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仙路》 第一章 但使手中铁枪在 南宋淳佑十二年。时值十月金秋,秦岭北麓大散关城外一里处的古驿道旁,一面青色酒旗迎着北风猎猎招展,上书一幅劝酒令:“行一路,望北顾,江山几易狼主。饮一壶,向南哭,故土当真无助。”酒肆孤零零座立在漫天黄尘中,临进门的石桩上又挑起一面白色酒招子,上面隶体竖着写着几个大字:“不如一醉酒家”。 酒肆外头夯着的一排木桩,底头栓着十几骑彪肥健马,正咈咈哧哧地嚼着店家添置的草料。外围还跪着两峰硕大的北地骆驼,不时俯头往水糟中吸蓄水源,以备遥途跋涉。 时下已至未时,午餐时间已过,但这家酒肆的生意却未见冷清,门户半掩,上垂一条酱青碎花布帘,厅堂约有三五十平方,规整地摆着十几张简陋的木质方桌,两边各落一张长凳,除了靠外围空着两三桌外,中间那拢都已坐满了食客,大部份已是酒足饭饱后喝着茶水闲聊着,有小些还在吆喝着店家赶紧端酒上菜,吵杂杂的好不喧闹。 突听一阵“咚咚咚”声响起,紧接着一声凄怆悠长的调子“呀”地回荡在厅堂之中,众食客不由齐声喝彩。有个老主顾因曾见识过,卖弄地环顾众人道:“朱百六心忧故国,今日又在自家的小店里敲鼓评唱了。老头儿本是濠州钟离人氏,唱调却有陕北的民歌风味,倘若难舍故土,又何苦往北地迁徙,当真人老糊涂。”边上有人怒斥道:“你这厮好没道理!我怏怏中华几千年的延传,怎就成了你口中的‘故国’了?莫不是多喝了几碗黄尿,在此乱嚼舌根扫爷的兴!来来来,咱俩出去比划比划,瞧你这个‘云州盘丝手’强还是我这个‘朔州回马枪’利!”一手拽着那人,一手操起桌边长枪往外便走。先头那人瞧见这汉子猛恶,不禁先是心虚了几分,又惧于对方威名,小腿都软了,哪敢逞强?忙堆笑道:“兄台,兄台,且慢动手。你我既是并州老乡,正该守望相助才对。小弟刚才确是多饮了几杯,一时口误,恕罪恕罪!”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汉子哼了一声松开那人,晃了晃手中长枪高喝道:“既是并州老乡,更要以驱逐鞑虏为己任,他日随我策马扬鞭,收复石敬瑭那鸟厮割让出去的幽云十六州,还我大好河山,也不枉费你我这身功夫!瞧见我杨锦手中铁枪么?但使它在,必不让我大宋成故国!” “好!好!好一个但使手中铁枪在,必不让我大宋成故国!小老儿今日得见众位英雄好汉,实感天酬残年,我大宋有尔等这群英烈男儿在,何愁不能挥师北伐,收复我华夏故土!今日众英雄但且放开胸胆畅饮浊酒,酒钱有则给半,无则全免,只图它一个痛快!” 众人望去,见是店主人朱百六站在一方尺高的搭台上发话,茕茕孤影,垂垂老矣的身姿却透着壮烈之意,不禁心中都是敬服:“常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起大散关外有间酒肆,店主人朱百六年过七旬,却当真一副铮铮铁骨!本是南人,却迁家往北谋生,独自开了一家酒店,于鞑子环伺中尤不改我汉人本色。酒肆外头自写一幅劝酒令,虽曰劝酒,实则是不计身家性命的血泪书,每每令人读之郁愤,郁愤之后又唤起了心中热血,直欲投身从戎,解救故土于倒悬!”纷纷谢道:“朱老丈身处敌域,尤怀拳拳报国之心,实乃我等晚辈效仿的楷模。酒钱有无,皆付笑谈中。”彼时大散关以北已自辽国之手沦为蒙古铁骑之下,故朱百六有“江山几易狼主”之悲,众人又有“身处敌域”之叹。 朱百六侧目望向窗外,右手轻轻起落,小鼓捶在凤阳花鼓上连点三下,发出“咚咚咚”三响,突地扯开嗓音“呀”了三声,一声比一声绵长凄怆,抚鼓唱道:“早年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坐中食客大多是仗剑佩刀的江湖豪杰,但觉朱百六口中吟唱的这首律诗饱含报国热情,当真有“北望气如山”之概,只是不知何人所写,一时竟忘了喝彩。突见一人拍案而起,捧举碗中酒朗声道:“陆放翁此首《书愤》激昂忧愤,可与岳爷爷的《满江红》相得益彰!如此壮我中华男儿的好诗,吾每每听之,必浮一大白。”仰首喝干碗中酒,以指叩桌唱道:“靖康耻,尤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朱百六击腕赞道:“壮士好气魄!小老儿本以为放翁公殁后这首诗还未流传开来,未曾想壮士达闻至此,失敬失敬!”抱拳又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那人洒然一笑道:“壮士二字不敢当!小生微末之躯,此生只愿追瞻‘干城先生’风采,当一名先生座下的孜孜学子足矣!” 朱百六肃然道:“阁下莫非是‘岭南书生’赵小河?” 那人一袭月白书生袍,头戴青蓝文士巾,只是面孔过于粗黑,唇上稀稀落落长着两撇髭须,两腮还冒出点点络胡,傲然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抱拳道:“难得老丈晓得区区贱名,‘干城先生’座下书童‘岭南书生’赵小河正是在下!” 朱百六笑道:“干城先生为国之擎天柱,大宋之护国干城,能成为其座下一童子,也是与有荣焉之事!书生果真妙人也!” 席中众人纷纷惊叹,都竖起拇指赞道:“干城先生神功盖世,绝世风华,与其妻‘洛河神女’甄桑江湖伉俪,携手共守我大宋襄樊屏障,助孟洪将军十三次击溃鞑子的进攻,杀敌无数,斩将过百!据闻鞑子大汗窝阔台正因前军频频失利而生生气死,而他的继任者贵由更是不堪,一见到干城先生与夫人站在襄阳城头谈笑指点,回去后竟然一病不起,这回却是活活给吓死哈哈……”众豪客越说越激昂,直把“干城先生”夸成天上下凡的武神,特来扫灭胡虏,助大宋一统九州平定天下。 当中有人小声道:“干城先生自是不须说,我辈微尘之照,此生怕也难得瞻仰他老人家的皓月之光。只是这‘岭南书生’赵小河却是何许人也?为何又是干城先生座下的一书童?难不成干城先生收了他为徒?那倒是这书生祖上积德了。” 旁边一名背付青柄长剑的中年男子恰好晓得当中隐秘,附耳笑道:“老兄我小声跟你讲。你道干城先生谪仙般的人物,咱们兄弟都未必有那种福气,会收他这个黑炭子为徒么?况且听说干城先生令公子都已十三岁,但能传承其父其母一半的风采,往后岂不是武林第一号风留人物?干城先生与‘洛河神女’一身鬼神莫测的本事,如何会凭白传给外人?换成你肯么?” 先头那人点头嗯了一声,接着又摇头直笑道:“不肯,不肯呵呵。” 中年男子撇了一眼赵小河,轻声又道:“说来也是好笑。这赵小河瘦皮黑猴一般的模样,却老爱附庸风雅,其实也就会念刚刚那两首诗,武功也稀疏平常得紧,脸皮却是一等一的厚。为了与干城先生搭上点关系,竟把自个名字都给改了,因干城先生名里有‘海川’二字,他便取个‘小河’二字,你道好笑不好笑。” 先头那人打量他一眼,拱手道:“小弟‘流星赶月渡银汉’张岱豪,不知兄长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还礼道:“好说好说。鄙人‘快剑书生’王梦龙正是,少年时曾中过秀才,后来弃笔拿剑,颇有报国之志。” 张岱豪笑问:“王兄莫非与这个‘岭南书生’赵小河有过交往?” 王梦龙岔岔道:“我乃快剑书生,他偏叫岭南书生,且一路上又吟诗作词甚是惹人烦躁,道中相遇,难免不与他分个高下。” 张岱豪故作正色道:“那一定是王兄你技高一筹了?” 王梦龙心虚地瞧瞧赵小河,压低声音道:“我快剑书生从来都不认输的。” 二人正说间,突听到赵小河缓声又吟唱了起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不忘告乃翁!好诗!好悲歌!当浮一大白!”端过酒碗要饮,却是发觉碗中已空,呵呵一笑,叹了一声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众人虽觉得这首诗自赵小河口中吟出不合时宜,但也听出诗中悲愤告慰之意,应不是赵小河这等青壮男子所作,却又不知作者为谁,齐刷刷望向朱百六。 朱百六掩面叹道:“赵小哥原也知晓陆放翁的这首《家祭》。唉,每每念及此诗,小老儿简直愧对先烈英魂!吾幼年时曾随父入蜀,有缘得见放翁公一面。当时放翁公已官至宝章阁待制,两鬃斑白之时尤是剑不离身,时刻不忘北伐中原之志!金戈铁马间偶有诗意涌发,也多是报国杀敌之句,如“楼船夜雪瓜洲渡’,写的正是刘锜等将领大破金兵于瓜洲渡口的事,而‘铁马秋风大散关’,写的正是吾等如今所处的大散关境内,为我朝将领吴璘大败金兵于斯的事迹。放翁公以一介书生投笔从戎,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只可叹朝政昏匮,官家软弱,至使鞑子猖狂,肆虐于我华夏大地,是可忍孰不可忍!”花鼓重重地连捶三下,咚咚咚地闷响,众人生逢乱世,这鼓声一起,竟觉得一股肃杀残烈的阵场气息迎面扑来。 厅堂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顷刻,一个生硬压抑的声音突地响起:“纳店家,给我们做几个菜来吃,好酒好柚都上!你们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们嘴里的柚哈哈!”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靠里头西面角落里坐着两名西域商人,高鼻卷发,胡服坎肩,裹得严严实实。大散关为陕川咽喉要地,胡汉通商由来已久,古道上常年可见行商驼队,便是战时也不曾断绝。这两名西域商人自始一言未发,落坐位置恰好被一根圆柱遮挡,此时乍一出口,这才引来众人的注意。 两名胡人一高一矮,喊话的正是那名矮个子胡人。他话音刚落,一个黄莺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了——二位回鹘来的贵客,这是小店给二位准备的蘑菇素花粥,刚刚下炉,这就端上。”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个灵巧蹁跹的身影自桌椅间穿梭而过,一股淡淡的米粥香味随之弥漫开来。原来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及笄少女,花衫襦裙,双手托举,掌心捏空,以指腹托着两片食盘,上面各承一盅热气腾腾的米粥,旁边围着几个碗碟,应是盛放配菜佐料之物。 众人见少女身姿婀娜,举止利落,便如一只穿花引蝶的小精灵般,虽是寻常人家女子,于桌椅交横陈错间端盘走路时却是无拘无碍,隐隐契合武学中规避闪躲的步法要旨。在坐的大多是练武之人,眼力自是极高,此时也不禁齐声喝彩起来:“朱老丈好福气!孙女儿当真是厨娘转世,往后必能嫁个好人家……” 那端盘少女对众人嫣然一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神色间丝毫不见羞怯之意,反倒有股傲人风采。只是脸面皮肤不够白晣,两颊还长有点点斑雀,脸形稍显开扩,轮廓过于硬朗,若是个男子汉倒也罢了,偏是个身材曼妙的少女,众人心中又是一阵叹惜:“这少女的身段倒是巧灵可人,只是脸蛋儿长得不好,就算厨艺再怎么高明,怕也难嫁个好人家了……” 少女不知众人心头所想,笑吟吟地捧行到两名回鹘商人桌前,双掌轻轻一个扭转旋落,两片食盘便稳稳当当地停在桌面上。少女轻轻一笑,手起手落间,粥盅及碟碗已妥妥当当地摆在两人面前,单手请道:“二位请用……” 那矮个子胡人扫了一眼桌上碗盅,嘴角一扬,慢悠悠地以蹩脚汉语道:“谁告诉你我们要喝素菜做的粥?我们来你们大宋是要吃柚的!南方的好酒好柚都给我们统统地端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寒光袭来国家恨 那少女微微一怔,心中奇道:“这两个回鹘商人每回经过大散关,多是来我家店里用餐。虽然交谈不多,可也能听得出来他们的汉话讲得是极流利的,哪里像今日这般的笨嘴拙舌?我记得爷爷曾讲过西域各国的风俗,那些回鹘人信奉的是真主安拉,我们中原人管那叫做大食教。他二人既说是从回鹘来的,反又说自家是释家弟子,用餐的时候也定让我飨以素斋,难道说佛祖与安拉是同一个人么?更奇怪的是今日一改以往恭谨的态度,倒变得百无禁忌起来,只管叫我好酒好肉都端上,反像是不懂礼数的化外蛮夷了。往常话儿极少,埋头吃完米粥后结帐就走,更别说跟人拌过半句嘴儿,今日却是面色不善,话头也大了起来,莫非是做买卖的时候被南国的汉人嘴花花给骗了,蚀了老本才如此气闷不过?”少女想到这里,不禁抿嘴一笑道:“好啊。菜是家常菜,酒是黄白酒,不知二位想吃甚么菜,想喝甚么酒?” 她这话略带有调侃之意,本以为这两人听了定会支支唔唔比划一阵后才能点上自己要的酒肉,岂料那矮个子回鹘人睁着一对碧眼,自下及上好一番打量她后,这才摇头道:“可惜可惜,就是有酒有柚,也没有美人儿作陪,这小店当真比不过南国的花花世界。” 那少女明知这回鹘人在说自己容貌不佳,也不羞不恼,脸上依旧带着一抹笑意,心中却已是不喜:“刚刚还以为他二人今日里舌头打卷,说到‘美人儿’来却是麻溜溜的顺口,连南国的‘花花世界’都懂得,看来不是生意蚀了老本,而是路上风吹脑门热,此刻一并发作了起来,言语愈发荒唐,到我家店里来胡扯八道,还真当我大宋是你们异族嘴里的‘好柚’么?南国的花花世界谁都能窥伺的么?”当下双手插腰,故意将头面拉低,回道:“二们爷但说喝甚么酒吃甚么菜,小店给二位备齐就是。”言下已有疏远之意。 那回鹘人眼瞧那少女脸上斑斑点点的煞是难看,厌恶地拂手道:“爷自秦淮河畔一路走来,吃的莫不是山珍海味,玩的莫不是美女佳人,区区一家野外小店,还能拿得出甚么来满足爷的口胃?要换了你南国的花花世界还差不多……” 那少女脸容突变,抓过两片食盘,啪一声往那两个回鹘人中间对击,嘻嘻笑道:“美人儿没有,两个大饼送上!这回总差不多了吧,二位爷?” 朱百六看得真切,远远斥道:“妙龄,休得胡闹!来者是客,应以礼相待。” 那少女指着那矮个子回鹘人委屈道:“爷爷,他,他没喝酒,也没醉,张嘴尽说胡话……还想要咱大宋的花花世界!” 朱百六哑然笑道:“真是孩子话!咱大宋子民千千万,带甲之士万万千,花花世界原也不假,却不是哪个想要便能要的!莫说就几个胡人,鞑子的铁骑利箭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在我宋人的血肉长城面前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厅中众人哄然叫好,又纷纷朝向那两个回鹘人挤眉弄脸,大有嘲讽取笑之意。 那矮个子回鹘人脸色数变,十指发力,摁着桌面缓缓划过,眼中阴鸷之气愈来愈盛。对面那高个子回鹘人瞧在眼里,低头咳了两声,抬手按在他两拳之上,微微摇了摇头。 朱妙龄见这两个异族人吃憋,又一副发生不得的模样,反生出一丝不忍来,便道:“二位要想喝酒,本店有上好的洛阳状元红、甘醇的菊花酿、清洌的竹叶青,还有自家陈酿的黄酒,色香味俱佳,比得上城里大酒楼出售的高价酒;若要吃肉,也有猪牛羊可选;要想吃菜,但凡黔川菜系,我都能做得出来……”嘴角微微上扬,傲娇一笑,言语中颇见自豪。 那矮个子回鹘人哼哼两声,并不理睬朱妙龄,转头扫视一圈厅中众人,冷笑道:“都是一群待宰羔羊,可笑还在安然咀草!” 朱妙龄自小跟随朱百六习得一些文句,听出这话不似良言,但也说不出坏在哪里,杏眼一瞪,发恼道:“你说甚么?” 那高个子回鹘人连连摆手,示意朱妙龄离开。朱妙龄倔道:“不行,你让他再说一遍,刚刚我没听清!什么是羊,什么是草?” 厅中众人本来对这两个回鹘人殊无好感,此时听得朱妙龄高声质问,一时都静了下来,转眼瞪向两个回鹘人,自是毫无善意可言。 那矮个子回鹘人轻蔑一笑,环臂抱胸,依在圆柱上微翕双眼,并不理睬众人。众豪客心头渐怒,有些已经打好腹稿准备谩骂,有些则晃当着手中兵器啷啷有声,只是谁都不愿第一个出头,以免落个以众凌寡的口实,但想着恐吓一下这两个异族人,免得小瞧了大宋英雄好汉。正在此时,突听得一阵唏聿聿马叫声自外头传入,随后一声尖锐的长笑响起,紧接着地面微微一阵震动,似是巨型怪兽奔腾而至,只引得栓在店外头的一群悠然嚼草的马群好一阵躁动。众人心中一惊,不约而同望向青帘遮挡下的店门。 眼前豁然一亮,厅中众人只觉寒光一闪,自上而下环徊而过,那幕酱青遮帘倏间化作万千飞絮,飘飘洒洒被门外涌进的风吹进酒肆厅堂,昏昏沉沉的光霭也随之漫入。 “桀桀……”一阵怪笑传入,突见一人弯腰低头跨进店门。待得他挺直身子,众人一观之下不禁又惊又奇,原是来人极高极瘦,便如一支竹杆一般直抵堂顶,比正常人至少高出两头,又比常人瘦削太多,浑身一具骨架子般。身上罩着一件宽敞的绛红毡袍,并无系腰带,晃荡荡的更显袍宽身瘦。头顶四周一弯头发尽数剃去,当前留着一撮短散垂,两边头发辫做两髻,垂悬于左右两肩,脸色铜亮,阔口黄牙,正瞧着厅中众人耸肩冷笑,样子甚是滑稽诡异。单手柱着一柄七尺来高的尖利骨椎,长有五尺,骨中镶嵌寒铁,开有三刃,冷光逼人,显是锋利异常,刚才割帘而入想必是凭着此物之利。 “啊哈!”与杨锦同桌那个自称“云州盘丝手”的汉子最先笑了起来,手指来人戏谑道:“原来是个高瘦的丑鞑子!连皮带骨挑上称杆一量,只怕没有我大宋农家喂养的一只鸡重。