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都是预言》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煞意 大业三年,东都洛阳。 城门口,梁泉正等候着出城,他一身衲衣,在百姓中也不大显眼,垂眸的模样很是安静。 梁泉年幼被一老道收养,师徒二人在深山小观独居,直到老道去世后方才下山。 如今距离梁泉四处游历的时间已有三年,他来洛阳,也只是想亲眼看看这延续数千年的洛阳古都的伊始是怎般模样。 今上杨广建东都洛阳后,此地也开始繁华起来,不论是商人富豪还是普通百姓,也逐渐在此落地生根。 彼时才大业三年,距离杨广登基也刚刚三年。年轻气盛的天子虽不得人心,然刚上任的些许举动还算在规章内,其威严赫赫也压下了些许不满反对的情绪。 梁泉在洛阳内待的时间并不长,他仅仅只是游览几日便又出了东都。彼时的洛阳尚未拥有那经历岁月年华的雍容华贵,经历了战乱又重新再建,还是少了几分韵味。 梁泉本便打着巡游各地的打算,在出了洛阳后便一路往长安而去,雍容华贵的长安城乃是精华汇聚,浑然天成。天下游历若不能到那里看看,的确有些遗憾。 只是梁泉的打算很快便在路上夭折。 在离洛阳不远处爬山道时,梁泉听到稚嫩惊慌的吼声,爬到半山坡一看,这才发现山涧跌落了一只幼虎。 幼虎卡在石峰中挣脱不开,正两只小蹄子扑腾着想出来。梁泉把包袱解下丢到那石缝边减轻负担,搓了搓手往下爬。 救了那幼虎后,幼虎一直挣扎,一弯身竟又是跌到下头去,梁泉来不及想,跃下在半空中搂住幼虎,脚踝磕到了山壁生长的枝丫,剧痛猛然传来。 梁泉蹙眉,在空中调整了姿势落地,搂着幼虎检查了脚踝伤势,虽看起来并没有大碍,然至少半个多月不得赶路。 梁泉搂着还没长全牙的幼虎,听得一声震天的吼声,一只大虫猛地从山林中扑出,通体黑色,额间斑纹发白,其凶猛的视线在梁泉身上徘徊,烦躁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 道士垂眉看着幼虎,又松开手来,任着幼虎落地,用着稚嫩的小嗓子吼叫,似乎在应着母虎的声音。 那大虫爱怜地蹭了蹭幼虎,又舔走他身上的湿气,冰冷的视线在梁泉身上停留半晌,又低吼了两声,这才叼着幼虎离开。 梁泉的衣物早已浸湿,好在包袱掉落在丛林间,用树枝勾下来,待会换一身也便是了。就是这伤势很麻烦。 莫说绷带伤药,梁泉能寻出些草药来便是幸事。好在他这些年在外行走,为了有备无患,在包袱间的确准备了些东西。 梁泉一瘸一拐地爬出溪水,摸到了包袱先换了身衣服,这才卷着湿透的衲衣放到一边,又寻摸着伤药出来。 梁泉坐在大石头上检查着脚踝的伤势,那高肿起来的模样明晃晃地告诉他伤势的严重性。他低叹了口气,先上了药又撕了布条包裹起脚踝,摸了根树枝站起来,又把湿透的衣裳卷在另外的皮子里背起来。 他抬头看着山涧的情况,要回到刚才的山路上需要爬上去,然梁泉现在自然是做不到的。只能尝试着刚才大虫走的那条路了。 “……是这里吗?” 梁泉隐约听到个混着口音的声响说话,顿时站住。没半刻,黑虎的身影猛地从山林中扑出,视线盯着梁泉看了半晌后,又扭头朝着茂密的丛林吼了两声。 “来了来了。” 这声音更近了,一个小沙弥从枝叶中挤出来,踉跄了两下才站定,一眼便看到眼前有个清俊道长站在眼前。 “阿弥陀佛。” 小沙弥连忙合掌。粉嫩乖巧的小和尚看起来与身后的凶恶黑虎很是不搭。 梁泉行拱手礼。 小沙弥笑起来,可爱至极,双手合十,“道长别怕,这是寺中住持养育的虎子,只是放归山林后也一直守护着寺庙。” 他的视线落到梁泉的脚踝上,顿时道,“小僧被她的声音吸引而来,想必就是施主救了小虎崽,眼下道长身体不适,不若跟着小僧到寺庙休息?” 梁泉星眸微动,熠熠生辉。 “恭敬不如从命。”在这山道上,竟也有这样一间清幽的寺庙。 住持方丈在知道事情的经过后,便让小沙弥给梁泉准备了禅房,慈祥笑道,“这是道长同我们寺庙有缘,还望小道长不要嫌弃。” 梁泉连称不敢。 隋朝佛道并重,佛道的关系也算是融洽,因而梁泉因故而入佛寺暂居,倒也没有引起什么问题。且梁泉救了幼虎,又受伤有损,主持方丈自会挽留。 寺庙的生活很是安逸,和梁泉当初在山上的日子差别也不是很大,梁泉很是熟悉。他的伤势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需要时间慢慢恢复,小沙弥帮着温凉绑好绷带后,笑呵呵地说道,“山中很少有外人来,许多人害怕黑虎,都不敢留住。” 梁泉轻声道,“这是好事。” 小沙弥有点迷茫。 僧道越能与世无争,便越是好事。不然留下的更是麻烦,这不是个安定的时代,外来者越少,对这个小小的寺庙更是好事。 梁泉打定主意尽早上路,免得扰乱这里清净。 山中夜寺,唯有些许虫鸣鸟叫能证明此处的不同。梁泉靠着墙壁在看着经书,这是明德小沙弥生怕梁泉枯寺寂寞,特地给他拿来解闷。 只是寻常人也难以用经书解闷,佛道教典有所共通,梁泉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很快便入神了。 油灯的味道有些难闻,梁泉在听到啪嗒的声响后很快回神。在这个时代,黑暗中的光亮也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他不欲浪费寺中的物什,很快便撑着身体下床,打算吹灭灯芯后便休息。 “哒——” 梁泉的动作顿住,他好像听到了些许动静。 寂静夜里,除了万物的声响,似乎没有任何不同的动静,好像刚才梁泉听到的只是一时的错觉。 梁泉扶着桌角有些不太确定。 “砰——” 梁泉猛地伸手握住他横放在桌面上的包袱,蹙眉等待了半天,外面的动静似乎又消失了,最后还是停住了动作。 那黑虎显然是在寺庙内,若是真的有贼人在,应该也有预警才是。 是他多心了? 梁泉又坐了半晌,收拾了东西打算安歇。 “哒——”窗边那处又传来声响,还未等到梁泉反应过来,便有人从那处翻身入内。 那是个面容俊美,气势狠厉的黑衣青年,左手捂着腰间,右手提着一口剑。 梁泉望去,虽看不见青年的伤势,但腰间已经渲染开大片湿迹。像是因为动作剧烈把原先的伤口撕扯开来,指缝间的鲜红触目惊心。 他抬头一瞥,漆黑眸子中,凶煞之意扑面而来! 梁泉从包袱里面掏出一个瓷瓶,看都不看就抛给对方。黑衣青年神色一凛,单手接住,并没有立刻动作,显然有所怀疑。 “这是伤药。” 那血色顺着他的手指侵染了瓷瓶表面,显得格外妖娆。 “嗷呜——” 屋外虎啸声骤然响起,梁泉的视线顿时落在黑衣青年的伤势上。 不好,那黑虎该是闻到了这里的血腥味! 猛兽本便对这些敏感,更何况是经过了寺庙洗礼,那黑虎比寻常兽类更有灵性。 “黑虎灵性天生,你的伤势血味太重,她虽不能立刻察觉,但发现这里是迟早的事。那伤药可覆盖血腥味,若你担心药中有毒,自可匀出一半给贫道尝试。” 梁泉面色如常地说道,像是没有发现对面黑衣青年周身气魄逼人,身份别有不同。 那黑衣青年在听到梁泉的话语后,面不改色把药水往身上倒,那架势简直把这伤药当做普通白开水那般,看得梁泉有些无奈。 那药好虽好,痛也是真痛。 那黑衣青年面不改色,唯有眉心微蹙。他态度果断,狠下重手后,那铁锈味顿时消失在屋内。山寺中隐约的虎啸声犹在,不再带着那么威迫紧张的气息。 那黑衣青年在那虎啸声渐渐远离后,宛若自个儿家中一般肆意,靠在窗窟窿下坐着,面色虽白,神情却淡,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梁泉,声音低沉,“你知道我的身份?” 气势乍然流露,不怒自威。 梁泉扶着桌角坐下,他的脚踝有些撑不住,“你双目清亮坚定,并非奸妄,贫道为何不救?” 意思不同,却回了他的话。 黑衣青年嗤笑了声,手握剑锋闪着清寒锋利的光芒,只是勾唇一笑间,便满是肆意张狂的神采。他微偏着头看着梁泉,“你这小道士就是靠着这样的烂心肠行走?” 梁泉敛眉,“贫道只知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黑衣青年虽笑着,那眼中没有半点笑意,“无趣。” 梁泉并没回应,黑衣青年伤势严重,他自然而然让出了木板床,熄灭了油灯后就坐在桌边默诵经书,全然不管身侧在卧的许是穷凶极恶之辈。 他自幼从师,信奉的乃是三官大帝,所诵读的自也是《三官经》。 《三官经》不过寥寥千言,梁泉早已倒背如流。如此反复默诵,直到天光大亮时,恰好睁眼得见初霞的模样。 天光大亮,草木之气浓郁,静谧之处传诵着隐约念经的声音,显得平静祥和。 梁泉抬头看着那木板床上,黑衣青年正靠坐着床板,那把利器似乎没有剑鞘,他就这么松松抱在怀里,眉宇戾色未去,半阖着眼正在休息。 他昨夜的话不是虚言,这人的确是坚定自我之辈,眼神虽凶,并没有染着偷奸耍滑之色。然这青年也有处大问题,梁泉从他身上看出了漫天血气。 三官大帝乃天官、地官、水官合称,掌管人间祸福罪罚、生死轮回,阴阳救度等。常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道教中有上中下这三元祭祀,便是这三位大帝的神诞之日。 梁泉身有神异,又奉三官大帝,在相面上也颇有些功夫。不过这并非相人生死,辨认面相。 他看人的第一印象,不是由面相好坏或言行举止而得,只看刹那的气息,如同这青年漫天血气及满目紫光。 这青年身份定然不凡,更有着凶煞之气追随,这般漫天血光中仍能安然存在,又有着紫金光芒镇压,梁泉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帝王紫光,又身负冲天煞意,此人许是杨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2.阿摩 明德过来的时候,梁泉正站在屋前看着天色。 小和尚正是五六岁的可爱年纪,托着盘子过来走得有些艰难。梁泉毕竟是道士,同和尚还是不同,明德昨夜便说了会为他送吃食过来。 梁泉师傅所传授戒律时并没有强调荤腥一事,不过他跟随老道多年食素,早已习惯,同样忌口。见明德晃悠悠过来,他几步上前接过托盘。 明德的小嗓子脆生生,“道长身体不适,怎么能下床呢?” 梁泉单手托举着托盘,伸手摸了摸明德的小光头,垂眉轻笑,“不过是点小伤,没有大碍。多谢明德为贫道送饭。” 两人你来我往间说了几句,梁泉逗得明德笑眯了眼睛,正是两轮弯弯的小月牙,“道长多休息。” 梁泉目送着明德离开,转身又回了屋内,仔细地阖上门。 他正是知道明德要来,这才出外等候。 黑衣青年听着动作抬眸看他,冷冷淡淡,仿佛梁泉是个死物一般。 这人脸色变幻无常的能耐,梁泉也算是见识过了,他把托盘内的稀粥取出,“山中小寺,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黑衣青年冷声道,“你既不知我的身份,又不知道追杀我的人是谁,为何如此?”那话语中更为恼火的反倒是梁泉这种自然而然的照顾态度。 梁泉静静说道,“贫道并非护着你,而是不愿这山寺出事。” 黑衣青年:“……”这是说他自作多情? 这小道长忒气人。 “小道长,你叫什么?” 黑衣青年神色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喝完了清粥后坐在梁泉对面问道。 “梁泉。” 梁泉自无不可言之处。 黑衣青年瞥了一眼,梁泉手里捧着的是明德给他的经书,昨夜还没有看完。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一个道士,看这佛经作什么?” 梁泉道,“融会贯通,自有好处。” “融会贯通?这倒是个好词。”那邪肆青年此刻收敛了神采,看起来安全无害。 他的伤势也不去处理,反倒是坐在梁泉对面盯着梁泉,好像是在看着什么稀罕物什。 梁泉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词语,此时是尚未出现的。只是这是个难以辨别的事情,寻常人又哪里会记住每一个典故的出处? “你想做什么?” 青年看着梁泉的样子太过入神,梁泉也不能全然放着他不管,放下书看青年时,那双眼睛依旧安静。 “礼尚往来,吾名阿摩。” 黑衣青年挑眉勾唇的模样,有些吊儿郎当,又带着煞意逼人,那把剑被他随意靠在腿边,这般轻佻肆意的态度下,那利剑果真斜斜插入地面,只余下剑柄靠着。 梁泉心中只闪过奇异的念头,走前或许该留下点抹平地面的钱财? 阿摩听起来或许有些可笑,然这是梵语abā的译音,意思即是善女。摩乃佛名,又称摩摩尼。能为子女取这样的名字,又似是小名。父母崇尚佛教,该是对着孩子带着美好的期待。 “很美的名字。” 阿摩皱眉,待梁泉转头看他的时候,仍然没有松开。 梁泉不理,认认真真地说道,“你的伤口需要好生将养,这是贫道昨夜给你的药物,等伤势好些就离开此处吧。” 阿摩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想赶我走?” “你留在这里对寺庙的危害过大,若有人追杀于你,总会继续往里头搜的。”梁泉老神在在开口道。 这山涧复杂,梁泉当日随着明德小和尚爬山,后半截还是明德诱哄着黑虎驮着他上来。这般险峻地势,想搜个人没那么简单。 不过阿摩哪怕遮掩了痕迹,追杀他的人想寻到这山中幽静寺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阿摩差点没给梁泉气笑了,越过桌子欺身看他,梁泉几乎能够感受到贴面而来的淡淡幽香。奇怪的是,昨夜的血腥味道似乎没有染上多少,那股幽冷香味是与生俱来一般,随着阿摩的动作散发出来。 “你不怕我杀了你?” 那森冷语气含在阿摩那双漆黑眼眸中,嘴角上扬,俊美面容却没有半点实在笑意,冷得让人心眼发寒。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梁泉淡然念经,天衡万物,有所轮回,有生有死。不过是轮回所需,生于天地又归于天地罢了。 阿摩的指尖抵住了梁泉的嘴唇,偏头轻笑,“你是不怕死,那这寺庙中的人呢?”他弯眼浅笑的模样当真好看极了,可这话也当真不留余地。 梁泉微弯眼角,看起来同阿摩的笑容截然不同。 “贫道与你一同下山。” 阿摩的指尖顺着梁泉的脸颊往下滑动,在喉结那里停留半晌,轻巧地拎走玉瓶,无趣地瞥了他一眼,回转身去上药了。 他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对极了,一个烂心肠的人。 这世道可不需要甚么好人。 梁泉看完最后一行佛经,慎之又慎地合上书籍。哪怕这本佛经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也很是珍贵。东汉造纸技术发展,但目前还未到普及的时候。 明德下午又来了一趟,梁泉把佛经交给他后,就把小光头给送走,这才又端着东西进来。 梁泉说到做到,申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又在包袱里面取了笔墨开始写信,这一波动作显得自然淡定。 这当真是要打包走人的姿态。 “这是贫道备用的衣裳,你可以换下。” 梁泉拿起一身衣裳递给阿摩,那身道袍散发着皂角香味,很是朴素,和阿摩的模样不搭配。 阿摩的相貌天生贵气逼人,不论是何人都不可能把他错认为一个普通道士。 “我身上带伤,你脚踝受损,下山只是送死。” 阿摩抱着长剑靠在床柱边不愿伸手,梁泉也不恼,把那身衣裳放到阿摩身侧,然后拖了张椅子在阿摩身前坐下。 阿摩眼帘轻挑,看着梁泉靠近的姿态,幽幽地说道,“你是打算轻薄于我?” 梁泉微抬起的手僵在原地,这话说得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贫道只是打算治疗你的伤势。” 梁泉看了眼阿摩的腰间,那药虽能够暂时止住血,但是按着昨夜看到的情况,稍微剧烈的动作都能够让那伤口重新破裂开来。 “治疗?” 阿摩似笑非笑地看着梁泉,那微弯的弧度勾起肆意,眼底里毫无笑意,“小道长打算怎么做呢?”他逼近梁泉,捻起他的指骨抵住那腰间的位置。 梁泉的手指很干净,也很暖。阿摩的指尖却是冰凉,这炎炎夏日里,宛如冰冷泉水一般。 梁泉任着阿摩动作,掌心下是凹凸不平的伤痕,他甚至能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感受到伤口那柔韧触感,那横跨面积甚大,可昨夜今日的阿摩全然没有表现出来。 梁泉抬眸看了眼阿摩,安静道,“可能会有点痒。” 阿摩眉头刚蹙起,梁泉便低头看着那伤痕轻声念道,[唯三圣人,乃一太极。收!] 他用的,是言灵。 梁泉身有神异,但凡他所想所念,只要诚心有感,就会成真。 梁泉的话语同他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并没有任何的区别,阿摩甚至能够听得出来他在念的应该是《三官经》宝诰中的某一句开篇。 可听来带着宏大缥缈之感,梁泉面容忽而多了些奇妙玄乎,连垂下的眉眼都带着浩瀚厚重的威压。 一股瘙痒疼痛的触感从小道长掌心下压着的那处地方传来,剧烈难忍的感觉猛烈爆发,阿摩指尖微动,眉心微蹙,外放的邪肆收敛了些。 梁泉知道那种感觉多么难以忍受,可阿摩除了些微妙变化,一直平静安坐着,韧性超乎常人。 “应该好了。” 半晌,梁泉坐直了身子,抽回来手。 阿摩后背都湿透了,可面容不显半分,只勾着笑意偏头道,“这般肌肤相亲,就能够治好这伤势?” 梁泉扫了眼阿摩右手,那指尖一直按在他随身携带的长剑上,“换衣服吧。” 梁泉一瘸一拐地出了门,这屋内没有半点遮拦,要换衣服,其他人就得出门去。 阿摩在梁泉离开后,神情全然消失,只留下一片空白。他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撩开了衣裳,那处巨大的伤势仿佛被人用无形的力量强行摸去,光滑的表面再没有半点痕迹。 伤口愈合了。 梁泉再回来的时候,阿摩已经换上了道服,那是梁泉备用的衣裳,倒是比他身上穿着的衲衣更加好看些。只是阿摩的气质和这平和的道袍还是有些格格不入,一眼就容易被看出问题来。 阿摩随意看了眼梁泉恢复正常的走路姿势,也没有说些什么,只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梁泉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摇头道,“今晚。” 有黑虎在这里,他们要出入的确是个麻烦的事情。这寺庙虽小,但还是有武僧在,梁泉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他在包袱里面翻出了一个碧绿色玉瓶,道,“等离开的时候,把这药粉洒在身上,可以暂时压住味道。”兽类嗅觉最为灵敏,能瞒住就有很大把握能顺利离开。 阿摩没再说话,搂着那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泉把东西都归置好后,从包袱里面又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来,打开细细看着上头的记录。 这是老道给他的粗糙地图,也是梁泉最开始出外闯荡时带着的东西,只是老道在山上隐居的日子很长,这地图也有些疏漏,梁泉每到一处都会重新进行勘误。 这一次本是来到洛阳,想着看看东都洛阳的风光,洛阳的情况还没有进行相应的改正,只是大头的问题倒是没有多少,还有长安…… 他旁边正百无聊赖地扯着他包袱穗儿玩的人,看起来没有半分应有的气质,更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富家子弟。若不是那偶然间显露的些许端倪,梁泉也怕是会给糊弄过去。 梁泉不过想了三息,便抛诸脑后,这又不是什么性命相关的事情,他下意识舔了舔下唇干裂的小伤口,用着毛笔标注着些什么。 挪到他身后的阿摩眼波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梁泉的背影,眼眸幽深,看不出什么神色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3.三官手书 子时。 阿摩跟在梁泉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漆黑山道,寂静深夜中,偌大的山体宛若巨兽,偶尔响起的动静似近似远听不清楚,银盘高悬在天际,可阿摩只能看清楚梁泉的身影。 “为何挑子时出来?” 阿摩用剑柄戳了戳梁泉的脊背。 梁泉不打算知道阿摩是怎么用那把没有剑鞘的剑戳他的,看着眼前的山路说道,“明德下午来的时候说过,黑虎的情绪不太对,应该是察觉到山中进了太多的生人。子时阴气重些,气息会弱些。”容易防备。 梁泉不是不能做些什么,可阿摩身份特殊,还是早些带离为妙。 阿摩默默戳剑柄。 梁泉淡定地往前迈了一步,明明看起来只是一小步,一眨眼就距离阿摩一丈远。阿摩一戳落了空,也不以为意,也没怎么动作,两三步就和梁泉并肩而行。 “送我下山后,小道长打算去哪里?”阿摩原本好听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寂静氛围隐约有着回声。 “去长安。” 梁泉道,神色渐渐变得更为冷静,这周围的感觉不太对劲。子夜本来就比寻常的时候更冷些,可这是夏时,怎么都不可能犹如冬日一般冰凉。 有着寺庙和阿摩在,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才是。 山寺能孕育出黑虎这样的灵兽,自是有佛光庇佑。阿摩又是身带帝王紫光,邪祟不敢近身,理应不会如此。 梁泉站定步伐,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伸手握住阿摩的手指。他的动作也不快,阿摩却没有闪躲,任由着梁泉动作。 梁泉谨慎地顺着阿摩的手指往上,顺着手太阴肺经穴摸了一路,这才松手道,“你被人暗害了。” 阿摩:“……”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梁泉之前就发现阿摩手指的温度比寻常人冷些,不过那时候没想到会有人用这些玄门手段来害人。 是他的历练还不够。 梁泉索性停下来,给阿摩解释道,“你被人贴了符纸跟随,又中了咒,这才一直无法摆脱追踪,又阻止了所有你传出去的消息。你误打误撞入了寺庙后,佛光压制住了符咒,现在离开寺庙,又开始活跃了。” 这山林漆黑,梁泉讲解的时候,倒也没注意阿摩的眼神。那双眼眸深邃漆黑,几近同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看着梁泉的眼神毫无波动,手指扣着剑柄上的雕饰,有意无意地滑过那锋利的剑锋。 可梁泉仍能听到他轻笑了两声,“那道长想怎么做?” “自是破了他。”梁泉眨了眨眼,没有半分畏惧。他做事总带着三分散漫淡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少有为难情绪。 他虚空一握,硬生生从阿摩身上扯下一张黄符纸来,那纸张刚被他扯下便自燃消失在空中。梁泉心知这早就下了禁忌,也没有理会。 他从包袱中取出几件东西,即便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也没有半分犹豫,拎着毛笔沾了沾朱砂,迅速地写上阿摩的姓名。 三张符写就,梁泉合在掌心默念了几句。一埋于土中,一飞入远处消失不见,最后一张被他捏在手心,寻着眼前的路走了不过片刻,听到潺潺水声。 他随手一扬,那黄符也随着飘走的那张一般飞起,飘飘扬扬地落入水中。 这番动作后,梁泉在阿摩身上轻轻拍了一记,阿摩顿时感觉身上一股暖流从他的掌心传来,顺着左手开始往上蔓延,眨眼间就到了全身,最后暖暖蜷缩在心口。 这数日一直盘旋的阴冷感骤然消失。 “这是何意?”阿摩挑眉。 “此乃三官手书。”梁泉仔细看了下阿摩的情况,那股阴冷已然消失。 三官手书从五谷米道所得,虽在外人看来早已是招摇撞骗的招牌,可梁泉自小练习,早已得心应手,更知道天道有常,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 写下姓名,一则置于山顶,一则埋入土中,一则安入水里,三张符后潜心祈福,三官大帝自有感应。 “刚才你写的是我的名字?”阿摩好奇道,“可若是假名又如何?” “天道自有记录,你既承认这个称谓,便挂了记号,又近在身前,哪里会弄错。”梁泉说完后,小跑着收拾了刚才翻乱的东西,然后才说道,“记号根除,你要是再联系人来,不会再被阻挠了。” 阿摩眨了眨眼,笑道,“哪里有什么人来救我,只有我一个罢了。” 梁泉也没说什么,带着阿摩继续下山。 等他们到了山脚时,天刚蒙蒙亮,正是晨光微熹,一缕紫光在天边闪过,薄薄的雾气弥漫在山林中。两人也已经走了一夜,直到看到了山下歇脚的茶摊方才停止。 茶老头看着两位道长从山中而出,打头的是个干净齐整的小道长,未笑便能从眼中看得笑意,清俊极了。而后面跟着的道长个头高些,很是俊美,只是看着总有点奇怪,那气质怎么都和这衣服有些不搭。 “老丈,一壶茶。” 梁泉轻声道,茶老头连忙给两人备好。 阿摩在梁泉对面坐下,看着精神头还好,饶有趣味地看着梁泉,“小道长打算去长安,不若捎我一程?” 那怡然自得的模样,倒好像梁泉占了个大便宜。 梁泉拎着茶壶给两人倒了满满两大碗茶水,“你并不想去。” 他语气笃定,如果阿摩是真的想和梁泉一起离开长安的话,梁泉也不必特地把他带下山来。 阿摩轻笑了两声,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苦涩的茶水,半心半意地说道,“小道长,可别再碰到我了,不然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梁泉认真地点头,“那的确是。” 阿摩耸了耸肩,却显得更为利索。 梁泉给几个竹筒都灌满水,然后看着天色,冲着阿摩行了个拱手礼道别,便大步地往官道而去,那姿势洒脱逍遥,竟是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阿摩撑着下颚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小道长,慢悠悠地喝着这三文一大壶的劣质茶水,滑入喉间的苦涩味道还是他从来都不曾体会过的味道。 “陛下!” 就在梁泉的身影消失没多久,大批的人马从道上赶来,更有几个黑衣人先行出现在阿摩身前跪下。 也不知道阿摩是什么时候和他们联系上的。 阿摩,不,该是杨广了。 杨广淡漠地看了眼身前跪着的人,又看着翻身下马跪在他身前的几个官吏,打头的人抢先说道,“下官无能,竟让猛兽惊扰了陛下,下官罪该万死!” 隋帝杨广从数日前在围猎场失踪至今,他们这些个负责猎场的人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总算是等到隋帝出现。 隋帝站起身来,随手把一直带着的剑丢给了跪在最近的侍卫,“砍了他。” 侍卫和官吏都一愣,侍卫立刻反应过来,起身往那说话的官吏走去。 生死间的巨大恐慌,让这个官吏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起身往后面跑去。可后面那大队人马都是隋帝的部队,怎么可能让他逃脱。且他双股战战,不过几步就瘫软在地上,只扯着嗓子哀嚎道,“陛下,下官无辜,下官无辜啊!是大司马不让下官去……” 还没说话,赶上来的侍卫手起剑落,宝剑锋利,立刻割下了他的头颅。靠得近些的几个官员被溅了一头一脸血,胆子小的立刻给吓晕过去。 整支队伍鸦雀无声,寂静异常。 “陛下。”侍卫用衣裳擦拭干净宝剑,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回来。 “赏你了。”隋帝随意地说道,丝毫没有之前剑不离身的模样。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茶摊,只见刚才给他们上茶的茶老头早就躲在后头,正小心地看着这里的方向,没想到一抬头刚好对上隋帝的眼眸。 茶老头看着他刚才一声令下就砍杀人的模样,早就把刚才他和小道长平静说话的画面丢到脑后,心里满是惊恐。 隋帝在袖子里掏了掏,身后的內侍立刻往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荷包。隋帝嗤笑了声,“你倒是机灵。” 他勾着那个荷包,远远丢到茶老头面前,低声道,“安生做生意吧。”那声音清越微凉,有些听不清楚,茶老头也不敢动,等到那轰隆的声响消失后,这才敢抬头看着刚才那地方。 尸体,人头,血迹,什么都没有留下。 如果不是茶老头身前还有着一个精致的荷包,他差点以为他是在做梦。他颤抖着打开那荷包,发现里头是金灿灿的金豆子,有好几十颗,还有几颗金花生,看起来圆胖可爱。 茶老头呆坐在原地,刚才那位……真的是天子? 远处官道上缓慢走着一只队伍,那动作虽慢,可那打头的标志让所有人都不敢轻忽,宇文家是隋朝的功臣,看着这标志都纷纷回避。 隋帝靠着那软垫喝着茶水,自然的样子让几个贴身伺候的人舒了口气。好在主子没出什么事情,不然他们的脑袋就甭要了。 只是按着隋帝的情况,今个儿对那个茶老头倒是法外开恩了。 隋帝最厌烦外头的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平日里那老头至少得丢掉一对招子,不然也是和那个官吏一样的下场,哪里还有那么好的待遇。 “派人去那山中搜,除了那山野寺庙,一个不留。” “诺!” 山林中,一群群不同的黑衣人莫名其妙地在山中绕来绕去,他们从夜晚就一直在这山中绕圈,直到天亮都没找着出路,本是来追杀人的,没想到最后竟陷入了鬼打墙的局面,连路都出不去了。 “哎呀。” 梁泉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忘记解除了。” 唔,总归是坏人,倒也没什么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4.打回去 梁泉到了长安时,最后一双草鞋刚好给他穿破。 他按着地址,来到了长安城内一个小道观请求挂单,那道观的观主和梁泉的师傅是好友,他特地来此一趟,也是为了实现老道的遗愿。 这道观的观主名为沉静白,道骨仙风,看着就是大家。在得知老友的弟子前来,连忙到殿前来看,得知了老道去世的消息,颇为伤感。 老道留着一些字画,有些是给梁泉的,另有两幅画是给沉观主,嘱咐在次年八月前一定要送到,如今算算,也刚好是七月末了。 沉道长看着梁泉双手奉来的字画,似笑似哭,叹息道,“没想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还记得这事,真是难为他了。” 梁泉看着沉道长的模样,深知其中还有另外一番说道,不过也没有深究。在沉道长回过神来后,就顺着他的话聊了几句,然后就在此处挂单修行了。 出外云游,挂单的要求颇为严格,但沉道长出于对老友弟子的关爱,也没有考校良多,直接就把梁泉给留下了。 挂单修行虽是常态,不过梁泉也没有什么事情都不做,这里奉的也是三官大帝,倒是没有其他的禁忌,不过半月,梁泉就和道观里的人熟悉起来。 这道观不大不小,能在长安城内有这么块地盘,自然也是受到不少人的供奉。每日清晨梁泉都早早起身随着观内的师兄弟修行,很快恢复了以前在山上修行的习惯。 这日,因做饭的师兄有些不舒服,换了大师兄顶替上去,大师兄方和业务不太纯熟,导致现在都还没弄好。几个先过来的师兄弟就坐在那里说话,梁泉进来的时候,也被他们顺手给拉过去。 梁泉少话,不过人温和有礼,进退得宜,相处得很愉快,又和观主有旧,自然没有闹出什么矛盾来,彼此间相处也很好。 “梁师兄,你有没有听说过,前两日来求符的人,据说是陈贵人的母亲,高夫人。” 虽然是方外之人,可身处在长安城内,又有谁能真的做到是成为方外人呢?他们所聊的,正是前两天道观特地闭观半日的事情。 梁泉听着,也没插话。 隋朝信重玄学,为了求前程求姻缘而来询问方外之人的事情并不在少数,那小道士刚说的正是其中一个典例。 陈贵人出身有些不同,她是陈叔宝陈后主的女儿,如今正是隋帝的后妃,听说宠爱异常,更是为了她把陈姓子弟都给调回长安了,着实不凡。 陈叔宝早在仁寿四年过世,留下的妻妾过得孤苦无依,不过高夫人两个女儿都入了后宫,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隋帝至今年二十有八,膝下并无子嗣,虽立了萧皇后,后宫也有妃嫔,可一直都没听到什么好消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人自然是有了些不同的心思。 梁泉想了想,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当初洛阳城外那一遭,同刚才听闻的这一出,归根到底殊途同归。 按着梁泉这一日相处的感觉,要阿摩当真是杨广,那所谓的宠爱,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还没等这场八卦进行到最后,负责做饭的大师兄总算弄好了。他单手托着巨大托盘,把饭菜端出来,挨个用木勺子敲了一下,轮到梁泉面前就轻笑道,“梁师弟,你着实太瘦了些,该多吃点。” 大师兄方和相貌温和,仪表堂堂,可下手忒重,二师弟哼哼唧唧地说道,“大师兄为什么只揍我们不揍梁师弟。” 大师兄“砰”地一声把手里端着的饭菜放到桌面上,笑得非常温和,“吃完饭后跟我去练练,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这话一出,众多师弟安静如鸟,乖乖吃饭。 等着大师兄端着饭菜去送给观主,这才有一个小道士顾清源扯着梁泉的袖子说,“大师兄是个武痴,又不喜欢人乱说话,你别担心。” 梁泉笑了笑,随着他点点头。 道观中的生活很是安逸,沉道长又是个低调行事的人,因而求上门来的大多都是一些求符祈福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 这日,梁泉给三清及三官大帝上了香,刚从殿门内出来,就看到平日里笑眯眯的顾小道士匆忙忙跑来,见着梁泉就道,“梁师兄,你有没有看到观主?” 梁泉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观主昨日便出门了,难道你忘了?” 今日三元观闭观休息,据说是有道友比试前来,梁泉也没在意,早晨避开前殿,如今才去上香。方才梁泉在殿内可是接连告罪,默念许久呢。 而观主沉静白昨日就出去了,说是寻访旧友。比试是早就下了帖子的,可这观中有大弟子方和在,寻常也遇不到什么事情来。 小道士哭丧着脸说道,“我给忘了,可眼下怎么办,刚大师兄同人斗法受伤了,他们叫嚣着要拆了观门呢!” 梁泉脸色一沉。 这道友间交手切磋也是常有的事情,带着人上门踢馆子,又狠下毒手,就有些过了。 “这是怎么回事?” 梁泉跟着小道士往外走,轻声问道。 这小道士本来就有些迷糊,看着外头不对劲才往里面跑,看着梁泉态度平和,心中也安稳了许多,轻声说道,“寻常道观也偶尔会有切磋一事,通常都是三师兄四师兄他们出手,大师兄压阵。可这一次不知怎么回事,那纯阳观的人竟是如有神助,接连打败了二三四师兄,大师兄不得不出手,可也败了。” 胜败乃是常事,他们也不至于如何,可那纯阳观咄咄逼人,竟是要他们摘了匾额,拆了观门,他们如何能忍?! 梁泉听着,觉得有些不对。 若是正统修行的人,自然知道这道观乃是神灵栖息的场所,遇到些急躁的神又加之有通灵的继承在,天打雷劈也是常用的事情,怎么会做出如此逼迫的事情来? “近日来京城可有大事发生?” 梁泉只是在这里挂单,本是打算待半月就离开,可沉道长一直挽留,他也就留到现在,一心修炼,对外界事情一概不知。 瞅着眼前就是比试的场地,小道士脸色有些焦急,不过还是沉下心来仔细想了想,突然说道,“一个月前,太史监传来消息,陛下打算广寻天下能人志士,如能得陛下青睐,将赠予国师。” 梁泉眨了眨眼,就是这个了! 道佛发展迅速,可还没有到兴盛发展的阶段,一旦得到隋帝看重,成为隋朝国师,发扬流派自然更加简单便捷,那可是倾尽一国之力,又可得天道庇佑,龙气加身,自有人耐不住! 三元观前殿供奉着三官大帝,后殿供奉着三清,左右偏殿也各有供奉神灵,虽说比不上传承久矣的道观,可也颇有能耐了。在前殿有一处空地,眼下三元观中的道士都围在这里,看着对面一行人怒气冲冲,两方对峙,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梁泉走到近前来,这才发现方和面如金纸,原本一个俊挺高大的人,竟是要数个师弟扶着才能站稳,梁泉一看就狠狠皱眉。 方和是三元观内的大师兄,是个武痴,寻常很是宽和,性情通透,最开始在三元观内,就是方和引着梁泉,他才这么快同道观内的师兄弟如此熟悉,见方和受伤如此,梁泉眉头顿皱。 他指尖夹着一张符咒,是刚从袖口摸出来的。 “赐福赦罪解厄,溥济存亡。”随着梁泉口中念词,那符咒骤然化灰,梁泉把那灰烬碾在掌心,一掌打在方和右上腹。 方和猝不及防受力,“哇”地吐出一口血水,那口血浓稠腥臭,一接触地面就发出滋滋的声响。 梁泉的动作太快,又加之三元观的道士都没有防备他,一时不察被他得手。扶着方元的师兄弟正欲大怒,方和却突然有了力气按住了左右两人。 他原本面色发黄,被梁泉这么一记,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褪去了黄色反倒是好事。 “是梁师弟救了我。” 方和语气虽虚,威严犹在,他这话一出,登时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到对面一行人身上。那口血滋溜的模样可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那打头的道士头戴巾帽,身披得罗,手挽着拂尘,道貌岸然,看着颇为正经。 他眼见着梁泉轻而易举逼出血液,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一甩拂尘,双手抱拳拱手,“功德无量天尊,贫道乃纯阳观观主纯阳子首徒张天穹,敢问道友是?”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只是个挂单之人。” 梁泉虽也还礼,可语气冷淡,让张道长有些下不来台。他自问在这长安城内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敬眼前这人一杯,反倒是落了自己面子。 “不知道友出面,是打算如何?” 张道长收敛了神色,神情淡淡,捋捋山羊胡,端得是出尘得道的模样。 梁泉手指比了比地界,面无表情,“自是让你划下道来。” 顾小道士站在梁泉身后,听着这话差点一个踉跄,怎么梁师兄看着温温柔柔的,突然就变得这么……匪气? 张天穹更是气了个倒仰,这是哪里来的野道士,怎么像个山野武夫! 梁泉自幼得老道教导,顺应的是道法自然,顺应天命。可反之修道之人也是逆天而为,其中的取舍端看自身。老道只教得梁泉静守,本心不变。又心性澄澈,得见开明。 挑事的自是打回去,万事从心即可! 梁泉和三元观本来就同出一源,在此挂单,又和众师兄弟关系融洽,自是不能让人欺负到门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5.旧事 这比斗,往往也就是那么几种,可眼下场地有限,他们也不可能寻地脉探天机,因而便是最为简单的事情,斗法。 不同的派系各有其长,要让擅长符咒的和擅长近战的斗法本就是不公,可若当真遇事,也不可能有公平可言,因此这反倒是最为普通常见的形式。刚刚方和就是在比试中了张天穹一掌,这才落败。 梁泉听到比试规则,随意地点点头,“来吧。” 那态度让张天穹脸色微变,咬牙心道,他法力大涨,这三元观走了个沉静白,任谁都敌不过他,可刚才梁泉能逼得出方和体内的暗伤,至少有点能耐,张天穹也不敢轻忽。 纯阳观供奉的乃是真武大帝,又称荡魔天尊,本是道教战神,真武大帝曾发誓荡尽世间妖魔,除恶务尽,道法刚强,行事猛烈。其下的道士,自是势头刚猛,出手极重。 这比试刚开始,张天穹提着拂尘逼近梁泉,一甩高空双手掐诀,那拂尘竟是漂浮了起来,末端尖锐,近似箭尖!那拂尘仿佛有目,笔直冲着梁泉袭来。 纯阳观门下一贯用剑,张天穹能以这般法器脱颖而出,自也有自己的能耐。 拂尘来势冲冲,眨眼间到梁泉面前,似是逼得他无法画符闪身避让。 张天穹习练这招已有十数年,早已圆润异常,头尾并用,控制着拂尘追赶梁泉,丝毫不让。 梁泉初见张天穹,便感觉此人面目不正,虽身上带着正气,可外染的黑气更是不少,显然干了不少坏事。 那追赶梁泉的拂尘看似周到圆滑,实则因他过于急切吸纳外力,根基不稳,和法器的链接早已有了破绽。 绕场跑了一圈放松身体后,梁泉大概知道张天穹的情况,心念一动,双指并起在半空凌空画符,不过瞬息,首尾相接,当即亮起蓝光,竟是凌空而起,不需黄符依托。 那微亮蓝光猛地缠绕到拂尘上,来回僵持,那拂尘漂浮不得,被那符咒灵力裹着掉落地面。 张天穹脸色阴沉,他虽还能感觉到拂尘的联系,可却是驱使不动,不知道梁泉到底弄了什么符咒! 他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铃铛,晃着那铃铛看梁泉,这法器本是他压箱底的东西。好在被他下了禁制没人看得出来内在阴气。 要不是梁泉是个纯粹修符不能和方元一样近身,他早就不顾围观的人,跟刚才一样近身打残方元,总比现在容易得多。 那铃声荡漾,梁泉就觉得头脑一沉,魂魄好似要吸出体外。他心知这是摄魂的灵器,微微蹙眉,心中默念起三官经。 三官大帝的职责本就是消灾解厄,惩戒赐福,梁泉刚诵念数句,灵台顿清,一扫混沌。 张天穹没想到梁泉还能抵抗,顿时着恼,一手摇铃铛,一手掐诀,就要当场把梁泉的魂魄慑出。 梁泉感觉张天穹的用意,顿时心中恼怒。张天穹要是当真能控制着铃铛也就算了,可他还没有这般能耐,物不尽其用,反倒是让摄魂的范围扩大,不仅限制在这比武场地了。 梁泉担心师兄弟的安危,双指并合凌空画符,灵光微亮,刹那间化为一道漂亮长虹飞跃到张天穹面前。张天穹刚刚就被梁泉这道符夺走了拂尘的控制权,眼下又见这招,灵光更甚,当即绕场游走,不肯让灵光近身。 那灵光卷着长虹,以肉眼不能及的速度包裹住那铃铛,与张天穹争夺起来。张天穹要是松手,这铃铛就没了,他狠狠咬牙不肯放。 可那灵光不知怎的,本该只是夺铃铛,见张天穹不肯撒手,竟似赌气一般从张天穹握着铃铛的手指开始,瞬间蔓延到张天穹身上,把他整个人同着铃铛包裹在一处,层层缠绕成为一个蓝色人茧。 纯阳观的人大惊,张天穹是纯阳子首徒,自然也是能折服他们的人。 可这样的人竟是被梁泉轻轻松松打败了。这比试开始还没有多久,眨眼间就结束了,比如刚才张天穹和方和的比拼用时还短。 两派人马都没想到比试结束得如此之快,面面相觑了半晌,纯阳观那边出来了个弟子,面带尴尬地说道,“既然这场比拼是道友胜了,还请道友把我们师兄放出来吧。” 梁泉摇头,“我没有办法。” 纯阳观:“……” 三元观:“……” 梁泉的态度太过坦然,坦然到纯阳观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梁泉倒也不是故意,他所用的符咒乃是老道教给他的荡清符,顾名思义,就是荡清邪祟。 张天穹自个儿寻死,原本他要是松手也就算了,可他强撑着不松手,那灵符感觉到张天穹身上的邪祟,可不是裹着他一块儿清理吗? 荡清符根源来自水官,没完全消除灾厄祸害前,是不会消失的。灵光既然缠绕上了张天穹,梁泉自也不会多事。 梁泉平时若是真的遇事,都是撒符解决,很少虚空画灵,这一次是事出突然,他也不能够让人回去他房间取东西,便只能这么处置。 纯阳观那般有些不满,站出来的那人道,“既然只是切磋,为何出这般重手?我们师兄要是不能出来,你们三元观打算如何?” 梁泉毫不客气,“我这符只会消灾解厄,他要是什么都没做过,自然不会被我这符缠上!还是问问你们师兄究竟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吧!” 这荡清符对张天穹来说反倒是好事,要不是梁泉深知这符的根源秉性,他早就回收了。倒是便宜了张天穹。 纯阳观的人无法,正打算搬走张天穹,被梁泉拦下,闲闲地说道,“你们上门打伤了我师兄,就想这么离开?” “打斗切磋,受伤又作甚么要紧?”纯阳观的人不满。 梁泉轻哼了声,伸手点了点地上那口污浊,“你还是回去问问你们师傅,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再来打算你们大师兄的问题。” “没解决完,他可走不成!” 梁泉刚才轻松解决了张天穹,余下的纯阳观道士自认不是他的对手,见梁泉态度坚决,只能不甘不愿地离开。 顾小道士在后面扯扯梁泉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梁师兄,你这么厉害的呀!”那惊叹的小模样,让梁泉眉眼微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看着走近的方元说道,“大师兄,师弟越俎代庖,还望师兄见谅。” 方和捂着右腹摇头,面色苍白地说道,“要不是梁师弟出手,这次就让观内丢脸了。” 扶着方和的二师兄不满地摇头,“是那厮不知怎的暗算了大师兄。” 方和摆手,很是洒脱,“暗算也好,光明正大也罢,他终究还是打败了我,这就说明手底有真章。出门在外,难道还能要求敌人讲究道义?你们都该好好修修心了。” 方和是观内大弟子,说话做事自有周章,一言既出,众师兄弟都点头愿听。 顾清源担忧地看着方和的脸色,抬头看着梁泉,“梁师兄,大师兄刚才是怎么了?”方和刚才吐出的那口腥臭血水成了他心中不解的由来。 梁泉看着那蓝色茧子说道,“我刚才看过,纯阳观的道友大都一身正气,这是承自供奉祖师爷真武大帝,可这张天穹不同,正气中夹杂着黑气,该是走了旁门。” 方和刚才面如金纸,梁泉便知他肝脏受损,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右上腹盘旋着一团黑雾,这才念经暗送灵气,逼得这口血吐出。不然方和的身体会逐渐衰弱崩溃。 顾清源小道士皱皱小眉头,气呼呼撸着袖子就去揍茧子了,好几个师兄弟也过去了。 方和对梁泉说道,“纯阳观的观主和师傅是好友,是这张天穹心思狭隘目无尊长。这事不会牵涉到你身上。倒是这长安城不平静了,梁师弟若是不喜欢,该早做准备。” 梁泉点头。 到了下午,顾清源溜过来和梁泉说话,梁泉这才知道前因后果。 隋帝数月前在猎场出事,回长安后寻太史监颁布号令,至今长安城的佛道都因着这件事情而有些躁动。到底这些方外之人都有着自己的利益,谁不想自身扬名立万,让流派发扬。 顾清源靠在梁泉身边嘟哝着说道,“都是上次高夫人的缘故,她是为求子符而来,可祖师爷负责的也不是这个,师傅劝解后她又求了别的符,正好缓解了她多年失眠的情况,这才闹出了些传闻。” 三元观一向低调,突然被高夫人一宣传,自然引起了别些人的注意,继而成为挑刺的重点了。 沉观主回来时,正是纯阳观观主登门拜访那日,两个老道长在屋内嘀咕了半天,这才一同出屋。 纯阳观的人把张天穹并着法器一块搬回去太兴山,那茧子还在,不过那拂尘上的灵光早就消散,法器恢复。 纯阳子看着那拂尘叹了口气。张天穹是他的首徒,一贯是自信有才之人,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这个备受信重的徒弟入了偏门。 张天穹最后所拿的铃铛名摄魂铃,是偏门法器,的确是用来摄魂,也能拿来炼魂。张天穹出外游历得了这物,若是好生研究也不是坏事,可惜他偏偏被这急速增长的能力给迷昏了头脑,已是误入歧途。 那摄魂铃里头已摄了八人魂魄,源源不断的魂力供养着张天穹,又带着阴气,这也是他能暗中对方和下毒手的原因。阴气入体,可不就是坏事一桩。 沉观主和纯阳子是多年老友,这事出了后虽是私了,不过纯阳观的不少私藏也搬到了三元观,这才了了这段因果。 三元观对这消灾解厄,超度脱凡的事情也是轻车熟路,这摄魂铃就供奉在殿前,静待消除灾厄。 梁泉自沉观主回来后,一直潜心修炼。三元观虽一直有香客前来,不过后头的院子一直都很安静,做完功课后他时常在那里看老道留下的书籍。 这日,沉观主也是在这里找到他的。 沉观主笑着说道,“之前看到你用荡清符,老道就知你已经继承了你师傅的七成功力,那家伙死要面子,当初便说不寻到个天才,都不肯传承这身本领。” 高深的本领遇不到该有的继承,只是害人之物。 梁泉一直都是和师傅在山上独居,这种听师傅老友埋汰的经验也是少有,“师傅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情。” “人老了,以前的事情又有什么打紧?”沉观主似是能理解这点,捋捋胡子说道,“不过有一桩旧事,老道本是打算不再牵扯你进去,只是你既然继承了你师傅的衣钵,兜兜转转或许还是得你来。” 梁泉眨了眨眼,轻道,“是师娘?” 沉观主一顿,“你师傅同你提过?”此时道士可以婚娶,并不忌讳红事,只是大多少有牵挂,真正娶妻生子的人还是少数。 梁泉的师傅就是少数中的一员。 梁泉点头,“只是偶然提及,并未再谈。” 沉观主叹道,“他的夫人早年间就去世了,是战事所累,全家遭难,这也是你师傅归隐的根源。不过老道去年才周转得知,他夫人当初其实还留了个遗孤。你师傅相人厉害,可算人不算己,这事未必知道。老道本是想着送信过去,没想到他已经去世了。” 梁泉蹙眉,“出事了?” 沉观主缓缓颔首。 数日后,梁泉收拾完包袱,正待出门。 可一开门就见着顾清源小道士委屈巴巴地蹲在门口,“梁师兄,你怎么这么快要走啊?” 梁泉看他可怜的小模样哭笑不得,顾清源才十三四岁,观中就属他年纪最小,自打梁泉过来后,他最喜欢跟着梁泉做小尾巴,昨晚听说梁泉要走如同天打雷劈,今晨早早就在外头守着了。 方和跟着过来,无奈地敲了他一记,“想什么呢,你梁师兄是出去有事,你以为是在玩闹?” 顾清源眨了眨眼睛,“我不能跟着师兄一起游历吗?” “你这年纪可不到。”方和迟疑,三元观中的道士都是到了十五岁后才出门,且要跟着梁泉,也得梁泉同意。 梁泉自无不可,点头应下。 方和当即去问过沉道长,便放顾清源出门了。顾小道士顿时喜笑颜开,乐呵呵地回去收拾东西。 他们这次出门是往蓝田山而去,收养了梁泉师傅遗孤的那户人家,据说就住在蓝田山,是一户李姓人家。 沉观主特地告诉梁泉此事,是因为蓝田山似乎出了些问题,事关师傅故人,梁泉自然答应下来。 蓝田山距离长安不远,等梁泉带着顾清源走了大半天,到城门口时,恰好是申时末。 顾清源刚进了城门就打了个寒噤,摸着胳膊有点奇怪,“梁师兄,这里怎么感觉怪怪的?”秋高气爽,的确常有凉风,不过骤然而过的阴寒可算不上常事。 梁泉看着这小城内的情况若有所思,有种奇怪的预感,“你跟紧我。” 顾清源点点头。 这里的人看着都有些昏沉沉的,偶尔有人还会撞到一起,可奇怪的是,碰撞的双方也就是原地站起身来,也不吵不闹,浑浑噩噩地继续走,看着更像是丢失了魂魄。 梁泉指尖微亮,在左眼上一画,开了阴阳眼。 这世间有鬼怪本是常事,人鬼殊途,通常而言各走各的路不会有所牵扯。梁泉开阴阳眼,也只是为了看看根源,岂料这一看,发现更多奇怪的事情。 他若有所思地关上阴阳眼,整座小城内,竟是连一只鬼都没有。 顾清源看不到这些,听着梁泉的话惊讶地摇头,“总不可能这里一直没有人去世吧?”就算没有陈年老鬼,可新生的鬼魂也总该是有的。 梁泉没说话,寻了个普通的店家来,那店小二看着也有些迷迷瞪瞪,但是在梁泉的询问下还是能说出话来的,“你问李家,你往这条街走过三个路口,再左转三次那条巷子就是。” 梁泉谢过这位店小二,带着顾清源往他指的路走去。 “梁师兄,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不太对劲?”顾清源也发现了这里的人看起来有些奇怪,道路上很是安静,基本没有人交谈的声音。 梁泉轻声道,“这里的人都被吸走了生气,刚才那店小二经常见生人,有人打尖住店,来往阳气足,这才好了些。” 顾清源看着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两眼无神的样子,往梁泉身边又靠了靠。 寻到李家那条巷子时,正好天边最后的残阳也消失了,李家门口的两盏红灯笼摇摇晃晃,只照亮了门前那一小处地方。 梁泉上前敲了敲门环,顾清源又叫了几声,好半会才听到里面有人脚步声挪来,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顾清源小道士当即惊叫了一声,躲在梁泉身后不肯出来。 