样会让你更高兴吗?”就像一个单纯的问句,五条悟问他,“如果你会觉得高兴,我们就按那样来。” “……这种回答是犯规的,悟。”诺德暧昧地说。 “哪部分?”闪烁着星辉的浅蓝色眼睛看向他,一副真的不明白的天真样子,“你不说的话我不明白嘛,我只知道你不高兴,但是因为什么?要怎么做才好?这些我都不知道。六眼也不是什么都看得到的。” “……” 五条悟说着叹了口气,又注视着他,“但,我想让你高兴。” 那句话起了些别的效果。 被带着喜爱和亲昵的目光注视,在耳边倾诉和告白无异的话语,那会有什么效果,五条悟很清楚。 “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会觉得高兴。”他低声重复。 直到诺德不太确定地亲吻他。 “这样做就可以吗?做了会高兴?”五条悟故意问。 “……是高兴所以想做。”诺德无奈地叹气。 “喔!那太好了!”大猫笑起来,他知道那些模糊的笑意会顺着声带在诺德的指尖颤动,因为他的男朋友正在轻轻触碰他不安分的喉结,“这些也教我好吗?” “……这些?” “怎么和你谈恋爱,”五条悟轻快地说,接下来的话有些让人不好意思,但他很乐意说,“我是初恋啊,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所以这些也——教我?” 这句话也很有效。 但是,这样够吗?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五条悟开始思考。 他醒之后要不了多久诺德也会醒,所以诺德很警觉——不去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这件事——甚至比咒术界的最强还要警觉,这不是什么好的暗示。 所以说,这家伙真的什么都不说呢。 他用苍天之瞳看着逐渐醒来的诺德,愉快地对上因为忽然看见他而有些迷茫的目光。 “早上好。”五条悟说。 “……早上好。”诺德回答。 啊,高兴一些了。 但是还不够? “你有相信我吗?昨天的话。”五条悟意味深长地问。 “我没有怪你。”诺德试着伸手触碰他。 是想安抚他吗? 到底是谁需要安抚啊。五条悟抓住他的手。 “我不是在和你说这个——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在意你,我想和你交往,”五条悟一字一顿,认真到有些咄咄逼人地说,“有相信我吗?” 太强势? 强势也没有什么不好。 想说什么,但又顿了顿,诺德看着他。 “悟想听实话吗?”最后,带着点谨慎,那样轻声说。 不如说这个问句落下已经和坦白毫无两样了,虽然顾虑很多,但也有懵懂无知的地方呢,他的男朋友。 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这家伙超级难搞,他已经知道了,诺德明明也知道他知道了。 “嗯,想听实话,超级想听——”五条悟勾起嘴角。 所以现在, 说出口? 第38章 第 38 章 ——间章独白—— ——诺德·弗雷姆—— 他想过, 会不会是那句的回复不太合适。 这个念头是第二天的时候出现的。 五条悟总是兴致很好,之前的消息里说着帮邻座的乘客放行李的事情,『我长得很高嘛, 所以直接就能把行李放上去,她家的小女孩用超——崇拜的目光看着我呢』, 是这样看到就能让人想到发信人本人的内容。 那可真不错。他可以这样回复,只是稍微有些苍白, 所以他想想些别的。 但大概是因为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 在他回复之前,消息又接着刷了上去,五条悟夸张地说着快没信号了。所以他没来得及说什么。 「一路顺风」 想着飞机应该已经没入了云层, 诺德最后只是说。 就像用“早上好”回答“早上好”,用“不用客气”回答“谢谢”,说“今后也请多关照”——都是些中规中矩的社交辞令。 悟大概会更喜欢让人觉得有趣的话题。 开始从细枝末节里寻找原因是偏执的表现,他知道。 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没有时间, 他想, 下了飞机也需要转车和入住, 需要交接任务, 他可以想见得到。但当看到信息栏里不变的过往消息时,诺德还是会难以避免地开始思考。理智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重点——顶多算是一个小的瑕疵。 但“解释世界”是人的本能。 他需要找一个原因。 有原因就可以修正,可以作出更好的选择。 何况这总比去想身为咒术师的五条悟遇到了什么意外要来得好。 第五天的时候诺德意识到, 他或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擅长等待。 试着向认识的另一位咒术师发信询问——这件事本身非常奇怪,非常可疑,一个前几天还对咒术界一无所知的魔法师,向只是雇佣关系的咒术师询问另一个她未必认识的咒术师的近况。 