塞外风很大么?愣是把侬吹来这里!脾气倒是不小哇,未进主人家门,先把主人家的遮帘给挑得稀巴烂!唉,我就说这鞑子当真是天下第一大祸害!那个,朱百六,你家生意上门啦,可得叮嘱孙女儿少放些食料,鞑子素来穷苦,贪欲又重,莫要做了亏本买卖啊哈哈……”众人听他逗戏这名鞑子,原先那股惊骇渐消,跟着也笑了起来。与他同桌的杨锦心道:“这汉子言语间对朱老丈毫无敬意,原以为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没想到此刻倒是敢于众人先戏谑起这蒙古鞑子,倒也颇有几分胆色。” 那鞑子怪人尖细的眼皮一搭拉,冷冷地瞪向那汉子,突地裂嘴一笑,抬脚向前跨行一步,手中骨椎往地面一垫,又行一步,椎尾复又一垫。众人只觉脚下发出嘎嘎声响,突地嘭嘭两声,地板自那怪人脚下陡然龟裂,迸激出许多木屑土尘,一道尺宽开口自店口直至垆台裂开。垆上酒瓮一阵荡当,咣咣两声碎了两壶,登时满堂飘起一股酒香。 那怪人双足跨立裂口两边,鼻翼耸动,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酒香,又一阵怪笑道:“好酒!好酒!大宋国别的都是脓包,只是这美酒佳人却是让人留恋忘返,合该我蒙古勇士来享用嘎嘎……” “云州盘丝手”低头看向脚下那道裂口,眼中透出一丝惧意,突听得那鞑子怪人这番言论,不禁怒道:“好狂妄的丑鞑子!今日撞上你家爷爷,先拆了你这副贱骨头!”拍桌而起,赤手空掌便向那怪人奔来,口中尤自骂声不绝:“大草原上好好的喂牛养马不干,却跑来我大宋国土上撒野,当我‘云州盘丝手’马大袍不存在的么?罩你奶奶……”一拉拳势,双掌合一,倏地翻腕一分,五指捏成尖斗,双足依地一挺,便似两条出水长蛇般自左右向那怪人两边太阳穴啄来。 那鞑子怪眼一翻,口中嗤地抽了一声,挺胸送臂,竟将手中那柄五尺骨椎平平向马大袍推弹过去! 马大袍听得风声呼啸,一股气劲如山岳般隔空传来,心中凛道:“都说鞑子人高体壮,浑身蛮劲,没想到这瘦得只剩一身骨架的丑鞑子也有这等怪力!”轻敌之心尽敛,上身突地一沉,肩膀侧翻,两掌拉成一线,堪堪绕过那柄弹射而来的骨椎,掌指一收一送,向那鞑子胸口拍去! 厅堂中众豪客齐声欢呼,心中皆道:“马大袍吊儿郞当一副模样,这‘云州盘丝手’确是名不虚传,虚实有变,翻转随心,也可算是桥手短打里一等一的近身功夫了!这鞑子虽有一身怪劲,脑子却是不够灵光,如今无故抛掉手中利器,单凭拳脚功夫,怕是不及中原武术奇妙!今日撞到马大袍这种以拳脚见长的高手,看来是讨不到好去的了。” 突听得“桀桀”两声怪笑,那鞑子大步一跨,长臂望前一揽,竟是后发先至,一把抓住疾弹出去的骨椎,回手一勾,那骨椎嘣然一声离手回送,朝向马大袍肩坎骨重重砸来! 马大袍不及回头,只觉后背寒风袭来,下意识回手曲指划了个半圆,本想着借这手盘丝劲卸去部分外力,突听得“咔嚓”连声作响,随之一股钻心剧痛自五指传来,当下忍不住一阵闷哼,拼着余力未尽,急忙翻身闪出,往地上连打了几滚才止住身形。右手护着断指,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显是痛苦之极,只是牙关咬紧,愣是再没喊出半句来。 众豪客万料不到有此结局,相互间对视一眼,再瞧向马大袍,见他左手五指反曲如麻,想必是指骨已被震碎,这于掌脚见长的马大袍而言已是功夫尽废,心中皆是戚戚然,望向那鞑子怪人眼中多了一层谨惊之意。 座中杨锦面色平淡如水,拎起酒瓮往碗中倒满酒,引喉一饮而尽,操过桌边长枪挺身而起,大步走到马大袍身边,弯腰将他扶起,道:“胜败及兵家常事,马兄不必太挂于心!想我大宋何等的幅图广阔,胸怀杀敌报国之志的热血男儿岂止马兄一人!干城先生赵海川只凭一双肉掌,便能取鞑子头颅于挥指间,马兄练的一样是指掌间的功夫,虽说比不得干城先生,但诛杀鞑子的气魄胆色,我看若是干城先生在此,也当对马兄刮目相看!马兄且稍坐休养,今次失利,自有袍泽替你报此断指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鬼骨神功 自古江湖本就是恩怨难了的地方,或有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朋友兄弟,但无论关系多么亲近,也不会用“袍泽”二字相喻。此时杨锦以马大袍为袍泽,自是为宋蒙开战之故。于他看来,在国仇家恨面前,所有的私人恩怨都显得微不足道,凡大宋子民炎黄子孙都应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凡对鞑子横眉冷目勇于挥刀而上的真豪士都有资格当他的“袍泽”! 而马大袍心中却没这许多是非之辨,只是听到杨锦将他与“干城先生”相提并论,原先痛得扭曲的面目顿时舒展开来,眼中透出炙热光采,呲牙笑道:“好!好!倘若今日我马大袍为民族大义勇斗鞑子的事迹得以传之江湖被干城先生听进耳廓里,必能记住我‘云州盘丝手’马大袍为何人!哈哈,这路盘丝手绝学自此失传又如何?我马大袍这五根指头废了又如何?能被干城先生念在心里的莫不是大英雄大豪杰,我马大袍自此也算是其中一号人物了哈哈!好!好!断得好!好,好,好袍泽,替我扭下这丑鞑子的头颅,夜来尿急无处方便时只好当用哈哈!你我并州老乡,从此就该叫做‘并州破虏双雄’啦!”刚笑一阵,五指间剧痛侵来,嘴角一阵抽搐,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面容古怪之极。 杨锦却是仰天大笑,口中念道:“并州破虏双雄?好威风!好霸气!”突地一晃手中铁枪,遥指鞑子怪人喝道:“我杨锦自艺成以来,只在江湖间闯荡,走的是血雨腥风路,行的是除暴安良事,以为此身挺立天地间,已不愧我男儿凌云志!如今想想当真好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兴亡,匹夫有则!我杨锦乃堂堂大宋男儿,却忍看我同胞被异族所戮,以后行走江湖,纵是闯出多大名堂都受之难安、于心有愧!往大来说自有干城先生为天下楷模,往小来说也有马兄今日的慷慨义举!我杨锦武学不济,也知民族大义所在,今日何惜此身,便报于家国又如何?并州破虏双雄,好威风,好霸气!这名字我杨锦应下了!” 马大袍心头又是一阵激动。本来他的声名比之“朔州回马枪”杨锦相差难以道里计,无料今日首当其冲与这鞑子怪人打了一架,虽说自个不争气三两下就让别人给收拾了,五指尽废,一身武功怕是从此付之东流,但也因此被杨锦看重,自己临时起意取的一个“并州破虏双雄”亦被他应承下来。凭着回马枪杨锦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自己能与之并驾齐驱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区区五根指头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好男儿抛头颅撒热血不就为了那点虚名么?想及此,马大袍又干咧咧地笑了两声。 那鞑子怪人双目微眯,瞅着杨锦打量片刻,面色渐然凝肃,尖声冷道:“朔州回马枪杨锦!不错,不错,枪头不动如山,枪杆与臂一线,马步前宽后窄,左连右带,枪与人舞,人枪合一,倒也算是中原武林一号人物了。我鬼骨鹰早年间在草原上就听说杨家后人又出了一位枪法好手,一杆霸王枪挑尽朔州黑道群雄,为人豪迈豁朗,胸藏兵法谋略,颇有先祖杨令公遗风!” 杨锦哈哈一笑,道:“好鞑子!原来你便是蒙古十三鹰里面排名第十一的鬼骨鹰!一身鬼骨奇功伸缩自如,刚柔由心,只是好以死人骸骨熬炼尸油,据闻你这身功法多半是靠尸油外敷内服而来。老子一直不信这个邪,生之为人,怎么可能如此凶残丑恶?今日得见阁下尊容,始知传闻未必是虚,好大一股冤死味!” 厅堂中一片哗然,众豪客乍听得“蒙古十三鹰”这五个字,面色尽变,心中骇然道:“听闻蒙古十三鹰个个奇能异赋,身怀鬼神莫测之功,这个排名第十一的鬼骨鹰尚有如此威能,其上的蒙古鹰可见一斑!江湖传闻蒙古十三鹰受蒙古新大汗蒙哥急召已尽数南下,看来传闻多半是真,只怕中原大地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攥紧所携兵器,已是作好一场混战的准备。 鬼骨鹰白眼一翻,阔口大张,发出来的却是尖冷如冰的笑声:“中原人好以名号度人,今日得见,果真如此浅薄!杨锦,你虽有将帅之才,论武功却非我的对手,莫如投身于我蒙古营帐下,可保你个将军之职,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杨锦抚额大笑,好似听到天大笑话:“哈哈,你这个熬尸拣骨的死鞑子,汉话倒是说得不错!听老子一句劝,不若你改投我大宋旗下,当个战场收俭的小兵,将将也能物尽其用,不比你半夜三更挖人祖坟强么哈哈……” 鬼骨鹰冷声道:“杨锦,是你不识时务,本尊只好送你入地狱,好好忏悔去吧!”手腕抖翻,骨椎晃出一团白光,伴着呼呼风声向杨锦裹来! 杨锦朗然喝道:“来得好!”手中铁枪有如长龙出水,单手疾送,直向鬼骨鹰面目戳来! 这二人不出手则罢,一出手竟是同归于尽的杀招,铁枪与骨椎互不格档,只管取敌要害,而不管不顾自家危机迭至!堂中众人齐声惊呼,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电光闪石间,情况陡生变化。众人眼前一花,但见杨锦单足点地,突地腾空倒立,双手握枪横扫,变刺为抡,居高临下向鬼骨鹰头顶抡下! 马大袍眼见杨锦转危为安,心头大石顿时放下,欢声呼道:“好枪法!管教他骨架散一地……” 突听鬼骨鹰一声长唳,瘦长的身骨瞬间倒叠对折,双腿与地面紧紧相贴,头面则藏躲在胯间,好好的人形登时变成方块,那柄骨椎呼啸而过又疾转而回,似是附有生命般重被鬼骨鹰伸出一手拿住,掌心一托,自下而上向空中的杨锦刺去! “咣当当”连声响起,杨锦携枪连翻几个筋斗,落地时双足往后倒退两步,身形微微一晃,已是立在店门口处。 又听得一阵“咔咔”刺耳声,只见鬼骨鹰身骨扭转,毫无借力处竟硬挺挺又扳直过来,依旧是原来那副瘦长干削的模样,拄着那柄五尺骨椎,露着一口大白牙桀桀而笑。 众人投眼望去,见得杨锦左臂衣袍破开一道尺长裂口,一块嫣红血迹赫然浸染其上,原是这次交手中挨了鬼骨鹰一椎! 鬼骨鹰睥睨堂中众人,耸肩笑道:“如何?各位大宋国的好汉们,你们当中有几个能比得上‘朔州回马枪’杨锦的武功?刚刚本尊有言,投身我蒙古帐下,可保荣华富贵一生,此话对尔等一样适用!”转身瞥了杨锦一眼,道,“杨兄弟考虑清楚了么?凭你的身手,若随本尊回到圣庭,他日成就必在他们之上!”一手指向座中众豪。 杨锦大手一挥,“咝”地扯下左臂衣袍,露出钢浇铁铸般的手臂,铁枪猛地往伤口处一击,哈哈一笑道:“就凭这么?区区一道伤口而已,我杨锦身经百战,身上大小伤疤不计其数,老子未曾认输,你这不要脸的鞑子安敢言勇!来来来,咱们再斗个三百回合!想要我杨锦叛国投敌,随你回什么狗屁圣庭,除非你能背得动我的尸身,否则是想也休想哈哈!” 堂中突地传来“咚咚咚”三声鼓响,原是朱百六手捏鼓捶唱道:“叹杨家,精忠报国为哪般?儿郎都成阵前魂,人人皆是鬼中雄。身死犹传英雄名,千载百姓悌零汀……” 众人哄然叫好,纷纷道:“好个回马枪杨家儿郎!我辈武功不济,也当誓死保国卫家!兀那不要脸的丑鞑子,就凭你一人也敢来我大宋撒野么?今日叫你有来无回骨头成灰……” 鬼骨鹰笑道:“嘿嘿,想以多欺少么?你大宋国人数是我蒙古国的百倍,还不是一样丢城弃地,被我蒙古好汉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群蝼蚁小虫罢了,还能咬死一匹奔跑的骏马么?” 众人大怒,还骂起来:“兀那丑鞑子,好不要脸!襄阳城下伏尸成山,自此你鞑子多少人变成孤儿寡母,蒙古草原上夜夜有哭声,坟头多得连牛马都无立足之地,就是你们的大汗都自身难保,打心眼里想着向我大宋投降求和,你这不懂事的小鞑子,还敢在此胡吹大气!单是我们大宋国一个‘干城先生’就足以灭掉你们整个鞑子国啦哈哈……” 众豪客七嘴八舌骂声不绝,鬼骨鹰虽懂得汉话,只是比起吵架骂人,又如何是这些粗野汉子的对手?只是连声冷笑,目光突地跳过杨锦,投向店门之外。 堂中众人心头不来由一跳,笑声立止,隐隐感到地面传来一阵震动,突地听到一个洪巨有如兽嗷的声音传入:“生吃太涩,煮熟了才好吃。” 正挡着店门的杨锦眉头微跳,下意识回头一望,但见一物如泰山压顶般裹着风声向店中投入,须臾已至眼前,血淋淋的一股腥气扑鼻而来。杨锦大叫不好,横举铁枪挡住门户。店门暴裂,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自枪杆传向双臂,杨锦身如败絮向后飞出,人在空中已狂喷出一口鲜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三岁鹰 马大袍眼见杨锦向自己这边倒跌过来,惊呼一声:“杨兄弟!”情急下张臂欲抱,突地一道人影疾如闪电自众人中掠出,一个翻斗稳稳落在他面前,猿臂舒展,轻巧巧已是拦腰托住杨锦。马大袍面露惊喜之色,讶道:“赵小河!”话音未落,突又见一具庞然大物自天而降,奔向自己这边碾来!马大袍“呀”地一声叫唤,就地一滚,摊开双手作势去接,只是当他意识到来物庞大到势不可挡时,已是为时已晚,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马大袍今日风头出尽,明日便要风光大葬了!” 眼前一花,马大袍恍惚见得一只大脚横斩而过,随之传来一声入肉的闷响,袭来之物已被人一脚踢出两米开外,连皮带骨猛地砸在地上,发出“澎”的一声巨响! 马大袍定晴一看,原来是一峰硕大的骆驼尸身,驼头已不知去向,断颈处汩汩地往外冒着热血,洒得酒堂中一片狼藉。驼身侧躺,压得地面凹下一个大坑,无数裂缝自此延伸开去! 马大袍惊魂未定,见得一人正扶着杨锦缓缓坐下,右足靴头处溅了一片污血,哪还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右手柱地,左手艰难地比起大拇指,对着来人赞了一声:“赵小河,真有你的!” 赵小河扶着杨锦依柱坐好,直身笑道:“弗敢当。比之护国破虏的干城先生,赵某却是差远了!杨兄、马兄但且安坐,区区一个丑鞑子,便交给赵某吧。”眼光投向店门外,面容瞬间数变,半响才幽然念道:“看来鞑子不但凶悍狠恶,还总喜欢结伴而行,偏偏个个又长得奇形怪状。刚刚才来一个瘦鬼,如今又来一个胖鬼,阎王殿忘了关门,阎王爷便不管了么?幸亏小生我胆子向来奇大,倘若换个胆儿小点的,岂非要活活吓死?” 杨锦不明所以,只道他自有闲情适意,临敌之时不忘挥酒方遒,端是一副书剑好意气!当下强忍胸口沉闷之意,笑道:“管它甚么瘦鬼胖鬼,劳驾赵兄弟辛苦一场,一并给他收拾了,回头我请你大碗吃酒!不,应是浮一大白哈哈,咳咳……”掩手呕出一口血痰,杨锦低声骂道:“大意!大意!老子他娘的大意失荆州,连个干瘦似柴的丑鞑子都打不赢,凭地败了我杨家当年的威风……”目光一定,抬头突见店门口肉墩墩处着一物,蠕蠕而动,原是个活物东西,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许久才呵出一口气来:“这,这,好胖一只鬼头啊……” 那活物似是进店受阻,只挤得店门哗嚓嚓地又响起一阵暴裂声。稍刻,缓缓揉进了一片白花花的肚皮,接着两侧插进几只圆乎乎的手指,伴着一阵“呵呵”的憨笑声,那物扣着门框只一发力,已是不堪负重的店门轰然倒塌,青砖木板随着两只水桶般粗肥的手掌向两边分开,店门顿时扩大了两倍有余。光霭倾泄而入,照得酒肆大堂一片明亮。一座肉山般的“人”形物体踏着狼籍的地板一步步地走进,荡起“砰砰”踏地之声,整个酒肆似乎随时要被他弄塌一般。 众人眼中都透出骇然不可置信的神色,原来这物并非什么“滚动的肉山”,而的的确确是一个走动的“人”!只是这人胖得不可思议,全身上下似乎都被肥肉裹着,半个脑袋都缩在脖子肉中,头,只是我这贤弟自十三岁开始便不喜吃人,只因人肉太过鲜嫩,十具人身还不如一头牛马的肉质有嚼劲哩!到如今他十五岁起,便连牛马也不爱吃了,专猎山上的老虎狮豹来吃。这头骆驼能入他胃口,也算是功德无量之事了哈哈……那店家,我这贤弟想烤它来吃,你们还不快快动手收掇!” 朱百六轻轻捶击鼓面,唱道:“苍天无情,人间多艰!妖魔横行,鬼怪成仙!这千山万水,哪堪见那血肉飘零!” 鬼骨鹰听得那老者吚呀呀地唱着难懂的曲调,只道是被“三岁鹰”的凶相所慑,更是得意嚣张,骨椎一挥,戟指众人道:“各位大宋国的英雄好汉们,我这位胖贤弟身板如何?你们中原武林自诩名门正宗,武功自是花样繁多,在座的大都是好武之人,要不要上去称量称量我家贤弟?啊哈哈……别怪本尊事前没打招呼,我这胖贤弟于十三鹰里排名第十,尤在本尊之上!只是他三岁开始便被老大自一百零八名婴童之中遴选出来,每天以大补之药喂哺,而后渐渐换成**骨肉,食量是越来越大,怪力同样是日见增长,只是这副身子也是见年长胖,脑袋瓜却始终停留在三岁年龄,至如今只认得我‘蒙古十三鹰’,余者在他眼里一概皆为食脔。若是一时兴起,将尔等当成一顿美餐,连皮捎骨囫囵吞下去也未偿不可!人肉过嫩,根本不用费事火烤啦哈哈……” 突听一声清叱响起:“我呸!