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和亲后我成了团宠》 一只软啾 从西北草原来的使臣团抵达大梁国都永安时,阮久正在马球场上拿进一分。 十六岁的少年郎穿一身状元红的薄春衫,马尾高束,袖口紧扎,腰缚玉带,脚蹬云靴。日光直照下,衬得他面色更白,额上颈上汗珠晶莹,一双杏眼微微凝定—— 紧盯着场上那个镂空彩绘的马球。 马球在各个画杖之间来回,最后朝他迎面飞来。 几个少年同时喊了一声:“阮久!” 被喊作阮久的红衣少年骑在马上,左手挽住缰绳,让缰绳在自己手腕上绕了两圈,右手握紧画杖,迎风策马上前。 马球就要从他身边擦过去时,阮久拽着缰绳,侧身一倒,扬手一挥。 只听得一声轻响,马球便转了个方向,朝对面飞去。 场上场下,无不屏息凝神,抻着脖子、搭着手帘去看。 只见那马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圆满的弧线,躲开扑上来阻拦的少年,径直落入网中。 平静仅持续了一瞬,随后场上场下一起爆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欢呼:“彩!” 阮久翻身坐好,小小地“耶”了一声,笑得一双圆眼都弯做月牙儿。 他挥了挥画杖,桃花流水小肥雀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他画杖上的彩绘是用矿石颜料蘸了金粉画的。 华贵又精致。 阮久这一球,大挫对手士气。之后半场,不论对面再怎么打,都盖不过阮久的风头了。 * 这一场马球赛很快就结束了,和阮久一个队伍的少年们都喜气洋洋地下了马,将缰绳与画杖丢给小厮,大步走向阮久。 “阮久刚才那一球真是绝了。” “啧,结果看台上的姑娘家全都撩着帷帽,看他去了。” 阮久衣摆一飞,也下了马,甩了一下束得高高的马尾,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不远处有人酸溜溜地说:“不就是赢了一场马球吗?高兴得跟在西北打了胜仗似的。” 众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说话那人是另一个队伍里的,因为输了马球,正被一群侍从簇拥着劝慰开解。 而他衣着华贵,头束金冠,脚蹬锦靴,看起来身份不凡。正是因此,这一群半大少年纵使气恼,也没有人敢说话。 那人在阮久面前停下,见他也不说话,愈发得势,叉着腰道:“阮久,你在看什么?” 阮久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垂下眸:“回八殿下的话,阮久不敢。” 大梁天家姓萧,皇子行明字辈,这位八殿下名为萧明渊。 萧明渊是皇帝的晚来子,平素在宫里就横行无忌,习惯了事事顺心的日子。 陪玩的侍从太监,或许会因为他皇子的身份有意让着他,但这群半大的少年,都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又怎么会刻意相让? 他脾气臭,输不起,偏偏又只喜欢和他们在一块玩儿。 今日输了球,正是萧明渊恼火的时候,偏偏听见阮久那边吵吵闹闹的,他心中不快,脱口便呛了阮久一句。 他说话不过脑子,想着难得能够压上阮久一头,又开了口:“整天张牙舞爪的,一点都不像是亲哥差点死在西北战场上的人,是你亲哥?差点死在……” 阮久的眼睛倏地就红了,没等他说完,就攥着拳头,上前一步,定定道:“八殿下慎言,此事与我哥哥无关。” 萧明渊被他吓了一跳,往后一退,险些跌倒,被一群侍从扶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人,重新支愣起来:“怎么?你一介商户之子,还想对本殿下动手?” 阮久圆溜溜的杏眼瞪着他,随时要扑上去咬他一口似的:“未尝不可。” 一群侍从连忙挡在萧明渊面前,阮久的朋友们也赶忙把他按住。 两边对峙,风雨欲来之时,忽然有一个小太监从远处跑来。 “殿下原来在这儿呢。”小太监快跑上前,朝一行人行了礼,然后转向萧明渊,“殿下快随小的进宫一趟,皇上正传呢。” 萧明渊顿时消了气焰,摸摸鼻尖:“可知道是什么事?” “西北的使臣团眼看着就要到了,皇上请几位殿下都过去看看。” 不是为了功课的事情就好,萧明渊松了口气,摆手道:“走。” 临走时,他还回头看了一眼阮久,阮久只当他在挑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引得朋友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按住。 “好了好了,八殿下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走,今日赢了球,去客满楼吃点心,我请客,好不好?” 阮久瘪了瘪嘴,闷闷道:“我不去了。” “那你去哪儿?” “我回家陪陪我哥。” 想是方才萧明渊说的话,还有那小太监说西北使臣团的事情,戳着他了。几个朋友反应过来,也不勉强,只是好言好语地哄着他。 * 马球场外设有单间,供这些公子哥儿打完马球换衣裳。 朋友们一路哄着阮久,在各家包下的房间前挥手作别。 看着阮久进去了,才有人敢问:“诶,西北那个蛮族叫什么来着?” “鏖兀。” “什么?” “‘鏖战’的‘鏖’,‘兀立’的‘兀’。”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怪怪的?” 那人话音未落,阮久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阮久从里边探出脑袋:“就是那个该死的——” 他提气:“嗷呜!” 一片死寂。 阵阵窃笑。 最后是震天爆笑。 阮久再“嗷”了一嗓子,砰地一声把房门摔上。 * 房里,名为十八的小厮将巾子拧干,递给阮久:“小公子擦把脸。八殿下走的时候,派人来赔罪了,说等他从宫里出来,就请小公子去客满楼吃点心。” 阮久随便抹了把脸,就把巾子丢回铜盆里:“我少他那几块点心吃不成?不去。” 温水溅了十八满袖都是,他抱怨道:“小公子和八殿下不高兴,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做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萧明渊身边那个小宫女,你哄着我过去,你自己也好和她说说话。” 阮久不再看他,哼了一声,转头走到木屏风后边。 他扯开衣带,想起方才萧明渊的话。 萧明渊的话,一半对,一半错。 阮久确实是商户出身,却也不是寻常商贾家的公子,否则他也没有机会同这一群身份显赫的公子哥儿,乃至皇子一起打马球了。 他是梁国首富之子,有一群自小相识、非富即贵的纨绔朋友。 他们聚在一块儿,别的不会,唯独精通玩乐,马球蹴鞠、拨弦弄曲,都不在话下。 至于方才说起的西北蛮族“嗷呜”,阮久想到他们就牙根痒痒。 大梁西北边是一片极其辽阔的草原,游牧部落无数,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鏖兀。 早些年小部落以鏖兀为尊,而鏖兀又与大梁交好,还算是相安无事。 可是这几年不知为何,几个小部落屡屡侵扰大梁边境,鏖兀非但不予约束,反倒从中挑拨谋利。 大梁被几次战争掏空了国库,便动了让商人以钱财入仕的念头。说得直白些,就是“卖官”。 阮久的兄长阮鹤素有报国之志,从前一直苦于无门而入,此时也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没多久,鏖兀再次进犯,阮鹤作为文职跟随上阵,在一次苦战中,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由此,阮久便记恨上了鏖兀。 前阵子大梁与鏖兀商定休战,所以鏖兀派遣使臣来到大梁都城永安。 阮久解下汗湿的衣裳,甩在衣桁上,喊了一声:“十八。” 十八忙应道:“小公子?” “刚才那小太监说,鏖兀的使臣团到了?” “是……”十八拉响警铃,“等等,小公子、小祖宗!你想做什么?” 阮久不回答,哼着小曲儿,自顾自地拿起干净的衣裳,抖落开穿上。 十八没听见他说话,急得要给他跪下了:“小祖宗你可不知道,鏖兀人个个儿都身高八尺,壮得跟熊似的,拳头比小公子吃饭用的……不,煮饭用的砂锅还大,一拳就能把人从永安街街头打到街尾。小公子可别自作主张去招惹他们……” 这时阮久已经换好衣裳,捋着头发,从屏风后边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玉白衣裳,披一件单层的石榴红披风,贵气又张扬。头发重新扎起,仍旧束得高高的,发带两边与乌发一同垂下,尾处坠着两个月牙形的白玉。 “我就是去看看,瞻仰一下鏖兀风采,不可以么?”阮久抱着手,扬了扬下巴,“去牵马。” * 十八苦劝无果,不情不愿地把缰绳交给阮久:“小公子,我们还是坐马车回去?马车舒服,还能在车里吃点心……” “不好。”阮久夺过缰绳,翻身上马,“走。” 待十八反应过来,阮久已经策马跑出去老远,只留给他一个石榴红披风在风中翻飞的背影。 他赶忙上马去追:“小公子,你别跑,等等我!” 阮久不回头,再挥了一下马鞭。 十八实在是多想了,他又不傻,怎么会平白无故去招惹别人? 他只不过是想看看,鏖兀族的人,是不是真像别人说的那样高大。 一路策马到北城门,道路两边有禁军护卫,阮久只好在官道边的空地上停下。 他来得巧,鏖兀的使臣团才和接待的官员见过礼,这时正往城门里走。 阮久看着,只见鏖兀士兵或骑马,或步行,看不出怎么就壮得像熊,也看不出究竟哪里与大梁士兵不同。 他看了一会儿,觉着没意思,才调转马头要走,忽然发现鏖兀队伍里,也有人在看他。 马车帘子往两边系,里边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少年披着头发,穿着不知道是什么皮毛缝制的素色衣袍,肤色略黑,但眉眼干净,眼眸深邃漆黑,在日光下似乎在发光,扑闪扑闪。 像还未长大的野生小狼,在最温顺的年纪。 少年与阮久对上目光,知道自己偷看被发现了,也不害臊,咧开嘴就朝他笑,露出两颗洁白的犬牙,大方明亮。 阮久却一下子就恼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摸了摸身边,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就举起手,朝他扬了一下—— 不许看!再看就打你了! 但那少年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也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阮久气噎,抬手用衣袖挡住脸,不让他看。而后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好害羞的? 于是他放下手,毫不客气地朝对面扮了个鬼脸—— 略略略! ※※※※※※※※※※※※※※※※※※※※ 软啾:略略略! 大王:我直接“嗨,老婆!” 胖胖生:嗨,小可爱们~ 【每天下午18:00准时更新~~】新文开始太冷了,小可爱们不要养肥嘛~~胖胖生跪下来说 感谢禾禾煮珍珠的1个地雷! 感谢蔚池晏的10瓶营养液!感谢乔司的9瓶营养液!感谢和羞走的8瓶营养液!感谢佚名、吕吕吕吕、S的1瓶营养液! 两只软啾 北城门外,小厮十八终于追上阮久:“小公子,你跑得也太快了……” 他看见阮久的模样,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滚下去:“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阮久扮鬼脸的动作一顿,松开手,搓了搓脸,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就走。 马车里的异族少年看见阮久就这样走了,还有些奇怪,探出脑袋去看他。 跟在马车边的随从见他如此,赶忙上前询问:“大王可是有事?” 少年瞥了一眼那随从,并不说话,坐回马车里去,隔着窗子去看阮久。 那时阮久已经骑着马走远了,只留给他空中飞扬的石榴红披风的影子。 阮久从来不关心朝政外交,自然也不知道,他朝着扮鬼脸的那个少年,就是鏖兀大王赫连诛。 赫连诛年少继位,如今只十三岁。鏖兀政事有臣子操持,他尚未亲政,才得闲跟着使臣团来梁国看看。 梁国地处中原,梁人虽不及鏖兀人骁勇善战,却在商贸、文化上独占一筹。他此来中原,为了躲个清静,得个自由,也为了观摩。 但是一路行来,梁国百姓只把鏖兀人当做洪水猛兽,对他们避之不及,负责接待的官员无不是满脸皱纹、暮气沉沉,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而今见到阮久,他才知道,原来梁人之中也有生得一副好模样的人。 阮久不似鏖兀人高大,甚至有些瘦弱,肤色白皙,眉眼精致;也不似宇文诛所见梁人官员那样胆小,他敢看着他的眼睛,还敢跟他做鬼脸。 而且阮久做鬼脸也不难看,古灵精怪,十足可爱。 赫连诛想起阮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是他一路行来,见过的最好看的景色了。 * 阮久浑然不知自己被异族大王夸奖了一番,骑着马离开北城门,在城墙外绕了半圈,自东门进城,经行永安大街,回到家。 他在偏门前下马,把缰绳递给门房,快步走进宅院。 过垂花门,经抄手游廊入月亮门,竹林假山相互掩映,清幽静谧。 这个院子里并没有下人伺候,也就没有人通报。但阮久行走时带起风,吹动披风,引得树枝上的鸟雀啾啾鸣叫,就像是通传。 阮久一边挥手逗鸟,一边往里走。 青石小径尽头,是一座藏在竹树之间的小竹屋。 今日天气好,廊前檐下摆了一张竹床,身着单衣的青年撑着头,斜倚在榻上,驼绒的毯子只盖到了腰上。一卷书册放在身侧,他垂眸看着,书页偶尔被风吹翻过去,他也不恼,指尖一点,就轻轻地翻回去。 “哥。”阮久喊了一声,解下披风,丢给十八,就上了前。 阮久的兄长阮鹤前年入仕,去年赴西北,在与鏖兀交战时受了重伤。阮老爷重金求医,才把他从阎王殿给抢了回来。 因阮鹤养病需要清净,阮老爷看中隔壁宅院的主人是个江南人,庭院布置别有韵味,要把此处买下来给阮鹤养病。 但永安大街上寸土寸金,宅院主人岂能轻易点头? 于是大梁首富阮老爷一挥袖,天上就开始哗啦啦地下金子,一直下到宅子主人连连点头,直说“够了够了”。 就这样,阮老爷把隔壁宅院买了过来,开月亮门,与自家并作一处,专给阮鹤养病。住家的大夫早中晚都来诊脉,不准下人打扰,要阮鹤摇墙上的铃铛,有了吩咐,才许过去。 当然阮久是例外。 阮久把兄长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扯,一直盖到他的脖子上,还帮忙掖好被角,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保暖,防风。 好好的一个谪仙美人儿,愣是被他盖成村口晒太阳的老大爷。 阮鹤温和地笑,将书卷合上,放到一边,拉住他的手,让他在竹床上坐下,帮他正了正披风:“马球赢了吗?” “那当然。”提起马球,阮久就眉飞色舞的,站起身来就要给兄长演示一下自己那一杆“神来之球”,“当时那个球就要从我身边擦过去,大约有这么远,然后我就这样……” 阮鹤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在他终于说完之后,笑着点点头:“很厉害。” 阮久高兴得尾巴要翘上天,重新在他身边坐下。阮鹤又搓了搓他的衣袖:“这才几月,就穿上春衫了?” “他们都穿春衫了,还有拿折扇的,我再穿带毛的,会他们被笑话的。” “手这样凉。”阮鹤说着就握住他的手,放进毯子里,帮他捂一捂。 阮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等过几天更暖和了,兄长也去看我打马球。” 阮鹤搓搓他的手,应了一声:“好。” 阮久看着兄长,眨了眨眼,最终没有提起自己去北城门看鏖兀使臣的事情。 * 阮久赖在兄长那里吃了午饭,又陪兄长睡了个午觉——主要是他在睡,兄长在边上看他睡。 当然还有看书。 后来小厮十八在外边徘徊,被阮鹤看见了。 阮鹤朝他招手,低声道:“可是有事?进来说话。” 十八上前行礼:“回大公子的话,小公子的朋友派人来请,说是在客满楼订了位置,请小公子过去吃点心。” “是哪几家的公子?” “魏家,还有……晏家。” 这两家的公子是和阮久玩得最好的,阮鹤也都认识。 这时阮久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抱着软枕坐起来,才睡醒,两颊还有潮红,迷迷瞪瞪地望着阮鹤。 “他们约你去吃点心。”阮鹤把他揉眼睛的手拿开,“反正在我这里也是睡觉,他们约你,你就去。正好我想吃莲花酥,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两个。” 阮久倒头又睡,再赖了一会儿,才坐起来。 他常来阮鹤这里,洗漱的东西这里都有。 阮久很快就梳洗好,向兄长道过别,出了月亮门,仍旧从偏门走。 可是才出府,阮久看见停在街对面的华贵马车,脚步一顿,旋即转身向回。 十八追上去要拦他:“小公子!” 阮久气得抬手要打:“连你也敢骗我了。” 他脚步不停,马车那边的人见状不好,也派了几个人来拦他。 正是早晨陪八皇子萧明渊打马球的几个侍从。 哪里是什么魏家、晏家来找?分明是八皇子萧明渊。 “小公子别走,殿下有请。” “小公子还生气呢?早晨那事,殿下回去没多久就后悔了。” “方才在客满楼,殿下见其他人都在,唯独没看见小公子,知道自己早晨惹了小公子,心里也不好受,这不就派我们来请了吗?” 这群侍从簇拥着阮久,就这样把他挤到马车边。 马车里的人端着架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阮久梗着脖子不肯开口,萧明渊掀开帘子,朝他扬了扬下巴:“你上来。” 见阮久不动,萧明渊的语气才稍微软了些:“你上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阮久却道:“殿下有事,就在这里吩咐,我等会儿还有事,恐怕不能奉陪。” “你能有什么事?”萧明渊靠在马车窗边,压低声音,“事关鏖兀,是我刚刚陪父皇面见鏖兀使臣听见的。你要不要听?不听我就走了。” 阮久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撩起衣摆,踩着脚凳,爬上了马车。 他一坐稳,马车就开始缓缓行驶起来。 阮久与萧明渊同岁,萧明渊是被宠着长大的,阮久也不遑多让,他二人一直不大对付。 马车辚辚,阮久默了一会儿,问道:“不知殿下要说的……” 萧明渊摆手:“这里不大方便,等到了地方再说。” 上都上来了,也不能跳车。阮久只好听他的安排。 不多时,马车停下,侍从通报:“殿下、小公子,客满楼到了。” 客满楼是永安城中最有名的茶楼,茶水点心都是一绝。草原的奶茶,瓯越的花生酥、青梅茶,一应俱全。 甫下马车,茶楼总管便迎了上来,拱手作揖:“八殿下、阮小公子,里面请。” 萧明渊道:“去我的包间。” “是,这边请。” 大堂台上,乐师正抚琴奏乐。总管将两人迎上二楼正中、视野最好的那一个包间。 萧明渊掀袍落座,点了两样点心,又把菜牌推给阮久。阮久心不在此,随口要了一个。 总管陪着笑退出去,掩上房门。将菜牌交给伙计,又道:“手脚麻利点,顺便看着点,别让这两位打起来。” 八殿下与阮家小公子关系不好,永安城里人尽皆知。 有一回在客满楼狭路相逢,一个要听说书,一个要听小曲,互不相让,都往台上砸钱,愣是拿银子把台子砸出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小印子,最后还出去约了一架。 所以将点心送进去的时候,伙计留意着这两人。见阮久神色淡淡,萧明渊仍旧是那样倨傲的模样,都格外安静。 有点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等点心都上齐了,萧明渊就把侍从都遣出去,让他们在门口看着,别让别人进来。 阮久问:“八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吗?” 萧明渊轻咳一声:“你知道鏖兀使臣这回来永安,要做什么吗?” “商定和约。” “那你知道他们要什么吗?” “无非是银子。” “还有呢?” “还有……”阮久想了想,“我们的工匠、书籍。” “嗯,还有呢?” 阮久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亲。”萧明渊道,“他们要和亲。” “和亲?” “对,鏖兀的大王要从我们这儿娶一个王后回去。我是临走的时候,听见那个使臣跟父皇说的。” “和亲便和亲,你紧张什么?”阮久看着他,“难不成八殿下其实是八公主?” “去你的。”萧明渊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知道,鏖兀现在的大王,被他们族里的什么巫师批过命,不能接近姑娘,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男的。” “那又怎么了?就因为他身边的人都是男的,所以他娶的王后也得是……” 阮久哽住,见萧明渊一脸笃定,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蛮族男人的形象。那人高得像一座小山,满脸络腮胡,眼睛瞪得像铃铛,披着才剥下来、还冒着热气的熊皮。 这样一个中年男人,竟然要和梁国的公子、阮久的朋友们和亲。 阮久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到吃手。 这是何等的变态啊! ※※※※※※※※※※※※※※※※※※※※ 软啾:变态啊!QAQ 大王:老婆我没有!我不会长成这样!!!QAQ 感谢阿矿 1个手榴弹! 感谢乌衣巷里的大白鹅 2个;咕咕咕、白面书生、绀香一拾贰 1个地雷! 感谢阿矿 150瓶;蛋蛋蛋蛋 14瓶;荒以 13瓶;穆木木、梦璟_ 10瓶;不想学习、呦吼、解忧不解忧、小贤超可爱 5瓶;宫若曦 3瓶;沉迷毛毛无法自拔、蔓荆子、井上生旅葵、王问水并不是小半仙、不死 1瓶营养液! 一只猪猪 阮久平生所见王侯将相,除了在戏台上,便是自己那群纨绔好友的父兄。 比如眼前这位八皇子萧明渊的父皇。阮久托他的福,远远地见过大梁皇帝一面。 不过他没看出梁帝有什么帝王之相,反倒觉得他长得有点像自家的点心师傅。 不怪他理所当然地把鏖兀大王想成是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 阮久不确定地问了萧明渊一句:“你……说真的?” “我猜是这样,倘若单是和亲之事,怎么会压到最后,由我父皇与使臣单独来谈?一定是这次和亲与从前的和亲不同。” “天呐。”阮久惊讶得久久回不过神,最后握住萧明渊的手,情真意切,“那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想什么呢?”萧明渊甩开他的手,“寻常和亲,也是挑选臣子家的女儿封为公主,再嫁过去。就算这回要选男的,我父皇疼我,肯定不会让我去西北吃土。” 萧明渊想了想,又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反倒是你,你这个人太过招摇,最近还是注意一点,别被抓去和亲了。” “我无才无德,怎能担此重任?”阮久疼得眼里都泛起水光,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为了报复,也把他的手打得啪啪响,“殿下初初长成,品德兼优,机敏过人。我大梁正是用人之际,殿下不入鏖兀,谁入鏖兀?” “好了好了。”萧明渊败下阵来,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甩了甩,“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你最近收敛一些。” 阮久哼了一声:“你没听见说书的讲褒姒妲己,要是鏖兀敢要我,我非把鏖兀搅得天翻地覆不可。” 萧明渊一下子就乐了:“就你?” “怎么了?我不行?”阮久扬起脑袋。 “别傻了,鏖兀艰苦,先不说吃的喝的如何,就是语言也不通,你过去待不到半天就想回来。然后你趁着夜里,偷跑出鏖兀的皇宫,出了城门——”萧明渊双手掩在面上,左右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怎么是一片大荒漠?到底该往哪里跑呀?” 阮久虽然生气,但是见他动作滑稽,也没忍住笑。 他只笑了一下,就抿着嘴忍住了。 萧明渊趁机给他斟茶:“我看见你笑了,今早那件事情,算我口不择言,就算过去了。” 阮久刻意拖了一会儿,才勉勉强强地点点头:“……好。” “本殿下亲自给你赔罪,你还敢端架子?”萧明渊把茶盏咚地一声放到他面前,“喝茶,给我喝完。” “我不渴。” “给我喝!” 这段对话重复到第十遍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一眼,最后很是嫌弃地推了对方一把。 “滚滚滚!” 两个人险些把对方从圆凳上推下去,动手不止,还动了脚。 正要打起来时,门外传来侍从通报:“殿下,几位公子求见,来谢殿下的点心。” 萧明渊与阮久迅速恢复正常。 阮久捻起一块玫瑰糕,萧明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请进来。” 他看了一眼阮久,解释道:“我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听他们说,你们都在这里吃点心,就想着过来看看。结果他们都在,偏偏你没在,想着你是不是因为早上的事情还生气。” 他转了话头,还挺得意:“我就顺手帮他们结了账,算是请他们吃的,所以他们过来谢我。” 阮久一阵无语,扭过头不看他。 这时,早晨与他们一同打马球的几个公子哥儿都进来了,见阮久也在,神色各异。 不久前才闹得僵着呢,这会儿又坐在一块儿吃点心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素衣公子上前作揖:“我等方才要结账,才听说殿下来过,已经替我们付过账了,特意过来谢过殿下。” 这是御史大夫晏大人的长孙晏宁,他年纪稍长,性格宽厚,出门在外,一向都是他领着这一群小的。 萧明渊摆手:“不用客气,你们这就要走了?” 晏宁笑着看向阮久,佯叹道:“既然阮久也在这里,少不得要留下来陪他。” 省得他和萧明渊再打起来。 萧明渊道:“我和他都已经和好了,你们都这么小心做什么?” 晏宁忍住笑,点了点头:“是。” 另一位抚远将军府的魏旭魏公子倒是心直口快:“殿下的腿上,还有这么大一个印子呢,怎么就和好了?” 萧明渊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上,有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不用想也知道,是方才阮久踹的。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怕他们再打起来,连忙把两个人分开了。 * 再添了几碟点心,让楼下台子上的琴师撤了,换上八殿下最喜欢的《采莲曲》。 萧明渊歪在榻上听曲子,阮久与两个要好的朋友——御史大夫家的大公子晏宁、抚远将军府的魏旭——一开始十八哄他出来,用的就是这两位的名头。三个人窝在一头打牌。 其余人等各玩各的,说说笑笑,甚是惬意。 阮久捏着一大把纸牌,一张白净的小脸极其拧巴:“完了,我要输了。” 魏旭胜券在握,敲敲他面前的桌子,催促道:“快点。” 晏宁温和,笑着道:“你就别催他了,他都要哭了。” 阮久犹豫了许久,才拣出两三张纸牌,放在桌上:“喏。” 魏旭面色微变,晏宁亦是摇头:“没有。” 于是阮久继续出牌。如此几回,他就把手里的牌清了空。 魏旭把纸牌往桌上一摔:“你不是说你要输了吗?” 阮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要输了’,又不是已经输了。” “你这人。”魏旭跳起来要打他,“每回都哭着说自己要输了要输了,结果每回都是你赢,你这个小骗子!” 阮久往晏宁身后一躲,晏宁张开双臂,掩护他逃下小榻。 房中顿时闹成一团,魏旭追着打他。 正巧这时,在房里伺候的伙计提着茶壶要出去换水,阮久连忙跟在伙计身后出去,临走时回头道:“你们先玩,我哥让我给他带点莲花酥,我出去吩咐一声。” 魏旭一把抽出萧明渊靠着的软枕要丢他,阮久逃得快,枕头就砸在了门上。 萧明渊没了枕头,“咚”地一下摔在榻上,回头怒目:“姓魏的,你干什么?” 魏旭道:“怎么?殿下是要像欺负阮久一样,欺负我了是吗?殿下是下定决心,要同我们一个一个都闹掰了?” 房里人听他们又吵起来了,都噤了声,不敢言语,十分头疼。 只有晏宁顶着两边怒火,从中劝和。 * 阮久默默地关上房门,将吵闹声都关在里边。 幸好他逃得快,要不他也得被挤在里边不敢说话。 他转回头,眼见着那伙计已经提着茶壶,要转过拐角了。他喊了一声:“伙计,等一下!” 偏偏那伙计没听见,只是径直往前走,已经转过拐角,下楼梯去了。 阮久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赤着的双脚——方才魏旭“追杀”他,他就这样从榻上跳下来,连鞋也没来得及穿。 所幸客满楼的地还算干净。阮久白净的脚趾蜷了蜷,转身想要回去,就听见里面还在吵。 玉色的衣摆垂到脚面上,他扯了扯衣裳,想了想,还是去追那伙计了。 “等一下!” 他一边喊,一边走过拐角,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就撞到了一个人。 他没站稳,被撞得后退几步,那人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扶好了。 “谢谢。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好像格外暗些,我就没看清楚……” 阮久回过神,抬起头,只见四五个膀大腰圆的蛮族汉子并排站在他面前。最高的汉子只比屋顶矮一点儿,最矮的也比阮久高一个头,犹如群山突起、遮蔽日光。 他说怎么好像忽然天黑了呢。 原来是他们把光都给挡住了。 阮久仰着头看他们,才看了一会儿,脖子就酸了,要往后退,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被人握着。 扶住他的这个人也是蛮族装扮。不过所幸这人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没有其他的蛮族汉子这样高壮,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凶狠。 阮久挣扎着要把手给收回来,却不想比他还小的少年力气比他大,他一时间竟抽不出手。 阮久道:“实在是对不起,我请你们吃点心?算是给你们道歉。” 但这些人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似的,没有什么反应。 阮久同那少年大眼瞪小眼。 最后阮久蹙眉,少年朝他扬起笑容,露出两颗犬牙,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 他这一笑,阮久才想起来。他们白天见过,他就是鏖兀使臣队伍里,坐在马车里的那个少年。 而那少年好像早就认出他来了。 那少年看着他,说了一句鏖兀话。 阮久想了想,朝他招招手:“你——好——”他把每个字都拉长:“你听得懂汉话吗?——” 少年没有回答,反倒是萧明渊从包间里出来了。 “阮久,你别这样傻里傻气的,他听不懂,他们都听不懂。”萧明渊大步上前,把他往自己身后拽了一把,“我说你怎么没穿鞋还在外边呆这么久,你是赤脚仙人?” 晏宁把阮久的鞋提出来,放到他脚边,温声问道:“没事?” 魏旭看了一眼现在的局势,扭头就朝包间大喊:“快玩了!别出来!阮久叫鏖兀人给堵了!” ※※※※※※※※※※※※※※※※※※※※ 阮久和他的朋友们:《热血 大梁》 大王:《参观旅游》划掉《相亲守则》 感谢乌衣巷里的大白鹅 2个;咕咕咕、阿矿 1个地雷! 感谢一只鲸鱼、蛋蛋蛋蛋 15瓶;茶茶、七个空格、锦衣昼行 5瓶营养液! 一只羔羊 阮久自小在永安城中长大,在一块儿玩得好的纨绔朋友有一大堆。 这时听魏旭说,他被鏖兀人堵了,不单是方才在一个包房里吃点心的朋友们出来了,就是碰巧在客满楼喝茶的公子哥儿们也都出来了。 不过几息,阮久身后也站了十来个人,给他撑腰。 与对面的鏖兀人相比,毫不逊色。 但到底是阮久先撞了人,他也没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扯了扯萧明渊的衣袖,小声道:“不是,是我撞上他们……” 萧明渊拨开他的手:“你别怕,我给你做主,你先把鞋穿上。” 晏宁也拉了拉阮久的手,阮久没办法,只能先躲在晏宁身后穿鞋。 萧明渊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鏖兀人,喊了一声:“张大人!” 直到他喊,一个肥胖的中年官员才从那群鏖兀人中走出来。 原来鏖兀使臣出门,是有大梁官员陪同的。 这位张大人满脸的褶子都在笑,弯了弯不太明显的腰,朝萧明渊行了个礼:“八殿下,不知八殿下也在这里,今日殿下在楼里的开销就由下官……” 萧明渊并不理会他的讨好,怒气冲冲道:“父皇让你跟着鏖兀使臣,他们都在这里欺负阮久了,你是干什么吃的?” 阮久再拽了拽萧明渊的衣袖,解释了两句,但萧明渊怒气冲冲的,根本听不进去话,拍拍他的手背:“你别怕!” 那位张大人赔着笑解释道:“殿下,事情发生得太急,下官还没来得及反应……” “没来得及反应?我看你反应半年也反应不过来,我大梁什么时候录用了你这样反应迟钝的官员?该出来的时候不出来,光会躲在后边看热闹。倘若今日我不在这,阮久是不是该被他们打了?” 阮久摸了摸鼻尖,应该……没那么严重。 萧明渊一挥袖,对张大人道:“滚下去,我明日就禀告父皇,这份差使你也不用当了。” 但萧明渊到底也才十六岁,张大人见他这样步步紧逼,面色一变,收敛了太过谄媚的表情,看似恳求,实则要挟:“殿下,这些鏖兀人都不懂得汉话,倘若下官走了,只怕事情更糟,这位阮小公子难免……” “我让你滚蛋!又不是单你一个人会鏖兀话。” 张大人拢着手,他倒想看看这群纨绔子弟里,究竟有谁懂得鏖兀话。 萧明渊用鼻子嗤了一声,扬了扬下巴:“魏旭,露一手。” 魏—— 张大人听见这个姓氏,马上明白过来。 抚远将军魏府,早几十年就驻扎在西北边陲。魏府的人,怎么能不懂得鏖兀话? 魏旭对萧明渊龇牙:“要你来差遣我!” 看来他们吵架还没好。 不过这时正是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魏旭上前,抬起右手放在胸前,朝鏖兀人行了个礼,用鏖兀话问了声好。 萧明渊再次看向张大人:“还不快滚?” 张大人面色变了几变,一甩衣袖,说了一声“下官告退”,心有不甘地离开。 魏旭在那边同鏖兀人交涉,萧明渊扭头看向阮久,解释道:“大多数鏖兀人听不懂汉话,他们不爱学汉话,反正我们也不爱学他们的话。那个姓张的听得懂鏖兀话,父皇就让他陪同鏖兀使臣,简直是我大梁蛀虫,我明日就让父皇把他踢走。” 萧明渊看了一眼为首的那个鏖兀少年,对阮久道:“那就是鏖兀使臣,名字叫做赫连诛,后边的都是他的跟班,不知道鏖兀派一个这么小的使臣过来做什么。” 阮久点点头,还没来得及问是哪个“诛”字,魏旭就回来了。 “赫连使臣说是一场误会,是他看见阮久,有点激动,就拉了他一下。” “激动?”萧明渊拧眉,“他干嘛对阮久激动?” 阮久道:“我早晨和他见过一面,可能是因为这个。” 他又对魏旭道:“魏旭,麻烦你跟他说,也怪我不小心撞上他们,语言不通,才闹了笑话。他们今天在客满楼的花销算在我头上,算是我给他们赔罪了。” 萧明渊撇了撇嘴:“不就是撞了一下嘛,他们还把你给吓着了呢。” 晏宁劝道:“殿下,往日我们在这里打闹,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涉及两国邦交,还是以大局为上。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哪有因为撞了一下就打起仗来的?就算陛下偏袒殿下,难道也会一起偏袒我们?到时闹起来,阮久就是头一个被问罪的。” 萧明渊看了一眼阮久,最终还是朝魏旭摆了摆手:“你去说。” 魏旭应了一声,又去传话。 不多时,他转回头:“他说不要紧。” 阮久点点头,转眼看见那个鏖兀使臣赫连诛正看着他。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盯着他看? 事情就这样被揭过去,一行人也都要散了。 可是正当此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一队执剑士兵从外面破门而入,进入客满楼,分列两边。 一位青袍官员掀袍进门,他身材清瘦,却声如洪钟:“何人在此闹事?” 二楼的纨绔少年将底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声音传过来时,都是一个哆嗦。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可是永安闹市不得纵马,违者会被京兆府尹抓起来、蹲牢房、挨板子。 这位青袍官员,便是纨绔子弟们的克星,京兆府尹陈大人。 就连萧明渊也怕他三分,只能低声询问:“谁把他给喊过来的?” 阮久摇头,看见躲在一搂的客满楼总管。总管委屈巴巴地蹲在柜台后边,朝他抱了抱拳—— 小祖宗,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也体谅体谅我这小本生意。 这下事情闹得更大了。阮久气结,攥着拳头,还没来得及朝他挥两下,陈大人就看了过来。 阮久连忙收回手,改换手势,朝总管比了个心。 ——爱您哟。 那头儿,陈大人抬头看见他们,冷哼一声,抬脚就要上楼:“嚯,都是熟人,好几日没见了,小孩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你们今日又作什么妖呢?” 楼上众人都紧张得很,你扯扯我的衣袖,我拽拽你的手。 “快想法子啊,这要被我爹娘知道了,我又得跪穿地板了。” “真要去京兆府走一圈,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呢。” 这时陈大人已经上了楼梯,也不管堵在楼梯口的鏖兀人听不听得懂汉话,抬手就推开他们:“劳驾让让,多谢。” 眼见着陈大人就要到眼前了,十来个少年害怕得魂都要飞了。 “说说,今天又做什么……” 陈大人到了面前,阮久忽然上前一步,拍起手:“欢迎鏖兀使臣来访,热烈欢迎!” 众人迅速反应过来,掌声雷动:“欢迎欢迎!” 阮久上前,伸出双手,同赫连诛拥抱了一下,亲亲热热地揽着他的肩。 鼓掌完毕,阮久道:“陈大人,我们听说鏖兀使臣来访,正巧来了客满楼,我们就想欢迎一下他们。但是没想到语言不通,闹了点误会,现在已经没事了,误会解开了。” “继续鼓掌!” 他说得信誓旦旦,不止其他少年,就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旁人纷纷附和,掌声雷动。 陈大人的嘴角抽了抽,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严肃的山羊胡须一抖一抖的。 鬼灵精。 陈大人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鹰隼似的锐利的目光环视一周,暂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最后警告他们:“不许做坏事。” 众少年连忙保证发誓:“一定一定。” 陈大人点了点头,临走时还朝鏖兀人抱了个拳。 他带着执剑士兵撤出客满楼的时候,少年们都松了口气。 阮久松开赫连诛,朝他笑了一下表示感谢,转身走到朋友们那边。 萧明渊拍拍阮久的肩:“阮久行啊阮久。” 阮久抱住晏宁的手臂,站都站不稳了:“我都快吓死了。” 萧明渊摆手:“行了行了,都回去。刚才过来帮忙的,有一个算一个,今天的花销我全包了。” 少年们欢呼“多谢八殿下”,各自要回各自的包间去。 阮久也要跟着朋友们回去,对魏旭道:“你跟鏖兀人说,他们今天的花销……八殿下包了。” 萧明渊拽住他的腰带:“你找打!”他对魏旭道:“说阮久包了。” 魏旭不知道该听谁的,最后晏宁道:“行了,算我的。” 阮久忙道:“好了好了,算我的!” 等他们都决定好了,魏旭才过去传话。 听过传话,赫连诛点头,看着阮久说了一句什么,随后魏旭道:“阮久,他说不要紧,不用你破费了。” “那也行。” 阮久朝赫连诛笑了一下。 赫连诛又对着他说了一段的话,魏旭脸色发青,不肯说话,阮久问:“他刚才说什么?” 魏旭抿了抿嘴角,不知道该怎么翻译:“阮久,他说……”他停顿良久:“不要紧。” “啊?”阮久疑惑道,“可是他刚刚说了好长一段话,和前面那句‘不要紧’好像不太一样。” “这是鏖兀民歌里的一句话,就是……” “什么?” “他说……他说你像沙漠里的清泉、草原上的小羔羊,清晨带着露水的玫瑰花、夜间月光照耀下结了冰的小湖泊一样漂亮。” 魏旭一口气说完这话,自己也听不下去:“阮久,他……他调戏你!” 萧明渊怒发冲冠,转头去找武器要“大开杀戒”。晏宁则连忙派人出去,看京兆府尹陈大人走远了没有,可别再惊动他。 而赫连诛朝阮久露出一个明亮熟悉的笑容,像一头草原上肆无忌惮、大胆表示喜爱的小狼,甩着尾巴,围在小羔羊身边绕圈,然后把脑袋埋在小羊绒毛里,深深地嗅了一口小羔羊身上的香气。 阮·小羔羊·久:??? ※※※※※※※※※※※※※※※※※※※※ 大王の爱biu~biu~biu~ 大王:这就是梁人吗?爱了爱了,像进了羊圈一样,简直就是天堂 胖胖生好冷,要小可爱们抱抱! 感谢咕咕咕、乌衣巷里的大白鹅、博尔赫五 1个地雷! 感谢不吃香菜吃贡菜 10瓶;不死 3瓶营养液! 一只狗勾 阮小羔羊是有一群纨绔朋友不假,但他们从没调戏过良家妇女。 有京兆府尹陈大人盯着,再加上他们并不觉得用扇子挑起小姑娘的下巴,对小姑娘说“小娘子好漂亮啊”,是一件比马球纸牌还要好玩的事情。 他从来遵纪守法,却不想今天被一个新来的鏖兀少年给调戏了。 阮久久久久久回不过神,正当他出神时,赫连诛大步上前,牵起了他的手。 赫连诛比他矮一些,抬起头看他时,漆黑的眼睛像是在放光,笑得真诚,像讨要宠爱的小狗勾。 从跟在赫连诛身后的侍从,便能够看出一些。赫连诛自小便是由这些五大三粗的随从陪着长大的,不要说玩伴,便是连同龄人都没有。 他来梁国,第一个看得上眼的人是阮久,阮久还有这么多的朋友,个个儿都讲义气、玩得好。 阮久就像一个小太阳,热烈灿烂,赫连诛忍不住想靠近他。 鏖兀人一向坦率,所以他夸阮久长得好看,想着先把阮久哄开心了,再和他一起玩儿。 赫连诛满脸都写着“我想和你玩”。 但阮久显然并不开心,也没有接收到他发送过来的讯息。 这时萧明渊怒斥一声“呔”,从走廊尽头抱起一个巨大的花盆,准备给阮久出头。 晏宁与魏旭赶忙阻拦:“殿下,殿下,这可使不得。”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大梁良家妇……”萧明渊停了停,看了一眼阮久,“调戏我大梁良家公子,简直是无法无天,我回去告诉父皇,父皇也会觉得我做的对!” 阮久下意识拉着赫连诛后退两步,萧明渊顿时就炸了,抱着花盆就要上前:“他刚刚还说自己看见阮久会激动,他就是故意的!你还护着他!” “你冷静一点!”阮久护着赫连诛,一边往后退,最后退到赫连诛的那群随从那边,险些跌倒,还被其中一个扶了一下。 阮久回过头,朝那人笑了笑:“谢谢。” 晏宁与魏旭拦不住势如疯狗的萧明渊,萧明渊抱着花盆已经到了眼前,举了两下,但是没能举起来。 阮久眼疾手快,一把从他怀里夺过花盆。 那花盆大得很,里边栽着的是文竹,极其旺盛。 阮久有些拿不住,赫连诛便伸出手,帮他托了一下,又朝阮久笑了笑,意思是“不用谢”。 萧明渊看着又要炸,被阮久一个滑铲铲得后退两步。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晏宁把这位臭脾气的萧明渊带走,同他分析利弊关系:“殿下如此行事,是要将我们都陷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这头儿,鏖兀人白看了一场戏,就是看得还不太明白。 他们隐约察觉到,这个花盆,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阮久看萧明渊走远了,想起自己身后是一群鏖兀人,手里还抱着一个烫手的花盆,只觉得后背发麻,脚趾抓地。 他迅速把花盆塞到赫连诛手里:“这是给你的礼物!” 而后他想起,鏖兀人都听不懂汉话,连忙让魏旭传话。 魏旭一脸“竟然还能这样”的惊异表情,如实传达。 阮久表情真诚,赫连诛抱着花盆,笑容明亮。 只是魏旭和那群鏖兀随从看起来表情古怪。 那有什么关系?赫连诛信了就行。 阮久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头儿晏宁已经把萧明渊哄好了,疯狗萧明渊已经安定下来了。 “撤了。魏旭你跟他说一下,我们要走了。” 阮久精疲力竭,看着赫连诛的模样,只觉得他活像是用两条后腿站着,晃着前爪,求人来揉的小狗勾。 阮久一时没忍住,朝他伸出手,搓了搓他的脑袋。 阮久的手才碰到他的头发,他整个人就开始冒起傻乐傻乐的泡泡。 鏖兀人,或者说这个鏖兀人的头发没有阮久想得这么硬,还挺舒服的。 于是阮久伸出双手,狠狠地挼了挼赫连诛蓬蓬的头发。 好玩! 赫连诛也是这样想的! 那时魏旭正用鏖兀话向鏖兀人道别,见阮久如此,十分迷惑:“你做什么呢?” 阮久忙收回手,赫连诛的眼睛瞬间变成湿漉漉的不舍。 阮久道:“你跟他们说……这个是、大梁表示道别的动作。” 小机灵鬼总有无数个理由糊弄过关。 * 阮久和朋友们走了,赫连诛原想跟着他一起走,但是被拒绝了。 因为阮久说,他要回家吃饭了。 阮久离开客满楼的时候,赫连诛就站在二层走廊上,目送他离开。 来自鏖兀的小狼有些挫败,他的小羔羊就这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身后的随从上前,要拿过他手里的花盆,又要安慰他,赫连诛看了他们一眼—— 难看! * 客满楼外,阮久和朋友们道过别,想着让十八去租一辆马车过来。 萧明渊一把薅住他的衣领:“走,我送你回去。” 马车里,萧明渊抱着手,靠在软枕上,语气不满:“鏖兀人未免太没有规矩,派了这样一个使臣过来,头一回见就对你说这样的话。” 阮久道:“这件事情确实不宜闹大。” 萧明渊不语,阮久继续道:“再说了,我不是都……”他甩了一下马尾:“讨回来了吗?” “你那算什么讨回来?”萧明渊坐直起来,像方才阮久对赫连诛做的那样,揉搓他的脑袋,“就一阵乱摸,早晨你不是还敢跟我打架吗?怎么遇上鏖兀人就不敢了?” 阮久疯狂摇头,甩开他的手:“我还不是为了你,真打起来了,你怎么向你父皇交代?” 他气哼哼地扭过头,掀开马车帘子,朗声道:“前面停车!” 萧明渊一把拽过帘子放下,同样没好气地喊回去:“还没到你家!” “我不坐了!” “随你的便!” 一声比一声大,车夫坐在前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震聋了。 马车在路边停下,阮久也不用脚凳,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十八,走!” 马车里的萧明渊忽然又喊了一声:“站住!” 阮久回头:“干嘛?” “把帘给我弄好。” 萧明渊指着被阮久弄乱的帘子,车夫弱弱地说了一声“还是小的来”,伸手要去弄,但被萧明渊一眼瞪回去了:“我叫他弄。” “我弄就我弄。” 阮久踩上脚凳,将车帘团团,一扬手,就把帘子甩到马车顶上。 萧明渊愤怒地大喊:“阮久!” 阮久已经笑着逃跑了。 但他就算钻进人群,身上的红披风还是显眼得很,像一条红色的小鲤鱼,摆着尾巴钻进水里。 * 阮久甩着荷包在外边逛了一会儿,直到饭点,才回到家。 他回自己院子换好衣裳,去了饭厅。 饭厅里正摆饭,仆从进进出出,不闻半点声响。 阮久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爹娘还没到,兄长阮鹤坐在圈椅上,腿上盖着驼绒毯子,正闭目养神。 虽然阮鹤在养病,但每日晚饭,总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 不知是否兄弟连心,他不用睁眼,也知道是阮久回来了。 “回来了?” 阮久跨过门槛,应了一声:“哥。” 他看见阮鹤,才忽然想起,自己出去的时候,阮鹤让他带莲花酥回来。 事情太多,他就忘记了。 阮久嘶了一声,小声道:“哥,莲花酥,我不小心忘记了,下次再给你带。” 阮鹤转头看他:“和朋友一起玩儿,玩到忘记了?” 阮久使劲点点头:“嗯。” 他决意不让兄长知道鏖兀的任何事情。 他连大梁与鏖兀要议和的事情都没告诉阮鹤。 知道了又能怎样?平白闹心,耽误兄长养病,不好不好。 阮鹤却问他:“没有遇到别的什么人?我听说京兆府尹陈大人下午带着人去了客满楼,不会是你做了坏事,陈大人带人去拿你?” “不是我,不是我。” 阮久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同时发出“略略略”的声音。 阮鹤掐住阮久的脸,让他停下动作。 阮久“哎呀”一声:“哥哥,痛痛!” 正巧这时,阮老爷与阮夫人也到了,见他这副模样,两位家长十分迷惑。 “老阮,你小儿子傻掉了。” “夫人,不要推卸责任,这是咱们的小儿子。” 阮鹤松开手,按了按他脸上的酒窝,轻轻地笑了一下,也没有再说什么。 * 这天晚上,阮久抱着枕头,歪在榻上看画本。后来十八进来催他睡觉,他就把画本丢开,抱着被子往里边一滚,准备睡觉。 月光透过薄纱帐子,照在他的身上。 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见鏖兀大王和梁国某位小公子成亲的场景。 黑风寨——阮久睡前看的话本里的土匪寨——一般的鏖兀宫殿里,小山似的蛮族汉子站成两排,简直就是“两岸连山,略无阙处”。 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鏖兀大王,牵着一个着喜服的小公子,踩在狼皮地毯上,大步走进来。 阮久走近了,想看看究竟是谁去和亲,却始终看不清楚。 那小公子一会儿变一个模样,都是和他要好的朋友,御史大夫晏家的晏宁、抚远将军府的魏旭,等等等等。 就跟他在赛狗场里赛狗一样刺激。 然后入洞房,鏖兀大王去洗澡,小公子坐在床边等他。 鏖兀大王把小公子按倒在床上,再然后—— 再然后小公子就给鏖兀大王擦了一晚上的头发。 鏖兀人的头发都蓬蓬的。 鏖兀大王像一头大狗,阮久不知不觉就把自己代入那个小公子,然后沉迷挼狗。 十分快活!睡梦里的阮久笑出声来,鏖兀人的妙处就在于此! ※※※※※※※※※※※※※※※※※※※※ 预言家·软啾梦见了五年后的剧情,就是没做完(不是 感谢博尔赫五 1个地雷! 感谢兔子和胡萝卜 10瓶;蛙蟆 8瓶;一只鲸鱼 6瓶;三文鱼公公 5瓶;不死 3瓶;345 1瓶营养液! 一只臭猪! 阮久在梦里挼狗挼了个爽! 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十八挽起帐子:“小公子今日要去哪里玩耍?” 阮久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伸手抓了抓挂在床边的狗毛毛毡。 在梦里挼了狗,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于是他吩咐十八:“好久没有带我的小狗勾出去走走了,把它牵出来,我带它上街去收保护费。” 不多时,阮久脚踩锦靴,头戴明珠,一身正红圆领袍,束袖窄腰,意气风发地出现在阮府门前。 他转着手里的折扇:“来人呐……” 扇子掉了。 阮久往边上挪了两步,把自己的失误踢走,若无其事道:“来人呐,把小爷的流星牵上来。” 十八牵着一条油光水滑、威风凛凛的大狼狗上前。 阮久唤了一声“流星”,它却不肯动。阮久只好上前去牵它:“走!流星,我们走!” 大狼狗仍不肯动,阮久拽着狗绳和它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阮久屈服了:“好好好,开饭,我们走。” 只是换了个名字,狼狗就哒哒地迈着小碎步跟他走了。 永安城的纨绔子弟,人手必备一条大狼狗。 阮久朋友们的狗都叫追风、踏月之类的名字,他从庄子里把小狗带回来时,想着绝对不能被比下去,翻烂了好几本字书,一直到小狗长成大狗,才确定“流星”二字。 但也是在名字没确定的这段日子里,他每天去喂狗,都大声地喊:“开饭啦!” 所以,尽管阮久纠正了无数次,但这条傻狗坚持认为“开饭”才是自己的名字,拒绝回应“流星”这个名字。 气得阮久直撵它:“真没出息。” 跟在他身后的十八提醒道:“小公子,走反了,咱家铺子在这边,要收保护费得去咱自己家的铺子。真要收了保护费,咱们都得进京兆府。” 阮久拽着狼狗调转方向。 新的一天,新的纨绔生活。 * 永安繁华,谯门画戟,金楼碧台,朱轮钿车。 五六个小厮陪同,阮久牵着名为开饭——流星的大狼狗,阔步走在大街上。 然后阮久和他的大狼狗出现了分歧。 阮久要去自家店铺里收“保护费”,开饭闻见肉香,要去“开饭”,死活要去另一条街。 阮久拽着狗绳:“流星,你给我回来!” 身后的小厮要帮他拽,他又不肯,结果反被狼狗往前带了两步。 没办法,最后只能顺着开饭的意思。 东市宣阳街上,酒楼茶馆居多,早早地就开了市,搭着白巾的伙计在门前揽客,饭香肉香顺着风就飘到了前边。 阮久用过早饭才出的门,兴致缺缺,只是牵着小狗随便看看。 没走多久,他忽然看见萧明渊就在前边不远处。 八皇子出门,排场一向大得很。十来个侍从围着,打伞的,打扇的,还有打发过路人的,总之把他和路过的百姓分得远远的。 阮久踮起脚尖望了一眼,被萧明渊头上金冠晃了一下眼,确定是他之后,回头朝几个小厮挥了挥手:“你们都先回去,十八跟着就行。” 几个小厮都退下去之后,阮久把狗绳交给十八,让他牵着,自己悄悄从背后靠近萧明渊。 萧明渊的侍从早已发现,阮久竖起食指,朝他们“嘘”了一声。 侍从们都认得他,都转回头,忍着笑,若无其事地不开口。 阮久噌的一下窜到萧明渊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肩:“汪汪汪!” 萧明渊嚎了一嗓子,若不是被阮久按着,只怕现在已经跳到屋顶上了。 萧明渊是永安城里唯一一个不养狗的公子哥儿。 他怕狗,特别怕。 萧明渊吓得脸色都白了,回头见是阮久,气得要打他。 阮久抱住他的肩,给他顺顺毛:“我让十八牵着狗呢。” 十八和开饭一起,向萧明渊挥了挥手和前爪,萧明渊哧溜一下滑出去好几丈远:“把它给我拿远点!” 阮久弯着眼睛,从十八手里接过狗绳:“我牵好了。”他转头看看眼前的店面:“你怎么来小云斋买蜜饯了?你不是不爱吃这些……” 他话音未落,铺子里走出几个彪形大汉。 阮久表情凝固,反应过来之后,连连后退:“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装狗吓人……”他转头看向萧明渊:“对不起嘛,你说话呀。” 萧明渊见他傻傻的,伸长手,勾住他的衣袖,把他往自己这里拽了一把:“鏖兀人。” “啊?”阮久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群人就是赫连诛的那群随从。 “还不都怪你。”萧明渊咬牙道,“偏要把那个花盆送给赫连诛,父皇问我,我又不敢说是什么事情,就说是我送的,结果父皇非说我有心。” 阮久呆:“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父皇说,既然我有心,那不如鏖兀人在永安城里的这段日子,都由我来作陪。” 这时候,抚远将军府的魏旭魏小公子也黑着脸,从里边出来了。 阮久指了指他:“那……” 魏旭一个箭步冲上前,指着萧明渊道:“还不都怪他。” “怎么了?” “他让陛下把原本负责随行翻译的张大人给踢了,现在鏖兀使臣身边没人懂鏖兀话,陛下就说,既然人是八皇子赶走的,那就由他再举荐一个人顶上,结果他就……” 阮久看看这两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所以他就举荐了你。” “你还敢笑?”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他,阮久抿着嘴,眨眨眼睛,真诚地看看这两个人:“对不起嘛,我不笑就是了。” 他们说话的同时,那几个彪形大汉分做两排站到门边,赫连诛从里边出来,兴致缺缺地把荷叶包着的蜜饯交给侍从。 然后他抬眼看见阮久,阮久…… 阮久的小狗勾也看见他了。 “哎!”阮久被忽然跳起逃窜的开饭吓了一跳,险些被它带摔了。 许是鏖兀人身上有狼气,所以狼狗特别害怕。 阮久一边拽着它,一边训斥:“开饭,不许跑!你这个胆小狗!” 赫连诛原本就对阮久天然有几分偏爱。他也感觉得到,萧明渊与魏旭对他有些不耐烦。 所以他看见阮久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下。阮久现在费力拽着狗、杏眼圆睁训斥它的模样在他眼里,格外可爱。 他忍不住笑出声,然后上前,帮了阮久一下。 他拍了一下大狼狗的脑袋,说了一句阮久听不懂的鏖兀话,开饭就乖顺下来,垂着尾巴,安安静静地站到了赫连诛脚边。 阮久怀疑这是因为—— 同类相吸! 赫连诛从他手里接过狗绳,转头看了一眼十八。十八连忙上前,把狗牵走了。 赫连诛朝阮久笑了一下,抬起右手放在胸前,朝他微微躬身。 阮久眨眨眼,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随行翻译魏煦提醒道:“阮久,这是鏖兀的礼仪,问好的。” “噢,我懂了。”阮久恍然大悟,举起左手按在胸前,想了想,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又换了右手按着,再想了想,好像也不对。 到底是左手,还是右手? 他低头看看两只手,一时之间也搞不明白。 魏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再次出言提醒:“你用大梁的礼仪就……” 话还没完,赫连诛就碰了一下阮久的右手。 用这只。 “噢,我又懂了。”阮久有模有样地用鏖兀的礼仪回应了他。 但是由于语言不通,两个人面对面,无话可说。 赫连诛扭头对魏旭说了句鏖兀话,魏煦皱了皱眉,转达道:“他问,阮久是不是要和我们一起。” 他与萧明渊同时上前一步,把阮久挡在身后,语气坚决:“不行。” 开什么玩笑?这小子昨天才调戏过阮久,就算他们是损友,也没有这么损。 绝对不行! 萧明渊道:“魏旭,你跟他说,阮久就是路过的,马上就走了。” 魏旭点头,深以为是,也是这样转达的。 阮久小声道:“其实这件事情也算有我一份,你们两个真的不用我陪吗?” 两个朋友把他的脑袋按回去,掩护着他,让他快走:“不用,算你欠着,以后再还。” 可是赫连诛不肯。他看着阮久,又问了一句:“真的不行吗?” “不行。”魏旭口气坚定,回头看了一眼阮久,“走。” 仿佛下一秒阮久就会被鏖兀人抓去做压寨夫人。 阮久没办法,只能喊上十八要走。 十八跟上他,可是还没走出几步,他手里牵着的开饭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前爪磨地,呼着粗气。 赫连诛趁势上前,把狼狗接过去了。 说来也怪,他一接手,开饭就安分得跟小猫咪似的。 阮久扭头看他,赫连诛迎上他的目光,笑得可爱,满脸的“我就要和你玩”。 阮久回笑了一下,再回头去看两个朋友,叹了口气。 不是他不想走,实在是小狗勾太黏人了。 * 阮久一行人自小在永安城中长大,永安城里哪儿最好玩,哪儿新开了铺子,他们都一清二楚。 但这回陪同鏖兀使臣,是皇帝亲口御言,他们不敢胡来,一时间,竟也想不出该带人去哪里玩儿,只能领着一群人在街上乱走。 几人并肩而行,萧明渊与魏旭站中间,将阮久与赫连诛隔开。 赫连诛探头去看阮久,说了一句话。 魏旭翻译:“阮久,他问你,这是什么狼,他没见过。” “这不是狼,是狗。”阮久想了想,又对魏旭道,“你问他,他见过狼吗?是怎么样的?和我这只长得像吗?” 赫连诛要走到阮久身边,亲自和他说话,萧明渊与魏旭连忙跟上,死死护住阮久。 两边对峙,萧明渊与魏旭试图用眼神将小狼崽子逼退,赫连诛迎难而上,咬定阮久身边的位置不放松。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魏旭才传话道:“他说,长得很像,但是狼的体型要更大一些。” “你告诉他……”阮久攀比之心顿生,赌气道,“我这只还只是小狗,等长大了会更大的,比狼大得多得多。” 他扭头看见赫连诛的发顶——赫连诛比他矮了半个头。 阮久心道,狼长得大有什么用,他这个人长得还比自己矮呢。 他不问赫连诛的岁数,也不管自己大赫连诛几岁,只是自顾自地翘着尾巴得意。 赫连诛听罢魏旭的传话,再看向阮久,只觉得阮久和他的狗像极了,都翘着小尾巴,神气活现的。 他是这样想的,也就直接这样对阮久说了。 魏旭当即骂出声来:“淦,阮久!” 阮久一脸迷惑:“魏旭,你说的是人话吗?” 魏旭道:“阮久,他说、他说你和你的狗很像!” 阮久神情呆滞,许久之后,才抽了抽嘴角:“他是不是和我有仇?” 阮久转头看他,赫连诛也看他,却仍是一副可可爱爱的表情,一副“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玩”的表情。 阮久杏眼圆睁,想要教训教训赫连诛,又想起他听不懂汉话,只好深吸一口气,朝他大喊:“嗷呜!” 赫连诛不解,难道小狗勾不可爱吗?还是他更喜欢那个小羔羊的比喻? ※※※※※※※※※※※※※※※※※※※※ 软啾达成成就:在嗷呜人面前大喊“嗷呜” 大王从小热衷于把老婆比成各种小动物 感谢咕咕咕 2个地雷! 感谢茶茶、人帅又有猫 10瓶;白泽 5瓶;一个夏天的西瓜 2瓶;41573312 1瓶营养液! 两只臭猪! 阮久被赫连诛那一句“像狗”气得不轻,劈手把狗绳从赫连诛手里抢过来,牵着大狼狗,气冲冲地走到前边去了。 他不屑与赫连诛并肩。 这个鏖兀人究竟是太不懂得人情世故,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的? 昨天说他长得美,今天又说他像狗。 气死他了!阮久磨牙,开饭也跟着磨牙。 咯吱咯吱! 萧明渊与魏旭交换了一个“好好笑哦”的眼神,心里笑过之后,也连忙追上去了。 萧明渊碍于阮久还牵着狗,只敢伸长手,拽一下他的衣袖:“诶,阮久,跟他计较什么?等会儿我帮你讨回来就好了。” 魏旭揽住阮久的肩,解释道:“那个……其实蛮人以狼为图腾,狗也差不离,说不准他就是夸你可爱……”他一拍额头,有些头疼:“算了,我编不下去了。” 阮久咯吱咯吱,磨牙不停,这表示他正在气头上。 赫连诛全然不知阮久为什么忽然跑了,也不知道他是生气了,快步跟上去,看见生气的阮久牵着他的小狗,只觉得两者更像了。 他没忍住笑了,又被阮久冒火的眼神逼退回去。 或许是阮久不太喜欢狗这种动物。赫连诛避开他喷火的眼神,心想,下次还是用小羔羊。 可是小狗勾真的很可爱,还有小尾巴。 * 再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几个人都意识到,不能光带着鏖兀人这样满城瞎走,这样招待,迟早会翻车——马车——的。 萧明渊压低声音,用手肘捅了捅身边两个人的腰:“快点,想个能呆的地方。再这样走下去,明日我父皇又该找我了。” 三个人一起想了一会儿,魏旭开了口:“前边就有一家茶棚。” 萧明渊无奈,一把推开他:“你不靠谱。”他看向阮久:“阮久?” 阮久摸摸鼻尖,问道:“所以刚才带他们去小云斋买蜜饯,也是魏旭的主意?” 魏旭刚要解释,就被萧明渊一掌按住了:“没错,就是他。” “你是不是傻?” 魏旭一脸“你行你上”的表情。 阮久小声道:“带他们去买衣裳、买首饰啊。” 魏旭道:“你才傻呢,这一群都是男的,买什么首饰?” 阮久为了适才赫连诛得罪他的事情,还在生气,说话还有些小怨气:“来了我大梁,不得换上我大梁的衣裳试试么?带他们去买两身绸缎的衣裳,再买点首饰,金的银的,玉的锡的,玳瑁的象牙的……” 魏旭恍然大悟:“对啊,等他们都装扮上了,再把他们往戏院乐坊一领,他们看了戏,当然得看着打赏一下。然后再去酒楼坐坐,喝得差不多了,就去看看赛马赛狗、斗鸡斗蛐蛐,让他们看着下注。” 他越想越起劲:“这些都是我们玩腻了的东西,方才我怎么没想到?我大梁百姓苦鏖兀久矣,也是时候让他们出出血,造福我大梁百姓了。” 萧明渊拍拍阮久的肩:“阮久行啊阮久,不愧是首富之子,天生就是做生意的脑子。” 他稍微正经了神色,一招手:“走,先去罗绮庄。” 阮久一扭头,忽然发现赫连诛正看着自己。 方才他们那些话,都是当着赫连诛的面说的。 当面密谋。 怕什么?反正赫连诛听不懂汉话。 然后阮久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他别过头,不去看赫连诛。 他想起他还在生气呢! * 罗绮庄是永安城,乃至整个大梁最有名气的绸缎庄兼成衣坊。 铺子里的学徒远远地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这里来,赶忙进去通报掌柜。 掌柜干练麻利,赶出来时,就看见阮久走在前边:“小公子怎么过来了?是上回做的衣裳穿腻了?” 他转眼瞧见阮久牵着的狼狗,笑着打趣道:“哦,小公子是来收‘保护费’来了,咱们家这小本生意,哪里经得住‘小恶霸’天天来收割零花钱呢?” 阮老爷以布匹起家,罗绮庄就是阮家的产业。萧明渊把第一站选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算是自己人的地方,做起事情来熟悉方便。 “小恶霸”阮久双颊微热,咳了两声,朝他摆摆手,暗中求饶:“赵叔。” 求求您留一点面子给我。 赵掌柜这才看见他身边还有人,赶忙行礼:“八殿下,魏公子,还有……” 魏旭介绍道:“鏖兀使臣,赫连诛。” 见过礼,赵掌柜便侧过身,将一行人让进来了。 学徒领着几位贵客去后院招待贵宾的房间里,阮久留下来吩咐事情。 阮久乖乖巧巧地唤了一声:“赵叔,我带那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过来看看衣料,做两身新衣裳。” 赵掌柜利落地点了点头:“好,那我马上吩咐他们准备,小公子稍候。” 阮久特意嘱咐了一句:“有几个是从鏖兀来的,让他们也长长见识,千万别丢我们大梁的脸。” 赵掌柜会意:“知道了,我把压箱底的料子都拿出来给他们瞧瞧,保管让他们挪不开眼、合不上嘴。” 阮久暗中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赵掌柜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摆摆手。阮久便伸出手,和他击了个掌:“耶。” 赵掌柜笑了笑,下去吩咐伙计做事。 * 罗绮庄后院房里,四张大桌依次排开,几个伙计进进出出,将各色布匹绸缎搬进来。 赵掌柜不单在布匹上花了心思,就连搬运布匹的伙计,也是他精心挑选的。 他看见赫连诛那几个鏖兀随从,个个都人高马大的,所以特意点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伙计进去,暗中存了同鏖兀人较劲的意思。 给小公子撑场面! 赫连诛不解,看向阮久,阮久道:“使臣既然来了我大梁,不如也做两身大梁的衣裳穿穿?” 魏旭传了话,赫连诛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捻了捻阮久的衣袖。 阮久立即回头吩咐小学徒:“记上,给赫连使臣做一件和我这身一样的衣裳。” 第一单!开门红! 阮久翘起小尾巴。 他也不是只会来铺子里收“保护费”的,他还能给铺子挣钱,简直就是经商小天才。 随后鏖兀人开始挑选摆在桌上的布料,跟着赫连诛的那些随从开始还有些不屑,待走近了,看见布匹上的鎏金似的暗纹,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阮久走得累了,牵着大狼狗,找了个位置坐下。 萧明渊小心翼翼地避开狼狗,在远处落座。 而赫连诛绕着大桌,将每一匹布都看过,过了一会儿,拿起一匹,回头去看阮久。 那时阮久正坐在位置上晃脚,见他看向自己,便也弯着眼睛朝他点点头—— 买! 于是赫连诛将这一匹交给随从,又拿起一匹。 阮久继续点头—— 买它! 赫连诛一连拿了好几匹,阮久抱起开饭,按着开饭的狗头,一起点了点头—— 买它们! 赫连诛笑了一下,将这几匹布全部交给随从。 阮久招手让十八上前,附在他耳边,小声吩咐:“去,让赵叔把铺子里最贵的布都拿出来。” 十八有些迟疑:“小公子,这不太好?” 阮久眨眨眼睛,憋出两汪眼泪:“难道我就白白被他比作小狗?就白白被他调戏了?明明就是他先惹我的,你到底是谁的人?你想替谁省钱?” 十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装的,但也不再劝,即刻出去传话。 阮久抱着开饭靠在椅背上,揉搓狗头,眼睛却瞧着赫连诛,仿佛搓的是他的脑袋。 赫连诛不觉,仍朝他笑,比阮久怀里的小狗还要小狗。 鏖兀人还挺有钱。阮久朝有钱的赫连诛发射爱心。 * 挑好衣料,还要用软尺量尺寸,方能裁衣裳。 老裁缝隔着衣裳,捏了捏阮久的肩:“小公子又长高了。” 阮久摇摇头:“不是我做衣裳。” “那是?”老裁缝低头看向他脚边的开饭,好意提醒,“小公子,狗不用穿衣裳。” 阮久把脚边的开饭踢走,指了指那边的赫连诛:“不是这只,是那只。” “那一只”见阮久在看自己,又朝他笑了一下。 * 从罗绮庄出来时,赫连诛的随从,几乎每个人都有两件衣裳的订单压在罗绮庄里。 这时阮久消了气,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了些。 或许,鏖兀人是真不觉得把人和狗相比,有什么不妥呢? 而且他坑着赫连诛花了这么多钱,赫连诛好像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他眨了眨眼,不自在地抬手揽住赫连诛的肩。赫连诛比他矮半个头,用来架手还挺舒服的。 阮久很快就把这个不太礼貌的想法收回去了。 赫连诛挨着他走,阮久顺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赫连诛便呼噜了一声。 萧明渊十分迷惑地看着他们,不知道阮久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阮久?” 阮久收回手,只问:“接下来去哪里?” 萧明渊道:“去吃饭,下午带他们去赛马场看看。” “今日差不多了,要不下午就去乐坊好了?赛马太费钱,万一到时候他们一脑袋扎进去不肯出来,拉都拉不住。” “那也行。” 一行人走在路上,赫连诛对魏旭说了两句话,然后上前,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对阮久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阮久一愣。 好像是这样的,因为语言不通,他们之间一直靠魏旭传话,而魏旭也没有正式向他们介绍过对方。 “我叫阮久。”此刻阮久心情不错,为了让他听清楚,还拖长音再说了一遍,“阮——久——” 赫连诛道:“阮啾?软啾?啾啾?” 正巧这时,不知道谁家养的小青雀落在他们面前。 这青雀被养得圆滚滚的,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起来,但是每次还没飞起多高,就会摔下来。 萧明渊与魏旭“噗”的笑声停在一半,因为他们看见阮久眼里在喷火。 阮久怀疑这个赫连诛生来就和他不对付,每回都能准准地踩中他的怒点! 他一把将朋友们拽过来:“下午就去赛马场,去完赛马场就去赌场!我不把鏖兀玩到倾家荡产,我就不叫阮久!” 两个朋友对视一眼,为他鼓掌:“软啾行啊软啾。” 那只小青雀飞不起来,蹦跶着要离开,赫连诛小狼似的,动作矫健,飞扑上前,双手拢住小雀,递到阮久面前。 阮久只当他是在笑话自己,漂亮的浅色眼瞳里火光更盛:“赫连诛!你、你还是小猪呢!你还抓小鸟,你简直是小狗成精!” 阮久从他手里夺过小雀,把它给放走了。 赫连诛好像还有些舍不得,漆黑的眼眸泛着委屈的水光:“软啾……” “不许叫我‘软啾’!” 赫连诛看看那只小雀儿,再看看阮久。 可是真的好像啊。 ※※※※※※※※※※※※※※※※※※※※ 软啾的外号是大王给起的! 感谢在2021-03-13 20:25:44~2021-03-15 17:1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狸陌、咕咕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复习了吗 3瓶;不死、顾茫没有人要吗 2瓶;一个夏天的西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只尖叫啾 阮久最讨厌别人拿他的名字做文章,说他是“软啾啾”,是小麻雀。 