但冥冥意外地什么都没问。 只是把照片发了过来。 五条悟非常乐于聊起自己的所见所闻,也乐于拍各种各样的照片到处发,这件事他知道。至于他由于什么原因被划出了分享对象的范围, 则不是那么重要。 没事就很好。 照片上的五条悟戴着眼罩。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无论是因为不想被人盯着看,因为不想看到,还是什么咒术师方面的原因,总之,悟会更喜欢遮住那双眼睛——对吗。 炎热的六月,照片背景里的行人穿着大衣——南半球国家。草坪和良好的绿化,现代化都市,十层往上的背景建筑,白人为主的人口构成。广场雕塑是一种城市地标…… ……停下。 不应该再这么做了。不管是这样暗地里向其他人询问,还是其他事情,都是不应该的。 两天后他接到了电话。 手机响起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准备,看到来电姓名时僵了一下。 ……悟。 是因为知道了吗,他问了冥冥这件事情,悟知道了吗?那么会怎么想?会觉得反感吗?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听上去并不像是因为那件事,大概也并不知道。好像只是因为得了空闲所以打来电话,没有任何不对,五条悟还是和之前一样很高兴地随心地说着话。 可以见面吗? 诺德试着说。 “那就来。”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干脆利落的答案。 五条悟那样说。 “想见我不是吗?来见我。”丝毫不觉得为难和勉强,回应得理所当然。 他得到了准许。 等了几分钟,又在机场外面等了几分钟,这差不多就是极限了。本来也打算告诉悟的,距离和时间,这些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障碍。 如果你也想见我的话,我什么时候都能来见你。 ——想立刻开口告诉悟这件事情。 但那天并不是好时机。 诺德勉强想起来五条悟很忙,半个多小时后的转机,的确很匆忙。那么下次就说,只要是稍微更合适一点的地点,稍微更合适一点的时机,下次不管怎么样都说。 下次什么时候能见面? 没关系,总会有下次的。 他被拥抱,被亲吻,甚至被邀请,然后看着五条悟因为自己催促着他离开而不满地埋怨起来。 “真的吗,你真的要赶我去工作吗?”五条悟嚷嚷,“你见不到我不会觉得寂寞吗?” 那实在是让人心里觉得柔软的话。 会。 “——有一点。”于是诺德轻声回答。 “只有一点?”五条悟促狭地问。 不止一点。 “好好工作,悟。”他那样做了道别。 只是因为没有时间。 也许不是忙到没有发信息的时间,但如果有太多事情要做,不得不在这件事和那件事之间作出妥协,那么有时候没有闲聊的心情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见不到面还彼此联系也会增加不必要的感情负担,他也会因为不希望五条悟因为无法回应而尴尬所以从不发出邀约,这很正常。 只是因为没有时间,诺德想着,为自己之前弯弯绕绕的想法感到羞愧。 至少那时候是。 这次的想法保持了三天。 三天之后他再给冥冥发信息时并不再是询问五条悟的安好,他隐约知道悟不太可能有事,不论其他,黑鸟操使上次的反应也是足够的暗示。 收信:[图片] 收信:另外那个是他的学生。 不知道因为什么,雇佣咒术师再次赠送了一句附加信息。 发信:谢谢。 照片所照下的地方大概有咒灵,五条悟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少年踩在看不到的咒灵上合影。 ……他并没有多想什么。 只是稍微有点羡慕。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习惯。 这是一种很卑劣的做法,他知道。他坐在异国的餐厅里,点了菜单上和照片如出一辙的当月推荐。但也不会对五条悟造成困扰,应该不会,只要他不让悟知道的话。 著名的餐厅的甜点大多如此,除了味道也注重卖相,光是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精致,奶油和调制的果酱在白瓷盘上拉出点缀的花边。 是新鲜而柔美的甜味,但他那时候想的是,并不是太甜。 对厨师调配出的最佳味道提出意见并不礼貌,诺德犹豫了一会,还是试着说,我想点一份更甜一点的。 更甜也许会有些腻,您不介意吗? 不介意。 侍应生并不觉得冒犯,一边点单一边说,大家对甜味的追求真是各式各样的呢,上周也有一位非常嗜甜的客人,所有的甜点都要三倍甜。您也觉得我们的甜点比较清淡吗? 不,我只是想要甜一些的。他回答。 白糖能达到的甜度是有限的,三倍甜的话大概需要用上甜味剂了。的确是位任性的客人,诺德想。 