两个丑八怪来我家店里作威作福,快给姑奶奶滚出去,我们家不做你们生意!”说话者正是朱妙龄,自家酒肆被恶客肆意破坏,还是两个奇丑无比的鞑子,如此国仇家恨与当前的恩怨交织下,令她一腔怒气越积越多,终于排众而出,以店主人的身份驱逐这对恶客。 鬼骨鹰拿眼一瞟,仰天笑道:“啊哈哈,原来是个小娘皮!大宋国人才凋零,却派个女娃娃来跟本尊说话,有趣,有趣哈哈……只可惜你这小娘皮长得不够水灵,比我大草原上的姑娘都不如,还想着来自荐枕席么?哈哈,小娘子有心了,本尊却只能当一回正人君子了哇哈哈……”鬼骨鹰好似从未遇到如此逗趣的场景,自捧着干瘪瘪的小腹笑得前仰后翻,好不快哉! 那朱妙龄原是被气得面色发紫,张口欲骂,也不知想及什么,竟跟着裂嘴大笑起来,表情夸张之极,直乐得眼泪都淌了出来,只看得鬼骨鹰一愣一怔,好半响才喝问:“小娘皮,你无故大笑甚么?莫非是一片春心遭到本尊婉言相拒,欲火焚身而患失心疯了么?啊哈哈,若如此真是太好笑了……” 鬼骨鹰自以为找到合理且捉狭的噱头,干嚎嚎又笑了起来,只是刚笑几下便觉无味,嘎然而止,疑惑地看着已笑得发癫的汉人姑娘,怒道:“小娘皮,你在笑本尊么?” 朱妙龄一手抚着垆沿,另一手抓着镬勺,对着鬼骨鹰指指点点,笑声不绝:“呀呀呸!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人哩!姑奶奶一看到你一身骨头裹着一张人皮,你那贤弟是一身肥肉同样裹着一张人皮,你们两个天杀的就该教人拉去骡马市场上吆喝着卖皮去!除了这一身好皮肉,你两个还有什么值些钱的哈哈……” 酒堂中哄然大笑。众豪客本不觉得这个有点“疯傻”的丫头说法如何好笑,只是看着她笑得如此当真,不禁也兴起乐意,况且取笑敌方,自是不留遗力地帮衬着大笑。酒堂中顿时一片欢腾,不知所以的人还以为是在大办宴席呢,哪有半点剑拨弩张的氛围? 朱妙龄意犹未足,笑声转朗,指着地上那具无头驼尸道:“小骨皮,你家肉皮贤弟今个可是闯了大祸了!知道这头骆驼是谁家养的么?知道一头骆驼值多少两银子么?你们两个皮货当真是闯大祸了!苦主今日正好霉运当头,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你两皮货偏偏就给撞上啦!哈哈,姑奶奶左右无事,这热闹是瞧定啦!” 鬼骨鹰白眼一翻,见众人眼光都投向里边一个角落,自他这个角度望去正好瞧见两个胡服装扮的背影,自顾喝着茶水,并不向自己这边看来。鬼骨鹰冷然道:“哼,天下之大,万物莫不在长生天怀抱之中!我蒙古人取舍由心,谁还敢说半个不字么?别说吃了你一只骆驼,便是灭你满门又如何?” 朱妙龄心中恨透,脸上却挂着笑谑之意,瞧向那两个回鹘人挑拨道:“人家说了,今个儿不单单要吃你家骆驼,等会还要灭你家满门。两位爷,这口气忍得下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一曲满江红 堂中众人心中暗笑:“朱百六这孙女样貌不佳,却着实透着股机灵劲,勇气尤为可嘉,大有江湖儿女之风范。这回拿那两个胡人说话,显然是怀了‘不良’用意,不过这两胡人嚣张跋扈,比那两鞑子也好不了哪去,正好叫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只是怕那两胡人空有一副精壮身板,却无半点功夫拼斗,未了难免要被这两鞑子随意**,跟他们的骆驼一般的命运!” 众人只道这两胡人乃化外蛮夷,性情鲁纯,哪有忍辱心机,这次被朱妙龄言语一激,多半要当场发作。岂料那两胡人却是无动于衷,好整以暇地瞧着热闹,对地上那具驼尸看都不看一眼。那矮胡人揽肩冷笑,反而调侃起众人来:“嘿嘿,蒙人武力强盛,他日必定一统天下,哪个不服自然要灭他满门!我两兄弟自西域而来,只做些低进高出的买卖,乱世里求得一口饭吃罢了。蒙人要啥样便啥样,我两兄弟自是遵照他们的规守,做个大蒙帝国治下的安分良民。如此好事,岂有拒绝之理?照我看来,你宋国除了一个干城先生,其它的都是酒囊饭桶,贪生怕死之辈,不如就此投降人家,在别人帐下听用,多少还能苟活个几年嘿嘿!” 这矮子此时汉话反是通畅流利起来,只是众人已无心计较这些,被他这番话一激,俱是心头气堵,恨得牙痒难捺! 鬼骨鹰哈哈一笑,扫了群豪一眼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想到活学活用在这个老胡身上。他说得没错!我蒙古铁骑天下无敌,迟早要征服这片土地,你们已是他赵家王朝的弃民,又何必再为这个无能的皇帝老儿拼命?干城先生?嘿嘿,别人都说他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我蒙古十三鹰未必就怕了他。” 朱百六双目微闭,击鼓歌起:“纵是赵官家软懦无能,可怜我那千千万万个穷苦百姓,苟存于人世间,何罪之用?为待中原好男儿,追随干城先生麾下,浴血杀敌,保国安家,救我百姓水深火热之间!” 这几句唱词明显是朱百六临时起意,半说半唱而出,不过却是对鬼骨鹰最好的回击,酒堂中有人大声叫好,喊道:“誓与宋国共存亡,追随先生麾下,浴血杀敌,驱逐鞑虏!” 鬼骨鹰冷哼道:“喊得确实响亮,当真上了战场都成了缩头乌龟!嘿嘿,本尊常常听闻,你宋国的男子只爱吟诗作词,女子只喜搔头弄姿,文官爱财,武官惜命,南国这花花世界沦落在你们手里,简直就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河山。长生天最是公平,弱肉强食,正是天地间不二的法则!” 酒堂中群豪俱都面色一红,这丑鞑子虽然可恼可恨,嚣张跋扈,但这番话却并非歪曲事实,所谓“文官爱财武官惜命”更是一言中的,自这异族仇雠口中道出更是令人屈辱难堪,一时竟让群豪无法驳出一言来。 “嘻嘻,哈哈……”一阵清脆大笑声响起,但见朱妙龄挥舞着镬勺,娇躯前俯后仰,直笑得花枝招展不亦乐呼! “怎么又是你!”鬼骨鹰心头竟起一阵挫败感,怒道:“丑丫头,你笑甚么?本尊纵横天下几十年,一言既出无人不敢顺服领命,你一个黄口小儿,也敢笑话本尊!” 朱妙龄嘻嘻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本姑娘笑话的是你哩?这世上样貌丑陋且无耻厚颜之徒多如牛毛,凭甚断定你就是当中最丑最无耻最该惹本姑娘笑话的人?你未免也太自信了吧?”说完一吐小舌,扮出天真害羞模样,但任谁都知道这丫头人小鬼大着呢。 群豪心中一乐,这鞑子被个小姑娘寒碜,却是比他们这些大老粗毫无新意的爆粗口叫骂更让人解气! 鬼骨鹰一怔,马上就明白过来,一张古铜面皮气得由紫转黑,哼哧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臭婆娘,迟早要让你见识到本尊的厉害!”回头看出身侧那胖圆圆蹲立的三岁鹰,莫名其妙一笑,走过去拍了拍那胖人所挑的狼牙棒上挂的包裹,向群豪得意地笑道:“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么?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好东西,哈!来来来,哪个能猜得到本尊把这些好东西一并都送给他哈哈……” 群豪见得包裹上血渍凝污,几只绿头苍蝇上下叮附,再瞅得三岁鹰那张非人的面孔,裂开血唇眦起白牙呵呵傻笑的诡异场面,哪会不明白里面包裹的绝非善物? 赵小河轻轻一叹,最先道:“赵某自岭南一路赶来,所经之处虽说不是太平盛世模样,但也不致于匪祸乱起的地步,百姓过得虽然清贫,尚足安生。然自河南开封起,便陆继发现路边横尸暴野,头颅都被人生生扭去,左胸口皆有一碗口大的血洞,脏脾被人搅得稀烂如泥。死者手脚粗壮,肌肉虬劲,显然是常年练武的江湖人。更奇怪的是在这一具具无头尸旁皆立有一板木,上面写了几个血红大字……” 群豪中有人倒吸凉气,骇然道:“是不是‘妄图仙物者死’几个字?” 赵小河徐徐叹气道:“正是。” 鬼骨鹰得意大笑道:“不错!妄图仙物者死!这就是本尊给你们中原武林人士的一句忠告!可惜啊可惜,都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一件你们这些宋国弃民永远不可能得到仙家宝物,尔等居然前赴后继,一路往西寻来,今日在这大散关外一家小小酒店里聚头,往后几天里估计还会有那么一些不怕死的宋国人朝西赶来。本尊今日便在此定下规矩,再敢往西方向踏足的中原武林人士,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如此下场!”骨椎一挑,取过狼牙棒上的血污包裹掷在旁边一张空桌上,冷酷一笑,骨椎带过一道寒芒,包裹赫然齐头削开,露出里边所藏之物来。 群豪一片惊讶声中,三颗蓬发染血的头颅滑噜噜地散开,朝向众人一字摆在桌面上! 鬼骨鹰以骨椎挑起其中一颗头颅,遥遥示众,道:“各位大宋国的英雄们,哈哈,来看看你们心目中的这位大英雄如今的下场,睁着眼珠子被我家胖贤弟把头给扭了下来,这就叫做‘死不瞑目’吧啊哈哈!瞧清楚了,这位断头英雄你们应该都是认得的,你们宋国民间流传他是岳飞的后代,一手百鸟乱点头枪法出神入化,当真有当年岳飞的绝世风采!说起来本尊唯一佩服的也就是你们宋国的武穆候岳飞元帅了,可惜本尊晚生一百年,不然大可与之沙场对决,瞧瞧是他的百鸟点头枪厉害还是我的鬼骨神功强哈哈……” 武穆侯岳飞岳元帅在当时民间享有极隆后名,尤其在一些草莽英雄当中更是将之视为武圣化身,凛然不可侵犯的神祇,鬼骨鹰拿之与己相提并论,已是大大犯了众怒,当下有人怒骂:“兀那鞑子,休得不要脸!岳爷爷若是在世,定把你鞑子国从上到下杀个鸡犬不留!” 鬼骨鹰似乎并不气恼,将那颗头颅拉近自己面前,颇有得色地欣赏一番,又挑向众人道:“瞧见没有?这就是你们岳元帅的后代子孙,敢跟我蒙古人作对,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群豪中有人已经认出来,小声道:“这……莫非是大名府的‘金枪王’岳满江?!” 鬼骨鹰道:“哈,那位兄台好眼力!此人正是金枪王岳满江!岳元帅有此得力子孙,也当含笑九泉了哈哈……”言罢狂笑不止,自是又引来群豪一片怒骂。 鬼骨鹰单手虚按,气定神闲道:“各位不必惊慌。我蒙古人奉行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要各位不起抗蒙之心,在我蒙军南下之时安分当个良顺百姓,本尊自会担保你们的身家性命!不过,有条铁律你们的天皇老子都碰不得,妄图仙物者死!就算本尊让你们出了关外,你们头上的吃饭家伙自会有人替你搬家!本尊仁慈,不想多造杀孽,这才良言相劝……” 赵小河冷道:“哼,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数尔等蒙人尤甚!妄谈仁慈道义,天理昭彰,必报尔等妖孽于不爽!” 鬼骨鹰听得一头雾水,睁眼瞧向赵小河,取笑道:“好个黑炭子,装起斯文来倒也不输本尊。”又瞟向群豪,手指椎上头颅继续道,“这厮十六年前只身独闯大梁驿站,伏击了我蒙军中路统帅阔出,当场击杀十八名军中好手,阔帅也因此人身受重伤,半年后一病不起,最后死在南下的征途中!此事一直是我军中之秘,今日本尊了此大案,自然要昭告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胆敢挑战我蒙古帝国的下场!” 座中群豪俱都听过大梁府金枪王的大名,只是不知他还做过如此大案,既是为国为民之举,自是英雄豪士行径,不禁纷纷拍案叫好:“好个金枪王!此战一经传开,必定名满天下!”他们这群江湖豪客走的便是刀口喋血的道路,生死倒是看得很轻,反是生前死后名更令其痴狂追祟! 朱百六鼓捶咚咚倏落,长呀一声,唱道:“饥餐胡虏血,渴饮匈奴肉,一曲满江红,后人泪沾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玉面白首 鬼骨鹰恼道:“好个不懂兴致的老头,凭地聒噪!吚呀呀个没完,是你家孙子死了么?” 朱妙龄面容一煞,挥手向他掷去镬勺,骂道:“我家死人有人哭,你家死人没人埋,便宜了野外一群狗!” 鬼骨鹰避过镬勺,笑嬉嬉道:“小娘皮当真泼辣!本尊好男不跟女斗,大人不计小人过……” 朱妙龄操起板毡上一把菜刀,作势要扔。朱百六叫道:“妙龄!众豪杰在此,哪轮到你女儿家出手!” 朱妙龄气鼓鼓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我非要当个杨家将里的穆桂英!上阵杀鞑子,跟平时我用刀杀鸡杀鸭有甚区别?” 朱百六摇了摇头,心中暗叹:“我这孙女女生男相,心志尤比男子更烈!他日若非缘份注定,哪个男儿敢娶他为妻?唉,我老朱家人丁凋零,现如今只剩下妙龄这么根独苗苗,若她惹恼了那鞑子遭其毒手,或者一生无法出阁嫁人,我老朱家这一脉只怕要断了香火……罢罢,各人有各命,我顾得了她一时,顾不了她一世,若真是命蹇之人,再是性情柔婉,于这乱世中也是步步艰辛,我又何苦担这份没用的心……” 鬼骨鹰平举骨椎放下头颅,道:“看在岳满江这厮是个名门之后,现今既已伏诛,本尊留着他的首级也是无用,哪个要想取回去好生安葬,但请自便,本尊绝不干涉。”许久无人应答,鬼骨鹰吃吃笑道:“常听闻中原武林个个义薄云天,对故友可以肝胆相照,生死相托,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哈哈。” 骨椎一转,鬼骨鹰随手又挑起桌上一颗挽髻佩冠的头颅,哂笑道:“此乃龙虎山张天师门下弟子,号称‘追魂夜行者’的法梦真人是也!嘿嘿,本尊原以为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会有几手真功夫,不料尽是障人耳目的法术,本尊只需……三招,对,就用三招,便破了他的符篆之法,取他首级,一样的如杀鸡宰猴!喝,方外之人也想图谋宝物?!既是自家动了贪念,便怪不得本尊送他魂魄归天了!”说完往桌上一掷,那颗头颅滚向桌沿,发髻松开,遮住半个头面,更显得死状可怖。 群豪大多不识得“法梦真人”为何其人,只是既被鬼骨鹰夺其首级又携此立威,想必此人必有惊人业艺,鬼骨鹰口中的“只需三招”便大多作不得数,显然是耸人之言,群豪心中由是既忿且叹,暗道:“龙虎山上的道士与我等江湖人虽说不在一个路数,但终是大宋治下的持艺之人,无论武功或是法术,若能籍此多杀几个鞑子,也好过此种无益的死法!方外之人确实不该心怀杂念,但‘光华仙物’非比寻常,既是仙物,这些道佛之家的弟子自是更加的热衷,此次夺宝只怕是风云集会,免不了要有一场血腥撕杀。若是我大宋国夺得仙物还好说,倘教鞑子取走,则大宋危矣!”各人心头慽然,但脸上都是云淡风清,不露一丝痕迹。 朱百六长叹道:“光华仙物尚未出世,已惹尽人间血流成河!大宋国运、黄龙真气,真的已流逝到千里之外的昆仑山了么?”小鼓捶只是沉沉一点,发出咚的一声闷音,这回老者却并无唱词,只是摇头低叹不已,显是心中愁怆之极。 群豪心中又是一凛,忖道:“本以为‘光华仙物’的传说只在江湖间流传,千百年来也无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没想到这个看似平常的沽酒老者,也知晓‘仙物’的存在,看来此番远赴西域的江湖人士,个个都是怀有夺宝的目的,只是人人思危提防,大都不愿轻宣于口罢了。蒙古十三鹰为此截道杀人,强令中原武林人士不准西赴夺宝,却是让‘光华仙物’即将面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恐怕不但无怕扼止众人寻宝之心,反而会让更多武林中人前赴后继赶往西域,财帛动人心,况且是一件传闻中能令人飞升得道,甚至可以扭转乾坤改朝换代的仙家宝物!” 突听“咚”的一声响,原来是朱妙龄甩手将菜刀剁在板毡上,挺胸插腰高声道:“爷爷,这世上真的有神仙么?”不待朱百六答话,自顾又道,“倘若有,为甚么鞑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能逍遥自在?为甚么皇帝大臣们可以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而我中原百姓却过得苦不堪言?天上的神仙这时都哪儿去了?他们便那般的冷血无情,不顾众生死活的么?如此不仁的神仙求他何用?若是世上并无神仙,自然也无仙家宝物,你们千里奔波,所求的又是哪般?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岂非可怜亦复可笑?我大宋国的国运、天下百姓的福祉,不靠诸位英雄舍生取义、勇敢追取,却反而求助于莫须有的仙家宝物,岂是大丈夫所为?我朱妙龄不屑为之!” 这番话直把群豪说得脸红耳赤,人人皆觉朱妙龄所言在理,但人人心中都另有计较,单不说“光华仙物”是真是假,便是那句“大宋国的国运、天下百姓的福祉”也不是每人都敢言敢为的,虽如此,总是与那句“大丈夫所为”相差甚远,偏偏这些说词又是从一介女流口中说出,如何让这群昂藏七尺男儿心头平复? 鬼骨鹰也是一怔,随之大笑道:“本尊倒是觉得这丫头是越来越有趣了!