他是“阮啾”,偏偏兄长是阮鹤。旁人总说他那样贪玩,一定是行了八辈子的大运,才投胎到阮家,做了阮鹤的弟弟的。 否则白鹤与麻雀,又怎么能做一对兄弟? 赫连诛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他拿麻雀来比阮久,就已经足够让阮久恼火许久了。 萧明渊伸长手,捏了捏阮久的衣袖:“诶,别生气了。” 阮久转头看他,要揽住他的肩,萧明渊疯狂挣扎:“狗!狗!” 阮久把狗绳丢给十八,强硬地扣住萧明渊与魏旭的肩:“算上这回,那个赫连诛可惹我三回了。” “你昨天不是给他一顿——”萧明渊双手拧出花来,故意道,“一顿乱揉了吗?你还让我也不要在意,要是闹到父皇面前,我也……” “是不是兄弟?” “不是,我是八殿下,宫里可没有一位‘久殿下’。” 阮久抿了抿唇角,软下语气:“求你了。” 萧明渊按住他:“好好好,你正常一点。” 阮久再看向魏旭,魏旭点了点头:“嗯,你说怎么办?” 于是阮久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教训赫连诛一顿。 萧明渊好心捏捏他的手指:“你的手抽筋了。” 阮久:“……” * 萧明渊在永安城各个游乐场所都有包间,将近正午,他领着一行人,就近去望旌楼用饭。 朱楼玉阶,锦屏翠幔,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两个伙计推着挂满菜牌的几层木架,进了二楼最大的包间。 “这边都是新菜,这边是咱们家做了十几年的招牌菜,殿下与小公子……还有这位使臣一起看看,今日要吃些什么。” 赫连诛大约是看不懂汉字的,只觉得菜牌下边缀着的铃铛好看。伙计们推动木架的时候,那铃铛也跟着响,清脆悦耳。 梁人精通玩乐,吃饭点菜也这么多巧思。 阮久扭头朝萧明渊使了个眼色。 萧明渊轻咳一声,道:“魏旭,我单独宴请赫连使臣,你请使臣的随从移步隔壁去用饭。” 魏旭点了点头,转头去和赫连诛说话。 那几个随从一听这话,看起来不太乐意,赫连诛倒是不在意,摆了摆手,就让他们下去了。 萧明渊问阮久:“你点好了没有?” 阮久起身:“我又不知道鏖兀人的口味,还是请赫连使臣自己点。” 伙计一听这话,连忙拿出一个木托盘,托盘里盛着八枝还带露水的桃花。 赫连诛不解,阮久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要他看着。 阮久捻起一枝桃花,走到木架八步前。转了一下桃花枝,花瓣打在下巴上,甩了他一脸水。 赫连诛又要笑,见阮久脸色变了,赶忙忍住。 阮久抬手将桃花掷出去,打中一个菜牌,铃铛一声轻响。 一个伙计将菜牌取下来,另一个负责传话:“松鼠鳜鱼!”他笑着对阮久道:“阮小公子专爱这一道菜。” 阮久将剩下的桃枝拢在手里,递到赫连诛面前:“你自己丢,丢中哪个就吃哪道菜,丢不中就吃白饭。” 魏旭如实翻译。 赫连诛也不计较,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他从阮久手里接过一枝桃枝,觉得新奇,低头看了看,还用手指捻了捻桃花瓣,随后抬起头,手腕往前轻轻一送,便打中了正中的菜牌。 伙计摘下牌子:“挂炉山鸡!” 赫连诛听不懂,不知道自己究竟点了什么,转头去看阮久,笑了一下。 在阮久眼里,他笑得得意又张狂,分明是在炫耀。 讨厌! 阮久抱着他的腰,再把他往后拖了好几步:“太近了,你站在这里丢。” 赫连诛再接过一枝桃花,随即传来一声铃铛脆响。 讨厌死了! 阮久把桃花往他怀里一塞,扭头就走。 赫连诛回头看他,看着他在一边找位置坐下,转回头,继续投花枝。 阮久与萧明渊坐在小榻上,眼看着他百发百中。 “真是棋……”阮久撑着头,闷闷道,“投壶逢敌手。” 两人一左一右,萧明渊也撑着头:“你真想整他?” “他都说我是小狗小鸟了!”阮久攥着手,“此仇不报,我吃不下饭。” 这时魏旭走到他身边,提醒了一句:“要不你再和他比打马球?” “累死了。”阮久抱怨道,“你不知道,我昨天在马球场上歪那一下,晚上回去的时候,腰都酸了。” “那就和他比打牌下棋,这个是你强项。” 魏旭撇了撇嘴,显然是想起昨天在客满楼打牌,阮久一边哭着说自己要输了,一边下牌,最后赢了的事情。 “对哦。”阮久眼睛一亮,坐直了。 这时赫连诛手里的桃花也投完了,阮久上前吩咐伙计:“就照使臣投中的上,再准备一副叶子牌。” 伙计应了,特意问了一句:“小公子,是上酒还是上茶?” 阮久刚要说话,萧明渊便上前搭住阮久的肩:“上酒。” 阮久有些犹豫,萧明渊拍拍他的肩:“没关系,哥两个帮你把他喝趴下,你再和他打牌,稳赢。” 其实萧明渊老早就想教训赫连诛了,若不是他们拦着,昨天那个花盆在赫连诛调戏阮久的时候就该砸下去了。 阮久又道:“可是他这年纪……” 魏旭道:“你放心,鏖兀苦寒,五六岁的小孩都会喝酒。不过他肯定比不过我们……”他自动把阮久排除在外:“两个。我们不喝多,帮你把他喝到五六分算完。” 阮久点点头:“好。” 他看着赫连诛,得意地抱着手。 * 不多时,菜都上齐了,酒壶也在一边摆好了。 萧明渊叩了叩桌案:“斟酒。” 伙计端起酒壶倒酒,赫连诛见那果酒是胭脂色的,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魏旭解释道:“使臣,这是樱桃酒。” 赫连诛点点头,抬头看见轮到阮久的时候,伙计就换了茶壶,颇为疑惑。 魏旭又解释道:“使臣,他不会喝酒。” 阮久不会喝酒,他爹阮老爷也不让他喝酒。永安城中各家饭馆酒楼都知道,所以方才那伙计会特意问他一句。 阮久自己也不爱喝,他的纨绔朋友们把家中父兄的藏酒偷出来喝的时候,他就抿了一小口,结果被辣得直咳嗽,被他们笑话。 但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阮久喝醉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 阮久听见他们说话,大约猜到他们在说什么:“魏旭,跟他说,你和八殿下陪他喝。” 赫连诛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也对魏旭说了句话:“没有酒味。” 魏旭连忙道:“他真的不会喝,他是一杯倒,果酒也倒,就连吃酒糟鹅掌也倒。” 赫连诛还没来得及说话,阮久就喝了一杯—— 萧明渊怔怔地看着他:“阮久,你……” 阮久抿了抿唇角,看了看手里的酒杯,然后将已经空了的酒杯倒过来。 一滴不剩。 萧明渊提醒:“这是我的杯子,你拿错了。” 阮久惊愕:“我说它怎么是甜的!” 萧明渊与魏旭迅速起身,一人掐他的脖子,一人给他倒茶舀汤。 “你快点吐出来啊!” “快快快,喝点汤压一压!” 阮久被晃得头晕:“那到底是吐出来,还是压下去啊?” 赫连诛看着好笑,才一杯而已,他们那么紧张做什么? * 赫连诛很快就知道阮久的朋友们为什么紧张了。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赫连诛酒量极好,一壶果酒他如同喝白水一般喝下去。 萧明渊与魏旭只顾着照看阮久,要整他的心思一时间都歇了,才懒得管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萧明渊拍了拍阮久的肩:“诶?要不今天还是算了?明天再……” 阮久用手背捂了捂发烫的脸颊,声音也变得黏糊起来,一摆手:“来人,把这儿收拾了,我和赫连诛玩两局叶子牌。” 萧明渊与魏旭对视一眼,完了,开始了。 他们想把阮久拉走,但阮久不肯,挣扎着拖着圆凳坐到赫连诛面前:“我教你玩牌。” 赫连诛看着新拿上来的叶子牌,也觉得新奇。 阮久抓了一把纸牌在手里,挑拣出几张,摆到赫连诛面前:“这四张花色不同,就是……” 魏旭要翻译,阮久一把推开他:“不用,他肯定听得懂,我讲得可明白了!” 魏旭与萧明渊再次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没办法,他们只能站在阮久身后,盯着他一些。 两人语言不通,阮久喝了酒,说话有点黏糊,用手比划着地向赫连诛解释,连脚都用上了。赫连诛竟也听得也认真,还时不时点点头。 萧明渊咂舌:“我连阮久说的话都听不清楚了,赫连诛竟然还能听得懂。” 魏旭抱着手:“竟还如此入神,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牌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阮久道:“大概就是这样,开始……” 阮久忽然想起什么,抬起手:“等一下,还没有设赌注!”他看向赫连诛:“要是你输了,你就学小猪叫,哼哼哼;要是我赢了……” 萧明渊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错了,他输和你赢是一样的。” 阮久掰着指头,没有算清楚,干脆不算了:“要是我赢了,你让我挼一下。” 他对这只小狗念念不忘,睡着醉了都忘不了。 于是一只醉猫和一只根本不知道规则的小狗开始打牌。 阮久两次放下自己手里的纸牌,然后宣布自己赢了! 他站起身,和两个朋友击掌庆祝:“耶!我赢了!” 两个人面无表情地捧读:“哇,你真棒……” 然后阮久搓搓手,把魔爪伸向赫连诛的头发。 赫连诛的头发有点蓬松,还有点儿打弯,鏖兀人未成年之前都是披着头发的,方便阮久揉搓。 就这样摸了许久,阮久意犹未尽,把自己头上的发带扯下来,用剪子劈成两段,拿其中一段给赫连诛系上。 他摸着下巴欣赏,最后歪了一下身子,倒在赫连诛怀里。 终于睡着了。 世间竟有如此不能饮酒之人,赫连诛抱着他,感觉十分奇妙。 * 阮久再醒来时,是在自己房里,天也已经半黑了。 十八正给他擦脸:“小公子再睡一会儿。” 阮久摇了摇脑袋,甩开他的手,抱着被子要坐起来:“不用了,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小公子,听我的劝,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十八目光诚恳,“你一起来,就要挨打了。” 阮久一听这话,迅速躺回去:“怎么了?” “你在望旌楼喝得烂醉,八殿下和使臣亲自送你回来。老爷早先就嘱咐过你,让你不要在外面喝酒,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刚把你带回来,还没进门,你就抱着门口的柱子唱歌,唱了小半个时辰,还让我们给你打赏——说起这个,小公子,我把我这个月的月钱都打赏给你了,你能不能还给我?” 阮久把被子扯过下巴,牙齿哒哒地响:“都这时候了,你还计较钱……” “还有,夫人好容易让人把你弄到床上,然后罗绮庄的账单就来了。” “什么账单?” “小公子上午带鏖兀使臣去罗绮庄做衣裳,赵掌柜的、以为他们是小公子的朋友,就……” 阮久惊恐:“赵叔、赵叔没收他们钱!?” “是,本来几匹布、几件衣裳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小公子那时候让他们把最贵的都拿上来,花销着实有些大,赵掌柜过来报账,正巧被老爷撞上了。” 阮久把被子扯过头顶,躺得挺直:“十八,你记住,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死掉了,五天之后我再复活。” 十八忽然没了声音,阮久顿觉不妙,使劲把被子拽住,外边人捏着被角,声音低沉威严:“阮久。” 阮久拽着被子,蹬着脚使劲往被子里滑:“爹,你听我解释,其实我也是为大梁的外交事业做贡献,那个赫连……” 他恨死赫连诛了! 此仇不报,他就不叫阮久! ※※※※※※※※※※※※※※※※※※※※ 阮老爷今日收支—— 支付宝收入9两 支付宝支出999,999,999两 为了养活软啾,只能不断挣钱,成为首富,勉强保证软啾的生活 感谢在2021-03-15 17:13:15~2021-03-15 23:5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叉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只哭唧唧啾 阮久蹬着脚往榻尾滑,阮老爷拽着被角,父子俩就这样僵持着。 阮老爷语气严肃:“阮久!” 被子被掀开的瞬间,阮久看见父亲手里的戒尺,赶忙又把被子夺过来,给自己扯上。 阮老爷要抓他的衣领,他就像一条鱼似的,滑到榻尾——所幸他睡相不好,睡着了也爱翻来翻去,家里特意给他定了一个极大极大的床。 他从榻尾避开父亲,飞快跑下床榻,连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就逃出房间,一边跑,还一边嚎:“娘!娘亲!” 十八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公子跑出来的残影,啧啧称奇。小公子不和赫连诛赛跑,反倒和他比喝酒打牌,实在是失策…… 心中话音未落,他就被戒尺扇了一下。 阮老爷生得一张国字脸,瞪着眼睛的时候格外严肃:“主子出了事,你还有脸笑。” 十八连忙收敛神色。 “还不去把人给我拿过来!” 阮老爷面上胡须跟着颤了三颤。 十八捂着脸追出去,也跑出一道残影:“小公子!等等我,不是……站住!” * 阮久只穿了一身单衣,一路奔逃,时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 到了主院里,他才觉得松了口气,一鼓作气跑进房里:“娘!” 阮夫人生得貌美,人到中年也不显老,还有点儿西北异域那边的特征。阮久随她,眼睛大,唇色红,就是瞳仁颜色淡。 阮久冲进去时,阮夫人正端着茶盏喝茶,忽然听见他喊,吓了一跳,险些跌了茶盏。 她放好茶盏,从小丫鬟那里拿过手绢擦手。阮久“嗷”地嚎了一嗓子,双颊绯红,憋出两汪眼泪,在娘亲旁边的小凳上坐下。 阮夫人就听着他干嚎,不紧不慢地擦干净手,才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阮久还没来得及告状,就听见娘亲又道:“看把我儿吓得?跟掉色了似的。” 阮久连假哭都还没哭出来,就哽住了:? 这是亲娘? 阮夫人身边的小丫鬟们“扑哧”一声,纷纷掩嘴偷笑。 他穿着雪白的单衣,生得又白,可不就是掉色了么? 阮久使劲跺脚,以表不满。 “好了好了。”阮夫人象征性地瞥了一眼笑得起劲的小丫鬟们,让她们收敛一些,又看向阮久,“你爹为了你喝酒的事情要打你?” “嗯。”阮久带着鼻音哭腔,“还有罗绮庄的账单。” “这也没有什么,几匹布,你拿了就拿了。” 阮久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嗯,对。” “其中有几匹,原本是要给你哥和你裁衣裳的。” 阮久缩了缩脖子:“那我错了。” 这时院门外传来十八的声音:“夫人,老爷让小公子过去一趟。” 阮久看了一眼娘亲,不舍道:“娘亲,那我去了……” 阮夫人摆摆手:“去。” 阮久缓缓站起身,疯狂暗示:“那我真的去了……” “嗯,去呀。” 娘亲故意不理会自己的求救,阮久也没办法,只能极慢极慢地走出去。 但纵使他走得慢,也要出去。 看着他出去了,阮夫人才起身:“走,过去看看。” * 而阮久才出院门,就被两个从天而降的小厮,从左右两边架住了。 谨遵阮老爷的吩咐,把人给“拿”过去。 阮久双脚腾空,扭头看看左右两边。他左手边的那个小厮就是十八,右手边的那个,是个身材精壮的护卫。 他有些惊喜地问道:“铜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小公子的话,小的方才回府,还没来得及向小公子复命,老爷便让我来拿小公子。” 阮久瘪了瘪嘴,小声问道:“那我让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铜人不苟言笑:“找到了。” “在哪里?在哪里?先拿来给我看……” “在老爷那里。” 阮久:!!! 阮久垂着脑袋,假装自己已经灵魂出窍。 两个小厮架着他,像架着一只放弃挣扎的小啾啾上烤架。 * 阮久很快就被“拿”到了阮老爷的书房里—— 不过阮久一直觉得他爹只有账房,没有书房。但天底下的事情都是老子说了才算,这件事情,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 两个小厮把阮久往房里一丢,就关上了门。 阮老爷手拿铜戒尺,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几本泛黄的书册,是刚刚从铜人那里收缴上来的。 他面前的空地上摆了一个软垫。 软垫和戒尺是配套买来的,买回来的时候说是给两个儿子跪,其实总是阮久在用,都快被他磨出两个膝盖印子了。 阮久委委屈屈地在父亲面前跪下,唤了一声:“爹。” 阮老爷冷哼一声,用戒尺敲了两下桌子,吓得他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然后阮老爷开始清算他在短短一天内犯下的罪行。 每说一句,阮久的脑袋就低下去几分。 “在外边喝酒。” “带人去铺子里撒野。” “还……” 守在外边的□□喊一声作为通报,生怕里边的人听不见:“夫人来了!老爷,夫人来了!” 阮久看见一点儿希望的曙光,但是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感动地吸了吸鼻子。 感谢娘亲,救我小命。 十八连忙打开门,将阮夫人迎进去。 阮老爷连忙起身,把位子让出来:“夫人。” 阮夫人经过阮久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随后她在位置上坐下,看了一眼阮老爷,“老爷继续。” “喝酒、在铺子里胡闹,还派人去买什么武功秘籍,刚刚被我抓获,人证物证俱在,夫人请看——” 阮老爷用戒尺挑起桌上那几本泛黄的书册,用戒尺敲打着,将物证一本一本通报出来:“《易筋经》、《洗髓经》、《少林十八铜人》……” 阮老爷皱眉,忽然发现了什么,抬头看向阮久身后的两个小厮。 “我就说你为什么非要给他两个改名字!”阮老爷一摔戒尺,分别指了指这两个小厮,“十八?铜人?” 两个小厮忙不迭跪到阮久身后,请罪认错。 阮久小声辩解:“爹,你不觉得这样很威风吗?他们可是十八铜人诶,我的朋友们都觉得我很聪明,要是我在外边和别人起了冲突,我只要大喝一声‘十八铜人,给我上’,对方一准吓得魂……” 阮老爷大喝一声:“阮久!” 阮久一口气被父亲堵回去,咽了口唾沫,弱弱道:“……飞魄散。” “手伸出来。” “爹……”阮久将双手背到身后,试图转移话题,“你的胡子飞起来了耶。” “手!” 何止是胡子,阮老爷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阮久使劲给自家娘亲使眼色,但阮夫人正翻看他让人带回来的武功秘籍,看得津津有味,没有接收到他的求救信号。 那武功秘籍还是他拿私房钱做经费,派铜人远赴少林寺采买回来的,他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收走了。 阮久怯怯地看了一眼父亲,将双手握成拳头,慢慢地递出去。 阮老爷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手腕,让他松开手,阮久的手掌一张开,戒尺就落了下来。 阮久“哇”地喊出声,阮老爷一顿,厉声道:“还没打呢,睁开眼。” 阮久睁眼,戒尺这才“啪”的一声响,砸在他的手心里。阮久眼睁睁看着戒尺落在他手上,疼痛更添十倍,“啊”地喊了一声,眼泪止不住,成串地往下掉。 每打他一下,阮老爷就问一句。 “还敢不敢在外边喝酒了?” “还敢不敢去铺子里瞎胡闹了?” “还敢不敢……”阮老爷看了一眼“十八铜人”,“气死我了!” 又是一下! 阮久哭着摇头,一张口,却连话也说不清楚。 阮夫人一边翻着武功秘籍,一边也在心里数着数,等板子响了十下,连忙放下书:“好了好了。” 阮老爷还想多打一下,但书房外的小厮顶着阮久惨烈的哭喊,敲了敲门:“老爷,夫人,八殿下和鏖兀使臣都派了人来求见,人已经在厅子里候着了。” 阮老爷丢开戒尺,戳了一下阮久的额头:“你呀你,一准又是来找你的,最后还得你爹我来帮你收拾烂摊子。” 他极其嫌弃“十八铜人”,连看他们一眼都觉得头疼:“把人带下去收拾收拾,然后带来厅子里见客。” “是。” * 阮久被“十八铜人”架着下去洗脸穿衣。他哭得惨,左手手心也肿得老高。 十八帮他擦手上药:“小公子忍着些,先简单包一包,要是去迟了,老爷又要生气了。” 阮久瘪着嘴,脾气上来了,一脚踹翻放在眼前的衣裳。铜人没办法,只好回去再拿一件。 十八又劝道:“老爷也是为了小公子好,说好了不能在外边喝酒的,得亏这回八殿下与鏖兀使臣都没有坏心。老爷在外边做生意,生意做得越大,盯着的人自然也就越多……” 阮久不说话,把手收回来,一揽衣裳,转到屏风后边换衣裳去了。 他换好衣裳,眼睛还是红的,去大厅里见客。 萧明渊和赫连诛不知道为什么,都派了人过来,阮老爷正陪着说话。 萧明渊派来的是个老太监,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行礼:“小公子。” 阮久点点头,那老太监看了他一眼,大概知道出了什么事,忙道:“八殿下奉旨招待鏖兀使臣,小公子这一天陪着也辛苦了。殿下听说鏖兀使臣在罗绮庄拿的东西,掌柜的没给算钱,想着那些东西肯定都不便宜,不能让小公子破费,就派小的过来,把钱给补上,还有些珍奇的小玩意儿,算是殿下送给小公子的谢礼。” 老太监拍了拍手,当即便有八个小太监捧着东西、抬着箱子进来了。 阮久上前看了一眼,正中的那个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是一张字条—— 多谢。 极其俗气地用一个金元宝压着。 随后一个身形高大的鏖兀人也站起身,向阮久行礼,用不太流利的汉话道:“当时阮小公子盛情,但使臣也没有要赖账的意思,特意派我把钱送来。” 他也拍了拍手,八个鏖兀人也拿着东西过来了。 阮久上前看了看,也是一些金锭,还有一些动物皮毛。 他翘翘尾巴,我可真是经商小天才,一份布匹,赚了两份钱。 就是白挨打了,要是他们都早点来就好了。 同样的,赫连诛也给他捎了字条,阮久看不懂鏖兀字,却看得懂上边的画—— 一只小啾啾。 压着字条的也是一只小啾啾木雕,阮久抬手抄起木雕,要把它丢出去。 但他一时忘了自己才被打过手板,用的是左手,这下压着伤口,疼得他眼泪又出来了。 赫连诛!讨厌死了! 阮久一生气,一哼鼻子,就冒了个鼻涕泡泡,十八连忙帮他用手帕挡住。 ※※※※※※※※※※※※※※※※※※※※ 大王:老婆收到礼物,都感动哭了! 和软啾一起喝酒的小可爱名单(吨吨吨): 八角招财 36瓶;道尔家的猫 30瓶;来根易安 14瓶;任生涯 10瓶;茶茶 8瓶;蔚池晏 5瓶 ! 一只心机小狗 “不得无礼。”阮老爷喝止阮久。 阮久委委屈屈地把木刻的“小啾啾”丢回去,转身走到父亲身边。 阮老爷对两位差使道:“犬子无礼,让诸位见笑了。” 萧明渊派来的老太监与赫连诛派来的随从都但笑不语。 那老太监端起茶盏,心中暗笑,蛮人终究是蛮人,连送礼也不懂得怎么送,生生把小公子惹哭了,也算是他们有本事。 赫连诛的随从也在心里笑,瞧瞧,咱们大王送的礼,把阮小公子都感动哭了! 毕竟这两位是来给阮久送东西的,阮老爷也就让阮久陪着他们说说话。 有阮老爷在一旁盯着,阮久安分许多,扯了扯衣袖,盖住受伤的左手,看向老太监:“麻烦您老走一趟了。” 老太监摆手:“为八殿下办事,是咱家的荣幸。” 阮久像走程序一样,又看向赫连诛的随从:“也麻烦你走一趟了。” 那随从笑了笑:“不麻烦,不麻烦。” 阮久重新转向老太监:“您老喝茶。”又看向随从:“你也喝茶。” 每人一句话,依次发放,连字数都一样多,不偏不倚。 就连一向挑剔的阮老爷也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阮久最不喜欢这样客套的场面,但也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自鸣得意。 一盏茶之后,老太监转头看了一眼天色,起身行礼:“时候不早了,小的也该回去向八殿下复命了。” 阮久起身将人送到门外。 回来时,他一抬眼就看见那只小鸟木雕压着画着小鸟的纸条,已经被摆在了他手边的桌上。 讨厌死了! 偏偏那个随从不觉得有什么,还带笑地看着他。 鏖兀人都特别讨人厌! 阮久压下怒气,重新坐下,假装看不见那只讨人厌的“小啾啾”,随口问了一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随从向他行了个礼:“小的名叫格图鲁。” 阮久点点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你会讲汉话啊!” 他一直以为赫连诛的随从都不会说。 “是,会说一些,大王……” 阮久迅速捕捉到这个字眼:“谁?” 这个随从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掩住嘴。 阮久蹙眉,探究地看着他。 格图鲁停了一会儿,才道:“我是跟着使臣的汉人老师学的。” “使臣?”阮久问,“赫连诛?” “是。” “他也会讲汉话?”阮久忽然想起,自己和朋友们,好像还仗着赫连诛听不懂汉话,肆无忌惮地在赫连诛面前谋划着算计他,心中一凛。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白日里自己在整他。罗绮庄里没付钱,望旌楼上和他打牌,他全部都听得懂! 这个心机的鏖兀小狗! 格图鲁见他磨牙的愤愤表情,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忙道:“阮小公子,你别误会,使臣不是故意不跟你说汉话的,使臣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使臣身边有人盯着,使臣的父亲的母亲……” 他好像一时间忘记了这个亲属关系在汉话里是个什么词儿。 可以看出来,他的汉话水平确实不是太高,赫连诛应该也差不多。 阮久抬眼看他,提醒道:“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叫祖母也行。” “哦,祖母,对。”格图鲁忙道,“使臣的祖母,很不喜欢汉人,对使臣看得很严,使臣身边有几个随从是她安排的,要是让她知道,使臣有个汉人老师,还会说汉话,她会不高兴。” 阮久十分惊奇:“竟然有人会偷着学汉话?” 前几年他爹花大价钱给他请了退休的老翰林做老师,老翰林整天在他耳边念四个字四个字的文章,他没几天就把老师给气走了。 没想到,竟然有人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学汉话。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格图鲁在他面前泄露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同阮久说了一会儿话,起身要告辞。 阮久送他离开,但他匆匆走出去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对了,使臣说,小公子的那条小狗,有点掉毛,好像是生了病。这是使臣让我带给小公子的药,原本是给狼用的,给小狗用也可以,不过只要放一点点在水里就好了。” 阮久没想到赫连诛连这种事情都注意到了,还会让人特意提醒他。他微微一愣,随后接过东西。 “那你替我谢谢他,我刚才看你吃了好几块栗子糕,要不我让厨房给你拿一点?” “好。”格图鲁傻笑道,“小公子真好,难怪使臣喜欢和小公子一起。” 阮久无奈:“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假话。” ※※※※※※※※※※※※※※※※※※※※ 格图鲁:王后有所不知,我在鏖兀那可是有名的预言家! 和软啾喝酒的小可爱(吨吨吨): 感谢咕咕咕 1个地雷! 感谢三点水青 20瓶;Mia 10瓶;白泽、大大是我身下受 6瓶;蛙蟆 5瓶营养液! 三只软啾 老太监回到宫里时,萧明渊正吹着口哨,坐在窗下竹榻上,拿着草叶逗蛐蛐。 老太监行了礼,笑着上前:“殿下。” 萧明渊微微抬眼:“东西都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阮小公子看见殿下的字条,笑得可高兴了。” “是吗?”萧明渊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阮久看见他的字条,怎么会高兴?分明是笑他俗气。 “老奴去的时候,小公子的酒已经醒了。不过好像是被阮老爷打了,出来的时候还掩着左手,不小心碰着了还疼得要哭呢。” 老太监满以为自己懂得主子的心思,刚要说,要不自己再帮殿下送点药过去,却不想萧明渊丢下草叶,抚掌笑道:“活该。” 他不再看老太监,捡起草叶,继续逗弄罐子里的蛐蛐:“我明天就去找他打马球,这回一准赢他。” 老太监定在原地:??? 您稍微做点人事。 * 这时格图鲁也回到了鏖兀使臣所居住的驿馆。 他叩了叩门:“使臣。”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他才推门进去。 风将烛焰吹动,桌上排开几十张纸牌,赫连诛洗漱过,顶着湿漉漉的长发,披着白色的布袍子,披着头发,坐在桌前,翻看那些小纸片。 白天阮久跟他说游戏规则的时候,说得不是很清楚,他没怎么听懂。但他觉得很有意思,便把叶子牌带回来了。 他抬起头,用鏖兀话问了一句:“东西都送到了?” 格图鲁点头:“是,阮小公子很喜欢,都感动哭了。” 烛光一跃,赫连诛的眼睛也亮了一下:“真的?” “真的。” 阮久:我不是,我没有,信口开河的鏖兀人!谣言就是这样诞生的! 赫连诛笑了一下,看见他提在手里的食盒:“这是什么?” 格图鲁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阮府的点心好吃,我多吃了两块,阮小公子看见了,就送了我一盒,让我带回来吃,使臣要尝尝吗?” 赫连诛看着食盒里模样各异的精致点心,伸手拿了一个。 确实很好吃。 他将点心塞进嘴里,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再拣起一个。 格图鲁不敢开口,面露难色,心在滴血。 那明明是阮小公子送我的! 赫连诛吃了两块点心,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赫连诛将食盒盖上,把东西放进内间,才用鏖兀话应了一声“进来”。 来者也是鏖兀人,与格图鲁身形相似,只是身上衣裳华贵得多,镶着皮毛,还有刺绣。耳边两个小辫,缀着的也是绿色玛瑙。 格图鲁一改在阮久与赫连诛面前那样憨直的表情,十分冷淡:“阿史那。” 被叫做“阿史那”的人并不理他,抬起右手,朝赫连诛行了礼。 赫连诛在案前坐下,朝他点了点头。 阿史那道:“使臣,这两日臣已经与梁国皇帝商定了和约的各项事宜,只剩下……” 他顿了顿:“和亲一事。此事毕竟关系到使臣自己,臣来时,太后娘娘多次嘱咐,和亲人选可以由使臣自己确定。臣与梁国皇帝已经说好,等过几日,他会举办宴会,将合适的人选召进宫中,到时使臣可以亲自挑选喜欢的……” 他明知赫连诛要选的是男子,最后却道:“公主。” 赫连诛神色淡淡:“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你先下去。” 阿史那行礼告退,将门带上。格图鲁看向赫连诛:“大王?” 赫连诛垂眸看着桌上的纸牌。 早在十几年前,梁国就与鏖兀有过一次和亲。 赫连诛的母亲,便是上一次的和亲公主,也是因此,她丧夫之后,才会袭用梁国“太后”的称呼。 可赫连诛的祖母,对汉人极为不喜,甚至认为是她把自己的儿子给克死了。 她们之间针锋相对,连带着赫连诛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赫连诛的祖母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再娶一个和亲公主,最不喜欢鏖兀与梁国议和。照她看来,鏖兀兵强马壮,直接挥师南下就好,哪里用得着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他的母亲也不太喜欢他。倘若不是赫连诛在,说不准梁国早就把她接回去了,永安繁华,哪里是鏖兀能比得上的? 这回为了能与梁国牵上线、说上话,也为了梁国的工艺书卷,他的母亲一力促成这次议和,还有和亲。 赫连诛不过只是被她推出来,与梁国做好关系的一个摆件。 赫连诛将散落桌上的纸牌,一张一张收进手心。 谁做和亲公主都随便,和亲公主这个身份,就让他无比反感。 这时格图鲁问了一句:“那要是阮小公子做和亲公主呢?” 赫连诛动作一顿,随后握紧拳头,手里的纸牌拗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我想和他交朋友,我不想……占有他。” 他将纸牌往桌上一丢,霍然起身,扭头进了内室。 格图鲁无比后悔自己问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点心还在里面,看样子是拿不出来了。 呜呜呜,还我点心—— * 送走了客人,阮府也要开饭了。 阮老爷与阮夫人到饭厅时,阮久正趴在椅子上,把自己受伤的手展示给哥哥阮鹤看。 他委屈巴巴地说:“疼死了,足足打了一百下呢。” 阮老爷瞪大眼睛,吹起胡子,明明就才十下,一下都没多打! 阮久行啊阮久,胡编乱造、博取同情有一手! 这时阮鹤也看见爹娘来了,摸了一下阮久的耳朵安抚他,随后起身行礼。 阮久回头,有些心虚,也有些生气,跳下椅子,躲到兄长身后。 阮老爷在主位上坐下,瞪了他一眼:“你不吃饭了?还是在外面喝酒喝饱了?” 饭桌上,阮久用受伤的左手扶着碗,右手握勺,一边委屈,却也不忘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阮老爷见他这副傻样,也没忍住要笑。 阮久眼珠一转,碰了碰身边的兄长的手肘:“哥,我要吃丸子。” “好。”阮鹤抬手给他夹。 阮久又道:“要捣得烂烂的。” “好。”阮鹤对他,无有不应。 不多时,阮鹤将碗推到他面前:“吃。” “还要浇点汁。” “还要什么?你一并说来。” “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头。然后还要十斤肥的,不见半点精的在上边……” 阮鹤无奈:“你又去说书摊上听《水浒》了?” 阮久哼了一声,扬着下巴,看向阮老爷。 你打我,我的手不方便了,我就使唤你最爱的大儿子。 阮老爷表情扭曲,一攥拳头,把手里的竹筷折断。 逆子!气煞我也! * 一顿饭吃得好笑。 饭后饮茶,阮老爷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小久,跟我来书房。” 这时候阮久才知道害怕。 他以为白天的事情,打了手板就算过去了。 再说了,那萧明渊和赫连诛都送了钱过来了。 吃饭时,他也没有使劲使唤兄长,也就是让兄长给他夹了两三回——或许是五六回,当然也有可能是十几回的菜。 但是阮鹤一向宠他,绝不会生气,这一点他有自信。 阮久缓缓起身,给兄长使了个眼色。 阮鹤接收到讯号,笑了一下,握了一下他的手。 ——没事,去。 阮久跟在父亲身后,再一次进了书房。 那个软垫还摆在正中,阮久下意识要过去跪下,阮老爷咳了一声:“不用跪了。” 阮久听见这话,哧溜一下,无比顺滑地就站起来了。 他开始拓宽思路,说不准这回老阮头是为了他用一份布匹、挣了两份钱的事情,要奖他呢。 阮久,别紧张,你可以的,相信自己,快先想一下获奖感言。 这头儿,阮老爷回身,面对着他:“白天打你,是为了你在外面喝酒的事情,以后不许在外面喝酒。再有下次,你一整年都别想出门。” 阮久点点头:“知道了。” 阮老爷见他这副模样,微微翘起嘴角:“八皇子与鏖兀使臣送过来的钱,既然是你挣回来的,那就给你花。” 阮久一怔,随后不敢相信地“哇”了一声,热热切切地贴过去,挽住他的手臂,眼里发出金银闪烁的光芒:“爹,你是散财童子转世!” 阮老爷不悦皱眉,阮久拍拍嘴,改了口:“财神爷!” “不是什么大钱。”阮老爷不放心,再嘱咐了一句,“但是往后不准喝酒。” 阮久使劲点头,比刚才诚心得多:“明白明白,我的明白!” “没事就回去,还能清点一下你的‘财产’。” 阮久高高兴兴地向父亲道了一声“晚安”,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回头道:“爹,能不能把我的武功秘籍还给我?” 阮老爷“慈爱”地看着他:“《易筋经》、《洗髓经》,还有《少林十八铜人》?” 阮久乖巧点头:“对。” 阮老爷的“慈爱面具”出现一丝裂缝,他竭力保持语气的平静:“这位逆子,为父建议你,在为父无师自通,练成‘手板大法’之前,马、上、出、去。” 话音未落,阮久夺门而出。 * 阮久冲出书房,却一脑袋撞进阮鹤怀里。 原来阮鹤就在外边等他。 阮鹤轻笑:“跑这么急做什么?爹又要打你?” 阮久笃定道:“要不是为了养活我们,爹不得不做生意挣钱,没准他现在已经称霸武林了。” 书房里传来阮老爷的咳嗽声,阮久一激灵,连忙拉上兄长逃跑。 回了院子,阮久热情邀请兄长参观自己这一天新增的巨额财产。 十来个大箱子在院子里摆开,这时天已经黑了,但是各种金银器玩,硬是把半个院子都照亮。 阮久十分大方:“哥,你看上什么就直接拿走。” 阮鹤淡淡道:“全部。” 阮久往边上一倒,抱住廊柱,委屈道:“哥,你这样可一点都不友爱。” 本就是说玩笑话,阮鹤笑了笑,忽然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眉头一皱,提脚上前。阮久跟上去。 两人看着一个箱子里装着的动物皮毛,阮鹤语气不变:“这是鏖兀的东西。” 阮久顿时被打回原形:“哥,你听我跟你狡辩……” * 阮久决意不让兄长知道有关鏖兀的任何事情,还特意嘱咐伺候的下人,让他们也不许说。 谁能想到,“露馅小饺子”竟是我自己。 他直接把鏖兀人进城的证据摆在了兄长面前。 房里,阮久双手放在腿上,安安分分地坐在兄长面前。 桌上一支蜡烛,阮鹤借着烛光,将他“不小心露出来的小肉馅儿”看得一清二楚。 阮鹤用指节叩了叩桌案,提醒他:“坦白从宽。” 阮久说得飞快:“就是鏖兀使臣进京议和,萧明渊作陪,还有魏旭,我正巧碰上了。” “什么时候?” “今天。” “鏖兀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 阮鹤了然:“所以昨日在客满楼,你遇见的也是他们。” “嗯,讨厌死了,那个使臣莫名其妙地说我漂亮,还……” 阮鹤目光一凛:“什么?” “他比我还小。”阮久连忙给兄长灭火,“然后八皇子要打他,被我们拦下来了。” 阮久始终没有把自己想算计赫连诛,结果却把自己灌醉的事情说给兄长听。 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 阮久举起左手,对天发誓:“要是兄长不高兴,我明天就说我死掉了,等鏖兀人走了,我再复活。” 阮鹤看着他,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最终还是轻笑一声。 阮久趁机握住他的手:“哥,那你不生气?” 阮鹤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就是……” 阮鹤神色如常:“当时与大梁交战的,是西北一个叫做喀卡的小部落,鏖兀不过是没能及时约束喀卡。”阮鹤摸摸他的头发:“能够议和,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自然就是最好的。我不生气。” 百姓安居,可是他却不得建功立业,仕途仅一年就断送在西北。阮久仍旧不明白,最后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十八端着药碗进来:“大公子,药好了。大夫也过来了,在外边等着给您诊脉。” 阮久深吸一口气,就闻见满腔的苦味,皱眉道:“快去拿蜜饯!” 十八腹诽,您当大公子和您一样,喝个药还得满大街逮人呐? 阮鹤推了阮久一把:“你去洗漱,管这么多。” 阮久哼了一声,阮鹤招手让十八上前,端起药碗,眉头也不皱一下,就把汤药喝尽。 * 等大夫给阮鹤诊过脉,天色也晚了,阮鹤打算就歇在阮久这里。 十八在外间整理阮久换下来的衣裳,忽然有个小纸包从衣袖里掉出来。他将东西捡起来,递到阮久面前:“小公子,这是什么?” 阮久抱着枕头,掀开帐子看了一眼:“噢,赫连诛给我的,他说开饭好像生病了,每天拿一点放进水里给它喝就行了。” “那小的先拿去给府医看看,能用就给开饭用。” 十八抱着东西出去,吹了灯,掩上门。 帐子里,阮久把受伤的手放在被子外边,阮鹤问:“赫连诛是谁?” “就是那个鏖兀使臣。”阮久想了想,补了一句,“像小狗小猪一样。” 一连用了两个动物。 阮鹤压低声音:“小久。” “我知道,不会在他面前说的。” 你放屁,你白天还说你要一个滑铲把臭猪铲走!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阮久的声音慢慢地变小,最后没了声音,阮鹤转头去看,只见他举着受伤的手,睡得歪七扭八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摆出这个姿势的。 阮鹤怕把他弄醒了,也没帮他纠正睡姿,就这样随他去了,总归阮家给他打的床足够大。 阮鹤帮他把被子掩上,收回目光,忽然咳嗽了一声。 他迅速掀被起身,披上衣裳,掩着嘴出去。 到了房外,掩好房门,他才扶着墙咳嗽起来。咳得厉害,从耳朵到脸颊都是红的。 * 惹了阮老爷发火,再加上自己的手也不太方便,阮久就乖乖在家休息了几天。 这天他正躺在榻上,枕着兄长的腿看画册,铜人进来了:“小公子。” 阮久把画册丢到一边,蹬着脚坐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看了一眼阮鹤,小声对铜人道:“我不是让你去武当山买秘籍吗?” “小公子,老爷派人把我喊回来了。” “啊……”阮久为难地搓了搓脸,“是不是我爹有什么事情?那你做完我爹吩咐的事情,再去一趟峨眉山?” “老爷说,以后不准你派我去买武功秘籍。” “那我派十八……” “老爷已经吩咐了府里所有人,谁都不准帮你买秘籍。” 阮久要闹了:“他干嘛呀?我就这么一小点爱好……” “小公子别难过,老爷特意给你准备了两本秘籍。” 阮久一愣:“什么?” “这个。”铜人从袖中拿出两本书册。 阮久接过书一看:“《金钟罩》?《铁布衫》?” 阮久沮丧地垂着眼睛,还没来得及闹,铜人又道:“小公子,鏖兀人在罗绮庄订的衣裳都做好了,老爷说,让你去送。” “我才不去!” 阮久真的要闹了! 阮鹤摸摸他的脑袋:“不要紧,兄长帮你找秘籍。” “真的?”阮久抬起头,眼睛放光。 “真的,兄长给你找《降龙十八掌》。”阮鹤一拍他的左手。 阮久被打的左手还没好全,拍一下,“咿唔”一声。 拍两下,“咿唔”两声。 ※※※※※※※※※※※※※※※※※※※※ 猪猪:我不想占有他 五年后,大王:这是我老婆!看一眼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昨天更的有点少,今天加更!胖胖生叉腰!快点夸我! 和软啾一起打马球的小可爱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腿炒鸡蛋 50瓶;陆缠枝 27瓶营养液! 两只狗勾 阮老爷说,既然鏖兀使臣是阮久带去罗绮庄的,赫连诛派人送来的钱也是阮久拿了,所以鏖兀人在罗绮庄定的衣裳,也应该由阮久送过去。 阮久自然是大大的不愿意。 无奈阮老爷是罗绮庄的老板,还是他老子,他再不愿意,也只能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阮鹤见他拧着身子站起来,手上还摔摔打打的,极不情愿,又好气又好笑。 “你要是不愿意,那哥代你去就是了,何苦摔东西?摔坏了也是你的。” 阮鹤说着便要起身,阮久回头“不要,我自己去。” 他一扬手把挂在衣桁上的披风扯下来,一甩衣裳,就披上了“哥,我先走了。” 阮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阮鹤也担心他,最后还是让小厮把自己的披风也拿来了,对阮久道“哥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阮鹤上前,帮他把披风系带系好“哥跟你一起去怎么了?我也好久没有出门走走了,先陪你去送衣裳,送完衣裳,我们在外面吃饭。” 他这样说,阮久也不好再拒绝,只能让人去套车。 鏖兀使臣被安排住在东边宣和坊的驿馆里。 阮久骑在马上,与马车并行,身后跟着十来个运送货物的伙计。 很快就到了驿馆,阮久翻身下马,顺手把马鞭缠在腰上“哥,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在车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阮鹤颔首“有什么事情就派人出来。” “好。” 驿馆里人来人往,阮久大步往里走去。 正巧这时,那个叫做阿史那的鏖兀使臣从里边出来,与阮久擦肩而过。 阿史那脚步一顿,扭头去看他,探察的目光追着他走。 阮久浑然不觉,看见上次来阮府给他送东西的格图鲁,朝他挥了挥手“图鲁!” 格图鲁就在走廊下,看见是他,是高兴的,也有些无奈“阮小公子,我不姓格。” 见格图鲁过来了,阿史那也就收回目光,继续往外走去。 那时阮家的车夫正牵着马,将马车赶到墙边。马车檐下挂着两盏描画“阮”字的灯笼,帘子自两边挽起,阮鹤坐在里边闭目养神。 阿史那透过窗子看见他,阮鹤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倏地睁开眼睛,转头回看过去。 鏖兀人不太友善的眼神,会让阮鹤回忆起去年在西北不太愉快的经历。 他的眼神转为冰冷,将对面不善的目光逼退回去。 阿史那快走几步,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格图鲁进去通报,没多久,赫连诛就出来了。 他是跑出来的。 助跑,起跳,最后冲进阮久怀里!一个大大的拥抱! 软啾来找他玩耶! 阮久被他撞得心口一疼“小心我的小心肝……” 不是很懂汉话的赫连诛听见的“小心,我的小心肝!” 赫连诛表情一亮,牵起他的手要带他进去,阮久却不肯“上次你在罗绮庄定的衣裳做好了,我给你送过来,马上就走。” 赫连诛一副听不懂的模样,拉着他的手仍要进去。 阮久扣起脚趾抓紧地面,跟拽着狼狗开饭似的,拽着赫连诛,就是不肯跟他进去。 两相僵持之时,格图鲁道“小公子,衣裳还是要看看的好,要是有什么要改的,也好直接拿回去改。” 没办法,阮久只能跟着赫连诛走。他抬手招呼门外的伙计“把东西抬进来。” 房里,两三个木箱子被打开,伙计们搭起衣桁,将锦衣华服挂好,好让赫连诛看看。 赫连诛绕着衣桁转了一圈,看中一件圆领袍,捏着衣袖摸了又摸。 这是当时阮久让裁缝按照自己身上那个形制做的。 今年永安城的流行款式,加大衣摆,走起来格外风流,腰带上再缀飘带,飘带上或绣花或镶金玉。纨绔子弟人手一件。 伙计把衣裳从衣桁上取下来,交给赫连诛“使臣若是喜欢这件,可以先去试试,倘若有哪里不合适,我们再拿回去改。” 赫连诛抱着衣裳就进了里间屏风后边。 阮久在外边等着,找了个位置坐下,撑着头,兴致缺缺。 他终于体会到,那些陪着夫人逛罗绮庄的大人们的想法了。 无趣,十分之无趣! 没多久,赫连诛从里边探出脑袋“软啾!” 阮久从位置上跳起来“不许这样叫我!” 赫连诛伸出低低地挂着一只衣袖的手,软了语气,撒娇道“软啾……” “你还是小猪小狗呢!”阮久走到屏风后边,“连衣服都不会穿,小蠢蛋。” 鏖兀的衣裳大都是皮毛或粗麻制成的,不怎么漂亮,更不复杂,赫连诛搞不懂大梁的衣裳,也很正常。 偏偏阮久现在不高兴,看他也不顺眼。 阮久拽起另一只衣袖“这里。” 赫连诛把手臂穿过去,阮久扯了一下衣襟,低头帮他把系带系上。 阮久低头的模样格外乖巧,他生得白,脸小,但还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就软乎乎的。 赫连诛之前没注意过,现在看见了,十分好奇,便凑过去看他的脸。阮久被他忽然凑过来吓了一跳,伸手捏住他的脸“干什么?” 赫连诛便用脸蹭蹭他的手,阮久按住躁动的“小狗”,低声训斥“别乱动。” 赫连诛笑了一下,阮久捏着他的脸“我知道你听得懂汉话。”他直把赫连诛捏成个小金鱼“图鲁跟我说的,你这个心机小狗。” 一听这话,赫连诛目光一暗,终于舍得开口说汉话了“软啾,我不是故意的,我只听得懂一点点汉话,真的。” “听起来可不像。” 方才这一串话,他说得可标准了。 阮久盯着他“跟我念。” 赫连诛点头“嗯。” “阮。” “久。” “阮久。” 赫连诛“软啾。” 阮久不说话了,赫连诛又喊了一声“软啾?” 阮久拿起搭在一边的腰带,围在赫连诛的腰上,然后狠狠一抽。 “软啾死了!” 阮久转身要走,却被赫连诛拉住了衣袖“软啾,不要告诉别人我会汉话。” 阮久回头“那你以后不准叫我‘软啾’。” 赫连诛摇头“那就让他们都知道吧。” 他坚决捍卫自己喊“软啾”的权利。 几个伙计搬了面大铜镜进来,赫连诛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第一身梁国衣裳。 “臭美。”阮久这样说着,并且在旁人的劝阻下,屡教不改,理直气壮,“反正他听不懂汉话。” 赫连诛回头。 我听得懂! 阮久扬起头,哼了一声,反正你在别人面前“听不懂”。 气氛不是很好,一个伙计捧着托盘出来打圆场“使臣也可以试试把头发束起来。” 赫连诛拿起托盘里盛着的玉冠,漆黑的眼睛看向阮久,显然是想让阮久帮他弄,但是阮久扭过脸去不理他,径自站起身要走“我先回去了,衣裳有什么地方要改的,跟裁缝说去。” 格图鲁为难地唤了一声“阮小公子?” 阮久才走到门前,就和从外面走进来的两个人撞上了。 萧明渊与魏旭同他打了招呼,萧明渊道“刚看见你们家的马车在下面,就知道你在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送衣裳。”阮久问,“你还看见我哥了?” “嗯。”萧明渊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能活吃了你哥。” 魏旭用手肘捅了捅他,提醒道“你前几天才说过阮久哥哥坏话,我们都听见了,你说他怎么没在西北……” 萧明渊自觉理亏,反手怼了他一肘,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阮久又问“你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 “本来想去打马球的,出宫的时候被父皇看见了,父皇就让我过来喊……”萧明渊看了一眼赫连诛,捧读道,“尊贵的使臣,一起去马球场参观。” 他问阮久“你去吗?” 阮久捏了捏左手,觉着不是很疼了,便点点头“当然去。” 于是萧明渊让魏旭去请人,自己与阮久就站在原地等着。却不想赫连诛听过魏旭传话,拿着玉冠就走到了阮久面前。 给我扎头发!扎好头发才能出门。 他倒是聪明得很。 阮久看了他一眼,拿过玉冠,气鼓鼓道“知道了,知道了。” 赫连诛的头发有点硬,但正是因为有点硬,摸起来毛扎扎的,阮久才觉得舒服。 这回真要梳起来,还是有些麻烦的。 阮久挽着衣袖,用木梳蘸了蘸水,给赫连诛梳头。 萧明渊与魏旭抱着手,在旁边等着,一面闲聊。 “对了,你们家没有……”萧明渊摆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等房中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时,才继续道,“你们家最近没收到宫里的帖子吧?” 阮久问“怎么了?” “后天有个宫宴,给鏖兀大王选王后的,请了一些官员家的公子。” 阮久想了想,摇摇头。 他这几日都待在家里,要是宫里有人过来,他一定会知道。 “那就好,大概父皇一时间也没想起你们家来。”萧明渊不放心,最后嘱咐了一句,“不过你也小心点。” “嗯,我知道。”阮久点头,咬了咬腮帮软肉,“这个鏖兀大王……真是烦死了。” 赫连诛??? 他脑袋一歪,看向阮久,眨了眨眼睛,试图提醒“软啾!” 阮久按住他的脑袋“别这样看我,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软啾铁石心肠,可爱在我面前根本不顶用!(五年后大王就顶用了(不是 和软啾一起啾啾啾的小可爱名单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咕、幻翼不开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幻翼不开心60瓶;我的嘉减法20瓶;小羊不在线12瓶;穆木木10瓶;阿橼今天吃糖了吗5瓶;解忧不解忧4瓶;诸相非相、白泽1瓶!感谢在2021031917:06:33~2021032017:2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咕、幻翼不开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幻翼不开心60瓶;我的嘉减法20瓶;小羊不在线12瓶;穆木木10瓶;阿橼今天吃糖了吗5瓶;解忧不解忧4瓶;诸相非相、白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只狗勾 赫连诛的头发又多又厚又硬,摸起来舒服,梳起来费劲。 阮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帮他把头发梳好。 “好了,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赫连诛起身,挽住他的手。 当然可以!一起走吧! 驿馆外,阮久走到自家的马车边,双手攀住窗户,对里边的阮鹤道“哥,萧明渊他们请我去打马球……” 不远处的萧明渊大声道“放屁,谁‘请’你啊?” 阮久回过头,握起拳头,朝他挥了挥,然后转过头,继续对兄长道“哥,你要去看我打马球吗?还是我们找个茶楼……” 阮鹤温声道“看你打马球。” “好耶!” 阮久随机吩咐小厮把马牵来,再让车夫调转马车。 他回头看见黏在自己手上的赫连诛,有些无奈“你去找萧明渊,是他请你来的。” 赫连诛彻底贯彻自己“听不懂汉话”的设定,眨巴眨巴眼睛,就跟着他了。 那头儿,萧明渊也吩咐侍从把自己的马牵来,又道“再牵一匹马给赫连使臣。”他带着些小小的恶意“要小马,万一赫连使臣爬不上去就不好了。” 他话音刚落,格图鲁便上前行礼,他一面说,魏旭一面翻译“他说,赫连使臣不会骑马,他已经派人去套车了,不用麻烦殿下了。” 萧明渊十分震惊“有没有搞错?鏖兀人不会骑马?” 鏖兀是游牧部落,据说七八岁的孩童在马背上都如在平地。 原本阮久也有点惊讶,但他为了怼萧明渊一句,牵着赫连诛就上了前“大惊小怪,不会就不会嘛。” “那你带他。” “我带就我带。” 正巧这时,十八也牵着马过来了。 阮久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朝赫连诛伸出手“上来。” 格图鲁紧张得连鏖兀话也不说了“阮小公子,使臣从马上摔下来过,他这几年都没再骑马,马车马上就套好了,还是……” “我骑马很稳当的。”阮久朝赫连诛晃晃手,让他快点过来。 他今日穿的是牙白色的衣裳,衣上带着的淡黄,像是日光染上去的,挥动的衣袖像是一片沾染了朝霞的云彩。 明亮又不刺眼。 鏖兀人赶着马车过来了,格图鲁松了口气,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赫连诛就握住了阮久的手,迅速上马。 抓住最后时机! 阮久的双手环在他腰两边,说了一声“走了”,马匹便缓缓地迈开了步子。 一行人往出城的方向走去,阮久跟在兄长的马车边,以格图鲁为首的鏖兀人不放心,也围在他身边,生怕赫连诛出事。 赫连诛虽然抓住时机上了阮久的马,但一上来之后,脸色便不太好。 正如格图鲁所说,他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直到阮久揽住他,他才稍稍缓过来。 出了城门,赫连诛放松许多,扭头去看阮久。 阮久正和兄长说话,他一凑过来,阮久就把他的脸推开,偏偏赫连诛觉着他好看,锲而不舍地凑过去看他。 最后阮久一把按住他的脸“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放在这里了!” 赫连诛委委屈屈地缩回去了。 一直到马球场,赫连诛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阮久朝他嚷了那一句,现在回过神,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想低头开口,最后只是牵着他的手,把他牵下马。 阮久陪着兄长与赫连诛去看台上,把两个人都安置好了,才要去场上和魏旭会合。 临走的时候,他动了动赫连诛“诶,你……” 赫连诛抬起头,用湿漉漉的小狗眼神看着他,阮久哽住。 罪大恶极的阮久,对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算了。”阮久说不出话,转身离开。 他走下看台,抬手招来十八“你去客满楼买两壶奶茶,再绕去望旌楼,让他们片两盘烤羊肉。” 十八疑惑“小公子不是不爱吃这些东西吗?” 阮久的声音小得听不清“给……给赫连诛。” 阮久心里装着赫连诛,总觉得对他不起,连马球也没怎么认真打。 忽然传来一声“阮久!” 话音刚落,马球正好被传到阮久面前。 阮久回神,迎面直上,一挥画杖,击中马球。 看台上齐声喝彩,马球场上,与阮久一队的少年们纷纷驱马上前,同他击掌。 阮久不自觉转头去看阮鹤与赫连诛那边。 阮鹤正给他鼓掌,见他看过来,便朝他笑了一下。赫连诛也正看他,迎上他的目光,最后克制地别开了脸。 他在生气! 正巧这时,十八端着奶茶与烤羊过来了,赫连诛看起来不大喜欢的模样,只是让他放在桌上,没有动过。 阮久有些心虚,毕竟是他对赫连诛发脾气了。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左手。要不就说自己左手还疼,过去陪他好了。 他刚要过去,这时萧明渊挽着缰绳,混在和阮久一个队伍的人里,也上前和阮久击掌。“啪”的一声,狠狠拍在他的左手上。 阮久吃痛揉手,反应过来是他,举起画杖要追他“你使诈!” 在大梁,马球很容易演变成武打大赛。 萧明渊骑着马跑,对远处捡球的小太监道“再来!” 镂空彩绘的木球应声被抛回场上。 阮久握紧画杖,严阵以待,把什么陪赫连诛的念头通通抛到脑后。 赫连诛哪里有马球好玩? 等他先赢了这场马球再说! 说好了只打一场马球,结果一群少年打得起劲,忘了时辰,一连打了两场,刚好一边赢一局,打了个平局。 两边都不服气,硬是要分出胜负,于是追赛了第三场。 已是正午,看台上的人也没走,反倒是永安城里的亲贵听说八殿下和阮小公子今日要在马球场上决一胜负,都过来凑热闹,凡是进球,看台上便响起一声喝彩。 阮久用手指抹去鼻尖上的汗珠,魏旭驱马经过他身边,提醒他一声“来了。” 阮久握紧画杖,马球应声飞来,场上众人策马齐发,追着马球而去,意欲抢占先机。 场上气氛鼎沸。 但实际上,连马都累得不行了,少年们全靠一口“要我认输绝不可能”的真气撑着。 就这样打了几球,实在是累得连画杖都挥不动了,两边同时放缓了速度,好喘口气。 萧明渊骑着马走到阮久身边“打了一上午了,还挺累的。” 阮久点点头,甩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马尾“嗯,是有点。” “要不……”萧明渊摸了摸鼻尖,他实在是开不了口说要结束,只道,“魏旭他们都累得不行了。” “是吗?” 萧明渊内心抓狂,要阮久说一句“算了”,怎么就这么难?! 这时候萧明渊不经意间与看台上的阮鹤对上目光,阮鹤朝他微微一笑。 他这才反应过来。 阮鹤在看,阮久怎么可能会主动说不打了? 两边人都梗着脖子,不肯先低头,愣是强撑着把这一场也给打完了。 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说不出话。从马背上滑下来,说话没什么力气,更懒得去计较输赢。 “真不能一上午打三场,让马跑一上午,马都得跑死,更何况我们。” “阮久、阮久倒是精神得很,我看他还能再打……” 这时有人环顾四周“阮久?阮久呢?” 第三场一结束,阮久下了马,就跑到看台那边找阮鹤去了。 “全是汗。”阮鹤捏住他的衣领,拿出帕子给他擦脸。 阮久看了一眼赫连诛,赫连诛好像不想理他,却又忍不住看他。 小狗勾生气了!需要人哄! 阮鹤拍了他一下“快去换衣裳,哥带你去万宜楼吃饭。” “……嗯。”阮久点点头,跟着十八下去了。 阮久换了身干净衣裳再出来,还想再找赫连诛,可是兄长已经派人来找他了。 他和赫连诛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分开了。 兄长带他回了永安城,去万宜楼里吃午饭。 连打三场马球的疲惫缓缓袭来,阮久累得连饭都没怎么吃。 又在万宜楼里听了一场《水浒》,他们才回去。 阮鹤坐在马车里,把软枕给他摆好“连打三场马球,我看你明天能不能起得来。” 马车缓缓驶动,阮久瘫在座位上“打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累。”他张开嘴,享受“点心来张口”的待遇“虽然很累,但是哥,你不觉得我最后一个球打得特别潇洒吗?” 阮鹤无奈,点头附和“是,特别潇洒。” 马车在阮府门前停下。 阮久跳下马车,转过头要扶兄长,却忽然看见几个太监正从自家正门里出来。 阮家经商,与朝政没有太多牵连,怎么会有太监来访? 阮久动作一顿,很快就想起早晨萧明渊跟他说过的话。 后天宫宴,为挑选和亲公主所设。 这几个太监,一定是来送宫宴帖子的。 这时阮鹤扶着他的手臂,踩着脚凳,也下了马车。 阮久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看着自家兄长,想道,如果一定要一个人去赴那个选和亲公主的宴会,他和兄长…… 那必定是自己去。 可兄长肯定也会这么想的。 甚至兄长比他聪明得多。兄长只要见到这几个太监,就能知道所有的事情。而只要兄长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阮久一把抓住兄长的手,倒在他身上“哥,我有点晕。” 阮鹤背对着正门,自然没有看见那几个太监,如今见阮久如此,自然把一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了。 “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除了晕还有什么感觉?” 阮久挨着他“就是晕,眼花,我缓一会儿。” 阮鹤试试他的额头,吩咐人“去喊大夫。十八,你过来背小久进去。” 这时,几个太监已经坐上轿子,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软啾赫连诛哪里有马球好玩! 猪猪老婆我好玩,来玩我(不是)来和我玩 和软啾一起打马球的小可爱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7633559个;不死、咕咕咕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氧化硫34瓶;uniosteur12瓶;三文鱼公公、梦璟10瓶;不死、一个夏天的西瓜1瓶! 一只湿湿的软啾 阮久盖着被子坐在床上,胡子花白的大夫正给他诊脉。 “小公子脉象平和,并无不妥。想来是接连打了三场马球,太过劳累所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若是要吃药,也能吃……” 阮久连忙摇头“不吃不吃。” 阮鹤按住他的脑袋“本来就头晕了,还这样晃脑袋。” 大夫笑道“那就不吃,好好歇着就行。” 阮久这才松了口气,阮鹤颔首“十八,好生送王大夫回去。” 十八抬手“王大夫,请。” 房里侍奉的小厮都跟着退出去了。 “以后还敢不敢这样打马球了?”阮鹤抬手要戳他的额头,想到他头晕,又收回了手。 阮久没心没肺地笑,抓着被子在床上躺好,然后握住他的手“哥,我难得生一次病,你陪我一下嘛。” 阮鹤本想反问他,“这算什么生病”,但是对上弟弟亮晶晶的眼睛,就也把这句话给咽回去了。 “好。”阮鹤帮他把被子盖好,“你睡一会儿,哥陪你。” 那头儿,十八送了大夫出府,回来时,正巧碰见阮老爷的小厮要进院子。 十八想起方才混乱之中,他背着头晕的阮久进去时,阮久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别让我爹知道。” 十八想着,他肯定是怕被阮老爷教训。 于是他快步追上那个小厮。 他们小厮之间都是相互认识的,有圈子,彼此之间都说得上话。 那小厮见他来了便道“十八,老爷说……” 十八把他拉走,小声解释道“小公子一早出去打马球,打了一上午,可累惨了,这会儿正和大公子午睡呢。老爷要喊,喊醒了小公子倒是没什么,大公子身子不好,难得睡一会儿,把他吵醒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小厮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十八趁机道“要不你还是再回去问问老爷?等大公子午睡起了,再来一趟。” “好,那我先回去问问,还是你思量周全。” 十八同他道别,松了口气。 成功帮小公子躲过一劫,真是难得的机智! 阮久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在阮鹤眼皮子底下装睡,心中思量着对策。不知过了多久,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兄长在宴会上被选去和亲,结果没过多久,兄长就被送了回来。 和去年兄长去西北,最后父亲亲自带人去战场上把他带回来的场景一模一样。 很多大夫都摇着头说可能不行了,那时候阮久才十五岁,怕碍着大人做事,就缩在墙角,连哭也不敢大声哭。 大夫说,要不先置办棺材,要不先办件喜事冲一下。反正阮家这么有钱,总会有…… 后边半句话他们没说,就被冲出来的阮久打断了。 “你胡说!” 然后阮久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没看见阮鹤,登时紧张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就下了榻“哥?” 阮鹤不在房里,阮久推门出去,跑进院子里,连喊了好几声。 一群侍从被他喊出来,劝他回去把鞋穿上再说,阮久不听,吵着要找兄长,就要跑出院子的时候,身后传来阮鹤的声音“小久?” 阮久听见他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噌噌地上前,简直要被他给气哭了“你去哪里了?” 阮鹤不明就里,举起手里的食盒“去给你拿了点吃的。” 阮久拂袖回房“我不吃!” 下一秒,他就坐在房里,一手捧着粥碗,一手拿着瓷勺,搅弄着碗里的鸡丝粥,挑出里边的鸡肉吃。 阮鹤不知道他怎么了,安静地坐在一边陪他。 阮久抬眼,悄悄看他,暗中下定决心,鏖兀是个吃人的地方,绝不能让兄长再去第二次,他应当断绝兄长与鏖兀之间可能产生的各种联系,一点点也不可以。 而且他也不是十五岁、只会躲在一边哭的小孩子了。 他已经……十六岁了。 吃了点东西,阮久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阮鹤请走,然后让十八去小厨房拿了两碟点心,端着去了父亲的书房。 他敲了敲门,书房里应了一声,他才推门进去。 阮老爷坐在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将桌上的什么东西盖住。 阮久把十八留在门外,自己端着点心进去“爹,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 阮老爷皱眉看他“你再说一遍。” 阮久哽住“这是我亲手装的点心。” 这还差不多。 阮老爷随手捏起一块“怎么回事?”阮久疑惑,阮老爷边吃点心,更加直白地问道“闯什么祸了?” 阮久笑了一下,拖了一把凳子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爹,宫里是不是送了请帖来呀?过几天的宴会。” 阮老爷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宫里宴会,从来都不请我们家,爹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对劲吗?” “是有一点。我本来中午就派人去喊你大哥了,谁知道你缠着他午睡,方才又派人去喊,等会儿他就来了。” 阮久忙道“别,别喊他来。” “怎么了?” 阮久垂下眼睛“我前几天跟八殿下一块儿在客满楼吃点心,魏旭说,要是能在宫里吃点心就好了。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是我和八殿下话赶话,我说八殿下还没成年,肯定做不了宫里的主,八皇子非说他做得了。我就说,他要是真做得了主,那过几天他请我们进宫吃点心好了。” 阮老爷叹了一声“那八皇子就这样应了?” “是。” “胡闹。”虽然说着胡闹,但是阮久做出这样的事情,阮老爷一点都不意外。 “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的,但是今天出去打马球,八皇子忽然问我,收没收到请帖,我才知道……”阮久低着头,对了对手指,“爹,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今日这样快就认了错,阮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把方才盖上去的书册拂开,拿出底下的帖子。 他翻开帖子,帖子上请的就是“阮公子”。 阮老爷自认与朝廷没有过多的牵连,原本想着就算要请,也不该只请“阮公子”,反倒把“阮老爷”晾在一边。这下阮久这样说,他才觉得解释得通。 小孩子们凑在一块玩儿,自然是只请“阮公子”了。 上午那几个太监过来的时候,还把他吓了一跳,真是。 阮老爷再将请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就把东西拍到阮久怀里“拿去,记得准时赴宴。” 阮久接过帖子,也看了一遍。确定下来,就是这个。 也是这时,门外小厮通报“老爷,大公子到了。” 阮老爷看了一眼阮久“我把这事情告诉你哥,你看你哥骂不骂你。” 阮久连忙抱住老父亲的手“爹,别!我哥肯定要不高兴,你别告诉他,我给你钱!” 阮老爷皱眉,发出一声鼻音“嗯?” “我忘记了,爹是首富。” 这时阮鹤也进来了,他站定作揖,唤了一声“父亲”,随后看见阮久,上前捏起他的衣领,把他提开。 “他又怎么惹父亲发火了?” 阮老爷指了指阮久“整天和狐朋狗友在外面……” 阮久举手抢话“爹,我一直和八皇子、魏旭他们一起,你这样是妄议皇家贵族。我还和赫连诛在一起,你……你破坏外交!” 阮老爷抄起桌上的书卷要丢他,对阮鹤道“逆子!拉出去!” 虽然被臭骂一顿,但阮久还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看着请帖,而后十八进来吹灯,他便把请帖塞到枕头下边,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他用手指摩挲着请帖纸张上的暗纹,在心里安慰自己,就是去走个过场,肯定不会被选上的。 他这个人又懒又馋,若是鏖兀人要他和亲,岂不是请了个小祖宗回去?他们没那么傻。 反过来,要是兄长去了,兄长天人之姿,如山中清泉,林间明月,肯定一眼就被鏖兀人看中了。 所以,兄长进宫,极其危险;他去宴会,绝对安全。 阮久满以为然,点了点头,收回手,拉上被子,进入梦乡。 连打三场马球,果不其然,阮久早晨起来,浑身酸疼,被人揍了一顿似的。 他懒得出门,又在家里窝了几天,很快就到了宴会这天。 阮久怕阮鹤怀疑,这天一早就说自己出去找朋友玩儿,早早地就出门去了。 在外边瞎逛几圈,又找了个地方听说书,捱到巳时就可以准备进宫了。 阮久只赴过一次宫宴。阮家不是官宦之家,总共也没被邀请过几次,每次被邀请,都是因为朝廷缺钱了,每次也是阮老爷带着阮鹤去,阮夫人在家陪阮久。 去年阮鹤受伤,朝廷为了表示对阮家的关照,才又请了一回。那时候阮鹤还在养病,所以阮老爷带着阮久去了。 当时阮久兴致缺缺,只觉得菜难吃,一点都比不上自己家的。难怪萧明渊总爱往外跑。 今日再来,便是阮久一个人了。 马车被引到宫墙外的巷道里停着,赴宴人等须步行入宫。 阮久掀开马车帘子,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十八只能将他送到宫门口,给他加了一件披风,叮嘱道“小公子早些出来。回去晚了,老爷又要说了。” 阮久点头“我知道。” 