那开门的人半露出一张脸,头发披散,眼睛发着红光,看着更似黑夜中的怪物。 梁泉按住顾清源的手腕,轻声道,“莫怕,只是红灯笼照耀。”虽是这么说,他眉头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 那人木然说道,“你想寻谁?”他声音虽迟钝,但眼睛有些神采,正紧张地看着前后,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李家李清河。”梁泉两手抱拳,拱手道,“贫道乃是来寻家师故人,不知李清河可在此?” 那人眼睛清亮了些,把半掩的门打开了,“我就是李清河,你们是谁?” 梁泉微笑,“家师与你有旧,此次特来助你。” 李清河嘴唇一颤,脸色更加苍白,像是想起了些可怖的事情,“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 梁泉看着李清河身后的人影,“略知一二。” 话音刚落,他扯着李清河搭在门上的手腕,用力一拉,同时右手伸入包袱取出符咒,抬手一撒,“定!” 李清河惊魂未定地看着距离他刚才位置只有半步的人影,颤巍巍地说道,“父亲——” 那黄符虚空漂浮在一人头顶,定住了他的身形。那人双目无神,双手成弓形,像是要撕扯着什么,看起来更似邪物。 李清河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年纪,平日里只知道悬梁苦读,突遭这场变故,一个人苦撑了数月,终于有人知道他的遭遇,可不是心境崩溃,狠狠哭了一场。 好半晌后,李清河这才用袖子擦了擦脸,“让兄台……道长笑话了,实在是这数月一直无人相信我说的话,让我一直以为是我得了失魂症,没想到竟是真的如此。”说到最后,这清秀书生有些苦笑。 他把事情缘由娓娓道来,原来数月前,李清河开始发现,这里每到了晚上,小城内的人就开始失去理智,会抓那些正常的人,而正常的人被抓挠后,晚上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李家原本是属于正常的,可李父偶然被门房给抓挠了后,很快就剩下李清河一人。 面对着白日正常,夜晚发疯的家人,李清河着实苦恼难受,而且每到夜里,他需要躲避的可不止李家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他即使被抓挠了也不会出事,可每夜这些人还是会围过来,那架势差点没逼疯李清河。每天夜里几乎不能眠,四处躲避这些追踪的人。 李清河抱着顾清源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就算我不会出事,可他们那虎视眈眈的模样,我都怕他们生吃了我……” 梁泉道,“ 这些普通魂魄的生力被不断汲取,虚弱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被人所驱使,夜晚里最是容易使唤的时候。” “可他是怎么回事?”顾清源迷惑地说道,总不可能整个小城都出事了,就只有李清河一人福大命大。 梁泉看着那门口被定住的李父,面目狰狞,双眼无神,那看起来更像是传说中的鬼怪。 这已经是活死人了。 梁泉摇头,看着李清河说道,“所有人都中招了,只是体质问题才导致爆发的时间不同。” 李清河该是做了某件别人没做过的事情,又或者,他没有做过某件别人都做过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6.城隍 李清河带着梁泉和顾清源两人进了李家,一路上所有袭击过来的人都被梁泉用符给定住了,顾清源看着梁泉跟不要钱一般地贴符,羡慕地说道,“梁师兄好厉害。” 梁泉在前面戒备,闻言低低笑道,“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顾清源小道长眨了眨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开始幻想日后手捏神符,飞天遁地的日子,然后眼巴巴等待着梁泉的传授。 “先从每天一千张符练起。” 顾清源:“……” 旁听的李清河:“……” 梁泉不经意地说道,“家师说过,练符先练速,免得到时候掏出来死在画符的时候,岂不是很惨。”哪怕小时候没灵力,梁泉每天练符也是一千张,就当描个样子。 这么些年来他最终弄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倒也是托了这习惯的福。 “可、可是练符很费力气……”顾清源感觉受到了冲击,有了灵力后,哪怕画符失败都要耗费精力,一千张宛如个天文数字。 梁泉先入了李清河指点的屋,看了一圈后才让他们进来,“习惯成自然,倒也没什么了,最开始也就是从睁眼练到睡前罢了。” 罢了罢了罢了…… 顾清源萎顿了,道从脚下起,果真没有捷径。 李清河坐在椅子上,急切地看着最后关门的梁泉,“梁道长,刚才你说他们被人吞噬生气,是何意思?”说出那个字时,李清河的脸色很难看。 梁泉看着李清河道,“ 天底下总有人以为,缺什么补什么。自己没有,便往他处寻。眼下这小城内的人都成了活死人,而你之所以被驱赶,或许有人想要你的魂魄。你的生辰八字比较特殊,又是诞生于兵祸中,这些人想驱使你离开这座小城。只是没想到你生性坚韧,倒是撑到今日。” 顾清源看了眼李清河,“梁师兄,他是不是那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奇特命格,所以才会被盯上?” 李清河也眼巴巴地看着梁泉。 梁泉摇头,把包袱放到桌面上,“恰恰相反,他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又遇兵祸,是至刚至阳的命数。” 初见时,顾清源看到的是披头散发的李清河,梁泉却仿佛看到了一轮半掩在云中的太阳,这李清河的命格极好,这些特殊的命格往往用在偏门中,有着大用处。 不过他那时还看到太阳中掺杂了点点阴气,倒是有些奇怪。这样的命格该邪魔不扰才是。 李清河这样特殊的命格,如果能作为阵心,亦或者抽出魂魄注入法器中,将会极大增加威力。 李清河听完梁泉的解释,脸色也没有好多少,“我自幼在这里长大,怎可抛弃父亲离开。”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孤儿,可李父对他甚好,李清河怎么可能抛弃他不管。 梁泉颔首,正是他这样的心思,方才救了他一命。 “此处有城隍庇佑,奸邪不入,因此他们只能引你出去加以谋害,倘若你不离开,便不会有事。” 李清河聪慧,立刻从梁泉话中推断出反话,“他们目标是我,如果我不出去,岂不是我父亲会一直如此?” “这就该问你的父亲,又或者这小城内的人到底做了些什么。”梁泉的脸色微沉,盯着他说道,“城隍庇护的是城池及城池内的百姓,可若是百姓作死,又能如何?” 梁泉话及此处,又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何事,是你没做,而其他人都做了的?”他入城后并未感觉到任何阵法的存在,排除掉这个,能朝夕间控制住整个城镇的人的法子,就不多了。 李清河脸色大变。 他嘴唇微动,看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又难以言齿,花了好半晌才说道,“他们可能、吃了睚眦。” “数月前,夏日暴雨,河水暴涨,我们出去避灾,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河滩上有三丈高的巨兽,看起来形似豺狼。县令认为是天赐祥物,派人捉回去当做是他儿子寿宴的主食,摆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小城中的人应当都吃过。” 李清河说道最后,脸色青白,“我当时同他们说过,这或许不是祥兽,而是,而是睚眦,可他们不听。” 李清河从小爱读书,其父倒也娇养着,要什么给什么。看得多了,知道得也就多了。龙生九子,睚眦排二。其貌似豺狼,嗜杀喜斗,恣意妄为。 当日看到那豺狼如此巨大,李清河便想起这些,可这豺狼比起传说中的睚眦又小上许多,加之县令开口,又有谁会去想。 顾清源愤愤不平地说道,“人家在河滩上好好的,你们作甚把人吃了!” 李清河红着兔子眼,“谁能想到,睚眦竟能被菜刀砍死呢!”他当时也没想到啊。 顾清源:“……”这话没法接。 梁泉指尖敲了敲桌面,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应当不是睚眦,要真的是睚眦,凡间菜刀的确砍不得。你当真确认那是豺狼的模样?” 李清河迟疑地开口,“有些人说是麒麟,也有人说是普通虎狼。”不一而足,没有具体的说法。 顾清源哭笑不得,“看着都不一样,难道你们都没怀疑过问题吗?” 李清河茫然地看着两人,随即悲怆道,“还请梁道长救救他们,他们只是无辜受罪……” 梁泉面色不变,阻止了李清河的话,“你是家师之子,这事贫道既然插手就不会不管。只是这事,这小城中的人不一定无辜。”若不是贪图所谓的吉祥,就不会有这样的祸患。 不过事情前因后果还未有个确定,梁泉也不能妄下判断。不过此事他应下来了,自不会放着不理。 李清河讪讪,但随即一呆,“家师,之子?” “哦,抱歉,刚忘记说了。”梁泉露出微笑,温和有礼,“贫道是李兄生父的徒弟。” 李清河双目圆睁,又是一翻,登时昏了过去。 站在他旁边的顾清源吓了一跳,梁泉悠悠踱步过去摸了脉搏,“没什么大碍,就是这段时日担惊受怕,撑不住而已。” 顾清源心道,难道不是因为梁师兄你的介绍有点太直接了吗? 他把李清河扶到了床上,看着梁泉说道,“梁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暴涨的河水,突然出现的豺狼,还有那下令的县令都疑点重重。可端看晚上驱赶李清河的作势,那人又应该是进不来这里,的确有些自相矛盾了。 “明日去拜访城隍庙,城隍爷应该知道首尾。”梁泉道。 顾清源愣住,“这里有城隍庙?”他从刚才就想问了,城隍庙的信仰虽有,但并不是很多,长安城内就没有建造城隍庙。 梁泉看了眼这李家,他刚进来时贴了符咒,那些被抽取生气的活死人该是进不来的,“进城时,我感受到香火的味道,这里应该有人在供奉城隍。”只是很稀少。 次日,街道上喧嚣声起,来往的行人擦肩而过,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李清河带着梁泉和顾清源躲躲闪闪往城隍庙走,顾清源用剑鞘捅了捅他,“白日又不会出事,你这样子做什么?” 李清河哭丧着脸,委屈地说道,“可他们黑夜里都抓过我,可疼了。” 梁泉注意力没在他们两人身上,而是落到了这条路尽头,那是一座小小的城隍庙,稍显破败的模样看得出平日里供奉不多,不过门口还是干净的,像是有人在打扫。 “这里只有一位老丈在打扫,平日里来的人也不多。”李清河说道,城隍庙的门是开着的,他们直接入内,里面的确冷清,没有半点香火。 老丈不过抬抬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又拎着扫帚扫地。 梁泉按着规矩上香,三跪三叩,顾清源也站在他身后,李清河瑟缩着不敢进来,就在门槛外和老丈面面相觑,百无聊赖地数落叶。 梁泉看了这泥塑的城隍像,双手连掐数个法决,一张请神符凭空飞起,徐徐燃烧。 香雾袅袅中,天色微暗,这殿中的气息有些停滞,就在顾清源以为失败的时候,一抹淡淡白光在他们眼前虚空浮现,一位身着官府的青年凌空而来。 这便是本地的城隍了。 “城隍爷。”梁泉行礼。 那身着官袍者淡声道,“是你召唤本府?” 梁泉恭敬地说道,“贫道来寻故人,发现此处不妥,不知城隍爷可知此事?” 城隍含着淡淡威严,“吞了草鬼,被人控制。” “城隍爷可知草鬼何解?”梁泉微讶,又问。草鬼种类繁多,不一而足,难以单独判断解除。 城隍摇头,他抬手遥指,“城外直走三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梁泉沉吟,眼前白光消逝后,城隍不再。可惜这里的城隍因信仰供奉的人过少,凝聚这短短片刻的身形已是极致。 不过,竟然是草鬼。 顾清源比不得梁泉,他只能隐约看到城隍的模样,也听不清楚城隍说的话,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些,顿时惊喜异常,“原来真的有城隍!” 梁泉伸手敲敲他的脑门,“当着城隍爷的面说什么胡话?” 顾清源捂着额头闭嘴。 李清河颤巍巍地冒了个头,“梁大师,我们去哪儿?” 顾清源忍不住露了个酒窝笑,这李清河打从清早起来,就逮着梁师兄叫大师,搞得梁师兄可嫌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7.厉鬼 城隍有所指示,梁泉心中有数,让顾清源跟着保护李清河,便往城外三里地去了。顾清源原本不乐意,可见李清河那扶不起的样子,只能努着嘴同意。 梁泉径直出了城门,一路上官道也无人,三里地后,道边冒然有个亭子,看着像是个古物,除了石桌子石凳子,也没什么别的东西。 梁泉迈着台阶走了几步,在这寂静无人的亭子坐下,悠然自得地看着远处的风景,从这里倒是能看到山脉,景致很是不错。 “你占了我的位置。” 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听着有些刺耳。梁泉抬头看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站在身前,因着又带了兜帽,连底下相貌如何都看不清楚。 梁泉挪了个位置,那斗篷人也就在梁泉原本的位置坐下,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小城的方向。 “你是打算进去?” 梁泉看着他盯着那个方向的架势,更像是在看什么仇人。 “想,但进不去了。” 斗篷人竟也是回答了梁泉的问题。 “所以你找了别的东西代替了你进去?”梁泉状似漫不经意地说道。 “是。” 这一问一答倒是实在,梁泉不说话,这斗篷人也就安静地看着那方向,沉默不语。 直到暮色降临,斗篷人慢慢地站起身来,像是打算要离开。梁泉这才慢悠悠地开口,“纵使他们尽数吞了草鬼,可有着城隍在,也不会遭遇多大的灾难。” 斗篷人顿住脚步,沙哑地说道,“善人不救,这后来的城隍……哼,我等蝼蚁之争,在神灵眼中,只是过眼云烟。”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在梁泉面前消散开来,再无痕迹。 梁泉的拇指下意识摸了摸食指指腹,这个斗篷人从一开始就只是□□,他动手也无用,这才陪着坐了半天。他伸了懒腰走下台阶,好歹不是没有苗头。 梁泉回想着刚才斗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李清河还隐瞒了些东西没讲,这才是最关键。 而小城内,李清河和顾清源两人对面而坐,顾清源都要烦死李清河这人了。明明昨日看起来还好,今日不论去哪里,李清河都恨不得扒拉着顾清源的衣袖走路。 他本来个子就矮了些,拖着个李清河恨不得把他丢水里去。 “顾道长,你说梁大师能救回父亲他们吗?” 李清河喝着茶水,仍是不敢抬头看着他左近的活死人,顾清源顺着把茶楼内的人看了一圈,大都两眼无神,呆滞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如果李清河真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了几个月,折腾成这个样子也情有可原。 “梁师兄很是了得,你就放心吧。” 顾清源对梁泉是谜一样的崇拜,小大人一般安慰了李清河后,并没有动桌面上的茶水。 李清河疑惑地偏头看他,“你不口渴吗?” 顾清源摇头,理直气壮地说道,“要是这里头也有草鬼怎么办?” 草鬼是苗疆那边惯用的,据说世代母女相传,隐蔽异常。不知怎的出现在这中原腹地,又掺染上了阴气,不断地吞噬着普通人的生气。 临走前梁泉给了顾清源护身的符咒,他又缠着梁泉说了这草鬼的个中来由,恶心得他现在都吃不下东西。这小城中的任何吃食,他却是不敢碰了。 李清河脸色一僵,默默地把茶杯给放回去了。 “听说梁大师是我生父的弟子,那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李清河问道,有些憧憬的样子。 顾清源也不是很清楚,揣测着说,“梁师兄这么厉害,他应该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吧。听师傅说过,年轻是个绝才艳艳的人。” 李清河又问了些问题,顾清源能说的也基本说了。一来二往间倒是平复了些心情,李清河看着日头西斜,“都到这时候了,梁大师还没有回来,顾道长,你饿了吗?” 顾清源打算等师兄回来再说,可李清河态度诚恳热情,搞得他没法推拒,在李家厨房里进进出出,很快弄了一桌素菜来。 顾清源惊讶地说道,“你还会做饭?” 李清河笑着点头,“不过都是些普通家常,顾道长别嫌弃就好。我自己做的,肯定没有草鬼了。” 顾清源想想也是这个理,但他不知为何,真的不想吃东西。在李清河三催四请下才在位置上坐下,刚抬手夹了一筷子,门外便进来了梁泉。 梁泉刚进来就见顾清源丢了筷子奔过来,“师兄~你可回来了。”他看到顾清源这么腻歪乖巧的样子,笑道,“在城内待着害怕?” 顾清源摇摇头,也不说话。梁泉看着这屋内摆着的一桌素菜,又看着那站起来的李清河,他正冲着他们笑着说话,“梁大师回来得刚好,一起吃些东西吧。” 梁泉带着顾清源坐下来,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若有所悟。 他一直不说话,让屋内的气氛紧张起来。 李清河额头冒汗,望着屋内小声说道,“难道是那人进来了?”顾清源立刻拔剑,他的能力虽比不上梁泉,到底在三元观内待了这么久,也有一战之力。 梁泉伸手按住顾清源的手腕,小道士迷糊地看着梁师兄,就见他面色温和地看着对面的李清河,轻声说道,“那不就是你吗?” 李清河尴尬地用帕子擦汗,“这、这怎么可能,梁大师……” “你一个备受宠爱的富家子弟,为何会做这一桌饭菜。”梁泉抬手指了指这一桌素菜,偏头问道,“这也未免太急切了点。” 李家有门房车夫,李父又能给他寻来珍贵书籍,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小家安康。君子远庖厨,李清河应该不会厨艺才是。 霎时间屋内陷入了寂静中,片刻后李清河脸上怯懦尴尬的神色淡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梁泉,“你发现了什么?” 梁泉平静道,“贫道发现,原来你是个替死鬼。” 话音刚落,那桌饭菜竟被李清河暴涨的力道掀翻,杯盏汤饭冲着梁泉顾清源扑来,趁着他们闪躲之际,李清河猛地冲身后窗户扑去。 只听“滋啦”一声,李清河嘶吼起来,他扭曲着脸捂胳膊,手掌下血肉开绽,疼痛难忍。 桌面的菜肴都化作各种枯萎干涸的东西,而紧闭窗户上隐约能见一张黄符,鲜红的朱砂咒语在黄符上显现出来,微亮的灵光点亮了梁泉眼眸中的流光,“你出不去。” 顾清源看着那些东西,恶心得捂住了嘴巴,好险刚没吃下去。 随着窗户上的黄符亮起,这屋内三面窗户同样亮起这光芒,而梁泉又恰好站在正门处,阻挡了李清河唯一的去路。 李清河的声音变得喑哑,“道士,这同你无关。” 梁泉漫不经心地从包袱摸了一把黄符,“占着故人身躯,和贫道的干系可大了。” 在李清河眼亮红光后,梁泉心中的各种猜测终于串联到一起,差不多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照李清河的说法,他能独自在这座诡谲的小城中生活这么久,就算是他命格特殊也是不可能的。城隍有言,这里的人都是中了草鬼,草鬼是蛊虫,没有畏惧命格的说法,李清河得以幸存定然有所缘由。 要么,他身上有宝器;要么,放草鬼的人是他。 原本梁泉的怀疑并没有完全落到李清河身上,可外面那位斗篷人的话,倒是给他提供了思路。既他能怀疑这斗篷人的话,李清河的话,是否从一开始就是在糊弄人的? 什么情况才需要这样大量的生气?濒死的人,还是死了的“人”? 恶鬼附身之人,易露红眼,那日虽有红灯笼作为掩盖,可那点疑惑一直藏在梁泉心里,直到今日彻底明了。 在梁泉道破“李清河”的身份后,“李清河”脸色大变,面露狰狞,“哼,你小道士毛没长齐就出来混,这些人合该为我所用!” 既然被梁泉勘破,“李清河”也不再掩饰,屋内阴风顿起,“李清河”的指甲暴涨,闪着尖锐寒光,冲着梁泉突刺而来。 梁泉把身后傻站着的顾清源扯开,反手一张符飘然而去,“李清河”堪堪冲到门口,见梁泉闪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心头顿喜,刚要迈步就背后剧痛,扭曲着脸色在地上打滚。 一张黄符悠悠自燃着,紧紧贴着“李清河”背后。这符咒燃烧的不是身体,而是作用在魂魄,。 “李清河”原本就是占据了他人肉身,经此符咒燃烧,厉鬼又畏惧地官,痛得目眦尽裂,宛如地狱业火焚烧,不得不从李清河身体里窜出来。 梁泉早有防备,右手晃了晃铃铛,一道淡灰色的身影猛地被铃铛摄入。 顾清源看着梁泉右手突然出现的法器,惊讶地说道,“这不是那张天穹之前拿着的铃铛吗?” 梁泉蹲在昏迷的李清河面前,“没错,荡清符的灵光消散后,沉观主把它给了我。” 荡清符把摄魂铃内的魂魄都超度后,梁泉又置放在三官大帝塑像下念了三天三夜的经,这才取着来用。 梁泉心中还存着些疑惑没有解除,李清河昏迷不醒,他只能把他安置在李家,又在周围贴上符咒防备,这才带着顾清源离开。 “梁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清源挠着头看着李清河。 梁泉看着灰扑扑的天,距离天暗下来,应该还有一个时辰,“李清河体内是个厉鬼,不知借助了什么法子藏匿在李清河体内,又给小城内的人下了草鬼,吸取生气为己用,增长寿数。” “可这厉鬼看起来也不怎么能耐……”顾清源嘀嘀咕咕。 “厉鬼藏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人体内吸取生气,虽遮蔽了一身鬼气,又想借此替身存活,可两相消磨总得付出些代价。”梁泉解释,又看着眼前的道路,“不过城隍告知我去城外,这件事情定不止如此。” 那日“李清河”能靠近城隍庙,也有李清河这命格的原因。 “那我们现在去何处?”顾清源疑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8.鹿蜀 府衙后院,库房里偷摸着出现了两道人影。 顾清源用衣袖捂着口鼻打了好几个喷嚏,眼圈发红地说道,“师兄,这里真的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这库房不知道多少年没整理过了,从书架到地面全都是灰尘,自打他进来久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到后头发现根本没人来这里后,他索性放开了胆子来。 梁泉寻着那书架上的标志,“希望战乱没毁掉这里的记录吧……找到了。” 他抽出最上头的一卷破烂竹简,走到桌面摊开来看,这竹简不知岁月几何,上头有不少地方都被鼠虫啃咬,模糊不清。 “……建德元年,王姓富人赈灾济民,百姓感念……”顾清源顺着梁泉打开的地方念下去,念了几句后疑惑地说道,“梁师兄,你找这个作甚?” 梁泉拍了拍顾清源的额头,“你去城隍庙的时候,难道没注意到城隍爷的生平吗?” 顾清源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城隍并非全是天生神灵,到了后头,有些是百姓供奉的忠臣义士,在死后被阴间授命城隍,继续庇佑一方土地。 城隍庙内的确有所记录,城隍爷曾名王顺。 “那城隍庙有些年头了,我刚才看了县志并无记载,这卷竹简上也唯有这一点记录。”梁泉若有所思,看着这库房内的卷轴竹简,突然又默默看着顾清源。 顾清源突然打了个寒噤。 …… 梁泉在小城内走动,他身边经过的百姓不少,但大多都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整条街道上几近寂静,没什么人说话。 这草鬼要解除,还得从根源上着手。梁泉细细勘查过整个小城,发现除了之前的李清河外,其他地方竟是连一个清醒的人都没有。 “梁师兄,梁师兄……” 顾清源瓮声瓮气说道,听着声音不太对劲,梁泉扭头看他,发现他眼红红鼻子也红红,委屈吧啦地看着梁泉,“我翻遍了库房里所有的记载,都没有其他关于城隍的记录了。” 梁泉好笑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轻念了两句话,小声得连顾清源也听不清楚是什么,就觉得声音很好听。 哎,他摸了摸眼睛,奇怪地说道,“不痒了?” “回去吧。”梁泉心中有数,带着小道士回了李家。这城内的人都有些问题,好在他们出门在外,身上都带着粗粮,将就着也没什么问题。 到了晚上,梁泉去看了看还昏迷不醒的李清河,这才回到大堂内。 顾清源抱着剑鞘有些迷糊,梁泉也没有叫他起来,任由着他继续睡着,自己在角落了寻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把摄魂铃给掏出来了。 摄魂铃本来就是炼制来炼魂的,虽经过洗涤后散去阴毒,但摄魂的能力还是有的。梁泉经过简单的炼制后,能够感觉得到摄魂铃里头有个小小的灰色光点在。 梁泉翻手一动,铃声微响,一道半透明的魂魄就出现在梁泉面前。 那魂魄看不清楚模样,但目露红光,披头散发,刚出现就弄得满屋阴森恐怖,耳边隐约有着鬼泣声。 梁泉面色如常,看着这厉鬼说道,“你寻了李清河的肉身打算替代而活,就没想过会被这阳气抵消?” 李清河这样的命格,就算是厉鬼接近,也是容易灰飞烟灭,更何况是带着阴毒怨气的厉鬼。这眼前的魂魄虽是厉鬼,又不是鬼王级别,对李清河能造成的影响不大。 