至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嘛,嘿嘿,两国交战,死伤何止千万!我草原多少好儿郎因此葬身异国他乡,多少女人因此失去自己的男人,多少孩子因此失去自己的父亲,这些又该算到谁的帐上去?” 朱妙龄哼道:“活——该!” 鬼骨鹰不恼反笑,道:“本尊自踏足你们宋国国土以来,除了赵海川之外,你这丑丫头也算得上是令本尊刮目相看的人了!” 众人都知“赵海川”便是干城先生的本名,朱妙龄能与之一同提及,便是自鬼骨鹰这等仇雠口中而出,也是莫大殊荣之事,不由得都多看了朱妙龄一眼,心中皆道:“说来也怪,这丫头却是越看越觉得英气凛然,半点都不显得丑了。” 朱妙龄却道:“我呸!本姑娘被猫被狗刮目相看,也不敢被你高看一眼,想想就觉恶心!干城先生的名讳也是你能提及的么?撕烂你这张臭嘴!” 鬼骨鹰面色一变,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活不长命的!” 朱妙龄道:“本姑娘命好着呢,你操哪门子的心?多事!” 鬼骨鹰屡屡在这女子面前吃憋,心头又气又恨。他自然看得出朱妙龄全无武功,自己只要动动手指便可杀她十回,却不知为何偏偏不愿动手,反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来,心道:“本尊迟早要让你这丑丫头知道能被本尊高看一眼是多么荣幸的事!” 骨椎一转,鬼骨鹰已是挑起桌面正中一颗满头白发的头颅,前举一圈,洋洋自得道:“嘎嘎,诸位,可曾识得此君的真面目?少年银发,长剑白马,好不**潇洒!三天前本尊与胖贤弟在巴蜀境内遇见此君朝西而行,背付一柄青蕙诛邪剑,跨下一匹乌蹄白鬃马,一头银发,一身白衣,走在落日余辉轻抚下的黄尘古道中……啊,那意境,简直太有诗情画意了!幸好本尊早年间曾研读过你们古汉人遗留下的文章,偶尔间也是能吟上几句诗词的,还真别说,你们汉人行军打仗不行,写诗写词确是一把好手……”鬼骨鹰偷眼向朱妙龄那边瞧去,见她脸上似有讶色,不禁更是得意:“嘿嘿,小丫头以为本尊只会打打杀杀,却不知本尊在十三鹰里头排名虽末,若论起情趣品味来,却是稳拿第一!” 突听有人喊道:“‘玉面白首’左玉堂!蜀山剑派年轻一代里第一高手!这……怎么可能?!”又有人接话道:“不对,一定是这鞑子弄虚作假吓唬人的!玉面白首左玉堂何等风、流人物,蜀山剑派剑术冠绝当今,便是干城先生都是赞许的,此等高手怎会饮恨于鞑子手中?”群豪口中大都否认眼前所见,但心中却是震骇莫名,“蜀山剑派”、“玉面白首”这两个词份量太重了!武林中虽以少林武当居首,但论及其超然地位,蜀山剑派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门派!因其隐身于巴山蜀水中,从来没有人能够探究到它的真正所在,便连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在公开谈论起蜀山剑派时,言语间也是祟敬有加,对其中秘辛却是讳莫如深。久而久之,有人便说蜀山剑派其实并不存在,只不过是武林中的传说而已。但每隔百年,总有一位剑客横空出世,以无上剑法威震江湖,无论岁数多大,总能与武林各大掌门平辈论交,此时人们才得知此人是蜀山剑派每隔百年外派历练的新一代弟子,不一例外的此人以后必将执掌蜀山剑派一脉! 而左玉堂便是这一代蜀山剑派外派的弟子,二十出头,却不知何故已是白发苍苍,面如冠玉,好骑一匹白色骏马,穿行于巴山蜀水间,时人皆谓其为活神仙,“玉面白首”之名不翼而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小河流水剑 酒堂中群豪越加不敢相信眼前事实,鬼骨鹰便越发得意张狂,指向那白发头颅,道:“本尊在大漠草原时,也曾听闻中原川蜀一带有个神秘剑派,每代最杰出的弟子都会派出行走江湖,行事诡秘低调,常常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跟你们汉人的大闺女一样见不得摸不得哈哈!”再瞧向头颅,目光所及,似在端赏一件极美艺术品般,口气却是讥屑之极:“嘿,蜀山剑派!哈哈,蜀山剑派!本尊一直以为其门下最优秀的弟子有多了不起,‘玉面白首’左玉堂!少年玉面,怎耐老年白首,名号却是一等一的贴符,剑法么,嘿嘿……本尊与胖贤弟前后合击之下,这厮刚开始还能应付自如,剑气横飞,白马腾挪,一招一式都那么的优雅飘逸,还真有几分神仙中人的风范……” 群豪心中皆知鬼骨鹰有意贬低中原武学,但这鞑子不但体貌迥异与寻常蒙人,性格中还带有几分跳脱,所讲所叙必有七分带假,三分才可能属实,不过只要稍加甄别,大体也能还原当时战况。蜀山剑派,这个超然物外的天下第一剑派,千百年来给江湖留下了许多梦幻般的神话,“玉面白首”左玉堂,这个传闻中蜀山剑派近百年来惊才绝艳的第一高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被鞑子摘去头颅,死后亦复辱没门庭?群豪心中惴惴,有人不禁喝道:“兀那丑鞑子,玉面白首左玉堂何等人物,你们十三鹰连跟他提鞋都不配!中原武林人材辈出,岂是你们这些不开化的鞑子所能想像的?玉面白首之上还有整个蜀山剑派,武当少林、华山峨嵋,哪一派不是高手如云?在这之上……在这之上,不还有干城先生这等神仙般的人物么?随便哪个出来伸伸腿儿,都能教你鞑子国鸡犬不宁哈哈……” 当中有人跟着干笑了几声,但大部分人都缄默无言,中原武林人材辈出不假,但与两军对垒两国交战却是两回事,宋军被蒙军步步紧逼,现如今只能依城而守,赵官家苟喘江南,文武百官人人自危,这却是不争的事实,辱敌骂架也不过是聊以**罢了。群豪虽多是粗鲁汉子,但并非毫无见识之辈,自然辨得清楚当中关联。 鬼骨鹰嗤笑道:“干城先生武功盖世,本尊倒也有所听闻,至于是不是天下第一人,嘿嘿,我蒙古十三鹰还有十二鹰在世,一个干城先生而已,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得了几颗钉子?我蒙古大军人人披甲挥砺,他日挥师南下,百万雄师当前,你们宋国又有几个干城先生这样的人可挡我兵锋所向?本尊今日本是怀有指点迷津的念头而来,诸位若是与我蒙军合做,他日踏平宋国之时,你们也能论功行赏,此不失为一条保命求名的好路子!” 鬼骨鹰环顾四席,手中骨椎兀自挑着一颗白发头颅,笑时唇齿眦裂,模样诡异之极! 堂中先是一阵静默,而后暴出一阵哄笑,群豪自是纷纷唾骂不已,各种毒辣语句尽力向鬼骨鹰倾泄而下。自然也有一些心窍玲珑之辈,于鬼骨鹰的狂獗语句中听出些许信息来:“蒙古十三鹰不是整好十三人么?为何只剩十二鹰在世了?按说鬼骨鹰身为其中一员,自是不可能咒己不靖。哦,传闻襄阳城战时,干城先生曾以一己之力独抗鞑子军中七大高手的围攻,当场掌毙六名鞑子高手,领首那位据说武功最是高强,身躯雄伟,四体粗壮,拳脚功夫已至出神入化的地步,一身功力更是浑雄无比。听说书人说,那鞑子高手曾以双掌功力摧毁襄阳城东门一角,若非干城先生天神下凡,几乎无人可敌此獠!此节或有夸大成份,也足见这鞑子高手的厉害之处!据说干城先生与那鞑子高手对掌三十二次,掌风掀起漫天风沙,合击之声尤如霹雳雷霆。最后两人飞身分开,干城先生独立城头,对着跌落城下的那鞑子高手朗声说道:‘“象犀功”果然霸道雄浑!可惜你我是敌非友,今日沙城对决,只怕一年之后,此门奇功再不复于世,诚殊憾事!’干城先生与那鞑子高手对了三十二掌,掌力已然重创那鞑子高手的五脏六腑,依干城先生话里意思,自然是那鞑子高手只有一年时间可活了。干城先生的“大海潮汐功”天下第一,这鞑子高手能在其掌下支撑三十二招已属不易,复得一年苟喘时光,当真是上天的好生之德,干城先生的菩萨心肠了!事情到此尤未了结,也不知是说书人道听胡说还是添油加醋了,说是那鞑子高手当时面对城头,仰天长啸,狂喊道:‘吾今虽败,死不足惜!吾上有五位兄长,武功均胜吾百倍;吾下有七位贤弟,武功均不弱于吾。长天鹰飞,自有人找阁下再决生死!’如今看来,那鞑子高手怕是十三鹰里的人物了!他自言‘上有五位兄长,下有七位贤弟’,凑上他自己,不正好十三人么?况且此獠如此武功,鞑子国中怕只有十三鹰有此能耐了!听闻十三鹰已尽数南下,刚还以为是受他们新立大汗蒙哥的急诏或是与中原武林各派争夺‘光华仙物’,如今看来,找寻干城先生报此‘杀鹰’之仇的原因更多些罢!嘿嘿,十三鹰生死对决中原武林第一人干城先生,这戏码当真是古今盛事,我这等无门无派的小人物要是能亲眼目睹,那当真是不枉此生了!” 突见赵小河率众而出,向前踱行几步,突地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两尺长的金色小剑,烂烂生辉,原是匿藏于袖的短剑,抚剑而道:“襄阳城下、宋蒙鏖战之时小河我迟来一步,未能领略干城先生及洛河神女的绝世风采,但见得伏尸百万于野,流血飘杵于河,多少男儿尸首异处,魂断他乡,一场大战,生灵涂炭,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中人……”赵小河一声轻叹,眼角瞟向鬼骨鹰,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尤如归!你以为区区三颗头颅,便能威慑我宋国男儿的胆魄么?” 鬼骨鹰一怔,竟大笑起来:“好小子!报上名来,本尊瞧你是条汉子,高看你一眼!” 赵小河淡淡道:“不必!能高看我赵小河一眼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而你,根本不配!” 鬼骨鹰面容一冷,道:“赵小河?嘿嘿,中原武林没听过你这一号人物,谅来武功自是一般,口气却是挺大!也罢,既然你说见过尸山尸海,这几颗死人头自然不放在眼里,那本尊就大发慈悲,让他们彻底安息吧!”骨堆突地向下一挥,裹起一股风声,那颗银发头颅倏然射出,直奔桌面上两颗头颅撞去! 赵小河急道:“不可!”金剑疾出,剑鞘前指,挽出一片金色剑芒,轻轻巧巧地托住银发头颅,将之置于两颗头颅中间,横眉怒道:“死者已矣!纵有天大仇怨也该一笔勾消,鞑子安敢辱人尸首!” 鬼骨鹰柱椎而立,道:“好功夫!不过凭这几手取巧的剑法就想教训本尊,年青人,你未免太狂了!” 赵小河缓缓拨动剑鞘,动作轻柔,带动一丝“嘤嘤”的金石之声,竟似是恋人之间的相互倾诉。寒芒乍现,二尺青锋脱鞘而出,剑身微曲,寒光盈盈,似有水痕流淌其上。群豪倒叹一口冷气,由衷喝彩道:“好剑!” 席中王梦龙对坐在一旁的马岱豪悻悻道:“有什么好显摆的!马贤弟但有不知,赵小河这厮那天与我切磋剑法时,我拨剑在手,他却空手而立,随后自道旁的一棵柏树上折下一根枯枝,执握在手,假惺惺说:‘江山有水处,小河独自淌。水润万物,则万物皆可成剑,剑在心中,则万物皆可用。王兄,但请出招!’听听,这说词,分明就是拿不出一柄好剑来,害怕在我‘快剑书生’的这柄‘青龙点苍剑’面前丢人,嘿嘿,那架势,跟如今一模一样!依我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看来,这厮当时并无好剑,如今手执的这柄金色小剑,出处则有待考教了嘿嘿……” 马岱豪忙“咳”了两声,神色焦虑道:“王兄慎言,王兄慎言!此话如何敢当众宣之于口?”瞅瞅四周并无人觉察,马岱豪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道:“这快剑书生好不通人情事故!大家伙都是奔走江湖、刀口讨活的草莽中人,无门无派,无根无基,彼此间相互吹捧相互扶持本在情理当中,哪有像眼前此君这般小气之人,无凭无据,空口白牙,竟然怀疑起别人手中宝剑的出处!这要是叫苦主听见,岂能与你好相予的?这王梦龙气量狭小,反倒显得赵小河此人气质非凡起来了。若他真是以一段枯枝与王梦龙对战,先不说他二人武功悬殊如何,单是一段枯枝若想不让执剑之人削断,所需的巧劲已是妙至毫巅。本来像干城先生此等功力深厚之人,莫说是一支枯木,便是一根青草抑或一粒尘沙,在他手里都可成为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只是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有如此功夫?这赵小河年纪轻轻,显然功力有限,所凭借者,必是一手绝妙好剑法!” 他想思寻间,突听得赵小河抑扬有度地念道:“江湖风波险,小河流水剑。风起水滔天,水平风亦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鹰吞剑 赵小河足尖点地,轻摇慢摆,左右手相互旋徊揉动,掌中小剑随之缓缓晃荡,便似一汪秋水般灵动而无迹可寻。群豪见赵小河如此身姿剑势,都是大觉惊奇有趣,心中皆道:“传闻岭南一带最是多山蕴水,景物空灵而朦瘴,北方人常以此为苦,而南人却皆以此为乐。这赵小河也不知师从哪门哪派,武功路数竟是如此怪异,倒像是异族女子拨竿起舞般,也不知真实威力如何。” 突听赵小河一声断喝:“辱我同胞者,吃我这一剑!” 剑芒一闪,群豪但觉心头一个激灵,不由得暗赞一声:“好凌厉的快剑!”鬼骨鹰身形倒折,一柄骨椎自肋下冲天而出,剑芒如魅而至,擦着骨椎手柄滑游而过,突地撤后回收。群豪再望时,只见赵小河面色如常,左手反攥金鞘,右手轻握小剑,双足跨定,便如从未突击过般,只是其势如动,令人直觉其随时可再次出剑杀敌! 鬼骨鹰骨节一挺,上身又被生生扳了起来,盯向赵小河手中小剑,眼露惊奇之色,张嘴便道:“这是什么剑法?如此之快,一声招呼都不打么?你们汉人可没这么爽快过!”此话刚说完便觉有错,因为赵小河出剑之前曾高声喝喊:“辱我同胞者,吃我一剑”,只是出剑太快,几乎与音落没有任何时间差,饶是强如鬼骨鹰,情急之中也只能施展鬼骨神功才能堪堪避过,但若以此问责赵小河坏了武林规矩,却是反衬了自己眼力太差。鬼骨鹰情知失语,忙加了一句“你们汉人可没这么爽快过”,也算是对赵小河这一剑毁誊参半的看法。 赵小河手腕一翻,眼睛微眯,缓声吟道:“莫说小河慢,水过万重山。静时映秋月,动时消冬雪……” 鬼骨鹰眉心一冷,警兆突生,劲力急运于骨椎,双足已被平推向后数步。正在此时,一道微针剑芒如约而至,“叮”的一声削过骨椎,剑尖微颤,距他鼻尖仅有一寸之距,突又急疾后撤,不做一丝停留。 鬼骨鹰伸手摸摸面目,确信无虞后怒道:“好狡猾的南蛮子!借着说话时间偷袭本尊,有本事再来一次!” 群豪一阵哄笑,有人讥讽道:“兀那鞑子,你只摸到鼻子无事,你再摸摸耳朵那边,看两只还剩几只。” 鬼骨鹰闻言果然快速摸了两下耳廓,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被众人作弄,嘿嘿一笑,表情诡异,也不知其心中是怒是幸。 群豪虽在哄笑,心中却是颇为震惊,这赵小河剑无定势,却着实快疾无伦,若换成自己与之对敌,只怕逃不过他刚才那招急剑突刺,必是穿面而过的下场。 马岱豪眼光甫与王梦龙一接触,见他颇为尴尬地避过,心中暗笑不已,赵小河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一手如此凌厉的快剑,实是对自称“快剑书生”王梦龙的打击。 金光一闪,原是赵小河左手剑鞘往上一翘,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河有清石定风波……” 鬼骨鹰不等他再念,嘎嘎一声怪叫,骨椎向前直挺,手臂陡然暴长一尺有余,便似是站立原地直接提椎急刺般,身肢无需多余动作,自是比常人省力三分,迅速七分,突兀十分! 赵小河举剑一挡,侧身向左避过椎锋,大步奔出,竟将鞘当剑向鬼骨鹰胸心刺去! 鬼骨鹰见状笑道:“好小子,不念诗了么?耍无赖么?”骨椎倒转一圈,抡成一片惨白光轮,叮叮叮三声接连响起,已是挡下了赵小河以鞘代剑的三下突刺。 赵小河扭身一转,右手小剑划过一道寒芒,左手金鞘随之回撤,剑刃向前平削,金鞘紧随其后向下点刺,一上一下袭向鬼骨鹰腹脐及膝盖两处要害。 鬼骨鹰身形高瘦,这两处要害若是常人也不过是两尺有余,回护起来其实并不太难,偏他天生长脚长腿,赵小河这上下两剑便形成了一个极为开扩的角度,鬼骨鹰被动防守,骨椎恰巧成平托之势,椎头椎尾皆不能顾及周身,眼睁睁看着金白两剑转瞬已至! 群豪心知鬼骨鹰武功奇高,赵小河这两剑虽然取角刁钻,胜在攻其不备,但要想真的刺到鬼骨鹰只怕是万万不能。纵是如此看法,心中又忍不住期待赵小河真的如有神助,最好能给这个鞑子来个透心亮,取了他的性命,大家伙也能继续望西而去,否则只怕连这家酒肆的大门都难以迈得出去。 突听得一阵“咔咔”声响起,却见鬼骨鹰上下一缩,不知从何借力,腰腿以下竟生生升空而起,身子揉成一团肉球,紧贴在竖立的骨椎来,本尊还是你的恩人哩。黑小子,是不是很感动呢?那就投靠我们蒙古国如何?” 赵小河闭眼许久,突地睁开眼睛,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赵小河区区贱命在此,有本事便过来拿去!投靠你们鞑子国?嘿嘿,等哪天你们鞑子举国投降我大宋之日,我赵小河倒是不介意踏足草原领略一般大漠风光。” 