就连十八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去做什么的。 阮久朝他挥了挥手,跟着一群赴宴的公子走进宫门。 鏖兀和亲、还要挑男子做和亲公主的消息,大梁与鏖兀一直瞒得很好,就连萧明渊也是无意间才探听到的。 收到请帖的人家不算显贵,公子们小小年纪,更是难得入宫一次,都穿得鲜亮。 阮久收回目光,随着人群走,忽然瞥见一个眼熟的人——萧明渊身边的老太监,上次帮他送东西来阮府的那个。 老太监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罐子,装蛐蛐的那种,不敢快跑,只能在后边颤颤巍巍地追“殿下?殿下!” 然后阮久就被人拽了一把。 萧明渊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出队伍,咬牙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样子,他是刚刚去宫外买了蛐蛐回来。 这里不太方便说话,萧明渊把他拽到一处宫殿的屋檐下,在这里正好能看见今日入宫赴宴的人。 萧明渊有些恼火“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最近不要进宫吗?” “你说了有什么用?”阮久道,“你说完那天下午,宫里就给我家递了帖子。” “那你不会不来?” “我不来我哥就要来了。” “现在不去了,去我宫里坐一天,这总行了吧?” “不知道会不会点人头。” 萧明渊心中烦躁,转身踹了一脚朱红的宫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明渊转身要走。 阮久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萧明渊回头“我去帮你疏通一下,把你的位置调到最后面,还我去哪里?”他定定道“你给我待在这里,别乱跑,懂?” 萧明渊留下那个老太监陪着阮久,自己则大步离开。 老太监捧着蛐蛐罐子,朝阮久笑了笑,安慰他道“小公子别担心,殿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阮久点点头“多谢您。” 上回和父亲一起进宫,阮久没怎么在意宫里的东西。萧明渊也从不请他们进宫玩儿,只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等他搬出宫,在外面开了府,再请他们过去。 而今阮久一个人进来,他才知道,原来皇宫有这么大。 也难怪萧明渊不喜欢,他生性散漫自由,哪里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他恨不能每天都待在外面。 没过多久,萧明渊就回来了,看见阮久还在,说了一句“还算你听话。”他拽住阮久的手,拉着他就往台阶下走“走。” 他一边走,一边道“他们马上就要进去了,我带你从后殿进去,你的位置在最后面,很不起眼。布酒的小宫女我也说过了,把你酒杯里的换成茶了。” 很快就到了另一座宫殿外,萧明渊带着他绕过前殿,径直到了后殿。 总管太监向他行礼,随后开了后殿的门“殿下。” 萧明渊微微颔首“你在外面等着。” 门又关上了。 这种宫殿的前后是通的,这时候所有人都已落座,正等候皇帝圣驾。 萧明渊带着他从偏门出去,到了角落里最偏僻的位置上。 萧明渊把他按在软垫上“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时辰到了,你马上跟着人走。” 阮久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 他想向萧明渊道一声谢,但是他二人一直不太对付,这话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说出口的。 萧明渊道“我就在外边的望楼待一下午,让小太监留意着了,有事情我一定过来。” 阮久又点头,酝酿了几次,最后说了一句“多谢你。” 萧明渊一愣,随后道“哪儿的话?我马球还没打赢你呢。” 两人在桌案遮掩下,好兄弟式地击掌握手。 宫宴快开始了,萧明渊起身,拍了一下阮久的肩,说了一声“走了”,就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今日总管宴会的太监等在后殿殿门外,心里将八殿下的吩咐再过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 他在宫中并不显贵,一把年纪了,才谋得这样一个差事。原以为这场宴会办了就算完了,却不想八殿下忽然来找他,让他办事。 能在八殿下面前得眼,他自然是要好生伺候的。 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前殿匆匆走来,在后殿看见总管太监,连忙上前“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总管太监道“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柳家公子前几日给公公使了点……”小太监不便说出口,“求公公把他的位置往后放放,公公怎么就忘了,反倒把给他留的位置给了别人?” 宫中事事可使钱使权疏通打点,这是宫里的惯例,也是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太监为自己攒点养老钱的手段。 这个小太监一说,总管太监这才想起来,前几日是有一个柳公子托人送了点钱进来,不为了把他的位置往前挪,在陛下面前露脸,反倒要他把自己的位置往后挪。 他当时觉得这人怎么古里古怪的,不过往后挪可比往前挪保险多了,不容易被人发现,再加上这位柳公子给的钱也不少,他就顺手安排了一下。 可是方才,八殿下来找他,他一时间把这件事给忘了,又把位置给了八殿下。 总管太监有些懊恼,但不好表现在面上,只道“那就把倒数第二个位置给他。” 小太监道“不行,公公,其余人都已经坐下了,总不能跟人说,咱们弄错了吧?” 犯错是明面上的,主子是看得见的;暗中疏通是暗地里的,料想那位柳公子也不敢搬到明面上来说。总管太监这点还是分的清楚的。 小太监催促道“如今就剩下那位柳公子没进去了,公公,这可怎么办啊?” 总管太监也恼火,一摆手“大不了把钱还给他,这个差事我不接了行不行?就让他去坐空出来的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怎么不好?往后他在陛下面前得了眼,还要多谢我呢。” 这时后殿里传来八殿下身边那个老太监的声音,总管太监推了小太监一把“去,就跟他说我安排不了了,别杵这儿冲撞了真贵人。” 很快的,萧明渊出来了,他赶忙迎上“八殿下。” 萧明渊瞥了他一眼“嗯,你别自作主张,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就好。有什么事情,即刻派人来报我,我就在那边的望楼里。” 总管太监弯着腰,连连点头“是是。” 阮久安安分分地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随后在座人等连忙起身行礼,阮久也连忙跟着站起来,俯身作揖。 阮久站在后边,低着头,也看不清楚,只知道是萧明渊的父皇进来了。 而后一声“免礼”从他的头顶传来,阮久抬起头,匆匆瞥了一眼。 只见正殿上的皇帝一身赭黄袍衫,不是十分庄严的模样。而赫连诛与一个随从站在正中,那随从行礼,赫连诛抬起右手按在肩上,却不弯腰,连头也不低一下。 阮久忽然有些紧张,他早该想到的。 鏖兀选人,鏖兀使臣肯定也要到,偏偏他与赫连诛还算是熟悉,要是到时赫连诛一时想起他来,点了他,那就惨了。 他可一点儿都不想去鏖兀啊。 正想着事情的时候,赫连诛就坐到了皇帝右边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与阮久斜对。 阮久往边上躲了躲,所幸他前边的那个公子人高马大的,还能遮掩着他。 鏖兀使臣也落座之后,众人才坐。阮久跟着坐下,跪坐在软垫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垂首敛眸。 他此生没有这么规矩过。 皇帝道“赫连使臣初来永安,语言不通,也不常在外边走动。今日特意请了这些个年纪相仿的哥儿们来宫里走走,在一块儿玩耍,不要拘束。” 皇帝已过中年,说话时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倒是和蔼。他今日穿的是常服,则更显亲切。 他一举起酒杯,殿中人等也齐齐举起面前的酒杯。 阮久跟着抿了一小口。所幸萧明渊替他打点过,他的杯子里是茶水。要让他喝酒,他是真喝不了,只怕要当众出丑。 众人共饮一杯,才算是正式开席。 宫人手捧珍馐,依次入内,脚步无声,恭敬规矩。 阮久专心注意着周围的变化,看着案上的菜色,也不敢多动,看准了再下筷子。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抬起手,身边的太监即刻会意,上前扶住。 “阿史那,我们在这儿,这些年轻人都太拘束,就让赫连使臣在这里玩着,我们且去别的地方走走。” 赫连诛身边的随从起身。阮久看他有些眼熟,这时才知道,原来他叫做阿史那。 皇帝起身,对众人道“你们替朕,招呼好赫连使臣。” 众人忙又起身应“是”。 皇帝与阿史那都走了,殿中只剩下年纪相仿的少年们与伺候的宫人。 原本少年们都不敢说话,安分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后来都想起皇帝临走时的话,心下都有了些计较。 倘若他们就这样晾着赫连诛,不同他说话,算是抗旨不遵,也实在不合大梁的待客之道,丢了大梁的脸。 他们都这样想着,坐在阮久前边的公子忽然站起身,把阮久吓得一激灵。那公子捧起一盘蟹肉,朝赫连诛走去。 那时赫连诛正撑着头,用手指敲着桌上的螃蟹。 草原上没有这个东西,他不太清楚这个东西该怎么吃。 察觉到有人朝他走来,赫连诛便抬起头,看见那人时,也正好看见了阮久。 阮久却低头,假装自己没看见他。 赫连诛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喊“软啾”,另一个人就捧着蟹肉到了他面前“使臣请用。” 有人开了头,众人纷纷起身上前“使臣。” 赫连诛瞬间被公子们包围,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阮久,他知道阮久看见自己了,但阮久始终坐着不动,专心吃菜。 他正在假装自己是一只小啾啾。 反正赫连诛自己也说过他是小啾啾,那他今天就是小啾啾,听不懂人话的那种。 他的心里只有吃饭,啾啾啄啄。 赫连诛被一群人围着,手里攥着筷子,指节有些发白,在众人的热情推荐下,一道一道地尝试梁国的菜式。 阮久坐在他斜对面很远的地方,假意接收不到赫连诛发送过来的信号,慢吞吞地吃着桌上的饭菜。赫连诛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人了,也不缺他一个。 这个午宴,只有他二人是在吃东西的。 宴会将结束时,皇帝身边的太监前来赐花传旨“这是陛下命人新折的牡丹花,与诸位公子分分喜气。陛下还命人在后苑安排了些玩意儿,使臣与公子们若是吃好了,可以过去玩耍。” 宫宴上赐花戴花是大梁风俗,公子们当即谢恩,拈花簪鬓,相邀一同前往。 阮久站在角落里,刻意无视赫连诛的目光,等公子们簇拥着赫连诛出去了,才慢吞吞地拿了一朵花,缓缓跟上。 他不敢告诉这些公子们,被选中的人是要去鏖兀做王后的,这样会让萧明渊也暴露。萧明渊好心好意告诉他和亲的消息,他却转头告诉所有人,这样不对。 他没办法阻止,更没有“我不入鏖兀,谁入鏖兀”的觉悟,他只想快点熬过宫宴,然后回家和爹娘兄长一起吃饭。 阮久经过望楼的时候,瞧见萧明渊就在那上边看他。他无奈地朝萧明渊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皇宫后苑里竹树不败,百花未开,别是一番景致。 小太监们垂手侍立,投壶射箭、打马斗茶的器具早已经设下了,众人簇拥着赫连诛,将他带到这些东西前,让他挑着玩耍。 若是平日里,阮久早就第一个冲上去大显身手了。但今日他趁着旁人不注意,就溜到了重叠的假山后边。 假山对着湖,若是被旁人发现了,他还能说自己是在看水里的鱼。 公子们陪着赫连诛玩投壶,说笑声与阮久隔得很远。 公子们都有意让着赫连诛。自己投中了就谦虚,赫连诛投中了,便好一阵喝彩,一团和气。 赫连诛不太喜欢梁人这样的做派,想着还是阮久最好,阮久一贯争强好胜,要是和他玩儿,一定特别有意思。 可是不知为何,今天阮久不理他。 他好几次要过去找阮久,阮久都假装看不见他。有一回他觉着一道菜好吃,端起来都要过去找阮久了,可是阮久转身就要走,弄得他也很生气。 他怎么这样呢?和赫连诛一块儿玩耍,是一件让他很难堪的事情吗? 赫连诛有些郁闷,这样想着,便用汉话喊了一声“阮久!” 周遭都静下来,不知他要做什么。 阮久不情不愿地从假山后出来,赫连诛颇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捏着投壶用的箭矢,掰断蜡制的箭头,朝他掷去。 他扔得准,投壶几乎是百发百中,箭头朝阮久飞去,嗖的一下,就打掉了他簪在鬓角的玉楼春——盛开莹白、如雪如玉的牡丹花。 箭矢与牡丹花一同坠入他身后的湖中。 阮久被他吓了一跳,身形晃了晃,才站稳,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他还没看清那人是谁,转眼间就被冰凉的湖水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猪猪惊恐老婆我错了!!! 从此以后,赫连诛再也不敢在阮久在的时候拉弓射箭,除非阮久就站在自己身边 感谢在2021032116:23:52~2021032217:3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寻舆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喜欢古天乐2个;寻舆、咕咕咕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叉子20瓶;ia10瓶;不死、暗中讨饭5瓶;一个夏天的西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只小可怜啾 箭矢与牡丹花落进水里,紧跟着,阮久也掉进了水里。</p> 湖边假山错落,层层遮掩着,阮久也没看清楚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混账把自己给推下去的,就被湖水淹没。</p> 完了,他们肯定以为自己是被赫连诛吓到了,才掉进水里的。</p> 太丢脸了!</p> 岸边众人疾呼。</p> “那是谁?快去喊侍卫来救人啊!”</p> “我记得阮家小公子好像会水吧?”</p> “来人!快来人!”</p> 咕噜咕噜——</p> 阮久躲在水里,不停咕噜。</p> 他确实会水,年年和萧明渊在城外河里摸鱼抓虾,还打水仗,每年起码因此受一次风寒的玉面小蛟龙就是他。</p> 他原本可以自己起来的,但他刚才脑子一抽,觉得当众落水实在是太丢脸了,不如就假装掉进水里的是块石头,自己躲在水里,等他们都走了,再爬上岸。</p> 但是岸上的人都知道有人掉下去了,他的计划失败了。</p> 阮久悔恨的泪水和湖水混在一起。</p> 犯什么傻?早点上去就好了,非要自作聪明。</p> 他硬着头皮,刚准备游到岸边,自己爬上去,不麻烦侍卫了。</p> 忽然听见萧明渊在岸上一边骂人,一边喊他:“阮久!”</p> 还有“扑通”一声。</p> 湖水里混入阮久感激的眼泪,好兄弟——</p> 然后水里又传来了“扑通”一声。</p> 萧明渊架着阮久的手臂,把他从湖里捞出来,两个人漂在水里,都定住了。</p> 阮久怔怔地问:“我怎么好像听见两次下水的声音?”</p> 萧明渊同样怔怔道:“好像……赫连诛在我之前下来救你了。”</p> 阮久抿了抿唇角:“那你说,他会水吗?”</p> 萧明渊反问他:“你觉得,草原上会有这么多水吗?”</p> “糟了!”</p> 两个人立马分开去捞赫连诛,这时原本在外面侍奉的侍卫也到了,连忙下水捞人。</p> 不多时,阮久在水里从身后抱住赫连诛,把他捞出水面。他扭头看了一眼萧明渊:“在这里。”</p> 春寒料峭,湖水还是刺骨冰冷的。一上岸,太监们连忙拿来厚实衣裳,给他们裹上,请上辇车,送去就近的宫殿换衣裳。</p> 阮久在水里待着的时候最长,挨的冻最久。他脸色惨白,裹着披风,坐在位置上瑟瑟发抖。</p> 赫连诛拽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极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p> 阮久没有开口,萧明渊抢先道:“你要是不跳下来,他早就上来了,还要浪费时间在下面捞你。”</p> 阮久踢了他一脚:“别说了。”</p> 他知道为什么,赫连诛把他当朋友,才这样对他的。</p> 因为赫连诛把他当做朋友。</p> 方才在宴会上,阮久好几次假装没看见他。有一次赫连诛吃了一道菜觉得好吃,都端着菜要过去找他了,可他怕事儿,扭头就装没看见,起身就走。</p> 原本是他做错了。</p> 也是因为赫连诛把他当朋友,又不知道他会水,才跳下来了。</p> 阮久道:“刚才有人推我,我才掉下去的。”他不忘向赫连诛强调:“那支箭、根本、吓不到我!”</p> 萧明渊掀开帘子,吩咐道:“去传我的话,方才在场的人一律不准走,原地等候。”他放下帘子,看向阮久:“你得罪谁了?”</p> 阮久摇摇头,萧明渊又道:“得亏有我盯着,要不你就……”</p> 其实每年宫里都会有人“无故落水”,萧明渊不愿意请朋友们来宫里玩耍,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宫里太脏了。</p> 话还没完,辇车就停下了,小太监扶着几个人下了辇车。</p> 伺候萧明渊的那个老太监忙前忙后:“快准备热水衣裳!让膳房熬浓浓的姜汤送过来!”</p> 几个小太监上前,分别围着几个人,就要把他们请下去。</p> 可是那头儿,赫连诛还攥着阮久的衣袖不肯松开,低着头,面上还都是水,也不知道是湖水,还是别的什么。</p> 阮久刚要说话,萧明渊就道:“你再拉着他,等会儿他冻风寒了又得赖你。”</p> 赫连诛听得懂汉话,就是从萧明渊的表情语气都看得出来他在说什么。</p> 像一头湿漉漉的小狗,恋恋不舍地收回爪子,赫连诛最后还是缓缓地收回了手。</p> 来不及再说什么,三个人就被小太监围着送去早已预备好的几个房间里。</p> *</p> 阮久剥了湿衣裳,泡进热水里的时候,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p> 看来一场风寒在所难免。</p> 毕竟还是在宫里,他也不好洗太久,泡了一会儿,就匆匆爬出来,擦干净换上衣裳。</p> 阮久正捏着鼻子,要把姜汤灌下去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句:“赫连使臣,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呢?”</p> 阮久心道不妙,放下汤碗,上前开门,这才看见赫连诛就站在门口。</p> 这条小狗洗倒是洗干净了,就是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活像是被他赶出门的。</p> 阮久侧开身子:“要进来吗?”</p> 赫连诛这才上前,阮久摸了摸他的额头,对小太监道:“再拿一碗姜汤来。”</p> 他关上门,赫连诛又眼泪汪汪地望着他。</p> 阮久被他盯得心底发麻,抬手拍了他一下:“你干嘛?”</p> 赫连诛的汉话也不太利索,这时更是结巴:“软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p> 说着说着他就钻进了阮久怀里。</p> 他比阮久矮一些,双臂环着阮久的腰,脸埋在他的肩上,哭着控诉他:“你一直不理我,我很生气,你太坏了……”</p> 阮久蹙眉:“你……”</p> 汉话不太熟练的话,可以不说。</p> 最后那句话真是歧义十足。</p> 赫连诛难过极了,抱着他就要哭。阮久抬手拍拍他的后脑勺,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人敲门:“赫连使臣、阮小公子,陛下让你们过去一趟。”</p> 阮久应了一声,然后把赫连诛推开,帮他抹了把脸。</p> *</p> 好好的一场宴会,弄成现在这样,三个人都下了水,这件事情自然是要惊动皇帝的。</p> 仍旧是方才宴会的宫殿,杯盘都撤了下去,梁帝端坐于上首,面色沉穆。那个叫做阿史那的鏖兀使臣站在他身边,目光却不住地在阮久身上打转。</p> 萧明渊、阮久与赫连诛三人,穿着冬天的衣裳,裹得像三个球,站——立在下边。</p> 梁帝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看向萧明渊:“皇儿,你说。”</p> 萧明渊上前一步:“父皇,阮久是被人推下去的,还请父皇彻查此事。”</p> “此事朕自然会查,朕问的是……”</p> 阮久道:“回陛下,原是赫连使臣与我闹着玩儿,不想有人趁机推了我一把,我才掉入湖中。那时八殿下碰巧经过,听见公子们呼救,才出手相助。”</p> 总不能说萧明渊是刻意守着他的,所以阮久把事情经过稍微美化了一下。</p> 就是便宜了萧明渊,给了他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名头。</p> 梁帝又看向赫连诛:“那……赫连使臣为何也下了水?”</p> 阮久抿了抿唇角:“赫连使臣以为是自己害得我落水,心中过意不去,想要下水救我。”</p> “你倒是人缘儿好。”梁帝拍了一下膝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大冷天的,朕的皇子、鏖兀的使臣都为你下了水。”</p> 阮久不愿在宴会上冒头,却不想这回,直接在皇帝面前露脸了。</p> 他再机灵,也不过才十六岁,而梁帝久居高位,说话一字一顿的,威慑逼人。</p> 阮久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答,想了一会儿,才俯身作揖:“八皇子与赫连使臣都是正直之人,无论今日是谁落水,他们都会……”</p> 萧明渊再上前一步,把阮久拉到身后:“父皇,目前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那个推阮久下水的人,你在这里吓唬阮久做什么?”</p> 他是皇帝的晚来子,皇帝最偏宠他。他这样说话,梁帝也不恼,摸了摸胡须,只道:“那好,你先去查,看是谁把阮久推下水的。”</p> 萧明渊拉着阮久要走,赫连诛的目光跟着过去,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过去。</p> 阿史那上前几步,走到梁帝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梁帝瞧着阮久,也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是不错。”</p> 于是他对萧明渊道:“皇儿,你自己去查,阮久留下,朕还有些事情问他。”</p> 阮久与萧明渊同时想到那件要命的事情,交换了一个眼神。</p> “父皇,阮久是被推下去的那个人,他不跟我去查,我怎么查得出来?”</p> 萧明渊强要拉他走,阮久回头瞥了一眼阿史那——赫连诛年纪还小,来永安就是来玩儿的,鏖兀和亲的事情,就是阿史那在主持。</p> 而阿史那从他一进来就盯着他瞧,方才和梁帝说话,大约就是在梁帝那儿,要把他给定下来。</p> 现在要走恐怕是走不得了,若是留下争辩两句,或许还有转圜的生机。</p> 于是阮久推开萧明渊的手,朝他摇了摇头。</p> 萧明渊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回去:“阮久?”</p> 下一秒,阮久往前一倒,被赫连诛接住了。</p> 阮久脸色潮红,额头滚烫,倒下的时候,还顺便拍了一下赫连诛的脸。</p> 就赖他刚才打搅,害得自己连姜汤都没喝完。</p> 不过也得亏他方才没喝完姜汤,风寒这不就来了吗?</p> 赫连诛抱着他眼眶微红,也要哭了,把他抱在怀里摇摇,哽咽着喊他:“软啾!”</p> 阮久闭着眼睛,往边上挪了挪。这小狗要是敢把眼泪抹他衣服上,等他醒了就找他算账。</p> 但是赫连诛强硬地把他抱紧了。</p> *</p> 阮久原本是想装晕的,但如果这样,就是欺君之罪了。</p> 然后他就真的晕了。</p> 赫连诛自责极了,抱着他又要哭。萧明渊则出去喊人:“都给我滚进来!”</p> 一群太监忙不迭跑进来。</p> “还不去找太医!”</p> 于是一群太监又乌泱泱地往外跑。</p> 萧明渊简直无语:“蠢材,来几个人!”</p> 梁帝与鏖兀使臣阿史那看着殿中的情形,各有所思。</p> 阿史那道:“陛下,阮家小公子确实不错,而且难得使臣喜欢。”</p> 梁帝不置可否,见萧明渊发怒,微微沉声道:“好了,你骂他们有什么用?把人送去偏殿,请太医。再……”梁帝看了一眼阿史那,最后道:“请阮家人进宫,朕有要事相商。”</p> 萧明渊当即便想到和亲的事情,猛地抬起头,连眼睛都瞪大了:“父皇?!”</p> “他们家小儿子在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也得让人家进来看看,给人家一个交代,还不快去?”</p> 萧明渊后撤一步:“……是。”</p> *</p> 阮久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p> 有人正往他的额头上放温热的毛巾,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发软,陷在太过柔软的被褥里,连动一动手指都骨节酸疼。</p> 他睁开过分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赫连诛。</p> 他坐在床边,挽着衣袖,正把阮久额头上的毛巾摆正,见他醒了,又吸了吸鼻子。</p> 随后兄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醒了?”</p> “哥?”阮久原本糊糊涂涂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挣扎着要坐起来,自然是没能成功。</p> “觉得怎么样?先吃点东西,然后喝药……”</p> 阮久看着周围陌生的布置,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p> 他嗓音沙哑,语气却坚定:“哥,我想回家。”</p> “好,等明天一早就回去。”</p> “现在就要回去。”不知是否因为眼眶也烫得厉害,阮久说着话就要流泪。</p> “现在宫禁了,出不去了。”阮鹤帮他掖好被子,“等明天一早,宫门一开,我们就回家。你先吃点东西。”</p> 阮久摇头,阮久温声细语地哄了他好一会儿,才哄得他肯吃点东西。</p> 他吃了点东西,稍微有了些精神,才有脑子去想别的事情。</p> “他怎么也在这里?”阮久看了眼赫连诛。</p> 床边最近的位置被赫连诛占了,阮鹤也只能坐在边上。</p> 阮鹤无奈摇头,轻声道:“赶不走。”</p> 赫连诛见阮久看他,坐得更直了,一副坚决不走的架势。</p> 阮久没什么精神和他计较,懒得管他,转回目光:“哥,爹娘呢?他们也过来了?”</p> “嗯,陛下召见,过去面圣了。”</p> 阮久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鏖兀那边总不会这么心急吧?总不会他还病着,就火急火燎地要提和亲的事情吧?</p> 他抬起头:“哥,我……”</p> 他想向兄长坦白一切,要开口时,却又停住了。</p> 绝不能让兄长知道。倘若鏖兀非去不可,兄长一定会二话不说就代替他去。</p> 他应该向爹娘坦白。</p> *</p> 没多久,阮家夫妇也匆匆赶回来了。阮久才喝了药,正坐在床上揉肚子。</p> 阮久看他们的表情,猜想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和亲的事情。</p> 一家人围在阮久身边,给他披上衣裳,掖好被子,问他感觉如何,还要不要再请太医过来看看。</p> 阮老爷见他好些了,刚要数落他:“就不该让你来,你看看……”</p> 话还没完,他就被阮夫人一肘子推到一边:“你别吵吵我儿。”</p> 阮老爷收敛了不悦的神情,缓和了表情,又走上前,问了阮久一句:“要不爹出门给你买点糖吃?”</p> 阮夫人道:“他发着热呢,吃什么糖?去去去。”</p> 阮老爷在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时候才看见一边的赫连诛。他太过安静,以至于阮老爷没有发现。</p> “哎哟。”阮老爷跳起来,“他怎么还在这儿呢?”</p> 阮鹤道:“请不走。”</p> 阮老爷重新坐下,对赫连诛点了点头:“使臣有礼。”</p> 阮久提醒道:“爹,他不太听得懂汉话。”</p> 他这样说,阮老爷便用鏖兀话问了声好,阮久十分惊奇:“爹,你也会说鏖兀话!”</p> 阮老爷得意道:“你爹我有什么不会的?从前在西北做生意的时候学的,你娘还是……”</p> “你别臭显摆了行不行?”阮夫人给阮久理了理耳边的头发,“都这么晚了,把儿子又弄精神了,你让他等会儿怎么睡?”</p> 阮老爷不敢反驳。阮久笑了笑,勾了勾娘亲的衣袖:“娘,我有点事情想跟爹说,你们先去睡吧。”</p> 阮夫人看了看这父子二人,再帮阮久拢了拢衣裳,就要出去,温声道:“那说完话就睡。”她转头对阮老爷道:“走的时候给儿子吹灯,别让他下床,接了寒气。”</p> 阮老爷连连点头:“是是是。”</p> 阮夫人与阮鹤都要走,阮久转头,见赫连诛竟还坐在原处,抬手拍了他一下:“你还不走?”</p> 赫连诛坚决地摇头。</p> 阮久推他:“我和我爹说话,你明天再来。”</p> 赫连诛还是不肯走,最后阮久道:“我不生气了。”</p>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得了这句话,赫连诛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p> *</p> 房里只剩下阮久与父亲,阮久酝酿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了口,慢吞吞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父亲。</p> “鏖兀使臣第一次进京的那天下午,在客满楼里,八皇子就把和亲的事情告诉我了。”</p> “前几天打马球,他又告诉我,宫里有宴会。我回到家那天,就看见那几个太监来家里送了帖子。”</p> “我就……”</p> 阮老爷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p> 阮久摇头:“我要是告诉你,你就不会让我过来了,说不准、今天落水的就是哥哥了。”</p> “你哥可比你谨慎多了。”</p> “我哥来了,宫里也有湖,我哥再谨慎,也防不住别人把他推下去。”阮久使劲摇头,“而且哥哥会被选上的。”</p> “那么多的公子,哪里就能选上他了?”</p> “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就不行。”</p> 阮老爷坐在床边,抬手揽住他的肩,男人之间一般相处,拍了拍他的肩,低声感慨道:“你也长大了。”</p> 阮久摇头,低头用手指戳着被面上的花纹。</p> 阮老爷等着他开口,许久许久,才听见他说:“我不想让哥哥来,可是……”</p> “可是我也好害怕啊!”</p> 阮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用手背使劲擦眼睛,试图在阮老爷发现之前把眼泪擦掉。</p> 阮老爷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拍拍他的后背。</p> 去他娘的男人之间相处,这是他的宝贝小儿子,还没长大的!永远不长大的!</p> “没事了,没事了,爹知道了,这件事情交给爹处理,你和你哥一个都不送走,绝不送走。”</p> 阮久靠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哭得直打哆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p> 阮老爷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再三保证:“小久别怕,天塌下来还有爹替你们撑着呢。回家回家,明天一早爹就带你回家。”</p> 他一边哄着,一边看着怀里的小儿子,叹了口气。</p> 他这个小儿子,从小就是娇养着长大的,比永安城中的姑娘家还要精细。家里和睦,都一心一意地宠着他,交的朋友们虽说纨绔了些,可也都是再正直不过的。</p> 他从没见识过什么阴谋诡计。</p> 这回一进宫,就被人推下水,他何曾经历过这些腌臜事情?自然是要害怕的。</p> 一个人实在是扛不住了,才想着要跟他说说,也难为他撑到现在。</p> 好一会儿,阮久才缓过来,阮老爷道:“你快睡吧,你再不睡,你娘又要骂我了。”</p> “嗯。”阮久拽着被子,在床上躺下,看着父亲,想要再向他确认一遍,“爹,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家。”</p> “对,明天一早就回家。”阮老爷帮他放下帐子,“快睡,要不要我让你哥过来陪你?”</p> “不要。”阮久抹了把眼睛,“他会看出来的,你不许告诉他。”</p> “那好,你有事情就喊爹。”</p> 阮老爷回身吹了蜡烛,最后一句话是:“有什么事情是你爹我做不到的?”</p> *</p> 阮久还发着烧,又哭了好久,心绪不宁,闭上眼睛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然后阮老爷就把他喊醒了。</p> 他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阮老爷把他扶起来:“走,爹带你回家,回家再睡。”</p> 阮夫人一边帮阮久穿衣裳,一边问阮老爷:“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急?”</p> 阮老爷拿过阮鹤手里的鹤氅,把阮久给裹上,然后把他背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我儿子认床。”</p> 殿中伺候的小太监们,仿佛接到过谁的吩咐,务必要把阮家人,特别是阮久,留在宫里。</p> 一群人乌压压地跪倒一片。</p> “阮老爷,小公子还病得这样厉害,恐怕是受不得途中颠簸,还是暂留几日,等小公子好些了再……”</p> “我儿认床,在宫里住不惯,我要把他接回去养病。昨日是因为宫禁,才没来得及出宫,今日宫门开了,自然不敢多加打搅。请公公禀报陛下,我先带着儿子回去了,等把我儿送回家安置好,我再进宫,向陛下谢恩请罪。”</p> 可那群太监又哪里敢放他走?阮老爷往外走一步,他们也跟上一步,就这样跟着。</p> 正巧这时赫连诛也来了。还是大早上,手里提着带给阮久的东西过来看他,就撞见了这一幕。</p> 阮老爷因为他是鏖兀使臣的缘故,想着他肯定也与和亲的事情有关,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背着阮久就从他身边绕过去了。</p> 赫连诛的目光追着阮久,什么话也没说,却对那群太监道:“滚回去!”</p> 这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第一句汉话,因为这群太监听不懂鏖兀话。</p> 太监们一愣,进退两难,对上赫连诛狼一般凶狠的目光,都退回去了。</p> 赫连诛抬脚跟上阮老爷。</p> 他们还要出宫门,宫门前还有侍卫。</p> *</p> 阮老爷背着阮久,在赫连诛的护送下,顺利出了宫门。</p> 把阮久送进马车的时候,阮老爷才算放下心,他回头对赫连诛说了一声“多谢”,用鏖兀话。</p> 赫连诛还想跟着他们走,但是被阮老爷请走了。</p> 马车里,阮久靠在娘亲身边,仍旧昏昏沉沉的。</p> 阮老爷按住他的脑袋,非要他靠着自己:“有你爹我在……”</p> 阮夫人拍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嘘,睡着了。”</p> 阮久抱着父亲的手臂,双眼紧闭,沉沉睡去,睫毛被眼泪打湿,结成一绺一绺的,微微颤抖。</p> 阮夫人笑道:“还真是认床,连自家的马车都认。”</p> 阮老爷但笑不语,搓了搓阮久的手臂。</p> 天塌不下来。</p> *</p> 赫连诛站在宫门前,看着阮家的马车走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p> 这是梁国的皇宫,他本不该在梁国皇宫里这样做的。</p> 如果这是阮久的愿望,赫连诛会帮忙实现的。</p> 可是阮久就这么不想做他的王后吗?</p> 赫连诛有些憋闷,阮久的朋友太多了,他不是来得最早的那个,也不是最重要的那个。</p> ※※※※※※※※※※※※※※※※※※※※</p> 胖胖生在码这章的时候,一度动了让猪猪入赘的念头</p> 感谢在2021-03-22 17:39:36~2021-03-23 17:5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咕 2个;乌衣巷里的大白鹅、寻舆 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寻舆 40瓶;Y-king 10瓶;茶茶、七个空格 5瓶;宫若曦、一个夏天的西瓜 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p> 一群小动物 今日不上朝,梁帝于垂拱殿召见几位心腹大臣,要与他们商议与鏖兀议和之事。</p> 其中就有魏旭之父抚远大将军、晏宁祖父晏老御史。</p> 商定好了用于交换的礼单,梁帝一拍膝盖,喟叹一声。</p> 晏老御史起身作揖:“陛下可是有烦心事?”</p> 梁帝沉吟良久:“还有一事,朕不曾告予诸位。”</p> 众臣齐齐起身,肃穆了神色:“臣等愿为陛下分忧。”</p> “鏖兀此来,也为年仅十三岁的少主求一位王后。”</p> 晏老御史问:“鏖兀这是要和亲?”</p> “是。”梁帝颔首,“不过这个亲,与往年不同,鏖兀少主,由他们国中的天师批过命格,不可近女,所以……”</p> “这……”众臣面面相觑。</p> “爱卿不必惊慌,虽说此事与往年有所不同,但规矩还是往年的规矩,从其他大臣府上挑选。此事存在朕心中许久,朕也看中了一个合适的人选。”</p> 梁帝还没来得及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随侍的太监匆匆上前,躬身请罪:“陛下,阮家……阮家阮青朴背着阮小公子,一家人径直闯出宫门去,此时已经坐着马车走了,奴才们没拦住。”</p> 梁帝登时勃然大怒,拂袖扫落案上香炉:“大逆不道!大逆不道!”</p> *</p> 那头儿,阮家的马车直接从阮府的偏门进去,在垂花门前停下。</p> 阮老爷把阮久背下马车,送回房间,重新请了大夫给他诊脉,让人给他熬药。</p> 把阮久安置好,让阮鹤照顾着,他自己又与夫人去书房说事情。</p> “等小久好些了,你就带着他们兄弟两个,去南边的温泉庄子住一阵子,好好养一养。”阮老爷思忖着,又道,“把他们两个的庚帖都准备好。”</p> 阮夫人惊道:“你要给两个儿子议亲?”</p> “先预备着,做出一副要议亲的模样来。”</p> “我说你怎么急冲冲地就要带小久出来,是不是……”阮夫人不自觉绞紧手帕,“是不是哪位公主瞧上咱们小久了?要收他做面首?”</p> 阮老爷叹了口气,怕吓着妻子,不敢说这事情比公主养面首厉害得多,只道:“没事,我顶着呢,你且去准备。”</p> “好。”阮夫人忧心忡忡,有些恍惚地出去了。</p> 阮老爷下定决心,出门唤人:“来人。”</p> *</p> 阮老爷心里清楚,他直接把阮久从宫里抢出来,等于是欺君犯上。</p> 可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成功把阮久带回家。拖得越久,事情越难。</p> 等把阮久带出来了,他再去请罪。</p> 阮老爷梳洗整齐,让小厮折了几根荆条过来,才背上,阮鹤便过来了。</p> “父亲要出门?”</p> 阮老爷若无其事地披上外裳,将荆条挡住,面色不改:“嗯,去铺子看看,怎么了?”</p> “父亲与小久,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p> 阮鹤聪慧,又岂能看不出这其中有古怪?在宫中他不问,是怕耽误了事情,而今他实在是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能把阮久害成这样。</p> “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还要养病,不要操心这些。”阮老爷说完这话,走过他身边,不曾多做停留,嘱咐道,“回去陪你弟弟。”</p> 阮鹤回头:“父亲?”</p> 他想起父亲背阮久出宫时的场景,他站在父亲身后,瞧着父亲的背影。</p> 他想,去年在鏖兀,旁人都说他死在战场上了,父亲硬是把他从尸山尸海里挖出来,把他背回家的情形。</p> 是不是和如今一模一样?</p> *</p> 阮老爷再一次进了宫。</p> 仍是那个请罪的太监向梁帝通报:“陛下,阮青朴在宫门外求见,像是来请罪的。”</p> 这时几个大臣也都还在,梁帝不好表现得太过小器,只好道:“让他进来。”</p> 那太监引着阮老爷入了垂拱殿,阮老爷解下身上披风,双膝落地,向梁帝行了个跪拜大礼。</p> 他弯腰叩首,梁帝与众臣这才看见,他的背上缠着荆条,利刺扎进肉里,衣上已是血点斑斑。</p> “犬子无状,在宫中闯了大祸,草民代他向陛下请罪。今晨草民一时昏了头,在宫中失了礼,也向陛下请罪。”</p> 他这样诚意十足,梁帝碍着心腹大臣都在,也不好多做计较:“恕你无罪,起来罢。”</p> 但梁帝话锋一转:“朕与几位大臣,正说到与鏖兀议和之事。鏖兀向我大梁求亲,说看上了你家的阮久……”</p> 阮老爷双手按地,重重地磕头:“草民子嗣不丰,膝下唯有这两个讨债鬼,是哪一个都舍不得的。望陛下开恩。”</p> 晏老御史见梁帝脸色变了,连忙上前按住阮老爷,使眼色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和亲乃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坏事。都知道你疼儿子,去年你家阮鹤,在西北为国作战,不就是你把他给带回来的?有话好好说,别这样着急上火的。”</p> 他这样一说,梁帝想起阮鹤,心中对阮家也有亏欠。</p> 年年打仗,年年用着人家的钱,还差点把人家的儿子给害死了。</p> 阮老爷正色道:“我家那个小子,每年都把永安闹得天翻地覆的,陛下若为国事计,只怕他更要坏了大事,还请陛下三思。”</p> 梁帝叹了口气:“好罢,朕让人把鏖兀使臣请来,你自己跟他说,行不行?”他扫了一眼底下的臣子:“你们要想帮着他的,都直接跟鏖兀使臣说,行不行?”</p> 鏖兀派来的两个使臣,赫连诛年幼,梁帝觉着他就是来玩耍的,不管事,所以派人请来的是阿史那。</p> 却不想阿史那极其顽固:“不管怎样都好,鏖兀一定要一位姓阮的王后。阮大人,你有两个儿子,只要挑一个送来鏖兀就行,这并不是很难办到的事情。”</p> “这可比阮老爷送儿子上战场,要容易得多。”</p> 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阮老爷这才恍然大悟。</p> 这人一定是去年在战场上与阮鹤交过战,因此怀恨在心,他……</p> 他是咬定阮家不可了,从知道阮久姓阮开始。</p> *</p> 阮老爷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开皇宫,坐着马车回到家。</p> 阮老爷在书房里见了几位掌柜,连夜清点名下资财。</p> 翌日一早,他就再次登上马车,去了驿馆,求见鏖兀使臣阿史那。</p> 无奈阿史那油盐不进,说什么都只要人。</p> 阮老爷没办法,最后把自家的产业留了张单子给他,让他看着挑。如果回心转意了,可以随时来阮府。</p> 也是因为阮老爷来找阿史那,赫连诛才知道,和亲的事情,已经要被定下了。</p> 他在房里摔了东西:“把阿史那给我叫过来!”</p> 阿史那推门进来:“使臣。”</p> 赫连诛断然道:“我不要阮久做王后。”</p> 阿史那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再重复一遍:“我说,我不要阮久做我的王后,他不喜欢,我不要勉强他。”</p> 阿史那从怀里拿出一卷帛书:“使臣,这是太后娘娘的手谕。和亲之事,由我全权负责。”</p> 赫连诛上前拿起帛书,丢到一边,质问道:“鏖兀究竟是谁做大王?”</p> “当然是大王。”阿史那只是这样说。</p> 赫连诛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还是太小太弱了。</p> 天下人都知道鏖兀有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有一个掌管国事的苏尔王。</p> 他们都不知道,鏖兀的大王是他,是赫连诛。</p> 他竟然弱势到连阮久都保护不了。</p> 阿史那捡起地上的帛书,从侍从手里接过茶杯,双手奉给赫连诛:“使臣,其实让阮久做和亲公主,不是很好的事情吗?既然使臣喜欢和他一起玩耍,那就把他带回去,让他永远陪着使臣。有这样大好的机会,使臣舍得吗?”</p> 赫连诛扬手打翻茶杯,茶水淌了一地,滴滴答答。</p> 阿史那笑了笑,反倒是他发怒,才更加说明,他对这个建议动心了。</p> *</p> 过了几日,在阿史那的催促下,梁帝给阮家颁了圣旨。</p> 阮久那时候还躺在床上养病,太监说,他可以等病好了,再进宫面圣谢恩。</p> 阮鹤这才知道,自己被阮久瞒过去了多大的一件事情。</p> 他气得整整半刻钟没跟阮久说话,然后一掌把他拍回床上:“躺好养病。”</p> 这几天阮久在家休养,阮夫人陪着他,阮老爷与阮鹤在外面替他奔走。</p> 可是这样的事情,又该去求谁?</p> 纵是阮老爷决意倾家荡产,也没人敢接。</p> *</p> 这天上午,宫里来了人,请阮久马上过去一趟。</p> 那时只有阮夫人在家陪他,他说:“娘亲,我就过去看看,反正鏖兀大王现在又不在这里,总不能现在就让我和他拜堂。”</p> 阮夫人也没办法,派了人去喊阮老爷回来,一边给他披衣裳,和他说好,自己就在宫门口等他,要是过多久他还没出来,就进去找他。</p> 阮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亲放心。”</p> 他这几天生病,瘦了不少,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p>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阮久跟着领路的太监进去,进了他没看见叫什么名字的宫殿。</p> 殿中更无他人,梁帝端坐正中,萧明渊在下边跪着,扭头见阮久来了,连忙拉住他的手。</p> 梁帝抬手让太监下去,殿门关上之后,萧明渊道:“父皇,阮久不能去和亲!他……他其实是儿臣的意中人!”</p> 阮久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人生,萧明渊在说什么东西?</p> 梁帝皱眉,显然也是不信的。</p> 萧明渊想了想,又道:“父皇,他……他怀了儿臣的骨肉!”</p> 阮久瞪大眼睛,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p> 他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但萧明渊抱住不放:“阮久,你说话啊。”</p> 阮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p> 梁帝轻咳两声,而后几个太监进入殿中,将宫殿两边的屏风搬走了。</p> 梁帝道:“阮久,你的桃花倒是不错,他们都说你是自己的意中人,来求朕别让你去和亲。这几个人里,有好几个都说你……怀了他们的孩子,所以你到底是谁的意中人?你肚子里的……”</p> 阮久扭头看去,屏风后,五六个少年依次跪在地上,都是阮久的朋友,魏旭、晏宁也在其中。</p> ——面面相觑。</p> ※※※※※※※※※※※※※※※※※※※※</p> 本来弄了一串惊讶的颜文字在结尾的,结果晋江显示不出来,气死我了,“面面相觑”根本没有画面感!</p> 感谢在2021-03-23 17:56:17~2021-03-24 17: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寻舆、咕咕咕 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 35瓶;移情 16瓶;米年 5瓶;一个夏天的西瓜 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p> 一只傻啾 这种状况,阮久不去世一下,很难缓解尴尬。</p> 他和跪在一边的朋友们使眼色,用眼神交流。</p> 他蹙眉:“你们什么时候来的?”</p> 魏旭比了个手势:“日出的时候。”</p> 晏宁也比了个动作:“我更早,我日出之前就来了。”</p> 好家伙,还是分批行动的。</p> 阮久握起拳头,表示自己的愤怒:“为什么不告诉我?”</p> 魏旭用口型答道:“你不是还在生病吗?就没有想打扰你。”</p> 阮久无语:“那你们做事之前能不能先统一计划一下?顺便讨论一下可行性?”</p> 魏旭道:“那我们哪知道对方都愿意来?这种事情不得越隐蔽越好,等得手了再说?再说了……”他别过头:“认你做意中人,还是需要一点勇气和决心的。”</p> 阮久抹了把脸:“认我做意中人,哪里不好了?明明是你们占便宜了!”</p> 阮久朝他挥了挥拳头,坐在上头的梁帝咳嗽两声,他才收起手。</p> 梁帝道:“阮久,这几位公子,还要朕的八皇子,都说你是他们的意中人,所以你到底是谁的意中人?”</p> 阮久还没来得及回答,魏旭迅速举手,大声回答:“我的!”</p> 其余朋友紧跟不放,为了争夺这个名头,简直要打起来了:“明明就是我的!”</p> 梁帝看了眼这群少年,忽然想起:“哦,晏公子倒是没说你是他的意中人,他说你和他结拜过,是异姓兄弟。不过朕不太明白,为什么朕不能让他的异姓兄弟去和亲?”</p> 阮久看了一眼晏宁,他素来稳重,怎么也跟着这群人瞎闹?</p>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后萧明渊猛地抓住他的手,举起来宣誓“主权”:“父皇,他们都对阮久意图不轨,我!我才是阮久的老情人!我俩已经好了几十年了!”</p> 梁帝看着自家儿子尚显稚嫩的脸,表示深深的怀疑:“几十年?”</p> 萧明渊理直气壮:“没错,从……从上辈子开始!”</p> 他下手没有轻重,“啪”地拍了一下阮久的后背,差点把阮久打吐血。</p> “而且他已经怀了……”</p> 阮久“哐”的一下给他捶回去了。</p> 你才怀了,给你打掉!</p> 打了之后他反应过来,萧明渊的皇帝父亲就在这里,又默默地缩回了手。</p> 萧明渊不肯放弃,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再一次跪下了:“父皇,就算是为了我着想,求你了,别让阮久去西北和亲。”</p> 几位公子一同恳求:“求陛下开恩。”</p> 梁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一起玩到大,感情好,舍不得,但是鏖兀那边要定了阮久,朕也没有办法,这场闹剧到此为止,朕也不追究了。”</p> 他看向殿外:“来人,请几位大人进来。”</p> 殿门一开,几个公子都下意识往里边躲了躲。</p> 家长来了,抚远将军、晏老御史都到了。</p> 抚远将军一手薅起魏旭的衣领:“简直是胡闹!”</p> 魏旭使劲挣扎,自觉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语气也不大好:“那还不怪你,在战场上打不过鏖兀,现在还要我把好兄弟送出去和亲,凭什么?”</p> 抚远将军脸色一变,连忙按着魏旭赔罪。</p> 梁帝摆摆手,对阮久道:“你先送他们出去,然后你再回来,朕和你再商量商量这件事情。”</p> 皇帝肯跟他商量,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已经是难得了。阮久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点头应了。</p> *</p> 宫道上,阮久送朋友们出宫。</p> 他的朋友们都百折不挠,扎在一堆,试图继续谋划。</p> “要不再试一试吧?这回就推一个人出来,先把阮久留下再……”</p> 话还没说完,他们肩膀就各自挨了家长的一巴掌。</p> “不许胡闹。”</p> 阮久眨眨眼睛,平复好心情,才回过头,握了握他们的手:“……我没关系。”</p> 朋友们见他如此,心都沉了下去。</p> 萧明渊道:“什么没关系?西北苦得要死,你去了没两天就得哭死?”</p> 阮久深吸一口气,忍住不合时宜的眼泪,朝他喊了一句:“关你什么事?我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p> 阮久推了他一把,说了一声“烦死了”,转身就走。</p> 萧明渊找众人评理:“我帮他说话他还这样对我,还有没有天理了?”</p> 眼见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朋友们却早已习惯,立即自动分成两拨,分别按住两个人。</p> 晏宁快步上前,揽住阮久的肩,在其他人追上来之前,悄悄帮他把眼泪擦掉。</p> *</p> 一行人到了宫门前,阮老爷听说儿子被召进宫了,连忙赶到宫门口等着,正要想法子求见,见他好好地出来了,才松了口气,大步迎上。</p> “陛下找你什么事情?没受伤吧?”</p> 阮久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一群朋友同时喊道:“爹!”</p> 阮老爷并不觉得是在喊自己,直到这群臭小子围上前。</p> “现在事态紧急,爹爹要不先考虑给阮久定个亲。”</p> 魏旭点头:“对,我娶阮久,或者阮久娶我都行。咱们先把这件事情定下来,这样鏖兀也就不好再抢人了。”</p> 阮久拉着父亲要走开:“爹,快走,他们都失心疯了。”</p> 然后魏旭也被抚远将军拉走了:“你亲爹我就你一个儿子,你入赘,你让我咋办?”</p> 魏旭被拖走之前,还挥着手对阮老爷说:“求您了,您就成全了我和阮久吧!我明天就登门拜访……”</p> 朋友们都被家长拖走之后,阮久有点尴尬:“爹,他们……”</p> 阮老爷笑着搓搓他的脑袋:“爹之前说错了,你有一群很仗义的朋友,不是狐朋狗友。”</p> 阮久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背影,小声地“嗯”了一声:“爹,陛下让我送他们出来之后,再回去一趟,他有事情要跟我说。”</p> 阮老爷面色一沉:“那爹陪你进去。”</p> *</p> 阮老爷带着阮久去见梁帝,梁帝却只让阮久留下,派了两个太监,把阮老爷送回去。</p> “你不用担心,朕又不吃人。和亲的是他,他也该知道些事情。”</p> 梁帝这样说着,殿门也被重新关上了。</p> 阮久站在下边,有一点儿害怕:“陛下。”</p> 梁帝板着脸的时候十足威严,他这时缓和了神色,倒有几分萧明渊口中的父亲模样。</p> 他指了指自己边上的圈椅:“来,你上来坐。”</p> 阮久提起衣摆,拾级而上,小心地在边上坐了。</p> 梁帝叹道:“魏家那小子说的倒也不错,怪只怪朝廷的军队打不过鏖兀。”</p> 阮久赶忙摇头,要说话,可他实在是没有和这些人、这些事情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p> “也该怪那时,朕点了你哥上战场。”</p> 阮久疑惑:“和亲与此事何干?”</p> “你父亲没有跟你提起?”</p> 阮久摇头:“没有。”</p> 梁帝沉声道:“这次进京的鏖兀使臣,那个阿史那,在战场上和你哥交过手,他因此对你哥、对阮家,怀恨在心。”</p> 阮久很快就反应过来:“所以他一开始就想让我做‘和亲公主’。”</p> “也不一定是你,你哥也可以。”</p> “那就让我去吧。”阮久不曾犹豫,“我哥他身子不大好,要是途中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p> 他想了想,才想出来那句套话:“坏了两国邦交。”</p> 梁帝问:“就这样说定了?”</p> 阮久坚决点头,却不敢看他:“嗯,就这样说定了。”</p> 梁帝见他脸色苍白,知道他其实心里还是怕的,只能宽慰道:“你放心,你过去之后,整个大梁都是你的后盾。”</p> “我让他们都准备起来,过几天我先收你做义子,再给你封个皇子的名号……”</p> 阮久抬头,眨了眨眼睛。</p> 梁帝又道:“当然你爹还是你爹,你还是阮家的人,继续姓阮,不用担心。”</p> 见阮久同意了,他才继续道:“事情都由宫里操办,不急,慢慢来,给你拖两三个月,让你和家里人,还有朋友们多待一会儿。”</p> 阮久委屈巴巴道:“能不能拖两三年?”</p> 梁帝失笑:“不行。”</p> “那我都还没成年。”</p> “鏖兀大王也……”梁帝住了口。</p> 赫连诛来大梁,用的是使臣的名头。他尚未亲政,天底下知道这个幼主的人根本没有几个。此时议和之事未定,事情说给他听,往后再传出去,只怕会添麻烦。</p> 所以梁帝也不向他点明赫连诛就是他的和亲对象,等他去了鏖兀,自然就知道了。</p> 但梁帝也不忍心看他这副模样,还是提点了一句:“这次来的另一位使臣赫连诛,他是鏖兀皇室的人,你和他交好,往后在鏖兀能好过。”</p> 阮久点头应了。</p> 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梁帝道:“你是阮家的宝贝儿子,可是为了鏖兀的事情,谁记得我也葬送了两个儿子在里边呢?三年前,老四就死在西北了。去年,才刚立的太子,和你哥一起上战场的,现在也在别苑里养身子,和你哥一样。”</p> “你爹进宫的时候,晏老御史都帮他说话,我死了儿子的时候,他倒是一个屁都不放。你爹你哥,还能帮你四处奔走,可是我呢?我该去谁那里奔走?那也是我从那么小一点儿,看着慢慢长大的儿子啊。”</p> 他眼中浑浊,起身作揖:“该是我替大梁百姓向你道谢。”</p> 阮久赶忙起身,扶住他的手臂。</p> 梁帝拍拍他的手:“你也喊我一声‘父皇’来听听。”</p> 阮久吸了吸鼻子,小声唤了一声:“父皇……”随后又小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不想排在萧明渊后边,这样被他压一头。”</p> “那就把他往后调,你排在他前面。”梁帝笑了一下,看着他,“朕有点儿明白,阮青朴怎么就那么不舍得你了。要换了朕,朕也舍不得,咱们大梁的少年人,都是好样的。”</p> *</p> 梁帝留阮久在宫里用午膳,想着多指点他一下,给他多铺点路,便让人把赫连诛请来了。</p> 梁帝给阮久使眼色:“快,跟赫连使臣问好,等会儿吃了饭,你再带他出去玩。”</p> 阮久歪了歪脑袋,看着眼前的赫连诛,不太明白梁帝的用意。</p> 梁帝说赫连诛是皇室中人,难不成这赫连诛就是鏖兀大王……</p> 的儿子!</p> 梁帝看着阮久逐渐变得“凶狠”的表情,深深疑惑。</p> 崽,你怎么回事?你清醒一点!</p> 既然在阮久的想象里,鏖兀大王是个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中年男人,那么,他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好像也是一件说得通的事情。</p> 阮久愤怒捶桌,桌上的筷子跳了一下。</p> 好你个鏖兀人,让我过去和亲,其实是给赫连诛这个小崽子做后爹。</p> 梁帝问:“怎么了?”</p> 阮久朝他点了点头:“父皇,我都知道了。”</p> “你知道什么了?”</p> “父皇的暗示,我都懂了。”阮久坚定点头。</p> 梁帝试图询问:“儿啊,你这……”</p> 阮久起身,对赫连诛招了招手:“走,出去玩!”</p> 那时赫连诛以为阮久还在生他的气,只是坐在一边自顾自地吃东西。忽然听见阮久喊他,高高兴兴地放下筷子就过去了。</p> 两人告退,并肩离开。</p> 梁帝瞧着,稍稍放心下来。</p> 然后他就看见赫连诛要牵住阮久的手,阮久反手就打了他一下,不给牵。</p> 事情好像又不太妙了。</p> *</p> 这几日回暖,还是正午,日头有点毒。</p> 阮久带着赫连诛,绕着宫苑的回廊走。</p> 他原本想去小池塘边坐着,凉快一些,但是赫连诛坚决不让他靠近水边。没办法,阮久只能在檐下栏杆上坐了。</p>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让赫连诛也过来坐。</p> 赫连诛挨着他坐下,喊了一声:“软啾。”</p> 软啾试图纠正他:“阮久!”</p> “软啾。”</p> “阮久!”</p> 重复一百遍。</p> 然后阮久:“软啾……”</p> 他捂住嘴,很快又得意起来:“反正以后你得喊我‘小爹爹’。”</p> 赫连诛全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勾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对不起。”</p> 阮久摇头:“没关系。”</p> “不是名字的事情。”</p> “那是什么?”阮久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前几日自己落水的事情。</p> 那件事情方才梁帝同他说了,当时太乱了,宫里的人查了几天,也没有查到究竟是谁推的他,最后成了一桩悬案。</p> 有更加要紧的事情,阮久也不再纠缠这件事情。</p> 阮久道:“掉进水里的事情,也没关系,不是你的错。”</p> 赫连诛没有说话。</p> 他说的也不是这个。</p> 他说的是阮久和亲的事情,他很对不起阮久。</p> 他知道阮久不想和亲,不想离开永安。</p> 但是他却不够强硬。</p> 阿史那问他:“使臣舍得?”</p> 赫连诛舍不得。</p> 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阮久是一个多好的朋友啊。</p> 与其让别的公子来做鏖兀王后,不如……</p> 这个阴暗的念头就这样在赫连诛心里扎了根,他却永远都不能对阮久说出口。</p> 过了一会儿,阮久问他:“鏖兀大王怎么样?”</p> 赫连诛一激灵,他以为阮久已经知道了。</p> “他……”</p> “起码有三十几岁吧?再老就比我爹还老了。”</p> “啊?”赫连诛疑惑,哪有三十?明明才十三!</p> 但他又不敢在阮久面前承认自己就是鏖兀大王,迎着阮久的目光,默默地点了点头。</p> 也差不多。</p> “长得应该也不怎么样。”</p> 赫连诛摸了一下脸,点头。</p> “脾气可能也不太好。”</p> 赫连诛摸摸自己的良心,再点头。</p> 阮久哀嚎:“我不会被他一拳打死吧?”</p> 赫连诛下意识点头,然后连连摇头。</p> 阮久握住他的手:“你以后也会当鏖兀大王吗?”</p> 赫连诛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一下脑袋:“嗯。”</p> 阮久眼泪汪汪:“那等你当上鏖兀大王,你再把我送回来,好不好?”</p> 赫连诛没有反应,只是眨了眨漆黑的眼睛。阮久想着,应该是这句话太长了,他还听不懂,只好放弃。</p> 其实赫连诛是听得懂的,他只是装着听不懂的样子,故意不回答阮久罢了。</p> 阮久又问:“那你能教我说鏖兀话吗?我可以教你说汉话。”</p> 赫连诛点头:“好,那明天……”</p> “后天。”阮久闷闷道,“我明天没空。”</p> *</p> 与赫连诛分开之后,梁帝便派人把阮久送回家去。</p> 阮久去书房见了父亲,第一句话是:“爹,我想去和亲。”</p> 阮老爷近来为这件事情费了不少心,但也实在是找不到法子,白了一片头发。</p> 一听他这话,只问他是不是皇帝跟他说什么了。</p> 阮久摇头,再说了一遍“我去和亲”,实在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不想在父亲面前哭。他要是一哭,他爹现在就得为了他揭竿起义,和鏖兀宣战。</p> 于是他转头就跑了。</p> 阮老爷站起来要喊住他,起得太急,重又跌坐在圈椅上,老泪纵横。</p> *</p> 阮久跑回自己的院子,吩咐人把院门一关,自己再把房门一关,一个人埋在被子里放声大哭。</p> 所以他让赫连诛后天再来教他鏖兀话,他想先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再说。</p> 他一点都不想去鏖兀,一点都不想。</p> *</p> 阮久躲在房里哭了一下午,连晚饭也没吃。</p> 仆从们捧着热水热茶、手帕毛巾在外边等着,晚饭也在小厨房里热着,就等阮久开门。</p> 后来阮老爷过来了,还带来一个开锁的锁匠。</p> 把房门打开,阮老爷屏退众人,独自进去,只看见床上被子盖着,拱起一个小包。他上前帮阮久掀开被子。</p> 阮久哭得累了,仿佛已经睡着了。哭得有点喘不上气,脸是红的,还带着未干的眼泪。</p> 阮老爷在他身边坐下,温厚的手掌抚了抚他的背。</p> 他什么都不说,只说了一句话:“前几天爹打你手板,你不要生爹的气。”</p> 阮久抖了一下,又要哭了。</p> 他根本就没睡着,他怎么能睡得着?</p> 阮老爷什么都明白,帮他把被子盖好,无声无息地离开了。</p> *</p> 阮久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再出来时,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阮家小公子。</p> 一身红衣,玉带锦靴。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p> 他本想牵着开饭出去玩耍,但是他才把狗牵过来,赫连诛就到了。</p> 他这才想起,他请了赫连诛教他鏖兀话。</p> 没办法,出游计划只好取消。</p> 阮久极其霸道地征用了父亲的书房,与赫连诛一同修习鏖兀语。</p> 不过他学一门外语的方法也不是很科学,他转着笔,问赫连诛:“这个在鏖兀话里怎么说?”</p> 赫连诛说了个词,他就跟着念两遍。</p> 阮久又问:“那纸呢?”</p> 赫连诛再说了个词,他又跟着念。</p> 如此反复许多次,反正阮久一个词也没记住。</p> 他本就不爱念书,觉得烦了,便道:“还是我来教你汉话吧,你想知道什么?”</p> 赫连诛拿出一本集子,翻到自己做了标记的那页,让他教自己。</p> 阮久看了一眼,看见上边密密麻麻的批注,觉得脑袋都大了:“这是你的书?”</p> “我有一个汉人老师,这是他的书。”</p> “嗯。”阮久看了一眼书上的字,都怪生僻的,他见都没见过,更不知道该怎么跟赫连诛说。</p> 他不想在赫连诛面前丢了面子,想了想,道:“我们出去玩儿吧!”</p> 赫连诛当即收起书:“好。”</p> 两人一拍即合,阮久带着赫连诛去自家花园里放了会儿风筝,打了一会儿木球,又带他去看了狼狗开饭。</p> 两个人蹲在开饭面前,开饭也蹲在他们面前。</p> 阮久摸着毛茸茸的狗头,对赫连诛道:“上次你说它有点掉毛,其实它不是病了,它是怀了小狗崽。”</p> 赫连诛扭头看他,阮久咬着牙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的野狗,我在狗舍那里发现了好大一个洞,气死我了!”</p> “再等两三个月,开饭就生了,最好生——”他掰着手指头,“三只。萧明渊、魏旭,还有晏宁一人一只。要不还是再生一只好了,我好带走。”</p> 他转头看向赫连诛:“鏖兀大王会让我养狗吗?”</p> 赫连诛点头,阮久又问:“那鏖兀那边都吃些什么呀?我不爱吃羊肉。我要是水土不服了,鏖兀大王能允许我先回来养养吗?可能不太行,那如果我真的病得很厉害,快要死……”</p> “他会对你很好的。”赫连诛打断他的话,却低下头,“你不用担心。”</p> 他说得小声,阮久大概没听清楚,垂着眼睛道:“那边没有小狗,我只带着一只小狗过去,它会孤单的。”</p> 赫连诛道:“小狼也可以陪小狗一起玩的。”</p> 阮久反驳:“小狗会被狼咬死的。”</p> “不……不会的!”赫连诛站起身,头一回因为这种事情跟阮久吵嘴,他信誓旦旦道,“小狼会对小狗很好很好的!”</p> 阮久分明没听进去,低着头,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开饭背上的的皮毛。</p> 赫连诛又蹲下身,抱住他。</p> 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p> 你不要老是想着跑掉嘛。</p> ※※※※※※※※※※※※※※※※※※※※</p> 大王老病娇了(不是)他缺爱</p> 感谢在2021-03-24 17:45:33~2021-03-25 17: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丞哥无处不在 2个;咕咕咕、来都来了人都走了 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菁华 20瓶;小小苒 5瓶;麦团子软软 3瓶;丞哥无处不在 2瓶;一个夏天的西瓜 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p> 软啾在路上 阮久接受了和亲的事实,调整好心情,重新打起精神,连带着整个阮家的气氛也好了不少。</p> 阮久这几日都和赫连诛待在一块儿,时不时向他打听鏖兀的事情,害怕自己过去之后过得凄惨。</p> 家里也开始给他准备到时要带去的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恨不能把整个宅子都给他搬过去。</p> 而阮老爷也托了人去鏖兀都城尚京打听情况,似乎是想带着全家人搬过去住。</p> 可是路途太远,阮鹤不一定受得住,朝廷也不会放心一国首富前往鏖兀,这个愿望恐怕只能变成偶尔在尚京小住。</p> 过了几日,宫里传了旨意来。</p> 梁帝收阮久做义子,不改姓,只封了号,入了皇家的族谱,排在萧明渊的名字前面。当日排场极大,赏赐无数,永安全城结彩,停休三日。</p> 阮久在萧明渊面前嘚瑟了好一阵子。</p> 而后另一道旨意传来,和亲的日子定在了两月后的初八。</p> 这是梁国与鏖兀共同商议的结果,原本梁帝还想说,阮久尚未束冠,不如先定下婚约,等到他束冠了,再去鏖兀成亲。</p> 可惜鏖兀那边并不同意,一定要现在就把人给带回去。</p> 两个月已经是梁帝授意下,能争取到的最大的期限了。</p> 阮久每日晚睡早起,想要在家里待得久久的。</p> 但日子只要一旦有了数儿,就一天天过得飞快,拦也拦不住。</p> *</p> 阮久养的狼狗开饭生下四只小狗的时候,就是阮久动身的日子。</p> 城门前,阮久把三只小狗分给和他感情最深的三个朋友,萧明渊、魏旭与晏宁。</p> 阮久把手指放到小狗没长出来的乳牙上:“它还不会咬人。”</p> 一向怕狗的萧明渊伸手把小狗接过去:“我知道,我又不怕。”</p> 朋友们再说了一会儿话,随后三个朋友把小狗交给身后的侍从,走到阮久身边:“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p> 他们三人向梁帝请了旨,要护送阮久去鏖兀。