厉鬼色厉内荏地喝道:“你要是敢动我,我的主人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梁泉:“……”你还记得半日前张牙舞爪的自己吗? “所以,你的主人是斗篷人?”临近午夜,厉鬼像是凝聚了些力量,魂体更加清晰了些,但是依旧智障,“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梁泉深吸了口气,伸手晃了晃铃铛,厉鬼的魂魄顿时散开了些,他惊恐尖叫了声,声音弱了几分,“你做了些什么?” “你若不说,我就直接让你灰飞烟灭。”梁泉捏着摄魂铃,眉目微蹙。这鬼物害人,又在面前絮絮叨叨,要不是为了外头的百姓,梁泉真的当场就送他去地府受罪了。 厉鬼脸色大变,往前飘了飘,“你们道士不是慈悲为怀,我又没做什么。” 梁泉轻哼了声,伸手点了点窗外聚集的人,厉鬼抬头看去,窗纸上倒映出密密麻麻的人影,那黑压压的影子无不是那些被他们吸引而来的活死人,微微亮起的符咒抵御住所有试图靠近的动静,但那细细抓挠声着实渗人。 “道士杀鬼,才是常理。你又犯下如此大错,灰飞烟灭算是便宜你了。”梁泉盘膝而坐,左手安放在膝盖上,右手作势摇晃起铃铛来,厉鬼的身形逐渐溃灭。 “停下——停下来,我说,我说——”相较于下午剧烈的疼痛,魂体泯灭时无声无息,却让更加恐怖骇人。 梁泉挑眉,两指捏住铃铛,“愿意说了?”他声音听来还有些可惜,那厉鬼心中大骂不止,却只能老实开口。 厉鬼不是本地人,只是死在这里,也记不住家乡何处。他在这小城里飘荡十几年,半年前在城外飘忽时,被一个斗篷人捉走,他许诺要让厉鬼重新获得身体,只要在李清河的肉身内待满一年,李清河的肉身就归他了。 而这小城内的草鬼,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按照着斗篷人的命令做事,就感觉到每日都有生气浸染魂体,日渐壮大。当日做法让他附身到李清河身上时,厉鬼也没注意他画的符咒是什么意思。 “他只让我把一只巨鹿送到河滩上,然后就算了事了。”厉鬼把事情说了一遍,那巨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看着很像是鹿,“整个小城的人都参加了那次宴席。” “所以之前的睚眦都是胡说八道。”所谓睚眦都不存在,只是一只鹿。 厉鬼尴尬地抓了抓脸。 梁泉沉吟片刻,“当真只是因为县令的缘故才全部人都参加了宴席?” 厉鬼迟疑了许久,然后摇头,“其实有点渗鬼,我当鬼也有些年头了,那些人看起来……把巨兽生吞活剥,面目可憎。”唇间染血,面容狰狞又哭又笑,那模样,在他看来比他还像鬼。 梁泉蓦然想起了些什么,起身晃醒了顾清源,“顾师弟,你下午在府衙寻找的时候,有没有看过任何关于鹿或者鹿仙一类的记录?” 顾清源迷迷糊糊地睁眼,想了好一会才点点头,“鹿仙倒是有,好像也是在建德元年,不过是在另外一卷里头。” 建德元年,山中隐显鹿仙,相貌奇异,声如歌谣。县令大喜,以为上天赐福。自此百姓安康,福寿俱全。 顾清源经过梁泉提醒,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拍手说道,“梁师兄,这里还是有名的长寿之地呢,我看县志记载,这里的百姓大都能活到七八十,而且也无病无灾。看起来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梁泉沉默半晌,抬头看着厉鬼,“李清河没吃那鹿肉?” 厉鬼嗤笑了声,“那小子刚被我俯身的时候,胆子忒小,别说吃了,连看见都不敢,一直扯着家里人不让吃。” 后来李父在他的饭食里偷偷掺了鹿肉,那时厉鬼已经控制了李清河的身体,因着斗篷人的关系,也没敢吃。 顾清源此时也彻底清醒了,看着梁泉对着无人地方说话,知道应该是下午刚捉到的厉鬼,刚随意地抬头,一眼看到窗户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伴着那恼人的声响,骇得他往后缩了缩。 “师兄,这些人怎么都围过来了?” 梁泉分发的符咒已经贴满了李家,按理说应该不会这样才是。 梁泉看着那围满屋子的活死人,慢慢说道,“有人等不及了。” 顾清源往梁泉这里靠了靠,吞吞口水,“这些人还有救吗?” 梁泉晃晃摄魂铃,把厉鬼给重新装回去,“草鬼难解也易解,只要草鬼主人愿意给解药就行。明日再去一趟城隍庙。” 顾清源有些不解,不过梁泉说的话他都听,好半会靠着床柱又睡着了,人也忒心大了点。 梁泉摩挲着指腹,神情微沉,到了后半夜才稍微休憩了片刻,晨光微熹时又睁开了眼。 屋外那渐渐退去的动静有些响亮,李家也开始有了下人打扫的动静,虽这些动静听起来有些迟钝,但比起晚上鬼气森森的样子,总算是有了点人气。 “哎呀——” 屋子内传来扑通的动静,李清河总算是清醒了。 李清河身上阳气过重,即使被厉鬼俯身了也没损失多少,休息了一天一夜就清醒了。当他捂着头惨叫了几声,眼瞅着门口冒出两个不熟悉的身影时,顿时一声尖叫堵在嗓子眼里,差点没闷过气去。 顾清源踱步过去给他背后拍了一记,把堵着的气给拍散,扯着他到旁边解释去了。 好半会后,李清河这才期期艾艾地跟着顾清源过来,还没开口就被桌面上的东西给吸引了注意力。 桌面上赫然是几块粗饼和最后一壶凉水,着实有些凄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9.善恶到头 城隍庙因为香火很少,城隍爷又一直护着小城,导致他现身的力量不足。 经过上次那遭,梁泉打算设坛请神,至少在请来这段时间内,源源不断的供奉能持续更长的时间。 不过城隍信仰还未遍布各地,仪式也无定例,心诚则矣。 他们到了城隍庙时,庙内依旧只有老丈在庭院里面打扫,殿内外都很是干净,唯有庭院中树叶飒飒作响的微动。 这城隍庙内还有着些生机,同外面的死寂全然不同。这老丈或许是除李清河外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了。 梁泉在进殿前,到老丈面前作揖,恭声道,“贫道因有所求,打算在城隍庙内请城隍爷,不知老丈可愿?” 老丈闲闲地抬着眼皮,浑浊的眼球转动了两下,轻轻颔首。 梁泉又行一礼,这才入殿内。 这匆匆而就的仪式有些粗糙,梁泉站在城隍泥塑前,下有矮台,安放供奉。他立于台前,手执黄符文书,轻声默念。 这不是之前梁泉所用的请神符,而是更为庄严的仪式,随着梁泉的清晰吐字,旁观的顾清源李清河都感觉到耳边宛如响起声声钟鸣。 声音宏大,宛如开道。 黄纸无风自动,无火自燃,袅袅烟雾在殿内升起,梁泉松手,紧接着点燃三炷香,三礼九叩,而后才站起身来,复又插入炉子。 “弟子梁泉,经此城,遇祸事,潜心诚请城隍,断公正,得太平。” 日头微暗,殿内微微泛起风,城隍泥塑亮起光芒,眨眼间灵动起来,化作人形。那是先前梁泉所见的本地城隍,只是比起那时更加威严。 “是你。”城隍淡淡点头。既应承了出现,自是知道了梁泉所求。 梁泉轻声道,“贫道已知前因后果,唯有一个疑问,还请城隍爷告知。” “可。” “城隍爷在人间时,是否本为鹿蜀?”梁泉这话虽是疑问,心中早有答案。 鹿蜀异兽,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声音如谣。虽称为鹿蜀,和鹿可没有半分关系。 鹿蜀的皮毛能够让生灵多子多福,长生不老则是虚妄。世人愚昧,以记载为虚,眼见为实,才造成这场悲剧。 城隍颔首,“你很聪明。” 梁泉叹了口气,这可以解释很多的问题。 “建德元年,鹿蜀在这小城现世,被王顺所救。传言得食仙人者,可长生不老,福寿安康。因而鹿蜀被百姓所生吞分食,王顺为救鹿蜀而惨死。而后不知这些人是出于愧疚还是敬畏,奉王顺为城隍,可王顺不愿亦或者不曾出现,最终是您接替此任,认下王顺之名。”梁泉慢慢道来,语调微凉。 城隍一直没说话,在梁泉说完后,才点头。 这便是真的了。 旁听的顾清源毛骨悚然,摸着胳膊嫌弃地远离了李清河,李清河突遭嫌弃,一脸无措,他也听得很难受啊! “那一直在城外三里地等候的,该是王顺。”梁泉停顿片刻,又道。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那斗篷人不知在那处等待了多久,又怨恨了多久。可有城隍在内,他便一日不得入内。而他不知,那护着他深恶痛绝的小城,恰恰是一直他欲为之复仇的鹿蜀。 城隍微愣,面露顿悟,不到半刻,殿外天色骤暗,顿有风卷残云之势,鬼哭狼嚎声起,逐渐逼近城隍庙。小城内的活死人一个个都呆立不动,怔怔地看着一道黑风从城门席卷而来,直落到城隍庙前。 原本遮盖住城隍面容的华盖悄然消失,露出了清隽身形来,那尊仪容华像的神灵安静地看着一步步踏入殿内的斗篷人,那种空灵缥缈的感觉逐渐散去,他轻声道,“阿顺。” 那斗篷人猛地僵住在原地,抬头看着那泥塑像的位置,肉眼可见的轻颤使得斗篷人说不出话来,许久后,那兜帽掉落下来,一个骷髅头闪着两点诡谲绿光,死死地盯着城隍,光秃秃的牙齿啃了两下,才伴着咔哒声吐了两字,“秃鹿。” 城隍禁不住轻笑起来,他从前的鹿身有一处秃毛,是天劫后留下的后果,被阿顺一直挂在嘴上,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梁泉拎着顾清源和李清河从里面出来,关上殿门,冲着门外的老丈点点头,然后守在殿门外。 李清河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不住扯扯梁泉的衣袖,“顾道长,难道我父亲他们……”他有些说不下去。 梁泉目光灼灼,带着些许清幽光芒,“此地城隍原身是鹿蜀,虽开化得道,尚未与天同寿,怎会长生不老?”至于这次他们到底是被记载所迷了眼,还是被王顺所慑住心魄,对李清河来说也没有深想的必要了。 李清河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无法接受有人为了这样的事情,生吞活剥了神灵之物。而轮回不到百年,那王顺以此诱惑,竟又是前仆后继,其状凶恶,无法用言语表达。 顾小道士比李清河懂得更多,他紧张地看着寂静的殿内,“梁师兄,那骷髅……” 骷髅有魂,比普通妖物生灵更难,得有无尽无穷的怨毒,又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到眼前这地步。这王顺含恨而死后,历尽百年重新回来报复,也不知能不能收手。 梁泉手里虽捏着黄符,脸色不显沉重,“不会有事的。” 按着梁泉初见城隍时那闪亮殿内的道德金光,鹿蜀本该在死后登天,他是因为王顺才留任此处。 只不过鹿蜀为了王顺而化解怨恨,王顺却因为鹿蜀而堕落成魔,险些铸成大错。 不知谁才是因,谁才是果。 顾清源有些不解,还待再问,忽见殿内光芒大亮,冲破了阴沉的天际,随即无数碎光飘摇着从云端落下。啪嗒啪嗒声传来,竟是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势冲刷着整座小城,屋檐、树梢、街角、人……都被囊括在雨水下。 这光雨好看极了。 淅沥小雨中,寂静的小城恢复了嘈杂的人声。 梁泉听着一墙之隔迷茫又清醒的话语声渐渐变大,有些出神。雨打树梢,庭院中那古树的枝叶变得更加青翠碧绿,飒飒作响。 “梁泉。” 一道声响在梁泉心中出现,声音清彻幽冷,乃是城隍。 “此地罪孽因本府而起,自该本府而消。承你因果,本府有愧,此物赠予你防身。”梁泉手上骤然出现一物,刚一入手,他便知这是什么。 天阶碧色如水,雨停后,又是个干净的好天。 …… 三里亭外,李清河依依不舍地看着梁泉和顾清源,“梁道长,顾道长,你们这就要走了?” 顾小道士虎视眈眈地看着李清河,又凶巴巴地说道,“你可不许跟着我们走。” 李清河苦笑,即便李父这些人是因自身贪婪才导致这场祸患,可他毕竟抚养李清河长大,这些年朝夕相处,李清河也不能撇下他们离开。 李清河虽长辈归于道家,可人各有志,梁泉也不会强迫。给李清河留下些黄符护身,又教了些简单的符箓制法,这才离开。 送走了梁泉一行人,李清河回了小城,在经过城隍庙时,脚步一顿,转而进入殿内,虔诚烧香跪拜,礼数周道。他心中暗暗发誓,要让城隍庙的香火更加壮大,百姓不知因果,却不能只取不予,只顾享受。 等他站起身来时,突然发现在城隍泥塑左处,突然出现了一副壁画,壁画上的人物凶神恶煞,可画技近似涂鸦,看不清楚面目。 李清河心中顿悟,这是判官。 李清河在殿内站了许久,出来就打算寻那老丈捐钱塑像,耳边隐约有些话语,随风飘去,也听不太清楚。 “秃鹿,你的画技还是这么差,丑死了。”修为俱毁,说话还是这么欠儿。 “……你行你自个儿来。”比他的画技还丑。 城外官道,一高一矮的身影越来越远。 “师兄,这里的人会怎样?” “善恶到头终有报,贪多了总是需要还的。” 不管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 …… 梁泉送顾清源到长安城门口,就停了下来。顾清源机灵,一把拉住梁泉的袖口,“师兄怎么不进去?” 梁泉游历的时候,身上带着的东西也不多,一个包袱就能够搞定,要是离开的话,也不需要特地再回到三元观。 “我打算四处走走,再看看他处风光。”梁泉指了指城门口,打消了顾清源偷跑的念头,“你的父母半月后会来看你,切莫淘气。” 顾清源是打小身体不好,被父母送给观内养着,这才给养活了。因距离挺远,每隔一年才会过来看望小道士,听梁泉这么一说,顾清源当即就沮丧了。也不知道梁师兄是怎么算出来的。 离开前,梁泉给顾小道士好好上了一堂,又清空了一半的黄符给他练习。他对他真心喜欢的人向来是大方的,顾清源就像一个可爱活泼的弟兄。 把小道士给送走,梁泉这才离开长安,往来时的方向走。蓝田山距离终南山很近,如果不是因为要送顾清源回去,梁泉在解决完事情后,估计就直接通过蓝田山前往终南山了。 半月后一个午后,梁泉拄着树枝爬山道,左侧是崎岖的山石,右侧直接是悬崖峭壁,高耸入云的山势,那白云飘飘仿佛触手可及。寻常人往下一望,膝盖都软了,莫说是继续往上。 好在过了这段,后面的山道开阔了些,视野也没再局限。 梁泉寻了块平地正打算休息,抬头一只松鼠抱着大尾巴蹲在树枝上,大眼珠子圆溜溜地看着道士,灵动又乖巧。 眼前嗖地一声,梁泉抬手接住了松鼠丢下来的松果,他掂量了两下,那松鼠突然口吐人言,“莫要继续往上,那里已经被金光寺那群老秃驴给占了。” 一只娇小可爱的松鼠,猛地用一把苍老沧桑的声音说话,就算是梁泉,也是扶着山壁才缓了缓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0.山中暖光 这只松鼠看起来娇小,实际上已经有白来岁。 松鼠这种生物能存活的时间有多长,梁泉也不知。不过这样的年纪,总不是什么寻常的岁数。 那老松鼠老神在在地踩在梁泉的肩头上,小爪子捧着梁泉刚给他寻来的新鲜松果,尾巴乖顺地拢在身边,“金光寺的人把上头都给包圆了,你再上去也看不到什么,反正也进不去,还是早早换个山头为妙。” 这寺庙名头不小,连老松鼠在深山野林的老妖怪都知道。 梁泉不紧不慢地往上爬,“贫道只是到处走走,并非有意而来,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老松鼠嗤笑道,“你又不是傻子,怎么说出来的话跟傻子一般无二呢?” 要是这头顶上没什么奇珍异宝,这金光寺的人何以眼巴巴地跑来这荒无人烟的地头。 终南山听着名头再响,也不能摆脱这里高耸惊险的现状。 梁泉行到傍晚,这才带着老松鼠寻到一个山洞,在这里头安歇下来。老松鼠好意来劝说梁泉,被他这无谓的态度气得跳脚,甩着大尾巴离开了。 梁泉无奈,把余下的松果堆成一小堆放到洞口,然后盘膝打坐。 直到次日清晨,被老松鼠一颗松果给砸醒。 梁泉睁眼看着蹲在松果堆上的老松鼠,他正志得意满地踩了踩松果堆,对道士的做法很是满意,“你很上道,不枉费我特地给你把那奇珍异宝挖出来。” 梁泉:“……” 梁泉刚站起身来,一株小草猛地从老松鼠后面溜过来,两撇小叶子抱着梁泉的脚踝瑟瑟发抖。 老松鼠不满地看了那小草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小草儿真是不知好歹,要是继续留在那儿,你三天后就得被当做炼丹的主材了!” 梁泉语气稍显温和,这终南山果真是钟灵荟萃之地,接连遇到开灵的生物,“金光寺的主持方丈是个德高望重之人,如果发现这奇草有了神智,是不会如此的。” 老松鼠哼哼唧唧,抱着松果球打滚,“靠着别人的良心过活,真是天真。”他舔了舔爪子,地上的松果全部都消失了,甩着大尾巴离开了,“赶紧滚赶紧滚。” 梁泉不得不半蹲下来,才能看到那紧紧抱着他脚踝的小草儿。 那株小草真的很小,大概只有一寸长的根茎,也只有两片小小嫩叶,唯有头顶一颗小小的果实坠着,那两片小叶子正绕在梁泉脚踝上,还不时轻颤着,也不知道老松鼠是用什么方式把小草儿带来的。 梁泉指尖轻碰了碰,就感觉到小草瑟缩了一下,一个小小嫩嫩的声音传入梁泉心中,“怕……” 那孩童一般稚嫩的嗓音,让梁泉语气温和,“既老松鼠已经把你送来,这些时日跟着贫道便是,贫道为你再寻一处适合的场所。” 那小嫩芽似乎犹豫了好久好久,才一溜烟儿地顺着梁泉的脚踝爬到了肩膀上,然后又想了想,又爬到梁泉的头顶,小嫩芽儿抱住梁泉的发髻,然后才是一个怯生生的应答,“好~” 虽梁泉并不畏惧金光寺的人来,可老松鼠特地把小草儿偷出来,他也不能再继续往上走。老松鼠的做派面上虽看不出来,实际上还是能猜想一二。看似巧合,实际上这老松鼠的心眼,可比许多人来得多。 终南山虽指代山头,也有秦岭别称,往外扩散的山脉也能归属与此,向来有八百秦川的说法。 这山峰也是极多。 梁泉从半山腰上再下来,再没有像之前那般随意,而是特地寻了个灵气浓郁的山头再爬。 这一挑,梁泉便挑选中了这秦岭中的太白山。 太白山气势巍峨,又风雨无常,在夏日六月后,向来少有人能进去。便是那金光寺的和尚长老,在这临近十月的时间,也只敢攀上周边的山脉,这太白山是不敢登峰的。 在山脚下还好,可往上温度便越发下降,到了半山腰,梁泉呼出的气息都变得冰冷,满是白雾。 他发髻上的小草儿乃天生天养,倒是毫无感觉,这几日和梁泉相处久了,胆子也大了一点点,偶尔敢趴在梁泉的肩头上抱着脖子晃悠两下,可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是一溜儿躲在发髻边。 梁泉搓了搓手掌,看着自己,又往上看了看天色,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三官大帝庇佑,风雪不侵,外力勿扰。] 趴在发髻的小草儿动了动,顶上的小圆球颤了颤,像是体味到了什么玄妙的东西,可来不及捉摸就消失了。 小嫩芽不满足地搂紧了发髻,一道稚嫩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要~~” 梁泉听到了,也只作不知。 言灵能力他向来少用,这次是为了不把这小草带出秦岭,这才特地赶在这个时间上太白山。 次日午时,风雪交加,漫天雪地中唯有一道人顶着风雪前行,留下的足迹很快消散在风雪中,复又归于沉寂。 只是这道人颇为神异,虽行走在雪地中却不染尘埃,身上干净无尘。 梁泉往前又迈了两步,顶着越发大的风雪在一棵扎根悬崖峭壁的古树前打招呼,不知他和那古树说了些什么,不久后,他从头顶上把小草儿拔下来,而后小心翼翼地递给古树。 古树的枝丫大咧咧地伸过来,那小草儿的根茎就缠绕在树枝上,随着古树的动作而离开。 梁泉离开时,只有一颗小圆球留下来。 那是小草儿头顶的小圆球,他原本以为是小草儿的果实,岂料在梁泉帮着小草儿和古树交涉好后,那小草儿就把自个儿头顶的小圆球拔了下来,怯生生地递给梁泉。 梁泉不收,小草儿就在心灵神念中哇哇大哭,孩童稚嫩的哭泣逼得他不得不收下,这才破涕为笑,咯咯笑地被古树长辈接走。 已经到了此处,自是登顶才无悔,这太白山中开智的生灵不少,可大抵性格温和,多是古木,凶兽却是少有,他一路走来少有遇险。 待接近山顶时,梁泉脚步微顿,此时接近夜幕,漫山都沉静下来,他本也习惯。可那清幽安静唯有风雪声的山中,有一处亮着微光,看着很是温馨。 那不像是自然发出的光芒,反而像是蜡烛之类的灯火,在这千丈余高的山峰中冒然有此,反倒更似小说野志中常有狐妖诱惑的画面。 梁泉脸色平静,继续往前走。言灵犹在,他不解除,风雪于他依旧无害。 待又近了些距离,梁泉这才看清那是一处洞穴,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洞口,隐约得见精致布置,更似寻常家,也更像是狐妖所布下的陷阱。 片刻后,就在梁泉即将经过那洞穴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含着漫不经心的调笑意味。 “原来是小道长呀。”那听来亲昵的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而那人眨眼间也出现在梁泉面前。 阿摩一身黑色衣裳,袖口衣襟处都绣着暗纹,看起来精致尊贵,相比较初次见面的狼狈,这一次两人境地倒是有些反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梁泉的模样,上扬的唇角犹带笑意。 梁泉冷静地开口,“原来不是狐妖。”一眼就看出是真货。 阿摩眉目微弯,“小道长把我当做狐妖,可还敢进来?” 那洞穴距离梁泉的位置也不远,梁泉翻身上了阿摩所在的地方,这才看清楚这洞穴的模样。这是山势中刚好往内收缩自然形成的山洞,洞穴有些浅,不过也能容纳数十人。 可就是这么简陋的地盘,硬生生被屏风挂账装饰得雍容华贵,连地面都铺着一层雅致地毯,别说是山中野趣了,顿时衬托得身处宫闱,连十几个侍从,并那深处坐着的几位道士也不显得奇怪了。 那些侍从一个个眼露精光,时刻关注着周围环境,看着就不是易于之辈。领头的侍卫在发现梁泉的时候就打算带人拦住他,没想到刚刚禀报上来,陛下自个儿去看了眼,然后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那里头的几位道长倒是抬眸看了眼,见是个穿着衲衣小道,哪怕看起来和陛下有些关联,不过他们自诩自身的能耐,倒也不惧任何人。 阿摩的视线在梁泉干净的衣裳下摆上扫了一眼,摆手让周边围着的人退下,“围着我作甚。” 他虽随意懒散,这些下属无人敢怠慢,一眨眼消失得干净,也不知去向。 “数日后会有暴雪,这里不安全。”梁泉淡淡看了眼,也没发问,只是站在洞穴口看了看天。 阿摩背着手站在洞穴口,低笑着道,“等的可不就是那天。” 梁泉:……隋朝要完,不是没有道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1.龙脉 梁泉一见阿摩,便从他的面相中看出有些不大妥当,那漫天血光比以往更甚,凶煞之意扑面而来,更有紫光爆发,隐约有镇压之意。 这离别数月,阿摩手底染的人命愈发多了。 不过紫光仍能威慑住,证明天道承认,他人威慑不得。 梁泉和那群坐在里头的道士相对而坐,两手平放在膝盖上,阖目诵经,各自安静。阿摩正站在洞穴门口同着那几个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侍从对话,那轻微的动静被梁泉所忽视,侧耳倾听着外头的风声。 一股劲道从左前方传来,似有似无的力量猛地绕过梁泉,如狼似虎地冲着左边的包袱扑去。梁泉未动,流光划过,一道肉眼看不见的虚影尖锐地叫了两声,瞬间化为虚无。 这一刹那的动静惹来所有人的关注,梁泉缓缓睁开眼,阿摩玩味儿地看着他,“小道长,那是何物?”他明显是看到了。 梁泉敛眉,阿摩有着帝王紫光在身,鬼神不近,合该看不到这些才是。 “山中鬼魅。” 只是一缕残破的执念,本该数日后消失,不知缘何失控了。 梁泉打开包袱,视线在里头扫了一圈,把一颗小圆球挑出来。碧绿色的小圆球在梁泉的掌心滚了滚,看着有点可爱圆润。 原本一脸平和坐在里头的道士们,有一人神色激动地站起身来,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还未开口时,坐在最前面的老道士便摇头,他只能住嘴。可看着这个方向,准确来说是看着梁泉掌心那物的目光十分火热。 梁泉的指尖戳了戳这颗小圆球,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为山中精灵,不该跟着贫道。”小圆球顺着梁泉的掌心滚动到手腕处,虽没有任何言语,可亲昵举动可见一斑。 道士想了想,抬手把这物举到阿摩面前来,“这位身带龙气,气势宏伟,可庇佑于你。” 小圆球在梁泉掌心蹦了蹦,像是在思考,然后才慢吞吞地从手腕的位置又滚动到了梁泉中指指尖处,也不知道那圆润的样子是怎么保持平衡。 梁泉眉眼弯弯,气息温和了些,“阿摩,此乃木之精华,从神草凝结而出,已有千年光景才萌生有些许神智。佩戴着它可以淡化血气,净化灵台。” 阿摩接过这圆溜溜的小圆球,漫不经意地说道,“想必对它的好处更甚。” “化灵需经天劫,有你在,天雷劈不到它。”梁泉淡定如常。 这或许也是小草儿把它拔下来交给梁泉的缘由,它感觉这木之精华化灵的机缘或许在梁泉身上。 旁听的道士们:?? 阿摩身后的侍卫:!! 阿摩朗声笑道,“这倒是好物,便是答应了又如何?”掌心处绿光闪过,那颗小小圆球蹦跶着在阿摩耳垂落了跟脚,体积缩小了数十倍,几近看不清楚那颗原来的模样,就跟扎根了似。 阿摩随手摸了摸,便也不管它,只看着梁泉道,“数月不见,小道长还是这模样,是看得多了,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他淡定的态度让侍卫和道士纷纷移开视线,就连那不情不愿站起来的道士也坐下了。 阿摩席地而坐,靠着软垫,举手投足间有从骨子里透露出的慵懒贵气。 梁泉正低头收拾着包袱,指尖触及一物,那是鹿蜀城隍赠予他的物品,乃鹿蜀的皮毛所制成的披风。鹿蜀皮毛有庇护人多子多福的效用,但经过城隍之手,更似一件护身利器,有庇护加身,邪魔勿扰。 梁泉抬眸看了眼阿摩,沉思了两下,把东西卷巴卷巴又给塞回去了,“习惯了。” 阿摩挑眉,抬手摸了摸下巴,这可就不好了,岂不是这小道长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摸清了他的根底?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梁泉面前晃了晃,“这样子不公平。” 梁泉耐心地系完包袱,这才抬眸看他,“阿摩不也从一开始就打算祸水东引?”