鬼骨鹰道:“哼,中原人当真不可救药!天下本应以强者为尊,你们武功低微,连自保尚且不能,还在此大谈风骨志气,岂非可笑之极?本尊一人连胜三场,打得你们当中无人再敢出手,这是何等的威风霸气!如此强者,你们不以他为尊,岂非愚不可及?若是你们当中有一位能胜过本尊一招半式,本尊二话不说,立马投靠你们宋国又有何不可?哈哈……” 群豪见他自说自话,狂妄不可一世,心中皆是气忿异常。只是鬼骨鹰武功之高,在场已无人可敌,所谓强者为尊,虽是以弱者的屈辱羞愤为代价,但却是这乱世当中通行的法则,鬼骨鹰以此为由,群豪却也无计可施。 鬼骨鹰环顾四周,洋洋自得道:“怎么,怕了么?可有人能胜得过本尊的?只要能有一招半式让本尊投降认输,本尊愿投身宋营,永世不与大宋为敌哈哈。”言罢突地偷眼瞧向脚下,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赵小河舍命一剑劈开他的靴底,连同皮肉都削去了一块,现在他只能装出无事模样,不然这“一招半式”之败叫他如何当众解释? 突听得马大袍高声喊道:“兀那鞑子,此话可是当真?” 鬼骨鹰轻蔑地扫他一眼道:“嘿嘿,本尊向来言而有信,比你们中原人风格更加高尚!”心中却是暗自庆幸,有人接过话头,大概便无人再注意他脚底的异样了吧。 马大袍拍掌笑道:“那好,你在此地等着,我马大袍现在便快马加鞭找干城先生来……” 鬼骨鹰面色一变,怒道:“宋国人当真狡猾!你找他来干甚么?本尊只说在你们当中任选一个,倘有胜过本尊的,本尊便奉他为主。可不是让你现在去找干城先生……听清楚了,本尊可不是怕了他,就算他现在出现,本尊一样和他大战三百回合嘿嘿……” 马大袍呸了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怕了。我们这些人本就是无门无派的江湖浪子,武功自是不如那些门派弟子,你这鞑子要是真有本事,该去找他们比试比试,寻我们晦气干嘛?蒙古十三鹰便这点本事么?” 鬼骨鹰恨马大袍舌毒,挺椎作势要刺,嘎嘎笑道:“你这汉子要真有本事,便把本尊这宝贝儿连根吞下,本尊一样算你胜了。” 马大袍眼看骨椎缓缓送近,寒意直激额眉,却偏偏身乏体软,想要滚身躲避,那骨椎稍稍一偏,已是封死了躲避去路,羞辱之心顿生,厉声喝道:“鞑子好胆!给你爷爷送吃的来了哈哈……” 正在此时,一个清脆声音传来:“喂,丑鞑子,看这边来,本姑娘跟你比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厨娘刀技 骨椎一颤而止。马大袍闭眼待死,许久未见口中剧痛传来,睁眼瞧时,却见鬼骨鹰模样古怪,瘦肩不断耸动,原是在癫笑不止,两腿摆晃,拉着骨椎缓缓回头,一手指着朱妙龄乐道:“啊哈哈,小娘皮要跟本尊比比么?咱们男女有别,可要比甚么好?比生娃娃本尊自是甘拜下风,比蹲地小解本尊也是自叹不如,比跨下承欢嘛,本尊简直要望风而逃啊哈哈……” 朱妙龄啐了一口,骂道:“好不要脸!本姑娘天生胆大脸皮厚,可不吃你这下留胚子的一套!想占本姑娘的便宜,吃屎去吧!” 群豪纷纷侧目,心底为之恶寒不已,这不开化的鞑子下留无耻也便罢了,哪想到朱百六这孙女也是彪悍泼辣至此,不过再一想鬼骨鹰秽言在先,若是寻常女子早就含羞带愤跑开,也幸好这姑娘胆儿颇豪,直骂那鞑子而不惧,语句虽是十分不雅,听在耳里却是痛快之极。 鬼骨鹰倒转骨椎,支着下颚调笑道:“小娘皮要比吃屎么?本尊只懂屙屎放屁,比起这个本尊可不会怕你。” 朱妙龄道:“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自板毡上抽起菜刀,拎在手中道:“丑鞑子,你刚刚不是说这店里的,倘有人能胜你一招半式,便任他处置么,你自己说出的话可会懒皮?” 鬼骨鹰道:“本尊可不像你们中原人那般狡猾,说出的话自然算数。倘有人胜得了本尊,自是什么都听他的;倘这里无人是本尊对手,自然也得一切听从本尊安排,如此公平,足见本尊对尔等宽待之情。” 朱妙龄道:“那好,本姑娘跟你比比这个!”举起菜刀晃了晃,又道:“倘你输了,便趴在地上学三声狗儿叫,然后带着你这胖狗弟从我家店里滚了出去!” 鬼骨鹰笑道:“比刀法么?本尊虽不惯用刀,但要赢你,吹口气就行,连根手指都不消得动。倘你输了呢小娘皮?” 群豪这下回过味来,朱百六这孙女要和蒙古十三鹰之一的鬼骨鹰比试刀法?她一个女儿家家,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娇小纤细,便是真的习过武,又岂是凶名赫赫的鬼骨鹰的对手?堂堂男儿,事到临头竟要一女子代为出头!群豪心中一阵羞愧,有人便喊:“朱侄女快快退下!这里可没你的事,是死是活由我等再与这鞑子比过才知。老夫一生习武,只恨没机会上阵杀鞑子,今日苍天有眼,教他自动送上门来,正好了却了老夫这桩心愿。下一场由老夫出战,纵死亦何如?”又有人喝道:“兀那鞑子,你也算是你鞑子国里的成名人物,竟跑来我大宋欺辱一名弱女子,你羞也不羞?有本事朝老子这边来,老子‘一刀断五湖’匪号刘一刀!对上你这鞑子,自也是一刀断尔头,倘多出一刀便不算赢!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朱小妹但且退下,刀枪无眼,旁观即可……”说完与那老者率众而出。老者手握双锏,刘一刀自是拎着单刀。 鬼骨鹰乜斜着双眼,眼角挂着讥诮之意,面容突地一冷,抡起骨椎望前直扫,恶狠狠道:“都给本尊死去!” 那名精瘦老者与刘一刀首当其冲,来不及躲避格档,被骨椎挡腰斩成两截,血水与内脏喷散而出,涂得周边一片狼籍! 骨椎带起一股狂风,刮得桌上杯碗咣咣乱跳,群豪面色惨白,似被人当胸猛击一般,险些窒息过去;一些内力不济的竟被带得东倒西歪,待得爬起身来,又见得眼前两具断成四截的尸身,只觉腹中一阵翻涌,竟纷纷伏地呕吐起来。至此众人才知,自己这些人与鬼骨鹰的差距何等悬殊! 朱妙龄迈步向前,娇叱道:“丑鞑子,逞什么威风!你若能胜得了本姑娘,一刀砍了我也罢!” 鬼骨鹰举椎笑道:“小娘皮有眼不识宝贝货。本尊手里这柄神兵利器可不是你眼里的凡俗刀具,乃本尊历尽千辛万苦,自大雪山寻得的骨龙化石,手柄便以龙骨磨炼而成,刀砍不断,锤击不折,火烧不化,水浸不融,顶端尖锋取自海底玄铁,煅烧了整整三十六天才得留这么三片,无需磨砺自然开锋,可断金碎石,寻常兵器在它眼里就是软乎乎的豆腐块儿!你手中这把小菜刀,只怕连那豆腐块儿都不如,本尊一刀两断,连你也一块砍成了两半,岂不可惜了哈哈……”说完有意看向地上四段尸身,眼中尽是戏弄兴奋之色。 朱百六情急叫道:“妙龄!快快退下!你身无武功,尽学江湖义气,徒惹人发笑!蒙古十三鹰武功高绝,岂会对你这弱女子出手?若非干城先生此等人物,座下还有谁有资格与人交手?” 群豪顿时面皮发烫,朱百六话中之意自是告诉鬼骨鹰他的孙女身无武功,你堂堂武学宗匠,若是以强凌弱,只怕被人耻笑。而在座的江湖人士也无一是你的敌手,倘若再次出手伤人,却是有**份。朱百六不惜将之与干城先生并列,无意中已是拨高了鬼骨鹰的名声,却也是别一种示弱的隐晦说法。群豪虽然忿忿不平,却知形势比人强,强自出头不过是徒然送死罢了。 却听朱妙龄对朱百六笑道:“爷爷,干城先生不是天下无敌的么?眼前这个丑八怪鞑子,如何能与他老人家相提并论?在座的英雄好汉也并非就打不赢这丑鞑子,拳脚输了不算输,心气若输了才是真的输了!大不了大家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这两个鞑子,相信武林同道只会夸我等为国杀敌,是大大的英雄豪杰呢!” 群豪闻言一阵意动,又见鬼骨鹰面带不屑之色,手中骨椎寒锋厉厉,心中又不禁打起退场鼓来。 朱百六心中暗叹,群龙无首,倘若此时有个德高望重之人振臂一呼,相信众人大都会跟随而上,合众之力,纵是不能取胜,也好过如今这样被人各个击破!但这里的武林人大都来自五湖四海,平时多未谋面,独行江湖,既无朋友之义,亦无门派之谊,哪个愿当这个必然牺牲的出头鸟?朱百六一声苦笑,再也顾不得江湖名声,只盼着保住老朱家这根独苗,对鬼骨鹰拱手道:“蒙古十三鹰名扬天下,对手无一不是当时俊杰。老朽这个顽劣孙女年幼无知,让阁下见笑了!” 鬼骨鹰道:“不笑,不笑,哈哈。你这老头儿无趣得很,孙女儿却着实合我胃口。我蒙古十三鹰纵横天下,道不同者杀,忤逆我者杀,僧儒道凡,看不顺眼的通通杀完了帐,哪管什么男女老幼,武功高低哈哈……” 朱妙龄也笑道:“真巧,我手中这把菜刀,猪牛羊马可杀,鸡鸭鹅鱼可杀,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凡是人间畜生类,我朱妙龄看不顺眼的也都通通杀完了帐哈哈……” 鬼骨鹰听不出话中好坏,兀自笑道:“小娘皮好生厉害!本尊今日说什么也得跟你比划比划,如何比法,小娘子但请吩咐,小生无一不从啊哈哈。”说到得意处,竟学着汉人戏剧里的手势身段,福了福身子,挑着兰花瘦指望着朱妙龄直抛“媚眼”。 朱妙龄心中暗骂一声“丑人多作怪”,口中却道:“那好,你要能照着我的刀法耍上一次,便算是本姑娘输了,要杀要剐随你心意!”再没瞧他一眼,径直走到三岁鹰跟前,菜刀指向他身边那具驼尸,冷声道:“让开!” 三岁鹰正依着驼尸乐呵呵地瞧着热闹,见一女子走来,直言让他闪开,不由一愣,问道:“做甚么?它,它,我抓的……” 朱妙龄峨眉一蹙,素手一挥而落,菜刀劈出一段虚影,向三岁鹰脚边砍去! 三岁鹰肥指一弹,向迅疾下降的刀身叩去。鬼骨鹰急道:“贤弟别动!她给你烤肉吃哩!”他知三岁鹰身具奇劲,浑身肥肉随意一击,便有千均之力,这汉家女子明显不懂武功,如被击中刀面,劲力传开,一只纤纤玉臂只怕要断成几截。这女子豪若男儿,面目虽不秀美,却不知为何令鬼骨鹰兴致益益,不愿就此让其魂断香消。 三岁鹰惯从鬼骨鹰叫唤,临时收指,只是轻轻抚过刀面,呵呵笑道:“红烧的才好吃,你快做,我饿坏了。” 朱妙龄突觉刀面一颤,原本想要连根砍断驼腿,这一刀下去竟偏了三寸,砍下了一条长约四尺的驼腿来,心中暗道:“今日耍刀可不比往常,若不拿出十分细心来,只怕那鞑子有样学样,一样能完成我这套刀功,最后反输给他,不单自己性命难保,便是爷爷和店里的各路英雄都怕难以幸免。” 朱百六闭眼一叹,心中也道:“我这孙女平时挥刀做菜,杀鸡宰鸭确是足够利索,但这等雕虫小技,如何能入大家手眼?鬼骨鹰一代武学宗师,各种兵器自是信手拈来而无不超绝,区区一柄菜刀,如何能跟他比试?若是惹得他恼起,只怕大开杀戒,满店尽是血肉横陈,我朱百六大散关开店十年,侥幸赢得的一些江湖美名,只怕要随着这条老命一块断送了!” 朱妙龄拖着驼腿走到一张方桌前,一言不发竟先自行了三躬,而桌面上血迹污渍,原是鬼骨鹰放置三颗头颅的地方。群豪心中既佩且惭:“烈哉此女!于鞑子屠刀之下尤能慎定自如,对身殁的大宋豪士如此礼敬,以尽同胞之谊,却比我等堂堂男儿强之百倍,思之愧甚!”又见朱妙龄转身再对着地上两具断尸行了三躬,群豪更是暗自佩服,只恨自己武功太低,气魄太短,不能令大宋义士活得扬眉吐气,反而在其死后连收俭尸首都不敢为! 鬼骨鹰眯眼笑道:“嘿嘿,若是比这个左三躬右三躬的,本尊确是做不来,除了长生天与鹰老大可堪本尊一拜,余者谁受得起本尊这份大礼?小娘皮要祭拜死人,也得选个好地儿,这里可是你家做买卖的地方,弄得跟个灵堂一般谁还敢进哈哈。” 三岁鹰口水直流,伸着肥手指向那段驼腿,傻傻道:“快做来吃,我饿坏了。” 朱妙龄微一闭眼,突地一声娇叱,眼中精光一闪,脸上显出坚毅之色,左手往上一拉驼腿,断腿外甫一离地,右足足尖猛地一挑,那段驼腿倏然踢起,离蹄两寸处还牢牢握在朱妙龄手中,被他轻轻一托一送,驼腿上粗下细地竖立在桌面一角,与那三颗头颅正好各居一边。 朱妙龄手起刀落,刷刷刷三刀自横处送入驼肉,沿着腿骨向下疾行,倏然收刀在手,驼腿依旧完整如常,一丝血肉都没有翻出,一道伤口都没有裂开。 鬼骨鹰面色渐然凝肃,眼中却露出一丝喜意来,目不转睛地瞧着朱妙龄的一举一动。 朱百六离得较远,只见得驼腿完好如初,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我这孙女怕是心慌意乱了,这三刀下去,竟连皮毛都未能剖开,这算个甚么刀功?还不如刚才那一下劈断驼腿,还能显出你的臂力来,这下可如何是好?” 眼光突被店门口一处盈盈而动的影子吸引过去,见是三条人影被余辉晚霞拉得斜长纤细,中间那道人影较之短小了许多,左右手各拉在两边人影手中,渐行渐近,稍无声息地停在店门口处。朱百六揉眼一看,原来是一男一女两名大人,各拉着中间那名小孩的手,因是背着余辉,只觉得那小孩被光蔼映得晶莹剔透,也不知是男孩或是女娃。 朱百六突地眸光一亮,一把浊泪随之纵横而下,心中狂喜道:“三味青髯,羽扇纶巾,除了他还有谁有此等仙风道骨?大海风平人曰古,潮汐叠浪洗千秋。三味青髯飘仙阁,一叶羽扇梦扁舟。除了他还有谁担得起这千古美名?哈哈,时来运转,我朱百六孙女有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还我河山 酒堂中一片静谧! 朱妙龄深吸一口气,右手菜刀往虚处一落,刀柄附着食指滑溜溜转了两圈,刀刃黝亮,旋成一团光影,突地凝空一止,刃口平平向下,不倚不斜,自她五指间自由落下。 群豪心中一声叹惜,刚刚还在为朱妙龄举重若轻的控刀技巧暗暗叫好,不料此时她却似是经不住压力,菜刀竟脱手而落,就算拾起重来,也算不得完美刀功了!众人兀自如此认为,更遑论武学修为高于众人甚多的鬼骨鹰了,加之对方有意挑刺,纵是一丁点失误,都会被他扩大无数倍!这场比试鬼骨鹰已无需亲自操刀,则朱妙龄无败而败! 菜刀下坠之势刹那一止,刀柄竟是夹在两只纤纤玉指当中,刀身微颤,重又继续切肉削下! 群豪眼中皆露出欣喜之色,便似是自己阵场比斗一样,一动不动注视着那柄如附灵性的菜刀。有些已是离身站起,瞠目结舌,却是万万不敢高声喝彩,只怕惊到场中的朱妙龄。 而朱妙龄神色愈加湛然,眼光似在刀面之上,又似落在骆腿上面,五指轻轻跳动,菜刀顺着**直倾而下,刀柄始终挨着五指骨肉,自拇指与食指之间依次交移,刀身一颤而过,刹那间已是换过五指四缝之间。 此时的朱妙龄面容冷削,完全看不到一丝喜愁之色,螓头轻埋,长长的睫毛覆住眸睛,便似已睡去一般,只是刀在五指之间流动,惬意且轻畅,凭谁都知道这是操刀之人进入了物我两忘的极高境界,对于大多数练武之人而言,这种浑然空灵的感悟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武道契机! 群豪心中又想:“朱百六这孙女天赋如此之高,只当个炊火厨娘实在可惜!若是我练功之时能做到如此合乎自然,只怕武林之中当有我一席之地,可与那些门派弟子争一长短了!” 刀势如泄!刃光如炼!看似极慢,实则快至无伦!轻忽忽无需半点力道加之刀柄,却又凌厉厉无见一丝凝碍,刀刃自一尺多厚的骆腿肌肉中穿行游移,只闻轻微的秋蚓啄泥之声,刀光过处,如同削缟切腐一般轻易! 群豪屏住呼吸,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内中实是震惊莫名。至此众人才知,朱妙龄第一次行刀之时自横而入,继而竖直而下,三刀运走已是将骆腿肌骨初步分离,同时巧妙地避过血管与筋膜的连接处,出刀既快收刀又速,肌骨虽已三分四条,一时之间却未能脱落。又因她是打斜行刀,故而毛皮遮住伤口,自外看去好似是完整皮肉般。 第二次行刀看似是自上及下别开刀路,其实只有上面一层筋膜相连,下头已是筋肉分明,刀锋所至,自是一倾而下,行云流水般轻畅无阻。 刀光一敛,罢如江海凝清光!群豪终于长吁一口气,皆是面露欢喜之色,脑中依旧回味着那令人心神为之颤动的刀技,齐刷刷看向停刀而立的朱妙龄。 依旧是一段纤细妙嫚的少女身材,面孔刚毅,眉长而眼亮,口阔唇丰,肤黑而光泽,不是那个执火炒菜,当垆卖酒的厨娘朱妙龄更有何人? 骆腿一动未动被她握立手中,依旧保持着原先的上粗下细形态,皮毛完整,其上不见一道新鲜伤口。朱妙龄淡淡一笑,菜刀拂过骆腿,轻轻托着倒放桌上,退后几步,对着桌子又是深深一躬! 三颗大宋义士头颅一字排列,下头一条完整骆腿横陈,再加上朱妙龄这一躬,已成一幕供奉祭奠情景! 鬼骨鹰惚然而醒,身形一动,已飘出十米开外,恰近桌边,冷眼瞧向那条完整骆腿,片刻又盯向朱妙龄道:“小娘……小姑娘好刀法!只不知这是何意?”他本是按习惯叫了声“小娘皮”,不知为何又改口叫成“小姑娘”,只觉眼前这名宋国女娃实是不同寻常,若自己再轻薄逗趣,品格实是落了下乘。鬼骨鹰在蒙古十三鹰里头虽然排名第十一,但其人精灵跳脱,又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心谋算策在十三鹰里头却是无人可及,刚刚所见朱妙龄运刀如神,削肉如泥,而那条骆腿自始至终保持完样,又被其供奉在三颗宋人头颅跟前,必是有意为之,故而问了朱妙龄一句,此时胜败在他心里已显得并不重要了。 朱妙龄拂袖抹去额间汗珠,鼓腮吐了一口长气,显是刚刚行刀所耗之精力,委实不算量小。抬眼看看鬼骨鹰,指着桌上骆腿,怒怒嘴道:“诺,有手有脚,你自己不会拿来瞧么?” 鬼骨鹰收椎贴背,依言提起那条骆腿,但觉重量极轻,不似一颗完整骆腿应有的份量,待他提及眼前,蓦然发觉骆腿皮毛微微颤动,不禁手上一抖,哗拉拉一声轻响,那条骆腿竟从中散开,嫣红皮里如花开布裂一般,向四边澎然弹开,中间一段森森骆骨峥峥竖起! 