梁帝念着他们感情好,也就答应。</p> 这算是萧明渊他们做的第二件差事,第一件是招待鏖兀使臣。</p> 阮久身上的红衣就是他们监制的,宫中织造局做的,红衣似火,火中绣的却不是凤凰,而是青鸟。</p> 他们为了给阮久撑场面,还给他弄了满头的金饰。用萧明渊的话来说,就是“要是你路上想要逃跑,一摸头上就有路费”。</p> 除了上下行头,城门外蜿蜒百里的队伍,也是他们一手安排的,排场极大。</p> 阮久和朋友们暗中握了一下手,然后走到家里人面前。</p> 这回去鏖兀,阮老爷会亲自送他去,阮夫人留下照顾家里和阮鹤。</p> 所以阮久和娘亲、兄长,在这时候就要分开了。</p> 阮久的红红眼眶藏不住,分明是昨天晚上就已经哭过了。这时候再看见家里人,仍旧是忍不住。</p> 阮夫人用手帕帮他擦了擦眼角,不说别的什么,只道:“鏖兀那边专爱吃牛羊肉,你去了那边要多吃菜,多吃水果,想要什么吃的玩的,马上写信回来,别委屈自己,咱们家肯定马上给你送过去。”</p> 阮久喉头哽塞,连话也说不出,只是点头。</p> 而后阮久摸了摸阮久的脸,眼睛也有些湿润,温声道:“要不还是兄长送你去吧?”</p> 阮久抬头看向兄长,天气反复,阮鹤的身体不见好,还披着鹤氅。</p> 他使劲摇头:“不要不要,有爹送我去就行了。”</p> 阮久对兄长说,和亲的事情,是阿史那点名要他,谁都不能代替。</p> 他始终没有告诉兄长,也不让别人告诉他。是因为阿史那在战场上见过阮鹤,才点名要阮家人过去。</p> 要是阮鹤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自责无比,然后想方设法地代替阮久过去。</p> 阮久好容易才护住了哥哥,又怎么可能让兄长送他过去?</p> 万一途中出了意外,万一鏖兀大王眼光好些,又看中了兄长,他岂不是前功尽弃?</p> 阮久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吸了吸鼻子,对兄长道:“我没事,兄长不用担心。”</p> 再与家里人说了两句话,阮久实在是忍不住眼泪,扭头走开。</p> 他在城门前耽搁了许久,梁帝也不催促,只是带着文武百官,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直到阮久过来找他。</p> “父皇。”</p> “诶。”梁帝颔首,身后的小太监双手捧着托盘,奉上两盏酒水。</p> 阮久刚要伸手去拿,梁帝便伸出双手,将两杯都拿走,递给他一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萧明渊:“明渊特意跟我说过,你不会喝酒,给你准备了一杯水,但是又怕你拿错,别让你拿。”</p> 阮久接过金盏,垂了垂眸,仰头饮尽。</p> 梁帝道:“咱们大梁的少年,都是好样的。”</p> 阮久说不出话,只能点头。</p> 这时魏煦的父亲抚远将军上前:“陛下,吉时已到。”</p> “好。”梁帝把酒盏放回去,拍了拍阮久的肩,“我替大梁百姓多谢你,去吧。”</p> 阮久后退两步,行了礼,便跟着抚远将军去了。</p> 鏖兀的队伍如同来时一般,再往后就是大梁的送亲队伍,阮老爷与抚远将军魏旭的父亲带队,亲自送他。</p> 阮久走到父亲身边,唤了一声:“爹。”</p> 阮老爷问:“都说完了?”</p> 说不完,怎么能说得完呢?</p> 但阮久还是点了点头:“嗯。”</p> “那走吧。”</p> 这时几个小厮牵着马过来了,阮久与朋友们各自翻身上马。</p> 便是“和亲公主”阮久也不坐马车,他们都骑了打马球时常骑的那匹马。</p> 礼官高声唱诵,太监将节杖双手奉到阮久面前,阮久伸手接了,稍稍抬起,队伍最前面的人开始向前走。</p> 随着越行越远,最后连礼官的声音都变得十分模糊,阮久回头看了一眼永安城,城楼高耸,旌旗高悬,风中猎猎。</p> 他收回目光,与身后的三个朋友对上目光,却又忍不住笑了一下。</p> 萧明渊说:“傻了吧唧的。”</p> *</p> 那时赫连诛就坐在马车里,随着大梁的队伍一起走,他掀开帘子,看见阮久,想起自己头一回见阮久,也是这样的场景。</p> 阮久穿着红衣裳,骑着他的马,站在城门外,还朝他扮鬼脸。</p> 一模一样。</p> 他正专心看阮久,阿史那却策马走到马车边,说了一句:“使臣大喜。”</p> 赫连诛撂下帘子,不再说话。</p> 就这样沉默良久,一直到了正午。抵达某个驿站,他们下来吃点东西,休息休息。</p> 赫连诛下了马车,去找阮久,和阮久他们坐在一起用饭。</p> 直至此时,他才肯承认,他心疼阮久,但和亲对象是阮久,他心底是有一点儿喜的。</p> 阮久说的没错,他是一只颇有心机的小狗。</p> 他想要一个朋友,一个能够一直陪着他的、只属于他的朋友。</p> *</p> 有抚远将军一路护航,途中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p> 不过半个月,他们便到了大梁与鏖兀的边界。</p> 鏖兀派来了新的使臣,在梁国交界处的溪原迎接大梁使臣。</p> 前几天阮久骑马骑得腿疼,就改坐了马车,朋友们和他一起。</p>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便停下了,萧明渊道:“应该是到了,我下去看看。”他看向阮久:“不是什么大场面,使臣之间见个面,然后进城,你不要动了。”</p> 阮久便留在马车里,和魏旭、晏宁打牌。</p> 萧明渊才走没多久,马车外就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鏖兀使臣赫连诚见过‘公主’。”</p> 不知道是不是阮久的错觉,阮久总觉得这人有意无意间,把“公主”二字咬得很重。</p> 阮久清了清嗓子,道:“见过使臣,使臣有礼。”</p> 马车外那个青年是典型的鏖兀人的长相,骨架大,眼窝深,披着头发,头发微卷。</p> 赫连诚再看了一眼梁国马车,便转身离开。</p> 阿史那快步跟上:“王爷,没错吧?就是阮家公子。”</p> 赫连诚不置可否,只是大步上前,对魏将军道:“使臣请。”</p> *</p> 鏖兀的驿馆是石头筑的,从外边看起来矮矮的,里边好像还不错。</p> 使臣们在大堂会面,阮久则被送回房间休息,等待开饭。</p> 名叫开饭的狼狗伏在床边,他抱着小狗,百无聊赖地架着脚躺在床上,一边揉着小狗的脑袋,一边用脚轻轻地踩着开饭的尾巴。</p> 忽然外边传来吵嚷声,只听见有人大喊:“刺客!有刺客!”</p> 阮久还没来得及反应,房门便被人打开了。</p> 一个他没见过的鏖兀人从外面进来,嘴上说着“公主不必惊慌”,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p> 阮久抱着小狗,牵着大狗,迅速站起来,下意识后退几步。</p> 那人的目光太过露骨,贪婪地在他脸上转过一圈又一圈,就连开饭也察觉到了,支起身子,朝着那人龇牙。</p> ※※※※※※※※※※※※※※※※※※※※</p> 啾啾·危</p> 《啾啾与猪猪》今晚零点准时入v,届时有万字胖——胖——章掉落!v前几章的订阅对胖胖生特别特别重要,小可爱们不要养肥,快点开动吧!</p> 【下本开《开国皇帝的竹马皇后》,喜欢的小可爱们可以收藏一下~】</p> 明澄五年,谢沉的土匪爷爷筹谋多年,揭竿而起,瞬间占据庆国江北的半壁江山。</p> 也是这年,宋皎的史官爷爷秉笔直书,一朝被贬。宋皎跟着爷爷被发配到塞北。</p> 土匪爷爷欲传万代之家业,深知文化教育的重要性,但是看着自家一窝野狼似的土匪,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小孙子谢沉的身上。</p> 谢沉开蒙,江北最有名的先生,请(绑)上山!</p> 谢沉看书,官刻全套经卷书册,拿(抢)上山!</p> 谢沉要伴读……</p> 报!宋史官家的小孙子宋皎正在靠近!一百米!一米!到了!</p> *</p> 宋皎跟着爷爷被贬,才过了河,就被一群土匪抢到土匪窝里,陪一个小土匪读书,首要任务是把他变得不像一个土匪。</p> 这一读就是十年,从塞北到皇城,从匪寨到皇宫。</p> 后来新帝谢沉登基,册立皇后。宫宴之后,他和一众宫人却被挡在皇后的长乐宫外。</p> 挡路的宫人笑着道:“公子思及幼时与陛下一同念书的情分,请陛下作诗,公子满意了,才能开门。”</p> 人高马大的谢沉当即丢下宝剑,赋诗一首:“我是皎皎夫,从小就说定。皎皎是我妻,凭啥不让进!”</p> ——然后他就在长乐宫外蹲了一夜。</p> </p> 第19章 打牌预备! 外面还是吵吵嚷嚷的, 侍卫们抽刀出鞘,大喊“抓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 阮久一手抱着小狗,一手牵着大狗, 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鏖兀人。 盯了半晌, 最后又捂住自己的眼睛, 想了想, 蹲下身, 把自己的两只狗的眼睛也捂住了。 “我没见过你,门在那边,你可以从那边出去。” 阮久以为他就是刺客, 他肯定打不过刺客, 所以他选择先保命。 那人笑了一下, 还没说话,赫连诛就赶上来了。 他不悦地看了一眼那个人, 然后上前, 走到阮久身边,护食似的把他给护住了。 很快的, 萧明渊一行人也过来了。 “阮久, 怎么样?没事?” “没事。”阮久摇头,小声问晏宁,“那个人是谁?” “鏖兀新派来的使臣赫连诚,刚才还隔着马车跟你问过好的,你忘记了?” 阮久蹙眉:“没听出来他的声音,刚才他忽然进来,把我吓……” 这时那位赫连诚又开了口:“‘公主’一人在房中, 我害怕‘公主’遭遇不测, 所以冲上楼来看看, 不想反倒是我惊扰了‘公主’,失礼了。” 他说着便俯身作揖,像模像样的,一口汉话也很流利。 阮久也不好再计较,只能说他也是好意,是自己胆小。 外面“抓刺客”的喊声渐渐小了,应该是侍卫们追着刺客离远了。 萧明渊道:“应该是没事了,两位赫连使臣都请回。” 赫连诛、赫连诚,都姓赫连,旁人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兄弟,但是看方才的场景,仿佛也不太像。 赫连诛牵了一下阮久的手,小声说了一句:“有事情找我。” 赫连诚亦是俯身作揖:“小王告退,‘公主’有事尽管传唤小王。” 阮久应了一声,这两人便转身离开,也不同路,前后脚出去的,各自走了各自的方向。 等他们走后,萧明渊便把侍从都赶出去:“刺客跑远了,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在门外守着。” 侍从们鱼贯而出,将门关上,萧明渊道:“新来的那个赫连使臣,看阮久的眼神太奇怪了,咱们都注意点。” 他指了指阮久:“特别是你。” 阮久点头应了,但也有些疑惑:“可是我之前又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得罪过他。” * 赫连诚离开阮久的房间,下了楼。 阿史那就等在楼梯下边:“王爷,怎么样?” 赫连诚快步走下楼梯:“不是这个阮公子。” 阿史那脸色微变:“这……这位阮公子还有一位兄长,想来王爷一年前在战场上见到的是他的哥哥。可是这位阮公子的哥哥,身体虚弱,缠绵病榻许久,就算勉强来了鏖兀,恐怕也活不长……” 他低头请罪:“是小臣办事不力。” 赫连诚却忽然笑了:“虽然我一开始想要的不是这个阮公子,不过这一个,比之前那个好看,也比之前那个有意思,这个也很好。” 阿史那这才松了口气,赫连诚一面往外走,一面道:“那时候在战场上看见他哥哥,他哥哥也就是这副皮囊好看,一张死人脸,凶巴巴的,真要把他弄来,我看久了也厌烦。这个倒是不错……” 他想起方才阮久误把他当做刺客,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够,还要捂住两只狗的眼睛的模样,他笑了笑:“挺可爱的。” “不过现在赫连诛也知道这个‘公主’可爱了。我原以为他才十三岁,哪里知道‘和亲公主’的好,没成想他去梁国走了一趟,就已经知道了。”他佯叹一声,“这也麻烦。” 阿史那陪笑道:“他才多大,等过几年事成了,王爷便是鏖兀大王,这‘和亲公主’就是给大王准备的,该是大王的就是大王的。” 赫连诚大笑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这阵子你也辛苦了,既要出使梁国,还要应付太后那边,等我回去之后,在祖母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也不让你白跑一趟。” 阿史那喜不自胜,强压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多谢王爷。” 赫连诚最后叮嘱了一句:“你安排的那个刺客,别被他们发现了。” 阿史那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小臣都已经安排好了。” * 那头儿,阮久整理好心情,拿出纸牌,准备和朋友们来一局。 出使鏖兀的路上,没有太多的条件供他们玩耍,放不了风筝,更打不了马球,他们就只能打打牌做消遣。 几个人围坐在榻上,正各自摸着牌。 阮久翻开最顶上的一张牌,低头看看自己的牌,还没打出第一张,就被隔壁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来人啊!” 又出事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立即下了地,跑出门去看。 住在阮久隔壁的,是他的“陪嫁丫鬟”。 “和亲公主”当然不能孤零零地一个人过来,照着往年的规矩,他要带上一两个被称作“媵”的陪嫁。 阮久自然也有这么一个“陪嫁”。 这位公子名叫柳宣,是户部员外郎柳家的庶三公子。 那一次挑选“和亲公主”的宴会上,梁帝与阿史那看中了他,将他点做阮久的“陪嫁”。 而这位柳三公子性子安静温吞,知道事情无法回转之后,便接受了事实,默默地服从了梁帝的安排。 阮久去见过他,但是他不爱说话,对谁都是一副木讷的模样。阮久想带着他一起玩儿,他也不肯,说自己脑子笨,转不过弯儿来,恐怕打扰他们的兴致。 他这样拒绝了几次,阮久就不再去打扰他了。 而现在,喊人的声音就是从柳宣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侍从们听见声音也过来了,乌泱泱地挤满了屋子,萧明渊推开人挤进去。 “怎么回事?” 只见柳宣捂着左肩,鲜血浸透半边衣袖,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身后的窗子是开着的,应该是有人才从那儿逃走。 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那刺客一直待在他们隔壁房间。 萧明渊道:“魏旭带着人加强巡逻,把二楼守好了。去把大夫喊来。” 阮久与晏宁上前,要把柳宣扶到榻上坐着。那柳宣却轻轻地推开阮久,只让晏宁扶着他。 阮久站在原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巧这时,侍从将大夫带来了,他也就退到一边,不耽误柳宣包扎。 柳宣肩上的伤是匕首扎的,扎得很深,血流了许多,柳宣的脸都白了。 他们与柳宣都不太熟悉,看着大夫帮他包扎好了伤口,又跟他说了两句话,便不耽误他休息,要回去了。 临走时,晏宁忽然道:“你们先去,我留下来陪陪他。” 阮久看了一眼柳宣,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排斥从何而来。 可是柳宣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要是再出了事,还不知怎样,如果晏宁肯留下陪他,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他点点头:“好,我们都在隔壁,你有事情就喊。” 晏宁道:“行,你们去。” * 到鏖兀的第一天就不安宁,阮久和朋友们也没有了玩乐的心思,在一块儿待着,只是随口说些闲话。 行凶的刺客还是没有被抓到,驿馆的巡逻加强了好几倍。 这天晚上,他们在房里用了晚饭,再一起待了一会儿,直至夜深,才各自回房去睡觉。 四月中旬,鏖兀的天气不算太好,夜里还有些冷。 阮久拽着羊绒毯子躺在床上,开饭与它的小狗卧在地上的羊绒毯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尾巴。 十八吹了蜡烛就出去了,房里一片黑暗。 阮久睡得正迷糊时,忽然被人推了两下:“阮久?阮久?” 阮久醒来,还没来得及喊,就被人捂住了嘴:“是我。” 开饭没有叫,说明来人是他的朋友。阮久这才听出这是晏宁的声音。 他坐起来:“怎么了?” 晏宁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你看这个。” 阮久应了一声,刚要点起蜡烛,就被晏宁按住了:“别惊动其他人。” “好。”阮久把手收回去了。 白日里刺客的事情还没完,许多人都守在“和亲公主”的房间旁边盯着,一点灯,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借着窗子里投进来的月光,晏宁手里的东西,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阮久抱着毯子,摔回床上:“晏宁,你做什么?我……我这几天没得罪你?!” 那是一把匕首。 晏宁按住他:“我不扎你。” 阮久瑟瑟发抖:“拿远点。” 晏宁坐到床上,把匕首拿到他面前:“你猜这个是我在哪里捡的?” “在哪里?” “柳宣房里。”晏宁道,“他伤得有点厉害,下午的时候一直在昏睡,我在他房间角落里找到的,原本上边还沾着血,我把它擦干净了。” 阮久缓过神,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锋利的刀尖,推测道:“是不是那个刺客刺伤他之后,丢在他房里的?” 晏宁反问:“如果你是刺客,你刺伤了人,会把武器丢下,自己逃跑吗?难道逃跑的路上都不要再用匕首了吗?” “你的意思是?” “这柄匕首的样式是大梁的样式,倘若这个刺客是大梁人,他为什么不在我们在大梁的时候就行刺?这样他行凶之后,也更好逃跑。” “所以……” “根本就没有刺客。”晏宁定定道,“或者说,根本没有刺伤柳宣的刺客,是柳宣自己。” “可是……”阮久蹙眉,“那道伤口这么深,他怎么能……” “伤口是很深,但是我也留心观察过,柳宣肩上的伤口是斜着刺进去的。”晏宁把匕首交给他,让他握在手里,“如果是一个人站在他对面,把匕首送进他的肩膀,不应当是斜的。况且,倘若那个刺客是要行刺‘和亲公主’,又错把他当做了‘公主’,那他应该刺心口,刺肩膀,多半是死不了的。” 勉强跟上思路的阮久傻乎乎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不想去和亲。” 阮久恍然:“原来如此,他要是受了伤,大梁可能就会换人。” “那可不一定。”晏宁又道,“已经到了鏖兀了,山高水远的,怎么再换人?他要受伤,应该还没出发的时候就动手。可是永安城里戒备森严,他找不到机会。我想应该是他听见外面有人喊‘抓刺客’,就趁着这个机会,自己动手了。” 阮久叹了口气。 谁会想去和亲呢? “我原本想问问他,但是他不肯理我。”晏宁最后道,“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为好,毕竟他是你的‘陪嫁’不是?要是往后他再出了什么事情,你心里也有数。” “好,我知道了。”阮久赞叹道,“你也太细心了,你是一般人吗?你是衙门里的仵作?这种事情也能……”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两个人一惊,迅速躺到床上。 十八问道:“小公子,你跟谁在说话呢?” 阮久给晏宁盖上被子:“我和晏宁一起睡呢,我们说悄悄话呢。” 十八迷惑:“晏公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阮久道:“你能看见什么?你什么都看不见。” 晏宁按住他,对十八道:“你去,没事儿。” 十八应了一声,就把门重新带上了。 阮久道:“那你就和我挤一个晚上。” “行。”晏宁下了床榻,刚要把他方才丢到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房门又一次开了。 萧明渊从外边探出脑袋:“阮久?怎么回事?我刚看见你房间的门开了。” 阮久道:“晏宁在我这儿,我们说话,把外面的人吵来了。” “你们……”萧明渊也进来了,“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睡。” 阮久:“……” 晏宁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放回地上,踢到床底。 所幸鏖兀驿馆里的床大得很,柜子里还有好几床羊绒毯子。 萧明渊自己给自己料理好,抱着被子就上了床。 三个人并排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又过了一会儿,仿佛他们之间有心灵感应一般,魏旭也过来了:“怎么回事?” 三个人一起扭头,齐声道:“我们三个说话呢。” “你们怎么这样?”魏旭回身带上门,“我也要!” 可惜他来得迟,床上已经没位置了,但是魏旭就算打地铺,也一定要和他们一起睡。 他往地上铺了好几层毯子,往毯子上一倒。他就睡在靠晏宁那边,一趟下来,就隐约看见床底的匕首。 晏宁反应过来,翻下床,抱住他,把匕首挡住:“我陪你一起睡地上。” * 晚上说话说得太晚,次日一早,他们都起迟了。 十八进去的时候,房里横七竖八躺了四个人。 十八不解挠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阮久一蹬脚,把萧明渊踹飞,萧明渊连眼睛都没睁开,一拽阮久身下的毯子,就把他掀飞出去。阮久掉到晏宁与魏旭之间。 “嗨!”他朝两个人挥手,“早上好!” 四个人一通乱斗,一时间枕头毯子满屋乱飞,又折腾了好一阵子。 然后赫连诛也来了。 “软啾?” 阮久顶着凌乱的头发,从地上爬起来:“我在这里……” 侍从们连忙上前,把各家的公子扶起来。 萧明渊的侍从问道:“殿下,鏖兀使臣正和阮老爷、魏将军商议和亲的典礼,殿下是不是也下去看看?” 萧明渊微微挑眉:“走,下去看看。” 阮久的三个朋友都要帮他把关,梳洗一番,连早饭都没吃就下去了,把阮久一个人留在房里。 阮久看向赫连诛:“你不下去吗?” 赫连诛走到他身边坐下:“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 赫连诛看着他,朝他露出明亮的笑容。 反正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底下使臣再说什么,都不是什么大事。 早在动身之前,他就给鏖兀这边传了旨意,让他们把事情都安排好,用鏖兀与梁国折中的礼数。 不喜梁国的祖母被他排除在外,早早地就称病不理此事。而一心与大梁交好的母亲,自然会对和亲一事十分上心。 赫连诛心里清楚,自己的母亲最喜欢的是梁国人,她有多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流淌着鏖兀的血脉,就有多爱梁国人,更何况这人是“和亲公主”,是和她一样,远走故土,“同病相怜”的人。 她会把事情办得尽善尽美,不会让“和亲公主”受一点儿委屈的。 阮久换了衣裳,就在房里吃早饭,赫连诛一定要黏着他,跟在他身边,给他布菜。 阮久赶不走这只小狗,也就随他去了。 说来古怪,赫连诛虽然喜欢跟着阮久,但绝不在他的朋友们都在的时候来找他。他只喜欢和阮久在一块儿,他不喜欢阮久的朋友们。 阮久咬了一口奶黄包,把里面的馅儿吸溜干净,然后看向赫连诛,随口问道:“新来的赫连使臣是你兄弟吗?” 赫连诛不情不愿地点头:“是。” “你和他的关系不好?” “嗯。” 阮久和自家哥哥关系很好,所以他不太明白这其中的事情。 “为什么?” “我和他不是同一个母亲。” “嗯。”阮久点点头,这倒是看得出来,赫连诛有点儿梁人的模样,而那个赫连诚,就是十足十的鏖兀模样了。 等等…… 阮久忽然想到什么,脸都皱起来了。 赫连诛和赫连诚是兄弟,那不就说明鏖兀大王有两个儿子? 那赫连诚看起来可不小了,也就是说,鏖兀大王的岁数,还得在他想像的基础上,再往上添几岁。 他不干了! 再老都快比他爹还要老了! 阮久丢下才啃了一口的奶黄包,瞬间吃不下饭了。 他现在学柳宣,往自己肩膀上扎一刀还来得及吗? 赫连诛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你爹……不是……” 赫连诛是鏖兀大王的儿子这个消息,还是之前梁帝透露给他的,他不能把梁帝给卖了。于是阮久改了口:“鏖兀大王他到底……” 有几个儿子啊?我到底要做几个人的小爹爹啊? 赫连诛全然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想现在就告诉阮久,自己就是鏖兀大王的事情。 要是现在就跟阮久说了,阮久肯定会生气,而且会让他放自己回家。 已经走到鏖兀了,他不想放阮久回去,也不想惹阮久生气。 要等他真真正正地把人娶到了手里,他再告诉阮久。 所以赫连诛没有说话,只是再给阮久递了一个奶黄包。 阮久道:“之前那个还没吃完。” “你喜欢吃馅,就只吃馅。” 阮久拧眉:“又不是你家的东西,你这么大方。” 他捡起没吃完的奶黄包,低头啃了一口。 这可怎么办啊? 生活不易,软啾叹气。 赫连诛看着他忧愁的样子,还以为是他不喜欢吃奶黄包的皮儿,但是为了节约,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去,所以嚼一下一朵泪花。 赫连诛暗暗下定决心,往后一定要让阮久不用吃皮,只吃馅儿,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 鏖兀对和谈之事还算上心,准备得也还算周全。 在溪原耽搁了几日,大梁使臣团便要重新上路,前往鏖兀都城尚京。 阮久想了想,对他们说:“要不还是多留几天?” 阮老爷问道:“怎么了?” “柳宣肩膀上还有伤,再让他养几天,要是路上伤口再裂开就不好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才想起来还有柳宣。 他平素都不声不响的,旁人对他也不甚留意,提起他时,也不过以一句“文静寡言”带过。 可是新来的那个赫连诚却说:“‘公主’真是善心,但柳公子的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养好的,要是耽误了时候,他也担待不起。不如派人问问柳公子的意思?” 柳宣向来温吞,自然不会同意留在驿馆。 经此一事,他也知道了,除非自己死了,否则无论如何,大梁鏖兀使臣都要把他带去鏖兀,做阮久的“陪嫁”。 次日一早,大梁使臣就在鏖兀使臣的护送下,动身前往尚京。 脸色苍白的柳宣被晏宁扶着出来,阮久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道:“你去我的马车上坐着,我的马车比较稳。” 柳宣动了动唇,刚要说话。阮久知道他不太喜欢自己,抢在他之前道:“我要和萧明渊他们一起骑马过去。” 柳宣只能道了谢,最后被扶进他的马车里。 阮久的东西都是阮老爷重新准备的,与宫里的东西不同,看起来一点都不华贵,但是很舒。 十八把马车里阮久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换了新的。 晏宁扶着柳宣坐下,把靠枕放到他背后,让他靠好。 晏宁下意识看了一眼马车窗外,柳宣也跟着望了一眼,就看见阮久和朋友们在外边打闹。 他收回目光,对晏宁说:“你要是想跟他们一起骑马,就去跟他们一起。” 晏宁想了想,最后道:“我还是跟你一起,等会儿你要是在马车里磕了碰了,血流一地也没人知道。” 柳宣靠在枕头上,抬手把马车帘子放下来,将外边阮久和朋友们的笑声挡在外面。 他的感觉很复杂,照理说,他应该怨恨阮久。 可是这一路行来,他却忍不住喜欢起阮久的豁达乐观。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阮久,索性就先不看他了。 马车外,阮久的朋友们看见柳宣把帘子放下来,误解了柳宣的意思,有些不悦,压低声音交谈。 “他这人怎么回事?阮久好好地把马车让给他坐,他倒还甩脸子给人看。” 萧明渊用手肘捅了捅阮久的腰:“你帮他做什么?他又不领情,以后别帮了。” 阮久无奈:“知道了。” 他只是觉得,同为和亲公子,柳宣不想去和亲的心情他最能够理解,自己早已经经历过了这样的情绪,有可能现在还陷在里面出不来,他能帮帮柳宣,就帮帮他,结果柳宣好像并不领情。 他翻身下马,萧明渊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坐马车。” 阮久上前,掀开马车帘子,踩着脚凳上去,在位置上坐好。 晏宁道:“你不是要骑马吗?” “不骑了,想睡觉。”阮久朝柳宣哼了一声,极其幼稚地宣示主权,“这是我的马车,我想让谁坐就让谁坐,不想让谁坐,就不让谁坐。” 柳宣面色微滞,晏宁把毯子和枕头丢给阮久:“你不是要睡觉吗?快睡,这么多话。” 阮久最后哼了一声,抱着枕头,脑袋枕在了晏宁腿上。 晏宁叹了口气,抖开毯子,给他盖上。 只听得前面传来行进的传令,随后马车也开始缓缓行驶起来,萧明渊与魏旭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靠过来,掀开帘子要看看里面,晏宁朝他们“嘘”了一声:“睡下了。” 萧明渊皱眉:“他是猪吗?天天睡觉。” 话音未落,阮久就从窗子里探出手,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下。 * 十余日的路程,大梁使臣抵达尚京的时候,草原上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鏖兀的太后体谅梁国“公主”远道而来,照着故土梁国的规矩,替他免去了一切虚礼,让他不用出来拜会鏖兀人,连自己也不用拜会。 所以两国使臣在城门口短短交谈几句,梁国使臣就进了城,阮久连马车都没有下,直接到了驿馆门前。 不同于溪原用石头垒成的、简陋的驿馆,尚京城中的驿馆是照着梁国的样式建造的,亭台楼阁都像模像样,甚至在旱季缺水的鏖兀,也挖了一个小池塘。 可以看出,太后十分看重梁国使臣。 后来阮久听说现今的鏖兀太后,也是十余年前和亲鏖兀的大梁公主,才明白过来。 还是和亲公主最知道“和亲公主”的痛苦。 这些天阮久不论是骑马,还是坐马车,都难受得很,屁股都要被磨平了,能够好好休息几天,当然是最好的。 阮久就这样在驿馆里住了几天,太后还派人来送过几回点心给他吃,跟他说,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开口。 看来他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太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他趴在榻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点点头。 身边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太监拿出手帕,帮他把掉到枕头上的点心屑抹去。 老太监无奈笑道:“阮小公子,咱家今天是给您送典礼上要穿的衣裳过来的,顺便给您带两碟奶皮,您别光顾着吃啊,先试试衣裳,有什么不好的,咱家好拿回去改。” 阮久坐起来,两三口把手里剩下的奶皮子吃掉,抹了抹手,鼓着腮帮子,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含含糊糊道:“周公公,你怎么不早说?太好吃了!” 说着,他还意犹未尽地用手指按了按唇角。 周公公是太后和亲的时候,从梁国带来的,从一开始就在太后身边伺候,应该算是太后的心腹。 如今见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心下有些感慨。 这还是个只懂得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小孩子呢。 周公公不跟他计较,用帕子给他擦了手,便带他去看衣裳。 “太后娘娘说,虽然公子来了鏖兀,但说到底还是大梁人,还是个男子,不能委屈了公子。所以咱们办两天礼,头一天就按照我们大梁的规矩来办,第二天再照着他们鏖兀的办。” 阮久乖巧点头:“嗯,我的明白。” “咱们给公子准备的是第二天的衣裳,也是鏖兀男子的衣裳。” 阮久摸了摸衣桁上正红的衣裳,那衣裳摸起来有些粗糙,大约是羊毛织的。衣襟上一圈纯白的羊毛,倒是格外柔软。 周公公道:“鏖兀人的衣裳就是不太软,里边缝了内衬的,穿起来肯定舒服。” 阮久把衣裳从衣桁上取下来:“那我去试一下。” “好。” 阮久抱着衣裳进了内室,没多久,就拽着衣袖出来了。 “我看起来应该不会很丑?” 周公公帮他整理好衣襟:“不会,很好看。” 阮久抬着头:“那就好。” 他自己看不见,其实他穿鏖兀衣裳好看得很,窄袖衣裳利落干净,身上颜色又鲜艳,像是在草原上的少年。 唯有一点,他不像狼,他还是像小羔羊。 周公公见他总是傻笑,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去换了。” * 几番商讨,最终成亲的日子也被定了下来,五月初三。 日子过得飞快,阮久一开始还能和朋友们打闹,渐渐临近期限,他整个人都慢慢地蔫了下去。 成亲前一天,他自己一个人窝在房里睡了一整天。 光是应付明天的和亲典礼,就已经足够让他慌张了。他自觉没有精力再做其他的事情,只能暂时把自己“关掉”。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到第二天早上,阮久一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洗脸穿衣。 他的朋友们插不上手,就那样并排站在一边。 最后阮久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朋友们拉住他。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阮久疑惑:“什么?” “快马已经准备好了,咱们掳上你就跑,还来得及,跑三天三夜就能跑出鏖兀了。” 阮久抬手,拍拍朋友们的“狗头”,还笑着开了个玩笑:“没事儿,小爷我走了。” 他振作起精神,脸上是笑着的,眼睛也是弯着的,只是有点儿湿润。 他走出门,阮老爷早已经在房门前等着他,阮久跳起来,双手攀住父亲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阮老爷把他背好,问了他一句:“这么快?和他们说完话了?” 阮久靠在他耳边,小声咕哝道:“没什么好说的。” 忽然阮老爷也说了一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阮久一激灵:“爹你在说什么?” “咱们家在尚京开了铺子,铺子里有暗道,能躲几天。你现在说一句你不想和亲,爹立马背着你冲出去。” “你怎么和他们一模一样?” 阮老爷苦笑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静:“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爹,我要是跑了,还得我哥过来。要是打起仗来,你的铺子全得被充作军饷,我的那些朋友,都得上战场。”阮久小声道,“我不想这样。” “好。”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阮老爷也只能背他出去。 驿馆门前,一众鏖兀人早已在等候。 还没等阮老爷出去,赫连诛身边那个名叫格图鲁的随从就迎上前,递给阮久一块叠得方正的红盖头。 阮久杏眼圆睁,有些恼了:“我不盖这个。” 格图鲁道:“小公子,您就盖上,这是大王的命令……” 阮久皱眉:“爹,放我下来,我不和亲了。” 阮老爷没有把他放下来,因为他随时准备着带着阮久逃跑。 阮久又回头看向自己的朋友们:“萧明渊,去把你的快马牵来。” 他们与鏖兀那边一早就说好了,都穿男装,如今鏖兀大王又拿出一个红盖头来给他,在阮久看来,这就是明摆着的折辱。 还命令?他在命令谁呢? 格图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了口:“这是大王的请求……恳求、哀求……跪求,跪求!” 这还差不多。 阮久方才也不过是一时要强。就如他方才所说,和亲关系到两国邦交,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遑论他与鏖兀大王,原本地位就不相当,要是把那个“彪形大汉”给惹恼了,阮久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瘪了瘪嘴,两根手指捻起盖头,随便盖上了,对格图鲁道:“你回去传话,下次有事情提早跟我说。” “是。”其实格图鲁也害怕,怕把他惹哭了,不过来了。他应了一声,帮阮久把盖头摆正,就跑出去传话了。 阮老爷继续背着他出去。 到了驿馆门前,阮久被阮老爷送上马车。 盖头遮掩着,他看不见,只觉得周围好像安静得有些古怪,就连一向多话的萧明渊也没有说话。 他试图询问父亲:“爹,怎么了?为什么……” 阮老爷把他推进马车,转头看向眼前身着喜服的赫连诛。 赫连诛才只十三岁,和阮久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笑着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古怪的。他出使梁国,又跟着梁国使臣,护送和亲公主一路回到鏖兀,梁人都只当他是某个皇室宗亲家的孩子,跟着来玩耍的。 不想今日竟是他穿上了喜服。 赫连诛朝阮老爷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父亲。” 阮老爷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你……” 赫连诛都这样称呼他了,阮老爷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赫连诛就是鏖兀大王,赫连诛就是那只拱了白菜的猪! 臭猪竟在他身边,还和他们一起走了一路! 阮老爷只觉得怒气直冲天灵盖,萧明渊等人也是久久不能回神,待反应过来,要上前理论,鏖兀人就已经把马车给牵走了。 赫连诛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跟在马车旁边,迎接“和亲公主”进宫。 马车里的阮久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他摸索着掀开马车帘子,回头唤了一声:“爹?”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个人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松开马车帘子,回去坐好。 阮久心中惴惴不安,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他们都这样安静。 难不成是鏖兀大王长得很丑很老?再老总不能比他爹还老? 要是老得跟他没见过面的爷爷一样,那还可以,他等着鏖兀大王一死,就直接登上太后的宝座。 但要是鏖兀大王死了,他要支持谁做新的鏖兀大王呢? 赫连诚肯定不行,他看起来就不太正常。赫连诛倒是可以,就是年纪太小了,他还没见过十三岁就做大王的人呢。 阮久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马车什么时候停下了。 有人掀开帘子,朝他伸出手。 阮久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到那人的手里。 阮久被他扶下马车,落了地,才还魂似的反应过来。 不对! 这人的手虽然有些写字练剑磨出来的手茧,却一点都不老! 阮久一激灵,猛地掀开盖头,与赫连诛对上目光。 赫连诛朝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如同几月前与他初见。 嗨!老婆! 第20章 小猫小狗 老婆你个头的老婆! 阮久看着眼前比他还矮半个头的赫连诛, 又气恼又迷惑。 奇了怪了,见了鬼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鏖兀大王连成亲都不肯自己来,找儿子代劳, 还是说…… 阮久的目光上下扫过赫连诛身上的喜服, 开始怀疑人生。 我的脑子不够用了。 赫连诛仍是笑着的, 露出两颗小犬牙, 可可爱爱, 乖乖巧巧,上前半步要挽住他的手:“软啾。” 阮久下意识后退半步,收回自己的手:“你……” 赫连诛点了点头。 阮久望了望四周, 他脚下踩着红毯, 地毯一直铺到宫门里, 而两边依次站着鏖兀的文武百官,他身后还跟着一群鏖兀侍从。 因为他们两个僵持在红毯上, 百官与侍从都有些疑惑, 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该不该上前。 此地不宜久留。 阮久把赫连诛拽到自己身边, 放轻声音问道:“你爹呢?” 赫连诛理直气壮:“死掉啦!” 阮久:??? 你到底是怎么用这种语气说出这句话的? 而且赫连诛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他爹刚死……驾鹤西去, 所以只能让赫连诛来成亲?还是说他爹早已经死了,而赫连诛就是…… 阮久的脑子又不够用了。 赫连诛趁着阮久发呆的时候,招了招手,让捧着红绸的侍从上前。 他双手拿起系着喜花的红绸两端,把其中一端塞到阮久手里。 “具体的事情我回去再跟你说,不能在这里久待,他们都怀疑了。” 他压低声音, 语气间有些紧急, 让阮久也有些慌张。 “啊?嗯……”阮久怔怔地点了点头, 任由赫连诛重新帮他把盖头盖上。 确实不能在这里闹,没等他闹起来,他就得被鏖兀人活捉。 赫连诛捏着红盖头的两个角,端端正正地盖在阮久头上,把“小啾啾”的图案放在正中。 盖上之后,赫连诛还弯腰偷看了一眼。 偷看老婆! 阮久悄悄拍了一下他的脸。 盖上盖头的瞬间,阮老爷与魏将军带着阮久的朋友们也到了,他们是作为大梁使臣,来观礼的。 可惜阮久没看见他们,只是被赫连诛带着走。 想到方才赫连诛那声“父亲”,阮老爷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上前手撕臭猪。 阮久的朋友们同样也听见了赫连诛说的话,这才明了赫连诛就是鏖兀大王,同样气得火冒三丈。 正巧这时,鏖兀的仆从上前来,为他们带上迎接贵宾的花环。 于是他们摘下花环上的鲜花,愤愤地朝赫连诛丢去。 魏旭一边用鏖兀话向鏖兀大臣们“解释”,这是大梁的礼仪,一边也丢得起劲。 砸死你这臭猪! 赫连诛扯了扯手里的红绸,纠正阮久的方向—— 阮久看不见,走歪了,都快走到红毯外面去了。 他这样一扯,那些花儿就都砸到阮久身上了,阮久下意识回头,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赫连诛又扯了扯红绸,才让他转回来。 他倒是脚步轻快,带着阮久朋友们的“祝福”稳步前进! * 尚京的宫殿主体是草原上巨大的黑石,整体色调都是黑色的,平时看起来庄重威严,甚至还有些肃穆阴沉。这时用红颜色的绸缎装点起来,看起来倒也不奇怪。 红色的长地毯从宫门前一直铺上台阶,铺到正中的祭坛上。 虽然今日用的是梁国的规矩,但赫连诛也不能像梁国皇帝一样祭拜梁国的神鬼,于是赫连诛带着阮久去了鏖兀的祭坛。 老祖宗们,这是我的王后! 随后入正殿拜见太后。赫连诛原本是不太喜欢这一项的,但是太后看重“和亲公主”,她是为了给梁国的“和亲公主”撑场面才来的。 阮久仍旧看不见,还没来得及拜,只听见一个清清亮亮的女子声音道:“又不是女子,盖什么盖头?周容,帮公子揭了去。” 周容就是太后身边那位周公公的名字,常给阮久送点心,还给他送过喜服的。 阮久没敢自己动,也就没看见,周公公的手才伸出去,就被赫连诛拦住了。 他用鏖兀话对太后说了一句:“我很喜欢。” 而后阮久听见太后道:“好罢,大王说喜欢,那就不揭。” 她是用汉话说的。 阮久心道,这母子二人的关系可算不得好…… 等一下,她刚刚喊赫连诛什么来着? 大王? 于是阮久唰地一下,自己把盖头给揭开了,他看向赫连诛。 赫连诛仍旧乖巧地朝他笑,软啾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这时阮久的朋友们都在一边观礼,见阮久终于掀开了盖头,纷纷指向赫连诛。 没错,就是他! 阮久眼睛喷火,目光所过之处全部灰飞烟灭,最后落在赫连诛身上。 好你个臭猪,你骗我这么久! 他一伸脚,一个滑铲,准备把赫连诛给铲飞! 梁国衣摆宽大,遮掩着,也看不出什么,赫连诛往后退了半步躲开,然后踮起脚,手里的红绸在阮久身上绕了两圈,把他缠好抱走。 赫连诛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力气极大,双臂铁钳似的,锢着阮久的腰身,就这样把他给掳走了,容不得一点挣扎。 阮久回头去看,鏖兀大臣竟然还在下面喝彩,什么毛病? 他再看向朋友们,朋友们正要上前营救他,却被鏖兀人拦下来了。 大王的仪式是结束了,他们的庆典还没有结束,美酒佳肴,篝火舞蹈,在草原上多得是这样的仪式。 * 赫连诛!阮久一边被赫连诛带着走,一边磨牙,咯吱咯吱! 赫连诛朝他笑了一下,小狗似的蹭蹭他的脖子,带着他走过宫道,回到装点喜庆的寝宫。 侍从们就跟到殿门外,赫连诛独自带着阮久进去了。 大约是为了迎接阮久,寝殿里的布置也是按照梁国的样式来的,和阮久在阮府的屋子有几分相似。 外边的侍从将门关上,赫连诛抱着阮久,绕过绣着海棠花的屏风,然后把他放到红帐子里。 阮久越看他那副单纯的模样,就越生气,被放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赫连诛推开。 骗了他这么久!把他、把所有梁国使臣当傻子耍,难道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吗? 赫连诛就知道他要生气,早有准备,站得稳,连晃都不晃一下,当机立断,单膝给阮久跪下,拽着他的衣袖。 “软啾,我不是故意的。” * 大王才十三岁,守在门外的侍从并不知道大王和王后两个人能做些什么事情。 下一秒他们就知道了,因为大王被王后推出来了。 确切来说,是赶出来的。 这时赫连诛的天生神力在阮久毫无发挥的余地,被阮久一脚一脚地踹着,给赶出来了。 他就说了那一句话“我不是故意的”,还没来得及详细解释。 赫连诛一路后退,最后被阮久赶出房门,殿门开了又关,哐的一声在他面前摔上,差点砸在他的鼻子上。 格图鲁想要上前扶他:“大王……” 赫连诛不要他扶,径直走到走廊上,踮起脚,双手攀住窗台:“软啾,我错了!” 阮久一言不发,为他关上了窗。 这回赫连诛来不及往回躲,真被砸到了鼻子,眼见着就红了。 他搓了搓鼻头:“软啾,我受伤了。” 那时他心心念念的软啾正扯开礼服,蹬掉鞋子,趴在床上准备睡觉。 气死他了! 赫连诛在外边喊他,他烦得很,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丢到窗户上,赫连诛当即便噤了声。 阮久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儿都盖起来。 何以解忧,唯有睡觉。 原本谨言慎行的和亲公子,现在一点儿都不担心这样的做法会惹恼鏖兀那边,赫连诛不会让人说出去的。 本来就是赫连诛骗他在先,要是赫连诛还告状,那他就…… 就是没良心的小臭猪! 果然,赫连诛捂着鼻子,对一众侍从道:“今天的事情都不许说出去。” 他还补充了一句:“这是王后在和我闹着玩儿。” 闹着玩儿,大王的红鼻头可不是这样说的。 * 外边的庆典持续了一整天,但都与大王与王后无关。 大王在思索哄人的对策,顺便冰敷鼻子。王后霸占了他与大王的夫夫共有床铺,蒙头大睡,试图逃避现实。 一直到了傍晚,阮久带过来的小厮十八,带着一群人,端着各色菜肴进了寝殿。 他坐到床边,拍了拍床上的那个“凸起”:“小公子,睡了一天该饿了?起来吃点东西,都是鏖兀菜,尝尝鲜。” 那个“凸起”左右晃了两下——摇头。 十八转头看见原本摆在桌上的五碟点心,花生变成了花生壳,红枣减半,奶皮子清空。 噢,原来是已经吃过了。 十八佯装不知道,锲而不舍地劝他:“小公子起来吃一点?吃一点再睡。” 最后阮久被他磨烦了,一把子坐起来,掀开被子:“嗯,吃。” 他窝在被子里睡了一天,头发糟糟的,衣裳也乱了。 十八道:“还是要和大王一起吃,先整理一下……” 他话还没完,阮久便“凶狠”道:“他爱吃不吃!” 他的话也还没完,赫连诛就从端着菜的侍从们身后跳出来了:“我爱吃!” 阮久看见他就来气,随手抓起床上的枕头就朝他丢过去,大声宣告:“我要在床上吃饭!” 赫连诛比他还大声:“那我也爱吃!” 最终大王还是争取到了和王后一起吃饭的资格。 王后吃肉,他啃骨头棒子。 阮久把自己碗里不爱吃的东西都挑出来,倒到赫连诛碗里,赫连诛抬头看他,他便娇纵地扭过头,假装看不见。 赫连诛摇摇尾巴,软啾给我夹菜! 阮久怨怨地看着他,果真是小狗! * 用完晚饭,鏖兀侍从把东西都收拾好,赫连诛又要解释:“软啾,我……” 阮久接过手帕,擦了擦嘴。 我不听! 侍从们都走了之后,赫连诛便肆无忌惮地贴上来了:“软啾……” 阮久使劲推开他的脸:“你别过来!” 赫连诛抱着他蹭蹭,忽然道:“你已经是鏖兀的王后了。” “那是你骗我了,我要是知道你是大王,我就……” 赫连诛警觉:“你就怎么样?” 阮久不知道该怎么说,疯狂挣扎:“你走开,我不和你一起。” 赫连诛的声音盖过他:“你已经是鏖兀的王后了,应该要专心侍奉大王,打理宫廷事务,养育后代……” 阮久蹙眉:“什么?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吗?” 他再看看赫连诛,发出灵魂质问:“后代?这是你现在能做到的事情吗?” 赫连诛力气大,猛地把他往回一拉,就把他按在了床上。 或许是红帐红烛映着阮久的脸,又或许是阮久刚才睡觉起来,总之他脸上红红。 阮久反应过来,使劲蹬腿:“你想得美!” 赫连诛低头,在他脸颊边啄了一口,引起阮久更加激烈的反抗——手脚并用。 赫连诛一只手按住他的两只手,摸摸他因为吃了饭,有点“结实”的小肚子。 “已经有一个种子在这里了,再过一阵子,它就会长大!” 赫连诛一本正经,阮久一脸迷惑。 这是什么虎狼——嗷呜的小猫小狗之词? 第21章 两位后妃 种子是个什么东西? 阮久使劲压下忍不住翘起的唇角, 努力憋笑。 赫连诛见他表情不对,有一个瞬间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但是怀疑之后, 他就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低下头, 再啄了一下阮久的另一边脸颊。 播一个双胞胎的种子! 他靠过来的时候, 阮久终于没能忍住:“扑哧——” 候在门外的侍从被殿中传来的大笑声吓得一哆嗦, 下意识回头看去, 阮久惊天爆笑,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 新来的王后好可怕! 侍从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房里, 阮久把挨在自己身上的赫连诛推开, 笑得眼角沁泪, 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捶床。他手脚发软, 扑腾了两下, 就这样滑下床榻,吨地一下坐在地上。 他看见赫连诛迷惑中又带着些许单纯的表情, 心中不忍再这样嘲笑他, 但又实在是忍不住,只能捂着脸偷笑。 赫连诛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委屈巴巴地看向阮久,伸出手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阮久被他一碰,笑得更厉害了。 他推开赫连诛的手:“你别动我,我自己起来……” 他转头看见赫连诛,再一次想起他的“种子”论, 再一次没忍住笑了。 阮久捶地大笑, 直到笑得岔了气, 才不得不收敛一些。 他一手揉揉肚子,一手扶着床榻,坐回床上,看见赫连诛就忍不住要笑。 赫连诛心思一转,乘胜追击:“软啾,你不生气了?” 阮久怜爱地摸摸他的“狗头”,没有说话。 * 经此一笑,阮久在寝宫之中名声大振,伺候的鏖兀宫人都对他“敬畏”三分。 晚上阮久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带鏖兀特产雪莲花瓣的那种。 他擦着头发回到殿中,赫连诛早已经洗好了,正跪坐在床上,乖乖巧巧地等着他。见他来了,连忙起身上前,接过巾子,把他按到床上坐着,帮他擦头发。 啊哈!阮久有一瞬间误以为自己才是鏖兀大王。 阮久的头发又细又软,和赫连诛又厚又硬的不太一样,赫连诛只用了一分的力气,小心地帮他擦。 他也小心地说话:“软啾,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阮久不置一词,赫连诛往前靠了靠,寝衣就贴着阮久湿漉漉的头发。 “我父亲是前任大王,他八年前就死了,传位于我。” 阮久震惊回头,愤愤道:“你……你当大王都八年了!” 赫连诛小声道:“你还记得来的时候,小住过的溪原城吗?” 阮久点头。 “我就在那里读书读了八年。” “那……” “我只是个空壳子的大王。”赫连诛低头帮他擦头发,“不管是平常的政务,还是和亲,都没有我说话的地方。” 阮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思考良久,最后道:“其实……我还没有见过像你年纪这么小的皇帝,八岁就做大王……” 赫连诛纠正道:“是八年,五岁。” “噢,五年。” “是五岁。” 赫连诛不想纠正他了,阮久回头,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笑着道:“以后再拿回来就是了,他们做皇帝都做到死的,你离死还远着呢,肯定有机会。” 特殊的安慰方法。 赫连诛从身后抱住他,贴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那你不要生气了。” 阮久想了一会儿,最后瘪了瘪嘴:“好,那你以后不许欺负我。”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赫连诛对天发誓。 * 赫连诛帮他把头发擦干,就开始铺床——铺羊窝和狼窝。 小狼拍拍好几床被子铺成的、软乎乎的羊窝:“软啾快来!” 阮久应了一声,刚要过去把蜡烛给吹了,赫连诛就下床抱住了他:“不能吹,吹了就不能长长久久了。” “为什么你懂的比我还多?” 赫连诛把他拖到床上,让他躺好,给他盖好被子:“快睡!” 然后他自己也躺了上来。 红帐落下,将外边龙凤花烛的烛光映得昏黄。 阮久睡了一天,现在还很清醒。 过了一会儿,赫连诛以为他睡着了,便悄悄掀开他的被子,要钻到他那边去。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阮久按住了:“不许过来。” 赫连诛蹭了蹭他的手掌:“软啾,新婚应该睡一个被子的。” 阮久忍着笑骗他:“你刚才不是往我肚子里种了……种子嘛?别压着、孩子了。” 他不忍看赫连诛纯真的表情,只好闭上眼睛,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整个人都缩在里面,假装自己没有在笑。 赫连诛正色道:“我会很小心的。” 阮久摇头,拉长音:“不行哦。” 然后阮久就以晚睡对孩子不好的理由,转过身睡觉,不再理他。 晚睡确实对孩子不好,我自己也是个孩子嘛,阮久抱着被子点头,深以为然。 赫连诛哀怨地望着他的背影,早知道就不这么快亲他了。 他不想要孩子了,这辈子都不想要了! * 翌日清晨阮久醒来,发现赫连诛还是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他记着阮久说的话,手掌还护在阮久的肚子上。 清晨,鏖兀王宫的第一声爆笑来自王后。 * 昨日办的是大梁的礼,今日还要办鏖兀的礼。 所以等阮久笑得差不多了,侍从们便捧着东西进来,伺候他梳洗,换上鏖兀的礼服。 昨日已经祭过祖了,所以今日鏖兀没有再安排祭祖,而是直接整肃队伍,准备出城。 一个侍从牵着马,来到赫连诛面前:“请大王与王后共乘一骑。” 他说的是鏖兀话,阮久听不懂,但阮久记得,赫连诛不会骑马。 于是他先一步接过缰绳,衣摆一飞,便在马背上坐稳,随后朝赫连诛伸出手:“来。” 赫连诛也不介意,握着他的手,就上了马。 鏖兀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大王与王后还挺般配,就是…… 骑马的位置好像不太对。 怎么是王后把大王圈在怀里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阮久一挥马鞭,一骑绝尘,顺着宫道策马跑出城门,只留下耀眼的披风背影。 于是原本静止的队伍开始行动起来,众人纷纷上马,追随阮久而去。 * 鏖兀的规矩没有大梁那样板正,一路出了尚京,再往南走一些,就是一片极其广袤的大草原。 这时正是初夏时节,水草丰茂,青绿的牧草几乎没过马背。风一吹,扬起层层叠叠的波浪,惊动躲藏在牧草下的猎物。 侍从奉上雕饰繁复的弓箭:“请大王与王后开箭。” 这回他用鏖兀话说完,又用汉话再说了一遍。 原来他是会说汉话的。 阮久心下了然,鏖兀人是看他不起。 他笑了一下,拿过弓箭:“我试试。” 顾念着赫连诛还没成年,这个场面也只是一个仪式,拿上来的弓箭并不重,阮久试着拉了一下。 还行,能拉八分满。 他搭着弓,看了一眼赫连诛:“你看什么?还不快点把手放上来?不是要一起开箭吗?” 赫连诛很听话地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正当此时,一只灰白的野兔从他们眼前跑过,阮久拨了一下弦,铮的一声,野兔受到惊吓,跑得更快了。 阮久在这时才拿起箭矢,搭在弓弦之上。 嗖的一声,那野兔便被钉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没有了生息。 侍从上前将野兔捡回来,呈给阮久。只见那一箭从野兔的左眼里穿进去,没有弄破一点儿皮毛。 一时间鏖兀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赫连诛乖巧鼓掌:“哇!王后好厉害!” 阮久看了一眼那兔子,道:“留给大王吃。” 他把弓箭丢回去,然后翻身下马,拍了拍手:“没意思,我还以为草原上的兔子会跑得比较快呢。”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要走,就听见赫连诛弱弱地喊了一声:“软啾。” 哦,忘记了,赫连诛不会自己下马。 他回过头,伸手把赫连诛接下来,一边带着他走,一边吩咐身边人:“快点把帐篷搭起来,我累了,想睡觉。” 跟随出猎的鏖兀大臣目瞪口呆,这是和亲公子吗? 才一天就把大王收成“小狗挂件”,还嫌弃他们这儿的兔子不好。 这整个一小霸王啊! 他们开始怀疑人生,和亲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 阮久这样明秀暗闹一通,鏖兀大臣再也不敢怠慢他。 他要的帐篷很快就搭好了,床榻被褥一应俱全,还有各色鏖兀特产鲜果供应。 就连刚才他打来的兔子,虽然他说了给赫连诛,但底下人还是把剥好的皮、烤好的肉全都送到了他面前。 阮久躺在榻上,心中也有些庆幸。 得亏那时候跑过去的是兔子,要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不一定能射得这么准。 从前在永安,他和朋友们在萧明渊的围猎场里,争强好胜到了极点,而猎场里只有兔子,阮久就凭着这一手箭法,称霸多年。 这时在鏖兀也“威名远播”的阮久正卧在榻上,枕着赫连诛的腿。 赫连诛把剥了皮的葡萄放到他唇边:“软啾,吃。” 阮久张嘴把葡萄含进嘴里,然后赫连诛拿来小碟子装葡萄籽。 阮久砸砸嘴:“太麻烦了。” 赫连诛想了想,正色道:“明白了。” 然后他再递过来的葡萄,不单剥了皮,还剔了籽。 “好吃吗?” “好吃。”阮久张开嘴,“多放几个,我一起吃。” “好的。” 随后帐外有人通报:“大王,王后,两位后妃前来拜见。” 阮久抬眼看向赫连诛,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有、后、妃?” 赫连诛还没来得及解释,两个身形高大的鏖兀人就进来了。 两人单膝跪地,朝阮久行礼:“拜见王后。” 阮久转头看去,微微凝眸,仿佛是弄不清状况,沉默良久,最后道:“格图鲁。” 就是在大梁时,赫连诛身边那个高高大大的随从,他低头应了一声:“王后。” 阮久拧着眉头:“我知道你,所以赫连诛的后妃呢?” “禀王后,两位后妃都已经到了。” 死一般的沉默。 阮久嚼了嚼嘴里的葡萄,试图缓解尴尬,自己却被葡萄汁水呛着,咳得脸色通红。 这回赫连诛知道他在笑什么,一脸幽怨地把他扶起来,帮他拍拍背。 阮久捂着心口,看看格图鲁,再看看赫连诛,连气都还没喘匀,就要开口:“我……” “我的天呐!” 阮久乐不可支,扑通一下,摔到地上去了:“啊!” 两位后妃低下头颅。 赫连诛再一次把他扶起来:“小心孩子。” 两位后妃猛地抬头。 阮久表情凝固,“嗝”的一声止住笑。 第22章 一只小狼 小心孩子? 赫连诛此话一出, 两位“后妃”的脸上都出现了瞬间的崩塌。 什么玩意儿?那么劲爆的吗? 阮久一愣,随后回过头,一把捂住赫连诛的嘴。 胡言乱语! 两位“后妃”连忙上前劝架,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阮久的胳膊, 把阮久扶好了。 “王后息怒, 身体重要。” 阮久捏了一下赫连诛的嘴, 把他捏成个小鸭子, 只听两位“后妃”紧跟着又道:“为了孩子着想。” 阮久开始怀疑自己:“两位……壮士,难道你们鏖兀男人真的都……能生?”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是大王说的吗?” 阮久:…… 赫连诛说什么你们都信,真不愧是一国之君, 直接改变物种起源。 两个“后妃”反应过来, 讪讪地松开了手。 “王后恕罪。” 阮久拂了拂衣摆, 重新在榻上坐下。赫连诛把剥好的葡萄递到他唇边,他却抬手推开:“不吃了。”他看向两个“后妃”:“你们也要坐吗?” 失业的赫连诛把葡萄丢回去, 开始原地发散怨气。 两个人再次交换一个眼神, 随后往后退了半步,再次单膝跪下:“拜见王后。” 随后又有两个侍从端着两个木杯进来, 两个“后妃”各自拿起一杯, 递到阮久面前。 “臣格图鲁拜见王后。” “臣乌兰拜见王后,请王后饮茶。” 阮久却往后躲了一下,有些迟疑。 格图鲁自不必说,阮籍初见他时,就觉得他站在自己面前,把日光都给挡住了。他生得又高又大,极其勇猛粗犷。虽说后来阮久和他相处, 又觉得他好像有点傻, 但第一印象就在那里, 阮久对他还是有些畏惧。 而这位名叫乌兰的男人,虽然名字好听,但块头与格图鲁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有超越他的架势。跪下也如同小山突起,就是生得白些,在阮久面前,还给他留了一点儿光。 阮久以为他们是开玩笑的,却不想他们竟然正正经经地给自己敬茶来了。 鏖兀人给大王选后妃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比身高体重,还是拿一个跷跷板,看谁的分量重? 这赫连诛又是什么眼光?难道他就喜欢这种男……男孩子? 救命啊! 阮久下意识往后躲,撞到赫连诛。回头看一眼,又换了个方向,继续躲避。 格图鲁与乌兰双手捧着木杯靠近:“王后?” “你们不要过来啊!” 这两个人见状不好,齐齐给他双膝跪下,扑通一声,把阮久吓一跳。 乌兰膝行两步上前:“王后不要误会,大王年幼时,国中大祭司曾给大王批过命,大王不能近女色。但是大王即位之初,当选美人随侍君侧……” 阮久瞪大的杏眼和颤抖的手指都在表示自己深深的怀疑:“美人?是猛男!” 乌兰低头忍住笑,随后抬起头,继续道:“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便一人挑选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随侍大王左右,其中一个便是臣。臣虽为后妃,实则不过是随从。” 格图鲁抢答:“俺也一样!” 阮久勉强消化了一会儿,点点头:“嗯,我大概明白了。” “王后明鉴!臣在任近八年,处理庶务,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不敢怠慢,只等着王后驾临,如今王后来了,臣也就有了……” 可能是乌兰说汉话还不太熟练,他不知道自己要说的那句话用汉话怎么说出来,他想了一会儿,最后道:“臣也就有了,奇伦山上的太阳!加尔湖上的月亮!” 鏖兀特有热烈表白! 但赫连诛的脸色不是太好,他学自己第二次见到阮久的时候说的话!他抄袭! 终于等到乌兰说完,格图鲁连忙跟上:“俺也一样!” 乌兰继续道:“臣虽然向往王后,但臣也知道,臣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该是时候退场了,可是臣实在是舍不得,臣十八岁进宫,早已没有可去的地方了,求王后开恩,收留我,我什么都会做的……” 平心而论,乌兰除了生得高大,长得还算英俊。他肤色稍白,暗金色的头发微蜷,眸色湛蓝,鼻梁高挺。 异域美人求人,阮久有点挡不住了。 赫连诛却道:“不行。” 乌兰看也不看赫连诛一眼,真诚的目光只投向阮久一个人:“要是王后不嫌弃,臣妾从此就是王后的人了!” 等一下,你为什么要偷偷加一个“妾”字? “臣妾也一样!”来自格图鲁。 这个你可以不用学! 阮久忽然觉得,他们这个仪式不应该叫后妃拜见,应该叫—— 桃园三结义! 阮久伸手接过两个人递过来的木杯:“你们要是想留下,那就留下。” 他仰头,吨吨吨。 乌兰小心提醒道:“王后,喝一小口就可以了。” 阮久抹了抹嘴角:“啊?”他打了个嗝,试图掩盖自己不太清楚仪式的事实:“不不,如果是结义的话,应该全部喝完的。而且还要——” 他把两个木杯往地上一摔:“这样。” 当然没有摔坏。 * 外边还在打猎,乱哄哄的,阮久不想出去,就待在帐篷里,和新见面的“后妃”们说话。 阮久往嘴里丢了一颗去了核的红枣,问乌兰道:“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没去大梁?” 乌兰垂着眼,左手拿着小刀,右手拿着红枣,手上动作不停:“臣没有跟着大王出使梁国。臣与格图鲁两人,格图鲁操持大王外出的事情,臣留在溪原,打理内务。原本也是跟着队伍来的尚京,不过害怕惹了王后不高兴,没敢贸然拜见。” 一边的格图鲁手捏两个核桃,稍稍握拳,只听闻咔嚓一声轻响,核桃壳便碎了。他捧着核桃碎儿,捏着指头,把壳与肉分开。 堆满一盘子,就端到阮久面前:“王后请用。” 阮久搓搓手,他好像有点明白,赫连诛要这么壮的随从做什么了。 不像十八,剥核桃还要用钳子,瞧瞧人家! 阮久道了谢,开开心心地吃东西。 彻底失业的赫连诛十分吃味,幽怨的小眼神在阮久身边转圈圈。 偏偏阮久浑然不觉,继续唧唧地吃东西。 等吃够了,他便擦了擦嘴,问两个“后妃”:“你们会打牌吗?” 格图鲁摇头,乌兰道:“在溪原待着无趣,我也会玩一玩,只是玩的不好。” 阮久眼睛一亮:“来来。”他朝格图鲁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教你。” 乌兰道:“那臣去拿一副……” 阮久只说“不用”,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副纸牌。 随身携带赌具的小赌鬼。 于是两个“后妃”要把桌上的零食都撤到一边去,赫连诛终于抱住阮久的腰:“软啾,我也要玩。” 阮久坚决摇头:“未成年人禁止赌博。” 赫连诛抬眼看他,你也是未成年人。 阮久想了想,又道:“未满十六岁,禁止赌博。” 专为赫连诛设计的规矩。 这时两个人也把桌子整理出来了,阮久手指翻飞,给格图鲁发了几张牌:“这几张是不同的花色,你看一下。” 格图鲁规矩地坐在椅子上,抬眼一看,对上赫连诛不悦的目光,默默地把纸牌往大王那边推了推。 阮久按住纸牌,看向赫连诛:“在大梁的时候我明明都教过你了,你还不会,说明你是个——” 阮久捏他的脸:“小傻蛋。” 他说的是自己醉酒那次。 “我不是!”赫连诛转过头,张开嘴要咬他的手指。 “你这小狗!” * 把格图鲁教会,他们再上手打了两盘,很快就到了正午。 扎营地里早已点起火堆,烤制早晨的猎物。 除了阮久早晨射中的那只兔子,午饭时,端上来的菜色又多了许多不同的猎物。 “都是查干王爷送来的猎物,不知道王后爱吃什么,就都送过来了。王爷还在外面打猎,说给王后打一匹狼,冬日里做衣裳穿。” 侍从送菜上来的时候,多了一句嘴,赫连诛的脸色眼看着就沉下去了。 阮久小声问乌兰:“查干王爷是谁?” “王后应当见过的,就是大王的哥哥,赫连诚。” 原来是他,阮久了然。在溪原的时候,赫连诛与他的关系看起来就不是太好,难怪赫连诛不高兴。 赫连诛何止是不高兴,他的心情简直阴郁到了极点。 赫连诚想做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 不就是想在阮久面前炫耀武力,顺带踩自己一脚吗? 什么妖魔鬼怪都来觊觎他的王后。 阮久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转,最后道:“把我的兔子留下就行了,我不太爱吃这些东西。”他看向格图鲁和乌兰:“你们两个陪我玩了一上午,给你们吃。” 赫连诛这才稍微高兴一些,撕下兔腿,放到阮久面前。 * 用完午饭,阮久拉着两个人又开始了战局,赫连诛仍旧抱着他的手,要和他挨在一起。 仿佛是吃饱了,赫连诛也有些犯困,没一会儿就靠着阮久睡着了。 从他闭上眼睛开始,两个“后妃”连下牌的动作都放轻了,等他一睡,他们哪里还敢陪着阮久打牌? 两个人找了个借口,就收拾好纸牌逃走了。 阮久留不住他们,扭头看看赫连诛睡得熟,忽然也觉得有点困,抖开毯子,往身上一盖,也准备睡一会儿。 等到阮久真睡着的时候,赫连诛却又睁开了眼睛。 他原本就是在装睡,为了赶走那两个没眼力见的“后妃”。他轻手轻脚地把阮久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抱着他,刚准备入睡,就听见外面传来欢呼声。 赫连诛捂住阮久的耳朵,等了一会儿,吵闹声依旧,他便下了榻,要出去看看。 “什么事情?” 守在帐篷外的格图鲁道:“大王,查干王爷猎回一匹母狼。” 这个时节,又是白日里,狼群确实不少见,要猎回一头来更不容易,不怪旁人欢呼。 赫连诛脸色铁青,朝人群聚集处望了一眼。 正巧这时,一个侍从过来了:“大王,王爷问王后是否得闲,要不要去看看那匹母狼?那母狼的皮毛透着些紫色……” 赫连诛不等他说完,便道:“王后睡了。”他又补了一句:“他不喜欢看这些鲜血淋漓的东西,他最喜欢小动物。” 尤其喜欢小狗和小猪。 那侍从没办法,只能告退离开。 赫连诛最后望了一眼人群那边,然后吩咐道:“去把我的马牵来。” 不就是一匹狼吗?有什么好神气的? 他也去给阮久猎一匹来就是了,给阮久做狼皮帽子! 格图鲁却有些迟疑,压低声音询问:“大王,要去打猎,您会骑马的事情不就……” “我会骑马的事情,他们早就知道了。”赫连诛径直向外走去,“成亲那天,我去接阮久,就是骑马去的。” 他这些年说自己不会骑马,不过是为了降低他们对自己的警惕。 他自己倒是不要紧,现在赫连诚都把主意打到阮久头上来了,他还藏着自己会骑马的事情有什么用? 他韬光养晦许多年,此时不出手,连王后都要被别人抢走了。 赫连诛在旁人都在看狼的时候,骑着马,带着一小队人马,离开营帐。 * 阮久午睡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营帐里,出去时,格图鲁与乌兰都在外面守着。 “王后起来了?” “嗯。”阮久揉了揉眼睛,“赫连诛呢?” “大王去打猎了。” “啊?他不是不会……” 阮久话还没完,又一个侍从过来了:“王爷猎了一匹狼,请王后过去看看。” 格图鲁与乌兰得了赫连诛的命令,刚要帮阮久拒绝,却不想一枝折断的箭羽嗖的一声,从不远处飞来,就落在他们脚边。 阮久循着断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赫连诚背着箭囊,挎着长弓,就那样看着他。 他的目光让人不适,阮久后退半步,转身就回了帐篷。 他才不过去。 