那寺庙的事情,认真起来能说道的地方可是不少。 阿摩咬唇轻笑,邪肆之意顿生,烛光微晃,映衬青年面容俊美,气息惑人,“那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梁泉面色如常,安静地说道,“你想做些什么?”眼前这人出现在这里,不可能只是想着欣赏这太白山的景色。 阿摩指尖搓了搓,脸色骤冷,血煞之意顿生,“不过是来逮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罢了。” 梁泉微顿,阿摩的身份已定,这样的人,何以需要自个儿特地从长安城内跑来这里,便是为了捕捉某物? 他眨了眨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不过并未开口。只是默默地,默默地把包袱打开,然后把里面的鹿蜀披风抽出来递给阿摩,认真道,“戴上,免得出事。”木之精华还苏醒,能力不够。 要作死,得有底气。 阿摩的神色微僵,绷不住神情瞥了他一眼。 某处侍卫甲嘶了一声,被侍卫乙捅了一记,默不作声地继续巡视着周围的情况。 洞穴口被侍卫们用东西给挡住,但是那风声还是顺着缝隙进来,火盆等物在这屋内到底没有燃起,冷风顺着缝隙渗透进来,外侧的山壁满是结冰晶体。在往内早被里面那帮道士各显神通,抵挡住了这深入寒意。 风声越发大了。 角落里,梁泉闭目养神,沉入空彻轻灵的境界中去。 …… 他耳边微有孩童清脆的笑声,伴随着熟悉的老道声音,“梁泉,回来。” 那是,很久前的记忆了。 小梁泉乖巧地站在老道身边,好奇地看着门槛外头的高大身影,以及同样身侧同样矮小的人影。 那是日后小梁泉的新朋友。 新朋友有点奇怪,他不喜欢老道,也不喜欢三官观内的香火气,可是他从来都不会表露出来,乖顺地跟着老道一起动作,安静极了。 小梁泉嘟了嘟嘴,觉得他这样子不好,哒哒地在后山逮住了他。 “不可以骗人。” 新朋友眨了眨幽黑的眼眸,“你叫什么名字?”小梁泉委屈极了,明明之前才说过的事情,眨眼间又给忘记了! “我叫梁泉,栋梁的梁,泉水的泉。” …… 梁泉带着莫名委屈的情绪睁开眼时,天光大亮,外面的暴风雪停歇了些,风声微动,飒飒落雪从树枝上摇落,盖住了一丛在雪地中顽强存活的草苗。 他竟是睡着了。 梁泉起身,这山洞内的那帮道士都不见了,唯有门口还站着两个侍卫,以及最里头的阿摩。见梁泉有所动作,阿摩偏头看他,眼眸幽深,看不清楚神情。 梁泉往外走去,在靠近洞口的地方挖了雪水净脸,又洗漱了后才回来,默默地从包袱里面扒拉出粗饼来吃。 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动作自是完全不同的,阿摩举手投足中带着天生的贵气,梁泉则是平和似风,若是一不经意就能悄然溜走。 阿摩目光灼灼地看着梁泉,丝毫没有移开他的眼神,就这么盯着梁泉吃完了朝食。 “贫道该走了。”梁泉平静地开口。 阿摩就这么看着梁泉平静地迈出了洞穴,他没有说话,包围着这洞穴的侍卫自然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位陌生道长的离开。 以梁泉的脚力,往上继续爬,至多三日就能到达山顶。在往上的过程中,梁泉也曾经看见有道袍人在山间走动,想来是跟着阿摩进山的人。 三日后,太白山峰。 梁泉在猎猎寒风中站定,身上的衣裳都随着风声鼓胀起来,然这等一览众山的气魄着实引人。 高耸山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横插在云雾中,蜿蜒曲折的山脉掩藏在远处漂浮的白云中,看不清楚奇骏巍峨的模样。 皑皑白雪从天飘落,风夹着雪在虚空中翻飞。 梁泉深吸了一口气,只嗅闻到此间浓郁的灵气,若不是这里太过偏僻难寻,想来世间有多少方外之人想来此处。 凭峰远眺,风景无限好。 梁泉在山顶上站了半天,临近申时才打算下山。正待梁泉有所动作时,他猛地站住,似有山峰摇晃的错觉。 梁泉伸手按住包袱细细听来,片刻后脸色微变,有人动了龙脉! 龙脉起兴自有定数,中原大地上大小龙脉数十条,有些一直沉睡从未苏醒,有些苏醒后化为朝代成为一代传奇,这并不只是传说中的东西。 而在这太白山脉中,作为秦岭主峰,自然也是沉睡着龙脉。日后或许会有苏醒之日,可如今隋朝中兴,不论日后如何,此时这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条,也不能再有第二条苏醒的龙脉! 梁泉一瞬间便了然阿摩偏生在这个寒冬季节带人入太白的原因。 他抬头看着风卷云涌的天,雷鸣阵阵,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飞身往山下跃去。要是当日以为梁泉不会手脚的张天穹看到此幕,估计要气死。 天光大亮,朝气勃发。 梁泉眼中,这座山峰上空,猛然爆发出的青白雾气和紫金龙气正鏖战一处,异常激烈。 若化为实物,该是山崩地裂也不能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2.争鸣 青白雾气并未凝聚成为龙,可仍然带着威迫的气势,和紫金龙气翻滚一处,厮杀时稍显落败姿态。 可随着几道金光源源不断地凝聚连接后,那青白雾气渐渐有了形状。 战场如此,天边黑云朵朵,瞬时凝聚了无数水汽,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一时间天地昏暗,不复刚才清明。 天数外的龙脉化龙自然要遭遇天劫,按着顶上那隐忍不发的天雷模样,等到成形时,也不知道是怎样天劈地裂的画面! 梁泉不时抬头看着天上的战场,随即扑入一处悬崖中,那猛烈的姿态在旁人眼中状似疯狂。落入两丈,刹那道士脚下大放光华,一道飞剑护送着主人急速朝着悬崖下方落去,不过眨眼的功夫,梁泉总算是看见事发现场。 这悬崖下有一平地,面积甚广,可树林丛生,茂密难寻,唯有中间有处方丈大小的空缺,此刻正被人画上复杂繁杂的法阵。 法阵四周有十八人坐镇,源源不断的精气从他们身上传入法阵,再从法阵反馈到青白雾气中,助这太白山龙脉化形。 梁泉定睛一看,便发现那十八人皆是光头和尚,那身上道德金光闪瞎人眼,法阵周围又有数十人护阵,衬托得对面人马有点稀疏。 这不大不小的空地各有两派人马,左则阿摩孤身坐镇,身后林子方有人马。右则繁杂法阵,那十八和尚被囚禁而坐,源源不断输送灵力。 阿摩百无聊赖地靠着树干,支撑着下颚看着对面叫嚣人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微眯起的眸子一闪而过微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高高兴兴地打了个招呼,“小道长。” 他身上正披着梁泉数日前赠予的鹿蜀披风,挥手的模样显得甚是轻松。 梁泉平稳落地,那脚下剑气也消失无踪。甫一落地,他就感觉到右侧有尖锐的窥探感。 他抬头看去,打头的是个一身漆黑的男人,那漆黑衣裳包裹住所有能泄露消息的东西,只留下一双猩红的眼眸。 那不是厉鬼的眼睛,而是常年在草药熏染中蒸出来的眼睛。 是巫觋。 梁泉曾在西北处遇到过巫觋,那种沉郁的感觉他至今还记得。 巫觋擅医擅术,也不全是疯狂的人,就像普通人一般有好有坏,只是似乎他遇到的坏人比较多。梁泉默默地摸出了一把黄符,之前有一半给了顾清源,这事后得寻个地方好生练练符了。 那巫觋一见梁泉,嘎嘎笑道,“我这炼魂化龙大阵正缺少阵眼,倒是来了这么一个精纯苗子,真是天助我也!” 梁泉天生言灵,甚合灵气,自幼在老道身边修行,清透轻灵,正是压阵的极佳人选。那巫觋大手一挥,身后猛然扑出来十几个动作僵硬但速度灵活的僵尸。 梁泉暴退几步,挥手一撒,巫觋什么时候又和赶尸道士混在一处了! 他撒开的黄符似有灵智,一张张漂浮在半空中,围绕着梁泉形成一个小小的阵法,那些僵尸虽然围着梁泉形状各异张牙舞爪,可一个都不能近身。 巫觋皱眉,看着跪坐在身后驱使着僵尸的道人,“怎么回事?” 那道人摇头,“他那黄符沾染着地府冥幽之气,他们近身不得。”他们赶尸道人弄的是尸体,带的是鬼气,他都怕再靠近,他这十几个千辛万苦炼出来的僵尸反倒是被梁泉所控。 从这赶尸道士身后,尚有密密麻麻的黑影,也不知道到底害了多少人命。 巫觋厉声道,“那就让他们顶住!”他双手掐诀,开始叽里呱啦起来,那语速过快,连他身后的赶尸道人都听不清楚,但是他熟悉这个语调。 巫觋请神! 赶尸道人看过巫觋请来的阴灵驱走强敌,那轻松的姿态着实让人羡慕。 梁泉听着那叽里呱啦的语速立刻就知道那巫觋想要作甚,他顾不得他身边那些僵尸,摸出一张较为沉重的黄符,光是这重量就比寻常的黄符要重些。梁泉逼出指尖血滴落在黄符上,青光一闪,那黄符飘然而起。 “去!” 青光闪过,那黄符以肉眼不能及的速度出现在巫觋面前,趁着他诧异的瞬间紧紧裹住他的嘴巴,那还未说完的咒语被闷闷地困在嗓子眼里。 三官大帝在上,梁泉那道黄符带着一丝地官气息,有着正神威慑,猝不及防打断了仪式,使得阴灵不敢近身。 巫觋大怒,他已能感受到阴灵,却因为这该死的黄符而不能附身,可不管怎么撕扯这黄符都纹丝未动。 梁泉脸色微沉,这巫觋身上的浓郁阴气被这里龙争虎斗的战场所掩盖,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 请阴神并不是只能请一位,有时是就近请来,有时是请不到,不是想请就能请的。可眼前这位巫觋更像是和那位阴神绑定了一般。 梁泉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顶的战场,或许这才是原因……助阴神吞噬龙脉? 他纵身一跃从这包围圈离开,就在刹那,围着的黄符咒圈乍然往外一扩,又猛地收缩,把十几个僵尸往内收拢。 僵尸虽无神智,可是会趋利避害,很快就被这黄符阵可怜兮兮地包裹起来。 梁泉抬脚往左边走去,刚刚走了几步又停顿下来。 他前方一步之遥的地方,下面也埋着阵法。 梁泉抬头看着阿摩,他神色轻松地看着他,和梁泉的视线对上,还留有余力地勾唇,“我都怀疑你这小道长是不是存着别的心思了。” 梁泉淡淡瞥了他一眼,“都比不上你故意引贫道过去。”这阵法凶险,护着阵眼中人,只防外敌,威力甚大。 梁泉一脚进去,怕是要丢了半条命。 “以小道长的能耐,自然不会如此。”阿摩轻松地笑起来,而后敛神看着对面平地上正神色狰狞的巫觋,语气极冷,“还愣着作甚!” 梁泉对阿摩的反差习以为常,耳边微风吹拂,他身后树林子里的道士列阵,冲天杀意顿起,乳白色的巨剑在半空中骤现,凌厉地冲着青白雾气挥下一剑! 青白雾气被乳白长剑斩断,一时间就算有道德金光也无法凝聚,趁此时机,紫金龙气一口咬断雾气尾巴,吸溜儿地抽取着青白雾气,那凝实的身形又更加清晰了些。 梁泉一看便知这是剑门的阵法,剑门道士深入简出,底蕴深厚,原来那日在洞穴中的道士出属剑门。 “你看到了什么?” 阿摩突然问道,梁泉低头看着坐在阵心中的阿摩,对着那些冲杀声侧耳不闻,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一条紫金龙在吸面条。”梁泉语气平静地说道。 阿摩:“……” 青白雾气本就是勉强被抽取出太白山,被剑气一砍,紫金龙又吸走了成形的灵气根基,不多时便溃散在这天地间,猛然往下坠落。 紫金龙气犹然不满,执意往下追赶。 梁泉一见,抬手缓缓做了个手势,原本消失了的飞剑又一次凌空出现,猛地飞到紫金龙气面前来,以渺小撼动那降临势头,“你不能尽数吸走龙脉。” 阿摩脸上冷意未散,抬头看着梁泉的漆黑眼睛还含着冰凉,“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他姿态慵懒地抬手,像极了一只在松活筋骨的巨兽,一举一动地带着流畅的美感。 梁泉席地而坐,双手掐诀,那飞剑急速地往上攀升,稍稍触及那紫金龙气的领域后,就开始不断地……绕着龙气跳舞。 不对,那不是跳舞。 仔细看来,还能清楚地分辨出那是在画着什么奇特的符号,但是总体从下面来看,那剧烈的扭动……还是像在跳舞! 那一群道士摆阵砍断了青白雾气的来源,正是松了口气,力道强悍者正上前和那赶尸道人以及巫觋搏斗,其中一个安然坐在后面的年轻道士正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师伯。”他伸手扯了扯坐在他旁边歇息的师伯,“师侄看到了一柄剑在龙气周边盘旋,是您送上去的?” 那老道士抬头看了看,发现师侄的“盘旋”都算是说得好听的了,实际上应该是在疯狂地勾引! 不对,他是怎么从一柄剑上面看出来勾引这个词?? 这群道士里头,唯有这老道士和这年轻道士天赋最佳,也只有他们能够看清楚上面的战场,其他人莫说是看到,甚至都不知道上方发生的争斗。 刚才那巨剑阵法就是由老道士和道士所控制,助以数十人灵力加持,这才让这两人脱力,无法上前应战。现在坐在下方看着那小小的飞剑和上头的紫金龙气盘旋,年轻道士忍不住笑意,“这是以小撼大?” 老道士伸手狠狠敲了他的脑门,“什么叫以小撼大,那龙气可是陛下!”瞎说什么胡话。 年轻道士和老道士倒是看到了梁泉的动作,可是他们都没把梁泉放在心上,稍稍一看便不以为意地移开视线,只是商量着这到底是谁出手。 那紫金龙气对这小小的飞剑不屑一顾,可随着小剑动作,它前进不得,那青白雾气倒是以飞快的速度回归太白山本身,不过瞬息便安然入地,山中的人都能感觉到那轻微的摇晃。 尘埃落定。 紫金龙气仰天咆哮了声,原本没有丝毫情感的龙眼看着那小剑很是恼怒,不情不愿将要回归到本身。只是它似乎当真生气,在离开前一甩龙尾,狠狠地把小剑给拍飞,小剑一眨眼消失在九霄云外,它这才心满意足地消散开来。 年轻道士眼睁睁地看着那紫金龙气人性化的动作……他好想要那把和龙气接触过的小剑啊! 好半晌,梁泉伸出手来,一柄小小的飞剑可怜兮兮地出现在他的掌心里,不满地蹦了蹦,像是受到巨大的打击。 梁泉耐心地哄道,“不怕,是它变笨了,以后会想起你的。” 小小飞剑打了个滚消失在梁泉手心,他这才抬头看着那从阵眼里站起身来的阿摩。 身披鹿蜀披风的华裳青年挑眉而笑,恰似暖冬花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3.天雷 隋帝离京并不是什么小事,长安城内忠心坐镇的人不少,饶是如此,这样的举动仍旧太过危险,此刻看着跟随杨广到太白山来的人不多,实际上山脚下还有数千兵马在等着。 好在到底是解决了。 梁泉抬眸看着眼前的情况,正有侍卫上前问道,“陛下,那些被围困的僵尸……”那人一边说着,眼神一边看着梁泉。 跟随隋帝前来的剑门道士之前在林子里布阵没注意,他们这些环绕在杨广身侧的侍卫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梁泉那些黄符轻松阻止了僵尸,他们原以为都是此前都是夸大了情况,可他们真正动手时,才发现那些僵尸刀剑不入,凶猛似铁,一爪子就能生撕下血肉来,还是那些剑门道长们一个个加入战局才好些了。 这陌生道士和陛下关系看似亲昵又离奇,轻而易举就阻止了那些血腥凶猛的僵尸,不得不让他们心生好奇。 梁泉挽手收势,那些黄符猛然收紧,一个个单独贴在僵尸们身上,全数被定住了身子。 “你们最好不要上手,有尸毒。”梁泉冲着侍卫首领淡声言道。 那侍卫首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了隋帝的应许后,立刻下去布置。 “既然这里没事,贫道该走了。” 梁泉看着各司其职的现场,感觉他这一次出场除了阻止了一波僵尸入侵和吸取龙脉外,倒是什么作用都没有。 杨广抬手阻止梁泉的动作,玩味地看着他。这还是头一个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却什么都没表示出来的人。 梁泉平静的眸子看着杨广,像极了波澜不惊的湖面,杨广忽而发现,从最开始见面至今,他似乎从来都没见过梁泉有过情绪变动。 他会笑,也会蹙眉。 但没有任何一种能让他感觉到这个人切实在眼前,像似飘忽不定的微风,一眨眼就消失了。 杨广挑眉,似乎对他这个乱七八糟的想法感到不满,继而说道,“小道长就这么走了,难道不可惜吗?” 梁泉在原地站定,看着远处嘴巴仍被束缚的巫觋,沉默了几息后对着杨广认认真真地说道,“贪吃不好,就算是龙脉也不能多吃。” 过分了,指不定那上头的天劫就忍不住劈在杨广头上。哪怕是帝王也如此。 杨广:“……” 梁泉早前的猜测没错,那巫觋的确是打算用太白山的龙脉喂养阴神。 阴神包括的种类极多,野神、散神种种不一而足。这巫觋所召唤的自然是野神,他时常用新鲜血肉喂养,得以让野神供他驱使。 十年前,此人得了一套炼魂化龙大阵,正是用大智慧大道德之人来催生龙脉成形,继而让龙脉脱胎换骨。 阴神吞噬了龙脉,得天地大造化,自然能蜕变成为正神,哪怕没有人间香火供奉,数十年内的时间也不会退散。 而这巫觋在这太白山躲了七八年,已经催生得这太白山龙眠即将成行。他自然也猜到了会有人来阻挡,手底下的能人异士也是不少。除开梁泉所见到的赶尸道人外,杂七杂八的偏门旁道人士也是极多,不过是在别处厮杀,眼下看不见罢了。 原本要定位也不是那么容易,这太白山终年积雪,十月早就大雪封山,光是冒雪上山就有难度,更别说在这整座山峰中寻人。要不是这巫觋等人贪婪,见着隔壁山头金光寺的那群和尚眼馋,最终去撸人露出马脚,最终如何犹未可知。 这临门一脚最终被隋帝带人踢破,七八年努力功亏一篑,反倒是成就了隋朝的国运。 梁泉虽堪不透,也不打算去算这隋朝的国运几何,不过杨广这一番折腾,倒是增益不少。 他过往虽残留了些后世记忆,可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同后世经历完全不同,许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梁泉也没有把历史放在心上。 “轰隆——” 天上雷声大作,原本还含而不发的雷劫轰隆作响,越发黑沉沉起来。雷声中飘雪依旧,洋洋洒洒盖住了先前的痕迹。 梁泉猛然抬头看天,又侧头看杨广,脸色严肃起来,“所有人都退到林子里去——” 他声音不大,清越似剑鸣,却传入了这偌大场地每一个人心中。 杨广蹙眉,梁泉对他言道,“天劫是冲着木之精华来的,对你无害,普通人靠近无用,离你越近死得越快。” 原本凝聚而行的天雷是为了太白山龙脉,眼下龙脉乖巧睡觉,这天雷也不吝啬,眨眼间又盯上了杨广身侧的木之精华,做一赔二。 能跟着杨广来此的尽数是他麾下精英,他听闻梁泉话语,眉宇狠戾,当机立断喝道,“退开十里地!” 不论当前的侍卫在做些什么,闻言尽数丢下从令,刹那间平地退得一干二净。 那些还未处理干净的僵尸就这么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另有那巫觋赶尸道人等被丢弃在平地中间,听着梁泉的话目眦尽裂,恨不得当场遁地逃走。 他们手上沾染人命几何,又闹出多少祸事,早就成为天道肉中刺,这不过顺手而为的事情,岂不是死定了! 那群剑门道士看着愈演愈浓的雷劫发愁,梁泉瞥了他们一眼,那柄小剑又一次化作流光出现在他身侧,认真对着杨广又道,“不必担心,天劫不会劈你的。” 杨广还未说话,那轰隆作响的雷云迫不及待地劈下第一道雷! 雷声乍响,径直冲着杨广劈来! 刚退开的侍卫:!! 有护主心切的侍卫急切往回赶,但还是来不及,刚刚迈步,那天雷便直直下落,直接劈在了……杨广的头顶。 众人就只见天雷一道接着一道轰隆隆地劈下来,声势越发浩大,看似越发激烈,可每一道都避开了杨广。 杨广:“……” 雷声愈演愈烈,碗口粗大的雷从天际破开,猛烈地劈向太白山顶,宛如史诗传说。电闪雷鸣间,整片大地都仿佛被撼动。 风雪中夹杂着雨,滔天雷鸣连连,连劈三十六道! 天雷下,鹿蜀披风把杨广护得好好,逸散开来的雷光对他一点伤害都没有。 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耳朵可能有点小问题。 梁泉就站在距离杨广不远的位置,天雷硬是没往他这里来一次,都是在杨广头顶直接炸开,轰隆作响的雷声几乎要震碎一切,倒是把附近的树林子劈了好几下。 乍然巨响后,天空大放光彩,原本堆积在头顶的黑云开始散开,阳光挣扎着从破散的雨雪中洒落。 杨广神色沉静,唯有捂着耳朵的姿态显露了刚才的危险。 梁泉摸了摸小剑,待小剑消失后,他几步走到杨广身前,伸手捂住他的耳朵,唇轻动两下。 [恢复。] 杨广眼睁睁地看着梁泉的动作,暖和触感捂住耳郭,他只觉耳朵痒疼,片刻后又乍然离去。 梁泉收回手,从衣襟里抽出了帕子擦手,看着杨广定定地看他,指了指他的耳边,“出血了。” 杨广默不作声地从怀里抽出了手帕擦拭,触及耳朵时,他脸色微动,“那木之精华呢?” 梁泉抬头看着杨广的左肩,“已经化形。” 杨广挑眉,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颗小小的水滴状硬物,仔细看来,却是发现里面睡着个不足指头大小的小人,外面结了一层小小的晶体。 “木之精华似主,它因你化形,承你因果,自会庇佑于你。”梁泉从包袱里面抽出了一条穗绳给这水滴系上成为一条项链。眼下木之精华只是在休息,等恢复后,自会和主人接触。 至于这时候人佩不佩戴项链,就不是梁泉所考虑的问题了。 杨广看着梁泉熟练的动作,似笑非笑地近身看他,“从前我们见过?”梁泉那微妙的姿态动作,总有些轻狂。 梁泉把弄好的木之精华塞回杨广手中,淡定地说道,“数月前不是在山中有缘见过一面?” 杨广低低笑出声来,神色魅惑,他伸手摸了摸梁泉的脸颊,又顺着捋了头发,“小道长莫不是被我逮到狐狸尾巴了?”那低沉温柔的模样,像极了情人的低声呢喃。 梁泉平静的眸子对上杨广的眼神,偏头轻笑,眼眸深幽,“你若是当真发现了什么,让你逮住又何妨?” 隋帝是何人,做事向来随性,此前狩猎出事,他回长安城便斩了数百人,牵连者甚众。此刻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调戏一个道士,在侍卫眼中也算不上顶顶重要的事情。 只有那些剑门道士看不过眼,不过被老道长叫了几声,也没人敢去看了。 这场地中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梁泉和杨广二人,默默做事,倒是显得他们两人格外清闲。 杨广帝王之身,清闲也是正常的,梁泉却是不打算多留,带着包袱就想走……走不动。 梁泉默默回身看着正扯住他袖子的杨广,此刻轻佻的模样又看不出半分帝王气概。 杨广性格诡谲,变化多端,梁泉看着他这般作态,也只是道,“阿摩莫要玩闹,贫道该走了。” 杨广恍惚,梁泉很少刻意说些什么,但有那么瞬间,他总以为他们是多年旧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4.巴陵 梁泉走脱不成,只能随着杨广一同回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一路上夹道相迎的百姓无不跪拜在地,悄然无声,这等肃穆下,可见隋帝威严甚重,无人敢犯。顺着官道,队伍一路直达宫墙,很快就入了皇宫。 梁泉随着杨广入了长安城后,这位帝王并不打算放人,而是直接带着梁泉入了宫内,反倒是把那群辛辛苦苦前前后后做了不少事情的剑门道士丢到一边。 好在后续太史监恭敬地把这些人都给安排好了,没有发生太多尴尬的场面。 梁泉甫一入宫,便觉得眼前一亮,隋帝身上的龙气如龙归大海,龙腾渔跃,很是舒畅。 此处当真才是龙气归属之地。 杨广一路畅通无阻,带着梁泉入了宫殿。梁泉虽跟随在他身后,可在杨广停下来的时候,才听到他认真和杨广言道,“贫道这般入宫不好。” 杨广挑眉,抬手让侍从给他褪下外衫,“有什么不好?” “会有娈童之祸。” 饶是杨广,也是顿了几息后才放下僵直的胳膊,扭头看着梁泉,琢磨了半晌才摇头,抬手让伺候的人下去。 再继续留着人,他或许得杀个干净才能清理谣言了。 梁泉跪坐在杨广对面看着他煮茶,行云流水的动作带着尊贵儒雅的气息,伴着对面那人的俊美容貌与不凡气度,若不是他是隋帝,想必是个很好的享受。 梁泉垂眉看着被推到面前来的茶盏,复抬头看着隋帝杨广,“阿摩带着贫道入宫,有何要事吗?” 杨广却没接着梁泉的话茬,挑眉看他,“小道长当真是不怕死。”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起这句话,不过那时候的身份通现在可是天差地别。 梁泉抬手摩挲着茶盏,那炙热的温度有些烫人,如同对面那位尊贵的帝王,“阿摩不也是不怕?” 隋帝懒懒地抬头,眉宇间的肆意凌厉至极,又在抬眸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化作眼眸里的波澜秋水。 离京登山,以身作印,若是寻常帝王,哪里会用自身做诱饵? 梁泉身怀奇异不假,隋帝一声令下也可召集千万将士,可方士神异,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也不是难事。 隋帝三番两次招惹梁泉,看着轻狂无意,又岂不是因为底蕴强悍,自持高傲? 只是道理都懂,说清就太傻了些。 …… 近日来,朝臣们得知,隋帝身边新出现一个道士。 隋帝向来谨慎,身侧跟着的无不是经年累月得到信任的侍从,这数日来出入都带着那道士,看着便让有心人心中不安。 朝会上,隋帝坐在御座上,距离御座不远的下处摆放着一张椅子。 位子上坐着位目不斜视的道长,年纪甚轻,姿态稳重,看着俊秀不凡。 这道士不言不语,和朝堂颇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直到大司马牵扯到了他。 隋朝大司马的职位早就不是实权,在隋文帝和隋帝两朝后,开始成为一个虚职,只不过当今坐在这位置上的人,是个倚老卖老的性情,加之家世根底厚实,硬也是在隋帝眼皮子底下惹了不少事端。 大司马怒目看着梁泉,言辞凿凿,“陛下,这道士身份不明,目无律法,又无官职在身,怎可高坐殿堂!” 他态度激烈,把梁泉抨击得一无是处,声量之高昂,差点划破天际。 梁泉缓缓睁眼,正好对上大司马的视线。 在他眼中,大司马身上环绕着黑雾,没有半点生气。 通常人身上总是带着些一层生气,白中带黑。黑色是一个人的晦气戾气等汇聚,同时越浓黑,就业障越深,全黑时生气消散,这人在生死簿上属于待定客人。 大司马眼见这道长总算睁眼,又气冲冲地抨击了几句,这才情深意切地叫了两声,“陛下,陛下!” 