鬼骨鹰目露不可置信神色,回头道:“这……”余光瞥见桌上一排红白物事,俯首一看,顿时呆如木偶,口中喃喃道:“还……我……还……” 群豪见情有异,纷纷围拢过来,但见桌上三颗凄凄头颅下方,一排以血肉白筋构成的凸起之物,竟是被人巧手构勒,组成了四个大字:“还我河山”! 字体娟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但组成字体的却是条状血肉及完整肌筋,红的像血,白的像骨,四个汉体字,便如同壮士鲜血肉骨筑成的血肉长城,令人不敢逼视,字字带血,悲壮豪烈,纵然出自女子之手,亦是一段英难血泪史! 酒堂之中几不闻声。良久,不知谁喊了一句:“驱逐鞑虏,还我河山!”此话一起,便似是雨后春山一般,群情激涌之下,“驱遂鞑虏,还我河山”的声音已是汇成一片,响彻在大散关外这爿孤立的酒肆之中。 朱百六面泛红晕,如饮琼醴,击鼓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赵小河哈哈一笑,意如癫狂,执剑而起,踏足而歌:“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杨锦猛喝一声,嘶吼着怒力挥出一枪,仰天亦歌:“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马大袍攀爬而起,狂呼道:“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岳爷爷题词‘还我河山’,马踏贺兰,直捣黄龙,一曲《满江红》壮我汉人胆色,雄我大宋国威!嘿,单你们会唱么?我马大袍胸中自有热血在,如此奇雄词令,怎能少了我的润色哈哈,壮志饥餐……” 他甫一出口,酒堂中已是千声万音齐齐唱起:“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群豪似是大胜一场,个个面泛红光,相拥相抱,以碗盛酒,只顾往喉间猛灌! 眼见此景,酒肆门口那名白袍男子不禁身躯微震,神色激动,三缕青髯飘洒颏下,喃喃道:“好!好!倘我大宋人人皆有此热血豪情,时刻勿忘‘还我河山’之志,则区区鞑子,何足道哉!” 他身边那名女子含笑道:“你呀你,自打从襄阳城出来,一路上念念叨叨的还是你的大宋河山,心思里还是放不下战鼓擂鸣的沙场。嫁给你这些年来,哪一天过得安心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不能好好陪我们娘俩游玩几天么?”话中虽有幽怨之意,眼角眉梢却满满的盛着柔情蜜意,人比花娇,面艳桃花,当真是嗔怪怨恨,皆是美人恩重,受者哪还能生出半点不豫? 白袍男子轻轻一笑,应道:“是是,娘子教训的是。” 美貌女子低声佯骂:“哼,呆子!”随后松开中间那孩子的手,轻柔地拂去白袍男子后背衣裳一路之上沾染的尘埃。 那孩子抬头问道:“爹爹,还我河山真的那么重要么?这里是咱们的河山么?”童音稚稚,尤能听出是男孩音调。 白袍男子肃容道:“雨儿,爹爹曾给你讲过岳武穆精忠报国的故事,先烈英魂不远,鞑虏尚未驱逐,北地失陷,战火南延,‘还我河山’是每个炎黄子孙、大宋儿女所应担负的责任!”男子回望来路,城门上“大散关”三字在黄尘飞沙中隐约可见,又叹道:“行一路,望北顾,江山几易狼主。饮一壶,向南哭,故土当真无助!大散关自北以上,自古皆为我华夏故土,只恨屡被外族侵占,杀我百姓,淫我妻女,痛甚哀哉!” 那孩子摇着白袍男子的手道:“知道了爹爹。雨儿饿了……”心中却道:“爹爹又不是大宋朝的官儿,干嘛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操的心比大宋朝的皇帝还多呢!爹爹说男儿当如此,可我总讨厌这样,若像个女儿家那般,整天里无忧无虑地玩耍,那该多好啊!这话要被爹爹听到,准又是一顿好说!幸好娘亲疼我,无论我担不担起男儿责任,娘亲一句责怪的话儿都没有。爹爹又怕娘亲,只要我缠在娘亲身边,爹爹总是不会逼我念书写字,读那些头疼的文章。倘是娘亲和爹爹绊起嘴来,我只要说一声‘肚子饿了’,他们必定欣喜万分,一股脑把许多吃的塞我碗里,只怕我吃不饱一样。其实哪是我吃不饱,我是根本不想吃那些油腻腻的东西……” 果然,美貌女子闻言眼眸一亮,蹲身道:“雨儿,快告诉娘,你想吃什么?很饿是不是……”神色又喜又虑,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那孩子双手楼着着美貌女子的面庞道:“雨儿想吃青菜、豆角……” 那女子笑道:“那娘让店家往里多放些肉好不好?” 那孩子头摇得如拨浪鼓般,道:“不要,不要放肉,一点点都不要,雨儿最不喜欢吃肉……” 那女子笑意顿消,一脸愁容地看向白袍男子。那男子宽慰道:“孩子娘,雨儿已经三天不肯吃东西,难得今天添了胃口,不吃肉也罢,咱们就教店家做些清淡的菜肴,陪着孩子吃点就是了。”看了一眼狼籍的酒肆厅堂,凄然道:“世态不靖,人间处处是江湖!孤僻小店,也成了血流成河之炼狱,唉,偌大的神州大地,真的无一方是净土乐园了么?” 那女子见丈夫叨叨个没完,没好气道:“呆子,雨儿饿了!” 白袍男子忙赔罪道:“啊,这就去,这就去……”行出两步又停下,摇头苦笑道:“店主人原是那个小姑娘,刀功确是好的,只怕此刻是顾不得招待咱们三个客人了。”那女子连推了他几把,白袍男子口中诺诺,只是不去,眼观酒堂中情景,当中饱含着悲伤、凄苦、激奋与忍耐…… 鬼骨鹰眼见众人起哄,又见桌上那四个血肉大字,便似是专门嘲讽他的事物。众人越是喊得激烈,他便越觉得原先那种威压群豪的优势已是荡然无存,只觉这里人人把他当小丑般看待,个个都不再畏惧于他,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那个卖酒的汉家姑娘,顿时心底腾起一股邪火,右手一挥而出,手骨立时暴长两尺,向朱妙龄胸口拍去! 这一变故起于匆促之间,群豪只是齐齐“啊”了一声,鬼骨鹰掌骨已然欺近朱妙龄心口,只要这一掌拍下,必是心脉破碎香消玉殒的下场!鬼骨鹰眼中凶光烁烁,真气布于掌心,刚要挺掌前推,突见得朱妙龄水汪汪的大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的哀凄之色,似乎尚有心愿未了,尤有牵挂遗留人间。鬼骨鹰心中猛然一颤:“这汉家女子为何如此悲伤,她眼里闪闪发亮的是眼泪么?”他生平杀伐由心,死在他鬼骨神功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知以杀戮来平息心头抑压,何曾懂得生命体本能的对人世的眷恋?此刻突然自朱妙龄眼中感悟所得,不由得内心深处也跟着一痛。这一掌便往上偏了三寸,力道也减了五成,去势一缓,此时尚离朱妙龄左肩一尺之距! 朱百六眼睁睁看着孙女将命葬鬼骨鹰掌下,却是无能为力,便是代其死去都不能,巨大悲痛顿时袭来,哑声喝道:“住手!” 朱妙龄本能的举刀欲挡,突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无用之功,耳边听见爷爷痛不欲生的呼喊,血浓于水的亲情油然而起,斜头向那方三尺高台投去一眼,嘴角处露出了一丝告慰亲人、从容谢世的笑容。 鬼骨鹰自进入这爿酒肆以来,与朱妙龄尽是斗嘴骂架,无一刻好相处过,便是两人皆都大笑,亦是不怀好意的以刺激对方为目的的假笑,此时乍然得见朱妙龄面泛笑容,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这汉家女子为何笑了?原来她笑的时候竟是如此美丽!世间一切事物都比不得她此刻绽放的笑靥!我这是怎么了?难道要亲手断送这份美好么?从今往后,只怕人生之中再也见不到她的欢颜笑语了……” 心神一恍,掌中真气已是激荡而出,沉沉实实地拍在一人身上,耳边传来“嘣”的一声闷响,鬼骨鹰心头竟衍起一股生离死别的苦情,那刹那间竟想:“她若是死了,我也陪她死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大海潮汐洗宵小 一 鬼骨鹰单掌拍出,正中一人躯体,只觉真气及处,犹如小泉奔向河流,河流汇入大海一般,掌中之力顿时化为无形,一愕之下,突觉一股浩翰无边的力量反蚀而来,真如大海倒倾江河,江河逆灌小泉一样,无处可泄,直至泛滥。 鬼骨鹰厉声一叫,单掌回缩,人已借着这股浑雄的力量倒飞而出,身在空中,却觉那股真气如影随形而至,一层一层犹如大海潮汐般奔腾咆哮,向自已不断席卷湮来! 鬼骨鹰不及多思,掌中骨椎飞旋狂舞,倏然形成一面光影之盾,身形向后疾退,不期后背一硬,原是撞到一樽圆柱之上。退势受阻,鬼骨鹰力透后背,正欲震碎障碍,生生避出一条逃生之路来。突觉那股力量层层叠叠,全部加诸在椎盾之上,十指一阵剧痛传来,两只手臂抖然一颤,全身似受巨捶,棱厉厉一阵麻木,骨椎再也把持不住,咣啷一声掉落地面。那股力量随之迎面朴来,鬼骨鹰挡之不能,避之不及,只得闭眼待死,心中哀道:“没想到我鬼骨鹰狂啸半生,到头来连杀我之人是谁都不晓得!” 鬼骨鹰原觉自己必死,不料变化陡生,那股力量在堪堪欺到他面目之时,不知为何竟自嘎然而止,随之缓缓后退,真如是小泉重回江河,江河复归大海一般,一波波后撤,最终消弥殆尽。 鬼骨鹰劫后余生,后背已是湿透一片,心中顿时涌上万千念头,既有窍喜,又有后怕,同时还有深深的挫败感,睁眼往前一看,最先投入眼帘的是一个挺削的背影,虽无雄壮体魄,却予人一种渊停岳峙、不可摧撼的厚重与庄严,双臂如雄鹰振翅般张开,头戴广角英雄巾,青发如瀑撒于后面,一身白袍潇洒磊落,只观其背影,已是令人不禁心生孺慕之情。 朱百六眼中涌出泪花,嘴唇微微颤动,似要喊出这人名讳,又生生地忍了下来,心中念道:“好,好,我朱百六瞌目之前,还有幸得见此人真颜,盖世奇功,绝世风采,一片丹心著汗青,大宋合国上下,数风流唯此人尔!” 朱妙龄死里逃生,面容惨白如纸,瞧了一眼护在他面前的这人,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道了一声:“谢谢……” 那人轻轻一笑,摇摇头又点点头,似在说不需感谢,又似是对朱妙龄一种无言的夸赞。 朱妙龄心中一宽,暗道:“这中年男人是谁?长得真是好看。刚才若非他以身相护,我今日必无幸免。若他也是进店吃饭的江湖人,一会说什么都不能收他的钱,必须要好好感谢人家才是。”心口一阵发闷,轻轻地咳了两声。 那人眉头一皱,轻声道:“你受伤了。”语气中颇有自责之意。 朱妙龄摇头笑道:“不碍事的。能挫一挫这些鞑子的气势,纵是死我朱妙龄都不怕。” 那人爽朗一笑道:“好女娃!当真有巾帼风范!” 朱妙龄受他夸赞,心中一阵窃喜,却又暗暗嘀咕:“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干嘛叫我女娃娃!哼,我朱妙龄可不是不懂事的小孩。” 鬼骨鹰暗运真气,发觉周身经脉并无堵碍之处,一颗心始得放下,以脚尖挑起骨椎,面色凝重地望着这樽背影,许久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道:“在下微名,不足挂齿!据闻蒙古十三鹰个个身怀绝技,今日有幸领教鬼骨神功威能,果然不同中原武学,诡奇之处尤有胜之。只是阁下比试落败,便想杀人泄愤,如此作为,我中原武林人皆不齿!”那人声调清淡,吐字澈朗,自有一股奇异魅力,令人不禁为之心折。 鬼骨鹰一阵沉默,缓缓抱拳道:“阁下武功高绝,内力雄浑,当世之上,怕是只有我鹰老大的‘九转长生功’能与之抗衡!我鬼骨鹰学艺不精,今日落败,自是无话可说。只是心存疑惑,不吐不快,阁下以血肉之躯抵挡我鬼骨神功的五成功力,不仅丝毫不伤,竟可反袭而来,功力强胜我十倍不止,若是一鼓作气,刚才已可重创于我,却为何又突然收手?哼,我鬼骨鹰武功虽不如你,却不愿受你垂怜!” 那人道:“我非手下留情,只因你心中尚有一丝良念,刚刚那一掌虽有杀人之恶,却无杀人之心。你施人几分内力,我便还你几分力道,如此而已,却不是我垂怜于你。” 鬼骨鹰想了想,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这份情我鬼骨鹰心领了,他日相见,自有回报。阁下尊颜不知能否赐面?” 那人缓缓回头道:“鬼骨神功本为天竺护教功法,以练筋淬骨为要旨,修习之人当有百折不拨之志,心气却需恬静安乐。绝非武林传闻的那般,需以杀生为修习途径,以死人尸油为鼎炉,谬之甚也!吾辈习武之人,当襟胸广阔以容万物,天下人纵有敌我之分,天下武学却不应强分正邪而相互攻讦!”言中自有一股凛凛正气,青髯白袍,白如冠玉,正是刚刚站立门口的那名白袍男子。他见鬼骨鹰恼羞成怒,挥掌袭向那名使刀少女,心中暗叫不好,脚下一晃,使出绝世轻功,竟是后发先至,以身挡在朱妙龄跟前,生生受了鬼骨鹰这一掌力。只是他内力浑厚,所习功法又有神奇妙用,不但一举震退鬼骨鹰,护体真气还反袭而上,怒海狂潮般杀向敌人!若非他心怀慈悲,万事讲个留有余地,只怕鬼骨鹰此时已是身受重伤。 群豪此时纷纷惴测这名白袍男子身份,只是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众人还在回忆着刚才那一幕刀光掌影,白袍男子为何其人,则是无人太过关注了。乍然又听得那人道出“鬼骨神功”的秘密,言中大有“天下一统”之慨,不由得眼光齐齐落在白袍男子身上,各自忖道:“这白袍男子究竟是谁?看他作为及样貌,应是我大宋武林中人,武功自是极高的,却为何对那鞑子留手不杀?如今又为那鞑子的独门武功正名,直言我中原武林传闻荒谬不经,此人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 鬼骨鹰闻言一震,心中骇道:“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知晓我鬼骨神功的秘密?” 原来鬼骨鹰少年时痴迷于武学,勤修苦练之下,未到二十岁时一身武功已是闻名整个大漠,但此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武功已进入瓶颈,却又苦于找不到突破之道。后来无意间听闻嵩山少林寺乃天下武学正宗,七十二绝技冠绝江湖,更有《易筋经》这等当世第一的内功心法,传闻修成之后可脱胎换骨,锻血易筋更是不在话下。鬼骨鹰获此消息后大喜过望,连夜束发易装,独身踏入大宋境内,奔河南嵩山而去,以期一睹《易筋经》真容。彼时宋蒙结盟刚刚破裂,蒙古铁骑开始大举入侵大宋,两国已是互为仇敌,宋人对蒙古毁约之恨,可谓咬牙切齿。鬼骨鹰深知此中关联,莫说自己一个蒙人,便是寻常宋国武林中人,若无天大福缘,也绝不可能获得少林寺准可拜读此经。但是鬼骨鹰求武之心甚坚,自是不会因此放弃,于是偷偷潜入少林寺藏经阁,于书山经海中寻找《易筋经》秘籍所在。 少林寺为中原武林正道领袖,自是藏龙卧虎之地,藏经阁又是少林寺收藏佛经与武学所在,自然不会疏了防守。正当鬼骨鹰沉迷于书经之时,突然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掌,讶然回头,见是一个低眉垂头的光头老和尚。那和尚轻宣了一句佛号,也不大喊大叫以呼众僧,却道:“施主眼含煞气,若不研读佛学之理,便妄图练那杀人之功,实非天下人之福,亦是有违我佛慈悲之道。”鬼骨鹰见这和尚憨直傻气,先前那股惊慌已去了大半,便道:“我只学武练体,又不一定去杀人放火,如何便非天下人之福?我一己之事,与你们的佛祖又有何干?”那和尚道:“武功愈强,则心气愈高,自是容不下委屈辱恨,纵无杀人放火之举,亦是招事惹非之源,这如何算是天下人之福?若是我佛伏魔之法被施主学去而不加善用,造成杀孽铸就因果,如何又与我佛无干?”鬼骨鹰见那和尚眉目慈善,身骨瘦削,一口一个我佛,实是不务世情的老秃驴,心中已是轻视了几分,便道:“若我非要学你少林寺的武功呢?”那和尚双手合十道:“必先去心魔,而尔方可成佛!”鬼骨鹰见他腐化不通,又怕他坏了自己好事,心中一想,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先了结了眼前这个和尚,自己再好好翻找《易经筋》下落。于是假装转身放好手中经书,突地右腿后踢,同时反手甩出,一上一去向那和尚头裆两处袭去。他本想出其无意手脚齐出,这和尚猝不及防之下必定中招身亡。却不料那和尚本在身后不及一米之处,这一拳一脚既出,所袭范围至少可达米半,却是双双落于虚空,全无一点拳脚入肉的感觉!鬼骨鹰骇然回头,只见那和尚双足原地未动,腹腿往后弓弯,深入一尺有余,恰好躲过了他那一脚,前胸凸挺,脑袋仰折向后,便似断了一头一样,却是让他那必中的一拳亦落于空处! 鬼骨鹰见状惊道:“好和尚!你这是什么武功?如此了得!”那和尚一正身形,道:“我佛慈悲,怜寺僧劳苦,故创此易经功法,旨在消除心魔、祛顿解劳,不算什么武功。”鬼骨鹰只道那和尚敷衍他,心想这必是一门奇特武功,他好武成痴,如何肯罢手?便笑道:“好和尚,再吃我一掌试试!”他虽曰一掌,双掌已是当胸向那和尚直摧而去!