还是下午,草原上金色的日光映在帐篷上,勾勒出走过的人影。 阮久有些坐不住:“赫连诛到底去哪里了?他不是不会骑马吗?” 格图鲁道:“您有所不知,其实大王是会……” 阮久想到赫连诛从前在马背上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模样,又想到方才他们说赫连诚猎到了一匹狼,恐怕附近还有狼群。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马鞭,准备出去找人:“备马。” 等他找到这只小狗,先按在腿上揍一顿屁股再说,总是到处乱跑。 阮久提着马鞭,才出帐篷,就被赫连诚给堵住了。 “公主。” 阮久应了一声,就让格图鲁去牵马。 “公主是要出去走走?马上就要入夜了,草原上可不太安全,还是我陪公主走走?”赫连诚不容他拒绝,转头就吩咐侍从去牵马。 阮久不想理他,也就没有说话,正巧这时格图鲁把马匹牵来了,他也就没等赫连诚,拽着缰绳翻身上马,径自离开了。 夕阳残照,四溢鎏金,篝火熊熊,火光彻照。 阮久一身红衣,在两者相争之间,耀眼如日,热烈如火。 赫连诚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摸了摸心口。 这样一个王后摆在房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吃,实在是便宜赫连诛了。 * 阮久还没出营帐,赫连诚就骑着马追了上来。 “公主。” 阮久摸了摸自己随手缠在腰间的马鞭,正考虑要不要把他打走。 赫连诚继续道:“大王年纪还小,从前总在溪原念书,不太通人事,成婚之后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往后公主留在尚京,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阮久随口应了两句,心思都放在周围的景色上。 草原一望无际,风吹过,牧草折腰,他没看见赫连诛。 他扭头去问格图鲁:“赫连诛是往哪边走的?”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队人马出现在了远处的山丘上。 整个队伍满载而归,马颈上、马背上,挂满了各色猎物。 赫连诛在队伍最前,虽然才十三岁,长得不高,但杀伐凶狠的气势,一点儿都不输身后比他大许多的成年男人。 这种凶狠的气势,在他看见赫连诚靠近阮久的时候转为极盛。又在阮久策马上前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赫连诛在外边跑了一下午,头发散了,衣裳也被划了几个口子,脸上溅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嘴唇有些开裂,但眼睛还是小狗眼睛,湿漉漉的。 “软啾。” 阮久拍拍他的衣袖:“脏死了,我还以为你被狼吃掉了。” 挂满猎物的马匹往前走了两步,炫耀似的在他身边绕了两圈。 赫连诛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犬牙:“这些都给你。”他左手扯着缰绳,调转马头,与阮久并肩站着,然后把右手抱着的东西给他看:“这个也给你。” 阮久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臂弯里抱着一个用布包起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 赫连诛把东西往他面前送了送,阮久掀开盖着的布,只看见一个灰扑扑、毛茸茸的东西。 看起来有点像阮久养的那只小狼狗,阮久摸了摸它的脑袋,只听赫连诛道:“这是狼。” 阮久连忙缩回手:“它不会咬人?你把它放回去嘛,我不要。” 赫连诛一听他不要,整个人都不好了。阮久不要这只小狼,难道是嫌自己这只小,要赫连诚的那匹? 赫连诛警觉起来:“你拿着,它很乖的,不会咬你的。” 阮久怕得很,挽着缰绳要走。赫连诛追着要把狼崽子塞进他怀里:“它很可爱的,就当是狗养着,就当是你的孩子。” 阮久反驳:“我已经有两只小狗了,我不要这个毛孩子。” 赫连诛一直很迁就他,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半步不让,一定要阮久收下这只小狼。 僵持不下之时,赫连诚道:“大王,若是公主不喜欢,那还是算了。” 两人扭头看他,神色不悦。 关你什么事? 阮久最后道:“那还是我养着。” * 回到营地,赫连诛抱着小狼,翻身下马。 阮久刚要下马,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蹙着眉,看向赫连诛。赫连诛抱孩子似的抱着那只小狼,也抬头看着他。 两两相望,各有心思。 “你会骑马!”阮久气得直蹬脚,“你还会一边抱着东西,一边骑马!” 而他竟然还一直以为赫连诛不会骑马,带了他好几次,扶他下马好几次。 “我……”赫连诛抿了抿唇,真挚地望着他,“哇,我会骑马了耶。软啾,我刚刚才学会的。” 他说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要不是他一整句话的语气都毫无波澜,宛如捧读,阮久说不定就信了。 “我看起来很傻吗?”阮久磨牙,“你这臭猪!” 他翻身下马,扭头就走。 赫连诛抱着“孩子”追上去挽留:“软啾,软啾……” * 营帐里,赫连诛正哄人:“软啾,我不是故意骗你的,真的,我只是……” 阮久背对着他坐在榻上,反手把人推开:“你脏死了,不许上床。” “我知道。”赫连诛道,“不会骑马,我已经装了三年了,不是故意骗你的,是为了骗他们的。” 阮久没有回头,只问:“谁?” “我祖母,还有赫连诚。我祖母不喜欢梁人,我母亲是梁国的和亲公主,她也就不喜欢我,她一直想让赫连诚做大王。三年前我还在溪原念书,赫连诚路过溪原,也像今天一样,出去打猎,后来我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阮久回头,微微抬眸:“然后呢?” “我当然不怕骑马,我只是不想再坠马了。” 阮久稍微消了气:“那你现在怎么又开始骑马了?” 赫连诛定定道:“你应该吃我猎回来的东西,我也应该送你一只狼。” “可是你祖母那边?” “没关系,他们早已经知道了。”赫连诛解释道,“昨天我去驿馆接你,就是骑马去的。” 阮久点头:“那好。” 这时天色渐暗,外边的篝火烧得更旺,鼓声响起。 赫连诛道:“他们要唱歌了,你要出去看看吗?” “嗯,走。” 阮久下了榻,要出去时,赫连诛牵住他的手:“你不用担心那些事情,我会全部都处理好的。” * 众人围坐在篝火边,赫连诛下去换衣服,乌兰片了烤好的牛羊肉,摆在阮久面前,让阮久先吃。 阮久撑着头,听着他们唱歌,偶尔夹一两片烤肉来吃,十分惬意。 过了一会儿,阿史那就拿着两个酒碗过来了。 “臣特意来拜见王后。王后来尚京,臣一路护送,与王后也算是旧相识、老朋友了。” 乌兰拿起桌上的水壶,要给阮久倒水。阿史那却把手里的酒碗往前递了递。 阮久刚要拒绝,就被忽然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 他转头看去,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不远处,赫连诛把住赫连诚的手臂,往前一拽,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赫连诚被摔到地上时,砸碎了一个酒碗,和阿史那递给阮久的仿佛是一样的。 而阿史那见状不好,早已经溜走了。 赫连诛居高临下地瞧着地上的赫连诚,颈上青筋暴起,目光狠戾:“他是我的王后,是我的巧那。” 他喘了口气,抹了把脸,转头看见阮久在看,连忙收敛了太过可怖的神色,小跑上前:“软啾。” 阮久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你刚刚在干嘛?” “摔跤。”赫连诛捻起一片烤肉,塞到阮久嘴里,“这块好吃。” 阮久嚼了嚼,又问:“‘巧那’又是什么?” “‘巧那’就是……鏖兀话里的王后。” 其实是赫连诛不好意思跟他说。草原上狼群出没,跟随头狼的伴侣,就叫做“巧那”。 第23章 开始狡辩 赫连诚比赫连诛大了有半轮, 看着就比还在长身体的赫连诛高大许多,他还是上过战场的人。 原本赫连诚在自己桌上倒了一碗酒,自己喝了半碗, 剩下半碗, 让阿史那拿着去向阮久敬酒, 让阮久喝。 所以阿史那拿着的酒碗, 和他桌上的酒碗是一样的。 这件事情他做得隐秘, 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满足他龌龊的心思。 不想他才把酒送出去,赫连诛就从他身后冲上来, 反手一扣, 把他摔到地上。 当着众人的面, 赫连诛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轻轻巧巧地就把他掼到地上了。 他看见了, 并且怒不可遏。 所以他说了那句话:“他是我的。” 赫连诛丢下这句话, 就走到阮久那边去了,仿佛方才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赫连诚自觉丢了面子, 在被侍从们扶起来之后, 也只是摆手说:“兄弟之间闹着玩的,摔跤罢了。” 众人哪里敢追根究底?也都纷纷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赫连诚坐回位置上,喝了两碗酒,才缓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赫连诛与阮久。 虽说当时赫连诛是从他身后冲上来的,但他也没有掩饰自己,倘若赫连诚留心往边上看看, 也不至于被摔得这么惨。 赫连诚暂且收起对阮久的心思, 开始正视这位所谓的鏖兀大王赫连诛。 赫连诛去了一趟大梁, 娶了一个和亲公子,就会说汉话了,骑得了马,猎得到狼,还能把他摔到地上了。 这可不太妙。 他再看向赫连诛那边,只见赫连诛洗了手,正给阮久调制蘸烤肉的调料,调了好几个小碟子,蘸好了就塞到阮久嘴里,给阮久吃。 阮久嘴里都被塞满了,赫连诛便高高兴兴地等着,等他吃完,然后继续投喂。 活脱脱的一只小狗,仿佛还有尾巴在摇。 赫连诚不由怀疑,难不成这赫连诛长了两张脸,在旁人面前用一张,在阮久面前又换另一张? 他将酒碗中剩下的酒水喝尽,下定决心要试一试赫连诛。 * 赫连诛根据阮久的口味,调配了五六种调料的时候,赫连诚已经趁着酒兴,与鏖兀的几位勇士摔跤比了几回。 火光熊熊,原本围坐着唱歌的人都停下了,抻着脖子、搭着眼帘去看他们摔跤,在赫连诚把对手压制得不得动弹的时候,站起喝彩。 场上气氛被赫连诚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之中,被推上一个又一个高峰。 最后一场,赫连诚朝地上的对手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又反手一推,把他送出场外。 旁人喝彩,他也只是谦逊地笑了笑,然后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走向赫连诛。 “大王总在溪原念书,我们兄弟之间许久没有见面,也许久没有切磋了,不知道大王的功夫怎么样了,来试试吗?”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温厚可亲,是个友爱的兄长。 赫连诛没有拒绝的理由,微微颔首,最后给阮久夹了一片烤肉:“好。” 他刚要起身,就被阮久拉了一下手。 阮久觉得这可不太公平,赫连诚比他高大许多,要是打起来,恐怕赫连诛要吃亏。 要不还是算了? 赫连诛朝阮久笑了一下,让他放心,就轻轻地拂开他的手,起身上前。 赫连诛站在他面前,比他矮许多。周身气势却不输他,甚至隐隐有压过他的意思。 “兄长不用手下留情。”赫连诛说这话时,面上微微带着笑,却并不友善。 他下午去打猎,脸上还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爪子不小心碰到的抓痕,流血结痂,映着他的笑容,有些嘲讽。 赫连诚当然要面子,只道:“大王年岁还小,我让大王一只手。” 说着,他就举起左手,背在身后。 周围人瞧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对,仍旧热火朝天地喊着话,敲击着酒坛酒碗,翘首以盼。 只有阮久捏着手,很是紧张。他知道赫连诛力气大,但赫连诛要打一个成年男人,怎么能打得过呢? 坐在他身后的乌兰见他如此,宽慰他道:“王后放心,大王很厉害的,他在溪原的时候,可以让格图鲁一只手。” 格图鲁:我不要面子的吗?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赫连诛与赫连诚已经走到空地上,正对着阮久,仿佛是专打给阮久看的。 赫连诛扎起衣袍,拧了拧手腕。负责发令的侍从一声令下,他还没来得及退出去,赫连诛便如同野狼一般扑出去,动作矫健,与赫连诚缠斗在一起。 阮久看不懂,乌兰贴心地在一边讲解:“这是‘鹰爪拿兔’,查干王爷没来得及挡住,他的右手就被大王拿住了。” 他话音刚落,赫连诛就把赫连诚放倒在地上了。 众人沉寂了一瞬,直到阮久带头鼓掌喝彩,他们才有了反应。 也是,赫连诛这样小小一只,他们都已经做好了赫连诛会输的准备,可是赫连诛这么快就把赫连诚给放倒了,这实在是…… 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赫连诛像方才赫连诚做的那样,朝他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对旁人的喝彩,致以谦逊的点头。 阮久也没想到他会赢,欢呼一声,从位置上跳起来,飞快跑上前,朝赫连诛张开双臂。 赫连诛顺势抱了他一下。 他二人高高兴兴的,赫连诚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赫连诛抱够了阮久,才不舍地松开手,看向赫连诚,说了一句:“兄长让着我了。” 赫连诚显然有怨气,却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大王勇武,许久未见,摔跤的功夫,竟是比小时候精进许多。” 哪里是小时候呢?就是阮久来之前,赫连诛刻意让着他。 如今阮久来了,赫连诛再也不让他了。 他再蠢钝,这时候也该反应过来了。 不过他还是侥幸认为,赫连诛能胜,是他轻敌的结果。 他低头,掩去面上不甘:“方才臣让了大王一只手,终归不够尽兴,不如请大王允许臣用两只手,我们兄弟二人再来一场。” 赫连诛颔首:“也好。” 方才一战,阮久也不太担心赫连诛了,只是拍拍他的手臂:“那你好好打哦。” 阮久坐回位置上,捧起瓜子,开始看比赛,乌兰做解说。 这回赫连诚用了全力,倒也难缠。 众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场上的局面。只余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是“砰”的一声巨响,赫连诚再一次被按在了地上。 阮久最先反应过来,丢下瓜子,开始鼓掌:“好!” 赫连诛收回抵在对手命门上的膝盖,站起身,朝他笑了一下。 而赫连诚躺在地上,只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发疼,最后都化作窜到了喉间的满腹怒火。 倘若之前那一场,他还算有些理智,是想要试探试探赫连诛的底子。如今他三次被赫连诛摔到地上,再也不能安慰自己是别的缘故,不得不面对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自然恼羞成怒。 这回他自己爬起来,再一次俯身作揖:“大王出手迅速,臣不曾看清,能否再请教一番?” 赫连诛把左手背到身后:“那这回本王让你一只手。” 这下所有人都察觉出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与方才屏息凝神看摔跤不同,他们现在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负责下令的侍从弱弱地喊了一声,就拔脚逃走。 原本应当敲鼓助兴的侍从也都停下了动作。 阮久扭头看了一眼,跟乌兰说了句话,乌兰便起身退走,再回来时,把羊皮鼓也带过来了。 阮久把鼓摆上,用手掌拍了两下,乌兰笑着把鼓槌拿给他:“王后,用这个。” “嗷。”阮久开始咚咚咚地敲鼓。 尽管没有什么章法,但是没人敢说。 场上的赫连诛听见鼓声从他那里传来,分神看了一眼。阮久的红衣在篝火映照下,镀上一层金光,他眉眼弯弯,笑得张扬又耀眼。 然后阮久没抓稳手里的鼓槌,那鼓槌击中鼓面时,飞了起来,砸在阮久的额头上。 阮久“哎呀”了一声,搓了搓额头,另一只手却还不忘敲鼓。 赫连诛漆黑的眼里笑意渐浓,凭着一腔少年意气,不由地加快了动作。 比上一场还快结束。 赫连诚的耐心早已消磨殆尽,只剩下恼怒不甘。 赫连诛再懒得扶他,绕过他,径直去找阮久了。 * 赫连诛不常在尚京,要多谢赫连诚挑衅,才给了他一个在众臣百官面前露脸的机会。 十三岁三战三胜查干王,他是天生的鏖兀人。 他是草原真正的主人。 赫连诚离场之后,众臣高呼,一声胜过一声,场上的气氛重新高涨起来,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大王新婚,原本就是最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情。 原本阮久还抱着羊皮鼓敲敲敲,给他们伴奏,简直是爱不释手。 后来赫连诛喝了两碗酒,拉着他要进去跳舞,阮久不肯。他再喝了两碗,手臂一揽,直接就把阮久抱进去了。 众人给他们让出一条路,一片吵闹声中,阮久对赫连诛道:“我不会!” 赫连诛假装没听见,阮久拽着他的耳朵,趴在他耳边,再说了一遍:“我说我不会!” 赫连诛朝他笑了一下,双手扶着他的腰,带他腾空转了半圈。 不就是跳舞嘛,我会! * 鏖兀人闹起来简直没边,阮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回到帐篷的,他只记得该死的赫连诛抱着他转了好几十圈,转到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想哕。 阮久再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乌兰伺候他洗漱:“本来早上就要拔营回城的,但是王后睡着还没起,大王就让再留一会儿。” 阮久呼噜呼噜地漱口。 乌兰望了望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本来今早是要去拜见太皇太后与太后的,太后那边倒是没说什么,太皇太后那边派人来催过好几次,都被大王堵回去了。” 阮久刚刚睡醒,睡眼惺忪,还迷迷糊糊的,乌兰怕他不懂,又解释道:“太后也是和亲公主,大概是知道王后的苦处,所以不多计较。但是太皇太后一向宠爱查干王爷,昨天晚上查干王爷和大王摔跤输了,说不准是要替查干王爷出气。” 阮久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不过王后也不用担心,大王现在不藏拙,也不退让了,一定会护着王后的。” 阮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最后问:“那我现在可以吃早饭了吗?” 乌兰无奈:“可以。” * 阮久在将近正午的时候吃了早饭,又歇了一会儿,才准备回城。 和来时一样,阮久要骑马回去。 “你自己会骑马。” 但是这回,阮久接过缰绳,无情地把靠过来的赫连诛推开。 他抬手:“来人呐,把我的小宝贝抱上来,我要带我的小宝贝骑马。” 哪里来的其他的小宝贝? 赫连诛转头看去,只见乌兰把他昨天带回来的那只小狼抱上来了。 阮久翻身上马,然后接过小狼:“走了。” 赫连诛站在原地,弱小无助又可怜。 原来爱是会消失的。 * 一回到皇宫,太皇太后就派人来请,赫连诛问过阮久的意思,才带着他去了太宁宫。 太皇太后身材干瘦,肤色黑黄,穿着鏖兀传统的衣裳,花白的头发挽成辫子,攒在头顶。一双鹰眼,凌厉又刻薄。 赫连诛带着阮久行过礼,就让他在位置上好好地坐着,让乌兰拿了茶水零食给他吃。 赫连诛看向祖母,他知道祖母在想什么,无非是不喜欢阮久,要为难他,还要替赫连诚出头。 但是他这个祖母现在犯了糊涂。 阮久听不懂鏖兀话,而她也不会说汉话。 根本教训不着。 赫连诛挡在阮久面前,同太皇太后用鏖兀话交谈,阮久就躲在他身后专心吃东西,什么也不管。 太皇太后面露不悦,对赫连诛道:“娶了王后,他娇纵,你也脾气见长,催了又催才肯过来,现在又挡着他做什么?” 赫连诛神色平淡:“他不会说鏖兀话……” 太皇太后打断他的话:“来了鏖兀,不会说鏖兀话,像什么……” 赫连诛也打断她:“我以后会教他。” 两人呛起话来,一句连着一句,仿佛比谁的声音大,全不像是祖孙,倒更像是仇人。 听不懂鏖兀话的阮久也察觉出有点不对劲,抬头看去。 赫连诛按住他的手:“你吃。” 太皇太后回头望了一眼以屏风遮挡的宫殿后面,压下嘴角,又道:“几年没回来,你的摔跤功夫倒是见长。” 这就是要提起昨晚赫连诛与赫连诚摔跤的事情了。 赫连诛道:“是王爷让着我。” 他原本是假意推脱一句,却不想在太皇太后眼里,赫连诚千好万好,她竟就这样顺着话爬上去了。 “那也是,你才多大,怎么打得过阿诚?”她又沉下脸色,“他有意让着你,你倒好,下手没轻重,把他背上摔出来这么大一块青的,看得我心疼。” “摔跤就是这样……” “摔跤哪有这样的?” 赫连诛淡淡地把剩下的话说完:“从前我与赫连诚摔跤,他是这样说的。我以为祖母希望我把兄长的教导记在心里。” 太皇太后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没多久,阮久还没吃多少零食,赫连诛就回头对他道:“可以回去了。” “好。”阮久把手里的桃仁塞进嘴里,再次起身,和他一起行礼,然后离开。 接着赫连诛又带着他去拜见太后。太后是个典型的梁国美人,三十上下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雍容华贵。 同是“和亲公主”,她对阮久也不多做为难,同他说了两句话,又送了一堆东西,就放他走了。 这一趟走下来,阮久回到寝宫的时候,时候还早得很。 昨日十八和铜人留在寝宫,把阮久的东西都搬过来,布置好了。 阮久回去时,开饭生的那只小狗,正和新来的小狼追逐嬉闹。那只小狼从后边追上小狗,飞扑上前,把它按住,两只毛茸茸滚在一起,噔噔噔地滚下台阶。 阮久一手拎起一个,把它们分开,抱在怀里:“不许打架。” 名为开饭的大狼狗看见他,也冲过来要阮久抱。 然后阮久险些被它撞翻。 阮久和几只小动物一起玩了一会儿,十八抱着东西经过他身后,善意提醒:“小公子,快点给它们取名字,再不取就又要叫开饭二代一号和二号了。” 哦,对。 阮久这时才想到这一点,想了一会儿,手指一点小狗:“你叫米饭,和你娘一样都有一个‘饭’字。”他再一指小狼:“你叫馒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米饭的弟弟了。” 十八再一次默默经过。 这是什么名字?还不如开饭呢。 “快,快叫哥。”阮久把小狼往小狗那边推,“快点。” 就这样玩了一会儿,十八第三次默默经过的时候,阮久玩累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去把我的两个后妃喊来。” 和亲鏖兀的第三天,打牌! * 大德宫里和和气气、快快活活的,太皇太后的太宁宫气氛却不是太好。 赫连诚趴在榻上,太皇太后守在一边,看着他背上被摔打出来的青紫,长吁短叹,不断抱怨:“他下手也太重了,就是仗着你让他。梁人都是疯狗,他原本就是梁人的种,现在又娶了个梁人做王后,往后就疯得更厉害了。下回别再让着他了。” 赫连诚心虚,只应了一声:“是。” 太皇太后和蔼地摸摸他的鬓角。她不喜欢梁人,自然也就不喜欢自己儿子与和亲公主生下的赫连诛。赫连诚则不同,赫连诚是自己儿子在迎娶和亲公主之前,一次外出打猎生下的孩子。他的母亲虽然只是牧场上的一个女奴,却是纯正的鏖兀人。 身份与血脉比起来,她更加看重血脉。所以她把赫连诚接到自己身边,由自己亲自抚养教导。 从年幼的孩童,到如今二十来岁,骑得了马、上得了战场的青年,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教导不曾出过差错。 唯一的纰漏就在王位的继承之上。 当时自己儿子猝然离世,她原本想扶持赫连诚即位,却不想那个和亲公主,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封遗诏,再联合朝廷几位重臣,相争十余日,最终是年仅五岁的赫连诛登基了。 这也不要紧,赫连诛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她还有机会。 太皇太后又问:“你好好的去惹他做什么?” 赫连诚眼珠一转,忽然起身下跪:“祖母这回可一定要帮帮孙儿。” “怎么回事?”太皇太后要把他扶起来,他却执意要跪,太皇太后看着更加心疼,“你慢慢说,你要什么?祖母拼了老命也帮你拿来。” “祖母,我……”赫连诚低着头,“我想要王后。” “什么?” 听出她语气里的震惊与不满,赫连诚忙道:“祖母,他原本就是我先看上的。我去年在战场上,就看中他的哥哥了。后来我听说太后要派阿史那出使梁国,才嘱咐阿史那,把他给带回来的。他原本是我看中的,我想要他。” “你……” 不等她把话说完,赫连诚迅速磕头:“祖母,你帮帮我,我想要他,你可怜可怜孙儿。” “你要什么都容易,要一个梁人做什么?” “孙儿就是喜欢他,他是孙儿看中的,带回来的。” “你糊涂……”太皇太后高高扬起巴掌,终究还是没有打下去。 毕竟这是她最宠爱的鏖兀血脉。 赫连诚磕了几个响头,太皇太后心疼他,最终还是应道:“好了好了,祖母帮你想想办法就是。” 赫连诚抹了把眼睛,跪在地上,膝行上前,乖顺地伏在祖母脚边:“多谢祖母。” “男子汉哭什么?鏖兀的男人从来不流眼泪。”太皇太后问,“你是想玩一玩,还是想把他收到府里?” 赫连诚定定道:“我要他做我的王后。” 原来如此。太皇太后转过弯来,赫连诚是要那个和亲公子,还想要王位了。 她瘪了瘪嘴,把孙子扶起来:“直说就好,你也长大了,有野心了,难道祖母还能不帮你吗?” 赫连诚笑着道:“多谢祖母。” 昨日与赫连诛摔跤,他开始意识到,赫连诛早已经长大了,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王位留在赫连诛手里越久,变数越多。 他想尽早动手,所以借着阮久,试探了一下祖母。 如今祖母一番话,让他定下了心。 祖母连王后都能帮他抢来,何况是王位? * 翌日,阮久要出宫去驿馆,与大梁使臣见面,权当是回门。 阮老爷和阮久的朋友们一早就在驿馆门前等着了,车队从街口驶来,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阮久在马车还没有停稳的时候,就掀开帘子,跳下马车:“爹!” 阮老爷藏不住眼里的笑,然后这笑在看见赫连诛时,就慢慢消失了。 阮久浑然不觉,上前挽住父亲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让人把带来的东西都抬进来。 阮老爷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儿啊,不会真是赫连诛?” 他看了看阮久身边,一眼便相中了金发碧眼的乌兰:“儿啊,这位是谁啊?是不是鏖兀大王诓我了,这位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阮久按住激动的老父亲:“爹,这是我的后妃,赫连诛的朋友。” 阮老爷眼睛一亮,更激动了:“嚯!好啊!” “不是。”阮久拍了拍嘴,“这是赫连诛的朋友,我的后妃。” 好像还是不对。 赫连诛气得冒烟,好啊,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 阮久试图用眼神跟他解释:小宝贝,你听我跟你狡辩。 第24章 一只醋猪 阮老爷好不容易才接受赫连诛才是鏖兀大王、而乌兰只是他的随从的事实。 鏖兀大王是个小孩, 鏖兀到底是怎么选的大王?这合理吗? 赫连诛比阮久还小三岁,还没有他高,肯定也还没有掌权, 就这样一个大王, 连钱都没有几个, 怎么养得起阮久?更何况他自己都任人宰割, 又怎么能护得住阮久? 阮老爷看了一眼赫连诛,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赫连诛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不服气,快步上前, 把乌兰推开。 他就不该让阮久带乌兰过来, 应该带格图鲁过来。 他刚要牵住阮久的手, 阮久就逃走了。 “哇!”阮久飞快地跑上前,扑进朋友堆里, 一手抱住一个。 萧明渊等人同样回以极其热烈的拥抱, 然后亲亲热热地簇拥着他进去了。 乌兰下意识看了一眼大王,大王看起来可不太好。 他在冒烟。 * 厅前小坐, 说了两句客套话, 阮老爷看了一眼阮久,忍不住笑,摆了摆手:“你下去玩儿,我和……”他看向赫连诛时,就收敛了笑意:“这位大王再说说话。” 阮久有些犹豫:“爹,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 他主要是觉得, 上回鏖兀的太皇太后与太后召见他, 也是赫连诛陪着他去的, 而且赫连诛从始至终都挡在他面前,帮他说话。 如今角色换过来了,轮到他爹和赫连诛说话了,他是个讲义气的人,肯定不能把赫连诛一个人丢在这边。 不想阮老爷听见他这句话,连眼睛都瞪大了。 好么,这才几天,就学会为了赫连诛,和他爹作对了。 逆子! 阮老爷大手一挥:“拉下去。” “诶?爹?” 于是阮久的朋友们,抬手的抬手,搬脚的搬脚,竟就这样把他给搬出了大厅。 阮老爷屏退闲人,摸了摸胡须,看向赫连诛。 赫连诛不自觉坐直了,连呼吸都放轻了。软啾的父亲对他可不太友好。 阮老爷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却十分严肃:“简要谈一下你的职业规划和人生规划。” 被人审视的感觉很不好,赫连诛觉得,自己就像是来竞争软啾夫婿这个职位一样。 如果他答得不好,仿佛阮老爷就会随时带着阮久走人。 他眨了眨真诚的大眼睛:“我……” 别来这个,这个对阮久有用,对阮久铁面无私的父亲没用。 “大王别怪我冒犯,我也是爱子心切。如今大王年纪还小,若是想要当好大王,恐怕前朝事情不少,当务之急,应当是重掌大权,有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怎么样?你有几分把握?几年能成事?” 赫连诛有一点紧张:“我有计划的,您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阮久的。” * 那头儿,阮久被朋友们抬下去,一路抬回房间,丢在床榻上。 “门带上。” 阮久连忙坐起来:“诶?” 然后就被几个朋友堵回去了。他往回一躺:“啊,我死了。” 几个人把他拽起来。 魏旭道:“怎么的?和亲好玩儿吗?” 萧明渊酸溜溜道:“肯定是好玩儿的,你没看见他刚才和赫连诛好得要死要活的,把咱们全都抛到一边去了。” 阮久瞪眼:“我哪有?”他伸手揽住傲娇殿下的肩:“傻弟弟,哥哥眼里永远有你。” 在皇家族谱上,他的名字在萧明渊前面。 萧明渊最听不得他说这个,甩开他的手:“滚滚滚。” 晏宁在榻上坐下,温声问道:“怎么样?在鏖兀皇宫里还算习惯吗?鏖兀人还算好相与?没有受欺负?” 阮久摇头:“哪儿呢?我没欺负他们就不错了。” 他说这话时,几个朋友都看着他,见他神色不似作假,才有几分相信。 “真的,鏖兀的零食好好吃啊,而且不用自己动手。”阮久回味似的抿了抿嘴角,“有一个人,他能单手捏开两个核桃,太酷了。” 朋友们深深皱眉,怀疑道:“你的后妃?” “不不,不是乌兰,是我三弟图鲁。”阮久下了榻,“走,不说这个了,出去玩!” * 阮久和朋友们在院子里放了一会儿风筝,后来太阳起来了,他们嫌热,就躲回房里去了。 厨子做了消暑的凉粉,一群少年每人干了一大碗,最后躺在榻上摸肚子。 过了一会儿,阮久坐起来,踢踢他们的腿:“起来玩嘛,我好不容易见你们一次。” “行行行。”他们也撑着手坐起来,“玩什么?” 阮久从袖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牌:“喏。” 朋友们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就喜欢玩这个。”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老赢,我也喜欢玩,他每回都哭着说要输了,结果每回都是他赢。” “说什么屁话呢?”阮久推了他们一把,“快点,今天你们都是陪我玩的,我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行,公主有令,莫敢不从。”众人扭头让侍从把摆在桌上的小案抬进来,“快点,等会儿公主要生气了!” 阮久翻掌一推,要把他们全都推下床榻。 叶子牌三个人打就足够了,于是魏旭与萧明渊在一边儿,这样才凑出三方。 他们打着牌,而乌兰坐在阮久身边,正专心地帮他把甜瓜削成小兔子,阮久打牌之余,一伸手就有甜瓜吃。 几个朋友忽然有点明白,拥有后妃的好处了。 原来这就是阮久能够拥有的快乐吗? 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 打了一下午的牌,日头渐渐暗了,赫连诛才过来找阮久。 其实阮久派人去找过他,他说没事,只是和阮老爷说两句话,阮久也就没再打扰他们。 现在看来,这话说得还挺多的。 赫连诛走到阮久身边,小声提醒道:“软啾,该回去了。” 阮久为难地“啊”了一声,看了一眼手里的纸牌:“还没打完呢。” “那等你打完这局……”赫连诛对上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顿了一下,“在这里吃完晚饭。” 阮久只是那样望着他。 “你还想在这里住吗?” 阮久点头。 赫连诛虽然不是很喜欢,但最后还是应了:“好,那就在这里住一晚,我让他们回去说一声。” 阮久仍是望着他,于是他又改了口:“住几天,好几天。” 阮久“嗷”地应了一声,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坐。”他很有良心:“你不许学打牌,你还没长大。” “好。”赫连诛挨着他。 * 仿佛一夜回到和亲前,阮久赖在驿馆里不肯走,每天和朋友们玩耍。 唯一不同的是,他有后妃给他削水果吃。 鏖兀皇宫里,太后不催他,倒是太皇太后让人来传话,明里暗里刺了他好几次,反正阮久听不懂,都交给赫连诛处理。 又过了几天,赫连诛还没着急,阮老爷先上火了。 “每天不是打牌,就是熬夜看话本,吃了不动弹,我看你要猝死。”阮老爷把他从榻上薅下来,“滚出去玩。” 一行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鏖兀街头自然不比大梁繁华,走得偏僻了,还能看见现挤羊奶的、现杀猎物剥皮的,十分原始。 但这一群少年聚在一起,就算在鬼城酆都也玩得快活,没一会儿,他们就换了面貌,抖擞精神,挽着手,串成一串,在街道上踢踏踢踏地走。 看起来有点傻。 他们在一个小摊子上喝鲜羊奶的时候,格图鲁忽然来把赫连诛给叫走了。 阮久双手捧着碗,一边扭头去看他。不多时,赫连诛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镂空彩绘的木球。 他走到阮久身边,把木球放在他面前:“软啾,去打马球,你好久都没打马球了。” 阮久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羊奶:“你们这里又没有马球场。” 赫连诛笑容明亮:“现在有了。”他拉起阮久:“走。” * 尚京城外的马球场,与梁国永安城外的那个,可算得上是一模一样,简直像是从永安城外搬回来的,就连看台上搭着棚子的布幔都是差不多的。 阮久就说,这几天怎么没看见格图鲁,赫连诛说派他出去办点事情,原来就是这件事情。 这几天赫连诛见阮久不出去玩儿,只是窝在驿馆里打牌,心里暗暗计较,阮久不是不爱出去玩耍的人,他只是不知道鏖兀哪里好玩。 他应该好好照顾阮久的。 所以他给阮久建了个马球场。 果不其然,阮久看见马球场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他往前跑了两步,回头招手:“快,把我的马牵来!” 阮久高兴地骑着马绕着场子跑了半圈,才骑着马跑回来,他下意识朝赫连诛伸出手,要搭他一程,而后才想起来,赫连诛是会骑马的,便拍开他的手。 “你也骑马,我教你玩。” 打马球,一队要有七个人,算上阮久的朋友们,也才六个,还差一个。 晏宁道:“去把柳宣也喊来,他身上的伤应该好了,总待在宫里,想来也挺闷的。” 阮久点头,当即就吩咐人去请。他扭头,朝赫连诛挑了挑眉:“这位也是你的后妃哦。” 赫连诛不解,但这时阮久已经骑着马走了。 * 同是来鏖兀和亲的人,等使臣走了,就只剩下阮久和柳宣,所以晏宁想着推他们一把,让他们熟悉熟悉,往后在鏖兀,也好相互扶持。 不多时,柳宣便到了。 阮久被晏宁推了一把,只能骑着马走到他面前,清了清嗓子:“你会打马球吗?” 柳宣摇头:“臣不会。” “那正好,你和赫连诛一起学。”阮久刚要吩咐人去牵马,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你会骑马吗?” 柳宣又摇头:“臣不会。” “啊?”阮久有些惊讶,怕他是像赫连诛一样骗自己,又问了一句,“真的不会?” 柳宣只当他是怀疑自己,神色有些不悦:“臣出身不高,又是庶子,家中马匹都是嫡兄弟的,臣没有马匹。” 原来如此。 晏宁又推了阮久一把,阮久只好道:“你这么凶做什么?我是说我教你嘛。” 他朝柳宣伸出手,把人拽到马上。 赫连诛试图出声:“软啾……” 阮久回头看他:“人家是真的不会骑马,不是假装的。” 假装不会骑马的赫连诛看着阮久带人骑马,脸都皱起来了。 这就是王后吗?他简直比大王还要大王。 方才还说这是他的后妃呢,结果下一刻,阮久就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去了,还是在赫连诛为他建造的马球场里。 柳宣虽然骑在马上,却挺直腰背,刻意与阮久隔开一些距离。 阮久不觉,把住他的手:“抓着缰绳,腿夹紧。” 赫连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阮久带着别人跑了。 坏软啾! 阮久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得意,让你骗我,活该,这下碰见真的不会骑马的人了? 我手把手教到他会。 赫连诛十分愤怒,一掌拍在树干上。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不会骑马? * 柳宣的悟性还算不错,阮久只是带着他跑了两圈,便把缰绳交给他了。 “你自己试试。” 柳宣垂眸点头,阮久指导他慢慢地松开缰绳,见他胆子小,不敢动,便拍了一下马屁股:“驾!” 骏马撒开蹄子向前狂奔,柳宣惊呼一声,丢开缰绳,就抓住了阮久的手臂。 阮久接过缰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勒马停住。 阮久怕他又要生气,忙道:“我没想到你这么怕,要不再来……” 柳宣自觉失态,猛地缩回手,却说了一句:“是我不好。” “嗯?” “我……”柳宣低头,却没有把话说完。 阮久转头看了一眼,朋友们都离得很远,应该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 于是他拍拍柳宣的手,让他重新拿住缰绳:“这次是晏宁让我喊你过来的,我本来根本没有想起你,谁让你总是对我冷着脸?” “是我不好。” “他们马上就要走了,你再这样冷冷的,往后再有什么事情,我就不喊你了。你一个人在鏖兀皇宫里,也不会说鏖兀话,我也不记得你,你怎么办?” 柳宣沉默,阮久追问:“知道错了吗?” 柳宣点头:“知道了。” 阮久甩了甩马尾,有点儿霸道:“那你说一声‘我错了’来听听。” 柳宣回头看他。 姓阮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错了。”柳宣声若蚊呐。 “不错。”阮久得意,他这个人很大度的,只要柳宣肯给他道歉,他以后就带着柳宣一块玩儿。 他嘉奖似的拍拍柳宣的肩,装得十分老成:“以后不许闹脾气了。” 柳宣继续点头:“嗯。” “那再骑一会儿,我教人骑马可快……” 阮久刚要松开缰绳,策马向前,忽然又听见柳宣道:“宫宴。” “什么?”阮久觉得好像是自己没听清楚。 “上次、给鏖兀选和亲公子的宫宴。” “上次宫宴怎么了?”阮久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知道,那是一个不太好的宫宴,否则家里不会打发我来,所以我想法子收买了一个太监,让他帮我把座位放到后面去,避开风头。” “然后呢?” “然后,那个位置……你坐在上面了。” “我……”阮久瞪大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当时是……” “我知道,那个太监跟我说了,是八殿下的意思。”柳宣看了他一眼,“可就是因为那一场宫宴,我坐在最前面,我才被陛下看中了。” “你心里怪我?” “是有一点儿。”柳宣收回目光,“如果不是你和八殿下横插一脚,我本来应该坐在最后面的位置的。我已经在准备今年春天的科举了,就差一个月,等我中了举,我就能把母亲带出柳府了,就差一个月……”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转小了,最后消失。 阮久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正巧这时,萧明渊骑着马路过他们身边,不清楚状况地喊了一声:“阮久,干什么呢?你不会教不如让我来教……” 阮久抬起手,一把拍上他的背:“滚滚滚。” 他揽住柳宣,小声道:“对不起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啊。” 柳宣双手掩面,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萧明渊见状不妙,也收敛了神色,问了一声:“他……他怎么了?” “我……”阮久帮柳宣掩饰,梗着脖子道,“他胆小,总是学不会,我就训了他两句,结果他就……哭了。” 萧明渊道:“哪有你这样教人的?你这也太过分了!” 阮久抱住柳宣,帮他挡着脸,小声安慰道:“你别哭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他把柳宣扶下马,朝关切的众人摆了摆手,带着人匆匆离开。 柳宣看起来软弱,其实心里太过要强,要一群人围着他,看着他哭,等他止住了哭,他就得羞愧地切腹自尽。 * 直至此时,柳宣向他坦言,阮久才知道,他和萧明渊在不经意间,对一个无辜的人做了这样过分的一件事情。 柳宣聪明,有计较,就算没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他也知道不能在宫宴上冒头。 他打点好了一切,却偏偏栽在了半路杀出的阮久与萧明渊身上。 他如何不怨不恨? 阮久忽然听他说起,心里也愧疚得很。 把人带到马球场边供人换衣裳的房间里,阮久没让旁人跟进来。 他让柳宣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茶,又转头给他拧帕子。 阮久实在是愧疚,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把手帕递给他:“你擦擦脸。” 柳宣道了声谢,接过手帕,按了按通红的眼角。 “我现在说什么也没办法让你回去了。”阮久拽了拽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望着他,“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在鏖兀一天,我就会护好你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哥了,过几年我就想办法把你送回去。你现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刚刚说你娘的事情,我让我爹回去跟我娘说一声,让我娘帮帮忙。” 柳宣摇头:“不必了,我来之前,就和柳府说定了,我已经把我娘安置好了。” “那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没有要求。”柳宣仍是摇头,“我跟你说这件事情,并不是想让你帮我做什么事情。我只是……” 阮久抬头看他。 “觉得自己好像恨错了人。”柳宣看着他,“你不是个坏人,我这几个月来,都恨错了人。” “可是……” “可是我现在连我该恨谁都不知道了。” 阮久乖巧道:“那你就怪我好了。” 柳宣看着他,笑了一下:“小公子不明白的。” “我懂的。” “要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情对不起小公子。” “嗯?” “小公子在宫里落水的事情。” “啊?”阮久猛地站起来,“你、你、你……” “不是我推的小公子。”柳宣拂开他的手指,“我当时看见小公子站在假山后边,想要跟小公子理论理论座位的事情,还没等过去,小公子就落水了。” “那你看见……” 柳宣点头:“看见了,是个穿鏖兀衣裳的人,不过我没来得及抓住他。” “是个鏖兀人。”阮久想了半晌,最后道,“我想不出来是谁。” “阿史那。” “他……”阮久蹙眉,“没道理,在这之前,我从没见过他。” “这说明他受了谁的指示,非要你和亲不可。” “那会是谁?” “不外乎是两边的人。”柳宣道,“鏖兀朝堂分做两派,一派是归顺太皇太后的旧朝臣,太皇太后不喜梁人,一心扶持赫连诛的兄弟赫连诚上位;一派是新派,以太后娘娘与摄政王为首,太后娘娘亲近大梁,这次的出使是由她发起的。为了稳固联盟,太后娘娘还提出了和亲一事。” 阮久傻乎乎地追问:“所以呢?” “所以,负责这次出使的阿史那,应当是太后娘娘的人。” “那就更不可能了,太后娘娘也不认识我。” “所以,我怀疑阿史那明面上是太后娘娘的人,实则听从另一边的指派。”柳宣摸了摸食指,“我这几天在鏖兀皇宫里,确认了一件事情,赫连诚去年与梁国交过战,我记得你哥去年也去过战场,所以他应该在那时候就看中了你哥,但是阿史那……” 阮久愤然拍桌:“无耻!” “是很无耻。”柳宣道,“今天早晨我去太后宫中,有一件事情印证了我的全部猜测。” 柳宣扭头看见阮久崇敬到发光的目光,有些不自在:“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觉得这几天错怪了你,对不住你,想给你提个醒。这些事情,只要稍微留心,就能猜到。” 阮久摸了摸心口,呆呆道:“我好像没有心耶。” 第25章 你来教我 柳宣看着眼前表情懵懂的阮久, 阮久还在捋人物关系和剧情逻辑。 他暗自道,选阮久和亲还真是选对了。 他不会来事儿,没有心机, 反应事情都慢半拍。只懂得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除了金贵一些, 比较费钱, 难养活之外, 没有别的缺点。 柳宣在心里给阮久盖章认证,这是一个十足十的笨蛋美人。 阮久浑然不知自己在柳宣心中的定位,已经从一个娇纵恶毒的富家小少爷, 变成了一个缺心眼的小蠢蛋。 柳宣撑着头看他, 觉着好笑:“今天早晨, 我去太后宫中问安,听见阿史那被处置了。” “啊?” “我站在门外听见的, 太后说:‘不忠心的东西, 留他做什么?传话给那几个言官,找个由头, 把他的官职给薅了。’太后身边的周公公劝说:‘娘娘息怒, 所幸出使的事情没有差错。’” 柳宣道:“这次出使大梁的,除了赫连诛,就是阿史那。所以,这件事情证实了我之前的所有猜想,阿史那明为太后的人,实则是太皇太后安插的。如今事情败露了,太后要处置他了。” 阮久点头:“你说的很对。” 半晌没有下文。 本来就不该指望他有什么想法, 他能听懂就不错了。 柳宣叹气:“所以你知道你现在该怎么办了吗?” “我知道。”阮久信誓旦旦, “打爆赫连诚的狗头。” ??? 柳宣的双眼各写着一个硕大的问号:“为什么?” “若不是因为他, 我也不用来鏖兀。”阮久捏起拳头,加重语气,“最要紧的是,他竟让敢觊觎我哥。我哥是什么人,轮得到他来玷污!” “你……”柳宣耐着性子,“你要怎么打爆他的……头?” “再说,还没想好。” “你还是小心些,避着他些。他虽然看上的是你兄长,但是未必不喜欢你。”柳宣善意劝道,“更何况,如今阿史那被处置,可能是太后与太皇太后撕破脸的前兆,如今太皇太后的年纪也大了,她急于扶持赫连诚上位,恐怕会有一场恶斗,往后的日子不会平静。你要教训他就不必了,太后会动手的。” 阮久认真道:“别人打,和自己打怎么能一样?” 柳宣道:“你这副模样,还是省着点力气,别把自己搭进去。” “你就是这一点不好。”阮久瘪了瘪嘴,忽然灵光一闪,“对了,那太后是怎么发现阿史那不对的呢?” “这我倒是不知道。”柳宣摇头,“或许是他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被太后娘娘发现了。” “可是太后能派他出使大梁,就表示太后对他是很信任的。他才回来没几天,太后是怎么发现的呢?”阮久撑着头,开始放飞思维,“说不定,也有一个人,想要像你一样,躲在太后身后,对他还有赫连诚动手,所以他故意把一些消息透露给了太后。” “可是那个人会是谁呢?” 阮久话音刚落,赫连诛就从外边闯进来了。 “软啾!” 两个人一起转过头看他。 “时……时间到了!”赫连诛理直气壮。如果没有结巴的话,那就更好了。 * 赫连诛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阮久出来。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不想让阮久和别人单独共处一室,于是他就闯进来了。 说做就做的小狼。 阮久起身:“催什么催?人家哭了嘛,不要好好哄一哄?” 赫连诛站到他面前,眨巴眨巴眼睛:“我……我也要哭了!” 阮久捏住他的脸:“你哭个屁。” 赫连诛抱住他的腰:“走嘛,出去打马球。他学骑马没有那么快就能学会,我先找一个会骑马的人来和你打。” 说着,赫连诛就把他抱走了。 阮久回头看了一眼,柳宣起身行礼:“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了,大王王后慢走,玩得尽兴。” 阮久就这样被赫连诛抱走了,赫连诛招呼格图鲁:“你来,学一下打马球……” 话还没完,阮久就道:“让乌兰来。” 赫连诛面色一沉:“不行,就让格图鲁来。” 因为阮老爷的事情,他对乌兰还有余怒未消。 好好的长一头金发干什么!引人注意! 乌兰朝阮久笑了一下:“臣还是留下给王后削水果吃。” 阮久捶了一下赫连诛:“你怎么就喜欢格图鲁这样的?你的眼光也太独特了?” 赫连诛眼神哀怨,才不是我喜欢格图鲁那样的,是你怎么喜欢乌兰那样的? 格图鲁始终游离局外,牵着马上前:“王后教我。” “好好好,教你教你。”阮久还抽空,转头给乌兰抛了个眼神,“过几天也教你啊。” 赫连诛一把把他扛到肩上:“让别人教他,你来教我。” 格图鲁与乌兰交换了一个惊奇的眼神。 大王好像燃起来了耶。 他就像一只小牧羊犬,时时刻刻,把到处乱跑的小羊羔叼回羊圈。 * 鏖兀没有马球,尚京城外的马球场建起来之后,白日从里面传出来的欢呼声,吸引了许多鏖兀贵族的注意。 无奈这马球场是大王给王后建的,他们都不得入内,只能在外面眼馋。 再后来,梁国使臣回程的日子定了,阮久和朋友们约好他们离开的前一天,最后再打一场马球。 这一场马球,梁国使臣魏将军与阮老爷问过阮久的意思,派人去请了太后,说让太后来看着小辈们打球,玩玩儿。 这是阮老爷为阮久考虑的一点小心思。 他要再次提醒鏖兀人一件事情,阮久是鏖兀的和亲公主,赫连诛喜欢他,太后也给他撑腰,他不是寻常人能动得了的。 如此,阮久在鏖兀,就算每天吃喝玩乐,也能过得舒坦自在。 太后收到请柬的时候,看穿却不揭穿,手里翻着请柬,笑着就应下了。 待使臣走后,她才感慨似的说了一句:“这回的‘和亲公主’,命比我好。” 她身边的周公公劝慰道:“阮老爷不在朝中做官,做生意的嘛,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既然跟着来了,肯定要帮儿子多打点两下。” “我又没有怪他,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太后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阮家小公子招人喜欢,你给他送过几次衣裳和点心,你心里也喜欢他。你怕我为难他,着急忙慌地帮他解释。” 周公公弯腰陪笑:“娘娘英明睿智,咱家就是再练五百年也赶不上。” 太后再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请柬,最后把东西拍进他怀里:“马球,十几年前永安城里的那些公子小姐就喜欢打。” “那娘娘也打过?” “打过一回,才出了一次风头,就被选来了这里。”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南林王的女儿被选上,做和亲公主,南林王妃舍不得送女儿走,在马球场上看中了我,把我收做义女。” 她没有再说下去,站起转身,要回内室。 周公公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扶住她:“娘娘宽心。” “我是挺宽心的。”太后挑了挑眉,面上笑意重显,“我一直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你看,整个鏖兀都是老天为我准备的礼物。” * 梁国使臣给太后递了帖子,而太后不仅应了梁国使臣的约,还花费了半天时间,把鏖兀大半个贵族都请来了。 可算是给了阮久极大的面子了。 当天清晨,鏖兀贵族来得极早。总不能比太后还晚。 没多久,一驾华贵的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驶来,在马球场前停下。 那时阮久正和朋友们打手心玩儿,阮老爷看见马车来了,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拖过来,让他站好,准备迎接太后。 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阮久跟着父亲俯身作揖,太后踩着脚凳下来,说了一句“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就拉住了阮久的手。 被朋友们打得红通通的小手。 太后暗自摇头,叹了口气。这还是个小孩子呢。 她捏了一下阮久的手:“玩儿也这样没有分寸,打坏了,你爹多心疼。” 阮久瘪了瘪嘴:“他可不心疼,从前在家,打我手板打得最多的就是他了。” 阮老爷从背后掐了他一把,臭小子闭嘴! 太后忍俊不禁,转头看见赫连诛也在,却只是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大王。” 赫连诛也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冷淡至极:“母亲。” 看来这两位的感情并不好。 周公公一声“太后驾到”,马球场上的人全部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行礼。 阮久将人送到看台上,再陪着说了几句话,才下去换衣裳,准备打马球。 魏将军与阮老爷作陪,阮老爷笑道:“他就是这样,一心想着玩耍,让娘娘见笑了。” 这时阮久一边低头扎着衣袖,一边往马球场里走,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一匹马的肚子。他往后退了两步,揉揉额头。 太后笑了一下,不曾回答。 而后阮久衣袖一飞,利索地翻身上马。桃花流水小青雀的画杖在日光下熠熠生光,他一双眼眸也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他抬手扬袖,朝着远处发球的小太监喊了一声,马球应声被抛到场上,刹那间所有人策马齐发,追着马球奔去。 阮久亦在其中,红颜色的衣裳格外显眼。 今天阮久的状态格外好,从对手杖下抢了好几个球,挥杆击球,一一打进网中,满场喝彩。 再发一球,竟是到了柳宣的面前。 柳宣前不久才学会的骑马,他不太擅长这个,原本就是躲在阮久身后划水的。他想了想,一挥画杖,还是把马球打到阮久面前。 阮久却又把马球打回去了:“你自己打。” 柳宣握着画杖的手紧了紧,点点头,自己挥动画杖。 可惜没进。 阮久不生气,也没有说什么,朝发球的小太监挥了挥手,就让他继续。 柳宣不难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玩儿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看台上,太后身边的周公公说了一句:“小的听说,来的路上,柳公子还对王后冷言冷语的呢,这么快就好了。” “也是他可爱,难怪你们喜欢,我看着也有些喜欢。” 太后撑着头,她许多年没怎么见过梁人。在宫中生活多年,鏖兀人说是豪放开朗,其实宫里的人都一样,都是架子框定的人。 鲜活的颜色,当然是可爱的。 长得漂亮,性格开朗。最要紧的是,没有利害关系,可以放心地养在身边做个小宠物,看着也高兴。 太后看着阮久,就像看着自家的小仓鼠跑滚轮。 不错,赫连诛哪里都不好,挑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 一场马球很快就结束了,明日大梁使臣就要启程回国,阮久也不敢拉着朋友们多打,怕他们明日起不来,要怪自己。 最后一个球飞进网中,一行人却都没有像从前在永安城时那样,欢快地大笑出声。他们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随后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翻身下马,将画杖与缰绳丢给小厮。 “走。” 他们勾住阮久的肩,簇拥着他,把他带下去。 他们去换衣裳时,在看台上,阮老爷第一次直白地恳求:“我这个儿子没什么心眼,往后就要拜托太后娘娘多多照看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 晚间鏖兀宫中设宴,宴请梁国使臣,为他们送行。 金殿之中,烛火憧憧,无一处不亮,无一处不明。 赫连诛与阮久坐在正中主位上,太后于上首第一位,其次便是梁国使臣。 一众人起身行礼敬酒,就算阮老爷也在下面弯腰作揖,阮久也只能安坐在位置上,举起酒樽作为回礼。 魏将军道:“这些天叨扰了,愿我梁国与鏖兀永结同好,永不相负。” 阮久没怎么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是望着父亲,眼眶就有些湿润。 阮老爷也看着他,最后举起手里的酒樽提醒他,他才知道要喝酒了。 开宴之前,赫连诛让人把阮久面前酒樽里的酒水换成清水,阮久摇头说不用。 他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一杯就倒,但这回他是很想喝醉的,最好明天早上起不来,他就不用去城门前送他们离开了。 鏖兀的酒很呛人,就算赫连诛往酒壶里兑了水,阮久喝着喝着,还是被呛得直咳嗽,鼻头眼眶都是红的。 赫连诛放下酒杯,放他拍了拍背,知道他难过,也不说话。 阮久却仰头将酒水喝尽,拿开酒樽的时候,赫连诛才看见,阮久的双唇也是红的。 赫连诛不顾众人在场,抬手抱住他,低声道:“你别难过,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 阮久喝了两三杯兑水的酒,就有些撑不住了。 在看着父亲哭出来之前,他捂着眼睛,转身离开。 乌兰上前扶住他,把他带到后殿去休息。赫连诛原本要跟着过去,但是碍于旁人都还没走,他也只能按下心思,坐回去。 后殿里,乌兰把软垫靠枕摆好,让阮久躺在上边,帮他松了松腰带,好让他舒服一些。 “王后先歇一会儿,我去打点水,给王后擦擦脸。” 不知道阮久到底有没有听见,他只是哼哼了两声,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这时仆从都在前殿宴会上伺候,乌兰推门出去,轻轻地将门带上。 没多久,殿门就再次被人打开了。 由仆从搀扶,烛光映照着太皇太后那张满是皱纹、老气横秋的脸。 仆从道:“太皇太后先在后殿歇一歇,小的这就去请王爷……” 他话音未落,隔着帘子,内间的阮久翻了个身,发出一些动静。 另一个仆从连忙上前查看。 太皇太后不喜梁国,自然不会来赴宴,她是来找赫连诚的。 却不想后殿里已经有了人。 查看的仆从看见阮久醉得神志不清,才松了口气,回禀道:“是王后,王后喝醉了。” 搀扶的仆从便问:“太皇太后可要去另一边的宫殿?” 太皇太后收回手,快步上前,掀开帷幔,紧盯着榻上的阮久,刻薄的嘴唇动了动。 赫连诛把他护得紧,太皇太后懒得管他,也没怎么仔细看过他。 直到后来,赫连诚说想要他。 太皇太后虽然应了赫连诚的要求,却是出自对孙儿的溺爱。 她始终不明白,一个梁人有什么好的。 现在能够靠近看看,她倒也想看看。 榻上的阮久靠在枕上睡得正熟,双眼紧闭,双颊微红,像草原上的小兽。 他仰着头,衣襟稍稍松开,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 太皇太后下意识伸出苍老如树皮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虽然答应了赫连诚,却绝不允许另一个梁人做鏖兀的王后。 鏖兀的王后应当是鏖兀人,像她一样、英勇聪慧的鏖兀人,而不是软弱的梁人。 现在是个好机会,把他掐死了,省得赫连诚惦记。 她的手越收越紧,阮久被掐得脸都红了,双手摆了摆,打中她的手,挣扎着要醒过来。 太皇太后回过神,迅速收回手,转身离开:“去请查干王爷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不急在这一时,等大权在手,再杀他也来得及。 等赫连诚当上了大王,那样多的后妃,总会有替代的。 * 阮久重新堕入深深的梦境,没有知觉。 乌兰端着热水,帮他擦脸擦手,然后看见他脖子上两道紫红的痕迹。 他直觉不妙,赶忙去前殿找赫连诛。 赫连诛匆匆宣布宫宴结束,离席到了后殿,看见阮久脖子上的痕迹,确认阮久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才松了口气。 阮久还沉睡着,喊不醒,赫连诛把他抱起来,背到背上。 乌兰给他披上衣裳,赫连诛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便自觉退后:“臣去领罚。” 赫连诛转回头,背着阮久走了。 回到寝殿,赫连诛把阮久放在榻上,从自己练武的匣子里翻出一个青玉的药罐子,打开盖子,用手指剜了一大块膏药,细细地给阮久抹上。 他的手微微颤抖。他就在前殿,阮久在后殿差点被人给害了。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赫连诛反手将药罐砸在门上,一声巨响,门外一群人扑通一声,齐齐跪地。 * 阮久原本想着大睡一天,这样就不用送梁国使臣离开鏖兀了。 可惜他没能如愿。 次日清晨,他早早地就醒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 直到十八进来喊他:“小公子,该起了,今天早晨要去送使臣回国的。” “我知道。”阮久撑着手坐起来,把挨过来的赫连诛推开,清了清嗓子,“十八,我喉咙疼。” 十八一边挂起帐子,一边帮他看看:“应该是这几天吃烤肉吃的,我让他们熬点下火的凉茶给小公子喝。” “嗯。”阮久咽了口唾沫,捂着喉咙,“好疼。” 这时赫连诛也坐起来,抱住他的腰,想要继续赖一会儿。 * 城门前送别,阮久与梁国使臣,终于站在了面对面的地方。 阮老爷细细叮嘱:“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让他们写信来要,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厨子都给你留下了。” 他压低声音:“爹暂时不回去,先在凉州待一会儿,在凉州再开几家铺子,你有什么事情,派他们来说一声,爹马上来找你。”他握住阮久的手:“有爹在,别害怕。” 阮久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随后萧明渊一众人上前,一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望着对方。 最后还是魏旭道:“你放心,等过几年我就驻守凉州,每天过来找你玩儿。” 就这样一句话,时间就到了。 他们都猝不及防,回头去看,对上魏将军不容拒绝的眼神:“走。” 一群少年被侍从们拉走,阮久想要上前两步,也被赫连诛按住了。 他抬起手,朝他们用力地挥了挥,从始至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们离得远了,眼泪才倏地流了下来。他们也看不见。 萧明渊推开侍从,回头大喊了一声:“阮久!” 他这样一喊,所有人都乱做一团,魏旭与晏宁使劲推开侍从,上前两步,像要冲上前把他给抢走。 “阮久!” 可阮久只是朝他们挥手。 这就是阮久和朋友之间,最后的一句话。 最后阮久在鏖兀众臣面前,放声大哭。 * 阮久被请回鏖兀皇宫,哭得嗓子都哑了,这回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养了好几天,才慢慢地缓过来。 这天,柳宣拉着他去太后宫中请安。 才坐下,没说几句话,一个前线的令官忽然冲入宫中,在门槛外跪下。 “娘娘,摄政王巡视途中遭遇沙匪,下落不明!查干王爷趁机反了!” 第26章 遥遥对视 鸭头, 我承认,你的订阅率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过他没看出梁帝有什么帝王之相,反倒觉得他长得有点像自家的点心师傅。 不怪他理所当然地把鏖兀大王想成是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 阮久不确定地问了萧明渊一句:“你……说真的?” “我猜是这样, 倘若单是和亲之事, 怎么会压到最后,由我父皇与使臣单独来谈?一定是这次和亲与从前的和亲不同。” “天呐。”阮久惊讶得久久回不过神,最后握住萧明渊的手, 情真意切, “那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想什么呢?”萧明渊甩开他的手, “寻常和亲,也是挑选臣子家的女儿封为公主, 再嫁过去。就算这回要选男的, 我父皇疼我, 肯定不会让我去西北吃土。” 萧明渊想了想,又握住他的手, 用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反倒是你,你这个人太过招摇,最近还是注意一点, 别被抓去和亲了。” “我无才无德,怎能担此重任?”阮久疼得眼里都泛起水光, 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为了报复,也把他的手打得啪啪响,“殿下初初长成,品德兼优, 机敏过人。我大梁正是用人之际, 殿下不入鏖兀, 谁入鏖兀?” “好了好了。”萧明渊败下阵来,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甩了甩,“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你最近收敛一些。” 阮久哼了一声:“你没听见说书的讲褒姒妲己,要是鏖兀敢要我,我非把鏖兀搅得天翻地覆不可。” 萧明渊一下子就乐了:“就你?” “怎么了?我不行?”阮久扬起脑袋。 “别傻了,鏖兀艰苦,先不说吃的喝的如何,就是语言也不通,你过去待不到半天就想回来。然后你趁着夜里,偷跑出鏖兀的皇宫,出了城门——”萧明渊双手掩在面上,左右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怎么是一片大荒漠?到底该往哪里跑呀?” 阮久虽然生气,但是见他动作滑稽,也没忍住笑。 他只笑了一下,就抿着嘴忍住了。 萧明渊趁机给他斟茶:“我看见你笑了,今早那件事情,算我口不择言,就算过去了。” 阮久刻意拖了一会儿,才勉勉强强地点点头:“……好。” “本殿下亲自给你赔罪,你还敢端架子?”萧明渊把茶盏咚地一声放到他面前,“喝茶,给我喝完。” “我不渴。” “给我喝!” 这段对话重复到第十遍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一眼,最后很是嫌弃地推了对方一把。 “滚滚滚!” 两个人险些把对方从圆凳上推下去,动手不止,还动了脚。 正要打起来时,门外传来侍从通报:“殿下,几位公子求见,来谢殿下的点心。” 萧明渊与阮久迅速恢复正常。 阮久捻起一块玫瑰糕,萧明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请进来。” 他看了一眼阮久,解释道:“我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听他们说,你们都在这里吃点心,就想着过来看看。结果他们都在,偏偏你没在,想着你是不是因为早上的事情还生气。” 他转了话头,还挺得意:“我就顺手帮他们结了账,算是请他们吃的,所以他们过来谢我。” 阮久一阵无语,扭过头不看他。 这时,早晨与他们一同打马球的几个公子哥儿都进来了,见阮久也在,神色各异。 不久前才闹得僵着呢,这会儿又坐在一块儿吃点心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素衣公子上前作揖:“我等方才要结账,才听说殿下来过,已经替我们付过账了,特意过来谢过殿下。” 这是御史大夫晏大人的长孙晏宁,他年纪稍长,性格宽厚,出门在外,一向都是他领着这一群小的。 萧明渊摆手:“不用客气,你们这就要走了?” 晏宁笑着看向阮久,佯叹道:“既然阮久也在这里,少不得要留下来陪他。” 省得他和萧明渊再打起来。 萧明渊道:“我和他都已经和好了,你们都这么小心做什么?” 晏宁忍住笑,点了点头:“是。” 另一位抚远将军府的魏旭魏公子倒是心直口快:“殿下的腿上,还有这么大一个印子呢,怎么就和好了?” 萧明渊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上,有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不用想也知道,是方才阮久踹的。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怕他们再打起来,连忙把两个人分开了。 * 再添了几碟点心,让楼下台子上的琴师撤了,换上八殿下最喜欢的《采莲曲》。 萧明渊歪在榻上听曲子,阮久与两个要好的朋友——御史大夫家的大公子晏宁、抚远将军府的魏旭——一开始十八哄他出来,用的就是这两位的名头。三个人窝在一头打牌。 其余人等各玩各的,说说笑笑,甚是惬意。 阮久捏着一大把纸牌,一张白净的小脸极其拧巴:“完了,我要输了。” 魏旭胜券在握,敲敲他面前的桌子,催促道:“快点。” 晏宁温和,笑着道:“你就别催他了,他都要哭了。” 阮久犹豫了许久,才拣出两三张纸牌,放在桌上:“喏。” 魏旭面色微变,晏宁亦是摇头:“没有。” 于是阮久继续出牌。如此几回,他就把手里的牌清了空。 魏旭把纸牌往桌上一摔:“你不是说你要输了吗?” 阮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要输了’,又不是已经输了。” “你这人。”魏旭跳起来要打他,“每回都哭着说自己要输了要输了,结果每回都是你赢,你这个小骗子!” 阮久往晏宁身后一躲,晏宁张开双臂,掩护他逃下小榻。 房中顿时闹成一团,魏旭追着打他。 正巧这时,在房里伺候的伙计提着茶壶要出去换水,阮久连忙跟在伙计身后出去,临走时回头道:“你们先玩,我哥让我给他带点莲花酥,我出去吩咐一声。” 魏旭一把抽出萧明渊靠着的软枕要丢他,阮久逃得快,枕头就砸在了门上。 萧明渊没了枕头,“咚”地一下摔在榻上,回头怒目:“姓魏的,你干什么?” 魏旭道:“怎么?殿下是要像欺负阮久一样,欺负我了是吗?