隋帝抖了抖,默默地用袖子盖脸。 梁泉默默看了隋帝一眼,这才看着大司马,“你的死期到了。” 这平和的语气却是如此内容,梁泉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就连隋帝眼中也很是玩味,他还真的没想到梁泉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大司马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没撸袖子直接和梁泉干一架,只是他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弯下腰,捂着胸口难受得嗬嗬了几声,脸色胀红,一下子就栽倒在地。 旁边的大臣愣了好一会,忙不迭地上前扶了一把,手慌忙摸了吧脖子,好半会才颤抖着手指说道,“大司马、大司马死了!” 朝臣:!! 若说之前朝臣对梁泉的态度是不屑夹杂着好奇,此刻全然转变成为恐慌。此刻梁泉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直线上升,恐怖程度仅次于隋帝。 前后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隋帝,后有恐怖如斯话如预言的道士。 横批:难活。 掀起了一波朝臣恐慌后,梁泉闲闲地跟着隋帝退场,面对隋帝好奇的眼神慢慢说道,“他的大限已至,药石无医。”不是他的锅。 阎王要人三更死,不能留人到五更。 隋帝挑眉,梁泉的秉性他也略知一二,倒也没以为是假话。 隋帝下令要奉国师,不管是真是假总该做个样子,梁泉很顺利地成为他的挡箭牌。而他在朝堂前出场了数次后,便飘然出宫不知所踪。 梁泉本来就是个游历闲散的道士,虽回了长安城,也只是传了个口信到三元观。 长安城也罢,其他地方也罢,对梁泉来说并没有根本的不同。 顾清源倒是收到了消息上门去,可是还没来得及见到人,梁泉就又一次从长安城内消失了。他失望地回到三元观后,被沉观主压着去后院修身养心。 阳春三月,大地化雪。 江都的冷飕飕寒意刚被扫走,轻而易举地留下一点冰凉的尾巴。街道上有人早早起来打扫门口,支起家伙开始埋头苦干。 好半会,炊烟袅袅,热腾腾的包子被放在蒸笼里面,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这晚春时节,天边亮起总是晚了些,包子铺的郭老丈还在擦洗着桌面时,街角传来了声响。 郭老丈抬头看了眼,那是城门口的方向,大抵是趁着城门刚开就进来的行人。 那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不再像最开始那么轻悄悄的,像极了一个人在疯狂地奔跑。大叔诧异地又看了看那个方向,便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前面跑来。 那人是城中的富家子弟王城,向来无恶不作,不知害死了多少个姑娘。可惜家大业大,也没人敢去报官。这早两日刚听说失踪了,没想到又出现在这里。 “救、救命!救命啊!!!” 那王城好容易看见个活人,惊恐的脸上露出惊喜,夹杂着惶惶然和恐惧,“救我,我给你钱,让我离开这个该死的巷子,救我,救我——”他急切伸出了手,那紧绷的力道几乎弯成了弓形。 王城的话颠三倒四,郭老丈只是皱着眉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什么巷子? 王城却是不理,一下子扑了过来,就在他即将抓住郭老丈的衣裳,骤然停下来,仰面摔在了青石板路上。 这街道上也不止郭老丈一人,有胆大好事者上前看了一眼,顿时一惊。 “他死了!” …… 江都是一个人杰地灵之地,钟灵清秀的美景总是让人流连忘返。而这样的江南集镇中,最为引以为常的便是那曲折古朴的小巷。 江都的小巷多到难以数清,又勾连串起,要是迷路了,或许还能迷糊地从南边的巷子口能直接通到北边的巷子。 梁泉顺着人潮入了江都,体会到了和长安截然不同的感觉。 每个地方都有着独特的韵味,而江都则带着细腻的水汽漂浮,含着脉脉温情。 梁泉会特地来此,实际上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杨广请他来江都寻一位名为张衡之人。 杨广为何会请梁泉来做这事,这张衡又是何人,梁泉一概不知,也不打算知道。 杨广提了,他想应下,也便做了。 江都甚大,梁泉想在这座古镇中寻一个人不亚于大海捞针。他慢悠悠的模样倒没怎么着急,寻了个客栈留宿,这才又出了门。 这客栈虽也能做素食,不过梁泉入门时便注意到这里头都是用的是动物油脂,有种特殊的香味,那就没什么差别了。 这客栈隔壁是间包子铺,应该是开了许多年了,墙壁上有一层厚厚的油烟熏黑的痕迹。 梁泉买了几个馒头,又要了杯温水,坐在木椅上慢慢地吃着,举止很是温和。 这包子铺的生意也不怎么好,来往的客人没几个。这门槛坐着的老丈神情有些颓然,在给梁泉结账时也有些不经心,算错了好几次。 老丈刚站起身来,门口就围住了好几个人,为首的那个脸色凶恶,活似别人欠了钱。 老丈一看到他就脸色大变,“你们又来作甚么,那王家公子不是我害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5.巷神 老丈想来不是第一次被他们缠上了,神情很是苦闷。 梁泉扯下一团软绵绵的馒头碎,老丈的手法很是老道,做出来的馒头劲道香甜,比上次在蓝田山小城那里连着吃了好几天的粗饼好吃许多。 郭老丈还在和门口几个家丁争执,可是奇怪的是,那几个家丁虎视眈眈,口气极其恶劣,但是没一个人敢动手。 僵持了好半天后,这群人才退开了些,可是也没有离开,而是在对面寻了个茶铺坐下来,怒目圆睁地看着这里。要是有谁想上门来这包子铺买东西,大都被他们给赶走。 梁泉原也是其中之一,可惜的是他背着门口而坐,那壮汉摆了好几个姿势叫人,梁泉都没回头。 郭老丈唉声叹气地收拾东西,这些东西算是糟蹋了。 “老丈,贫道想买五十个馒头。”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郭老丈扭头看了眼,店内坐着的年轻道长手里捏着最后半个馒头,轻声细语地说道。 郭老丈摇了摇头,“唉,道长不必为小老头着想,你一个人也吃不下忒多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梁泉不紧不慢地揪下一小块,“老丈可是说错了,贫道是喜欢这味道。” 梁泉执意要买,郭老丈也不能一直往外推,一边给梁泉用干净袋子装起来一边说道,“道长是从别处来的?” “老丈好眼力。”梁泉点头。 郭老丈叹息着说道,“哪里是小老头眼力好,道长要是这江都人,就不会来小老头这地方了。”这些天也只有几个街坊邻居敢来他这里,其余的人大都被王家家丁给赶走了。 这江都郡的太守乃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王家畏惧不敢乱事。可这王家来人也不闹事,就往门前一戳,谁敢上门? 梁泉数了数二十五个五铢钱给郭老丈,这才问道,“郭老丈可是得罪了他家?” 郭老丈叹着气把事情讲了一遍。 半月前,这江都郡里的大粮商王家的独子失踪了,两日后突然出现在街道上,暴毙在郭老丈面前。 江都太守把案发现场检查了一遍,最终认定和郭老丈没关系。 可王家却不相信,他也不敢和江都太守硬着来,就反复地来搞些小动作,让郭老丈无法做生意。 梁泉若有所思,看着老丈道,“老丈当时听到那王家公子提到了巷子?” 郭老丈点点头,“那王城反复说着巷子,又说走不出去,然后就直接倒下去了。” 梁泉回到客栈时,手里还带着那一大袋子馒头,他漫不经心地在袋子上贴了一张黄符,然后才把他们都收在包袱里面。 要是他人知道梁泉钻研出这样的黄符用到保鲜上,不知道作何感想。 次日,梁泉摸了几个馒头做朝食,然后才在又摸出了一张黄符,在背后详细地写上了张衡的生辰八字,然后翻过来又在正面仔细地画了符,连续废了两张后,梁泉停了下来。 他画符多年,到如今几乎不会失败,今日连费两张,要么是心神不宁,要么……是预警。 梁泉停下毛笔,阖眼默念了一遍经书清净灵台,这才又重新提笔,一笔挥就写成,灵符飘摇着往窗外而去。 梁泉带着些黄符出门,跟着那在低空飘着的黄符,这黄符是用来寻人的,只要知道生辰八字和姓名,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那黄符忽上忽下,过往行人仿佛看不到一般,眼睁睁地和这黄符擦肩而过,淡定如常。 梁泉看着那黄符去往的方向,脸色不变,心头却开始有些许疑惑。那是昨日郭老丈指点的地方,王家就在这附近。 半晌后,梁泉眼睁睁看着那黄符飘乎乎地从王家门墙越过去,一下子消失无踪。 那张衡在王家? 这倒是把梁泉想办的两件事情合二为一了。 王家。 一个小纸人嘿咻嘿咻地从门缝里“咻——”地挤进去,踩着小脚丫子在石子路上飞奔,那纸做的脚丫子不给力,一不小心踩水里拔不出来,还是懵了两下才又使劲给□□,然后断了。 小纸人黑黑的圆点眼珠子看了眼断脚,双手捧着断脚顶在头上,飞奔着往里头跑去,一手圈着断脚一手爬着石柱子,滑溜溜地爬到了窗边,从窗缝里又给侧身钻进去。 薄薄的纸人几乎没有声音,悄然无声地站在窗棂上。 偏厅内一站一坐两个人,站着的那个大腹便便,满头大汗。坐着的那个面容清隽,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脸上还有些麻子。 王父擦了擦汗,看着坐着的人说道,“张大人,小犬这事……当真能活过来吗?”他语气颤巍巍的,看着反倒害怕那坐着的人。 那张大人摇头,“你也知他犯了忌讳,那巷神喜怒无常,你备好祭品,明日子时再看看吧。” 他说话虽轻,对面站着的王父却不敢怠慢。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送走了那位张大人。 王父叹了口气,把门外的人叫进来,“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老爷,都准备好了,就是……” “差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王父怒喝了一声,胖胖的肚子都颤了颤。 “老爷,那清单上,还要、还要那郭老头的血。” 王父犹豫了片刻,顿时狠下心来,“没听到我的话吗?缺什么,就去补什么!”他语气阴森下来,家丁不敢再说,连忙退了出去。 独留下王父一人站在偏厅,许久后喃喃自语,“希望这张衡不是在骗我……” 窗外,一枚小纸人滋溜地滑下了石柱,撒欢儿地举着断腿往外跑,风一吹,索性就顺着风势飘飘起来,打着旋儿翻出墙壁,降落在了温热的掌心中。 梁泉站在巷子口摸了摸小纸人,轻声道,“脚断了?乖,别伤心,我这就给你弄好。” 梁泉把那小断脚和小纸人放到一处,在纸人身上重新画了符,这才又恢复,留着一条小痕迹慢慢恢复。 小纸人的纸脑袋扁了扁,顺着梁泉的衣襟爬进去,然后滑入了他的内衬,和小剑舒舒服服地呆在了一起。 小纸人在偏厅内听到的所有话,梁泉也听得一清二楚。 按着那王父和那张衡的对话,梁泉对这件事情的经过有了大概的想法,这两件事倒是当真混在了一起。 只是梁泉曾给那张衡算过一卦,这人官运恒达,晚年略逊,虽不至于高官厚禄,却也不是这等歹毒之人。 那里头的张衡,是真的张衡吗? 而那巷神…… 梁泉回头看着身后巷子口,幽深的巷子内没有任何动响,安静地矗立。 梁泉听过巷神,传说每一处巷子都会有着巷神,他们喜欢坐在墙壁上,有时会突然出现在走过巷子的人肩头上,很是喜欢捣乱。要是得罪了巷神,那终其一生都出不去这无穷无尽的巷子。 但若是被巷神知道了姓名,巷神就能轻而易举地踩着那长长的脚,走到背后呼唤,一旦回头就会被带走。 所以深夜独行巷子,要是有人在背后叫到自己的名字,切莫回头。 梁泉抬头看着天色,优哉游哉地回了客栈,不过在回到客栈前,他先拐去隔壁和郭老丈说了几句话,这才回去。 三月十五,子时。 郭老丈被绑着手脚丢到了巷子深处,他身边还围绕着很多东西,蜡烛纸钱果蔬算是里面最普通的,他左边还摆着一桶散发着腥味的木桶,以及他脚边还用血画了好几个看不清楚的字。 王父站在不远处和张衡说道,“张大人,这些,这些都得用真的吗?” 郭老丈看着那一处是纸钱,可在下面还用堆着一层金银珠宝,不过是外表看不出来罢了。 张衡冷哼了声,“你倒是可以试试看?” 王父缩了缩脑袋,别说试一试了,他连看一看都不太敢。 张衡又抬头看了眼月色,这才对王父说道,“差不多了,我会用郭老头的血引巷神出来,会有些危险,你待会自个儿小心……”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父扯住了袖子,勉强扯开了笑意,“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去外面躲一躲?” 张衡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点了点头。 王父连忙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张衡站定不动凹姿势。 张衡继续凹姿势。 张衡动了。 他拔出了小刀。 他一把……割断了郭老头的绳子,同时敲晕了郭老头,然后扑到在那层金银珠宝上。 “哈哈哈发了发了!”他两眼发光,双手摆弄着那些纸钱,奋力地把最底下的箱子给挖上来。 什么鬼怪神灵,都比不得这眼前金灿灿的宝啊! “你喜欢金银珠宝?” “废话呢不是!” 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张衡,我这里有更多的金银珠宝,你要不要?” 张衡不耐烦地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就整个人僵住,目光呆滞看着对面墙壁上的影子。清越月光下,那影子从墙壁上弯下身来,下半身长得刚好和墙壁齐平,那诡异的弧度不是人类所能达到。 头顶有道森冷暗哑的声音传来,让他头皮发麻。 “张衡,你为什么不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6.王恒 啪嗒啪嗒—— 漆黑幽静的小巷内忽而响起急促的跑步声。 有人惊慌失措地在这看不清五指的巷子乱撞。 从张衡看到那诡异的影子后,他吓得滋溜地往前跑,什么金银珠宝什么钱不钱的全部都被他丢到了脑后。 此张衡非彼张衡。 他原名叫王恒。 王恒身怀武艺,可惜专做偷鸡摸狗梁上君子的事情,那日摸到张衡家中也实属意外。毕竟张衡两袖清风,要是真打算抠钱,那当真没有。 他也识得几个字,在敲昏了张衡后,发现他桌面上那封信,正是江都大粮商王家送来的。信中正是求张衡出手的事情。 原来这张衡是方士,可惜防鬼防神,不料身手不佳,竟是栽倒在一个贼身上。 王恒仔细琢磨了这书信的内容,断定这买卖可以做,当即就把张衡连人带嘴给堵上。然后开始了他习以为常的忽悠大法。 王恒做这样的事情早就习惯了,平素没干活的时候,他也是在拐骗大户人家中过活,流窜到江都后,倒是还没开始动手。 张衡被他喂了迷药,每日都迷迷糊糊的,加之王恒相貌不错,江湖道行也深,在王父这个老狐狸面前倒也不落下风,忽悠得风生水起。 就差最后一步! 王恒心痛得难以自已,就在两眼一抹黑往前跑的时候,他都在哀悼他那些还没来得及摸一摸的金银珠宝。 小钱钱是那么的可爱! 巷子黑暗曲折,月光好像完全被遮挡住了一般,王恒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只能顺着感觉走。两侧高耸的逼仄感压得他心头喘不过气来,只能拼命抓着个念头狂想。 “嘻嘻——” 一个轻之又轻的恶劣笑声从他耳边擦过,王恒心头猛跳,更加担心起自己的小命。 没事。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只要绕过去……黑洞洞的前方好像是个潜伏的巨兽,他不断往前跑,好似是羊入虎口。 王恒心跳加速,立刻压下发散的念头,快到……他明明记得从这里绕过去就是出口! 眼前幽深且长的巷子像是在嘲笑着他刚才的想法。 为什么他到现在还走不出去!王恒终于压制不住心头蔓延开来的惶恐,脸颊的肉颤抖了两下。 他喘息着停下酸软的腿,膝盖都有些发颤,不知道跑了多久。王恒看着墙壁,咬牙想到,还不如直接从这里翻出去。 “哟,你不跑了吗?” 森森冷意从后面飘来,王恒听着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越来越近,那像是…… 一个人站着,从半空中弯下腰来和他说话。 “哒哒——” 王恒不敢说话,不敢回头,就在这么寂静的氛围下,他恍惚能够看到眼前漆黑一片的小巷似乎走来一个人。 他背后白毛汗随着身后的冷意而飙升,心跳又因为前面那影子而狂跳。 王恒绝望地想到,没想到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贫道没来迟?” 清越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王恒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模样。他一身普通衲衣,下摆处还打着个补丁,看着就像是个走错地方的破落道士。 这巷子黑漆漆,可这道士的身影清晰,王恒甚至看得出他星眉剑目,相貌清俊。 道士?! 王恒迟钝地想到这点,不知从哪一股力气猛地窜到这道士身后。 王恒的视线被蒙蔽,梁泉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巷子中间站着一个身材怪异的“人”。他的脚很长,和两侧的墙壁齐平,弯着的短小上身穿着短褂,戴着一顶蓑笠帽。 那蓑笠帽……梁泉蹙眉,他也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似乎是全然的黑暗。 “道长?” 巷神嘻嘻笑了起来,连两条长腿也摇摇晃晃,“你可有什么心愿呀?”那俏皮的语气配合着那拉扯的诡异调子,让王恒登时浑身发毛。 “贫道什么都不缺。” 巷神晃了晃脑袋,像是说了句什么,伸手按住了蓑笠帽,砰地一声从巷子中间消失了。 王恒看着那个给他巨大压迫的“人”总算是消失了,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呼哧喘气,满头大汗,连粘着的胡子都掉了一半。 梁泉温和地看他,“贫道已经联系好了官府,不如请你跟贫道走一遭?” 刚打算用袖子擦擦汗的王恒:“……” 在来这里前,梁泉已经去王府那里把真正的张衡给救出来了。张衡以前是朝中近臣,和江都太守的关系不错,要不是张衡来江都的消息太过隐蔽,本也不会闹出这么一出来。 张衡恢复后,起来就先掐算了一番,又和江都太守这里一对质,当即就决定赶来这里。 梁泉本来就有些感觉,如此倒是证明了之前的想法,张衡也是玄门中人。 巷神出没不定,通常都只会逗弄人,少有真正闹出人命。王家公子王城的事情虽非虚假,但被巷神盯上,只能说明这人劣迹斑斑,死不足惜。 要是梁泉没进来的话,王恒至多在巷子内乱晃几天,倒也不至于真的丧命。他的气息虽浑浊,到底是白色居多,倒是比许多普通人都要干净。 该是常常劫富济贫了。 王恒垂头丧气地跟着梁泉,虽不知道他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就凭他能一句话让巷神消失,他都不敢乱来。 梁泉默默地带着人往前走了半晌,忽而停了下来。 原本随着巷神离开后变得明亮了些的巷子,眨眼间又被黑幕所遮盖。王恒原本放下的心猛地提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是不是祂又来了?” 梁泉看了他一眼,“祂从来没有离开过。” 整条巷子,不,应该说所有的巷子都是巷神的归属。他们现在可还没有离开这巷子。 王恒毛骨悚然。 梁泉看着啪嗒啪嗒又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高大的身子显得有些可笑,祂弯了弯身子,递过来一个人。 昏倒的郭老丈。 “多谢。” 梁泉接过昏倒的郭老头,让他靠着墙壁后,这才冲着巷神作揖行了个礼。 巷神踩了踩脚,地面震了震,祂伸手指了指梁泉身后的王恒,“你走,他留。”颇有种商量的感觉。 巷神之所以放走梁泉,是因为他刚才说过的话。 其实巷神本身不具备实现愿望的能力,但是祂要是开口问了问题,只有不要求任何东西的人才能平安走出来,口是心非的人或许还得再熬几天。 王恒哭丧着拽住梁泉的袖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梁泉微蹙眉,“你想了。” “我……”王恒底气不足,嘀咕了两句,“我心里想想小钱钱怎么了,铜板不可爱吗?金银珠宝不可爱吗?” “可爱,你顺便留下来陪着巷神一起可爱。” 梁泉面色如常地扯开王恒的鸡爪子,然后扶起了郭老丈往外走。 王恒慌忙想抓住梁泉,却胆颤心惊地发现他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梁泉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只听到身后的巷神咯咯笑了两下,大手掌按在他的肩膀。 呜呜救命他不想留在这! …… 巷子口候着的不止张衡一个,还有江都太守并数十个衙门的人。 张衡负手而立,看着巷子阴森的模样有些叹气。江都太守是个魁梧的人,最见不得友人这般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声叹气作甚,那道长看着是个有能耐的,到时把人带出来不就成了?” 张衡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我着了道,那王城也不至于暴毙。虽他罪行当诛,可也不该死在鬼怪手上。” “那可未必。”江都太守翻了白眼,“那小子死得还算便宜了。” “太守,张大人。” 梁泉的身影随着他的话语同时出现在巷子口,就好似这黑幕中突然走出一般,也就是刹那间的事情。 江都太守刚也亲眼见着他是如何进去的,倒也没多么惊讶,只是皱眉看着郭老丈昏迷的样子,“这老头不会死了吧?” 他说话虽糙,但隐约听得出关心。 梁泉摇头,身边的府衙把人接了过去,“无碍,贫道早前给他贴了符,不会出事。”言谈间,一个小小的纸人奋力地在他身后攀爬着,两只小胳膊褥住梁泉一根头发,最后险险地挂在肩膀上,掩盖住了身形。 江都太守颇有趣味地看着梁泉,正想发问,突觉少了一人。 那王父出来的时候刚好被他们逮住,郭老头又出来了,理应还有个王恒。 梁泉语气温和地说道,“巷神正和他玩着呢。” 张衡忍不住开口,“你这道士好生不懂事,为何不把人带出来?人命关天,可是大事!” 梁泉视线落在张衡面上,这人不过中年,相貌堂堂,的确衬得上梁泉早先算出来的命数,“做的因,结的果。巷神不会平白害人性命,该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 张衡气急,那王城早前不就是失踪数日,就直接暴毙而死!他正想和梁泉理论,却恰好对上了梁泉清澈如泉的眼神,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也算过他命数未尽,为何担忧?” 张衡皱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梁泉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 他们折腾这么一出,天都快亮了。 “贫道以为,有些时候,鬼神倒是比人好许多。”梁泉语气含笑,眼眸淡淡,却是没半点情绪。 江都太守伸手握住张衡的肩膀把人给硬扯回来,他上过战场淌过血,对危险的程度比张衡要更敏锐些。 眼前这道士看着温润无害,可方才说话时的模样,让他神经紧绷发凉,好似战场上拉紧的弓弦。 梁泉把郭老丈交给江都太守后就径直离开,天亮后,江都太守派人进去搜了好几遍,整个江都都翻过来了,无果。 王恒彻底消失了,再也没在江都出现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7.故人来 离开巷子后,梁泉烧掉了一直贴身放着的黄符。 对应放在杨广那里的黄符自然也会自燃,届时杨广应该知道可以去寻人了。 数日后的深夜里,梁泉随意挑了个巷子进去,没走几步就感觉到那种森冷的感觉。 巷神在巷子深处出现。 梁泉作揖,轻声道,“敢问巷神,那王恒如何了?” 巷神踩了踩脚,又踩了踩脚,弯着腰看他,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你打算带走他?” 梁泉偏头,眼眸认真地看着巷神,“不,贫道只是礼节性地问一声。”王恒罪不至死,问一声也算是尽了心力。 他囚了张衡却没害人性命,要了郭老丈过来也是为了逼真,到底没有害人。但劣迹斑斑还是事实,落在巷神手里不亏。 巷神笑嘻嘻地在梁泉眼前画了一个圆圈,圆圈中的画面展露出来。 那个不断奔跑的人影,便是王恒。 在梁泉眼中,王恒所在的地方近似迷宫,漆黑不见五指,不论如何奔跑都寻不到出路。人在里面多天,想来也是容易奔溃。 “他快出去了。”巷神意犹未尽地说道。 梁泉眨了眨眼,不打算去关注王恒最终会从哪里出来,又会何去何从。他伸手点了点巷神的蓑笠帽,“不知巷神可否告知贫道,那顶帽子从何而来?” 巷神按了按蓑笠帽,警惕地晃了晃腿,“不给。” 梁泉:“……”他其实也不是想要。 “贫道只是在上面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想来应该是同门,便想着同巷神打听打听,并非想夺走巷神的东西。”梁泉温声说道。 巷神并非天生天有,乃是从无数寻常百姓家的念想中诞生,无人献祭,无人跪拜,但只要有人心存念想,只要这些古朴的痕迹犹在,便会存在下去。 这点倒是比一些正统的神灵自在,可终其漫漫长生都不能离开巷子。 有得必有失。 梁泉分明看不清楚巷神的模样,却能感受到巷神长长的腿一直踩来踩去,最后听到一句,“只能看一眼。” 