那和尚合眼念道:“昔时佛坐菩提下,群魔来扰之,无忧故无怖,群魔尽退之。”鬼骨鹰本以为那和尚这次又要故伎重演,含胸收腹躲过他这双掌,不料那和尚口念经文,瘦削的身子动也不动,竟生生受了他这双掌!鬼骨鹰但觉掌中内劲有如泥牛入海,甫一接触那和尚身体便已消失殆尽,却也无一点反蚀之力回袭,再观那和尚时,见他面色如常,刚刚那两掌加身,竟似无事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大海潮汐洗宵小 二 鬼骨鹰大惊道:“好个和尚!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你这可是少林寺最高绝学‘易经筋’?”那和尚并无讳言,道:“《易经筋》乃佛学至典,老衲忝为藏经阁主事,自是研习过的。”鬼骨鹰闻言喜道:“武林传闻《易经筋》乃少林寺最高内功心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大师可否念在我痴迷武道的份上,收我为徒,传我这门奇功?必将之发扬光大,绝不会辱了少林威名!”此时他已知这老和尚武功奇功,自己是万万不敌的,只是他好不容易潜入藏经阁,自是不肯宝山空入,只盼那和尚混噩不明,一番好言相哄之下,将这门绝学传授给自己。 那和尚摇头道:“佛渡有缘人,施主本是大漠草原之上的一只捕猎之鹰,却非人世苦海之中求登彼岸之人,我佛虽有割肉喂鹰之大勇气,亦当有鹰吃我肉,立地成佛之大智慧。施主魔障重重,须有一番大苦大悲,方得大彻大悟,而如今却不是时候。施主还是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吧。” 鬼骨鹰闻言心惊:“这老秃驴莫非已是看出我非中原人士了?哼,原来一直在装傻卖懵,消谴我来着。”假装抱拳别道:“既如此,那在下告辞!”转身走出几步,突地一个后翻,身在半空,双爪如鹰,直向那和尚光秃秃的脑袋抓去!这一式是鬼骨鹰少年成名的绝技,最是凌厉恶毒,多少大漠高手都命葬此着。那和尚却似是闭目不见,一任那双“鹰爪”抓落下来,在还距头顶不足一寸时,突地右手往上一擎,中指如铁棍般扫过鬼骨鹰手腕、曲肘、腋弯三大关节。鬼骨鹰但惊浑身一麻,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竟自空中直直跌下。 那和尚收手而立,叹道:“施主恶念太执,非一朝一夕可改。老衲刚才以‘折梅点穴手’击中你右手臂三大关窍,虽不致残,往日功力亦难复原。日后但有心魔纠缠,当思今日为恶之祸,阿弥佗佛,善哉善哉!” 鬼骨鹰咬牙恨道:“大师今日之赐,在下他日必有回赠!”当下连夜逃出少林寺,凄凄惶惶只顾择路而走,也不问去向与归处。他本是心气高傲之人,此时右手已废,一身武功已是丧失大半,不愿重回草原受人奚落,中原武林又容不得他这个蒙古人,索性便顺着日落方面而去,日行夜宿,不知不觉走了三个多月。 这日他行到一地,见这里的人打扮怪异,相貌与中原人差距甚大,语言也是叽哩古怪,别说沟通,一个字都听不懂。鬼骨鹰腹中饥饿,却苦于无处觅食,且又身无分文,正在忧苦之际,突见路上行人一阵涌动,全都朝着一座圆头尖顶的寺庙奔去。鬼骨鹰心奇之下随众而行,待到寺庙一看大喜,原是这里设棚施粥,许多番僧正在几个大锅前忙碌,锅中素粥飘香,鬼骨鹰腹中空空,不禁更觉饥馋。 鬼骨鹰随着人群排在后面,眼光游处,见到通往寺庙主殿的台阶上匍匐着一名**上身的古怪僧人,此时已是初冬峭寒时节,那僧人却似未觉冷寒,只着一条褛褴短裤,五体投地地向上攀爬,乍看上去直似一只蠕动的冬虫般。 鬼骨鹰吃饱僧粥,走上前一瞧,见那怪僧骨瘦嶙嶙,一身肌皮如铜铁般精赤,隐隐泛着黝黝光泽,十指如钩,扣着青石台阶缓缓上攀。鬼骨鹰被少林寺藏经阁里那名老和尚废去右臂,一腔恨意正自无处消除,此时又见这怪僧体貌与当日那老和尚有几分相似,触动心头怒火,恶念陡生,竟抬脚向那怪僧右手指跺去。 那怪僧本就靠十指屈曲之劲得以攀爬向上,突遭鬼骨鹰这含愤一脚压上,只听“咔嚓”一声,右手五指被压得指骨倒叠,平平地贴在台面上。那怪僧只抬头瞧了鬼骨鹰一眼,竟不喊痛,左手五指一张一屈,带着身体又是缓缓攀爬起来。鬼骨鹰抬腿又是一脚,又将那怪僧左手五指也踏得骨肉贴地。那怪僧又是抬眼看了他一眼,对他摇了摇头,竟用十只脚趾之力,硬是将身体挺了上去,速度反而有增不减,从鬼骨鹰身边游梭而上。 鬼骨鹰大觉惊奇,心道:“既然你骨头这般坚韧,那我索性把你全般关节都敲碎,看你还怎么爬!”抬腿接连踏出十余下,只将那怪僧全身上下踩得“咔咔”作响,整具身体如涂泥般尽贴阶面,而那怪僧兀自一语未发,只用混浊的眼睛淡淡地瞅着他,始终没发出一声痛呼! 鬼骨鹰瞧着骨肉贴地的怪僧,只道他已被自己踩着骨头尽碎,心中大有报复快意,正自得意间,突见那怪僧身躯一挺,扭曲的身骨刹时便复原如初,五指加五趾,比刚才更加迅疾地向上爬去。 鬼骨鹰见此诡异情景,脱口问道:“那和尚,你这是什么武功?”那怪僧不理不睬,不一会便攀上高台,“游”进了寺庙大殿当中。鬼骨鹰心道:“瞧他模样,应是朝往寺中礼拜佛祖去了,一会必会出来,我且看他如何下去。”果然过得一柱香功夫,又见那怪僧全身匍匐在地,又顺着台阶“游”了下来。鬼骨鹰寻思道:“想必这是一种极高的武功,中原武林及我大漠草原都不曾出现过,我若学会,全身骨格可刚可柔,随意扭转,岂非不怕别人的拳脚加身,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如此数日,鬼骨鹰饿了便去排队讨要几碗素粥喝,困了便席地而卧,路上人来人往,他也全然不在意。每至午时,那怪僧总会准时出现,一遇台阶便匍身而爬,有时用手指加力攀爬,有时靠脚趾抵挺向上,有时全身揉扭前进,有时竟只靠下巴扣着台面便可节节上进,好似全身上下无处不可用,无处不可自由弯曲扭变。 鬼骨鹰看得兴起,也学着那怪僧身势匍伏地台面上,全身揉动,只欲往上爬去。只是任他如何努力,总是刚攀上一尺,便滑下七寸,折腾了几个钟头,还未爬到高台的一半高度。这时他才发觉原来这寺庙台阶竟是以汉白玉砌成,打磨得光滑异常,一般人想要上去,大都躬伏着腰,双手双脚一节节爬行,才能慢慢向上。而像他和那怪僧一样全身匍匐,实是另类异常。鬼骨鹰本就是心志坚韧之辈,越是艰难却越能激发他的斗志,虽是如此,反觉其乐。此时刚爬及台阶一半,抬头看去,见那怪僧已自庙殿中出来,又顺着台阶向下“游”去,经过他身旁,竟向他“呵呵”一笑,似是笑其不自量力,又似有一种鼓舞之意。 不知不觉间又是两个月过去,鬼骨鹰也记不得自己往上攀爬了多少回,只是惊喜地发现原先难以为继的爬行动作,现在已变得越来越是顺畅轻松,手指脚趾、腹腿下巴,无一不能借力揉进,全身每寸肌骨皆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这时他才意识到那怪僧似乎从来未见饮食过一瓢一黍,而他自己的对食物的依赖也越来越少,却无半点饥,渴感觉,体形日见精瘦,他反而愈觉神光奕奕。直到这时,他才惊喜地发现,自己无意间竟在这异域他乡之地,自这名怪僧身上学到了一门旷世奇功。 回到大漠后,鬼骨鹰更加勤修苦练,终于将这门专修筋骨的奇功融入自己的武学当中,自创出一门前无古人的绝学,成就了他在大漠草原之上的赫赫威名,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又加入了“蒙古十三鹰”,成为大漠之上人皆仰拜的武学尊者!后来他多方打听才得知,自己当年去过的那个异域,竟是远离中土的天竺国,而他学到的这门怪异武功,当地一些苦行僧只把他当成一门修行方式,至于有无那名怪僧的奇异之处,却是无从知晓。 早年间的这段经历他从未对人谈及,便连他最尊敬的“鹰老大”都不得知晓,世人见他骨瘦如柴,发功之时浑身黝黑闪亮,兼之此人心狠手辣,对敌之时招招皆是凌厉而诡异的杀着,对此惧恨交加之下,便谣传其以尸骨熬油,其功乃大邪之法。鬼骨鹰杀伐由心,自是不屑于为自己分辨,这便更加增长了他的恶名。又因其在中原武林时常露面出没,故而其凶名反而比其它的“蒙古十三鹰”更加骇人。 鬼骨鹰绝难想到今日竟被一名素未谋面的白袍男子一言道出他的武学来源,这岂能不让他震惊?莫非这门功夫已自天竺传至中土而自己一直尚未知觉?不过那白袍男子只说“鬼骨神功乃天竺护教功法”,却不知这门修行功夫已经鬼骨鹰之手演变成杀伐之术,不但周身筋骨可自如伸缩,且伸缩之间又暗含杀招,诡异多变,防不胜防,看来那名白袍男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鬼骨鹰心中大定,眼中重现自信之色,抱拳道:“阁下之能,鬼骨鹰深感佩服!他日必定再次领教阁下高招!” 白袍男子淡淡一笑,道:“战场之上当为仇敌,战场之外却无必杀之人,望珍而重之!” 鬼骨鹰道:“受教。”心中却大不以为然,眼光四掠,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道:“西去路上,我十三鹰随时恭候各位大驾!仙物归属,各凭本事!生死由命,勿须怨人!贤弟,咱们走。”嘎嘎一笑,转身向外行去。 白袍男子闻言暗叹:“我只道此番远离襄阳战场,可享几天太平时光,没想到宋蒙两国之间的恩怨仇杀一路绵延,只怕此趟西去路上,又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残酷战场!江湖传闻光华仙物可活死人肉白骨,天地间无不治之症,我为了雨儿能得此仙物续命,卷入这场争夺之中,这双手不知还要再造多少杀孽!若是此刻退却,又怕中原武林不敌蒙古仇酋,届时不但血流漂杵,只恐宋国国运因此断送!雨儿虽是我子,也只当得一条性命,而天下百姓数以千万计,当是千千万条性命,孰重孰轻,我该当何处?……”白袍男子一阵患得患失,眼中愁意浓浓。 那三岁鹰混混噩噩,涎着口水望着鬼骨鹰背影道:“鬼哥,我还没吃烤肉哩,肚子饿得慌……” 鬼骨鹰步子一停,斥道:“还吃甚么!路上自有许多好吃的,快跟我走!” 三岁鹰不情不愿翻身而起,大手一捞,提起那具断头骆驼,瞅了一阵,带着哭腔喊了起来:“腿儿呢?我的腿儿呢?” 众人皆知那条驼腿已被朱妙龄神乎其技的刀技分剖成“还我河山”四个血红大字,而这三岁鹰当时分明在场,此时竟似是忘了一般,口中只呼“腿儿腿儿”,心中皆笑这鞑子体形虽巨,却着实无脑之极,果是人如其名,犹如“三岁”小孩般懵懂憨傻。 突听三岁鹰一声嗷哭,驮着那具驼尸直向朱妙龄奔去,口中只喊:“还我腿儿!还我腿儿!” 众人只觉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地面随着“轰轰”步声微微晃动,桌上碗碟跟着“咣咣”乱跳,梁尘簌簌直下,一股无形威压直欺而来,众人心中惊呼:“不好!这浑人记起他的‘腿儿’去哪了,直向朱百六那孙女讨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大海潮汐洗宵小 三 三岁鹰人未欺到,已是带动周边气流,哭声一止,只见两只庞大躯影飞扑而来,一前一后既速且猛。原是这浑人不知因何竟将肩上驼尸向前抛出,自己紧随其后,便似两座巨大肉山一般向朱妙龄这边碾压而来! 白袍男子首当其冲,面容顿然一肃,眸睛之中隐隐透出湛湛神光,冷冷瞧着三岁鹰推山倒柱般席卷而来的巨大身躯,一股凛然气势冲天而起,刹那间便压过三岁鹰的狂戾霸气,白袍无风自动,三缕青髯如风中拂柳般飘酒颏下,整个人透着一股庄严气概,声如洪钟般喝道:“何方宵小,休得嚣张!大宋境内,容不得你肆意妄为!”袍袖轻拂,那具驼尸似是撞在一堵铜墙铁壁之上,去势顿弥,软乎乎直落地上。 鬼骨鹰骇然回头,只见得白袍男子如此神势,心头一阵迷茫,竟生出无可力敌的颓废感来,张口叫道:“贤弟,回来!” 三岁鹰原本哭哭闹闹要讨还“腿儿”,此时感受到白袍男子身上的强大气势,肥脸顿时笑开,裂嘴乐道:“鬼哥,好玩,好玩哩!”他心智不全,感官却是极为敏锐,白袍男子气势一张,他感受尤其深刻,只道这是冲他而来,也不管对方本意善恶,只欲耍个痛快,猛地往地上一蹲,脚板直入地面三寸,青砖寸寸龟裂,狂吼一声,突地拨身而起,竟飞起一人多高,带着硕如牛象的身体向白袍男子砸去! 朱妙龄眼见一团巨大身影向自己这边压来,只觉得是一只洪荒巨兽正张牙舞爪要将自己整个吞下,心头似压了千斤巨石,面容煞白如纸,眼睛一阵眩迷,便欲昏厥过去。正在此时,突觉一个轻柔之力传来,裹着自己向后面飞出,稳稳当当降落在一张空椅之上。周边群豪一阵欢呼,围拢过来不住嘘寒问短,语气之中尽是盛赞之词。 朱妙龄手抚心口,但觉那股恶心之感渐渐消去,心机重又活络过来,知是白袍男子以无上内力将自己推出圈外,逃开了三岁鹰狂戾的气势笼罩范围。容颜舒展,对着这群江湖汉子轻抿一笑。她自觉此时此刻,自己或可算半个“江湖儿女”了,以往总只听爷爷在台上捶鼓评话,传颂江湖之上无数奇闻秩事,那些快意恩仇的豪侠壮举,一直是她心神向往之所在。不料今日有幸参予其中,更是凭着一手“剖肉”刀技,大大挫败了鞑子的嚣张气陷,“还我河山”四个血红大字,更是道出了大宋儿女的热衷心肠!如此快事,又是自己亲力亲为,便是真的死了又何惧之有?朱妙龄越想越美,讨赏似地向着朱百六喊了一声:“爷爷!”朱百六心中喜甚,脸上却是佯装埋怨之意,手执小鼓捶向她晃点了几下。朱妙龄读懂爷爷心意,笑容尽现,扭头却是“哼”了一声。 朱百六自从识破这名白袍男子身份后,心头不来由升起一股强大信心,只觉此时便是鞑子举国来犯,但教此人尤在,也全然无所畏惧!因此见得三岁鹰那骇人的身躯欺向白袍男子,却是丝毫不觉担扰,眼中迸射出兴奋精光,心中直呼:“大海风平人曰古,潮汐叠浪洗千秋。三味青髯飘仙阁,一叶羽扇梦扁舟!此诗不知是江湖上哪个好事者所作,当真有几分文采,更兼眼光独到,天下第一人的绝世风采跃然纸上,每每颂之,当浮一大白哈哈!未想我朱百六有生之年还得幸一见尊容,先生大驾光临寒舍,我老朱家必定子孙蒙荫,后世永昌哈哈!” 三岁鹰张臂熊抱,自上向下削剪而来,见那白袍男子推开那少女,目标当中正剩下一人,狂戾气势更甚,只锁住白袍男子一人,露出惨白大牙,面目顿显狰狞可怖。白袍男子修长的身躯在他从天而降的“肉山”面前,便如是狂洋之中一叶小舟,上空是浓浓的狂卷乌云,随时都会湮灭在天海怒涛之中! 白袍男子一声轻喝,双掌隔空望着扑来的三岁鹰接连拍出三下,不疾不徐,意态甚雅,便似是清风轻拂海面,粼粼波光之上投印着一片月光美色。 三岁鹰突地眼瞳张大,对气机极度敏感的他隐约感到了周边气压的变化,似有三波渐来渐强、层层逼进的气浪向自己席滚而来。凭着本能,三岁鹰嚯然大吼,全身肥肉猛地揉合在胸腹之间,双腿倒叠股后,臂膀刹然回收,护住光头脑袋,整个儿似是一只浑圆滑溜的肉球一般,刚挨到白袍男子拍出的双掌之时,不知为何竟再次向上飞起,呼呼地打着圈儿,削得屋过这一奇功,如何能够明白一个重逾千斤的大胖子被人三掌拍出,如纸片儿般远远飞了出去?这胖鞑子必是连中了三掌,三掌掌力相加,一波雄厚过一波,只怕如今身在半空,便是把我家爿破店撞出个大窟窿也阻不住这去势!哈哈,如此壮举,怎一个爽字了得?我朱百六虽没学过武功,却比一般江湖人多了些许见识,也不算枉过此生了呵呵……” 隆隆声中,店门被撞出一个巨大缺口,连接的墙坦哗啦啦塌下一片,外院当中一景一物看得清清楚楚。呯呯呯三声又响,三岁鹰那巨大身躯这才滚落在地,弹起三下,又跌下三下,连着那排马桩也撞倒了好几根,马驼一片咈然惊叫。 朱百六抚着颏下一摄长须,得意地瞅着张口结舌的满堂群豪,好似这结果他早已了然于胸,而众人迟迟未觉,自有一股优越之感。 三岁鹰头先着地,肥乎乎整个身子挤压着面目,许久才翻身坐起,张口吐出两颗带血门牙,望了望满堂众人,又望向鬼骨鹰,似是打架输了回家见着大人的小孩一般,拍腿嚎哭起来:“鬼哥,我的‘腿儿’,我的‘腿儿’,你快让他们还我的‘腿儿’呜呜……” 鬼骨鹰怒目一视那白袍男子,终是没说出一句话来,骨椎一点地面,如鹞子般掠出店门,长臂挽起三岁鹰,连拽带拉向外奔去。三岁鹰对着店堂之中哇哇直叫。鬼骨鹰单手拖着千斤重肉,自是吃力之极,脚步一跄一踉,再无半分高手风范。二人一瘦一肥,瘦的反拖着肥的走,不但显得狼狈不堪,更是滑稽难禁。酒堂中群豪一阵震天哄笑,眼送着这两个鞑子消失在黄尘之中。 美妇人见白袍男子力挫仇敌,心中自是暗喜,美目流波,却开始埋怨起来:“呆子,你想让那丑东西把我娘儿俩压死么?” 白袍男子讪讪一笑,连声赔罪道:“是,是,是,都是为夫的错。” 美妇人低声骂道:“是是是,是你个大头鬼,噗嗤!”自个先笑了起来,两颊隐露两颗小酒窝,竟比二八少女还俏丽三分。 那男孩也笑了起来,跑过去挨着白袍男子,半是取笑半是撒娇道:“爹爹,你是个大头鬼嘻嘻!”又望向鬼骨鹰二人消失的方向,带着与自己年龄不符的感伤道:“爹爹自然是知道的,娘亲会保护好雨儿的,那胖叔叔……胖鞑子,再怎么也压不到雨儿的。只是,只是,雨儿怎么觉得那胖叔叔好可怜,他的‘腿儿’不见了么?这么大的人哭鼻子……” 白袍男子闻言暗道:“难得这孩子明白我的心思。倘若刚才我将那鞑子随势一引,自是省了许多功夫,只怕这鞑子要滚落在众人当中。这鞑子身躯如此庞大,众人又非武功奇高之辈,一旦躲闪不开,岂非祸事一件?桑儿的‘洛神舞’身法冠绝武林,自是能带着雨儿躲开这胖鞑子,衡量之下,我也只好如此选择。