殿下是下定决心,要同我们一个一个都闹掰了?” 房里人听他们又吵起来了,都噤了声,不敢言语,十分头疼。 只有晏宁顶着两边怒火,从中劝和。 * 阮久默默地关上房门,将吵闹声都关在里边。 幸好他逃得快,要不他也得被挤在里边不敢说话。 他转回头,眼见着那伙计已经提着茶壶,要转过拐角了。他喊了一声:“伙计,等一下!” 偏偏那伙计没听见,只是径直往前走,已经转过拐角,下楼梯去了。 阮久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赤着的双脚——方才魏旭“追杀”他,他就这样从榻上跳下来,连鞋也没来得及穿。 所幸客满楼的地还算干净。阮久白净的脚趾蜷了蜷,转身想要回去,就听见里面还在吵。 玉色的衣摆垂到脚面上,他扯了扯衣裳,想了想,还是去追那伙计了。 “等一下!” 他一边喊,一边走过拐角,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就撞到了一个人。 他没站稳,被撞得后退几步,那人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扶好了。 “谢谢。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好像格外暗些,我就没看清楚……” 阮久回过神,抬起头,只见四五个膀大腰圆的蛮族汉子并排站在他面前。最高的汉子只比屋顶矮一点儿,最矮的也比阮久高一个头,犹如群山突起、遮蔽日光。 他说怎么好像忽然天黑了呢。 原来是他们把光都给挡住了。 阮久仰着头看他们,才看了一会儿,脖子就酸了,要往后退,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被人握着。 扶住他的这个人也是蛮族装扮。不过所幸这人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没有其他的蛮族汉子这样高壮,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凶狠。 阮久挣扎着要把手给收回来,却不想比他还小的少年力气比他大,他一时间竟抽不出手。 阮久道:“实在是对不起,我请你们吃点心?算是给你们道歉。” 但这些人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似的,没有什么反应。 阮久同那少年大眼瞪小眼。 最后阮久蹙眉,少年朝他扬起笑容,露出两颗犬牙,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 他这一笑,阮久才想起来。他们白天见过,他就是鏖兀使臣队伍里,坐在马车里的那个少年。 而那少年好像早就认出他来了。 那少年看着他,说了一句鏖兀话。 阮久想了想,朝他招招手:“你——好——”他把每个字都拉长:“你听得懂汉话吗?——” 少年没有回答,反倒是萧明渊从包间里出来了。 “阮久,你别这样傻里傻气的,他听不懂,他们都听不懂。”萧明渊大步上前,把他往自己身后拽了一把,“我说你怎么没穿鞋还在外边呆这么久,你是赤脚仙人?” 晏宁把阮久的鞋提出来,放到他脚边,温声问道:“没事?” 魏旭看了一眼现在的局势,扭头就朝包间大喊:“快玩了!别出来!阮久叫鏖兀人给堵了!” 大夫笑道:“那就不吃,好好歇着就行。” 阮久这才松了口气,阮鹤颔首:“十八,好生送王大夫回去。” 十八抬手:“王大夫,请。” 房里侍奉的小厮都跟着退出去了。 “以后还敢不敢这样打马球了?”阮鹤抬手要戳他的额头,想到他头晕,又收回了手。 阮久没心没肺地笑,抓着被子在床上躺好,然后握住他的手:“哥,我难得生一次病,你陪我一下嘛。” 阮鹤本想反问他,“这算什么生病”,但是对上弟弟亮晶晶的眼睛,就也把这句话给咽回去了。 “好。”阮鹤帮他把被子盖好,“你睡一会儿,哥陪你。” * 那头儿,十八送了大夫出府,回来时,正巧碰见阮老爷的小厮要进院子。 十八想起方才混乱之中,他背着头晕的阮久进去时,阮久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别让我爹知道。” 十八想着,他肯定是怕被阮老爷教训。 于是他快步追上那个小厮。 他们小厮之间都是相互认识的,有圈子,彼此之间都说得上话。 那小厮见他来了便道:“十八,老爷说……” 十八把他拉走,小声解释道:“小公子一早出去打马球,打了一上午,可累惨了,这会儿正和大公子午睡呢。老爷要喊,喊醒了小公子倒是没什么,大公子身子不好,难得睡一会儿,把他吵醒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小厮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十八趁机道:“要不你还是再回去问问老爷?等大公子午睡起了,再来一趟。” “好,那我先回去问问,还是你思量周全。” 十八同他道别,松了口气。 成功帮小公子躲过一劫,真是难得的机智! * 阮久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在阮鹤眼皮子底下装睡,心中思量着对策。不知过了多久,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兄长在宴会上被选去和亲,结果没过多久,兄长就被送了回来。 和去年兄长去西北,最后父亲亲自带人去战场上把他带回来的场景一模一样。 很多大夫都摇着头说可能不行了,那时候阮久才十五岁,怕碍着大人做事,就缩在墙角,连哭也不敢大声哭。 大夫说,要不先置办棺材,要不先办件喜事冲一下。反正阮家这么有钱,总会有…… 后边半句话他们没说,就被冲出来的阮久打断了。 “你胡说!” 然后阮久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没看见阮鹤,登时紧张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就下了榻:“哥?” 阮鹤不在房里,阮久推门出去,跑进院子里,连喊了好几声。 一群侍从被他喊出来,劝他回去把鞋穿上再说,阮久不听,吵着要找兄长,就要跑出院子的时候,身后传来阮鹤的声音:“小久?” 阮久听见他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噌噌地上前,简直要被他给气哭了:“你去哪里了?” 阮鹤不明就里,举起手里的食盒:“去给你拿了点吃的。” 阮久拂袖回房:“我不吃!” 下一秒,他就坐在房里,一手捧着粥碗,一手拿着瓷勺,搅弄着碗里的鸡丝粥,挑出里边的鸡肉吃。 阮鹤不知道他怎么了,安静地坐在一边陪他。 阮久抬眼,悄悄看他,暗中下定决心,鏖兀是个吃人的地方,绝不能让兄长再去第二次,他应当断绝兄长与鏖兀之间可能产生的各种联系,一点点也不可以。 而且他也不是十五岁、只会躲在一边哭的小孩子了。 他已经……十六岁了。 * 吃了点东西,阮久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阮鹤请走,然后让十八去小厨房拿了两碟点心,端着去了父亲的书房。 他敲了敲门,书房里应了一声,他才推门进去。 阮老爷坐在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将桌上的什么东西盖住。 阮久把十八留在门外,自己端着点心进去:“爹,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 阮老爷皱眉看他:“你再说一遍。” 阮久哽住:“这是我亲手装的点心。” 这还差不多。 阮老爷随手捏起一块:“怎么回事?”阮久疑惑,阮老爷边吃点心,更加直白地问道:“闯什么祸了?” 阮久笑了一下,拖了一把凳子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爹,宫里是不是送了请帖来呀?过几天的宴会。” 阮老爷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宫里宴会,从来都不请我们家,爹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对劲吗?” “是有一点。我本来中午就派人去喊你大哥了,谁知道你缠着他午睡,方才又派人去喊,等会儿他就来了。” 阮久忙道:“别,别喊他来。” “怎么了?” 阮久垂下眼睛:“我前几天跟八殿下一块儿在客满楼吃点心,魏旭说,要是能在宫里吃点心就好了。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是我和八殿下话赶话,我说八殿下还没成年,肯定做不了宫里的主,八皇子非说他做得了。我就说,他要是真做得了主,那过几天他请我们进宫吃点心好了。” 阮老爷叹了一声:“那八皇子就这样应了?” “是。” “胡闹。”虽然说着胡闹,但是阮久做出这样的事情,阮老爷一点都不意外。 “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的,但是今天出去打马球,八皇子忽然问我,收没收到请帖,我才知道……”阮久低着头,对了对手指,“爹,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今日这样快就认了错,阮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把方才盖上去的书册拂开,拿出底下的帖子。 他翻开帖子,帖子上请的就是“阮公子”。 阮老爷自认与朝廷没有过多的牵连,原本想着就算要请,也不该只请“阮公子”,反倒把“阮老爷”晾在一边。这下阮久这样说,他才觉得解释得通。 小孩子们凑在一块玩儿,自然是只请“阮公子”了。 上午那几个太监过来的时候,还把他吓了一跳,真是。 阮老爷再将请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就把东西拍到阮久怀里:“拿去,记得准时赴宴。” 阮久接过帖子,也看了一遍。确定下来,就是这个。 也是这时,门外小厮通报:“老爷,大公子到了。” 阮老爷看了一眼阮久:“我把这事情告诉你哥,你看你哥骂不骂你。” 阮久连忙抱住老父亲的手:“爹,别!我哥肯定要不高兴,你别告诉他,我给你钱!” 阮老爷皱眉,发出一声鼻音:“嗯?” “我忘记了,爹是首富。” 这时阮鹤也进来了,他站定作揖,唤了一声“父亲”,随后看见阮久,上前捏起他的衣领,把他提开。 “他又怎么惹父亲发火了?” 阮老爷指了指阮久:“整天和狐朋狗友在外面……” 阮久举手抢话:“爹,我一直和八皇子、魏旭他们一起,你这样是妄议皇家贵族。我还和赫连诛在一起,你……你破坏外交!” 阮老爷抄起桌上的书卷要丢他,对阮鹤道:“逆子!拉出去!” * 虽然被臭骂一顿,但阮久还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看着请帖,而后十八进来吹灯,他便把请帖塞到枕头下边,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他用手指摩挲着请帖纸张上的暗纹,在心里安慰自己,就是去走个过场,肯定不会被选上的。 他这个人又懒又馋,若是鏖兀人要他和亲,岂不是请了个小祖宗回去?他们没那么傻。 反过来,要是兄长去了,兄长天人之姿,如山中清泉,林间明月,肯定一眼就被鏖兀人看中了。 所以,兄长进宫,极其危险;他去宴会,绝对安全。 阮久满以为然,点了点头,收回手,拉上被子,进入梦乡。 * 连打三场马球,果不其然,阮久早晨起来,浑身酸疼,被人揍了一顿似的。 他懒得出门,又在家里窝了几天,很快就到了宴会这天。 阮久怕阮鹤怀疑,这天一早就说自己出去找朋友玩儿,早早地就出门去了。 在外边瞎逛几圈,又找了个地方听说书,捱到巳时就可以准备进宫了。 阮久只赴过一次宫宴。阮家不是官宦之家,总共也没被邀请过几次,每次被邀请,都是因为朝廷缺钱了,每次也是阮老爷带着阮鹤去,阮夫人在家陪阮久。 去年阮鹤受伤,朝廷为了表示对阮家的关照,才又请了一回。那时候阮鹤还在养病,所以阮老爷带着阮久去了。 当时阮久兴致缺缺,只觉得菜难吃,一点都比不上自己家的。难怪萧明渊总爱往外跑。 今日再来,便是阮久一个人了。 马车被引到宫墙外的巷道里停着,赴宴人等须步行入宫。 阮久掀开马车帘子,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十八只能将他送到宫门口,给他加了一件披风,叮嘱道:“小公子早些出来。回去晚了,老爷又要说了。” 阮久点头:“我知道。” 就连十八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去做什么的。 阮久朝他挥了挥手,跟着一群赴宴的公子走进宫门。 鏖兀和亲、还要挑男子做和亲公主的消息,大梁与鏖兀一直瞒得很好,就连萧明渊也是无意间才探听到的。 收到请帖的人家不算显贵,公子们小小年纪,更是难得入宫一次,都穿得鲜亮。 阮久收回目光,随着人群走,忽然瞥见一个眼熟的人——萧明渊身边的老太监,上次帮他送东西来阮府的那个。 老太监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罐子,装蛐蛐的那种,不敢快跑,只能在后边颤颤巍巍地追:“殿下?殿下!” 第27章 他回来了 鸭头, 我承认,你的订阅率引起了我的注意 阮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帮他把头发梳好。 “好了, 这下我可以走了?” 赫连诛起身, 挽住他的手。 当然可以!一起走! * 驿馆外,阮久走到自家的马车边,双手攀住窗户, 对里边的阮鹤道:“哥, 萧明渊他们请我去打马球……” 不远处的萧明渊大声道:“放屁, 谁‘请’你啊?” 阮久回过头,握起拳头, 朝他挥了挥, 然后转过头, 继续对兄长道:“哥,你要去看我打马球吗?还是我们找个茶楼……” 阮鹤温声道:“看你打马球。” “好耶!” 阮久随机吩咐小厮把马牵来, 再让车夫调转马车。 他回头看见黏在自己手上的赫连诛,有些无奈:“你去找萧明渊,是他请你来的。” 赫连诛彻底贯彻自己“听不懂汉话”的设定, 眨巴眨巴眼睛,就跟着他了。 那头儿, 萧明渊也吩咐侍从把自己的马牵来,又道:“再牵一匹马给赫连使臣。”他带着些小小的恶意:“要小马,万一赫连使臣爬不上去就不好了。” 他话音刚落,格图鲁便上前行礼,他一面说, 魏旭一面翻译:“他说, 赫连使臣不会骑马, 他已经派人去套车了,不用麻烦殿下了。” 萧明渊十分震惊:“有没有搞错?鏖兀人不会骑马?” 鏖兀是游牧部落,据说七八岁的孩童在马背上都如在平地。 原本阮久也有点惊讶,但他为了怼萧明渊一句,牵着赫连诛就上了前:“大惊小怪,不会就不会嘛。” “那你带他。” “我带就我带。” 正巧这时,十八也牵着马过来了。 阮久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朝赫连诛伸出手:“上来。” 格图鲁紧张得连鏖兀话也不说了:“阮小公子,使臣从马上摔下来过,他这几年都没再骑马,马车马上就套好了,还是……” “我骑马很稳当的。”阮久朝赫连诛晃晃手,让他快点过来。 他今日穿的是牙白色的衣裳,衣上带着的淡黄,像是日光染上去的,挥动的衣袖像是一片沾染了朝霞的云彩。 明亮又不刺眼。 鏖兀人赶着马车过来了,格图鲁松了口气,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赫连诛就握住了阮久的手,迅速上马。 抓住最后时机! 阮久的双手环在他腰两边,说了一声“走了”,马匹便缓缓地迈开了步子。 一行人往出城的方向走去,阮久跟在兄长的马车边,以格图鲁为首的鏖兀人不放心,也围在他身边,生怕赫连诛出事。 赫连诛虽然抓住时机上了阮久的马,但一上来之后,脸色便不太好。 正如格图鲁所说,他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直到阮久揽住他,他才稍稍缓过来。 出了城门,赫连诛放松许多,扭头去看阮久。 阮久正和兄长说话,他一凑过来,阮久就把他的脸推开,偏偏赫连诛觉着他好看,锲而不舍地凑过去看他。 最后阮久一把按住他的脸:“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放在这里了!” 赫连诛委委屈屈地缩回去了。 * 一直到马球场,赫连诛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阮久朝他嚷了那一句,现在回过神,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想低头开口,最后只是牵着他的手,把他牵下马。 阮久陪着兄长与赫连诛去看台上,把两个人都安置好了,才要去场上和魏旭会合。 临走的时候,他动了动赫连诛:“诶,你……” 赫连诛抬起头,用湿漉漉的小狗眼神看着他,阮久哽住。 罪大恶极的阮久,对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算了。”阮久说不出话,转身离开。 他走下看台,抬手招来十八:“你去客满楼买两壶奶茶,再绕去望旌楼,让他们片两盘烤羊肉。” 十八疑惑:“小公子不是不爱吃这些东西吗?” 阮久的声音小得听不清:“给……给赫连诛。” * 阮久心里装着赫连诛,总觉得对他不起,连马球也没怎么认真打。 忽然传来一声:“阮久!” 话音刚落,马球正好被传到阮久面前。 阮久回神,迎面直上,一挥画杖,击中马球。 看台上齐声喝彩,马球场上,与阮久一队的少年们纷纷驱马上前,同他击掌。 阮久不自觉转头去看阮鹤与赫连诛那边。 阮鹤正给他鼓掌,见他看过来,便朝他笑了一下。赫连诛也正看他,迎上他的目光,最后克制地别开了脸。 他在生气! 正巧这时,十八端着奶茶与烤羊过来了,赫连诛看起来不大喜欢的模样,只是让他放在桌上,没有动过。 阮久有些心虚,毕竟是他对赫连诛发脾气了。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左手。要不就说自己左手还疼,过去陪他好了。 他刚要过去,这时萧明渊挽着缰绳,混在和阮久一个队伍的人里,也上前和阮久击掌。“啪”的一声,狠狠拍在他的左手上。 阮久吃痛揉手,反应过来是他,举起画杖要追他:“你使诈!” 在大梁,马球很容易演变成武打大赛。 萧明渊骑着马跑,对远处捡球的小太监道:“再来!” 镂空彩绘的木球应声被抛回场上。 阮久握紧画杖,严阵以待,把什么陪赫连诛的念头通通抛到脑后。 赫连诛哪里有马球好玩? 等他先赢了这场马球再说! * 说好了只打一场马球,结果一群少年打得起劲,忘了时辰,一连打了两场,刚好一边赢一局,打了个平局。 两边都不服气,硬是要分出胜负,于是追赛了第三场。 已是正午,看台上的人也没走,反倒是永安城里的亲贵听说八殿下和阮小公子今日要在马球场上决一胜负,都过来凑热闹,凡是进球,看台上便响起一声喝彩。 阮久用手指抹去鼻尖上的汗珠,魏旭驱马经过他身边,提醒他一声:“来了。” 阮久握紧画杖,马球应声飞来,场上众人策马齐发,追着马球而去,意欲抢占先机。 场上气氛鼎沸。 但实际上,连马都累得不行了,少年们全靠一口“要我认输绝不可能”的真气撑着。 就这样打了几球,实在是累得连画杖都挥不动了,两边同时放缓了速度,好喘口气。 萧明渊骑着马走到阮久身边:“打了一上午了,还挺累的。” 阮久点点头,甩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马尾:“嗯,是有点。” “要不……”萧明渊摸了摸鼻尖,他实在是开不了口说要结束,只道,“魏旭他们都累得不行了。” “是吗?” 萧明渊内心抓狂,要阮久说一句“算了”,怎么就这么难?! 这时候萧明渊不经意间与看台上的阮鹤对上目光,阮鹤朝他微微一笑。 他这才反应过来。 阮鹤在看,阮久怎么可能会主动说不打了? * 两边人都梗着脖子,不肯先低头,愣是强撑着把这一场也给打完了。 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说不出话。从马背上滑下来,说话没什么力气,更懒得去计较输赢。 “真不能一上午打三场,让马跑一上午,马都得跑死,更何况我们。” “阮久、阮久倒是精神得很,我看他还能再打……” 这时有人环顾四周:“阮久?阮久呢?” 第三场一结束,阮久下了马,就跑到看台那边找阮鹤去了。 “全是汗。”阮鹤捏住他的衣领,拿出帕子给他擦脸。 阮久看了一眼赫连诛,赫连诛好像不想理他,却又忍不住看他。 小狗勾生气了!需要人哄! 阮鹤拍了他一下:“快去换衣裳,哥带你去万宜楼吃饭。” “……嗯。”阮久点点头,跟着十八下去了。 * 阮久换了身干净衣裳再出来,还想再找赫连诛,可是兄长已经派人来找他了。 他和赫连诛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分开了。 兄长带他回了永安城,去万宜楼里吃午饭。 连打三场马球的疲惫缓缓袭来,阮久累得连饭都没怎么吃。 又在万宜楼里听了一场《水浒》,他们才回去。 阮鹤坐在马车里,把软枕给他摆好:“连打三场马球,我看你明天能不能起得来。” 马车缓缓驶动,阮久瘫在座位上:“打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累。”他张开嘴,享受“点心来张口”的待遇:“虽然很累,但是哥,你不觉得我最后一个球打得特别潇洒吗?” 阮鹤无奈,点头附和:“是,特别潇洒。” 第28章 鲤鱼打挺 阮久旁观了一场极为残酷的皇室斗争, 却因为语言不通,对这些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 直到他看见赫连诛好好地站在山丘上,才彻底放下心来。 赫连诚坠马, 躺在地上,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 赫连诛身边的白须老将军大声道:“反贼赫连诚已被大王就地正法,追随反贼的喀卡族人,立即放下武器,死罪可免!” 城门前疲惫的士兵面面相觑,等到有人率先丢下手里的武器, 紧跟着, 越来越多人将兵器丢到了地上。 一时间,刀剑相击,铮鸣之声, 震天作响。 赫连诛看着这样的场景, 轻笑出声。 他策马上前,将靠近时, 摄政王在马背上朝他行礼:“大王。” 马程轻快,赫连诛只是看了他一眼, 微微颔首, 就驾着马过去了。 大王首战大捷,志得意满,有些得意忘形了。 摄政王了然地勾起唇角, 不再说话,一松缰绳,也跟了上去, 准备进城。 城楼上, 太后面带笑意, 对阮久道:“走,咱们回宫去了,你也一夜没睡?回去补觉,这里的事情有人处理。” 阮久只能点点头:“好。” 因此,赫连诛与摄政王进城时,看见的只有马车的影子与马蹄车轮扬起的灰尘。 周公公倒是等候在城门后,俯身作揖:“大王,摄政王,娘娘说,她先带着王后回去了,请两位留下善后。” 赫连诛不大高兴,皱起眉头。他连阮久的面都还没见到呢。 而且他让阮久好好地待在大德宫里,阮久竟然跑到城楼上来了,这么不听他的话,他还没“教训”一下阮久呢。 摄政王倒是失笑:“知道了,你快跟上去。” 周公公应了一声,就追着马车去了。 * 阮久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却感觉自己累得很。 他回去之后,匆匆洗了个热水澡,一上床就睡了。 本来乌兰还想跟他说说话,告诉他赫连诛与太后之间的矛盾,让他下次不要去找太后了,可是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阮久就已经睡着了。 没办法,只能下次再告诉他了。 阮久抱着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抱着小狼,脚边还挨着大狼狗,就这样睡着了。 * 那头儿,赫连诛正让人清理战场,安排人追击乱党余孽。 方才经历过一场死战,满目疮痍,四顾无声,一切事情都在安静中进行。 忽然,赫连诛身边一个听觉灵敏的士兵察觉不对,他的耳朵动了动,然后趴到地上,专心地听了一会儿远处传来的声音。 赫连诛问:“何事?” 士兵起身回话:“禀大王,有马蹄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重新拿起了武器。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清剿的乱党余孽。 赫连诛又问:“大约有多少人马?” “一……” “一千?” 士兵有些迟疑:“一个。” 这可太古怪了。 但他十分确信自己的判断:“马蹄虽急,但是确实只有一个。” 赫连诛驾马回身,抓紧手里的弓箭,随时准备动手。 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不用趴在地上,也能够清楚地听见了。 四五十岁的、已经能算是老年的男人,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才回到鏖兀国都尚京。 他身下的马匹都已经体力不支,在距离城门两三步的距离倒下了,而他目之所及,皆是尸体,触目惊心。 他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双脚有些发软,扶了一下插在身边地上、只剩半截的断戟,才站稳。 他握着断戟,稍稍晃动了一下,才把它从地上□□,当做拐杖,拄着他快步上前。 阮老爷怒吼一声:“赫连诛!” 赫连诛有些紧张地将双手背到身后:“……爹。” “我走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阮老爷一扬手,将断戟甩到他面前,“阮久人呢?!我儿子人呢?!” 他是用鏖兀话说的这些话,又吼得大声,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一众鏖兀人都下意识后退半步,国丈好凶! 赫连诛弱弱道:“他回宫补觉了。” 阮老爷非但没有放心,反倒捕捉住了其他的字眼:“回宫?补觉?他刚刚在这里?” 赫连诛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是。” 这样尸横遍野的地方,他说阮久刚才就在这里? “你……”阮老爷怒极,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法,指着他就道,“你给我等着。” 这回连赫连诛也后退了半步,他试图解释:“我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阮久不会……” 可惜阮老爷根本不听,劈手夺过他的马,翻身上马,朝宫城的方向狂奔。 赫连诛目送他离开,心里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解释。 要是阮老爷一定要把阮久带走,那怎么办? * 阮老爷是应当生气的。 回门那日,他细细地问过赫连诛的规划,赫连诛有主见,他也就没有多嘴。 最后他让赫连诛好好照顾阮久,赫连诛也好好地应了。 结果呢? 结果他前脚刚走,后脚鏖兀内部叛乱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那时他们还在鏖兀的边界小城,听到这个消息,担心阮久的安危,阮老爷立即就骑上马过来了。 赶了快一天一夜的路,中途还换了好几匹马,他才赶到尚京。 他直接策马闯进宫门,侍卫都拦不住他,一路到了大德宫前,正撞上乌兰端着铜盆从殿中出来。 不过这时,再怎么金发碧眼的异域美男子都得不到阮老爷的好脸色。 他快步跨上台阶:“阮久人呢?” 乌兰道:“王后刚睡下。” 阮老爷往前一步就要进去,忽然又停下脚步,拍了拍身上的灰。想了想,还是直接把外裳脱掉,丢给乌兰,自己进去了。 阮老爷大步入殿,掀开帐子,看见榻上睡得正熟的阮久,脚步才停住,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他快步上前,摸了摸阮久的脸,确认他身上没有受伤。 阮久怀里的小狗与小狼不认得他,警觉地睁开眼睛,发出嘤嘤的叫声,用鼻子顶着他的手,要把他赶走。 然后开饭汪了一声,让它们两个安静下来。开饭是认得他的。 阮老爷叹了口气,用力掐了一下阮久的脸。 小没良心的,还在睡! 阮久被他掐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家里。 “爹?我是不是又睡迟了?我马上起来。” 阮老爷按住他:“你睡,刚刚才入夜。” “那你喊我干嘛?”阮久抬手要发脾气,停了停,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鏖兀。 他坐起来:“爹,你怎么过来了?” “本来也走得慢,走到半路,听说鏖兀国内出了事,就赶回来看看你。”阮老爷把话说得轻巧。 “你干嘛还跑回来嘛?累死了,我又没事。”阮久反倒有些埋怨他,然后还是往里面挪了挪,“爹,你坐呀。” “我就不坐了,赶过来也累得很,回去歇一会儿。”他拍拍阮久的肩,“你也继续睡。” “那好。”阮久抱着被子躺回去,睁着眼睛看着父亲。 阮老爷帮他把被子掖好,也就出去了。 * 阮久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赫连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把他的小狗小狼都抱到地上去了,自己钻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睡得正香。 阮久迷迷瞪瞪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赫连诛推了他两把:“阮久,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阮久一把按住他的嘴,想让他闭嘴。 下一秒,他就“嗷”的一声,从床上蹦起来。 “赫连诛,你是属狗的吗?你你你……你怎么……” 他甩了甩手,从赫连诛身上跨过去,跳下床榻,飞奔逃走,大喊道:“乌兰,给我打水,我要洗手!” 赫连诛把他喊起来了,自己却不起来,抱着阮久的被子,把脸埋在里面,深深地嗅了一口。 可爱小羊羔的味道。 他在外面奔波一天,才知道,原来阮久身边这么宁静和快活。 舍不得起床。 * 阮久把自己的手浸在温水里,搓了好几遍,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还是很嫌弃地皱起小脸。 赫连诛是小狗! 乌兰拧干了帕子,帮他把手上的水擦干净,又捏住他的脸,帮他擦脸。 “臣这就去传膳,王后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阮久摇摇头,逃脱他的爪子,就跑回内间。 他助跑,起跳,“嗷”地嚎了一嗓子,蹦到榻上,压住赫连诛,拽着他的耳朵:“臭猪,起床!” 天底下哪有把别人喊起来了,自己还赖床的道理! 赫连诛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接住他。 阮久心里立即升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没等反应过来,他就被赫连诛的双臂死死地环住了腰。 他挣不脱,赫连诛把他往床上一提,下一瞬,他就被赫连诛压在榻上。 赫连诛像小狗一样,用爪子按着他,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子,然后压着他继续睡觉。 他很高兴,阮久很生气,但是自己的力气又不比他大,推也推不开,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阮久绷直了身体,使劲蹬脚。赫连诛暗中同他较劲,看起来没使什么力气,就把他制得死死的。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赫连诛从他脖子处抬起头,笑着看着他,喊了好几声:“软啾,软啾。” 阮久使劲“鲤鱼打挺”:“起来。” “不要!是你自己过来的。” “我现在后悔了!” 赫连诛仍是笑,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脸:“软啾,上次你好像没有怀上小孩,再来一次嘛。” 阮久腾地一下红了脸,后来对上赫连诛真诚坦荡的目光,回过神来。 他说的是亲亲。 阮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也没有人教他,这人还以为亲亲就会怀孩子。 赫连诛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我这次去五羊山调兵的时候,途中抽空请教了一下帕勒将军。他之前是我父王的部下,还是指点过我练武的老师,他人很好。我要是问别人,别人肯定都不会告诉我的。” 阮久疑惑:“啊?你请教他什么了?” 赫连诛理直气壮:“怎么让你怀小孩啊。” 阮久有些结巴:“你……你说的这个……帕勒将军,他几岁了?” “他今年……”赫连诛想了想,“六十四岁了。” 阮久:!!! 太惨了,六十四岁高龄,本应该安心养老的年纪,竟然要面对这种丧心病狂的问题。 可怜的帕勒老将军,这一路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 赫连诛又道:“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五个孙子,四个孙女,他说的肯定是对的。” 阮久干笑:“这样啊?那他是怎么说的?” “他先问我,你的屁股大不大。” 阮久哽住,脚趾忍不住抓了抓:“你没告诉他,我是……” “我说不大,你真的好瘦啊。”赫连诛捏捏他的肋骨,继续道,“后来他又问我,我是怎么做的。我说我亲你的脸了,他又问然后呢。” 赫连诛疑惑地看着他:“然后还要做什么?软啾你知道吗?” 阮久使劲摇头:“我不知道。” “帕勒也是这样说的,然后我再问他,他就只是笑,不肯跟我说了。”赫连诛看着他,“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阮久登时紧张起来:“你、你……你知道什么了?” “我问了他很久,他才肯告诉我的。”赫连诛说着就啄了一口阮久的脸颊,求表扬地看着阮久,“他说要多亲几次。” 阮久整个人都跟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什么人呐这是?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白须的老将军被赫连诛坚持不懈的求知精神问得没办法,随便敷衍他的场景了。 但是现在,数阮久自己最可怜。 小狗舔人可不是件舒服的事情,阮久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榻上,默默哭哭。 好半晌,乌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好像在外面等了很久,实在是等不了了。 “大王,王后,先吃饭,吃完饭再生。” 阮久听到他在憋笑了! 偏偏赫连诛浑然不觉,开开心心地在他脸上印下最后一口,满意道:“这回应该足够多了。” 他稍稍松开手,阮久便从他怀里滑走了。 “乌兰!我要洗脸!呜呜呜,我脏了……” 外间早已经摆好了饭菜,赫连诛坐在桌前,给阮久摆好碗筷。而阮久背对着他,正用力擦脸。 赫连诛有些紧张:“软啾,你不要擦得那么用力,会没用的。” 阮久气得连头也不回,一甩手,就把巾子甩到他的脸上。 他愤愤地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赫连诛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小心翼翼地给他夹菜:“不要气坏了身体,要是……” 阮久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要气坏了身体,要是气坏了孩子就不好了。” 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阮久把筷子拍在桌上:“你再敢在我面前提‘孩子’两个字,我就把你丢出去。” 见他真生气了,赫连诛想起上次阮久说,怕压着“孩子”,不让自己抱着他睡的事情。 和什么孩子比起来,那还是他自己比较重要。 赫连诛飞快地瞥了阮久一眼,害怕地扣手手:“我下次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 阮久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扭头又看见他养的那两只小狗和小狼抱在一起,互相给对方舔舔毛。 两个小东西站不稳,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 第二天一早,阮久就要去找父亲,赫连诛要跟他一起去。 阮久看着赫连诛准备的一车礼品,有些奇怪:“你要做什么?” 赫连诛道:“去看望你爹。” 他昨天惹阮老爷不高兴了,当然要过去看看。阮久不知道,只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阮老爷仍旧住在驿馆里。他来得紧急,原本跟着他的随从都跟不上,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 他只要看到阮久平安无事,就放心了。 等到回到驿馆,一坐下来,阮老爷才觉得身上疼痛。 他也不年轻了,跑了一天一夜,马都换了好几匹,他也没歇一歇,实在是累坏了。 但是阮久来看他,他又不想在阮久面前表现出一点儿难受的样子,强撑着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就把他赶出去玩儿,让赫连诛留下。 又是这样的场景。 阮久已经习惯了。 待他走后,赫连诛赶忙起身行礼:“爹,我错了。” 阮老爷看了他一眼,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晌,最后道:“你和阮久应该算是朋友?” 赫连诛重重地点头:“是,我保证,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可是说到底,阮老爷能有什么法子呢? * 阮久和赫连诛从驿馆里出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一个精神矍铄的白髯老将军,带着一队人马从不远处走来。 看见赫连诛,那白髯老将军立即就下了马,步行上前行礼:“大王。” 老将军的目光转到赫连诛身边的阮久身上,又喊了一声:“王后。” 阮久回了礼,看向赫连诛,赫连诛用汉话介绍道:“这是帕勒将军。” 噢,就是那个以六十四岁高龄、独自面对赫连诛追问“怎么造娃”的可怜老将军。 阮久没由来地想笑,只能抿着唇忍住。 帕勒让身后士兵退后,长辈似的拍拍阮久的肩,用不太标准的汉话道:“这小姑娘真不错。” 阮久差点被他拍倒,反驳道:“我不是小姑娘!” 虽然来了鏖兀,但阮久穿的还是梁国的衣裳。鏖兀人不怎么熟悉梁人的打扮,老将军常年在五羊山下驻军,对朝政不太关心,先入为主地就认为王后是小姑娘。 偏偏阮久生得唇红齿白的,他再一看,是小姑娘没跑了。 帕勒听他这话,看向赫连诛,赫连诛点点头:“是小公子。” 帕勒脱口而出:“那大王干什么还问我怎么生……” 气氛有一点尴尬。 他知道大王年纪小,不通人情世故,但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通。 阮久气得去打赫连诛,才打了一下,看见帕勒正看他,连忙收回手,“轻轻”地推了一把赫连诛:“我去马车那边等你。” 赫连诛稳站不动:“好。” 帕勒目送王后离开,最后对赫连诛道:“小公子也很好。”他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问道:“兵符可还在大王手里?” 赫连诛点头。 昨天收拾完城门前的残局,就已经很晚了,他不便再去太后宫中,所以兵符还没有还回去。 帕勒简短有力地说了一句:“想办法,把兵符留下。” “我知道。” 两个人说这几句话,仿佛只用了一瞬的时间,很快就分开了。 帕勒望了望四周,撤回脚步,从袖中拿出一条狼牙项链:“大王可还记得这个东西?” 狼牙被打磨得洁白光滑,各色珠子串联,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这是大王第一次打下头狼,那匹头狼的牙。大王当时让我把这东西收好,等到大王新婚时,再拿出来交给大王。”帕勒把项链递到赫连诛面前,看了一眼街道对面,趴在马背上,和乌兰说话的阮久,“大王现在要把东西拿走吗?” 赫连诛拿过项链:“当然要。” “哦,原来如此。”原本帕勒还担心,和亲人选是太后硬塞给大王的,大王恐怕不喜欢,如今看来,原来是喜欢的。 赫连诛把项链收进怀里,再和他说了两句话,就跑着去找阮久了。 * 回到宫中,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周公公早已在大德宫中等候,看见他们回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小公子回来了。”周公公帮阮久解开披风,“娘娘说,小公子昨日受了惊吓,特意送了些凝神静气的补品过来。还让厨房做了些点心,都是小公子爱吃的。” 他将披风交给乌兰,又看向赫连诛:“大王,娘娘请您去宫中商讨善后之事。” 赫连诛道:“格图鲁,把放在里边的木匣子拿出来。” 格图鲁双手捧着木匣子出来,赫连诛打开看了一眼,握了握兵符,放回去之后,对阮久撒娇道:“给我留一点吃的。” 阮久道:“知道了。” 赫连诛转身离开,周公公拍了拍手,十来个小太监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这几个是补身子的,这几个是点心。小公子尝尝看喜欢哪个,喜欢哪个就吃哪个。” * 万安宫中,太后坐上首,摄政王于下首,背靠椅背,仰着头,几个小太监用温热的巾子擦拭他的下巴,正帮他剃须。 摄政王笑着说了一句:“还是娘娘这里的人手艺好。” 赫连诛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只看了一眼,就垂眸收起厌恶的目光。 一直都是这样。 摄政王余光瞥见他,用巾子捂着下巴,便起身行礼:“大王。” 赫连诛微微颔首,抬眼看向太后:“母亲。前日为解赫连诚围城之困,向母亲请求兵符,如今赫连诚已然伏法,儿子特意将兵符还来。” 他抬手让格图鲁拿着匣子上前。 “赫连诚一派党羽众多,喀卡与其他许多部落交往甚密,仍有小部分乱党逃窜在外,儿子已经将追查乱党的具体事宜交付给了帕勒老将军,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回禀母亲。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兵符到了眼前,太后却也不看,只道:“甚好,帕勒将军是可信之人。” “儿子回去整理文书,后续事宜交接……” “后续事宜就全权交由你处置。”太后抬手,涂抹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把兵符往外推了一把,“你拿着兵符,也更好行事。” 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样想的,赫连诛与摄政王都十分意外。 赫连诛赶忙行礼应了,容不得她后悔。 摄政王推开小太监,看向她。太后笑了一下,并不理会他,鲜红的指甲点在木匣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玩笑似的说道:“若是做得不好,可是要收回的。” “是。” 三个人各怀心思,说了一会儿话,周公公便回来复命了。 太后见他回来了,才有了兴致,坐姿都稍微直起来了:“小久吃了什么?” “小公子不爱吃那些补品,只喝了两口燕窝,奶皮子倒是吃了好些。” 太后笑道:“和我一样,不爱吃药。别让他多吃奶皮子,那东西吃多了腻得慌。”她最后才想起赫连诛,对他说:“你也回去罢,看有什么想吃的。” 赫连诛起身告退。 他走之后,摄政王幽幽道:“我才走几天,阿姐就多了个儿子。” 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走到太后身边,在她脚边的台阶上坐下,抬头看她:“阿姐还想要儿子吗?” 太后低头,摸了摸新做的指甲,应了一声:“嗯,我认了,乖儿子。” 摄政王愣住,太后起身绕去后殿,淡淡道:“你忘了,先王可不准我改嫁。临终之前,先王可是特意下了旨意,要我为他守到死呢。你要想这些没影儿的事情,不如去地下,再向他讨一道旨意。” 摄政王低声道:“赫连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周公公扶着太后回了后殿,然后上前请摄政王离开:“王爷请。” * 赫连诛回到大德宫,把兵符放好,阮久让他过来吃东西。 “这个燕窝粥很好喝的,我尝过了,特意留给你的。” 第29章 千娇万宠 这几日, 取得兵符、志得意满的赫连诛白天忙着调兵清剿乱党,晚上则忙着和阮久亲亲,造小孩。 阮久晚上睡觉都得用被子蒙住头。 危险。 帕勒老将军被赫连诛派出去清剿乱党了, 阮久决定,等他回来,就让他告诉赫连诛,亲亲不能生孩子! 善意的谎言是无效的! * 没多久,阮老爷的随从也追上来了,阮老爷休养了好几日, 才从连夜奔波的疲惫中缓过来。 他重新整装, 进宫向太后问安。 毕竟他是擅自回来的,没有知会任何人,更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阮久陪着父亲去了万安宫, 行了礼, 说了几句话,阮老爷便对阮久道:“你出去玩儿, 爹和娘娘说些话。” 又是这样。阮久不情不愿地要走。 料想阮老爷是有话要说,太后也哄阮久道:“他们在后边那个小花园里新扎了个秋千, 你去和他们打秋千玩儿, 还要玩什么就叫他们下去弄。” 太后都这样说了,阮久不能不告退。 周公公领着,十来个小太监簇拥着他出去了。 万安宫后面有个小花园, 种的都是娇贵的梁国花草,专门在花房里养好了,才搬出来的。 十来个小太监拥着阮久, 到了花丛深处, 梨木搭的秋千前。 阮久在梁国时倒没玩过这个。他是想玩儿的, 但是姑娘们不让他玩,见他过来就要把他赶走,说这是姑娘家玩儿的。 后来萧明渊想了个馊主意,他们也穿上裙装,戴上珠钗,混进去玩耍。 结果自然是被发现了,秋千也没玩上。 这回终于能玩上了。 阮久拽着绳子,站到秋千上,鏖兀渐渐入夏,风也渐渐大了,吹起他的衣袖与衣摆,格外有趣。 阮久低头看了一眼,又回头对小太监们道:“推我一下。” 小太监们也不敢用力,就轻轻地他推了一把。 阮久站在秋千上跺脚,就引得他们紧张:“用力点!” 小太监们又添了一分力气,慢慢地推他。 “你们没吃饭吗?闪开!”阮久拽了拽绳子,站在秋千上使劲一荡,头一下就荡得极高。 秋千上系着彩绸,在空中飞扬的模样极为好看,仿佛是风成了实形。 阮久自己玩了一会儿,然后“强迫”小太监们给他鼓掌喝彩,就这样玩了一会儿,秋千渐渐停下。 阮久道:“你们谁想来试试?我推他。” 小太监们齐齐后退一步,阮久只好闭着眼睛点了一个:“来,你来,很好玩的。” 他把“不幸”被他点中的小太监按在秋千上:“抓紧了,我推了。” 那小太监开始还吓得脸色惨白,后来就大声喊着“再高些”了。 等他玩够了,阮久又问:“谁还想玩?” 这时几个小太监都有了兴致,十分好奇,争相上前:“我来我来!” 换了几个人,阮久又上前去拉周公公:“您也来玩。” 周公公连连摆手:“小公子,我都一把年纪了……” 阮久用衣袖将秋千木板擦干净:“您坐着玩儿。” “好好好。”拉不过他,周公公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在秋千上坐下。 “我慢慢推。” 这些小太监有梁人,也有鏖兀人,大多出身贫苦,小小年纪就进了宫做太监。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秋千就能引得他们玩闹上一整天。 趁着他们都在玩耍,阮久偷偷溜到后殿。 万安宫正殿,前后殿想通,他倒要听听他爹总跟别人说些什么,怎么回回都要支开他。 不知道阮老爷与太后先前说了些什么,他们现在都不说话。 沉默良久,最后阮老爷先开了口。 “娘娘有所不知,我这个小儿子,生来就是个娇弱的,又被我们千娇万宠地养着。他来鏖兀,就算我给他安排一千遍一万遍,求大王和娘娘照看他,求了一千遍一万遍,我也是不放心的。” 阮老爷按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叹气道:“娘娘想,我家小久,文德十八年才出生,现在才几年?现在才文德三十四年,他才十六岁啊!” “我十六岁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杂货郎。担着扁担到处走,卖东西的。” “那年我挑着担子来这儿卖,遇见小久他娘。她村里人要把她送去祭天神,她一个人逃出来,求我带她走,我连东西都没拿,带着她,一夜赶了几十里的路。” “那时候小久娘才十三岁,我比她还大三岁,我做她哥。” “再过了几年,我还是个杂货朗,她也长大了,我要给她找婆家,她说她就喜欢我,不嫌弃我穷,我和她才成了亲,就在大梁南边一个破城隍庙里。” “第二年,就有了小久的哥哥小鹤。那几年总闹灾,我就带着一家人东奔西走的,我什么活儿都做过,小鹤也懂事,日子过得也不算太难。” “文德十八年,闹旱灾,家里没粮的那天晚上,小鹤娘忽然对我说,她又有了个孩子,这下怎么办?自己都吃不饱了,难道还再添一个?” “我当时年轻心狠,说要不就算了,但是她又舍不得,我一说这话就掐我。我俩就这样合计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究竟来。最后我说,明天,明天再看看。” “第二天我上街去卖货,碰巧就遇见了从前救过的朋友。那个朋友给了我五两银子,我把这钱拿回家去,小鹤娘就把这五两银子劈成两半,一半留给家里,一半我带着,去做生意。” “我就走了七个月,挣了些钱,掐着日子回来,想着还能照顾照顾家里。结果我才回来那天晚上,小鹤娘就发动了,两天两夜,把小久给生下来了。” “小久生下来的时候,就这么小一点儿,还没我的手臂长,小鸟儿似的,浑身紫红紫红的。产婆说他喘不上气,不中用了。” “小鹤娘不信,就把他放在自己身边,用手指给他按着心口,给他顺气。她要睡一会儿,就让我来按,小鹤也给他按。” “咱们一家人,就这样守了他三天三夜啊!” 阮老爷说至动情处,喉头哽塞,实在是难以继续,抹了把脸,缓了缓神,才继续道:“娘娘有所不知,我为什么给他取名字叫做‘久’?” “我就是希望他长长久久地留在咱们家,我还要骗骗阎王爷。我骗他,这已经是咱们家的第九个孩子了,求求他开开恩,别把这个也带走了。” “小久是咱们家的小福星,他一来,我的生意就好了,慢慢的,才有了今天这些铺子。铺子挣的钱,全都花在他身上,给他养身子,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娘娘看他现在,到处疯,到处玩,哪里有一点病弱的样子?那都是我们家里人好好地、慢慢地、一点一点、费心费力养出来的。” “他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苦,我护着他,他娘也护着他,他哥也是。” 阮老爷不知不觉间,说话都有些颤抖:“他才十六岁,又是我们这样养出来的,我实在是……他不在了,我可怎么活啊?” “前几天我来尚京的时候,就看见满地都是血,满地都是尸体。我当时脑子一懵,我想,完了,这下活不成了。” 扑通一声,阮老爷似乎是跪下了。 阮久站在后殿,两行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下来了。 他生来没见过阮老爷跪下。 阮老爷恳切道:“我是再也受不了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情了。” “娘娘,就当是您开开恩。刚开始鏖兀为什么一定要小久和亲的原因,我都明白。” “一是为了保大梁与鏖兀和约稳固,这一点我义无反顾。” “二是,大王与小久玩得好,可是天底下的玩伴这么多,如果大王愿意,我可以替他再找一些。” “三是,那个使臣阿史那,他不怀好意,他在战场上见过我的大儿子阮鹤,他是为了报复我们家。如今阿史那已经被娘娘处置了,我儿……” “求娘娘放我们小久回家去,鏖兀与梁国其他和约依旧,我以性命保证,不会有差池的。” 太后也是为难,沉吟半晌,最后道:“文书都定下了,礼也行过了,你如今再把他带回去,恐怕叫天下人看笑话……” 她话还没说完,后殿里就传来阮久的一声“哎呀”。 太后暗道不好,连忙起身要去看,抽空回头对阮老爷说了一句:“把脸擦擦。” 她到了后殿,却没看见阮久,推开后殿的门,才看见阮久坐在地上。 “怎么了?” 阮久吸了吸鼻子吗,抱着腿,委屈巴巴道:“摔……摔了。” 太后来不及怀疑他是不是听见了,连忙招呼人过来:“还不快来扶一下。”她看向阮久:“哎哟,小傻蛋,你好好的,怎么就摔了?” 阮久泪眼朦胧:“我……我以为我能跳下六级台阶的。” 太后无奈,这时阮老爷也过来了。 他太了解自己儿子了,跳台阶这样的事情他肯定做得出来。 谁知阮老爷一过来,阮久就哭得更凶了。 阮老爷拽着他的胳膊,把他背到背上:“我怎么就有这么笨一个儿子?” 阮久攀着他的脖子又要哭,被他板着脸凶了一句:“不许哭。” 阮久“呜呜呜”地忍住了。 * 阮久被背回大德宫,接受鏖兀太医的全面检查。 “没什么大事,就是扭了脚,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天夜里,阮久躺在床上出神。 他无比庆幸自己急中生智,把阮老爷的话给打断了。 阮老爷经商多年,习惯了交易,也想分析利弊、用别的人把阮久从鏖兀皇宫里换出来。 可是阮久觉得不行,他已经过来了,已经有点儿——只有一点儿习惯鏖兀的生活了,倘若用一群和他一样大的少年人,把他换出来,那他们又要从头开始适应生活。 这样不好。 柳宣也不能走,和他一起过来的侍从工匠都不能走。 他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 阮久扭头看向身边的赫连诛,赫连诛眼眶红红,因为他受伤的事情,已经很心疼地哭过一次了。 他用手肘捅了捅赫连诛:“小猪,如果我过几天就回大梁,好不好?” 赫连诛不答,只是抱住他,把脸藏在被子里,以此表示拒绝。 看,这里还有一个小崽子不会放他走的。 阮久拍了拍他的背:“我只是说如果,又没有真的要走。” 赫连诛“嗷呜嗷呜”地喊:“你不要回去嘛,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可以改的!” 哭得太厉害了,阮久连忙抱住他:“噢,不哭不哭。” 两个人才说着话,外间的灯就亮起来了。 格图鲁在外面禀告:“大王,帕勒老将军在清剿乱党途中,遭遇乱党伏击,全军覆没。” 第30章 狼牙项链 外间烛火通明, 格图鲁禀报完事情之后,就站在原地等候命令。 里间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动静。 随后太后宫中的周公公也过来了。 “娘娘请大王过去一趟。” 里间仍旧没有传出来一点儿动静。 周公公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刚要再喊一声,里间的门就被人霍然打开了。 赫连诛穿戴整齐,从里面走出来。他面色阴沉,微微低着头,掩去太过阴暗的目光。 “格图鲁,把我房里那个匣子拿出来。” 短短几日,他就把这话说了两遍。 他一早就该想到, 要拿兵符, 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一步踏错,就会前功尽弃。 格图鲁应了一声, 抬头看见阮久也扒在门上,正往外张望, 便避开他进去了。 阮久只见过老将军一面, 老将军还把他当做了小姑娘, 如今老将军出了事,他有些担心。赫连诛听到消息之后的反应, 也让他担心。 赫连诛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 回头对阮久道:“没事, 你先回去睡。” 阮久点了点头,但还是站在门前看着他。 格图鲁将匣子捧出来,递到赫连诛面前,赫连诛看了一眼, 转身便走了。 阮久还要说话, 就被周公公扶住了手臂:“小公子小心些。” 他白日里扭了脚, 还没好,刚才是踮着脚跳出来的。 周公公要把他扶回去:“都是朝政上的事情,且要说上一阵子呢。小公子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睡。” 阮久没办法,只能跳着回到床上去。 他拽着被子,问道:“公公,老将军会没事吗?” 周公公在榻边坐下,帮他扯了扯被子:“会的。” 阮久又问:“赫连诛和太后的……感情,不太好吗?” “不好。”周公公摇头,压低声音道,“那时候娘娘才生下他,他就被前任大王抱走了,没有留在娘娘身边。” 阮久十分疑惑:“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鏖兀人觉得梁人文弱,先王怕娘娘把大王带歪了。这都是屁话。”周公公骂了一句,“总之先王不让娘娘见他,直到先皇驾崩,娘娘才算见着大王。不过大王那时候也大了,不和娘娘亲近了。大王的脾气不像你这样软乎,娘娘心里怨,又不会低头,要别人先把她放在心上,她才肯回应。母子两个心里都没有对方,最后就闹成了这样。” “啊?” 周公公摸摸他的脑袋,低声道:“皇家就是这样,能够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小公子不要多想。” 阮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周公公又笑着问:“阮老爷这么有钱,你们家没闹过这些事情?” 阮久摇头:“没有,可能因为是我们家的钱够多?” “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周公公继续问,“要是阮老爷把家产都留给你哥,你怎么办?” “本来就是要给我哥的。” “怎么?” “我不会管啊,我管的话,会破产的。”阮久眨眨眼睛,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一点儿意义,理直气壮,“而且我哥会养我的。” “哦。”周公公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难怪你不懂。” 周公公叹了口气,帮他把被子掖好:“快睡,都这么晚了。” “嗯。” 周公公在边上守了他一会儿,在他将要睡着的时候,问了一句:“小公子,要是大王要回溪原去念书,你是要跟着他去,还是留在尚京陪着娘娘?” 阮久好不容易酝酿起困意,连眼睛都没睁开,想也不想便道:“赫连诛。” “溪原可比尚京苦得多。” “可是……” “溪原没有奶皮子吃,也没有秋千玩儿。” “可是……”阮久扭了一下,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赫连诛会哭的。” * 万安宫中,灯烛彻照。 草原上入了夜就转冷,夜风肃杀。 赫连诛走进殿中时,是和前几日一模一样的场景。 太后于上首,摄政王坐在下首,见他进来,起身行礼。 赫连诛捏了捏藏在袖中的拳头,径自在位置上坐下:“格图鲁,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必了。”太后抬手,“让前线传令的令官进来说。” 四个小太监在殿中支起羊皮制的地图,地图上细致地描绘着鏖兀的地形。刚刚回来传信的令官被人带进来,行了礼,然后走到地图前。 “帕勒将军率军北上,在藤林山下发现乱党,一路追击乱党,到了鬼谷。鬼谷地形复杂,副将以为敌军可能在此设伏,曾经谏言劝说,但是帕勒将军认为应当乘胜追击,便带领一支百人小队,率先进入山谷,其余人等追随。” “山谷之中,果然遭到了乱党伏击。我军阵脚大乱,至今没有消息传来。” 赫连诛握紧的拳头不曾松开过,他紧紧咬着后槽牙,一言不发。 帕勒是教导过他的老师,帕勒的性格,他其实是清楚的。 帕勒虽然年老,骨子里却绝不肯服老。 更何况他在偏僻的五羊山下驻军好几年,心中早已愤懑不平。这回能够重回战场,还是为大王办事,替大王掌权,他得意之余,便开始不由得忘形,贪功冒进了。 赫连诛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苦于身边无人可用,无人可信,几番权衡之后,只能让帕勒去。 临发兵之前,他再三嘱咐帕勒,不要意气用事,凡事三思后行,不想最后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最后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帕勒是他的老师,帕勒做什么,都可以算是他的授意与指示,再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 最要命的还有另一件事情。 鏖兀人一向以军功为最胜,不成文的惯例,鏖兀朝中官员,都要在军营中历练一番。 这回追击乱党,原本是一件胜券在握的事情,所以一些朝中官员把自己的子孙亲属,塞到了军队里,想着能在履历上添一笔军功。 而几支军队里,数帕勒年岁最长,资历最老,所以这些贵族子弟,几乎都在帕勒所率领的军队里。 帕勒将人收下来,跟赫连诛说起时,赫连诛也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本来不太瞧得上这些贵族子弟,但是转念一想,这样能与尚京城中的官员拉进关系,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就随口应了一句。 分明都是他先前知道的事情,但是种种叠加在一起,最后发展成了他无法掌控的局面。 甚至他找不到一点儿太后与摄政王从中作梗的痕迹,或许他们只是轻轻地在背后推了一下,事情就自然而然,顺着涟漪,最后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前几日拿得兵符的欣喜荡然无存,赫连诛这才明白,那时太后为什么会这样痛快地就把兵符交给他保管。 不是因为太后那时就已经想好了害他的法子,是因为太后一开始就知道他管不好,总有一天会出事。 他太年轻了,连军营都没有待过几日,怎么掌兵? 相较而言,太后就比他更清楚这一点。自己不会掌兵,从没去过军营,所以从来不插手军营事务,全部交给摄政王处置。 这时,坐在上首的太后叩了叩桌案,唤了一声:“大王,现在该怎么办?” 赫连诛回神,定了定心神,起身行礼:“此事是儿子……处事不当,但儿子请后论罪,先增派人手,支援帕勒将军。” 令官迟疑道:“鬼谷地形复杂,时时大雾,有进无出,不是熟悉地形的将军,恐怕……” 他倒不是夸大其词,但这个适合支援的将军,也不是那么难找。 赫连诛垂眸,掩去眸中太过晦暗的神色,看向摄政王:“王叔。” 他转身打开木匣,一把抓起虎符,将它捧到摄政王面前,咬着牙,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请王叔出兵。” 摄政王赶忙起身还礼:“大王多礼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如平常一般,只要说到军务,她就撒手不管,只顾着弄自己的指甲。她正把指甲上鲜红的颜色擦去。 摄政王从赫连诛手里接过兵符:“臣领命。” 赫连诛握了一下已经没有任何东西的手掌,后退两步,然后拂袖离开。 夜风更冷,吹动少年尚显单薄的背影。 太后撑着头看着他走出殿门。他原本才只十三岁,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让人提起警惕了。 摄政王正要将虎符收进怀里,被她瞥了一眼,默默地又掏出来了。 太后抬手让小太监去拿,温声似是哄骗:“你带你自己的兵去。” 摄政王着实委屈:“阿姐,我前几天才被沙匪砍了两刀,背上还没好,你就又让我去。” “你不去也行。” 小太监把兵符呈上来,太后握在手里,摩挲了两下,淡淡道:“我自己去,等我连军务也明白了,也就用不上你了。” 摄政王道:“那还是我去。” * 大德宫里,阮久睡不着,碍着周公公还在,又不敢乱动。好不容易等到周公公走了,才坐起来。 他掀开帐子,还没说话,乌兰就进来了:“王后有什么事?” “赫连诛回来了吗?” 原来是为这个,乌兰摇头,上前帮他把被子盖好:“夜里冷,还是早点睡。” “他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阮久想了想,还是蹦跶着下了床榻,坐到椅子上。 乌兰扶着他:“万安宫还亮着灯呢,恐怕没这么快。” “嗯……”阮久撑着头,想起前几日在城门前,打仗的场景。 在他记忆里,永安城就一直很安宁,最大的事情就是有一次萧明渊他们骑马,把一个城墙根底下卖冰糖葫芦的摊子给撞翻了。因为这件事情,萧明渊还被京兆府尹陈大人抓到朝堂上去骂。 原来这不是政治斗争,这只能算是教训小孩。 尚京城外,流血漂橹,才是政治斗争。 他看得出来,赫连诛与太后不单是感情不好,还有利益上的冲突,和赫连诚一样。 以后赫连诛和太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他不敢想。 他不想让赫连诛死掉,也不想让太后死掉,目前生死未卜的帕勒老将军也一样。 要是尚京和永安一样简单就好了。 阮久撑着头,出了一会儿神,两只小狗和小狼陪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乌兰进来了。 “王后,他们说大王出宫去了,不用等了。” “他去哪里了?” “好像是去祖庙了。” “啊?”阮久扶着桌子站起来,“那我还是去看看。去准备马车。” 赫连诛要是去处理事情,还算是没有泄气。他去了祖庙,看来是难过到了极点。 太后肯定不会派人去找他,阮久想着,朋友一场,还是成过亲的朋友,他肯定要过去看看,省得他出事。 * 鏖兀的皇家祖庙是重地,除了平时清理打扫的宫人,鲜有人至。 上回太皇太后和赫连诚谋反,太皇太后就是假托要来祖庙,才出的宫。 阮久一蹦一跳地上了台阶,台阶很高,蹦得他腿都麻了,才到了正殿前。 侍从给他开了偏门,请他从偏门进去。 阮久让他们都等在门外,自己进去了。 门内更有一扇门,阮久蹦跶着过去,才要推开门,就看见赫连诛直直地跪在蒲团上,面前是几行牌位。 阮久见过,成亲那天,拜祭祖先的时候见过。 赫连诛垂在身体两边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阮久后退半步,想了想,还是关上门了。 虽然赫连诛背对着他,但说不定他现在在哭,他要是现在过去,赫连诛肯定会被他吓死。 阮久退回第一道门与第二道门之间的走廊上,靠着墙坐下,准备等一会儿,等赫连诛哭完了再进去。 赫连诛擦干眼泪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阮久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睡意昏昏。 走廊昏黑,只有正殿里的烛光,透过窗上门上的缝隙,照在走廊上。阮久正好就坐在那一隙光线下。 烛光尽全力描摹出他精致的眉眼,像阳光一样热烈,像月光一样明亮。 赫连诛顿了一下,使劲揉了揉眼睛,擦干净眼泪,顺便确认在他眼前的就是阮久,然后快步上前,抱住阮久摇了摇。 许久没有开口,他的嗓子都是哑的:“你怎么在这里?” “嗯?”阮久迷迷糊糊地转头看向他,还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他摇了摇头,然后想起来了。 对了,他是来找赫连诛的,结果赫连诛好像在哭,他就想着等一会儿再进去。结果赫连诛老是没哭完,他就坐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睡着了。 赫连诛把他耳朵旁边的散发拨开,又问了一遍:“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久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在等你啊。” 赫连诛忽然笑了,像很多次做的那样,蹭了蹭他的脖子。 阮久拍拍他的背,安慰他:“没关系的,老将军肯定会没事的。” 在阮久的手抚上他的背的瞬间,赫连诛就被定住了。 一路行来,总有人问他兵符怎么办,兵权怎么办,该怎么善后,只有阮久会告诉他,老将军会没事的。 这是真正爱他的人。 赫连诛环在阮久腰上的手臂骤而收紧:“都是我的错。” 阮久也抱住他:“不是的。” “都是我的错!” 殿外众人听见这样一声,同时回过头。 像是野兽的怒吼,夹杂着并不清晰的呜咽,极度悲凉,又极度痛苦,震得众人心口一颤。 走廊上,阮久紧紧地抱着赫连诛,想不出话来安慰他,只能把他抱紧了。 赫连诛整个人都靠在阮久怀里,哭得喘不过气,几乎倒在他身上。 头狼应该自己舔舐伤口,但赫连诛还不行。 * 天一亮,摄政王就带兵北上,前往鬼谷支援帕勒将军。 赫连诛虽然将兵符交上去了,但还是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又过了几天,太后见了他一面。 “大婚结束,你年纪还小,打算什么时候回溪原?” 赫连诛按在膝盖上的手捏了捏:“儿子这几天就准备回去。” 这时周公公来通报:“娘娘,小公子到了。” 赫连诛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下意识站起来。太后却只是朝他摆了摆手,让他下去,到后殿去。 赫连诛担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周公公道:“大王,请。” 他没办法,只能抬脚走到后殿,在阴暗的角落里坐下。 过了一会儿,他就听见阮久问安的声音。 太后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温声同他说话,音量把控得很好,赫连诛听得见,门外的侍从听不见。 太后问阮久:“那天你爹在这儿说话,你是不是在后殿听见了?” 阮久没有说话,也可能是点头或者摇头了,但是赫连诛看不见。 太后继续道:“那天你爹说得令人动容,娘的心也不是铁做的,娘自己就是来和亲的,知道和亲有多不容易,娘是真的心疼你。娘问你,你想不想回去?” 阮久有些迟疑:“可是……” “你想不想回去?你要是想回去,娘想想办法。” “我……” “你装病,装一阵子,娘就让人说你死了,给你办完丧礼,然后你就跟着你爹回去,好不好?大梁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娘跟梁帝通个气,让他不用管这件事情。” 没有等到阮久回答,赫连诛就起身离开。 他知道的,阮久一直很想回家。 在鏖兀的好几个晚上,他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 从太后宫里出来,阮久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回到寝殿,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赫连诛心情低沉,而阮久沉浸在自己的苦恼里,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这天夜里,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洗漱上床,安安静静地躺着。 赫连诛翻了个身,滚到他怀里。 “软啾……” 赫连诛想问他,但是又不敢问他。 害阮久过来和亲的罪魁祸首,阿史那与赫连诚都已经被处置了,如今阮老爷还在阮久身边,连太后都要帮他。 他只是来鏖兀玩了几个月,他马上就要回去了。 而太后是故意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让他不要多事。 * 又过了几天,捷报传来。摄政王在北线大捷,帕勒将军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奋战到底,最终等到摄政王来援,大破敌军。 念在他有功有过,太后没有让他回京述职,直接让他回家养伤了。 老将军没事,赫连诛也没有再留在尚京的理由,况且太后已经明示暗示让他快走了,他也只能收拾东西,准备回溪原去,继续念书。 他没有跟阮久说,但他觉得阮久应该是知道的,太后肯定会告诉他,他自己说不出口。 临走的前一天,阮久又被周公公带去太后宫里。 那时候赫连诛已经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把他拉回来,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和阮久的感情没有那么深。 这天阮久在太后宫中待了许久,回来的时候又是恍恍惚惚的模样。 