梁泉轻笑,接过了巷神递过来的蓑笠帽,可是没想到随着巷神脱下了帽子,在他的感觉中,原本高大诡谲的巷神突然变成了只有半人高的小模样。 巷神似乎还没有感觉到马甲掉了,还用着那沙哑森冷的声音凶巴巴地威胁,“只能一眼,不然我吃了你!” 那蓑笠帽和普通的帽子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当梁泉沿着帽檐摸了一道,脸上逐渐露出温和的笑意来。 他果然没有感觉错,这当真是师傅的手笔。 这么拽又欠,也是难得了。 “这蓑笠帽乃是贫道师傅所造,贫道也该有所孝敬。”梁泉在蓑笠帽上面抹了一把,像是放上去什么东西,这才挂在了巷神从深处早早伸出来的指头。 梁泉冲着巷神作揖行礼,随后从这漆黑阴森的巷子中慢慢走出,身影被巷口的暖阳吞没,这常人所不能见的巷子又恢复了死寂。 巷神往墙头一坐,大长腿靠着墙壁,正想抬手摸摸帽子,就见帽檐上倒挂着站了个小人。 白白的小人倒着站在帽檐上,生动活泼地活动手脚,然后捏住了巷神伸出的大手指,它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好几下,见巷神不动,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巷神就见小人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纸,顺着帽檐就是一顿嘿咻奋斗,竟是开始擦拭起这顶不知道几十年没收拾过的蓑笠帽。 这股子灵动在巷神诞生之今也不曾见过。 这小人比梁泉随身所带的更小只,也更精致似人,手胖胖脚也胖胖,让巷神更加无措。 祂有点紧张地看着那小小的纸人,用着斗鸡眼看着倒挂着的小人,最终发现祂这高大的身躯根本和小人玩不起来,扁了扁嘴,祂抬手摘下了蓑笠帽,一眨眼又变成刚刚梁泉不经意瞥到的小身影。 半晌,巷子深处响起了半大少年的咯咯笑声,比起以往的惊悚,倒是带着些许活力。 …… 江面上,几艘富丽堂皇的游舫顺江流而下,周遭围着小船无数,更有精锐军队随行,船头飘扬的旗帜让所有其他船只都不敢靠近,纷纷靠岸或远离。 好在这支队伍倒也没有清场,就这般淡定地在民船中驶过。 隋帝站在窗边,身后有侍从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那锦囊出了些问题。”他双手捧着个黑底托盘,脸皮子有些颤抖。 身着黑色锦袍的帝王随意地勾起那锦囊,打开了束缚已久的封口,看着锦囊底部燃烧殆尽的灰烬,眉眼微挑,“看来是时候了。” “下一处是哪里?” “陛下,是江都。” 这一列船队从一开始就引人注目,毕竟是隋帝下江南出巡,又怎么能够遮掩住各处关注的视线? 半月后,船队在江都靠岸,两日后才又离开。 江都一如既往,除了那两日的气氛有些躁动,随着隋帝船队离开又恢复了正常。街道上人来人往,喧闹的声响充斥着生气。 有小童蹒跚学步,啪叽一声摔倒在路中央,胖胖肉肉的指头扯住了身前一富家子弟的衣裳。那富家子弟瞥了一眼,目光淡淡,小童的爹娘紧张地道歉,手脚僵硬地带走了懵懂的孩童。 梁泉淡定地喝完了最后一杯茶,感叹地想到,要是这等眼力功夫对他本人也有用,那当真是好事一桩了。 富家子弟带着两个侍从在街道上大摇大摆,晃悠着到了梁泉所在的茶楼,略过了茶楼小二的上前,径直地走到了梁泉桌前来。 梁泉默默掏出茶钱,富家子弟却是突然笑了,融化了脸上的冰霜,俊美面容灵动起来,“这小道长与我有缘,不如与我痛饮一杯?” 他虽是这么说,身后两个侍从猛地踏前一步,剑锋半露,赫然是威逼的模样。 小二眼睁睁地看着那富家子弟扭头冲着他笑眯眯地说道,“一壶茶。”他在心里为年轻道长叹息一二,转身就欢天喜地捧着赏银下去安排了。 隋朝不兴喝茶,在南方较为流行,而北方只有上层人士才开始重视这新兴的物什。梁泉就曾在宫内见过杨广自个儿泡茶。 不过那不叫泡,应该叫煮了。 梁泉看着这富家子弟顺其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我同小道长一见如故,合该互通姓名才是。小名阿摩,不知道长……” 梁泉眉梢含着无奈,“阿摩,你是何意?” 杨广眨了眨眼,语调带着笑意,“接头?” 这本该是梁泉在这里落脚的最后一日,之所以拖延到这时候,是因为梁泉发现他师傅曾在这里逗留了不短的时间。 那巷神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蓑笠帽看着普通,实则遮掩了巷神的外表,增添了威慑执意,合该是颇费了一番心力。可那老旧的模样又和巷神原本的模样不大相称,他师傅性格顽劣,便是关照中也夹杂着恶趣,数十年都不曾改。 杨广寻来,这处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一壶茶后,梁泉带着杨广回到了他所落脚的客栈。甫一进入客栈,杨广身后跟着的侍从就自发地在房屋外面守着,门也被关了起来。 一道白色从梁泉的衣襟闪现,杨广原本以为是他看错,不一会儿,一个小人费劲地爬上梁泉的肩膀,纸脑袋的小黑眼珠子傻乎乎地和杨广对上了。 简单的五官和扁扁的纸张模样,一看就是个纸人。 梁泉注意到杨广的神色,低头看了看肩头的小纸人,伸手摸了摸纸脑袋,温声说道,“怎么出来了?” 杨广挑眉,梁泉的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小纸人的小胳膊抱了抱梁泉的手指,爱娇地蹭了蹭,然后从梁泉的肩头跳下来,嘿咻嘿咻地爬到了桌面上,小纸人好奇地躲在灯盏后面对杨广探头探脑。 杨广看了眼梁泉,伸手捏住小纸人的……腰仔细端详,还认真想了想,这纸人有腰吗? “它的脚断了?” 杨广注意到这小纸人的脚有重合的痕迹。 梁泉在对面坐下,“遇水,会长好。” 小纸人似乎不排斥杨广,被杨广虚虚圈住,反倒是好奇地从握住的掌心里爬出来,撒欢儿地爬到了杨广的衣裳上,挂在佩饰上荡圈圈。 梁泉微微弯眉,“它很喜欢你。” 杨广漫不经心地任着个非人之物在身上玩闹,看着梁泉道,“张衡可是说了你不少坏话。” 梁泉从包袱里面取出地图,“那与贫道有何干系?” 他语气温和,说着冰凉的话语,“世上人千万,牵挂不过寥寥,贫道要是都担忧着,岂不是自寻麻烦?” 那语调似夏日井水,淌过冷冽的刀锋,溅落在清清水洼中。 杨广似笑非笑地勾唇,眼中含着兴味,简单用发带束起的乌黑头发放诞不羁地散乱出些许。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他一边打着拍子,在这临近江岸的茶楼吟了首诗。 此时正值暮色,可月在何处,星又在何处? 杨广眼眸明亮深沉,一眨不眨地看着梁泉。 墨发中,藏着一小抹白色,漆黑小眼珠子正悄悄地看着两人,纸胳膊圈住一缕散漫的发丝,懵懂地听着对话。 小纸人:“……”呜,好难,不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8.山神庙 杨广把一不留神摔倒在他衣褶里的小纸人扶起来,垂眸看着那小人生龙活虎的模样,“你明日要去哪?” 梁泉敛眉,像是知道了杨广的意思,“巴陵。” 杨广抚掌而笑,“当真是幸事,与我正是同路呢。” 梁泉哪怕早就猜到,还是无奈摇头,再装! …… 张衡和杨广的会面很是平常,只是他对隋帝借巡游的名头出京感到无奈。 隋帝散漫随性,刚刚清洗了一遍朝中势力,尚是大权在握的时候,刚稳定人心后就抛开这些出行,要是宣扬开来名声可不好。 张衡原本是隋文帝备受重视的臣子,然在隋帝登基后数年被贬谪,而后不知所踪。 杨广之所以要借梁泉这局外人的手来寻张衡,是为了避开某些人的耳目。 张衡和杨广有何对话,梁泉并不关心。 杨广不在长安,而是出现在这处,本身带着种种蹊跷。但他要跟着梁泉,梁泉也没表现出什么异议,只是检查了随行的物品,很快就上路。 梁泉去巴陵打算走陆路,原本花费的时间不短。奈何跟着身边的人是杨广这等人物,在包圆了一切的衣食住行后,梁泉反倒有许多时间空闲下来,倒是把那张地图上面的空缺补足了不少。 杨广坐在车窗边看着奏折,膝盖上有个小纸人翻山越岭,好半会才趴在衣裳皱褶里面休息。 安静看东西的杨广收敛了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邪意,漫不经心摸着小纸人的姿态很是安闲。 梁泉收拾起笔墨,看着外头的天色,半个时辰后,该要下雨了。 杨广把最后一卷竹简丢到边上,懒散地靠在垫子上,“你在看什么?” 梁泉淡淡看他一眼,杨广看似孤身带着两个侍从和他一道,端看路上的安排,就知道他私底下还是有不少人马在跟随着。 “要下雨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寻个落脚的地方都难。 杨广轻哼了声,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倒是往边上蹭了蹭,然后把那还在扒拉着的小纸人提起来放到梁泉包袱里,“你这小纸人倒是稀奇,往常这些都不爱往我这里靠。” 杨广生于帝王家,但也经历过一段官宦时期,那些进进出出杨家的玄门术士不少,杨坚信任的来和也是其中之一,但是他就不爱出现在杨广面前。 梁泉没有回答,他仰头看着天色,脸色微沉,“让他们寻个地方停下来,要来不及了。” 杨广的反应总是敏锐,也不问梁泉是何道理,低声喝道,“加快速度,有合适地点立刻停下休息。” “诺!” 马车的速度立刻提起来,比之前也更加颠簸了。 梁泉抿紧唇线,看着那乌泱泱的天色喃喃自语,“雷劫来得太快了。” 两架马车一路飞奔,堪堪在电闪雷鸣之际找到了一座山神庙。这山神庙有人看守,在问过了庙祝后,他们在外殿寻了处地方修整,马车都安置到后头的棚子里去了。 这山神庙很小,进了他们这些人就显得拥挤,庙祝在确定他们无害后,就放着他们这群外来人待着,返身回去颂念经书。 杨广这才问道,“发生什么了?” 梁泉回头看他,小纸人趴在他肩头也做了同样的姿势,明明没有生气的物什,在那刹那又显得格外灵动起来。 “有渡劫者。” 这同太白山那次木之精华的渡劫全然不同,天道对蕴含着灵气的草木会更偏爱些,而今日的雷劫带着击杀之意,这渡劫的人或妖手里性命不少。 妖物及鬼修等每逢千年渡劫,这是命数。 “太快又是何意?” 杨广伸手捏住小纸人的脑袋,那态度算不上轻。这些日子里,杨广已经明了,对小纸人来说,除了水之外,没什么是弱点。 至少打昏十几个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通常雷劫不会来得这么快,需要渡劫的也会寻个深山老林。这次速度这么快,恐有端倪。”天雷的目标只有渡劫者,可扩散面积可不算小。 杨广摸了摸下巴,“想这么多,可有解决办法?” “没有。”梁泉坦然道,天劫又非人能操控,又不是谁都能遇上个帝王之身来挡灾。 杨广扯着他袖子往回走,语调微挑,“难救该死鬼,那就回来吃东西。” “……哦。”梁泉掰碎了馒头,默默吃东西。 数息后,一直酝酿着的雷声猛然劈下,就在距离这地十几里处,一道道碗口大小的雷往下劈,空中电闪雷鸣,且愈发声势浩大。 这么点距离,对梁泉等人并不算远,自也是听到了。殿外狂风大作,有风顿起。 寺庙内门窗洞开,狂风乱作,雨声拍打着屋檐,敲击着看似脆弱的建筑。 梁泉蹙眉,从怀里掏出了数张黄符,还未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就一溜儿地飞到门窗上,各处猛地阖上,殿内化为平静。 唯有地面残留的水渍才能看到刚才的画面。 杨广饶有趣味地看着梁泉的动作,“你的黄符和他人的似乎不同。”很多都带着有趣的小功能,却也不似那些生杀讨伐那般狠厉。 梁泉低头看着怀里正往他衣襟爬的小纸人,“不同的流派总有着自身所长。” 杨广似笑非笑地勾唇,“小道长,三元观可没有你这所长。”他视线落在他那包袱上,鼓囊囊的大多都是他临走前买的馒头,还有那上头贴着的黄符…… 梁泉敛眉,从包袱中取出一叠早已绘制好的黄符,张张不同,“贫道师傅认为,个人有所不同,有所擅长就自己发掘。”能用便是,何须刻意追求神异。 …… 啪嗒—— 这场大雨仿佛席卷了天地,滂沱的雨势不断从天上冲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落在每一处屋檐。 雨声连绵中,山神庙的灯火就像飘摇的小船。 梁泉在梦中睁眼,待看清楚身处的环境时,又一次轻轻的叹息。 他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阿摩,你在作甚?”清脆软糯的孩童声传来。 “木木看书。” 小童嘟哝着“我才不叫木木”地靠过去,看着阿摩在偷看师傅房间的书籍。 “你偷看!” “我是光明正大的看!” “哼,小贼子。” 阿摩也不生气,“你不想学你师傅那些厉害的道法吗?” “……想。”小小声。 大孩子抱着小孩子窝在树底下看书,直到最后被老道发现,小观内鸡飞狗跳,站在中间的小梁泉左右为难地听着两人争辩。 “偷!” “拿!” “滚犊子!” “你不敢!” 一唱一和,还真跟说相声一般。 梁泉睁眼时,一双漆黑的眼眸正看着他。杨广半蹲着的位置距离他的膝盖不过一寸的距离,几近能够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你在做什么?”梁泉的声音清淡如泉,同他这个人很是相似。 杨广轻笑了一声,眼眸中流转着魅惑的神色,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梁泉,“我在想……小道长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起来。” 梁泉几乎不用睡觉,寻常也只是阖目休息,并未真正地睡过去。这点差别,杨广清清楚楚。 梁泉摇头,丝毫不在意两人那微末的距离,径直站起身来,“天亮了。” 天的确是亮了,昨夜的大雨像是彻底冲刷掉了污秽,嫩绿树枝的晶莹水珠闪着微光,带着雨后清香。 侍从牵着马车出了山神庙,绕到前头来,庙祝送着他们到门外,目送着他们远去。 马车上,杨广突兀地开口,“他身上的血腥味很浓。” 梁泉平静地说道,“对。” 他没说只有他和杨广才能看见这庙祝,也没有说这庙祝身上血气和佛光交织,形同镇压。 昨夜的对话,要不是杨广麾下那俩侍卫精锐,见着他们同虚空对话,许要怀疑杨广疯癫了。 数日后,杨广丢下了马车,随着梁泉一同步行,连身后的两个侍从都没有带着。梁泉有些讶异,只听杨广轻笑,“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到处走,走到哪里都是打草惊蛇。” 梁泉敛眉。 杨广硬是要跟着梁泉去巴陵,定是有事,这事情或许同他要寻张衡有关。 此中谜团重重,梁泉不过一晒,就抛开了。 …… 寻常人或许以为帝王享受着世间一切,合该是金贵至极,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懂普通百姓的日子。 隋帝杨广的名头虽不怎么好听,但大抵印象也相差不远。 此刻他们坐在临河小镇中,躲在唯一一间客栈里头歇息,听着大堂里头歇脚的镖师吹水。 “嗝——我听说当朝皇帝是个,嗝,是个好色之人,听说那宫里都填满了美人儿。”一个年轻镖师抱着酒坛子撒酒疯,“要是都给了我享受,该是人间美事了嗝……” 旁边一个像是领头的老镖师一掌敲在他后脑勺,直接把人给敲晕。 “不会喝酒就别喝酒,老二,明个儿告诉他,这一趟镖扣一半的钱。” “哈哈哈,大哥,他就是年轻了些,别这么苛刻。”旁的人连忙给他说好话。 那老镖师不说话,锐利的视线在大堂内扫了一圈。这大堂内就两派人,他们这一群镖师占了中间五六桌,还有一桌坐在最边上,看着像是个道士带着个……普通人? 都是些寻常人,老镖师收回视线,“全都给我绷紧皮,别闹出事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响起来。 这处的对话尽皆落入那桌人的耳朵里。 杨广把怀里探出来头来的小纸人给按下去,抱怨似地说道,“它也忒活泼了些。”就算在外头,也忍不住要撒欢儿。 这桌上的菜肴泾渭分明,所有的荤菜都在杨广那处,所有的素菜都摆在了梁泉面前。 梁泉夹着豆子在吃,闻言道,“它在我这里不是这样。” 杨广挑眉,一锤定音,“所以它比较喜欢我。” 梁泉轻笑了声,倒也是不说话。 杨广却是从那一声笑声中听出些许不对劲来,眼眸中那点点疑惑像极了湖面的波澜,眼眸微阖收敛了所有的戾气。 当真是个眉眼极其好看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19.妄语 这小镇上唯一一间客栈有的客房不多,梁泉他们属后来的,只剩下了最后一间上房。 梁泉不需休息,一间房自无不可。 梁泉的大包袱随着时日渐长开始恢复了正常的模样,被他随手放到了桌面上。这屋内像是常年不怎么通气,带着陈旧的腐朽味。 小纸人从杨广的腰间做了个跳高,然后勤奋地推开了窗户,开始在屋内擦洗起来。 梁泉把小纸人捻起来放回桌面,“自个儿玩去吧,没事的。” 小纸人弯了弯胳膊,慢吞吞地凭空摸出了一把小剑! 梁泉笑了笑,在屋内踱步走了一圈,看着那在位置坐下的杨广道,“阿摩,今夜早些休息吧。” 杨广慵懒得像是只大猫,语调轻快地说道,“我觉得你话中有话。” …… 夜幕深沉,客栈内寂静无声,来往的客人早就酣睡,镖师的那几间房此起彼伏的鼾声几乎停不下来。 最里间就是杨广和梁泉盘下来的房间,杨广正在木板床上休息,而梁泉就着外头清幽的月光,在看着本古籍。 如此月色,银光似水,伴着窗外飒飒作响的声音很是幽静。 梁泉正打算翻页,忽而停下动作,片刻后悄然站起身来,刚走到门前,身后传来杨广的声音,“你想去哪?” 那清晰的语气,活似他刚刚根本没睡下。 梁泉打开房门,“听到了些动静。”他闪身出去的动作很快,杨广跟着他的动作更快,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梯,悄然无声地站在一二楼交界处。 这楼梯经年未修,常有吱呀声,可两人走动时,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梁泉眨了眨眼,杨广的功夫果然不错。 “你听到了什么?”杨广耳语道。 梁泉看着那看似安静的房间,指尖轻弹,黑暗中,一把小剑极速地从那几间房外刺过,像是划破了什么禁锢,刹那间尖叫声起,听着正是昨日醉倒的镖师。 那种惊恐到极点的绝望叫喊,同晚间笑嘻嘻调侃形成强烈的反差! 杨广闲闲地打了个哈欠,浑身筋骨像是没活动开般靠在梁泉背上,“原来是这小子,我们回去吧。” 梁泉摇头,那道剑光微动,猛地回头穿破了窗户扎入惨叫的房间,与此同时,两侧的房屋扑出来数人,都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模样。 有人踹开了中间的房子查看情况,也有人锐利地看着那站在楼梯的两人。 梁泉和杨广两人从楼梯走下来,那老镖头看着他们两人,眉间的皱痕更深,他拱手道,“不知道那小子哪里得罪了两位,还请手下留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屋内响起来老二惊悚的声音,“镖头,你快来看看!” 老镖头猛地回头看了几眼,还是压不住担心先进去了。 屋内点起了油灯,摇晃的灯火照亮了屋子。这客栈房间不太够,镖师这行也不宽裕,都是两三人住在一起。 这屋内也是两人住着,一进门就看见地面仰躺着个人。他双手紧紧掐着脖子,脸色涨得紫红嗬嗬地喘着粗气,那力道简直要把自己活生生掐死,身边两人都压不住他暴起的力气。 但这还不是最怪异的地方。 床边坐着的那个年轻镖师正脸色僵硬,单手握着随身的佩刀,肢体僵硬地把自个儿的肉一块块给割下来,胳膊上的肉都快给他割没了,“啊啊啊——镖头,救我,救……” 他嘴里不断发出惨叫声,却停不下来动作。 奇怪的是,这般浓烈的血味,却没有散出这间屋子。 老镖头耷拉下来的脸皮抖了抖,他走的路多了,见识过的也多,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他脸色阴沉,一抬头看见墙上钉着一把剑。 那剑平平无奇,在他看来就是普通的长剑。可那剑身亮着微光,在那层薄薄的微光下,一团张牙舞爪的黑色雾气正好被它钉在墙上,挣脱不得。 其他人都太过诧异,竟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一点。 老镖头猛然回过神来,扭头看着站在门槛外的梁泉,电光火石间立刻明白过来,深深弯下腰去,“刚才是我有眼无珠,还请道长海量,救救他们吧。” 梁泉冲着他点点头,擦肩而过往墙壁走去,在经过地面时,一张黄符从他袖口里掉落下来,刚好贴在镖师的脑门上。 那镖师登时昏厥过去,掐着脖子的力道也渐渐松懈下来。 “你的魂魄很干净。”梁泉在墙壁面前站定,看着那团黑色雾气道。 不入轮回的鬼想要在世间度日,要么是厉鬼,要么有人供奉,余下的游魂都容易消散。 那黑色雾气挣扎了片刻,化作了一张扭曲的人脸,像是看穿了梁泉说和的意图,“他侮辱我!”那声音尖锐异常,听着像是个女声。 成了鬼,比人便多了执念,要是碰到了这女鬼的底线,化为厉鬼也是有可能的。 老镖头听着那道长和那诡异东西的对话,余光注意到那年轻镖师的动作随着人脸出现而僵住,没再继续动手。 梁泉抬眸,眼眸清亮,如同星芒倒映,“若当真是他的问题,自该处罚。” 人脸恨恨啐了一口,“我被埋在地下多年,动物把尸骨给翻出来,他一脚踩了我的头骨倒没什么,但他不能拿着我头骨当夜壶!!!” 那怨毒的语气恨不得生撕了年轻镖师。 哦,对,她已经开始在撕了。 梁泉停顿了数息。 杨广靠着门扉正好看到了梁泉的停顿,心头轻笑,不知为何他清楚梁泉正扼腕,有些后悔插手此事。 梁泉回头看了眼那年轻镖师的惨状,这才又看着那人脸说道,“他右手筋骨已经断裂,难以续上。这等惩罚也该是够了。” 他的右手算是废了。 那人脸恨恨地看着那年轻镖师,又畏惧钉住她的飞剑,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点头。 梁泉对老镖头说道,“这是他自己惹出来的祸端,合该他去处理。” 他详细地讲了给人家好生安葬的礼数后,这才拔出了剑。那团黑雾扩散开来,恶狠狠地在屋内又晃了两圈,这才离开了。 老镖头立刻派人去做,见着清俊道长打算离开,嘴里的话兜不住吐露出来,“不知道长可有法子救他……”他虽听不到女鬼的话,却听得见梁泉的说法。 这行走江湖靠得就是一身力气胆识,这手要是废了,和去了半条命也没什么差别。 梁泉在门槛前站住,语气温和,“常人不需相信鬼神存在,但对逝者该有敬畏之心。贫道要是给他续上了,这女鬼会纠缠他一生。” 老镖头眉间皱得跟小山似地,等回过神来,那门口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最后一句话也无从出口……既不能阻止,何不杀了她? 这念头在老镖头心里徘徊片刻,猛地一个激灵,立刻深深埋在了心里。 头顶上的房间里,有人帮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梁泉在窗边重新坐定,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剑。刚才他□□的时候,那柄剑就化作这小小的模样,“那女鬼一直护着这地方,并无罪孽,又不染人命,杀她作甚?” 杨广勾唇,“这便是你要我早早休息的原因?” 梁泉安静地看书,不理会杨广。 小纸人见主人不动了,悄咪咪地从肩头一翻身,垂直落体在桌面上,从梁泉掌心扒拉出了小剑,举着小剑就往杨广那里飞奔。 看着一只小纸人奔跑的模样总觉得有趣。 杨广弹了弹那纸脑袋,“真是蠢货。”声音却是极轻,带着抹不去的笑意。 小纸人扁了扁脑袋,把小飞剑又举了举,要给杨广看。 杨广刚伸出手掌,原本一直安静装死的小剑咻地一声飞起来,委屈地嗡嗡起来。 等等,杨广挑眉,委屈? 梁泉冲着小剑招手,那小剑化作流光投入了他的掌心,“你得罪了它。” 杨广:“……” 他竟是不知道,连剑都能有脾气了? 杨广感觉到手指边有动静,低头看着那小纸人正握着他的大拇指往前搬,看着小,力气却是不小,拖得他人都不由自主往前。 “你身边到底带了多少个这玩意儿?” “比你多一个。”梁泉掀开古籍,看起来像是打算全身心继续投入到书的世界去了。杨广刚想说什么,忽而想起脖颈上挂着的木之精华,顺手从梁泉包袱里面掏出个馒头砸他。 梁泉头都不抬,小剑窜出来扎穿了馒头,串着馒头满屋子撒欢儿。 杨广抬头看着撒欢儿的小剑,低头看着玩他手指的小纸人,就没一个性格和梁泉相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20.一封信 次日清晨,梁泉在和掌柜退房时,恰好听到他在嘟囔昨天那队镖师居然打起来了,还弄得屋子混乱,连墙上都有划痕。 梁泉的动作停了一瞬,默默地多数了一串铜钱。 杨广扑哧了一声,待梁泉回头的时候又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看着颇能唬人。 在外数日,杨广和之前有下属跟随时很是不同,更像是当初梁泉和他在寺庙中偶然撞见那般,行事不按常理,但也更平静些,没那么多戾气。 这小镇距离巴陵也不算远,等他们到巴陵时,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 巴陵出名的湖泊众多,有不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就是为了能够在这里亲眼观赏到这巴陵究竟是如何模样。 这也导致这巴陵人来人往,倒是和江都一般热闹。 梁泉入城后,还没有寻客栈,杨广就轻车熟路地带着他往巷子里头走,最终到了一处宅院。 这宅子很是干净,只有一个看门的老伯,也没什么别的人,怕是杨广早就布置好的。梁泉在这里安顿下来后,便又开始看地图。 杨广看着梁泉全神贯注的模样挑眉,“这是你师傅留给你的东西?”梁泉说话坦然,言语间对自身出处从没有隐瞒,杨广也知道了不少事情。 梁泉的指尖在巴陵的小圆点上面点了点,而后言道,“家师在去世前曾留有两事,一则是送东西给故友,一则便是让贫道游历各地。” “这是你第一次出山?” “已有三年。” 梁泉把地图给收起来,耳边荡着杨广轻柔的问句,“你总不会是随意挑选了个地点。” 他敛眉,身后这人越想知道什么,这语气反倒是越发温柔,似是低声私语。 