他原本还是会带着手机。近期会联络他的人只有维尔维特,那么手机在合作进行实验的时候就不那么必要,有一天早上诺德忽然意识到。 那么不带也可以。 决定了之后诺德的确那样出发去拜访他的研究合作伙伴。礼装完成得差不多了,最合适的材料是石英,但他想在其他几个备选中选出一个。 “要我选肯定是选托帕石——”维尔维特提出建议,“相对廉价容易入手,魔力储量也不错。” 他花了一会才意识到魔术师在和他说话。 “但是……颜色。”诺德迟疑地说。 维尔维特一脸古怪。 “颜色这种事怎么都好。”另一位魔术师保守地作出评价。 怎么都好吗? 也许是怎么都好。 毕竟是他单方面想送出的礼物,还带着不愿告人的私心,五条悟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所以怎么都好。 就算这么告诉自己也没用。 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确认手机上有没有消息。那天他相当心不在焉,作为魔法师来说是无法原谅的错误。 从概率上来说,如果之前的十几天都不联络他,在今天会联络他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五条悟并不会在他没带手机的几个小时里给他打电话,给他发消息,或者想起他。 “从上午就想问了,你忘了带手机吗,弗雷姆先生?”大概是看着他的状态,欲言又止了许多次之后,年轻的魔术师问他。 “我没带手机。”诺德回答。 “呃——那回去拿?”维尔维特看上去咽下了几句对置换魔术师的吐槽。 “……对,应该回去拿。” 但下次也许不应该了。 不可能是一次两次信息内容的问题,应该是更早之前的问题。 他问过悟,能不能和他交往。 现在回想的话那时候他就已经太忘乎所以了,他们没有见过几次,为什么会想问出那样的话呢。 后来很好,一切都很好,五条悟带着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喜欢”,在暧昧的气氛之下听上去像一句告白,不知道为什么他也那样误会了。 是他的问题,但悟的态度也很容易让人误会。 就像现在他们走在异国的街上——因为,一些原因。路边是有浅色遮阳蓬的咖啡店,和牵着狗散步的年轻人,五条悟会回过头和他说话,漂亮的蓝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像真的因为他在这里而高兴。 不是说他想讨人厌地说教,告诉五条悟应该有距离感。那其实是五条悟的魅力,是令人为他着迷的地方。但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他又快要误会了。 “等不需要了记得治好它。”他轻声说,试着再确认一次。 大猫放松地被他拥着,因为早晨而有些懒散,他们离得很近,气息都交织在一起,他听五条悟含含糊糊地答着“嗯”。 啊…… 他甚至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信标的示警,如果这件事来得不是那么刚好的话,他说不定也会当场逃跑。事实也是——拼凑理智,进行思考,施术、分析、处理问题,在结束这一串他最熟悉的流程之后,五条悟走进店里和他的学生们打着招呼,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然后他就逃跑了。 要躲回自己的家里才能获得一点可怜的掌控感也是少有的经历。 那个小镇的确有着很漂亮的红砖塔,不太高,不太像是他住过的那座法师塔,但还是让人喜欢。要搬家的话这样的地方也不错。 电话。 根本不给人私人空间啊,悟。 他本能地想接,毕竟答应过的,不会不接五条悟的电话。现在这个承诺还有意义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吗?挂他的电话…… 最后还是接了。 所以他现在会在这里。 “我不是在和你说这个——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在意你,我想和你交往,”五条悟对他说,然后执着地,不给人留余地地追问着,“有相信我吗?” 顺着悟的话说。 悟很努力了,从昨天到现在,好像他是什么重要的存在一样着急地对他解释,所以这时候怎么也不该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我相信你…… 那句话卡在喉咙里。 喜欢他吗?如果是昨天之前也就算了,在他露出这种连自己都觉得麻烦的本性之后吗。 在意?为了什么,又为什么现在忽然变得在意了,他说过不需要回礼,悟有好好地把那句话听进去吗? 想要交往…… 先理解什么是交往,悟。 “悟想听实话吗?”说出口的话是这个。 一向非常自信的五条悟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嗯,想听实话,超级想听——”五条悟愉快地说。 