临到最后,赫连诛都没敢问他。 第二天早晨,赫连诛准时醒来。 他轻手轻脚地松开阮久,不惊动他,下了床榻,穿上衣裳,走到外间。 格图鲁道:“大王,都已经安排好了,马上就可以启程。” 赫连诛回头看了一眼。 他不想回溪原,溪原没有阮久。 他在溪原待了好几年,在那里念书生活。他有时觉得,只有溪原是属于鏖兀大王的。那儿虽然不怎么繁华,老气沉沉的,但是起码他能做主。 可是溪原属于他,阮久又不属于他。 赫连诛收回目光:“行,走。” 他让乌兰留下照顾阮久,等阮久走了再回溪原,所以这次只有格图鲁跟着他。 * 前往溪原的队伍一向从简,十来个人护送,几个木箱子,就是鏖兀大王的所有财产。 赫连诛骑在马上,远离尚京的前半段路走得很快,后来马和人都累了,他才下令在前面那个湖泊边歇一会儿。 他下了马,坐在湖边,格图鲁把水囊递给他,他没接,只是坐着发呆。 大约歇了一刻钟的时间,格图鲁上前,小心地道:“大王……” 他知道格图鲁要说什么。 “继续启程。”赫连诛一面说着,一面起身。 赫连诛站起身的瞬间,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连格图鲁都没看清楚。赫连诛一甩手,就把它丢进了湖里。 湖面泛起一阵涟漪,很快就回归平静。 格图鲁还想说话,赫连诛压着火气:“我都说了继续……” 他回头,却看见阮久牵着马和狗,气喘吁吁的,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见他回头了,抱着小狗朝他挥了挥爪子。 格图鲁弱弱地道:“大王,我本来想说,王后来了。” 赫连诛脚步一顿,然后再次转身,噗通一声跳进湖里。 他的狼牙项链! 他要送给阮久的狼牙项链! 第31章 溪原行宫 阮久牵着马和狗, 怀里还抱着一只狼和一只狗,就站在岸上,看着赫连诛。 赫连诛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噗通一声扎进湖里了。 阮久还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就这么不想见到自己吗? 连夜跳湖逃跑? 阮久呆呆的, 看了一眼格图鲁。 格图鲁举起双手, 自证清白:“王后, 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阮久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赫连诛好像不会水。 上回在大梁宫中,他为了阮久跳进水里,最后还是阮久把他给捞上来的。 阮久一激灵,快步上前,把狗和狼和马都交给格图鲁,要下去捞人。 可他才挽起衣摆, 一脚踏进水里, 只听见哗啦一声,赫连诛就从水里站起来了。 湖里的水根本就不深,才到赫连诛的胸口。 阮久踩着水, 表情呆滞,原来你们鏖兀的湖都这么浅的吗? 日光明亮, 照在青绿葱郁的草地上,赫连诛抹了把脸,却总觉得眼前还有水珠抹不干净。 他用湿漉漉的衣袖擦, 自然是擦不干净的。 他用双手一下一下地抹着脸,搓得眼睛都红了,却仍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阮久,生怕他跑了。 而阮久就站在他对面, 被他欣喜若狂的目光看得不太舒服, 低头把自己漂在水面上的衣摆捞起来, 拧干水。 赫连诛舍不得移开目光,就站在原地盯着他瞧了许久,最后“嗷”地嚎了一嗓子,他像是一只小动物,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 赫连诛“嗷呜嗷呜”地踩着水花跑向他,阮久有点害怕,怕这个小狗扑过来把自己压死,于是弯着腰躲开赫连诛要抱住的他的双手,转身要跑。 可惜没能躲开,阮久被赫连诛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腰。 赫连诛已是狂喜,抱着他在水里转圈,踩起一圈的水花,把岸边的草地都湿透了。 他大声向随从们宣布:“这是我的王后!这是我的巧那!” 他用汉话喊了一遍,怕随从们听不懂,又用鏖兀话喊了一遍。 想了想,又怕他们听不清,于是再喊了一遍。 最后他把这句话用汉话和鏖兀话各自喊了五六遍。 随从们都低着头,没脸再看。 赫连诛抱着比他还高的阮久,却十分轻巧。他抬头望着阮久,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雪山上的雪水渐渐融化,化作涓涓细流;好像他整个人都躺在春日里小绵羊剃下来的羊毛上,暖融融、软乎乎的。 一撮羊毛飘进他心里,变成一颗种子。 赫连诛是个还不通人事的小狼崽,动物和人不一样,动物从来不委屈自己,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就是怎么做的。 他把阮久稍放下来一些,抬起头,“啾”的一声,在他脸颊边亲了一口。 一口尚且不够,他对准阮久的脸颊,又嘬了一大口。 像狼吃人。 阮久使劲打他踢他,他也不松开。 他是小狼,他什么都不懂得。 * 赫连诛捂着脸坐在马车里,面前是板着小脸的阮久。 阮久生气了。 因为他使劲嘬阮久的脸的时候,在阮久脸上磕了个牙印。 不是他的牙太尖,就是阮久的脸太软了。 阮久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脸,刚才乌兰给他抹过药了,所以赫连诛提醒他:“你不要把药给抹掉了。”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阮久就生气,气得给他没捂住的半边脸又来了一拳。 “你闭嘴。” “好,软啾……” “你闭嘴!” 赫连诛紧紧抿着嘴,不敢再说话了。 但他看见阮久就高兴,看见生气的阮久也高兴,忍不住笑,也忍不住话。 才安静没几息,他就又忘了阮久的话,道:“脸上有牙印也很好看。” 阮久瞥了他一眼:“放屁!” “我没有。”赫连诛傻笑,“我很喜欢。软啾很好,我给软啾盖章了。” 他无时不刻不在用莫名其妙的话、向阮久发射爱心和粉红泡泡,被包围的阮久实在是受不了了,哀嚎一声,掀开马车帘子:“格图鲁,停车,我要骑马。” 格图鲁回头看了一眼大王,大王没有反对,一脸“软啾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底下软啾最完美”的表情。 于是他喊停队伍,让人把王后的坐骑牵来。 阮久上了马,还以为就此解脱,能够轻松一些,却不想下一刻,赫连诛也骑着马,哒哒地跑到他身边。 “软啾!” 阮久极其无奈。 “软啾!软啾!软啾!” 软啾恨不能一爪子把他踹下马:“你再吵我就回去了。” 赫连诛这才闭上嘴。 又过了一会儿,赫连诛小声问道:“软啾,那你还要走吗?” 阮久看了他一眼,甩了一下束得高高的马尾,并不回答,骑着马跑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了。 赫连诛的脸一下子就没有了生机。 原来软啾还是要走,他只是来送自己一程的。 他恍恍惚惚地骑在马上,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格图鲁紧张地大喊“大王”,想要把他喊回神。 但赫连诛的魂儿都跟着阮久跑了,阮久走了,他都要死掉了。 * 走了一整天,傍晚时,一行人在驿馆里落了脚。 阮久没用多久就和赫连诛为数不多的随从们混熟了,这时候大王的随从们都围着阮久打转。 “王后,这个房间好,晚上睡觉很安全。” “王后想吃点什么?现在去打猎还来得及。” “王后要不要先喝点水,都走了一路了。” 赫连诛被抛在后边,面色阴沉得要滴水。 他心道,你们讨好他也没有用,因为他最喜欢的是我。 也有可能不是,但他马上就又要走了。 他都已经生了一下午的气了,为什么软啾还不来哄他! * 几个随从刚要出去打猎,还没出门,远远地就看见一行人正往这里来。 他们觉着奇怪,等人走近了,才明白。 哦,是国丈。 是国丈追上来了! 随从们刚要跑回去通风报信,就被阮老爷抢了先。 阮老爷下了马,扯了扯马鞭,推开他们,快步走进驿馆,怒吼一声:“阮久!” 阮久抱着小狼和小狗,出现在走廊那边,弱弱地唤了一声:“爹。” 阮老爷把马鞭倒过来拿在手里,又上前拉住他的手,啪啪打了他两下:“你……”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 乌兰引路,只带了马和狗,还有狼,别的什么都没带。 阮老爷看了一眼赫连诛,按住阮久,低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我说不清楚。”阮久拉着阮老爷上了楼。 阮老爷回头,对自己带来的一群人道:“先去做饭。” 他好像带了一群厨子过来,负责照顾阮久的饮食起居的。领了命,搬着锅碗瓢盆走进厨房,有条不紊地开始做事。 阮久把阮老爷拉到楼上,和他面对面坐着。 “爹?” “你别喊我。”阮老爷板着脸,拍了一下他的手,“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阮久抓了抓头发,“一觉醒来,发现整个宫里人都没了,赫连诛也不见了,就问了一下乌兰。我才知道,赫连诛要去溪原了。他竟然没跟我说,我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他……”阮老爷气到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有时间担心他,你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爹好不容易才和太后说好了,她放你走,她还亲自找你说了两次,你怎么一直不答应?” 阮久不说话,阮老爷的感觉不是很好:“你别说,你为了吃奶皮子,要留在鏖兀。” “不是。”阮久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我是这样的人吗?” 阮老爷满脸写着“逆子”、“不孝”、“伤透我心”。 阮久重新坐好,小心地看了看父亲:“爹,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怎样?”阮老爷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和亲这件事情,赫连诛也有一份,我觉得应该先问问他的意思,太后不能代他做主。”阮久抿了抿唇角,“而且,前几天才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他肯定很难过,要是我也这样走了,他会哭的。” 阮老爷口出狂言:“你管他哭不哭?” 阮久连忙捂住他的嘴,这是能在别人地盘上说的话吗? 阮老爷道:“你要是不回去,我和你娘,还有你哥,你的那些朋友,全部要哭。你是要让我们哭,还是让赫连诛哭?” 阮久不知道。 他沉默半晌,最后低着头道:“我不想让任何人哭。” 阮老爷看着他,知道他心意已定,起码不会现在就走,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行,那就再留一阵子,等那个赫连诛不会哭了,你再跟爹回去。” 阮久用力地点点头:“嗯。” 见他皱着眉,阮老爷反倒还要哄他:“好好好,溪原也行,离梁国更近,爹时常过来看你。你想吃什么,爹吩咐让他们去做。” 阮久一长串报菜名已经到嘴边了,门外忽然传来嘎吱一声,赫连诛没站稳,从外面摔进来了。 阮久下意识看了看父亲的脸色。 不是很好,铁青铁青的。 赫连诛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笑得明亮:“我没事。” “又没人问……” 阮老爷继续口出狂言,被阮久按住了。 阮久把自己的老父亲推走:“爹,我想吃烧花鸭、蒸熊掌、蒸羊羔……” 赫连诛:了不得了!软啾要吃自己! 阮久好不容易把父亲打发走,赫连诛见他走了,再也无所顾忌,“嗷”的一声,就扑进阮久怀里。 “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阮老爷去而复返,“轻轻”地推开门:“我不信。” 差点把阮久吓倒,赫连诛假装没听见,抱稳他:“软啾,溪原也很好玩的,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 赫连诛今天高兴极了,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大约是要把前几天心情低沉时,少吃的都补回来。 阮久手里的碗筷都要掉到地上了。 “你少吃一点!” 赫连诛抬头:“为什么?” “你会长得和格图鲁一样高的!” 格图鲁弱弱道:“王后,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阮久扭头看他:“我打不过你,对?” 格图鲁点头,但是又连忙解释:“臣不敢对王后动手。” “那是因为你长得太高了,要是赫连诛以后也和你一样高,我就打不过他了。” 阮久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推理过程,下一秒就被赫连诛反驳回去。 “软啾现在就打不过我。”他站起来,把阮久也拽起来,拿手比了比,“我比软啾还矮了一个头……” 好像不太对。 阮久扭头看去。 他记得,几个月前,在永安城初见时,赫连诛是比他矮一个头的。 今天再比,赫连诛只比他矮半个头了。 他长高许多,只是阮久日日与他待在一起,没有察觉。 这是正常人类的增长速度吗?! 阮久恼了,把他面前的菜全都拨到自己碗里。 “从今天起我多吃点,你少吃点。” 赫连诛高高兴兴地把菜都堆到他面前:“好耶,软啾多吃一点。” 阮久“嗷”的一口,准备把自己吃成个高个子。 * 这天夜里,阮久左手拥着小狗,右手抱着小狼,还有一只“小狗崽”殷勤地帮他揉着肚子。 赫连诛任劳任怨,还很注重和客人的沟通:“这样可以吗?” 阮久摸摸真小狗毛茸茸的脑袋:“还行。” “还要再用力一点吗?” “不要,就这样。”阮久又摸摸小狼的背,惹得它的大尾巴一哆嗦。 “软啾……”赫连诛暗示地凑过去。 小狗和小狼都被摸过了,轮流也应该轮到他了。 阮久偏偏不摸他,把两只小东西抱在一起揉:“你的话太多了。” 赫连诛安静了一会儿,没等到阮久的“宠幸”,也忍不住了。 他捏着两只小动物的后颈皮,把它们提走,自己靠到阮久手边:“呜嗷!” 阮久有一点后悔。 他应该在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赫连诛,他不会走的。 现在倒好,赫连诛变傻了。 赫连诛按着他的手问他:“软啾,你在这里留一百年,好不好?” 这个问题,阮久还需要考虑一下。 但是赫连诛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扑上去按住他:“快点说‘好’。” * 第二天一早,周公公也带着人到了驿馆。 他把阮久拉到一边,低声跟他说起昨天的事情。 “娘娘一开始气坏了,哪有小公子这样,说都不说一声,就直接跑了?” 阮久疑惑道:“我不是写了信,派公公转交给娘娘吗?公公忘记了吗?” 提起这个,周公公就无奈:“小公子写的那叫什么?那叫信吗?三个字,我、走、了,谁看见这个会放心?” “我……”阮久挠挠头,“时间太急,就来不及写其他的了。” 他小心地问道:“娘娘,应该没有很生气?” “把茶杯都摔了,能不生气吗?” “啊?那……” 周公公最后问了他一遍:“小公子当真要去溪原?” “嗯,我已经和赫连诛说好了。” “行。”周公公叹了口气,“其实我这回来呢,娘娘是让我来把小公子给带回去的。” “我……”阮久登时紧张起来,把他们把自己给绑回去。 “倘若小公子不回去,那就给小公子送点儿东西。” 周公公拍了拍手,柳宣带着十来个小太监赶着车驾上前。 都是些穿的用的,还有些药材补品。 “小公子既然选了大王,那太后娘娘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做的了。” 周公公压低声音,“溪原苦得很,这些东西啊,也算是娘娘一片心意,往后就没有了。娘娘是真伤心啊,小公子竟然就这样抛下她走了。” “我也没办法,我不想让赫连诛一个人走,我是先认识他的。”阮久眨了眨眼睛,“不能让赫连诛留在尚京念书吗?” 周公公笑了笑:“那怎么行呢?”他拍拍阮久的肩:“选好了就快走,省得后悔。” 阮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了想,从身边揪了一根长长的草叶,编成一个小鸟,塞到周公公手里。 “我把柳宣带走,东西我就不要了,你带回去。把这个给娘娘,小啾啾陪着她。” 阮久也有点难过,太后身边,除了周公公,也没有其他人陪着她。 他才来了没多久,就要走了。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他又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 他只能选一个。 阮久朝赫连诛那里走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周公公,朝他挥了挥手。 * 继续启程,几日后,阮久就在路上见到了朋友们。 他们是刻意在路上等他的。 萧明渊道:“怎么样?听说前几天鏖兀有人造反了,你没事?” 阮久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结束了。” 赫连诛在心中庆幸,得亏阮久的朋友们来得晚,要不阮久肯定就跟着他们跑了。 朋友们一路护送阮久到了溪原,溪原的条件确实不是太好,屋子都是石头垒成的,黑乎乎的。 因为赫连诛念书,秉持着“苦其心志”的原则,行宫也与普通民宿无异,同样不怎么好。建在山脚下,还会有黄鼠狼和傻狍子造访。 阮久倒是苦中作乐:“看,这个房子超级大,我可以和我的后妃们一起、同时、睡在这里!” 三个后妃连忙按住他,阻止他大逆不道的话。 而朋友们看这里比尚京差远了,万万不能接受,简直想留下来给他建个房子,建好了再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出来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况且此时鏖兀国内才刚刚经历过一场宫变,他们一直留在这里,会被鏖兀大臣怀疑是来探听消息的,于两国邦交不利。 他们再耽搁了几天,帮阮久做了些事情,就不得不离开了。 第二次告别,阮久与朋友们的情绪明显都克制了许多,不会像第一次一样,要死要活的了。 总要学会的是别离。 阮久就这样朝他们挥挥手,他们也回头挥挥手,就算道别。 可是谁也不知道谁背过身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哭得脸都歪了。 反正阮久不会。 因为阮久觉得,自己哭起来可好看了! * 他们就这样在溪原落了脚,赫连诛尽力把行宫收拾得漂漂亮亮、舒舒服服的,让阮久高兴一些。 黄鼠狼和狍子也不会放肆地从窗户闯进来了,因为阮久养了一只“恶狼”——那只才几个月大的小狼,还有一只“恶狼”,会在阮久被忽然窜出来的黄鼠狼吓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到阮久面前,把它赶走。 赫连诛花了几天时间,陪着阮久把溪原逛了一圈。 贫苦的地方,自有贫苦的玩乐。阮久觉得溪原也不是这么不好,在草原上抓土拨鼠就很好玩,还有一大片草场给他纵马,还可以给小绵羊剃毛。 太有意思了。 这天夜里,赫连诛破天荒地挑亮蜡烛,拿出书卷开始学习。 阮久抓着纸牌,正流利地洗牌,疑惑地走到他身后:“你在干嘛?” “念书。”赫连诛瘪了瘪嘴,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在书上做批注。 “嗯?为什么?” 赫连诛还没来得及回答,阮久身后就传来了乌兰的声音:“王后,大王在……” 阮久被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看见他和格图鲁都在他身后,各自占据了一张桌案,也正奋笔疾书。 “你们在干什么?要一起考状元吗?” 乌兰放下笔,极其可怜地望着阮久:“王后有所不知,大王有一个汉人老师,是教我们汉文汉话的。这次大王和亲,老师给我们放了假,让我们回去看书。” “噢。”阮久恍然大悟,“所以老师明天要检查功课?你们都没怎么做功课?” “是……” 阮久幸灾乐祸地表情被乌兰看了一眼,就收回去了。 “小可怜,那我来帮帮你。”阮久放下纸牌,“本来还想喊你们一起打牌的。” 他在乌兰身边坐下,拿起他的书看了好一会儿,往左边歪歪脑袋,又往右边歪歪脑袋。 最后诚实承认:“我也不会耶。” 他笑着把书还给乌兰,又凑到格图鲁身边看看。 原本他看格图鲁抓耳挠腮的模样,还以为他的书也很难,但等他看了一眼,他便惊喜道:“哇,格图鲁,你这个我会!” 格图鲁求他教教自己,阮久拍着胸脯:“放心,你这个就包在我身上了。”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 第二天早晨,阮久醒来,掀开帐子探头看了一眼,赫连诛还在桌前看书。左手边摆着看完的一堆书,右手边摆着的,是还没看的,也有一堆。 阮久坐起来:“你没睡啊?” “嗯。”赫连诛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还没写完。” “哎呀。”阮久下了榻,跑到他身后,“反正已经看了这么多了,你就找个借口,撒个谎好了。” 赫连诛丢下笔,抱住他:“好。” 匆匆吃了早饭,赫连诛让人把连夜赶出来的书卷收拾好,就要去老师那边。 他还要把阮久也带去。 阮久当然不肯,仍然慢悠悠地喝着粥:“我才不去,我爹给我找了很多个老师,都被我气跑了。你那个老师要老一点,很可能会被我气坏的。我不去。” 赫连诛道:“你一定要去。” 阮久疑惑:“为什么?” “我没看完书,我要找一个借口。” “啊?” “你就是那个借口。”赫连诛一手端起粥碗,一手揽住他的手,要把他带走,“走嘛,在路上吃。” 阮久就这样被他拖走了。 马车里,赫连诛看着他,笑了一下。 阮久当然要去。 因为赫连诛的借口就是,新婚之后,忙着和阮久生小孩,没空做功课。 但是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所以他还想请教一下老师,到底怎么亲阮久才是对的。 32、第32章 天生不行有一些男子天生就不行 第32章 天生不行有一些男子天生就不行 马车驶出行宫, 一路往溪原城外驶去。 阮久抱着碗喝粥,才喝了一半,马车便停下了。 他放下粥碗, 擦了擦嘴, 跟着赫连诛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个石头搭建的简陋小院,看起来有些破旧, 一个小书童侍立在门前,请赫连诛去:“大王请。” 赫连诛牵着阮久去,乌兰与格图鲁抱着书卷跟在后面。 院子里养着两只羊,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将挑满水的木桶放在地上,抬起来,水倒水缸里。 城外没有井,这里用水靠人到河边去挑。 从前小书童一个人只能拎半桶, 慢慢地拎,挪过来,挪过去,一天才能装满半缸。所以格图鲁来的时候,一般会帮他们挑水。 赫连诛没见这个人, 看向小书童:“这是谁?” 小书童道:“回大王, 前阵子我城买东西的时候, 他就在城里游『荡』了,好像是个傻子,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 还不会说话。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倒在我们家门口,生就让我他给救回来。生让他留在家里, 挑挑水,放放羊。” 小书童才说完,那个男人就已经将水缸装满了,他将担子和两个水桶都放在檐下,然后打开羊圈,牵了一头羊出来。 阮久疑『惑』道:“他为什么只牵一只羊呀?” 小书童道:“他眼神不好,又不太机灵嘛,只能看得住一只,再多一只他就顾不来了。所以先生让他上午放一只,下午放一只。” “噢。”阮久了然地点点头。 那男人拿起挂在羊圈上、树枝做的软鞭,另一只羊赶回去,赶着一只羊,往门外走。 他生得人高马大的,走路也不太稳当,摇摇晃晃的,经过阮久身边的时候,险些在他面前栽倒。 阮久连忙扶住他:“小心。” 他抬头看了一眼,阮久与他对上“目光”,才发现他的双眼上有两块白斑。 难怪那个小书童说他眼神不好。 小书童拽着他的手,他拉走,一边大声教训道:“别『乱』动,冲撞了贵人,你担当得起吗?出去放羊去。” 小书童他放走了,才回来复命:“王后不用理他,去。” 说着,他便继续引着一行人进去。 同样是石头堆砌的屋子,房间正中摆着一个缺了脚、用石头垫着的的书案,四面都是书架,书卷『乱』堆在一起,仿佛只要随便抽出一本,整座书山就会倒塌。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白发稀疏的老人家,背对着他们,站在书架前,手里的书卷被他翻得哗哗的响。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并不太平静。 小书童通报道:“生,大王到了。” 赫连诛便向他行了一个梁国的揖礼,还唤了一声“老师”。 阮久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的背影,不自觉歪了歪脑袋。 “我听说,和你和亲的是阮家的公子……” 那老人家一面转身来,阮久看见他的脸之后,眼睛一弯,没忍住要笑,后来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便抿起嘴,努力想要忍住笑。 阮久,坚持,忍住。 他好不容易调整好表情,再抬眼看时,却看见那老人家的脸都青了,嘴唇微微颤抖,连带着下巴上的白胡须也在簇簇地抖。 “你……”老人家指着阮久,几乎是声泪俱下,“你……怎么是你啊?小鹤呢?我的小鹤呢?” “我哥没来和亲,是我替他来的。”阮久握起拳头,抵在唇边,十正经地咳了一声,然后飞扑上前,和他拥抱,“老师,我来也一样!老师不想见到我吗?我好久没看见老师了,其实我一直想为了小时候的事情为老师道歉……” 老人家『摸』着书架,往后退了几步,拿起搁在一边的拐杖,双手抓紧,做出防御的姿态,然后绕着房间正中的书案开始转圈。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我报官了!” “我就是王后耶。”阮久『露』出一个“想不到”的笑容,“老师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一样,我就是鏖兀的官。” “你不来啊!” * 如果后人讲起桃李满天下的刘长生刘老生,一定会提起他从前的学生。 他曾是大梁的太子太傅,所以太子是他的学生之一。太子成年之后,他告老还乡,在离开永安之前,被梁国首富阮家以两箱极其珍稀的孤本所聘,又做了阮家公子的老师。 阮鹤德才兼备,也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 他后来退隐山林,无奈在梁国的名声实在是传得太远,日日都有读书人捧着书卷,上门请教,做他的学生。 他不胜其扰,索『性』搬来西北凉州居住。住了几年,又搬到了鏖兀的溪原居住。 也是在溪原,他教导当时年纪尚小的鏖兀大王赫连诛。 赫连诛也是他教学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要是让刘老生自己来说,提起他从前的学生,他头一个会想起的—— 是阮久。 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睡里梦里也摆脱不了的“小恶魔”! 阮老爷聘请他来阮府做生时,阮鹤都已经快十五了,阮老爷原本是准备让阮久跟着刘老生念书的。 而刘老生初见阮久时,见他粉粉嫩嫩、乖乖巧巧的模样,一时间也放松了警惕,甚至还有些心软。 就是这一瞬的心软,他这个“小恶魔”收做了学生! 如果让他重来一次,他一定会连夜坐在马车顶上逃跑。 这时刘老生在书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在书案前坐下,阮久“哧溜”一下滑去,在他身边坐下:“老师!” 刘老生噌的一下又蹦起来。 阮久抬起头,可怜又无辜地望着他:“老师?” 刘老生摆摆手:“你……你坐。” 阮久笑了一下:“还是老师坐。”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刘老生才小心翼翼地在位置上坐下。 其余人从来没有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十惊奇。 直到他坐下,赫连诛也在书案的另一边坐下。 小书童端来茶水:“生,茶。” 刘老生正看着阮久出神,他唤了好几声,才回神来,端起茶盏,猛喝一口。 阮久拿起桌上的点心,显然是梁国口味的点心,啃了一口:“老师早就知道我来?” “嗯……”刘老生吹胡子,“不是。”<b r> “老师,看开点,我来总比我哥来好,是不是?” 阮久拍拍他的肩,吓得他又是一激灵。 “你走开啊!” 第32章 天生不行有一些男子天生就不行 好半晌,刘老生才缓神来,劈手他手里的第三块点心拿过来。 “你不许吃,这是我给小鹤准备的。” 阮久理直气壮:“我就要吃。” “听说是阮家公子来和亲,我还以为是小鹤呢,怎么变成你了?” “我都说了,我代替我哥来鏖兀玩嘛,鏖兀好玩。”阮久一口吃下一个点心,“我哥可是你的得意门生,你舍得让他来?” 能言善辩、文思泉涌的刘老生吵不他,最后小孩子似的拍着桌子道:“你……你不许进我的房子!” “好嘛。”阮久拍拍手上的点心屑,站起来,招呼乌兰和格图鲁,“走,我们出去玩。” 他离开之后,赫连诛才问:“老师,您之前……” 刘老生拍拍他的肩,叹气摇头:“唉,娶了个‘小恶魔’,你可怎么办啊?” 赫连诛『露』出两颗犬牙:“我觉得很可爱呀。” 刘老生更住,小书童会意,连忙顺着他的意思,问道:“生,这位‘小恶魔’对您,造成的是身体伤害,还是精神伤害?” “都有!”刘老生『摸』了『摸』自己头顶稀疏的白发,“看到这个没有,这就是他给我带来的后遗症。有一天中午,我好好地午睡着呢,他倒好,跑来,我的胡子全给剔了。” 赫连诛道:“可是老师的胡子并没有变少。” “这件事情影响到我的头发了,我的头发都不敢长出来了。”刘老生万笃定。 “啊?”赫连诛表示不解。 小书童连忙又问:“生,那精神伤害呢?” “你能想象——”刘老生随手从案上拿起一本书,翻开一页,“就这句话,‘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他能有五百个问题问我。” 刘老生开始模仿小时候的阮久:“‘老师,鲲是什么呀?’” “我说:‘往下读就知道了’。” “‘老师,鲲到底有多大呀?几千里是几千里?一千里和九千里差得很多呢,书上怎么不讲清楚啊?’” “‘老师,鲲好吃吗?’” “这是我一个破教书的能够回答的问题吗?我答不出,他就跟阮老爷说我教的不好。” 刘老生抱头,“有一阵子,我这耳朵旁边就嗡嗡嗡地响啊,他一刻不停地问我这些问题,我连做梦都梦见他在问问题啊。” 小书童很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好可怕啊!” 赫连诛却没有他这样大的反应:“好可爱啊!” * 这时阮久也正和乌兰他们讲小时候的求学经历。 他趴在马背上:“我不就是问题多了一点嘛,他就特别不高兴,有问题本来就应该问先生的,对?” 乌兰牵着马,在草地上走,点了点头:“王后说的对!” 格图鲁如往常一般附和:“对!” “他之前的胡子有这么长,站起来的时候,胡子还老是弄到我的脸,很难受的,我就找了一个中午他的胡子剃掉了。而且我都问过他了。” “王后是怎么问的?” “我说:‘老师,我你的胡子剃掉,如果你不同意,你就摇一下头。’他没有摇头,我就动手了呀。而且我给他剃胡子的时候,他还舒服得睡着了。” “王后做的对!” “对!” 阮久瘪了瘪嘴:“我也觉得我做的没错。是因为胡子的事情,我还被我爹打了一顿,丢去跪书房。” 涉及阮老爷,乌兰就不敢肆意评判了。 “等我再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我的老师就看上我哥了。”阮久捏紧拳头,“我知道我哥比我聪明,是他也不能这样对我?不是我哥要带着我听讲,他肯定早就不想教我了。” “太过了!” “!” 阮久从马背上跳下来,坐在草地上。 不远处那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正在放羊,他看不见,便把手搭在羊身上,跟着羊走。 阮久看着觉得有意思,笑了一下,起身就要回去:“我帮他放另一只羊。” * 等刘老生发现的时候,阮久已经打开羊圈,他的羊给牵走了。 “乖乖,跟我走。” 刘老生趴在窗台上怒吼:“你给我回来!” 阮久已经赶着羊跑了。 他追着羊,乌兰和格图鲁追着他。 那只羊撒开蹄子就跑到自己同伴的身边,男人看了羊一眼,又看了阮久一眼。 阮久大声对他说:“你放这只,我放这只。” 男人只是点了点头。 和男人放羊不同,阮久热衷于“替羊做主”。 “这里的草好吃,你来吃这里的。” 乌兰小心提醒道:“王后,羊自己知道的。” “它不知道。”阮久走过去,踩了踩自己看中的那片草地,“看这些草,多么肥美……” 阮久忽然觉得自己踩中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抬起脚,更住了。 “为什么这里会有牛屎啊?” 阮久嚎了一嗓子,保持着原有动作不敢动。 他捂着鼻子,气得吐,喊了一声:“乌兰!” 乌兰抿着唇,只能藏起脸上的笑意:“王后回去洗洗。” 阮久一伸手:“拿刀来,我我的脚砍了。” “这可不行。” “那我就不走了。”阮久耍赖,“我不拖着这个东西走。” 乌兰叹了口气,只能和格图鲁一起,他抬起来:“那只好这样了。” 阮久被抬回去的时候,刘老生的笑声几乎要屋顶给掀翻。 “你也有今天。” 阮久坐在院子里的水缸边,捏起自己刚脱下来的鞋袜,就要甩过去。 他丢开鞋袜,气得哭:“臭死了!” 一院子的人都忍着笑哄他。 “没关系的,已经洗得很干净了。” “就是,王后,咱们都没闻到味道了。” “不会跟别人说的。” 只有赫连诛看起来有一点儿真诚。 “软啾,我回去给你摘雪莲花泡脚。” 却不想阮久并不是很领情。 “那你是觉得我的脚臭了?” “没有啊。” “我回去了。”阮久拖着“受伤”的脚走出院子,乌兰和格图鲁正劝他,不用跛着脚走。 赫连诛看看他,再看看刘老生,最后道:“老师,那学生行告退。” 刘老生有些无语:“今天就到这里了?” 第32章 天生不行有一些男子天生就不行 “嗯,明日加倍补上。”赫连诛道,“我回去把书看完。” 赫连诛再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才走到门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又回来了。 “学生还有一件事情请教。” “你说。”刘老生淡淡道。 “学生想问,软啾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小孩子啊?” 刘老生表情呆滞:“什么?” 原来喜欢问烂七八糟的问题的症状是会传染的。 他引以为傲的少年学生,只是去成了个亲,就被阮久给传染了。 赫连诛一本正经地把问题详细说完,刘老生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你……”刘老生十愤怒,“你现在应当以学业为重,怎么能够沉湎于这种事情?况且,阮久他是……” 他转念一想,阮久这个“小恶魔”折磨了他这么久,今天终于踩了牛屎,是还远不够他解气。 刘老生厚着老脸,捋了捋胡子:“不你是问老师,老师肯定会告诉你的。” 他招招手:“来,你附耳过来,老师这个法子肯定管用。” 他跟赫连诛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赫连诛表情复杂,做了个揖,说了一声“多谢老师”,转身就追阮久去了。 那时阮久已经上了马车,正拿着帕子擦脚,见他来了,便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慢?” 赫连诛只是朝他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 早早地回到行宫,阮久从父亲给自己留下的东西里翻出两个香囊,开始熏脚。 赫连诛捏着一朵雪莲花,拔下花瓣,丢到水里。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阮久还觉得自己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臭味。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都绕着草地走。 还没等他再想些其他的事情,赫连诛就挨过来了。 “软啾。” “干嘛?”阮久捂住脸。 他虽然这样问,他知道赫连诛想做什么。 “我今天问老师了……” “什么?”阮久松开手,十震惊,“你问他了?” “是啊。” “他哪能告诉你啊,他会骗你的。”阮久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你的头发剃光就可以了。” 阮久:!!! “他明显是为了报复我剃光他胡子的事情,你不会连这个也信?” “当然不会。”赫连诛抱住他,“软啾,这种事情是不是不能去问别人?” “那当然了,你才反应来。” “谁都不能去问?” “嗯。”阮久重重地点头,“你以后就不再去问别人了。” “好。”赫连诛显然有些失落,“那以后我自己想。” “嗯。”阮久『摸』『摸』他的脑袋,那真是太好了,终于没有人要受这种事情的困扰了。 老将军解脱了,刘老生也解脱了。 阮久很快就睡着了,是赫连诛看起来忧心忡忡的,睁着眼睛,叹着长气。 好难过,睡不着。 * 阮久一觉到天亮,就是做梦又梦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他极其小心地在上面一步一步地走,生怕踩到什么不明物体。 就这样扫雷扫了一夜,惊险通关,阮久醒来。 赫连诛早已经起了,不在房里,阮久推开窗子,看了一眼。 赫连诛在外面打拳。 他从来没见赫连诛打拳,觉得很有意思,就多看了两眼,直到乌兰端着热水和『毛』巾进来。 “王后,衣裳穿上,早晨还有些冷。” “好。” 等阮久穿好衣裳,再转头去看时,赫连诛已经不在院子里打拳了,问格图鲁,格图鲁说他出去跑圈了。 一直到早饭的时候,赫连诛才回来。 他一身的热汗,去冲了个澡,换了衣裳,才出来和阮久一起吃饭。 乌兰与格图鲁识趣地退下去,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阮久问他:“你怎么忽然开始锻炼了?出什么事了吗?” 赫连诛只道:“我本来就有这样的,没有别的原因。” 明是欲盖弥彰。 是阮久问不出来,也猜不中,还能作罢。 今天仍旧要去刘老生那里念书,经过一夜,刘老生重整旗鼓,非阮久留下来,一起教他。 “你已经是鏖兀王后了,怎么能不会鏖兀话?正好,老夫教你鏖兀话,教大王汉话,一起教了。” 阮久没办法,只能跟着学。 这回刘老生再没给他任何问问题的时间,语速飞快,嘴都快磨秃噜皮了。 阮久『插』不上嘴,撑着头昏昏欲睡。 而刘老生明知道阮久没听课,还是给阮久布置了功课,一视同仁,绝不开恩。 看着阮久使劲挠头,头发簌簌地往下掉的模样,刘老生『摸』着自己日渐稀疏的白发,心中倍感畅快。 多年之后,他终于扳回一局。 刘老生用昨天新准备好的戒尺敲了一下桌面:“自己写自己的啊,大王,你别给他抄,抄一篇重写两篇。” 我就喜欢看这“小魔鬼”掉头发的样子。 好容易熬到午间休息,阮久还没放下笔,就听见一句“下午继续”。 整个啾都蔫了。 吃午饭,有一阵子的休息时间,今日阮久没敢往草地上跑,就去了河边。 还拉着赫连诛一起去了。 平常这个时候,赫连诛应该留下温书的。 刘老生对“坏 学生”的影响力有了更加深切的体会。 阮久一开始还顾忌着等会儿要回去读书,只是脱了鞋袜,踩踩水。后来就越踩越往深处跑,整个人都浸在水里。 他划到岸边,让赫连诛也下来:“这里水浅,我教你游,下回就不用我下去救你了。” 他在水里架着赫连诛的手,教他划水。 可惜没多久,那个小书童就找来了,赫连诛还没学会。 阮久对赫连诛说了一句:“下回开饭带来,开饭都会游,让它教你。” 结果赫连诛皱着眉头,难过极了。 “软啾……” “啊?”阮久回头见他这副模样,连忙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开玩笑嘛,你别哭啊。” 赫连诛委屈巴巴地说:“软啾,都是我太笨了。听说有一些男子天生就不行,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人,对不起。” 阮久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只小狗早上起来打拳的原因。 33、第33章 秘密画册这书上说了,十六岁的才能看…… 第33章 秘密画册这书上说了,十六岁的才能看…… 完了, 惹大麻烦。 阮久定在原地,张了张口,说话些结巴:“谁……谁说你、不……” 赫连诛委屈:“我自己想的。” “你……你什么时候想的?” “昨天晚上。” “你自己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想了一晚上。”赫连诛乎要哭出了, “都已经这么久了, 肯定是我不行。我好难过啊,软啾, 都是我连累了你,难怪你不让我去问别人,原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 “你……”阮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能捏住他的嘴,“闭嘴,晚上回去再跟你说。” 赫连诛可怜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浑身散发着“我好难过, 我不行了”的气息。 阮久拍了一下他的背:“别抽抽。” 赫连诛“嗝”了一声,紧紧地咬着后槽牙,忍住了。 但是目狰狞。 阮久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最后道:“你就当是我不行,行了嘛?” 赫连诛泪眼朦胧地摇摇头:“不行, 这不是你的错, 这都是我的错。” 阮久恨不能以头抢地:“这就是我的错!” 要是早点跟他说清楚, 就没这么多事情了。 从成婚当天到现在,好个月过去了,阮久觉他总一天会自己开窍的,结果赫连诛竟然一点长进都没, 反而越走越偏了。 最最要命的是,阮久自己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很明白,越拖下去, 越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底是谁想的亲,把两个啥都不懂的蠢蛋凑一对的? * 刘老生的石屋里,阮久使劲按住急逃跑的老生。 “求您了,您跟他解释一下这些事情,你是他老师,你说的话他肯定都信的。” “放屁。”刘老生梗着脖子,“那我让他把你的头发都剃掉,他怎么没动手?他不听我的话,他听你的话。” “他不听我的,他现在死眼地认定自己就是不行了,他昨天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起,他都快哭了。” 刘老生没忍住要笑:“他在别的事情上都聪明很,偏偏不懂这个。草原上十三四岁成亲的多了去了,他竟然不懂。” “那您跟他说嘛。” “不不不,我不说。”刘老生连连摆手,“我是教书的,不是教这个的,辱斯文。” “那你就看着你的学生这么郁闷?” “到时候他自己会懂的。” “但是在他自己懂前,他会一直缠着我,要我……”阮久没能把那个词说出口,“我也是你的学生啊。” 刘老生脱口而出:“那真是太好了。” 他茶余饭后最爱看的娱乐项目——“恶魔”吃苦。 阮久不干了,一屁股坐在他脚边的地上:“你去说嘛。” “我不去。”刘老生架着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走,上午那篇文章你没写完。” 刘老生老当益壮,一把把他拽出门外。 书房里多设了一张书案,阮久与赫连诛并排坐着,刘老生拿着书坐在他前。 赫连诛一脸愁苦,时不时就要叹一口气;阮久也是如此。 唯刘老生笑嘻嘻的,给他布置了一篇接一篇的文章。 * 晚上回到行宫,吃过晚饭,阮久与赫连诛并排坐在桌案前做功课。 赫连诛的动作快,半个时辰就写完了。 阮久天生不是念书的料,更别提要他学鏖兀话。他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一撮头发,看着前蚂蚁爬似的鏖兀文字,目光半晌都没挪动一下。 “啊!”他哀叹一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死掉。 赫连诛也没走,陪他坐着,推了推他的手:“你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阮久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把书本挪到他前,指着一个词:“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赫连诛看了一眼:“这个字没意思,只是放在后,好听的。” 阮久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琢磨了半个时辰的东西,竟然是个没意义的东西? 这是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应该承受的痛苦打击吗? 阮久想了想,把书本塞到他手里:“你给我念,我写。” 赫连诛曾经试图拒绝:“不行,老师也是了你好,你要学鏖兀话的。” “我自己写,我晚上就不用睡觉了。” 在阮久眼泪汪汪地注视着他的时候,赫连诛败下阵。 “好。”赫连诛叹了口气,“自怨自艾”道,“我连一个孩子都没办法给你,我应该帮你做功课的,这也不会显我是个太没用的男人。” “从今天开始,我赫连诛就不笑了。” 阮久更住。 他把书拿回:“我自己,不麻烦你了。” 赫连诛又叹气:“软啾嫌弃我不行了,连功课都不让我帮忙了。” “你正常一点,等我写完这些,我就跟你讲……那些事情。”阮久挑眉,圆圆的杏眼瞪着他,“你要是没事做,可以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好的,我最爱的王后。”赫连诛起身,默默地退出去了。 什么『毛』病? 阮久用笔头挠了挠自己的头,低头继续看书。 嗯,跳过那个没意义的词,开始纠结下一个词。 * 阮久做功课做到大半夜,随便收拾收拾,拖着疲惫的身躯满脑子的鏖兀话,准备睡觉。 在临睡前,他嘱咐乌兰:“从明天开始,不要跟我说汉话,跟我说鏖兀话。” “是。”乌兰应了一声,收拾好他换下的衣裳就要出去。 这时人从门外推门进,乌兰唤了一声“大王”,就出去了。 阮久趴在床上,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然后赫连诛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脚踝,用屈起的指节戳了一下他的脚。 阮久猛地从床上跳起,摆出防御姿态:“谁!” 然后被赫连诛拽着脚拖回:“洗脚。” 阮久低头看去,床前放着一盆热水。 阮久疑『惑』:“我洗 过澡了。” 赫连诛把他脚上挂着的袜子拽下:“再洗一遍。” 奇奇怪怪的。 阮久看了他一眼,把脚收回,自己脱袜子,把脚放进盆里。 “你想干什么 第33章 秘密画册这书上说了,十六岁的才能看…… ?” “王后让我自己找点事情做。我本想给你做点吃的,但是我只会烧水,我就给你烧了点水。洗澡不够用,只能用洗脚。” “……” 阮久些无奈,盆里的两只脚往边上挪了挪,邀请他:“你要一起洗吗?” 赫连诛的眼睛一亮,很快他又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恢复了可怜兮兮的模:“好呀。” 嘴里这说着,但他是挨着阮久坐着,手脚麻利地脱了鞋袜。 木盆不太大,他刚把脚探进水里,就发现自己要踩到阮久的脚了。 “软啾,你踩我。” 阮久只能抬起脚,让他下去。 赫连诚撑着头看他的脚:“软啾,你好白啊。” 阮久无奈:“是你太黑了。” 赫连诛一本正经:“草原上的人就是这的,我算是很白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阮久显些不在焉。 他在盘算要怎么跟赫连诛解释生孩子的事情。 等木盆里的水都变凉了,阮久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抬起双脚,随手拽过巾子擦了擦,踢踏着鞋子出去喊人:“乌兰,把我带过的那个箱子搬过!” 他记,他要鏖兀的时候,他爹他娘,他哥,都给他准备了很多的东西,吃的玩的都,生怕他在鏖兀过不习惯。 临走的前两天晚上,他娘忽然跟他说悄悄话,告诉他,自己给他准备的其中一个箱子里,一个箱子,里边是“用的东西”。 至是什么用的东西,就是那种用的东西。 阮久听到娘亲说起这个的时候,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然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坚决不肯『露』。后娘亲说了什么,阮久就没听了。 当时人都不知道赫连诛就是鏖兀大王,阮久娘亲也就以鏖兀大王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 她怕阮久被弄伤,给他准备了这些东西,告诉他,紧急时候可以拿出看一看,救急。 这个时候就是需要救的紧急时刻! 东西实在是太多,乌兰格图鲁,十八铜人翻了好一阵子,才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匣子。 阮久抱着匣子,回到房里。赫连诛已经将洗脚水倒了,跪坐在榻上,乖乖巧巧地等他回。 “我最爱的王后,你回了,需要捏捏肩膀吗?” “回啦,不需要。” 阮久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抱着东西在他身边坐下。 了这些东西,赫连诛肯定一看就懂。 赫连诛问:“软啾,这是什么?” “我娘给我的,生孩子的东西。”阮久一顿,“不对,是能解释生孩子的东西。” 他打开匣子,随便翻了翻。 只册画本,两三罐『药』膏,再没其他的。 阮久随手拿起一本画本,又随手翻开一页—— 然后啪的一下把画本给合上了。 他转头去看赫连诛,赫连诛大约是没看什么,眼睛里都是率直的求知欲好奇,阮久自己脸『色』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这个……假、假的……” “给我看看。”赫连诛伸手要拿,阮久一扭身子就躲开了。 阮久弯着腰,把画本匣子死死地护住:“你不能看。” “什么?” “这书上说了,十六岁的才能看。” 赫连诛收回手:“那你看,看了再告诉我。” “也不行,我现在也不想看。” 阮久眼疾手快地把画本收回匣子里,咔哒一声,把匣子锁上。 他转头:“赫连诛,我做个约定。” “好啊。” “我……”阮久想了想,“十年后再打开这个匣子,再认真探究一下,不能……生,到底是谁的问题。” “十年?” “噢,可能是点太久了,那……”阮久再想了想,“九年。” “九年?” “八年,不能再少了。” 可赫连诛是觉太久了,皱着眉不肯同意。 他道:“五年。” 阮久掐着手指算了算:“好,那就五年。在此期间,你不能再提那些事情,你专学业事业,把鏖兀发扬光大。你想啊,就算你了孩子,你也保护不了他,是过五年再说。” 阮久拍拍他的肩,滑下床榻,准备找个地方,把这个匣子给藏起。 他转念一想,赫连诛这个人,除了对鏖兀,好像就是对这件事情比较上了,这个约定好像拦不住他。 是他回头朝赫连诛伸出手:“拉个勾。” “谁食言谁是狗……”阮久说了一半,好像觉哪里不太对。 赫连诛本就是狗,这个威胁不到他。 是他又改了口:“谁食言谁是猪……” 赫连诛本也是猪。 发誓嘛,应该要抓住对方的痛点发。 是阮久道:“谁食言谁就……一辈子没孩。” 这个就很不错,阮久满意地笑了笑,我真聪明,赫连诛最喜欢的就是孩了,他肯定不会带头打破规定。 拉过勾,阮久就抱着匣子在房里四处转悠,寻找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他找了半天,最后蹲在地上,把匣子塞到床底下了。藏好后,又把原本垂下的被褥帐子弄好。 一点儿都看不出。 阮久拍了拍手,终可以放睡觉了。 他抱住眼里闪着好奇的光的赫连诛,把他推到榻上:“睡觉啦。” 吹了蜡烛,阮久裹着被子,背对着赫连诛睡下了。 赫连诛蹲在阮久藏箱子时蹲的地方,点难。 其实匣子上的那个锁不算什么,他一只手能把锁拆开,但是…… 他没及伸手,阮久就把他拽上了:“睡觉。” “噢。” 但是赫连诛真的好好奇啊! * <b r> 夜里临睡前,尽管阮久强装镇定,但画册上的“惊鸿一瞥”,是深深印刻到了他的脑海里。 那天晚上,他只觉脸上发烫,脏砰砰地跳动着,吵他睡不着觉。 后他勉强睡着了,也睡不□□稳,梦里吵吵嚷嚷的,好像又一群什么东西把他给包围起了,不给他留一点儿空隙。 他出了一身汗,被热醒了。 醒后,发现赫连诛八爪鱼似的,死死地抱着他。 仿佛梦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存留,阮久觉好像在梦里爬了一座山,他一直爬一直爬,却一直没能到达山顶 第33章 秘密画册这书上说了,十六岁的才能看…… ,最后他就从山上摔下了。 阮久懒管这种感觉,一脚把赫连诛喊醒。 “别抱着我,好热。” 阮久大,没天就把画册的事情给忘了,再过天就把做梦的事情也忘记了。 * 草原的夏天又热又长,阮久这些天都在跟着刘老生学鏖兀话,闲时就带着赫连诛出去玩。 赫连诛好次忍不住要问他,木匣子里究竟什么,但是都被阮久堵回去了。 阮久想起的时候就把床底下的木匣拖出看看,没看到被破坏的痕迹,就『摸』『摸』赫连诛的脑袋,表示嘉奖。 久而久,赫连诛好像也不再想这些事情了。 刘老生在教阮久鏖兀话。 他看起好像很不喜欢阮久的子,其实教他的时候很认真。 他怕阮久学不会鏖兀话,往后在鏖兀被别人欺负。 阮久知道他的苦,但要是刘老生不打他手的话,那就更好了。 这天下午,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学习,阮久撸着衣袖,坐在刘老生的院子里,用红红的手捧着红红的西瓜。 阮久吃完一片,伸出手要再拿二片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西瓜瓤一红,越看越气,是打了一下刘老生,顺便把手上的汁水都抹在他身上。 刘老生反应慢,等他擦干净手了,才反应过,拿起拐杖要敲他。 “你这个……” 阮久抱着两片西瓜跑远了,逃跑的时候,顺便咬了一口赫连诛的,准准地咬在正中间。 赫连诛追上去,要把剩下的都给他。 阮久跑到羊圈附近,看那个帮忙挑水放羊的男人就靠在羊圈里,自己吃一口西瓜,再给羊也吃一口。 阮久站在羊圈外,大声喊了一声:“刘长命。” 那男人隐约听人在喊他,便转头看去。 阮久把自己手里的两片西瓜递给他,同是大声喊道:“给你吃。” 男人用手语比了个多谢,凑近些看,地拿走其中一片。 刘长命是阮久给他起的名字。 他自己不记他的名字,因是刘老生收留的人,以姓刘。 至什么叫做长命,刘老生叫做长生,他自然就叫做长命了。 刘老生听过这个名字后,不置可否,随他去了。 从此这个男人叫做刘长明。 阮久把另一片也塞到他手里,朝他笑了一下,就这跑了。 刘长命放空目光似的,瞧着他的离开的背影。但人都不会觉,他是在看阮久,他看不,眼前两片白斑乎挡住了他能看的光亮。 阮久走回檐下,接过乌兰递过的帕子,抹了抹手,重新拿起一片西瓜。 他随口问刘老生:“刘长命是哪里人呀?” “不知道。”刘老生道,“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傻了,身上也没带着什么信物,看不出。” “那怎么办?万一他家里人也在找他呢?” “你是王后,这种事情应该归你管。” 刘老生吃完了西瓜,那个书童拿出帕子帮他擦手,一道:“其实这的人多了去了,我进城买菜的时候,遇过好个,只是这一个比较碰巧,躺在我家门口,被生捡回了。” 刘老生问道:“怎么说?” “生深居简出,自然不太清楚。去年鏖兀大梁不是打过一场仗吗?大梁败厉害,鏖兀这边抓了好些俘虏,看管不严,又逃出许多。好些人,是大梁撤退的时候,不及带走的伤员。” 书童收起帕子:“这些人就在鏖兀大梁的边境游『荡』,咱这儿离边境太近了,他就了咱这儿。” “说不准刘长命就是梁国的士兵,受了伤四处瞎跑,就跑到鏖兀了。照他这的体格,在大梁军队里,怎么说也能做个百夫长。而且我怀疑他会武功,他每次挑水的时候动作都特别利索,显然是做惯的。” 阮久疑『惑』:“啊?那只能说明他在军营里负责挑水,说不定是个烧饭的伙夫。” 书童对他的天真感到无奈:“挑水是习武的基本功,他挑水很熟练,说明他练过武。” 书童这说起,阮久这才想起,原打仗这件事情。 一说起这件事情,他就想起自家兄长阮鹤。 倘若当时父亲没西北找人,没把兄长从死人堆里刨出,可能阮鹤也会沦落到现在这副模。 阮久一想起这件事,里就不自觉地收紧。 而刘老生想起这件事情,也些落寞:“是明汜鹤的那场仗。” 萧明汜是萧明渊的大哥,梁国的太子殿下,在这场战争中也受了伤。阮久鏖兀亲的时候,他阮久的哥哥阮鹤一,在别院里养伤。 阮久下定决:“那我帮帮他好了。” 书童提醒道:“王后,他失忆了,恐怕没这么容易。” “试试嘛。” 阮久吃完西瓜,就去问刘长命事情。 刘长命听不大清楚,阮久只能扯着嗓子问他,问了没两句话,没问出什么用的事情,倒是阮久自己嗓子哑了,一个劲儿地清嗓子。 刘老生只是笑:“他这个娃娃就是傻乎乎的。” 赫连诛笑了一下,然后上去阮久一起,帮阮久传话,大声问话。 “这两个娃娃都傻乎乎的。” 这种事情自然急不,只能慢慢。 阮久便让乌兰回行宫里,把自己的大夫喊给刘长命看病。就算不能恢复记忆,帮他治治身上的『毛』病也是好的。 阮久身边的大夫都是阮老爷特意留给他的,特别厉害。 那大夫一看刘长命双眼里的白斑,就吓了一跳,再要伸手去探他的脉,『摸』着胡子,脸『色』越越凝重。 阮久道:“怎么了?难道是治不好?” “是,老朽无能。”老大夫摇摇头,“寻常战场上,都是刀伤剑伤的皮外伤,就算流浪途中,受过其他的伤,一般也不会伤及眼与耳,更别说坏了嗓子了。” “啊?意思就是?” “他身上的不是伤,而是毒,至是什么毒,恐怕要等老朽回去考证。不过……” “嗯?” “不过这些毒『药』都猛烈,寻常人家肯定没,可能是……” 老大夫不敢再说,但他都明白了,与寻常人家相对,那就是皇家了。 更别提那场战役里,太子也在其中,并且身负重伤。 哐的一声,刘老生用拐杖狠狠地敲了一下柱子:“我说大梁怎么输这么惨呢,我说我教出的学生,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 34、第34章 你是王后你是鏖兀的王后…… 第34章 你是王后【一更】你是鏖兀的王后…… 刘老先愤愤不平, 阮久也激灵。 “总不会是……当时参战的所有士兵都……” “那倒不会。”老夫摆手道,“这样的毒『药』少之又少,用在那多人身上, 几乎是要成吨的。而且就算用了, 这多的人,肯定会被发现。” 阮久点点头:“那就是说, 只有刘长命了毒。是为什呢?” 老夫到底见多识广,提醒了句:“老夫从前也在宫行过医,深宅院也去过,他这样的情况,抵是道了什不该道的事情,所以……” “好怜。”阮久『摸』『摸』刘长命的脑袋。 刘长命别的人不认得,倒好像很喜欢阮久似的, 乖乖顺顺地由他『摸』了。 阮久想了想,最后道:“那您还是全力帮他治,要什东西从我爹留的东西里拿。” 老夫应了,但最后还是劝了句:“小公子,其实老朽觉得, 他这样也挺好的。若是侥幸治好了, 引起毒人的注意, 只怕……要连累小公子的。” “那怎行?”阮久正『色』道,“应该要他治好的,帮他伸冤。万这件事情和我哥有关呢?我就说我哥肯定不会打败仗的。” 老夫见他坚决,也就不再劝说, 提着『药』箱回去思量对策了。 阮久撑着头看着刘长命,想了好久,最后道:“我觉得我们应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胎记什的, 话本上都是这样说的,凭着胎记认人。” 小书童道:“王后,别想了,他身上没有胎记。” “你怎道?” “他晕倒在我们家门前的时候,是我他换的衣服。” 阮久『摸』『摸』巴:“好。” 再坐了会儿,时候不早了,阮久和赫连诛向老师辞过别,准备回行宫去。 * 马车里,阮久和赫连诛面对面坐着。 “小猪。”阮久用脚尖点了点对面的人的衣摆,“去年在战场上的鏖兀人是谁?是赫连诚吗?” “是喀卡和梁起了冲突,当时他应该得到了太皇太后的支持,所以开战了。”赫连诛道,“是他和太皇太后都已经死了。” “是,这不太好查。” 赫连诛低说了句:“说不定这只是梁的事情,和鏖兀无关。” “嗯……”阮久顿了,坐到他身边,“你不高兴了?” “没有。”赫连诛梗着脖子,头回在阮久靠近他的时候,不转头去看,反倒移开目光。 “这有什好气的嘛?我只是……” 赫连诛扭头看他,问道:“梁不会打败仗,打败仗的梁都是因为阴谋诡计,鏖兀就以打败仗,对吗?” “……不是。”阮久搓搓他的脑袋,“我不是这个意思嘛。” 原本阮久要帮刘长命恢复记忆、送他回家的时候,赫连诛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是在鏖兀的国境内,刘长命也算是鏖兀的人了。 是后来牵扯到梁皇家的事情,赫连诛就不是那的高兴了。 那是梁的事情,就算是有人要陷害太子,那也是梁的事情。 与鏖兀无关,鏖兀只是胜了场仗而已。 赫连诛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道:“你已经是鏖兀的王后了。” 听这句话,阮久也缩回了手,定定地看着他,反驳道:“王后又怎了?我永远都是梁人。” 赫连诛只是重复那句话:“你是鏖兀的王后。” 两个人都目光坚定,个人要对方完完全全地划归到自己的领地里,个人却表示永远的抗拒与保留。 少年人心气儿,谁都不肯先低头服软。 这样僵持了会儿,时间马车里只剩两个人呼吸的音。 阮久也没有挪开目光,只是先开了口:“乌兰,停马车,我要去。” 乌兰不道他们出了什事情,只当是阮久嫌马车里热,要来走走,便停了马车。 阮久刚要马车,就被赫连诛拽了。 “我去。”他闷闷道。 后乌兰没看见喊了停车的阮久来,反倒看见赫连诛来了。 乌兰道:“王,咱们没带别的马。” 赫连诛面无表情:“我走路回去。” 乌兰这才道,他们两个是吵了架。 他叹了口气,跳到车夫的位置上,挥了马鞭:“那臣赶得慢些。” 好让王跟上。 * 阮久与赫连诛总共才说了三句话,就这样闹了别扭,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吃完晚饭,两个人就坐书案前,各自做各自的功课。 平时阮久遇到看不懂的鏖兀话都会问问赫连诛,今就不问了。 今他全部都看得懂! 看不懂也得看懂。 赫连诛都那样欺负他了,他还过去问他,真是太没面子了。 他决定不跟赫连诛说话了。 阮久撑着头,今老刘留他的书看了遍,不懂的地方用纸抄来,准备明再去问他——阮久几乎整本书都抄了遍。 这也不怪他笨,他学鏖兀话还没半个月呢。 赫连诛扭头看了他眼,阮久察觉到了,也转头看他。 ——有什好看的! ——那我就不看了。 用眼交流不算说话。 阮久说到做到,句话也没有跟他说。 做完功课,书收起来,拿了张信纸出来。 信纸也是阮老爷留他的,特制的信纸,不容易『揉』皱,也不容易晕墨,确保阮久的信从千里之外送到永安,还是清楚的。 阮久蘸了蘸墨,提笔家里写信。 赫连诛看见他写信,心也蓦地沉了去。 完了,阮久气了,阮久要回家了。 他有点想低头了,但是转念想,他说的本来就没错。 鏖兀的王后就应该为鏖兀打算,怎个劲儿的掺和梁宫廷的事情呢? 赫连诛想,低头肯定是要低头的,不过不是现在。 这太快了,有失尊严。 而且,阮久写信,也不定是要回家呢。 他已经答应了自己,会留在鏖兀百年的。 其实阮久写信,确实也不是让父亲过来接自己回家,他只是刘长命的事情告诉兄长而已。 顺便在最后句话里,真的只是顺便地提了句,赫连诛有时候真是太讨厌了。 鏖兀为尊的想法真是太讨厌了。 明明两个人都是样的,偏偏赫连诛对他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他们家还是首富呢,他又没有让赫连诛做梁人,赫连诛凭什让他做鏖兀人? 他绝不容忍退让。 阮久的“顺便两句”越写越多,最后写 第34章 你是王后【一更】你是鏖兀的王后…… 得连自己都“咬牙切齿”。 气死他了! 不赫连诛这个想法改过来,他就不做王后了。 他丢笔,厚厚的信纸折了三折,塞进信封里。他跳椅子,踢踏着鞋子跑到外面去,边跑边喊:“十八,帮我寄信!” 跑的时候,蹬脚,鞋踢掉了。 那只鞋直接飞到赫连诛怀里。赫连诛被从而降的鞋子吓了跳,后阮久单脚跳到他面前,自己的鞋子拿回来,套在脚上。 言不发。 但是有点赌气地哼了。 * 赫连诛看着他出去了,低头看了眼书上的汉文,只觉得气闷。 因为太后的缘故,他本来就不喜欢汉人,阮久算是唯个例外。 要是阮久是鏖兀人,那就好了。他忍不住这样想道。 赫连诛再看了两页书,想了想,阮久摆在桌上的功课拿过来了。 阮久的功课直都是他先看过遍,再拿老师的。要是他不先看,阮久的手心会被打坏的。 赫连诛帮他检查了遍功课。 恕他直言,简直是塌糊涂。 要是赫连诛用笔不太对的地方圈出来,张纸上有五百个圈。 赫连诛看了会儿,正在心里思忖着要他怎改,没等来阮久,却等来了阮久的小厮十八。 十八带有歉意地朝他笑了:“王,小的来取小公子的被褥。小公子他晚上……” 不跟你起睡啦! 十八也不好意思这样说,只道:“王不要放在心上,小公子就是这样的脾气,想出是出的。” 赫连诛点点头,语气平淡,看不出点儿恼怒的意思,指了指里间:“他的东西都在里面。” 十八十八分感谢他的宽,再行了个礼,就进去收拾东西了。 他的作很快,没多久,就抱着阮久的被褥出来了。 赫连诛抬眼看了眼,看见他手里还拿着阮久的衣物,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他要在外面睡多久?” “说不准,说不准明就好了呢。” 说不准,接来几个月都好不了呢。 赫连诛微微颔首,放阮久的功课:“他的功课也拿过去。” “是。” * 夜里吹了蜡烛,赫连诛个人躺在床上,想着白的事情。 他越想越觉得,阮久根本就没有自己当做是鏖兀的王后。 他已经来了好几个月了,是他的那些随从、阮老爷留他的那个夫,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都还是喊他“小公子”,而不是“王后”。 只有鏖兀人会喊他“王后”。 阮久也总是穿着梁人的衣服,只有在成亲的时候穿过次鏖兀衣裳。 或许阮久根本就不喜欢鏖兀。 赫连诛有点难过。 * 另边的阮久也正扒着柳宣睡觉。 柳宣深居简出,除了早晨来向阮久问安,每日只是待在房里看书。阮久想带他出去玩儿,他也不肯。 阮久觉得他肯定很寂寞,所以从赫连诛那里搬出来之后,他就来了柳宣这里。 柳宣平躺在榻上,规矩板正得像个笔直的柱子。 阮久扒着他说了会儿话,不道什时候就不说了,将睡未睡的时候,听见柳宣道:“既像刘长命这样的流落在外面的士兵还有这多,不他们全都收拢起来,登记在册,后联系梁那边,让梁人接回去?” 阮久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嗯,你说的对,应该这样的。” “不寒了百姓的心。”柳宣道,“不过刘长命这个人,不放在明面上来说。毒之人还在朝,只暗调查。” “对,要是再他害了,那就是我不好了。” “不过……” “嗯?” “今鏖兀主事的是太后娘娘,你要做这些事情,起码要写信告诉她。” “嗯。”阮久点点头,“我明早上起来就写。” 柳宣拉过被子:“要是你再撒个娇,说不准太后娘娘会赫连诚留来的东西你。” “诶?”阮久撑着手坐起来。 未曾设想的道路。 柳宣道:“其实你的思路没错,战场上的事情,无非是叛国通敌那套。去年战败,太子殿因为这场仗身负重伤,梁国却也因为这场仗元气伤。倘若是太子殿的寻常政敌,要做这样手笔的事情,肯定要思量再三,要是握不住,梁国就此亡了怎办?” “所以你猜测此事鏖兀也有人参与是没错的。那人和鏖兀的人约定好了,两头获利,才敢铤而走险。查查赫连诚那边,说不定会有线索。” 阮久被完全气醒了,躺在床上,瞪眼睛,久久无法入睡。 他摇摇柳宣:“我们现在就起来写信。” 他萧明渊写了信,先这件事情告诉他。 还太后也写了封,在柳宣的指导,撒了点点娇。 * 第二早,是格图鲁来请的阮久。 格图鲁轻轻推开房门,站在门外,轻轻道:“王后,起床锻炼啦,以长高哦。” 他个男人,这样说话,调轻佻,每句话最后,上挑的尾音尤其不自。 乌兰就站在他身后,盯着他说出这句话,好让他阮久喊出来。 阮久晚上都在写信,没怎睡,还『迷』『迷』糊糊的,缓了半晌,应了句:“今不去,我明再去。” 格图鲁不道该怎办,回头求助乌兰。 乌兰推开他,让我来。 “王后,再不锻炼长高,王就要比你高了哦。” 阮久腾地从床上弹起来。 “来了!”他抹了脸,“乌兰,我要洗脸。” “来了来了。” 乌兰回头看了眼格图鲁,还是我有用。后就端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进去了。 柳宣早就起来看书了,阮久个人起床,换好衣裳,两个人陪着他去了武场。 行宫虽简陋,但赫连诛留在这里的理由就是读书习武,所以这些东西都不缺。 阮久边往武场的方向走,边捏起拳头,和格图鲁的比较了。 “其实还是差不多的。” 格图鲁怀疑地皱起眉头:“是吗?”乌兰掐了他,他连忙应道:“是是是,王后说的对。” 阮久又问:“那我什时候长得像你样高啊?” 格图鲁挠着头,很是为难:“王后有所不,我在鏖兀,已经算是很高的了。就算在鏖兀,也少有人比我……” 他话还没完,就到了武场。 赫连诛已经在里面了。 乌兰和格图鲁意识看向阮久,阮久倒是没有什反应,没看见赫连诛似的,方方地走进 第34章 你是王后【一更】你是鏖兀的王后…… 去了。 “王。” 赫连诛顿了,后回他句:“王后。” 极其别扭的两句话,客气得不像和亲对象,像是上级与属。 乌兰与格图鲁对视眼,他们好像做错了什。 阮久走到武场的另边,朝他们招了招手:“快点过来啊。” 没办法,两个人只顶着赫连诛微怒的目光,加快脚步逃离,跑到阮久那边。 王与王后吵架,殃及后妃。 怜弱小的后妃在劝架失败之后,除了逃跑,还做什呢? * 阮久跟着格图鲁打了会儿拳,到点了,就换身衣服,去刘老先那里。 今两个人坐了两辆马车,前后,路沉默着到了城外。 刘老先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像不太对,但老师就是铁面无私的老师,根本不管这些,上来就让阮久功课拿他检查。 阮久自己也道自己做的不是很好,但他没想到,自己的功课刘老先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烟。 他意识往后退了退:“也……” 也没有这差?这表现的也太夸张了。 刘老先书往桌上拍,拿起桌上的戒尺:“你我过来。” 阮久使劲摇头,转身要跑:“我先走了。” “王,按住他。” 赫连诛转头看了眼,伸出手,轻轻地拽了阮久,就让阮久逃走了。 他指望不上。刘老先自己站起来,举着戒尺,满院子追人。 赫连诛想出去看看,又觉得这样不好,像是刻意看阮久的笑话似的。 于是他坐在位置上看自己的书,却又忍不住留意着外面的静。 不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三戒尺落在的音,停顿了瞬,阮久的“呜呜”也跟着传来了。 最后阮久『揉』着通红的手心进来,眼泪汪汪地在位置上重新坐。 他连笔都拿不稳,双手夹着笔,举起来又落。 刘老先道:“没打你右手,好好写。” 阮久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道了嘛。” * 就这样过了三,阮久和赫连诛还是没有怎说话。 事情越拖越难开口,到后来,阮久都习惯不和赫连诛说话了。 反正住在柳宣那里也样,没有什不同。 就是功课不太好做,阮久自己觉得他已经特别特别努力地在写了,还让乌兰和格图鲁帮他,到后面,他几乎行宫里所有会汉话和鏖兀话的人找过来教他,是老刘头就是不满意。 他不满意,阮久就得挨手板。 这样挨了三,到第四,阮久实在是受不了了。 这早晨,他趴在床上,让十八用滚烫的水洗了遍手帕。 他正要手帕贴到额头上时,乌兰过来了。 “王后起了吗?要去先那里了。” 阮久连忙让十八热水推到床底,自己帕子盖到额头上。 他咳了两,虚弱道:“我病了,你帮我向老师请个假。” 乌兰见他脸『色』微红,步上前,试了试他的额头:“是有点烫,还是请夫过来看看?” “我已经让他们去请了,你让赫连诛今自己过去。” “好,那我去跟王说。” “我想休息会儿。” “好。” 乌兰帮他压好被子角,就出去了。 阮久松了口气,转头对上十八的目光,他的眼里写满了“太强了,真是太强了”。 