梁泉回身把越发靠近的杨广定在原处,手心里是无辜被拍的小纸人,“阿摩想做的事情,贫道并不知道内情,不必再在这点上费功夫。” 杨广从梁泉手下解救出了小纸人,“你这可是污蔑我,想想还真有些痛心。” 梁泉权当听不见,带走小纸人,早早擦肩走过,带着东西去了隔壁安顿。 当日杨广一身狼狈出现在洛阳城附近,后又在太白山遇到梁泉,经过江都一事后又随着他一同到这巴陵来。 一次遇见是巧合,两次遇见是巧合,总不能每一次都是巧合。虽看着每一次都没发生什么大事,梁泉清楚杨广疑惑几何。 要他是杨广,也该怀疑起梁泉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杨广不信巧合。真好,因为梁泉也不信。 梁泉的地图被他放在包袱里,而地图下面还压着一封书信。 那是沉静白的信,虽然可怜的顾小道士当初并没有在长安城内找到梁泉,但沉观主实际上和他见过一面。 这封信,也是他给梁泉的。 信是老道写的。 梁泉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的确是他师傅的信,师傅尤其喜欢在署名下面圈个小圆圈,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破习惯。 据说以前还有着好几个行走天下的马甲,每一个马甲下的字迹都不一样,可惜后来也因为圆圈习惯掉马甲,最后被师娘给扒光马甲。 那封信的内容梁泉只看了一遍,已经倒背如流,不过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乖乖吾徒: 长话短说,你日后的道侣为师不甚满意,打个商量换一个?(涂抹数句)综上,还是换人最佳。 对了,三十年后的七月前,到巴陵走走,风光还是不错的。 为师留o 老道的信可谓是是非常通俗易懂,没有任何文绉绉的东西。 梁泉今年二十有二,据沉观主所说,这信是他师傅三十年前交给他的。那个时候梁泉尚未投胎转世。 不过梁泉知道老道的厉害,早早算出命中有个徒弟不是难事,不过再详细应该也是不能了。毕竟算人不算己,师徒关系也是人生中极为亲密的情谊。 被涂黑的字该是师娘动手的,梁泉不用细想都知道他那个师傅会说什么,绝不会只像那最终留下来的几句那么干净利索。 最后一句话看着像是随随便便加上的,但唯有这一句才是老道想要梁泉知道的。 梁泉直接忽略掉了老道前面乱七八糟的道侣发言,他现在都不知道他的道侣在哪儿呢。 次日清晨,杨广把梁泉从宅子里拖出来,带着他上了画舫,说是要好好欣赏这巴陵的风景。 这画舫或许是杨广的人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的,他们到了之后,画舫上的侍女立刻就准备了宴席。 梁泉站在船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岸上,又抬头看着晴朗干净的天空,“阿摩打算做诱饵?” 杨广站在他身后哼笑了声,“小道长这次可就猜错了,总是我做引,岂不是很过分?”他漫不经心地勾着个酒樽,眼眸含着肆意的轻佻,“请他们送上门来不是更好?” 杨广看起来是真的想要散心而已,懒散地在船舱内待着,手里还拎着壶酒。 湖面波光粼粼,他们到巴陵已是六月份,天气很是炎热,船板上很快就烫热起来。画舫上来往走动的侍女舵手也都靠着阴影走路,免得被这过热的温度灼伤。 待到下午时,小剑突然嗡嗡警示起来,一眨眼化为流光长剑,环绕在梁泉身侧预警。 梁泉对面的杨广扬眉,起身看着外面的景致。 原本平静湖面泛着白沫,浪花不断拍打着画舫,原本还能望见的江岸消失不见,连湖心岛也迷失在水面上不落痕迹。 莫说前后,或许连回头的方向都不知。 “小道长,我觉得同你一起,运气一直不怎么好。”杨广轻笑的模样完全没把外面的异样放在心上。 船夫也开始发觉不对劲,正在外面喊着什么,来往走动的侍女有些紧张。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数十个黑衣侍卫把杨广和梁泉团团围住,握着剑柄的模样虎视眈眈。 梁泉淡淡地掀开又一页书,“贫道自打随着阿摩一起走动后,遇到牛鬼蛇神的次数也比以往多了许多呢。” 杨广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可惜的是对他的形象倒是没有任何损毁。 湖面……不,这看起来更像是海面了。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忽而迷雾,开始遮盖住他们的视线,除了画舫,往外的景色也看不清楚。 杨广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船夫侍女,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是谁负责挑选这一次的人?” 那些围着杨广的黑衣侍卫中立刻有一人单膝跪下。 “自……”裁字还没有说出来,杨广就被梁泉按住了手腕。 梁泉并没有在看他,他刚抬眸在仔细观察着外面变幻莫测的雾气,但他按着杨广的力道不轻不重,始终没有移开。 “回去领三十棍。”杨广最终道。 “是!” 这个小插曲刚结束,似远似近的迷雾中有道鬼魅难辨的声音传来,“嘎嘎——你还想着回去?” 杨广捂了捂耳朵,“这笑声是我听过最难听的没有之一。” “闭嘴!”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被杨广的话激怒,连带着这迷雾也越发诡谲起来,隐约能看着雾气中有各种三头六臂的怪物成形。 “你来打我呀。”杨广闲闲地丢了这么一句话,其威力从波动越来越大的雾气中可见一斑。 “你给我等着!”浓雾扑朔迷离起来,翻滚卷起的云雾扑朔迷离,看不清楚内里的情况,但船上已有人因为那扑之欲出的怪物瑟瑟发抖,软倒在甲板上。 “我身边这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倒是过来啊!”杨广在梁泉身边非常嫑脸的引怪。 他见着梁泉的目光,笑眯眯地说道,“最近吃得有点多,脸大了些,这一两张脸不要也无谓。” 梁泉:“……”这绝对刚才阻止他下令的报复。 梁泉站起身来,扯着杨广的袖子往外走,径直离开了这群黑衣侍卫的包围圈,来到了船板上。在杨广示意下,那群黑衣侍卫只是握剑跟随。 船板上留有余温,踏上去还有些暖意。 蠢蠢欲动的雾气见人出来,猛地化为一只巨掌狠狠拍下,梁泉左手按住衣裳内铮铮作响的小剑,右手指尖微亮,一点灵光随着他的动作成符,漫天大水从下自席卷,化为水龙一口吞下巨掌! 天空飘扬起了点点雨丝。 梁泉低头哄着,“乖,他太渣了,不用你出手。” 这语气彻底激怒了雾中人,画舫前后左右浮现出四只相貌各异的巨兽,冲着画舫咆哮几声后便踏风而来。 梁泉连画数道符咒,合着水面波光,乃三官大帝中水官的主场,一时间蓝光大盛,画舫周围冲天而起数条水龙同巨兽撕斗,纷纷洒洒的水珠铺天盖地,浇人一头一脸。 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水的杨广默然擦了擦脸,戳了戳梁泉的腰,“你在报复?” “没有。” 杨广了然地点头,“你在报复。” 他按住腰间的锦囊,感叹地说道,“好在我这锦囊倒是防水的,免得小纸人又断了脚,这主人不亲不疼的,真是可怜兮兮的。” 梁泉:??? 不打招呼掳走它的人是谁来着? 脸大有理,无话可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21.心思 海上杂谈,曾言有巨兽冲天而起,踏浪而来。 似浓似淡,身形不聚,飘忽随风,眨眼既逝。 古人言,此为海市蜃楼。 梁泉听到有侍女瑟瑟发抖地和同伴说道,“我们要死在海上了……” “慎言!”旁边窝着的是个对梁泉有所信心的姑娘。 画舫周围,不断有水龙跃然而起,同新生巨兽鏖战。咆哮轰隆的声音不断在他们耳边回响,震聋发挥。 一层薄薄的水雾在外层包裹住了画舫,外面席卷如何,这内里还算是平静。 但这不能持久。 梁泉画符的速度从不是问题,但是画灵符需要消耗更多的灵力,而灵气不是无穷无尽。 海上不断涌现着新生巨兽,那雾中还时不时传来嘎嘎笑声,“来来来,要多少有多少,哟吼,又来一个。” 杨广挑眉,“你以为是在买菜一把又一把?可惜谁都看不上。” “我要把你的肠子都给扯出来!” “来啊,你倒是进来啊。” “你给我等着!” 诸如此类幼稚的话语你来我往,吵得梁泉神色微冷。 “聒噪!” 冷冷两字从梁泉嘴里跌落,顿时冷成冰渣子般砸碎在船板上,一时间不管是杨广还是雾中人都哑然无声。 梁泉敛眉,咬破指尖,染着血色开始画符。 这灵符不比往日的轻松,梁泉在刚才那场消耗战中都没有冒出冷汗,却因为这短短两笔就开始额头冒汗。 隐隐有种威慑从虚空中压下。 “……你在作甚!”雾中人的声音有些尖锐,听着颇为不详。 梁泉不理。 勾折转撇,红光大作,随着梁泉的动作,他身上也开始冒出点点红光来,那红光从梁泉的指尖开始蔓延开来,渐渐盖住了他整个人的模样,融入了红光中。 惊鸿乍现,一道巍峨魁梧的身形在头顶破开云雾,一手伸入了浓雾中,硬生生把一只似鸟非鸟似鱼非鱼的东西给扯出来。 雾中声音瞬间消失,迷雾溃散,片刻后,有一物从天跌落,撞击在船板上。 不过瞬息,那红光消失,梁泉摇靠在门柱上。 到底有些费劲了。 青光是地官,蓝光是水官,这两位所属的符,梁泉都基本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天官的符就略显为难了些,以灵力做符更是如此。 杨广顺手搀住了梁泉,看着那被随意丢弃在船板上的东西嗤笑了声,“就是这不鸟不鱼的东西在捣鬼?还是直接炖了做汤罢了。” 随着这头奇怪的生物被扯出来,画舫周边的雾气也渐渐散去,滔天倒挂的水龙也猛然砸入水中,激起巨大浪花。 那似鸟非鸟似鱼非鱼的生物在死后渐渐化为一颗大贝壳,贝壳完全失去光泽很是暗淡。 在这水浪摇晃中,船上的人开始看到岸上的景色,湖中岛屿也开始出现在眼前。刚才的画面宛若幻影,刹那破灭,又回到了现实。 “转舵!要撞上了!”船夫刚松了口气,抬头就看见距离画舫不远处的礁石,脸色大变! 那礁石不过方寸之地,可撞上了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梁泉敛眉,伸手没入杨广怀里把那锦囊给掏出来,解开带子,顺手用受伤的手指在小纸人身上擦过,“去吧。” 小纸人蹦跶着自由落体,眨眼间就从他们眼前消失。 就在船夫竭尽全力打算转舵的时候,一股巨力从船头传来,就像是有人在侧面狠狠推了一把,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让画舫险之又险地擦过了那小岛。 半晌后,小纸人带着水珠,邀功似地在梁泉手心腻歪着,抱着梁泉的中指不肯动。 梁泉轻笑,“不许吸多,对你不好。” 小纸人喜悦地点了点纸脑袋,然后靠着他的手指不动了。 杨广挑眉,“这是何意?” 梁泉道,“血中蕴含着的灵气最多。”他刚才割开手指逸散出来的灵气,足够小纸人饱饱地撑上一年有余。 杨广正看着眼前的情况,却听梁泉轻声道,“不做饵?” 杨广勾唇,捏住梁泉指尖的伤口,慢条斯理地从尖往上挪,“小道长是在调侃我?”两人站得极近,呼吸几乎交缠在一处,“还是在担心我?” 梁泉认真点点头,“贫道的确怀疑阿摩出了问题。”他看着被水汽淋湿的画舫,几乎没有干透的地方,索性就席地而坐。 他向来大方直接,杨广倒也不在意,随意掀开下摆坐下。 原本掩藏在画舫上的黑衣侍卫在四处走动,没有任何人能靠近他们二人。梁泉摩挲着小纸人说道,“那东西叫蜃。” 蜃,大蛤蜊也。 传说海市蜃楼,除开后世人以为的解释,许多都是蜃所操控。蜃天生便会操控云雾,往往会造出精美楼阁等吸引人,以人为食。 这蜃功底深厚,该有数百年的年岁,喜水,藏在这洞庭湖不知多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才让梁泉有些脱力。 “蜃食人,性恶。阿摩乃是帝王之身,它本不该靠近你。”梁泉的声音有些淡淡。 不说帝王,寻常人都不可能这么频繁地遇到这些魑魅魍魉,梁泉游历三年也不过寥寥,自从和杨广遇上后,这撞见的次数愈发多起来。 不止如此,实际上,隋朝的气运犹在,哪个敢插手君王事? 杨广为隋帝,频繁遇事本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 梁泉定了定神,细细观察着杨广周身,他已经许久没有观察过杨广的气运。可仔细看来依旧是冲天血光,紫光漫布,似乎并没有差别。 梁泉微眯起眼睛,敛眉细想,伸手按住杨广的手腕,[三官大帝在上,弟子请法眼。] 言灵无需灵力,无需请求,此言一出,梁泉眼前的景象大变! 血光占半壁江山,黑色不逞多让,另有紫金光芒稳稳镇压住两处不安分的躁动,梁泉眼中熠熠尽是光芒,几乎闪耀视野。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梁泉敛眉,同时敛去满目光芒,淡声道,“阿摩惹上麻烦了。” 黑色为不祥。 杨广眉峰微挑,隋朝的龙脉起于弘农,正是生龙活虎的时期,不该有这般衰退的情况。梁泉在外游历,自不会错过弘农这处,三年前便已经走过,当时情况并非如此。 梁泉心中一动,“此前太白山一事?” 杨广勾着唇角道,“那太白山的事情早有察觉,推迟到最后才去,是为了汲取龙气。”换句话说,就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强插一脚。 朝代更替是常事,要是气数尽了也便罢了,若是断在人祸理由上,的确难忍。 梁泉回望着越来越靠近的岸边,沉吟几许后才说道,“贫道当初去弘农,并没有发觉不妥。” 杨广轻声道,“来和当初算过,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算不得好事。” 来和是杨坚身边最为信任的方士,他是在推算这事时反噬,在短短数月内就逝世,留下来不少未解的谜团。后续接手的张衡等人并不能全然接替,这才是隋帝广召天下能人的原因。 梁泉抿唇,他会选择来巴陵,是因为那封信。骤然有此遭遇,梁泉不禁怀疑起这中间的关系。 当年老道是否算到了这劫,这才巴巴地给未来的徒弟留了份信。只是他师傅依旧吊儿郎当,这信上什么指代都没有。 画舫很快就靠岸,他们回到了宅子里休整,而后梁泉才取来了他师傅的信。杨广垂眉扫了一遍,轻笑出声,“我倒是想看看小道长的道侣是何人呢?” 梁泉一本正经地拽过信,“你的关注点错了。” 杨广似笑非笑地摇头,“我倒是以为,你师傅对第一点才是看重呢。” 梁泉不理,低头又看了眼,这才道,“师傅既然要我来这里,便该有需要处理的事情。”总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样的信。 杨广忽然说道,“小道长不能用那能力?” 梁泉回头看他,他在杨广面前只用过两次言灵,在外行人眼中这同道法并没有任何不同。但杨广是除他师傅外唯一一位反应如此敏锐的人。 “贫道通常不会选择用它。”梁泉娓娓道来,他看着杨广的眼神真诚,含着温和的情绪。 言灵很好用,但他不以为没有任何代价,不是在现在,就是在将来。 杨广勾唇一笑,并没有再提及。 …… 夜晚,星光点点,有些黯淡。 屋子中跪着几个黑衣侍卫,杨广坐在椅子上,姿态散漫,神色却冷,“回去彻查清楚,朕要天和四年到开皇八年关于朕所有的行踪。” 他语气悠悠,像似漫不经意,轻挑起的眉眼含着无尽寒意,一瞥就让人身骨发寒,“不惜任何代价。” 梁泉和杨广各自回了房间后,梁泉抽出那份信,仔细看了几眼后,这才开始默默掐算起来,数次后他慢慢皱眉,像是发现了不好的事情。 他轻叹了口气,要紧的东西还没查到,倒是知道了阿摩的动静,当真是…… 梁泉摸了摸突然从衣襟里面冒出来的小剑,“乖,莫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说的都是预言》正文 22.赑屃 次日清晨,杨广打着哈欠听完了梁泉的话。 “小道长是在告诉我,你昨日夜观星象,莫名心中一想,得到了大云山这个名字?” 此时梁泉和杨广两人正相对而坐,杨广慢条斯理地舀着他的小米粥,梁泉则是抱着个半大馒头在咬。 也不是杨广是何心理,昨日嘱咐的时候特地要求了铜盆大小的馒头,好在厨房做不出来,最后只做成了碗口大小,但也是需要两手才能拿过来了。 杨广笑眯眯地看着梁泉的动作,又说道,“小道长难道不解释解释?” 梁泉垂眉啃馒头,“贫道没有把阿摩当傻瓜看待。” “哟,小道长原来还是能够明白别人的言下之意。”杨广收敛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梁泉。 梁泉单手捧着大大馒头,左手揪下来一小块碎块递给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他肩头的小纸人,“贫道听从了阿摩的建议,回去后推算了下。” 杨广的事情不能放着不解决,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身上缠绕着的黑气的确是个祸患。但是推算帝王的命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梁泉最后只隐约得到了个结果。 至于用言灵干预朝代大事,梁泉从未想过。 杨广的视线随着梁泉的动作转移到那个小纸人身上,看着它高高举着那小块馒头,兴高采烈地在桌面上蹦跶,“你给它也吃不了。” “都可以让它高兴。”梁泉又揪下来一小块,然后又递给了小纸人。 现在小纸人有两块馒头碎了,馒头碎很小,但小纸人更小,它几乎完全被挡住身形。但它举着馒头碎的样子轻松得像是轻飘飘的纸。 杨广知道他不会从梁泉这里得知更多的东西,下令让人准备前往大云山,“可巧了,我收到的消息,也是大云山。” 梁泉不打算知道他这幅甜蜜蜜的笑容后面到底藏了多少血腥。 马车很快就开始派上用场,是的,就在杨广又一次被真切地袭击了一次后,显然有没有大部队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梁泉对杨广诚实地解释了他身上的问题,正常而言,道法极为深厚的人才能看得出杨广这得天独厚的命数。基于眼下隋帝并没有皇嗣,那么全天下拥有帝王紫光的人就只有一个人。 走到哪里就会被哪里发现的典型。 隋帝表示这样子并不好。 梁泉虽是这么说,但是这天底下能当真做到随意就发现端倪的人也不多,有着天道看着,少有敢触犯天威的方士。 “阿摩,把木之精华给贫道看看。”梁泉轻声说道。 杨广看都不看就随意扯下项链递给梁泉,此刻他正看着窗外的一抹白色。 窗外的枝丫不知什么时候聚起几只小鸟,清脆响亮的鸟啼声正在婉转歌唱,乖巧小鸟时不时啄食着散落在窗台的馒头碎,仰着小脑袋又叽叽喳喳叫起来。 小纸人坐在窗棂上看着那灵动的场面,即使它没有任何表情,杨广依旧觉得它很开心。 杨广伸手把小纸人从窗棂带下来,“要走了。” 小纸人也不嫌弃杨广的粗暴,小黑眼珠子看着杨广,纸做的小手抱着杨广的大拇指,玩闹地在他手掌上翻跟斗。 “好了。” 杨广耳边刚听着梁泉的话,眨眼间眼前又出现一个小人。 木之精华被梁泉用言灵催生,苏醒过来了。 木之精华是个很安静的性格,虽然化身为小小人,也一直很安分地在项链上待着。倒是小纸人比较兴奋,窝在杨广的衣襟内陪着小木人。 有着木之精华在,它身上浓郁的木气能最大程度地掩盖住杨广的气息,以及保护杨广。 杨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如果你不催生它的话,需要多久才能够清醒过来?” 梁泉彼时正在看着窗外的景色,闻言道,“百来年吧。” 杨广:“……” 梁泉回头看他,低低笑道,“阿摩可以当做是传宗接代的宝物。” 杨广面无表情地看着梁泉,“相比较其他,我现在比较想弄死你。” 白劈了半天雷。 梁泉眉眼弯弯,眼波的笑意像极了一个刚捣完蛋的稚童。 那个笑容……有些熟悉。 杨广敛神,近在咫尺的梁泉也没看出什么,眼眸冷静得有些可怕。 大云山正是在巴陵不远处,马车过去的速度也很快,不到中午他们就开始爬山了。梁泉也不去问杨广知道的是什么线索,杨广也没有开口问什么问题。 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才停下来稍作休息,梁泉站在山崖边缘往下看,看到了几眼清泉。那流水似是环抱着山腰往下,在日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梁泉回头看了眼杨广,轻声说道,“贫道先下去一会。” 他的行动很快,话音刚落,整个人便跃下山崖,那猝不及防的举动让杨广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梁泉脚下正踩着一道飞剑,徐徐地往下。 小纸人还骑在杨广肩头,“你的主人看着温和,比其他人倒是冷多了。”杨广眯起眼来,“来人,下去!” 梁泉落地,这处潺潺流水,源头皆是从这五眼泉水开始,蜿蜒曲折地往下流动,成为环绕着大云山的景致,恰是一处好景致。 梁泉敛眉,像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回头看着刚落脚的杨广,“阿摩带了多少人来?” 杨广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处地方,漫不经意地说道,“你要多少有多少。” 梁泉点头,“贫道要百人护阵。” 跟随着上山的人不足百人,杨广听到梁泉的话后,便让人把山下的人继续往上带,这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想来今日是弄不成了。 这里的位置尚可,泉眼附近的水域很是安宁,杨广带来的人就在这里驻扎,只是在梁泉的要求下,没有任何人靠近这片水域。 杨广和小纸人玩闹了一会,看着正站在潺潺流水边的梁泉,“你在看些什么?” 梁泉所能看到的东西,显然是普通人所不能看到的。 梁泉轻舒了口气,“这里的气息不太对劲。” 杨广纠正了他的用词,“是很不对。” 梁泉敛眉看着脚边的清清溪水,“你感受到了?” 杨广轻哼了一声,“我的确是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你总不会要来百人耍。” 梁泉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杨广也看不见他是什么神色,只听他轻笑了声,“贫道以为,阿摩说得没错。” 跟着杨广在一起,果然时时刻刻都能发现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尽管杨广的人在上半夜赶到了山上,他们不可避免地还是需要休息。梁泉独自一人坐在泉眼边,连小纸人都抛弃杨广坐在他的肩头,像极了这泉眼里面有什么东西似的。 深夜,梁泉并未入眠。 大云山的夜色很美丽,寂静中带着些许安详,不论是偶尔响起的鸟鸣声亦或是耳边潺潺不绝的水声,都带着难得一见的安逸。 如果可以,梁泉并不愿意打破这处的寂静,哪怕这里真的有不对劲的地方。 杨广说得没错,任何一个人在要求有百人来压阵的时候,都或多或少能看得出不对劲。梁泉不愿意撒谎,但面对杨广他的确不能道出真相。 他缓缓伸出手来,一道莫名的火在他掌心跃动,很快,又显示出一只慢吞吞的小王八来。 ……不,这不是小王八。 这是赑屃。 赑屃,样似龟,喜负重,乃长寿吉祥之象征。 在蓝田山附近的小城里,附身的厉鬼曾谎称是睚眦出现,事后顾清源小道士曾嘀咕着说过这些是不存在的。 实际上,为何不能存在呢?既然能出现鹿蜀,睚眦赑屃等有迹可循,又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上古千万年,流传至今的只言片语,隐藏在古歌谣中的传唱,总是残留着不少本不该流传的蛛丝马迹。 赑屃虽是龙之九子,但性格尚且平和,这泉眼附近浓郁的凶煞气息与其全然不符。若当真是赑屃,也只会是入魔为凶兽。 是的,寻常人无法发觉,在这清澈透明的溪水,这鸟语花香的大云山中,竟有如此凶险煞气的感觉! 庞大而又古老的气息。 梁泉挥手散去这用灵力汇聚起来的景象,视线落到泉眼,以及这泉眼潺潺下不知处,最终选择阖上眼来,等待着天明时刻。 两个时辰后,天堪堪亮起的时候,梁泉已经在绕着溪水边不知道做了多少布置。 具体用杨广的话来说,就是在贴着乱七八糟的黄符以及迈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步法。 “阿摩,你知道你的声音很大吗?”梁泉无奈地停下动作,杨广靠在树干上挑眉,“或许是因为我才刚醒,又或者是我昨夜气得睡不着呢?” 杨广很敏锐,这百人一定有什么说道,但梁泉不肯告诉杨广这其中的玄妙。 梁泉伸出手指碰了碰小纸人,低声说着些杨广听不清楚的话语,“去陪他。” 小纸人轻飘飘地飞出了范围,一把糊在了杨广的嘴巴上。 梁泉沉下心来画着阵法,随着他的感知一步步踩位,仿佛无穷无尽的黄符飘洒下来,一张张地落在原本该有的位置上。 “阿摩,每一张黄符上,须得一人。” 尽数是荡清符。 梁泉的声音从阵法中飘来,不必杨广示意,早被要求的百人立刻步入,不必梁泉提醒,一个个都站在了位置上。 他们都是精锐的将士,服从已是天性。 “小道长,”杨广的声音似近似远,有些听不太清楚,随着梁泉的步法,越到后面,每一步就越发谨慎,“总该有个解释。” 梁泉似乎低声对着自己说了些什么,而后才扬声道,“这底下,有位龙子。”随后他又补上一句,“真的那种。”而且看起来随时蠢蠢欲动。 “我猜你有个绝妙的好主意?” 杨广的声音出奇镇定,比那些微微露出惊讶神色的侍卫要好些。 梁泉只是笑,杨广大概知道他要借用这百人做些什么,但他始终不肯开口。 的确有更为简单的方法,更直接了当,以及富含血腥的方法。 杨广知道后会如何选择,梁泉甚是清楚。 杨广身上的滔天血光又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他看似随性洒脱,可这俊美面容下,有着一颗冰冷坚硬的心。 任何东西都会骗人,但梁泉这双眼睛都不会欺骗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