那样就更难开口了,他并不想让悟觉得失望,尤其不想在现在。 但欺骗的确是“不对”的事情。 一次的失望总好过很多次的失望。 “……完全不信。”移开视线,不想去看那双闪着光芒的浅蓝色眼睛,诺德轻声说。 “我想也是。”五条悟好整以暇地回答,半点也没意外,甚至还因为别的事撒娇一样地说,“啊,看着我嘛。” “……?”诺德不确定地看向他。 “我不是都知道你很难搞了吗,哪里会那么天真地觉得一次就能哄好啊。”看起来心情不错,五条悟解释着,像安抚小动物一样安抚地摩挲他的脸,“但是你肯对我说你不相信,就说明你有一点相信我了,不是吗?” “……是、这样吗?” “是啦。” 好像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算不上什么难题,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他真的很喜欢悟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其实第一点我还是想争取一下的,”五条悟拖长了声音,纠缠着他,“我喜欢你——我说过很多次了嘛,你一直都没有相信吗?是真的啦,我真的喜欢你,从一开始就是啦。我听上去不够认真吗?” 这次真的没办法说出否定的话。 “那……第一点先保留。”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说了。 轻易获得了优势的大猫抱了抱他。 “只要有一点相信我就好啦,其他的可以慢慢来嘛。”说着,像想到了好主意,五条悟的眼睛亮起来。“啊——!你觉得我们定束缚怎么样,那样就能证明了?” “束缚——?”他知道束缚是什么,但是,“就为了这种事?” “怎么能叫‘这种事’呢,至少对我来说很重要呢。”稍微敛去笑意,但还是微笑着,六眼的神子认真地看着他。 悟应该知道,他受不了悟这样盯着他看。 “悟比我想的……有耐心。”他败下阵来,退让地说。 “都是遇到你之后啦。”五条悟亲昵地说,但很快机警地回过神来,“怎么能叫有耐心?我又没有觉得你烦——!” 就像是差点被抢走食物而警觉起来的猫。 “如果我不想呢,不想要束缚。”他试着说。 “——那我再想想别的?”五条悟没有反驳,皱着眉考虑起来。 “因为……那说到底是作弊,简单方便的手段。”诺德补充解释着,不想显得太过任性。 而且,还因为,立下束缚的话,违背的时候一定会很难看。 “这样吗——”五条悟半是接受了他的观点。 “不是在意我吗?来让我相信,不要用这种作弊的方法。”他说。 让我相信,或者耗尽耐心。 这次会燃烧多久? “喔!好啊,”而五条悟好像兴致高昂,他很快说起话来,“我刚才也想了哦,由我对你说‘和我交往’是不行的,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所以你才会一直让我考虑一下。但这种事情不应该是我单方面决定的嘛。” ……不是那回事。 “所以,让我追求你。”顿了顿,好像还有些紧张,五条悟慢慢地说。 “追求……我?”诺德茫然地重复。 “嗯,追求你。”执着他的手在上面亲了一下,五条悟抬眼看着他,“让你更喜欢我,直到你真的愿意和我交往。” 干渴。 因为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所以不由得觉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想的话。”喉咙里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我当然想。还有啊——”苍蓝的眼睛看着他,少见地露出了些拿他没办法的无奈,“你说这句话,其实是——‘请追求我’的意思?” 像是一瞬的烟花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中绽开,落下白昼一般的,金属燃烧时斑斓炽热的光芒,声音也在耳边嘭然炸响,一时之间什么都听不见。 “啊……” 他不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悟也一定听见了,他看到五条悟笑起来。 “请……追求我。”他说。 第 39章 第 39 章 五条悟的家很有生活气息。 来说单身男性往往会把家住成狗窝, 那一般不叫生活气息,而只是单纯的一片混乱。996工作强度下身心俱疲的社畜更是如此, 毕竟连睡觉的空余都没有还能要求什么呢? 但007的咒术界最强表示:还行。 “因为我是最强嘛,”上次提起时五条悟回答,再比划了一下角落里待机的现代工具,好像是自己的功劳一样说,“而且有扫地机器人,锵锵。” 但生活气息不是在说整洁有条。 像是放在玄关的墨镜,搭在椅背的衬衫,柜子里乱七八糟的旅游纪念品,和心血来潮买回来的烤面包机。 “我是第二次用这个哦, 说不定会烤焦。”这时的五条悟正蹲在那个铁皮盒子前说, 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睡得有些翘的一脑袋白毛。 很可能是在用六眼看面包。 诺德想开口说话。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想说的内容, 只是想在这样过于柔软亲昵的空气里说些什么, 什么都好。 但也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就像凭白被赠与了不属于自己的礼物, 不知所措地觉得坐立不安。 “在看什么?”五条悟抬起头问,海蓝色的眼睛从桌子后面冒出来。 “在看……” 你。 这样回答一定太过了, 太甜腻了。 “我很喜欢你的家。”诺德说。 五条悟笑了一下, 就像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他本来想说的话, 但也不追问,只是说: “那你要多来。” 时间定在了周六。 见面的时间,约会的时间,是后天, 也是每周之中的一天。 虽然后天就能见面让人高兴,但一旦去想之后要等待的长度,又觉得漫长到焦心。 “不是一周一次啦, ”五条悟耐心地纠正他,“是一周至少一次,这样你也会比较安心?” “……那,” “那其他时候,给我打电话。如果你想见我的话。”就像是不知道自己在提出一个多么不可能的建议,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虽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大多时候都行哦。” “好。”诺德应允。 接下来的行程,可能要去处理的善后,可能要去追踪的线索,虎杖悠仁的事情,需要寻求更多咒术师的合作,被丢进井里的暂定幕后人—— 五条悟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事情。 ——诺德明智地没有对其中的一项发表意见。 “总之!”五条悟十分乐观地概括,“虽然事情很多,但我都会处理好的,后天我就能空出时间去见你。” 就好像最后那件事和其他的事情应该被排在同一个优先级。 这样真的可以吗? 无论如何,至少可以下次再说。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他那样说。 “当然,我会和你说的。”五条悟很快回答。 人总是要在各种各样的东西中寻求平衡,像是工作与休息,事业与家庭,责任与喜好。每个人都要必须要去做的事,虽然诺德本人或许不在这个范围之内,但大多事他还是清楚的。 像是他现在差不多应该离开了这件事。 是听上去就没有多余空余的行程表,大概没有时间能腻在一起,既然已经约定了下次再见就代表这一次的尽头,他收拾了餐具,站在客厅里,对上五条悟的视线。 “我也许,该走了。”诺德试着说。 “啊……我可能也。”五条悟带着点犹豫回答。 一直谨慎地相互确认也没有尽头,他应该先离开,悟大概还在介意他的想法。 但诺德顿了顿。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用空间魔法离开?”诺德轻声问。 虽然是句疑问,但多少有所确定。 “啊——所以你知道?”五条悟睁大眼睛,随后又好笑又生气地问,“你是故意的?好过分也。” “……是不是呢。”诺德不置可否地轻笑。 “所以真的是故意的?明知道我会觉得不安?”五条悟装模作样地抱怨。 “——会不安吗?悟?” “会啊,六眼的最强也是会觉得不安的,”他停顿一下,“很奇怪吗?” “和最强没有关系,”诺德解释着,“只是悟看上去不像是会觉得不安的类型。” “唔——”被评价了一番性格的五条悟,从喉咙里发出点意味不明的声音,接着说,“应该禁止你从我面前逃走。” 他张开手掌,扣住诺德的手。指腹滑过指腹,鲜少被人碰触的地方传来些微的痒感,五指交错在一起,稍微用了力,好像打定主意了要让对方即使挣也挣脱不开。 “悟觉得……这样会有效?”诺德回答,唇角带着点弧度。 虽然没有明说,差不多也算是回答了。 “哇哦,意外很自由呢,你的魔法。还以为会有什么被人抓住就无法使用的设定呢。”五条悟挑眉。 “拥有魔力的部分是我自己,简单的辨别。”诺德只是说。 接着他被扣住脖颈亲吻,被压在沙发里动弹不得。不应该觉得意外。像是吮吸着甜美的汁液一样,想要取回主导权的五条悟贪婪而毫无章法地索要一个答案。 吞咽。 但是悟,亲吻并不是交换魔力的方式。 诺德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也许他的反应已经回答了。 “总觉得你是分手了很快会逃跑的类型。”五条悟无计可施地瞪他。 “……谁知道呢。”他那样意味不明地回答。 “所以就是那种,”五条悟不满地说,“一分手立刻就会把我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见面会扭头就走……” 重要吗? 他看着悟说着恋爱杂志里才会有的对前恋人的抱怨。 “……毕竟是已经分手了,一般都会希望不要纠缠。”他委婉地说。 “诶——我的话绝对会去纠缠你。”唯我独尊的咒术师丝毫不觉得有问题地,发表了非常不妙的言论。 “——那可真让人安心。”诺德模棱两可地微笑。 “这个笑容……简直是在说,你是就算我去你家敲门也不会开门的那种类型。”简直像是已经想到那副场景一样,五条悟十分挫败地叹气。 “其实,”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开口说了完全没必要的实话,“……会搬家。” 那让五条悟大受震惊地看着他。 “搬家也太绝情了——!” “是吗?” “那你绝对不要和我分手啊!”仿佛受到威胁呲起了牙,五条悟语气不善地警告着,“至少要听我解释啊,不可以自顾自想了一堆然后给我发一条分手通知就消失啊!” 要保证这个啊—— 大概是他不够诚恳的态度让五条悟觉得不满,毕竟想要什么就去抢夺的主动型,会因此被再次亲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仰着头,任由五条悟几乎是猎食一样地纠缠他。大概会肿起来,诺德想。 挑起了开端的年轻咒术师贴着他的唇边喘气。 “我觉得我们应该停在这里。”五条悟说。 “什么?” “我们还没有交往啊,所以如果我不小心想要做别的事就不好了,你又不会拒绝我。”五条悟说得理所当然,好像真的在担心,内容却未免有些天马行空。 “……认真的?” “认真的,”五条悟盯着他,“也是认真地想和你交往。” 至少声音听上去很认真,而悟用认真的声音说话意外地很有压迫感。所谓的最强显然并不是嘴上说说的。 “好……我答应,不会用魔法从你面前逃走。”看着那双等待着一个答案的眼睛,诺德拿他没办法地退让,给出一个承诺,和又一个承诺,“也不会单方面和你分手。” 听到那句话,漂亮的蓝眼睛亮起来,但很快,又带着些挑剔地开口: “要是能省略前提就更好了——”五条悟拖长声音,“总觉得你在心里过了好几种情况,方案一方案二之类的。” 诺德失笑—— “嗯,想了一些。”他坦然地回答,带着点笑意,好像那是多么习以为常的事情,“我只是有些,没太习惯,毕竟……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也就结束了。” “‘这个时候’?” “……在暴露‘我很麻烦’的时候。”他轻声说。 “啊,居然说‘暴露’。之前难道一直都在装吗?从一开始?”五条悟露出一副夸张的意外表情。 “一开始……”他想了想,轻轻摇头,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一开始只是……很开心,很少想起……这些事情。所以,我也一直想和你说谢谢……” “‘谢谢,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这样的?”五条悟好好抓住了重点。 性格麻烦的魔法师讶异地看向他。 “不许敷衍我啊,”提前点在他的嘴唇上,把剩下的话堵回去,五条悟无奈地说,“……不行哦,这么消极。” “……我也是努力了一下的。”诺德顺从地咽回那些话。 “你该不会是在说‘具体的时间’那件事,那个可不算努力啊,”五条悟叹了口气,“一团糟呢,你。” 被带着喜爱的语气亲昵地抱怨实在是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诺德接受那个柔软的拥抱。五条悟其实很容易察觉别人的心情。 “我真的该走了……悟也是。”他只能无奈地出声提醒。 “再过一会儿。”五条悟回答。 悟真的会喜欢吗,这样毫无意义地黏在一起。 ……虽然他很乐意。 “对了。” 五条悟忽然抬头,像是想起什么,拿出手机,低头按了一会,接着又看向他。 “嗯?” “那个——就是。”眨着眼用视线示意,五条悟有点别扭地开口。 迟钝地意识到什么,诺德拿出自己的手机。 “你关了提示音。”五条悟一边看着他,了然又无奈地说,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 『对不起』 那是新消息的内容。 ……嗯,他关了。 每天早晚查看一次,如果只是为了避免错过消息,做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 「我也是」 诺德按下发送。 低头看向屏幕,五条悟抿唇。 “我接受了,”不去争辩应该算是谁的错,五条悟只是那样说,“所以你也接受,我的道歉。” 他是必须要道歉才能安心的麻烦类型,这件事悟也有察觉到吗。 “好。”诺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