阮久帕子拿来,笑着晃晃他的手臂:“好十八,我就歇,再被打手板,我的手都要被打断了。” 十八也笑了:“小公子装病都装完了,我还拆穿不成?” 阮久眉眼弯弯:“你去挑几本我带过来的话本,好久没看了,我今要口气看五本。” “道了,道了。” 十八起身,才走到门口,就停了脚步。 “王。” 阮久连忙躺回去,帕子盖好。 十八在外面拦住赫连诛,阮久争取时间。 而且……最近他们两个在吵架,十八害怕他们两个见面,又要闹出什事情来。 他道:“王,小公子昨夜里睡觉的时候蹬了被子,小的们时间也没留,就让小公子着凉了。今还是请王个人去刘先那儿?” 赫连诛约是不听他的话,非要进去看看,十八连忙追上去,要他拦来。 “王,王,小公子真病了,现在已经睡……” 赫连诛掀开帐子,和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的阮久正好对上目光。 阮久被定在原地。 赫连诛也没有什作,只手还掀着帐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难过,总之他不是很镇定,胸口起起伏伏。 阮久往里边躲了躲,试图狡辩:“那个,我今不去……” 没等他狡辩,赫连诛却倏地红了眼眶:“软啾……” 他在床边坐,使劲搓了搓阮久的脸:“你怎病了?还这烫。” 这倒是阮久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有是被你搓烫的。” 赫连诛没听见这句话,低着头,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说了句:“我错了,对不起。” “你别不跟我说话。”赫连诛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闪着水光,“我就道你晚上肯定会蹬被子,不和我起睡的话肯定会着凉,你搬回来睡好不好?” 阮久沉默了会儿,在赫连诛的眼泪快要掉来的时候,才应了句:“……好。” 赫连诛破涕为笑,阮久身上盖着的被子裹裹:“那我带你回去睡觉。” 阮久只来得及“诶”,整个人都转了圈,被抱起来了。 这几赫连诛心情郁闷,全靠着打拳练武发泄,力气见长,就这样他路抱回寝宫。 阮久安置好,夫也过来了。 十八早就叮嘱过夫了,所以老夫也没有多说,只说阮久是受了凉,休息就好了,不用吃『药』。 阮久躺在床上,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看向赫连诛:“你去念,今我就不去了。” 赫连诛搓搓他的脸:“我也不去了,我留来陪你。” “……”阮久磨牙,“也行。” 赫连诛遣退众人,自觉地脱了衣裳,和阮久挤在床被子里,他暖暖被窝。 赫连诛『摸』『摸』他的眼眶:“你睡会儿。” 阮久哪里睡得着?他只想看话本! 阮久推他:“睡不着,要看话本,去我拿。” 赫连诛跳床榻,出去他拿东西。 “好的,我最爱的王后。” 软啾不是鏖兀的王后,软啾是他的王后。 35、第35章 小猫打滚不会像我小时候一样…… 第35章 小猫打滚【二更】不会像我小时候一样…… 逃课一天, 阮久窝在床上,把自己埋在话堆里,自在遨游。 抱着枕头趴在床上, 一页一页翻着话。 赫连诛正握着的左手, 给呼呼。 这几天阮久总被刘老先生打手板,左手都打红了, 赫连诛刚才给抹了『药』。 赫连诛貌似老成道:“软啾,才不理你几天,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以后不能这样了……” “那不你?”阮久瞪了一眼,“你非鏖兀的王后,不让管大梁的……” “,以后不会这样了。”赫连诛连忙改口。 阮久满意地转回头:“这差不多。” 赫连诛兴地摇了摇身后无形的狼尾巴:“以后都不跟你吵架了。” “那最。” “你不鏖兀的王后, 你一个人的王后。” “……”阮久不知道又在么傻话了。 “你以后可以管大梁的事情,不过你也不能不管鏖兀。” “么管鏖兀?你大王,大王?” “大王。”赫连诛了,“但如果你在的话,你大王。” 阮久的傻模样, 没忍住了一下, 抬手『摸』『摸』的脑袋, 赫连诛急道:“『药』膏抹掉了!” 阮久得更欢,合上话,坐起来,两只手『揉』。 “哎呀, 你这个小狗,有几天没跟你话,你倒变可爱了许多。” 赫连诛又急急道:“不许从被子里出来!你在生病!” 阮久两只手把按在榻上, 使劲『揉』搓。 赫连诛顾不得挣扎,只伸长手,拽起被子,盖在阮久身上。 『揉』随便『揉』,但软啾不能着凉。 闹了一会儿,阮久捏着的脸,正『色』道:“以后不准在面前摆大王的谱。” 赫连诛眨眨眼睛:“知道了。” “承认永远大梁人,不许在心里把和梁人分开看。” “的。”赫连诛伸手环住的腰,在的额头上印了一下,“最爱的王后。” 这差不多。 们吵架的候,阮久曾经下定决心,不把赫连诛这个『毛』病给改过来,就不做王后了。 看来赫连诛算开窍,才两三天就反应过来了。 这赫连诛邀功似的对:“软啾,亲额头不会怀宝宝的,以后会特别特别注意的。” “……嗯,你太了。” 同样,阮久也毫不吝啬对的夸奖。 大白天的,两个人窝在被子里看话。 “软啾,你想调查赫连诚的话,可以陪你去。”赫连诛道,“原喀卡的首领,现在死了,鏖兀会在几个小首领里委任新的首领。不过应该没有这么快,处理留下来的事情、考察新的首领都需一些间,们可以在新首领上任之前过去看看。” “呀。”阮久『摸』了『摸』下巴,“喀卡离这里应该不远?” “不远,们也在鏖兀和梁国……”赫连诛怕阮久不兴,特意改了口,“大梁的交界处……” 但这样,自己也有点不自在:“可以在鏖兀前面也加一个‘大 第35章 小猫打滚【二更】不会像我小时候一样…… ’字吗?” 阮久『揉』『揉』的脑袋:“随你。” “喀卡就在们北边,骑马过去一天就到了。如果你想过去看看的话,可以陪你过去。” 赫连诛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乌兰的通报声。 用鏖兀话的,可能不愿意让阮久听。但忘记了,这些天阮久一直在学鏖兀话,刘老先生着想,特意让先学了一些宫廷相关的词语。 所以乌兰的话,听得懂。 :“大王,太后娘娘派人来了。” 听了这话,赫连诛脸上的容顿消失了。 用鏖兀话低声了一句“莫其妙”,然后掀开被子,准备出去。 “软啾,出去看看。” “。”阮久翘了翘脚,然后忽然想起,自己前几天给太后娘娘写过信。 就和赫连诛分开睡的头一天。 柳宣,把流落在鏖兀的大梁士兵送回去,调查赫连诚,自然经过太后的同意,毕竟现在鏖兀境内,主事的她。 所以阮久给她写了信。 于也坐了起来:“和你一起出去,可能找的。” * 从尚京来的使者被乌兰安排在偏殿小坐歇息,阮久和赫连诛换衣裳,理了理在榻上滚得『乱』糟糟的头发,就过去了。 赫连诛心想,这算歪打正着了,到候这个使者回到尚京,太后也不会知道跟着汉人老师念书的事情。使者回去,只会和阮久整天在一块儿玩耍,日上三竿了不起来。 远远地看大王与王后过来了,那使者也起身行礼。 赫连诛带着阮久在主位上坐下,赫连诛想着阮久在生病,让乌兰拿了一条毯子给盖着。 使者过礼,便从袖中掏出一封帛书。 “禀大王、王后,太后娘娘前几日收到了王后的书信……” 赫连诛眉心一跳,偏头用余光看向阮久,么候给太后写了信? 不知道。 而且,阮久明明知道和太后关系不的,给她写信。 算了,前几天们在吵架嘛,可以理解,那就只允许这一次了。 赫连诛的心思已经转了几转,那使者的话却没有完。 “太后娘娘,王后良善,记挂着梁国士兵,甚。”使臣将帛书双手呈上,“这娘娘的旨意,此事就全权交给王后处理。” “至于王后所,想去反贼赫连诚的府邸看一看的事情,娘娘也准了。不过喀卡风剽悍,赫连诚又死在尚京,恐怕喀卡族人心有怨气,所以,请王后行事小心。” 使者手里的帛书被乌兰接过,低头,想起太后娘娘这话的表情。 太后娘娘应很纠结的,她看起来不大放心,代表着“便宜行事”的金令箭已经摆在手边了,到最后却没让带过来。 听太后娘娘也挺喜欢王后的,大王来溪原的候,原把王后留在尚京的,结果王后自己追过来了。 太后娘娘派了身边的周公公来追,也没能把王后给追回来。 所以太后娘娘不大兴,这回也只一句“行事小心”,没有多么。 “替谢谢太后娘娘 第35章 小猫打滚【二更】不会像我小时候一样…… 。”阮久着道,“这里和大梁离得近,等会儿,让们准备一点大梁的东西,麻烦使者带回去给太后娘娘。” “。” 使者抬头看,面上意不似作假,像真不明白,确实挺兴。 * 送走了使臣,阮久与赫连诛又回到了寝殿。 等乌兰也走了,赫连诛才有点儿不兴的样子。 “你怎么给她写信了?都了,会陪你去的。” “你又没有……” “那现在了嘛。” 赫连诛看着,仿佛遭到了背叛,眼泪都流下来了。 阮久连忙抬手揽住:“了了,知道了。” 赫连诛靠在怀里,含含糊糊地道:“你给她特产,不许给她。” “,不给不给。” 阮久抱住,拍拍的背。 花费了长间,才把生气伤心到哭泣的赫连诛给哄。 赫连诛强硬地抱住才能话:“她不的母亲。” “啊?”阮久一惊,“怎么这么?” “她只生了,又没有养。”赫连诛道,“生下来的候,她就把丢给『奶』娘,从来没过她。” “后来父王去世,在丧礼上看她了。从桌子下面溜过去,想牵她的手,但她把推开了。她的指甲长,就戳在的脸上。”赫连诛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疼,差点就被她戳瞎了。” “后来她和现在的摄政王,同太皇太后在朝堂上吵了几天,最后根据父王的诏书,叫了大王。” “那候就知道,如果不她和亲公主,如果她和太皇太后一样,鏖兀人,她一定会自己大王的。” “了大王之后,也没能留在尚京,而一直在这里念书。她实际上的大王。” “她一直以不知道,其实知道的,她和摄政王……摄政王父王的亲弟弟,父王没死的候,有一回溜出去想看她,就看了……” 算了,这件事情不跟阮久了。 赫连诛看着阮久:“你的王后,你以后不准给她写信,这你唯一需遵守的。”赫连诛握住的手,恳求道:“就这一条。” 阮久想了想,最后点点头:“。” 这个故事,和周公公跟的,可一点都不一样。 阮久问:“那你父王个很的人了?” “那然。”赫连诛道,“上次在尚京祖庙里的候,应该带你进去看的,不过太难过了。” “噢,想起来了,那候你哭了。” “不许!”赫连诛拍。 阮久大,赫连诛拍的候,戳中了腰间的痒痒肉,于得更厉害了。 赫连诛以在话自己,用手肘压住,把压在榻上,严肃道:“不许了!” 阮久紧紧地抿着唇角,然后又从唇角漏气了:“扑哧……” 赫连诛低头瞧着,眼中目光深邃又认真,然后忽然道歉:“对不起,软啾。” 阮久一愣:“怎么了?” “刚才,以后会很注意,只亲你的额头的。”赫连诛着,就飞快地在阮久脸颊边亲了一口,“可真的想一个小孩啊,对,不会像小候一样。” 36、第36章 喀卡卡卡你头上的白毛毛掉了…… 第36章 喀卡卡卡【一更】你头上的白毛毛掉了…… 阮久拍拍赫连诛的脑袋:“那要是没有小孩呢?” 赫连诛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认真道:“以后会有的。” 阮久“无情”道:“以后也没有。” “那……”赫连诛把脑袋埋进他怀,“那就没有,我专心对软啾好。” 阮久偷笑,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是说了,五年之后再说这件事情吗?” “我忍不住了。” “忍住。”阮久捏扁他的嘴, “起来。” “哦。” 赫连诛坐起来,然后把阮久也拉起来,帮他理了理头发。 * 虽然赫连诛不让阮久太后送特产,但阮久还是让溪原当地官员太后准备了东西,让使臣带回去。 都是阮久觉得好吃好玩的,大部分是梁国的东西。他觉得太后远嫁和亲,应该会喜欢梁国的东西。 阮久还用牧草扎了一个小啾啾, 放在礼物里面。送一个小啾啾不算特产,其他东西都是别人送的。 这时夏天已经快过去了,牧草开始变黄,那只小啾啾有着鹅黄『色』的羽『毛』。 送走了使者,阮久拿着太后给他的旨意, 准备去一趟喀卡。 听说鏖兀的冬天很冷, 他想在秋天把赫连诚那里的事情查清楚, 然后就能赶回溪原过冬。 * 简单收拾了一东西,就启程上路。 喀卡和溪原同在鏖兀与大梁的边界处,离得很近,一天的马程。 草原上秋风凉爽, 牧草枯黄,风吹过草地,再不是簇簇的声音, 而是唰唰的摩擦声。偶尔能看见土拨鼠抱着草果飞跑而过,还有开始养膘的圆滚滚的野兔从马蹄下滚过。 阮久一挥马鞭,马蹄便将干枯的牧草踏碎。 他很喜欢这个声音。 从早上出发,途中稍作歇息,第二天早晨就到了喀卡。 喀卡不是地名,而是鏖兀周边围绕的十几个游牧部落,其中一个部落的名字。 赫连诛道:“十多年前,喀卡进犯鏖兀,父王率兵击溃他们,收服喀卡,喀卡就变成了鏖兀的第一个下属部落。赫连诚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太皇太后为赫连诚争取到了这个部落。” “喀卡族人好斗好战,脾气火爆,太皇太后原本想以它作为支持赫连诚的最好后盾。” “不过喀卡族人虽然战斗力强,却也不服管教。好像在赫连诚死之前,他也只得到了一部分喀卡人的支持。跟着他造反的,只有一部分喀卡人。” 赫连诛勾了一下唇角:“否则喀卡人就灭族了。” 他很快就收敛好嘴角的笑意。这是有一点恶意的幸灾乐祸,不能在阮久面前表现出来。 “喀卡是最靠近北边的部落,所以冬天也最冷。他们一般从春夏时节开始游牧,秋冬时节就回到被称作铁桶城的瓮达城,准备过冬。” “今年他们已经回来了,赫连诚的宅邸也在瓮达城里。和去年那场战争有关的东西,应该都在这。” 赫连诛的话说完,他们也正好到了“铁桶城”前。 “铁桶城”从外表看来固若铁桶,城墙是用漆黑的铁桦木刷上桐油做的,屹立高耸,如阴云一般倾轧下来。城墙上每隔一垛,就有一个用牛角做成的号角,吹动时万马齐喑。 赫连诛在动身之前,就给喀卡的几个小首领发了信,所以他们进城时,几个小首领都在城门前等候。 赫连诛对阮久说过:“鏖兀周边有十来个部落,除了鏖兀,我父王学汉人朝廷,将鏖兀改制,设各部官员,自立为王,统摄周边部落。” “其他部落还是旧制度,就像狼群一样,有一个头狼作为首领,再往下,有三五个小首领。首领由鏖兀任命,小首领是部落中人自己推举的,一般都骁勇善战。” “赫连诚是喀卡的首领,他死之后,鏖兀还没来得及委任新的首领,暂时由几个小首领共同管理喀卡。” 第一次进城,阮久就看见了三个高大魁梧、神情各异的男人,他们在城门前站成一排,在车队到来之时,低头行礼。 及至赫连诛到了眼前,站在最前边的男人就上前一步。 “臣文勃拜见大王、王后。” 阮久扭头看去,只见这个叫做文勃的人与其余两人相比,年纪稍长,五十上下,却看不出一点儿衰老的痕迹。 他头发蓬松,带着点儿金黄『色』,又夹杂着一点儿白发,长长的披散着,像是一只狮子。他脸上的线条果断坚毅,用石头刻出来的一般。胡须也杂着黑的、金的与白的,蓬蓬的,不像其他人一样,用宝石穿成的链子扎起来,就这样散开。 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狮子。 而后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也行了礼。 阮久看着,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像他前几天在草原上见过的臭鼬,脸和头发都黑黑的,头顶又夹一道白的——狐狸『毛』,这应该是他戴在头顶的装饰;还有一个就像干瘪的老灰兔。 这两个人用鏖兀话说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不同部落的鏖兀话口音都有所差别,阮久又学鏖兀话没多久,还没听明白,他们就已经说完了。 没关系,反正以后会知道的。 这时那个名叫文勃的“狮子”引他们进城。 瓮达城仿佛被一阴云笼罩,气氛不是很好,阴沉沉的。 街道上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都默默地赶着自家豢养的羊群牛群。一只刚刚被宰杀的一只小羊,躺在长木板上,刚刚断了气,被割破的喉咙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滴在木盆。 也是,赫连诚造反时,虽然不是全体喀卡人都有参与,但毕竟带的是由喀卡人组成的军队,喀卡人死伤惨重,还不知道鏖兀会不会清算这笔账。 这回鏖兀大王与王后毫无征兆地来到喀卡,是不是一种信号? 鏖兀对他们究竟是会网开一面,还是会赶尽杀绝? 究竟能不能安稳度过这个冬天?他们的心中都笼罩着几阴云。 文勃一边引他们进城,一边道:“前几日接到大王要来的消息,就开始着手打扫驿馆了。听说王后是汉人,还特意准备了汉人的摆设。” 赫连诛骑在马上,却问:“赫连诚的房子在哪里?” 文勃微怔,随后指了一下城中搭得最高的房子:“禀大王,那是赫连诚的住所。” 赫连诛微微颔首:“不用麻烦去住驿馆,住在他的房子就可以了。” 文勃心中不安,调整了一下表情,应了一声:“是。” * 赫连诚飞扬跋扈,他的宅院也极其夸张。 同样是铁桦木造成的堡垒,像是“铁桶城”的另一座“小铁桶城”。 大厅用成千上百的彩『色』小石头铺成地板,红『色』绸缎做帷帐,正中的王座是纯金打造的,华贵又张扬,很符合赫连诚的行事风格。 文勃道:“赫连诚死后,我们只是将他府上的人羁押起来,留等鏖兀派人处理,他的宅子还没有动过。” 赫连诛自顾自地上前,拨了一下帷帐,垂下来的几股金线缠成的流苏便晃了晃。 他神『色』平淡:“这就很好,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做。” “大王喜欢就好。大王与王后先稍作休息,晚上接风宴,我再来请大王、王后。” 第36章 喀卡卡卡【一更】你头上的白毛毛掉了…… 赫连诛颔首:“好。” 文勃带着人退走,只留下一仆从伺候,乌兰带着他们,还有自己带来的人,去收拾屋子。 赫连诛拉住阮久的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走廊上也挂着绸缎做帘子,颜『色』鲜亮,应该是才换上去不久的。 阮久抬手捏了一下,滑滑的。 有点奢侈,在西北这样风沙大、天气恶劣的地方『露』天挂绸缎做帷帐,没两三个月就得换。 就算阮久家是开绸缎庄的,阮久也没有这样大胆地浪费过。 阮久感叹道:“他好有钱啊。” 赫连诛顿了顿,最后道:“应该是太皇太后给他的。” 赫连诛的行宫和这,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阮久笑了一下,最后揽了一下他的肩:“要是也想要,等回家之后,我把我爹留我的绸缎翻出来挂上。” 赫连诛摇头:“我不想要。” 他握紧阮久的手,带着阮久向前走:“我也没有来过这,想先去哪里看?” “我也不知道,先到处看看。” 赫连诚府的人早已经被扣起来了,也就没有人指路。 他们顺着走廊走出去,见过了用绢帛扎成,挂在枝头的绢花,还见到了赫连诚的百兽园,几只老虎有无精打采的。 阮久咂舌,这个赫连诚在喀卡,活得简直像是个土皇帝。 走廊尽头,是一个房间。 阮久推门进去。 这房间极大,以正中的书案与圈椅上的虎皮为界。 左手边三面墙上都是书架,鏖兀的羊皮卷,梁国的纸卷都有,无不例外,在书脊处用金线做了标记,方便主人随时取用。 右手边则是十八般兵器,鏖兀人常用的长刀弓箭,足有十来种,并排摆开。梁人用的剑也有两三柄,冷门如铁链、斧锤,也都有两三样。 阮久觉得有点好笑。 这书赫连诚肯定没有全部看完,这兵器,赫连诚肯定也不全都会使。 他这个人也太喜欢充面子了。 赫连诛道:“应该也是太皇太后给他安排的。” 阮久跨过门槛:“进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东西。” 他先走到书案前,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桌上的东西也不少,纸墨笔砚,排开一堆,但是许久没有人动过,上面都积满了灰。纸张没有写过的痕迹,还是洁白如新的。 没有什么发现,阮久又去看了看左边书架上的书。 阮久随手抽出一本,还没翻开书页,就被灰尘扬了一脸。 他把书拿远,闭着眼睛,挥了挥手,一边咳嗽,一边把面前的灰尘吹散。 看来赫连诚并不喜欢看书,他肯定也不会把要紧的东西放在这。 阮久回头看了一眼。 赫连诛正在右侧,背对着他站着,不知手捧着什么,有失神。 阮久问了一声:“在干什么?” 赫连诛转身,阮久才看见他他手拿着一柄长弓。赫连诛把东西放回去:“没什么。” “我也没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阮久把书册放回去,“这应该是他充门面的地方,没什么他自己的东西,要是能去他的房间看看就好了。” 赫连诛还有走神,阮久上前:“怎么了?” 赫连诛回神,瘪了瘪嘴,卖乖道:“累了,想睡觉。” “好,那我们去找乌兰。”阮久搓搓他的脸,拉着他要出去。 赫连诛回头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兵器,眨了眨眼睛,将十分复杂的神『色』藏在眼底。 * 乌兰带着人,很快就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 “这儿房间多得很,这个还算不错,看样子也没有人住过。”乌兰道,“我就在外面,王后有事情就喊我们,我们马上过来。” “好。” 乌兰出去之后,将房门也带上了。 阮久推开琉璃窗,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赫连诚的宅子在是太大了,从窗户望出去,目之所及,都是从前他的领地。 阮久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就被赫连诛从身后环着腰抱走了。 “陪我睡觉。” 阮久换了衣裳,怀抱着枕头,正坐在床上出神。他不困。 赫连诛盖着毯子,躺在他身边。 阮久低头,与他漆黑的眼睛对上目光:“干嘛不睡?” 赫连诛道:“睡不着了。” 阮久拍了他一下:“睡不着就起来。” “不起来。”赫连诛翻了个身侧躺着,抬起头,把脑袋下的枕头推开,最后把脑袋枕在阮久的腿上,“我要这样睡。” 阮久推他:“不要,的头太了!” 赫连诛抱定他不松手,耍赖道:“就要。” 阮久推不动他,只能随他去了。赫连诛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仿佛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又睁开眼睛。 “软啾,我好像还没跟说过我父王的事情。” “嗯。” “我父王也是年少继位,十三岁。他即位的时候,鏖兀还只是西北的一个小部落,他耗费了十年的时间,让周边部落俯首称臣。然后向梁国提出议和。” “他很喜欢梁国,才会和梁国提出议和的。他把鏖兀按照梁国的样子改造,安排官员,招纳梁国的工匠,学习梁国的工艺。鏖兀皇宫也是按照梁国皇宫的样子建的。” “他为了迎接和亲公主,还在宫建了一座绣楼。不过这座绣楼,前几年被烧掉了。” “然后就有了我。” “我父王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赫连诛抬眼,“我很小的时候,我父王我识字念书、骑马『射』箭,他还请汉人老师叫我学汉文,他说不能忘记我还是个梁人。” 可是他并没有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一个母亲足以毁去所有梁人的形象。 “后来我就被送到溪原来念书,因为念书习武不能不吃苦。父王每年都来看我一次,考校我的学问和武学,我每次都做得很好。” 阮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只听赫连诛继续道:“赫连诚比我打好多岁,他是父亲一次北上打猎的时候,才有的。父王一开始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后来才派人把他接回来。” “赫连诚的母亲是牧场里的牧羊女,是个鏖兀人,所以他也是血统纯正的鏖兀人,太皇太后当时很喜欢他。” “父王知道太皇太后喜欢他胜过我之后,有点不高兴,就把他从尚京送走了,父王把他送到喀卡来,和我一样,念书习武。” “但是父王每年都来看我,我做弓箭,我每年都要拉断一张弓,每年都要换弓箭。” 阮久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会?他原以为这个宅子,是赫连诚后来自己建的,可是现在看来,赫连诚很早的时候,就在这了,难不成他一开始就住在这? 可是赫连诛呢?他为什么会住在那种破旧简陋的行宫里,一住就是好几年? 赫连诛的父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赫连诛已经不再说下去了。 他怎么会没有看出溪原与喀卡的差别? 他只是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这背后究竟埋藏着怎 第36章 喀卡卡卡【一更】你头上的白毛毛掉了…… 么样的深意。 只是房子的区别而已,没有其他的证据。他不想追究,所以总是解释说,这肯定是太皇太后给赫连诚的安排。 赫连诛闭上眼睛:“软啾,睡一会儿嘛。” “噢。”阮久掐住他的脸,“把的头挪开,我的腿都麻了。” 赫连诛索『性』跳起来,小狗似的把他按倒,又像小狗一样,在他颈边蹭了蹭:“睡觉!” * 赫连诛缠着他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喀卡的小首领文勃派人来请。 晚上有接风宴,在文勃的府上。 阮久与赫连诛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情,匆匆起床洗漱,换衣裳。 阮久今天穿了鏖兀的衣裳,宽宽大大的袍子,乌兰站在他身后,帮他梳头发,他扎一个细细长长的小小辫子,挂上玛瑙挂饰,掩在披着的头发里。 赫连诛收拾好了,就撑着头在旁边看他。 阮久喜欢『揉』他的头发:“的头发卷卷的,卷『毛』小狗。” 等两个人都收拾好了,出去时,文勃还在外面等着。 阮久想了想,用鏖兀话跟他说了一句:“久等了。” 刘老头说,学了鏖兀话必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和别人对话,这样才有用。 文勃愣了一下,阮久还以为是自己说的鏖兀话太不标准,人家听不懂,有点尴尬,加快脚步逃走了。 马车在门前等着,阮久与赫连诛上了马车,文勃也翻身上马,队伍开始行进。 马车,赫连诛道:“我父王收服喀卡之前,他的父亲就是喀卡的首领,原本他也能做喀卡的首领。” “谁?”阮久偏了偏头,看见那个狮子一样的男人,明白了。 阮久又问:“那现在赫连诚死了,他会是下一任喀卡首领吗?” “不一定。”赫连诛捏着袖口的兔『毛』。 阮久拍他的手:“『毛』都要被你揪掉了。” 赫连诛不明意味地说了一句:“喀卡人一向不服管教。” * 没多久,马车就停下了。 赫连诛先下了马车,回头去扶阮久。 早晨见过的、被阮久看做是臭鼬和老灰兔的两个男人都候在门口,向他们行礼。 文勃一边引他们入府,一边道:“寒舍简陋,大王和王后不嫌弃就好。” 阮久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房子就是寻常的鏖兀房子,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个小首领的住处。 正厅,阮久与赫连诛在正中主位落座。 他们一来就开席,大抵是草原上的菜『色』都差不多,为了照顾阮久,间杂有几道梁国菜,阮久倒不觉得难吃,只是做得有点奇怪,一点都不像是梁国菜。 开席敬酒,赫连诛帮阮久挡开要倒酒的侍从,让人换了葡萄汁他喝。 赫连诛举起酒碗,阮久举起果汁,与坐在下首的文勃遥遥地举了举杯。 他们先前都不认识,席间也只是说一客套话,阮久努力跟上,但也只是一知半解,所幸赫连诛会帮他翻译。 酒过几巡,那个“臭鼬”忽然站起身,从身后随从手接过一柄长刀。 他动作太大,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文勃转头看去,语气斥责地喊了一声:“匡律。” 匡律径直走到正中,声若洪钟:“臣愿为大王、王后舞刀助兴。” 赫连诛拿起酒樽,抿了一口,算是默许了。 匡律当即后撤一步,摆出起阵的架势来。他怒喝一声,猝不及防,连乌兰都被吓了一跳。 赫连诛却连动都不动一下,继续饮酒。倒是匡律喊的时候,阮久下意识掐了他一下,把他掐得一激灵。 长刀挥舞时,每一下都带起风来,呼呼作响。 有好几次,刀尖带起的风都飞到了赫连诛面前,将他的头发与衣领边缘的兔『毛』吹动了,他去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动也不动,仿佛酒樽里的酒永远也喝不完。 才不过几招,赫连诛放下酒樽时,文勃也拍了一下桌案。 “够了。”他原本面『色』阴沉,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看向赫连诛,“大王,他酒量奇差,应当是有醉了,在发酒疯,我让人把他带下去休息。” 赫连诛仍旧不置可否。 文勃抬手,几个随从便上前,要把人给请下去。 但是“臭鼬”一挥长刀,无人敢近身。 赫连诛捏紧酒樽,这时才开了口:“我看他确实醉得不轻。” 话音刚落,赫连诛手指微动,原本在他手握着的酒樽就从桌上飞了出去,避开胡『乱』飞舞的长刀,准准地击中了“臭鼬”的左腿膝盖。 他忍不住左腿一软,险些就这样跪了下去。 几个随从一拥而上,将他手的长刀夺过来,又制住他的手脚。 赫连诛看向文勃:“他应该听你的话,带他下去。” 文勃低头:“是。” 赫连诛最后道:“麻烦再我一个酒杯。” “是。”文勃的声音忍不住有颤抖。 几个随从把“臭鼬”拉下去,文勃让人拿了新的酒樽给赫连诛,道了一声“失陪”,也跟着下去了。 他们走后,阮久忽然看见地上掉着一个像小白老鼠的东西,走过去看了一眼。 * 出了大厅,一直走出去好远,文勃才让人把“臭鼬”放下来。 “臭鼬”分明没醉,反倒还清醒得很,挣开人,喊了一声:“大哥!” 文勃一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想干什么?” “大哥,小大王要来的时候,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杀了小大王,咱们反了。”他倒是委屈,“我看大哥迟迟不动手,我才想着借舞刀的名义,帮大哥一把。” 文勃质问道:“谁跟说好了?” “喀卡归顺鏖兀,这么多年,鏖兀那边先是派了个赫连诚来做首领,现在赫连诚死了,还是带着我们那么多喀卡人一起去死。这笔账咱们没跟赫连家算,也就算了,他们倒还要跟我们算账?” “反正造反的帽子,赫连诚已经扣给咱们了。大哥,咱们直接就反了?” “这么年,也该轮到大哥你做首领了。喀卡首领本来就是大哥的,咱们现在杀了小大王和小王后,尚京那边点颜『色』看看,喀卡人也肯定士气大振。到时候大哥你带兵,咱们把‘铁桶城’一关,只管固守不出。” “只要熬到了冬天,就算鏖兀派兵,喀卡也能把他们给冻死。” “到了春天,咱们就……” 文勃怒斥道:“住嘴!” “臭鼬”一噎,梗着脖子继续道:“只要到了春天,喀卡缓过来了,就不用再受鏖兀的鸟气了。再过三年,我保准带着兵,大哥把尚京给打……” 文勃勃然大怒:“我让你住嘴!” 他按着“臭鼬”的脑袋,让他扭头去看旁边。 小王后? 他……他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他应该听不懂鏖兀话? 阮久朝“臭鼬”伸出手,递他什么东西,用不太熟练的鏖兀话道:“头上的白『毛』『毛』掉了。” “臭鼬”下意识『摸』了『摸』头顶。 是哦,我头顶的白『毛』『毛』掉掉了。 37、第37章 宴会章背后轻轻小拳头 第37章 宴会背后【二更】轻轻小拳头 掉了头顶白『毛』的“臭鼬”愣在原地, 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小王后是不是听得懂鏖兀话?他怎么不害怕啊?我都要杀他了,他跟我扮可爱? 天地良心,阮久不是在扮可爱。 他只是一时间忘记了鏖兀话里“白『毛』”的“『毛』”要怎么说, 犹豫的时候说了两遍, 所以就变成了“白『毛』『毛』”。 阮久把东西往前递了递:“给你。” “臭鼬”被文勃推了一下,伸出手, 接过那一小块白『毛』。 他抬头时,见小王后的小大王就抱着手站在不远处,目光紧盯着这边。眼神冰冷得不像是十三岁的少年。 虽然刚才叫嚣着要杀了他们,但是现在,他一点动作都不敢有了。 阮久又问:“为什要把这个戴在头上?” “因为……” 阮久问他,他也不知道为什。 最后只能道:“因为好。” 阮久蹙眉,哪里好看了? 他又问:“那这个要怎么戴在头上?” “有……有一个小夹子。” “臭鼬”不想再回答问题了, 阮久再问他,他就要哭了。 阮久笑了一下,只道:“那我先回去了,不要再弄丢了。” “好。”他点点头,把白『毛』『毛』戴回去。 “王后慢走。”文勃一面说着, 一面推了一下匡律, 于是匡律也跟着说了一句“王后慢走”。 阮久转身离开, 走到赫连诛身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小猪,小猪,我们快点走。” 赫连诛明知故问:“怎么了?” 阮久没敢回头, 轻声道:“我刚才听见他们吵架,他们说要杀了我们,快点走。” “已经没事了。”赫连诛握住他的手, 才发现他的手心里都是汗。 难为阮久刚才能站着“臭鼬”扯闲话,他也是死死掐着手心才站稳的。 赫连诛道:“他们不会动手了,我们回去,继续吃饭。” “啊?” * 两个喀卡人目送阮久离开,心中不知做何感想。 “臭鼬”道:“大哥,这……”他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小王后也没来几个月,算是无辜,就把他他的小大王放了,咱们继续反了。” 文勃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 “大哥,难不成我们就永远这样让鏖兀压在头上?” 文勃思量许久,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来得及说话,一个随从就过来了。 “首领。”随从快跑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文勃脸『色』一变,迅速爬上就近石砌的望楼,“臭鼬”迅速跟上。 没来得及爬到最处,就听见城中响起低低的号角声。 “臭鼬”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吹……” 这时他也察觉出不对劲,心中一凛,加快脚步爬到望楼最处。 他们极其熟练地往城门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他们从没见过的人马已经占据了城门,为首的人生得极其高大,吹响号角的,也是他们。 寻常号角响起,是有什大事要发生,今天不是,今天只是为了告诉文勃他们。 城门已经失守。 “臭鼬”骂了一声,狠狠地拍了一下墙壁。 刚才两个小娃娃怪可怜的,一时心软,好几次没舍得下手,现在反倒叫小娃娃把他给围了。 文勃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只道:“幸 第37章 宴会背后【二更】轻轻小拳头 亏你没动手。” 现在赔罪还来得及。 * 阮久与赫连诛回到大厅。 乌兰看起来有些紧张,见他们回来了,连忙迎上前:“大王、王后。” 赫连诛颔首,拉着阮久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阮久是有点害怕,扯了扯他的衣袖:“快走……” 赫连诛按住他的手,低声道:“乌兰今天带了两柄刀,格图鲁也已经到了。” 倘若刚才要打起来,赫连诛会抽刀动手的,在府外的人也会冲进来的。 文勃的犹豫避免了一场冲突,也救了自己一命。 赫连诛来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喀卡凶险,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要是喀卡换新领袖,能换他自己的人,那是最好。 不过他欣赏“野狮子”文勃,倘若他能免于一死,那也很好。 阮久才反应过来,文勃就带着匡律回来了。 文勃压着人,两个人跪在地上,不同于草原人常用的单膝下跪,是双膝跪地。 “大王……” 他没说完一句话,赫连诛便“嘘”了一声。 “今日不谈其他,你们起来。” 他坚决如此,不听任何解释赔罪的话,两个人只能站起身。 赫连诛又道:“适才匡律舞的刀不错,正好我手下也有一员猛将,他在外办事,刚才正好赶到了,我让他来,匡律比一比。” 不用吩咐,乌兰立即会意起身,出去喊人。 没多久,格图鲁就进来了。 文勃与匡律对视一眼,是城楼上的那个人。 虽然天黑不清楚,但是这样高大的人实在是不常见,所以他们几乎都能确定就是这个人。 格图鲁单膝跪地,朝赫连诛与阮久抱拳:“大王、王后,臣来迟了。” 赫连诛朝乌兰扬了扬下巴:“把刀给他。” 格图鲁领命起身,接过长刀,双手握住刀把,掂了两下,大约是嫌轻,但是凑合能用。 赫连诛再次端起酒樽,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臭鼬”,于是格图鲁大喝一声,把“臭鼬”吓了一跳。 以牙牙,给他。 格图鲁继续挥刀,刀锋就落在“臭鼬”面前,带起刀风,都扑在他脸上。 “臭鼬”捏紧酒杯,几乎要将青铜的酒杯捏扁。最后文勃按住他的手。 能怎么办呢?不是他最先舞刀的吗? 上半场自个儿拿刀指着人,下半场就得受着别人拿刀指着自己。 且忍着。 也不知过了久,刷的一声,格图鲁反手收刀。 赫连诛轻轻拍了两下手:“不错。”他向文勃:“首领以为呢?” 文勃点头:“确实不错,比我这个只会胡砍一气的蠢弟弟好得。” 匡律低着头,再不敢说话。 阮久朝格图鲁招了招手:“图鲁,你吃饭了吗?过来吃一点。” 格图鲁直咧咧地把大刀往边上一丢,就过去了:“谢谢王后。” 阮久给他夹菜:“这个,这个很好吃的。” 乌兰看了一眼赫连诛,也凑上前:“王后,我也要吃。” “来,吃。” 文勃想了想,最后拍了拍手,一队乐师、六个女子鱼贯而入。 女子随乐起舞,将方才舞刀弄枪、针锋相对的凌厉气息冲散不少。 阮久咬着筷子,想到方才“臭鼬”吃瘪的模样就好笑。 想杀人呢,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第37章 宴会背后【二更】轻轻小拳头 阮久再了一眼厅中舞蹈的女子们,然后对格图鲁道:“图鲁,这些都是文勃的姬妾?” 格图鲁想了想:“应该是。” “嗯。”阮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吩咐道,“那等她们下来了,你也上去跳舞,最好再打个拳,在那个匡律面前……” 格图鲁大大的疑『惑』:“为什是我?” “她们都是文勃的姬妾啊,你也是后妃呀,你们地位相当。” 格图鲁涨红黑脸,给阮久肩膀来了一个——收了力气的、轻轻小拳头。 “王后别拿我玩笑,我可不去!” 阮久回头:“那乌兰,你去。” 乌兰摇头:“臣妾也不去,臣妾就陪着王后。” 没有人愿意去,再给“臭鼬”点颜『色』看的计划落空了。 于是一场接风宴,就这样在欢乐祥和的舞乐中结束了。 * 赫连诛在接风宴上喝了点酒,夜里睡得沉,第二天天没亮,外面就传来了吵闹声。 赫连诛松开阮久,自己下了地,推开窗子,往外了一眼。 “狮子”带着“臭鼬”“灰兔”来赔罪了,“臭鼬”的背上背着荆条。 赫连诛笑了一下,关上窗子,披上衣裳。 然后阮久也被吵醒了:“出什事了?” 赫连诛只道:“没事,你先吃早饭,我出去。” * 赫连诛在大厅里见了三个人。 请三个人上座,上了酒水,又让侍从把“臭鼬”背在背上的荆条给取下来,帮他上『药』。 三人都有些惶恐,低着头不敢说话。 赫连诛笑了一下:“其实,就算昨夜你们得手了,于喀卡也无益。” “试问,鏖兀周边十来个部落、鏖兀境内,有谁知道赫连诛是大王?他们知道的都是摄政王赫连苏尔罢了,你们就算把我杀死,挂在城楼上,也没有人会认出我。” 三人齐齐抬头,忙唤了一声:“大王……” 赫连诛面上的笑意转冷:“太后和摄政王能找出无数个大王来代替我,甚至摄政王自己也可以登基,鏖兀从来都不缺大王。” 三个人终于都坐不住了,起身跪下。 “大王。” “我来喀卡,不过是陪着王后来,查一查赫连诚的一些事情,与喀卡要立新首领、要立谁为新首领无关,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心。”赫连诛道,“不过我想,以文勃首领的资历与战功,文勃不做首领,恐怕过意不去。” “臭鼬”大声表示赞同:“大王好眼光!” “我不想『插』手这件事情,实际上,我也没有权力『插』手这件事情,我只想帮王后办成他想办的事情。” 文勃道:“大王有什吩咐尽管说,臣等一定竭尽全力。” “你是不是把从前赫连诚府上的人都扣起来了?” “是。” “那我要一个从前在赫连诚身边伺候笔墨的人,最好是他的亲信。” “臣马上去安排。” 三个人转身要走,赫连诛忽然心中一动,又道:“一下。” 文勃回身:“大王有什吩咐?” “喀卡人,为什会帮赫连诚造反?” “这……”文勃有些迟疑,“其实,许多年前,我们就觉得该即位的是赫连诚。” 赫连诛不自觉捏紧了石头的桌角:“为什?” “因为先王确实十宠他,从这个宅子就能看得出来。” 赫连诛忽然有点想笑。 38、第38章 日升月沉“啾日”地亲了一口小…… 第38章 日升月沉【一更】“啾”地亲了一口小…… 赫连诛觉, 自己根本就不该问那个问题。 果他不问,就永远不会有人多嘴多舌地跟他提起。 就算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可以假装不知道, 把疑虑压进心, 再通过一遍又一遍的强化记忆,说服自己。 偏偏他当时心思一转, 就这样问出来了。 怪先王他做明显,这样大的宅子,从外面看来就恢弘不凡,只要赫连诛来了喀卡,一眼就能看出来。 其实单从喀卡这个地方也可以看出来。 喀卡在鏖兀话,意思是狮群,骁勇善战的狮群。 喀卡还是先王收服的第一个部落, 记载着他年少时候战胜的荣光,把这样一个富于资源和特殊意义的部落送给当时才十几岁的大儿子,这是怎样的一种期许? 而溪原就不同了。 溪原之所以叫做溪原,不过是因为,夏季转热时节, 西边冰山融化, 汇成溪流, 溪流冲刷,成为平原,叫做溪原。 溪原并不富裕,人民不骁勇, 更不是一个独立的部落,不过是鏖兀一个小小的下邑。 不同的,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赫连诛忽然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无措笼罩住了, 原先在三个年长他许多的小首领面前都举重若轻的闲适此刻『荡』然无存,他今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发现他总是惨兮兮的。 每次想要做点事情,事情成功之后,正是得意的时候,他就会被从天而降的噩耗砸中。 上回在尚京,拿到兵符之后,是这样。 这回才做成了一点事情,又是这样。 赫连诛的思绪杂『乱』,只有一息的时间,他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想明白的,想不明白的,一时间全部涌进脑中,又全部同时散去。 他定了定心神,语气常地问道:“是吗?” “是。”文勃点了点头,“这座宅邸,是许多年前先王吩咐我们建造的。建好了,赫连诚才从尚京搬过来住。” 原来是这样。 赫连诛昨日还同阮久说,是因为自己不高兴,父王把赫连诚送出尚京,送到喀卡来住。 原来不是这样。 原来是因为他的新宅邸建好了。 文勃继续道:“先王每年三月过来看他,教导他读书习武,一直到九月才离开。” 赫连诛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王九月从喀卡离开,回程的路上,顺便去溪原看看,待上一天,有时连一天也待不住,当天来,当天就走,说国事繁忙。 赫连诛苦练了一年的学问和武功,他从没看过。 每年都是这样,赫连诛一直觉,他做了大王,会这么忙碌。 先前赫连诛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是大王了,赫连诚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 现在他知道了,这是父王给他的偏爱和底气。 真正在宠爱中长大的人,应该像阮久一样爱撒娇、没心机、讨人喜欢,而不是像他一样,冷冰冰、阴沉沉的。 又是短短一句话的时间,赫连诛又想了许多事情。 文勃最后道:“先王不来喀卡时,各种赏赐从来不曾断绝。” “先王是突发恶疾去世的,临去世前,曾经急召赫连诚回尚京。可是,好像赫连诚还没启程,先王就驾崩了。” “就算这样,但是这么些年,先王对赫连诚的偏爱,喀卡人都看在眼里。所以,这次赫连诚要造反时,有许多喀卡人都追随他。” “他们以为,凭先王的远见,肯定会给赫连诚铺好路,会为他留下稳『操』胜券的神兵利器。” “跟着赫连诚造反,原本是必胜的事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赫连诛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是他自己太蠢。” 他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三个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交换了一个眼神。 “臭鼬”道:“大王不愧是大王,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一点也不生气。” 文勃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闭嘴。” 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表现,十几岁的人,恐怕要在心憋出『毛』病来。 * 赫连诛走在走廊上,看见檐下挂着的红『色』丝绸,只觉恶心想吐。 他原以为他还不算太惨,就算家庭不睦,祖母和母亲都不喜欢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更是针对他,但至少,父王还是喜欢他的,只是父王很早就过世了。 现在他只想大笑一声,死得好。 亏先王早死了。 要是真等到他和赫连诚相争那一日,先王肯定要偏心赫连诚,到时候在『乱』军之中,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他赫连诛了。 天底下没有人喜欢他,就连与他血脉最近的人都厌恶他。 先王是个“梁国通”,给自己化汉名时,自以为鏖兀显赫连天,可传千秋万代,所以改姓赫连。 他不会不知道,“诛”字在汉字是煞气多么重的一个字,寓意多么不好的一个字,此子当诛。 赫连诚的名字就特别好,心悦诚服。 原来先王的偏好,一早就体现在名字了。 赫连诛忍不住笑出声,又忍不住要哭出声。 * 赫连诛站在房门外,听见阮久和格图鲁他们在里边说笑话。 来喀卡的时候,阮久把他的小狼和小狗都带过来了,他去哪里都要带着这几个小东西。 阮久说:“这个是我,特别威风的小狼。这个是赫连诛,傻乎乎的小狗。但是米饭好像比馒头大一点,没关系,就先这样。” 乌兰与格图鲁想笑又不敢笑,拼命忍着,不敢漏气。 “来,‘阮久’,咬他一下。” 大约是那只小狼不太听话,阮久有点生气,拍了它一下:“轻轻地咬一下,快点,你还是不是头狼啦?” 那只小狼还不肯动,阮久朝着小狗“嗷呜”了一声:“我自己来!” 赫连诛推门进去时,阮久正双手举起小狗,张着嘴,准备咬它的耳朵。乌兰和格图鲁赶忙要拦他:“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听见房门开了,阮久被定在原地。 这可不是一个太好的见面场景。 阮久对着代表赫连诛的小狗,刚要下口。 阮久闭上嘴,“啾”地亲了一口小狗。 表示友爱。 然后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着道:“你回来啦。” 赫连诛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嗯。” 他回来了,原本在榻上的乌兰和格图鲁连忙爬下来,穿好鞋。 “大王还没吃早饭,要吃一点吗?” “好。” 两个人下去做事,赫连诛迟疑地踱着步子,慢慢地走到阮久那边。 阮久拉了他一把,让他坐下,然后把小狗塞到他怀,自己看了一眼,就乐不可支。 “太像了。”阮久捏捏他的脸,“小狗。” 赫连诛像是有些生气地把小狗抛开,丢到旁边的被褥上,自己按住阮久的肩膀,像小狗打架一样,把他按倒了。 小狼和小狗滚作一团,互相『舔』舐对方的耳朵『毛』,用嘴巴拱拱对方的脖子,把还没长成的犬牙,放在对方的皮肉上磨一磨。 赫连诛是这样做的,但是他正要在阮久的脖子上磨牙的时候,被阮久使劲推开了。 “你这个……”阮久丢了一 第38章 日升月沉【一更】“啾”地亲了一口小…… 个枕头把他打开,“坏小狗!” 赫连诛接住枕头,一言不发,再一次扑上前。 他垂着头,脑袋抵在阮久的肩上:“软啾,我好难过啊。” 他想在阮久面前坦『露』自己的难过,想让阮久来安慰他,但他又不想在阮久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所以他虽然说了话,却说小声,好像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赫连诛抱住他,抱得很紧。 阮久不明所以,察觉到他不对劲,抱住他:“怎么了?你要是不想当小狗,我把小狼换给你啊。” 赫连诛摇头:“我想当小狗。” 要是做小狗,就能一直跟在阮久身边,那就好了。 这时乌兰在外面敲了敲门:“大王,要吃点东西吗?” 赫连诛又摇头,阮久便朗声道:“等一下再吃。” 乌兰退走了,阮久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拍拍赫连诛的背,让他好受一些。 没多久,阮久忽然觉衣襟湿了,他低头一看,赫连诛抱着他就没动过,不像是哭了,可他周身极度悲怆的气息,又像是哭了。 小狗哭都会发出嘤嘤的声音,赫连诛哭,倒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安安静静的。 阮久抱着他,他靠在阮久怀。 就这样过了许久,赫连诛抬起头来,使劲抹了抹脸,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只留下微红的眼眶。 阮久看着他,看不出来他有哭过的痕迹,还有些怀疑,自己衣襟上的是不是他的口水。 阮久想了想,抿了抿唇角,按住赫连诛的脸,像双手抓住小狗一样,“啾”的一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下赫连诛不知是眼眶红了,他整张脸都红了。 从来都是他亲阮久,这……这还是阮久第一次亲他。 太快了,他……他没做好准备!没有体会到究竟是什么感觉。 阮久『揉』『揉』他的小卷『毛』,赫连诛红着脸,声若蚊呐:“再……再来一次。” 阮久动作一顿,很快就收回手。 “你想得美。”阮久朝他“哼”了一声,扭头大声喊道,“乌兰,图鲁,快进来啊,快点进来看小狗撒娇……” 赫连诛两只手捂住他的嘴,躲到他身后:“不许喊。” 怎么能把他们都喊进来?他们和你又不一样,我只是对着你撒娇。 * 文勃的动作很快,下午就把赫连诛要的人送过来了。 阮久要查去年梁国与喀卡战争的事情,赫连诚是喀卡的领兵人,从他开始查起,当然可以。 赫连诚要是真的与梁国那边的某位朝廷重臣有私下交往,应该会有书信往来。 先王肯定给赫连诚请过汉人老师,让他学过汉话,但赫连诚自傲得很,不肯学,汉话说得不熟练,更别提和梁人通信了,所以一定会有一个或几个能熟练使用汉话的“梁国通”在帮他处理这些事情。 赫连诛让文勃找一个从前在赫连诚身边伺候笔墨的亲信,为的就是这个。 这个亲信还要熟悉赫连诚的府邸,赫连诚不会把书信带在身上,更不会把书信交给别人保管。照赫连诛对他的了解,他会在宅邸里做一个密室,把要紧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赫连诚的亲信被收拾干净,丢到赫连诛面前时,低着头,不敢言语。 但赫连诛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 是熟人。 阿史那。 曾经作为使臣出使大梁的阿史那。 他双手撑开,按在地上,弓着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显然这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已经他折磨得魂飞魄散。 文勃道:“这是尚京那边送过来的人,太后说,他是赫连诚身边的人,随我们处置。臣看了一圈,赫连诚身边的几个人,大多是武夫,只有他看起来还文弱些,应该是伺候笔墨的。” 太后也是心狠,喀卡人本来就对赫连诚心怀怨愤,她把阿史那送回来,随他们处置,喀卡人怎么会给他好日子过? 赫连诛不说话,起身上前,在他面前停下,最后一步,微微抬脚,踩在他放在地上的手指上。 “在梁国的时候,你问我,鏖兀究竟谁是大王。现在你知道了吗?” 阿史那抖似筛糠,没等他回答,赫连诛就后撤一步,收回了脚。 “软啾。” 阮久在乌兰和格图鲁的陪伴到了。 “这就是赫连诚身边的人啊……”阮久走到他面前,才反应过来,“噢,原来是他,他安全吗?” 赫连诛道:“安全,戴着镣铐了。” “好。”阮久在他面前蹲下,问道,“那你知道赫连诚和梁国有私下往来吗?” 好直白的问题。 阿史那抬起头,嚅了嚅唇。 赫连诛给文勃使了个眼『色』,文勃便派“臭鼬”上前,把人给拖下去:“小王后稍候,臣先审审他。” 阮久在位置上坐下,乌兰和格图鲁倒茶的倒茶,拿点心的拿点心,把他伺候服服帖帖的。 没多久,“臭鼬”就带着人回来了。 阿史那身上衣裳没有损坏,只是稍微脏了一些,看不出什么动刑的痕迹。 “臭鼬”道:“回小王后,他说有。” 阮久又问阿史那:“知道是谁吗?” 阿史那仍旧不答,“臭鼬”架起他的双手,又道:“王后稍候,臣再去问问……” “不知道!” 这回没等“臭鼬”把话说完,阿史那就大喊出声。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臭鼬”,跪着爬到阮久面前,摇着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要拉住阮久的衣摆,被赫连诛一脚踹开了。 阮久又问:“那你知道有书信吗?或者其他什么证据?” 阿史那忙道:“有,我写过几封信。” “你知道东西都放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想一想……” 阿史那想了想,想的时间太长了,“臭鼬”捏了捏拳头,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又朝他“嗯”了一声。 阿史那连忙道:“我……我知道,这有个密室,可能在密室里。” “臭鼬”把他从地上提起来:“走。” * 出了大厅,走廊尽头是阮久与赫连诛之前去过的那个房间里。 以正中的椅子为界,左边是书架,右边是各种武器。 阿史那拖着手上脚上的锁链,动作迅速,生怕被“臭鼬”抓住。他几乎是扑到右边的武器架子上。 他从箭囊拿出一枝箭矢,墙上有一个青铜的兽首,他箭头『插』进兽首的左眼,试着转动几圈,然后推了推墙。 没能推动。 他咽了口唾沫,回头道:“我只是无意间看赫连诚弄过,不太清楚,再等一下,我再看看。” “臭鼬”等不及了,上前他挤开:“闪开。” 他拧了拧箭矢,没两下就把箭矢给折断了。 “没用。”他断箭丢开,使劲推了推门,发现推不动之后,后退两步,猛地撞了一下墙。 阮久看了看格图鲁:“你去。” 格图鲁只能领命上前,“臭鼬”推开:“我来。” 格图鲁高高大大的,按着“臭鼬”,倒真像是抓着一只小臭鼬。 他后撤两步,冲上前,直接墙上的兽首撞掉了,兽首一掉,墙面晃动了两下,就能够推开了。 阿史那在旁边看的目 第38章 日升月沉【一更】“啾”地亲了一口小…… 瞪口呆。 这是人吗? 格图鲁抓着他的衣领,把他给拽过来:“你先进。” 自己在后面护着阮久:“王后小心。” 不同于寻常的密室,赫连诚的密室都是金碧辉煌的。 金砖铺地,宝石照明,这不像是一个密室,更像是一个隐藏的宫殿。 阿史那胆战心惊地走在最前面,生怕一脚踩中什么机关,自己死无全尸。 但赫连诚明显没有这样的心计,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奢侈的密室。 他又害怕在这找不到阮久要的东西,自己再说不出别的线索来,免不了又被那个匡律一顿打。 金砖铺就的走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灵堂。 四处挂着白绸,正中一个供案,供案前一尊龙椅,龙椅上摆着一个灵牌。 案上贡品早已经腐烂,点心水果都发了臭,只有酒水历久弥香。香烛早已经燃尽,许久没有更换,落了灰。 两边是十来个石雕的人像,应当是给亡者的陪葬。 乌兰找了块白布,把烂了的东西包好,丢出去。 赫连诛上前看了一眼。 灵牌上写的是先王的名字,赫连诚倒是孝顺。 赫连诛只看了一眼,便转回头。 阿史那比他们还急,已经在各处翻找了。他可不像被那个高大得不像人的格图鲁打一下。 但是他翻遍了供案,都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又跑到墙边去,敲敲墙壁,看有没有其他的密室。 很可惜,没有。 他有些着急了,正巧这时,“臭鼬”问了他一声:“你在干嘛?” 阿史那被吓一激灵,一转身,就撞倒了边上的人像。 那人像摔在地上,竟然摔粉碎。 原来是陶俑,不是石雕的。 陶俑摔碎,摔出几根白骨。 乌兰眼疾手快地捂住阮久的眼睛,阮久来不及推开,只听见文勃道:“是人的骨头,赫连诚简直是丧心病狂,把人的骨头放进陶俑。” 赫连诛冷笑一声。 他们一向父慈子孝。 随后阿史那忽然大喊道:“这!这!书信都在这!” 阮久推开乌兰的手,这才看见,每个陶俑底下都有一个四方的基座。 那个基座可不太符合赫连诚的『性』格,不是金的,不是宝石镶嵌的,只是普通的陶制底座。 基座面,就是一叠一叠的书信。 阮久过去看了看,是赫连诚这些年来,和一些官员的通信,还有他收受钱财的账本。 这时其余人将十来个陶俑搬下来,检查底座,只有一些底座里藏着书信,甚至还有一块鏖兀大王的仿制印章。 赫连诚大概以为,他的好父亲会一直帮他守护好这些东西。 书信都在这了,和梁国的通信还要回去筛选。 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结束了,有些不可思议。 阮久让乌兰和格图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好,就准备回去了。 阿史那看了看其余众人,就阮久是最好说话的,他喊了一声“小公子”,就要扑到阮久那边去。 然后被格图鲁一手肘打飞出去。 “离远点。” 阿史那摔在那堆碎陶片上,强撑着爬起来:“小公子,小公子,咱们在梁国,我可是……” 赫连诛看了一眼格图鲁,格图鲁这时候的反应倒是不慢,马上拉着阮久出去了。 “小公子咱们走,大王还有事情要问他,咱们先回去。” 谁跟他在梁国?要不要脸? 格图鲁心道,王后在梁国见到的第一个鏖兀人是我!当然除了大王。 阮久回头看了一眼,但是抵不过格图鲁拉他,再加上这个密室实在是有些诡异,他不想多待。 于是他对赫连诛说了一句:“那你快点。” 赫连诛调整好表情,朝他点头:“好。” 阮久被带走了,赫连诛原本无意与阿史那纠缠,想着东西找到了,就让文勃把人带回去了,偏偏阿史那自己要撞上去找死。 他一脚踹在阿史那的腿上,直把他踹得跪在地上。 “带下去处死。” 他语气平静,说完就要走。 阿史那整个人都一懵,万万想不到,自己伏低做小这么久,非但没换来个宽大处理,反倒给自己定了死期。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这时他顾不这么多了,站起来就朝赫连诛喊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爹不疼娘不爱,王后还是抢来的……” 赫连诛加快脚步,走出密室。 阿史那以为他被自己戳中了痛脚,愈发意,继续大声喊道:“你对梁国的事情这么上心做什么?自己管不了鏖兀的事情,所以来管梁国?” “梁国……他迟早要回梁国的,陪着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在这玩国王王后的过家家吗?” 文勃与“臭鼬”看了对方一眼,大王临走之前没有再下命令,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臭鼬”把阿史那按在地上,要把他带下去处死。 阿史那疯了似的挣扎,嘴里仍旧不干不净的。 两个人勉强把他按住,赫连诛就回来了。 他出去挑了件趁手的兵器。 最后只拿了一根长棍。 赫连诚的东西。 赫连诛掂了掂长棍,反手一挥,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阿史那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喊是喊不出了,只能小声地哼哼。 “你们都先出去。”赫连诛拿着长棍的手动也不动,“把他留下。” “是。” 文勃与“臭鼬”相携离开。 “臭鼬”低声道:“那一棍子力气真是大了,怕是连脊柱骨头都打碎了,连我都不一定有。” 文勃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让他不要『乱』说话。 密室中只剩下赫连诛与阿史那两人,阿史那趴在地上再站不起来,赫连诛拿着棍子,走向他,他恐惧地往面缩了缩。 但是赫连诛已经不想打他了。 他绕过阿史那,一甩棍子,一个陶俑打粉碎。 他们找书信的时候,是把陶俑好好的搬下来找的,赫连诛一棍子甩过去,一个陶俑应声粉碎。 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甩了不知道多棍,终于将所有的陶俑全部打碎。 碎陶片与白骨铺了一地,掩盖掉原本的金砖地面。 赫连诛走到供案前,双手持棍一挥,落下时,供案变成了两半。 供案碎了,他最后抬头看向面前的龙椅,还有龙椅上的灵牌。 他在砸东西的时候,阿史那就在趁机往外爬。 这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阿史那攥紧了一片碎陶片,用痛觉让自己清醒。 他总不会连自己父亲的牌位都要打碎? 弑父,这等同于弑父了。 这个念头才在阿史那心头闪过一瞬,赫连诛就用长棍一挑灵牌,灵牌挑飞道空中,在半空中它击得粉碎。 碎片落在地上,和陶片骨头混在一起,看看不见了。 阿史那被他大胆放肆的行为吓说不出话,“啊啊”了两声,加紧速度往外爬。 赫连诛不管他,丢开长棍,走向龙椅。 他在坐北朝南的位置上坐下,仰头看见对面彩『色』的壁画。 日升月沉,星辰轮转。山川纵横,河流奔腾。 39、第39章 火光燃起“你…在干嘛?”…… 第39章 火光燃起【二更】“你在干嘛?”…… 狭长的走廊上, 一道蜿蜒的血迹密室里延伸出来。 阿史那用指卡在地上金砖的缝隙中,慢慢地向前挪。 赫连诛疯了,那个小小年纪的大王疯掉了。 他也要吓疯了, 他也要…… 阿史那抬头看了一眼, 还有一大半的距离,还有一大段路程他才能爬出去。 希望文勃和匡律还没有走远。 他宁愿和他们待在一起, 也不想和赫连诛待在一起了。 他可怕了,凶残了。 阿史那往前爬了一步,伸出右,卡在地缝之中,没等他往前挪,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敲击墙壁的巨响。 阿史那回头看去,只见赫连诛就站在他身后, 拿着长棍,隐在阴暗里的表情,阴森不像是人能有的表情。 赫连诛见他看过来,又举起里的长棍,敲了一下墙面。 一时间, 狭小空旷的走廊里, 都回『荡』着这两声巨响的回音。 阿史那惨叫一声, 连忙往前爬。 赫连诛紧跟在他身后,顺着脚下的血迹往前走。他每敲一下,阿史那就往前爬一步。 像放羊一样。 阿史那爬到后面,涕泗横流, 几乎要崩溃了。 他想让赫连诛给他一个痛快,但是看见出口就在前面,越来越近, 他又有些动摇。说不定,说不定只要他爬到出口,赫连诛就会饶他一命呢? 怀着这样纠结的心情,阿史那往前爬了一步又一步,到出口时,他松了口。 爬不动了,赫连诛再打他他也不爬了。 而赫连诛似乎是放过他了,抬脚他身上跨过去。 这半个房间放满了兵器,赫连诛先走到刀架边,拿起一柄刀,将刀抽出鞘半寸,只是看了看刀锋,就收刀入鞘,重新放回去了。 他如看了他几种兵器,最后拿起摆在正中的一柄长弓。 他一次来这里时,就拿起这把长弓看了。 长弓尾端有一个狼首的标记,是鏖兀大王的标记。 当然不会是他,是先王。 先王给最爱的大儿子做了一把弓。或许做了很多把,这是中一把。 赫连诛一把也没有。因为他练武练勤,力长快,每年都要拉断好几把弓。 如给他做,很浪费。 赫连诛笑了一下,掂了一下里的长弓,很轻。 不过木弓表面很光滑,应该是赫连诚拿在里把玩过很多次,说不定前的每年月到九月,先王就是用这把长弓教导大儿子『射』箭的。 赫连诛又走到箭囊旁边,抽出一枝金箭。 搭弓『射』箭,对准阿史那。 阿史那哀叫一声,只能伏在地上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闭上眼睛,没等到箭矢穿过身体的疼痛感,只等来了轻轻的咔嚓一声。 赫连诛力大,把里的长弓给拉断了。 那长弓断掉之后,才显『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它是中空的,一张帛书卷很小很小,藏在长弓之中。 如今长弓断了,帛书晃了两下,悠悠落地。 阿史那不道要不要动,他抬头去看赫连诛,赫连诛面无表情,似乎是默许了,再沉默了一会儿,阿史那才敢伸去拿。 他两眼扫过帛书上的文字,最后却只能一声惊叫:“啊!” 赫连诛伸把东西他里抢过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第39章 火光燃起【二更】“你在干嘛?”…… 头一句话是,阿诚我儿。 接下来是,你拉开这把弓时,应当已经十八岁了。 赫连诛勾起唇角,讽刺地笑着。 原来是先王留给大儿子的惊喜。 不过赫连诚好像不能体会先王的“良苦用心”,先王希望他成长为文武双全、十八岁就能拉断这把弓的君主。 偏偏赫连诚把这把弓看做是父亲的遗物,保护完好无损,至死也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赫连诛继续往下看去—— 届时或许我早已经去世,或许我仍…… 赫连诛懒再看他们父子情深,直接跳到最后几句—— 书可做传位诏书用,你凭书,扫平一切阻碍。你是草原的主人,鏖兀人天生就是草原的主人。 先王未免自视过高,未免瞧起他这个儿子了。 不过,倘若赫连诚能够发现这个东西,或许还会多几分胜算。 赫连诛将帛书『揉』成一团,攥在心,最后丢在阿史那面前。 阿史那捡起帛书,再看了两遍,才终反应过来。 “你……你……” 先王对赫连诚的偏爱已经昭然若揭,这就证明他阿史那一开始就没有跟错人,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是你……为什么那封传位诏书上写的是你……” 赫连诛丢开断掉的弓箭,走到正中的圈椅上,坐了上去。 他随拿起桌上的镇纸,捏在里,用力像要把石镇纸的棱角磨平。 为什么呢? 赫连诛沉『吟』许久,最后低声回答:“尚京城里的传位诏书,是我自己写的。” 他的声音低沉沉的,像一条毒蛇,在地上滑动爬行,冰冷冷的,最后钻进阿史那的耳朵里。 阿史那一激灵:“你……你当时才……” 他当时才八岁,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计?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段去篡改传位诏书? 赫连诛理所当然道:“是啊,正因为我当时才八岁,所以才看不出先王到底属谁。我一直以为,他很喜欢我,我也一直以让他以我为豪为目标。” “我会模仿他的笔迹,不是很难。” “他的病来突然,当时是我在他身边侍疾,他可能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了,让我拿笔墨给他,他要写点东西。” 赫连诛的声音极冷静,仿佛他只是在闲聊,在讲述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 “我把纸笔递到他边,我很快就看见了,他在写的是传位诏书。” “传位,还能传给谁呢?当然就是我了。” “我当时都准备谢恩了,我还想在他床前发誓,我一定会把鏖兀发扬光大的。” “不过很不巧的是,我还没来及跪下,他在接位人的字的时候,就没力了。他试了两次,都没能把抬起来,是把笔丢到一边,准备歇一会儿再写。” “不过他这一歇,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我是个孝顺儿子,那时候还是。”赫连诛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睛里都是笑,“所以我接过他的笔,帮他把传位诏书补全了。” “写的是我的字。” “后来皇后后、摄政王相争,用的就是我这份诏书。他们都没看出来,这封诏书是我写的。” “现在想起来,我无比庆幸。” “我成全了我自己。” 赫连诛大笑。 阿史那这个诡异古怪、却又合情合理 第39章 火光燃起【二更】“你在干嘛?”…… 的故事。 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在父王的尸体旁边,写下了自己的传位诏书。 只赫连诛又道:“我写完诏书的时候,把笔放下,抬起头,他就歪着脑袋,躺在床上,那样睁着眼睛看着我。” “和赫连诚一模一样的浅『色』眼睛。” 赫连诛又笑:“我还对他说:‘父王,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 “现在想起来,他那种眼神确实不像是欣慰的眼神。不过我很高兴,因为我终可以帮他分担鏖兀政事了。” 天『色』渐渐暗了,阿史那看着他的脸,只觉扭曲可怖。 不过了多久,不是因为天更暗了,还是自己没了力,快要死了,阿史那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赫连诛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阿史那只能看见他的鞋子,阿史那喃喃说:“你这个魔鬼,你这个魔鬼……” “魔鬼”嫌恶地提着他的衣领,把他地上提起来了。 * 这时阮久正在房里看刚刚发现的书信,他暂时还没有看见梁国来的书信。 格图鲁外面进来:“王后,大王说晚上换个地方住,不在这里住了。” 阮久原本觉奇怪,后面转念一想,这里是赫连诚的宅子,赫连诛不喜欢这里也情有可原。 格图鲁帮他收拾东西:“驿馆那边已经在整理了,很快就能整理好,我们现在收拾东西过去,就可以吃晚饭了。” “好。”阮久把桌上的书信都收起来。 阮久带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就是只小动物。 格图鲁背着包袱,乌兰拿着书信,阮久牵着小狼和小狗,他们出去时,赫连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你背着弓箭做什么?”阮久疑『惑』道,“要出去打猎?” “没有,做一点事情。”赫连诛道,“你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我们不能再回来拿东西了。” 阮久拍拍格图鲁背上的包袱,再拍拍开饭:“都拿好了。” “那好,你先上马车,我等一下就过去。” 阮久点点头:“好。” 乌兰和格图鲁护送着他上了马车,阮久始至终没有注到,他身后的钟楼上,悬挂着一个人。 阿史那堵着嘴、捆着双,吊在最高处的钟楼上。他早已经没有了生,只是赫连诛怕他惊动阮久,才让人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赫连诛看着阮久的马车出了街道,便取下挂在身上的弓箭,双平举,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再慢慢抬高。 嗖的一声,一箭『射』出。 正中府邸牌匾正中,赫连二字的牌匾。 又是嗖的一声,二箭。 正中吊着阿史那的麻绳,麻绳断开,阿史那就那样掉了进去。 然后是箭。 他已经搭好了箭,却迟迟不发。 直到扛着空火油罐的随回来复命:“大王,都浇上了。” 是他随扯开一截衣袖,用衣袖布料蘸了蘸罐子里剩余的火油,缠在支箭上。 点上火。 支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流星似的光芒。 赫连诛目送着它离开,还没等到箭矢落地,火光燃起,他就见一句。 “你在干嘛?” 赫连诛转头,看见阮久,赶快把弓往身后藏了藏。 他抿了抿唇:“没……没干嘛。” 也就是在杀人放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