雨儿说那胖鞑子可怜,确也有几分悲情之处,叵耐两国交战,互为仇敌,人性当中的丑恶无尽放大,良善一面却是因而埋没,这却不是雨儿这种年龄能够明白的。莫说雨儿,便是我大宋举国上下,能够怀有一颗公允之心,看待敌我的清醒之人又有几个?唉,这世间的恩怨情仇,何时能有个结局?”落寞一笑,爱怜地揉揉男孩脸颊,道:“雨儿长大了,懂事了。” 美妇人拉过男孩,宠溺地刮刮他的粉鼻,笑道:“雨儿自是心疼爹娘的对不对?”那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美妇人抬头看向白袍男子,四目相对,夫妻二人的心意各自明了。 白袍男子回身环视一圈众人,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高台之上的朱百六身上,抱拳行礼道:“小可鲁莽,毁了店家大门,一应损失理应照数赔偿。” 朱百六忙走下台阶,迎了上去,激动道:“先生光临寒舍,已是老朽千年积德之福份,便是将整个店面都拆了去,又有何惜哉?况且是为了搭救老朽孙女之故,区区损失,如何能与一挫鞑子锐气此等快事相比?先生若再如此说,便是折煞老朽了。”手足无措下竟向那白袍男子躬下身去。 白袍男子忙跨前一步扶住朱百六,道:“这些都是小可应尽之责,老人家厚待,如何敢承受!” 朱百六眼含眼花道:“先生匡扶宋室,驱逐鞑虏,功盖千古,老朽就是给先生立个长生牌位,早晚贡奉,那也是应当的。” 白袍男子心中一震,暗道:“难道这位老人家认出我来了?倘他叫出我的名来,这堂中众人只怕不得清静,必会挽留我与他们一同喝酒。我既是大宋人氏,厚情相邀必不忍拒绝,如此便耽误了西行日程,只怕娘子会怪我一时贪杯误了雨儿的身体大事……”当下难为情道:“区区小事,不足老人家挂齿!小可还有要事在身,先请告辞,恕罪则个。”其实这却是他想差了,他为人宽厚,以己度人,自是觉得众人会当他是友人、亲人,其实若是众人得知他是谁后,只怕恭敬之态比朱百六更甚,哪还有人敢像老朋旧友一般邀他喝这孤家野店自酿的劣酒糟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情窦初开 朱百六闻言黯然,踌躇道:“这……先生远道而来,就让老朽孙女做几个拿手好菜奉上可好?一来酬谢先生救命之恩,二来……先生功在社稷,但凡我大宋子民,岂有不礼敬先生之理?还望先生勿过推辞。” 白袍男子面现难色,瞧了瞧那美妇人,似有问询之意。美妇人略一沉唔,微微摇了摇头。这一举动落在朱百六眼中,心中懊悔不已:“我当真人老糊涂!先生何等人物,怎会纡尊降贵与我等粗人同桌共饮?再者先生一人身系大宋万千百姓的性命,今日陡然现身于此,必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去做。我越是盛情相邀,却越发显得不通事理,必为先生所不喜!即便先生好说话,她的娘子却是天仙一般的人儿,如何肯用我家店里的粗俗之物?还有他们的小公子,粉嫩嫩的可人儿,自是锦衣玉食惯了的,这里尽都狂浪不羁的草莽豪士,倘哪个毛手毛脚,磕着碰着小公子都是大大的罪过。先生既然不以真名示人,已是心存潇洒离去之意,我若再做纠缠,岂非一把年纪活在了狗的身上?” 他心中惴惴,只觉这也不对那也有错,面对这个名扬天下的男子,自己这一寻常老叟,当真是一无用处,就连略表心意都不能。 正在他为难之际,朱妙龄颠着小碎步跑过来,手中兀自拎着那把菜刀,爽朗朗道:“对呀对呀,大叔就算急着赶路,也得先偿偿妙龄做的饭菜再走。别的不敢说,论起抄锅掌勺,大散关内外饭店,我朱妙龄可不输给任何人,哼!”一皱琼鼻,扬了扬手中菜刀,大咧咧笑道,“嘻嘻,大叔你就让我来露一手,给你们一家做顿饭吃了再走吧,不然我心里好过意不去,总觉得是欠了别人的钱不还,不过这回欠大叔的却是救命之情,这比钱可大多了!如果不让我还上一点点,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倘是这样,大叔刚刚就不该救我的嘻嘻……”吐了吐丁香小舌,小女儿本有的调皮天性表露无遗。 朱百六顿足道:“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什么!先生乃世外高人,救你这条小命只是举手之劳,岂会在意你那点回报?快快把刀收起!莫吓到小公子了。” 朱妙龄“哦”了一声,左手迅速一收,将菜刀藏于背后,不好意思抿嘴一笑,突地看到一双水灵灵的眼珠正瞅着她看,挺俏的鼻子,红艳的嘴儿,粉嫩嫩的脸腮,正是那个男孩儿。朱妙龄微微发窘,垂下眼光不敢对视,心中闪着念头:“这小公子怎么长得这般好看!不是说男的都是大喇喇手粗脚壮的么?他这般文静秀气,真比我们女孩儿还要漂亮!只是身子好似瘦了点,不对,说不准他就是个女孩儿哩,爷爷说了,江湖之上许多女侠都是喜欢女扮男装的……”忍不住偷窥一眼,终于确定是个男孩儿,心中不免一阵失落:“他的爹娘这般出众的风采,准是名门正派里的大人物,家境自是比我家好上千百倍,养出个白净净的漂亮男孩来也就不奇怪了。我整日里抄刀炒锅,烟熏火燎的,自然看起来像个老姑娘。”虽是如此安慰,但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丝丝烦闷,那柄菜刀藏于背后,不再是她最亲近的伙伴,反像是陷她入尴尬之地的累赘。 白袍男子未觉这少女心思,笑道:“无防。令孙女率直天真,诚见可爱,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刀技,当真了不起!更兼胆色过人,心怀大义,老人家,你教出来个好孙女啊!” 朱妙龄听见白袍男子夸自己,心中一喜,暗道:“我朱妙龄虽无花容月貌,但也有许多好过别人的地方,如此算来其实不差了。”一时又念及那柄菜刀的好处,手中紧了紧。抬头看向那名男孩,见他还在盯着自己瞧,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了一下,越发觉得那男孩长得比自己好看百倍千倍,终是一阵心慌,脸皮隐隐发烫,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脸,但觉脸骨过大、皮肤稍粗,两边脸颊的斑雀必定也是在的,神色不由黯淡下来,原先那股被众人哄抬起来的豪侠气概也消褪了不少。 那男孩本见少女拿着那柄菜刀过来,心中正自欢喜,只盼这少女近距离再露几手刚才那般“剖肉”的神技,不然把那柄“神奇”的菜刀让他瞧瞧也好。不料那少女又将刀藏于背后,好令他一阵失望,不过那少女无拘无束笑起来的样子当真好看,她要是能教自己玩刀那该多好!男孩看看白袍男子,又看看那少女,心中暗自比较:“人人都说爹爹的武功天下第一,可我却瞧不出精彩的地方,与人交手也从不用刀剑棍棒,那么多鞑子兵围上来也打不过他一双肉掌,几掌打出就能推倒一大片,当真无趣。娘亲打小就抱着我在襄阳城头看爹爹打鞑子兵,将士们都快把爹爹当成神仙一样看了。可我还是觉得爹爹的武功一点都不好看,还没有那女孩儿刚刚耍的刀技看得过瘾,出刀收刀,横切斜削,多干脆,多神气啊!我虽然不能学武,却看得出她手上的力气并不算大,只是劲道用得巧妙,那么大一段驼腿都能瞬间剖成肉泥,还能将肉泥摆成四个大字,不知爹爹能不能做到。”又见那少女往他这边瞧了一眼之后,不知何故低下头去,他心中又是一阵胡思乱想起来: “这女孩是瞧我病怏怏的不好看么?是了,打小爹娘就给我吃了好多又苦又涩的药,说是我的身子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还找了好多听说很出名的医生给我瞧病,结果个个都说我先天体弱,终生都练不得武功。十岁那年,爹娘还把我带上少林寺,爹爹说少林寺的《易筋经》可令人脱胎换骨,或能医治我这身怪病。可智空方丈却说我与佛有缘,身上的怪病非针石可医,也非内功可疗,倘是能静心修佛,或能平平安安渡过一生,倘不然,三年之期必是大限将至。这当真可笑,难道我天生不喜吃肉便要去当吃素的和尚不成?那和尚又非神仙,我活得了多久,他还能掐算得准?今年正好第三个年头,我不还好好活着么?只是……感觉越来越没了力气…… “爹爹最后想用自己的‘大海潮汐功’交换少林寺的《易筋经》,那老和尚却是个抠门的家伙,摇头只是不允,却说我全身经脉微乎若无,《易筋经》虽可炼经煅脉,却不能无中生有,活生生给我体内衍变出经脉来。后来竟说西边有一仙物五百年一现,三年之后又将重现人间,或可解我身上疾厄,爹娘因此带我来这,也不知还要走它多远才能见到那所谓的‘仙物’。这世上真有神仙么?那‘仙物’真能治好我的病么?倘是没有神仙,自然也不会有‘仙物’存在了,是不是我的病就治不好了?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练不了武功便练不了,反正有爹娘在身边保护我,自然不会有人敢欺负我,除了身子乏困虚弱之外,跟常人也没有两样。只是近来爹娘越来越操心起我的身体来,有一回夜里我还听到娘亲在小声地哭,埋怨爹爹空有一身浑厚真气,却半点都输不进我身内。还说我要是再不吃点东西,只怕……怕是过不了今年冬天。娘亲也真是的,竟把那和尚的鬼话当真了,我虽然吃不进东西,可还能走能跳的不是?就是……越来越是吃力,浑身像抽空了一样的乏困,真想躺下好好睡一觉啊!可我不能让爹娘担心,只要我赵雨儿还活一天,只要让爹娘高兴一天;倘我真的……死了的那一天,我也一定不哭,装做睡着的样子,就再也不醒过来了…… “我要是跟正常人一样该多好,爹娘要是也只是寻常老百姓该多好,那样至少我能独自出门,身边一定也有好多伙伴一块玩耍,有男有女,最好是女孩儿多一点,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女孩儿比男孩儿多一点,男孩儿我见了只会想要和他交朋友,女孩儿我见了也想跟她交朋友,还想……拉拉她的手儿,抱抱她……为甚么这种感觉很美好,可也很难为情?我什么话儿都会跟爹娘讲,可为甚么独独这些话不想跟他们分享?只想一个人悄悄的、在心里回转那种滋味,真是怪了。 “倘我要是没这种怪病该多好,那我一定上去跟这女孩一起玩耍,可我偏偏是这种身子,在她眼里,我一定还不如别的男孩好,她刚刚看我样子,必是因为我病久了脸色过于苍白,身子过于削瘦,一点男子汉的气势都没有,难怪她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那男孩越想越觉得如此,心中竟也生出一股自卑自怜的心理来,抬头看了朱妙龄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心儿嗵嗵直跳,那感觉既甜蜜又羞涩,柔柔荡荡无法尽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因爱苦亦甜 赵雨儿有生以来第一回体会到愁的滋味,软软绵绵直缠着心儿不放,刚想抬头看眼前人,又怕眼前人嫌弃的目光,终是抬头看,不巧碰上她的目光,也是一样的闪躲,一样的苦涩。赵雨儿好似听到自己心儿澎然炸开又咣然破碎的声音,苍白的脸蛋儿猛然涌上残败的血色,眼睛里透出未曾有过的神采,嘴儿微微一抖,竟说出痴话来:“娘,我饿了……” 话一说出口便觉赧然,心中一阵自责:“干嘛要这么说?让人听到好像自己是头猪,老想着吃一样!况且自己一点都不饿!只是这句话我却说成了习惯,以前是为了让爹娘开心,那现在呢?她、那会使刀的女孩听到我说饿了会开心么?这世上除了爹娘之外,还有人在乎我饿了么?想来她家是开饭店的,听到有人饿了应该很高兴才对,这样她就能多卖几个钱了……” 果然,朱妙龄一听男孩说饿了,眼神顿时一亮,脸上笑靥如花,一顿身子道:“等一下!”提起菜刀就往前奔,翩翩穿过群豪座位,脸上漾溢着笑,心里盛满着美,步挪莲花,身姿婀娜,没有人知道,她的背影是除了刀技之外最能给她信心的东西!她相信那男孩一定在后面看着,只看到她的秀发绾起了漂亮的模样,戴着那支爷爷过年时给她买的金蝶发簪,却瞧不到她长得并不好看的脸蛋儿。爷爷说,汉家女子满十五就得束发待嫁,她以前一直以为那是多余的,自己此生是万万不能离开爷爷的,大概也不会喜欢嫁为人妇的感觉,但此刻心里却涌上异样的甜蜜,原来被男孩儿在后面瞧着的感觉那般的好。 赵雨儿心头也是一阵欢畅,不知为何,这时他竟能感受到那女孩心里的快乐。她每快乐一分,他心里也跟着快乐一分,好似两颗心儿连在了一块。他知道这女孩要去给他做饭了,虽然可能是为了卖钱,但还是止不住地想吃她为自己做的饭菜,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生出“吃”的欲望,紧紧拽着美妇人的衣裳,望着朱妙龄翩翩而去的背影激动道:“娘,娘,我好想吃好多东西现在!只要多吃东西,雨儿也会长得跟爹一样高的对么?” 美妇人心中一动,喜道:“雨儿真聪明,咱们不是常说么,人是铁饭是钢,只要雨儿每天按时按量吃饭,自然能跟你爹一样,当个真正的男子汉!” 白袍男子笑道:“吾辈口中的男子汉大丈夫,说的却不是光知道吃喝的疲懒人,而是指那些心怀家国,正义敢直,常存浩然正气,暗室不欺心的正人君子。” 美妇人埋怨地盯他一眼,低声道:“呆子,就你是个正人君子,那你不要吃得了!来,雨儿,娘带你过去看那丫头做饭……”拉着赵雨儿的手往内边走去。 白袍男子摇头苦笑,望朱百六拱手道:“如此有劳老人家了。” 朱百六欢喜道:“应当的、应当的。先生里边请坐。”只是放眼看去,酒堂之中一片狼籍,地上还伏着四段尸身,一旁桌上还摆着三颗头颅,当真是血腥浓烈,哪像寻常酒家模样,简直就如战场炼狱一般!朱百六心虚地瞧瞧白袍男子,只见他一拂襟袍,拓落落已是大步跨出,中间只是略一停顿,目光似有所取,随后径直向里堂走去。 朱百六不由自嘲一笑,暗道:“先生乃旷世奇男子,又是我大宋的保护神,战场之上不知杀了多少鞑子兵,岂会在意区区这几具头颅尸身!却是我小家子气了。” 酒肆不算宽敞,厅堂中排了十几张方桌后已剩不了多少地儿,后厨因而设在酒垆后面,中间筑起一排圆木隔开,趴在上面就能看到厨房里的油瓶盐罐,其后是一扇洞开的小门,既当油烟排泄口,又兼采光作用。 朱妙龄刚一抄起锅勺,触手所及是那亲切熟悉的感觉,顿时升起无比的自信,过水洗锅,预火加热,锅勺一翻一回之间已是整涮完毕,余光瞄过,见得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依着圆木瞧着她,心知是那小公子和他的娘亲,扭头朝他们羞涩一笑,瞥见那美妇人赞许和鼓励的目光,小公子兴奋而期待的笑容,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慌张,暗自计较:“小公子家境那般优越,甚么美味佳肴没偿过,可我做的只是地道的农家小菜,如何能拿得出手?小公子盼着吃我做的菜肴,我之前也夸下了海口,这下可要丢人了!”她脑中转过无数个曾做过的菜谱,一时忘了炉内柴火渐来渐旺,突然听到锅中“吱吱”嘣响,这才回过神来,望了一眼身旁长桌上各种洗净切好的蔬菜肉类,突又见到角落里放着一个密封的陶瓷小盅,心中一喜,忖道:“小公子身子瘦弱,必是平时缺少锻炼之故,再加上出身大富人家,自是挑吃择食,肥腻东西应是不喜欢吃的,可总是不吃肉却也不成。我莫如将爷爷攒的那瓶‘百花蜂王蜜’熬成浓汁,浇在肉脯之上,再以面粉裹着煎,再撒点青葱香菜,如此荤素搭配,一定香甜可口,小公子吃了必然大是喜欢……只怕爷爷事后取笑于我,他对那瓶‘蜂王蜜’视若珍宝,积攒了好多年都不舍得吃,我却拿来给小公子享用,不知爷爷要怎样叨唠!不管了,爷爷再不乐意,只要小公子喜欢就好……”心中思定,手脚顿时忙碌开来,铲勺上下翻飞、来回摄取,哐哐啷啷的一片镬勺交击声中,朱妙龄的动作越来越快,虽是煎煮的熬火功夫,而她的动作似乎并未慢歇下来,揭盖撒料,添火加柴,无一不在微间空隙里完成。足足过了一刻钟,朱妙龄才擦拭一下额上汗珠,虽觉做此一道菜肴比以往做的十道都累,但心里却着实欢喜,只盼照这样做上一生一世方好。 群豪自厅堂中瞧过朱妙龄在后厨忙碌的背影,心中暗暗纳闷,就算刚才店里最忙的时候,也不见得这丫头如此拼命过,当下只做一道菜肴,却花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还未曾见她停歇过,不过这锅勺翻飞的情景却煞是好看,比我们这些练武之人动起刀剑来似乎还要快上三分。 当朱妙龄搁下铲勺,揭开锅盖时,一股芬香之味顿时弥漫开来,不是那种馥郁过腻的浓香,而是有种淡淡的花草自然香味,又夹杂着醇醇的麦香之味,当真是令人闻之心喜,群豪纵是饱餐过后,也不觉食指大动,纷纷嚷了起来:“朱姑娘,你做的是什么菜肴这般清香?敢情连咱们大宋皇帝都没吃过吧哈哈,咱家要是有福偿上一口,就是给个神仙都不做哩!”群豪对朱百六这孙女刚才挫敌之举心怀佩服,言语虽有取乐之意,更多的含有赞赏,心羡地望向那名男孩,心中皆道:“也不知这一家子是哪个门派里的人物,单看其穿着气质,已是比我等这些江湖莽汉高贵百倍。这丫头做的这顿美味,自然是拿来孝敬人家的,咱自己可没那个口福享用。不过就凭刚才人家的仗义相助,自己虽无甚高雅,却不会心馋这点食物。” 朱妙龄从厨房中走出来,手中端着一盘黄澄澄的糕点之物,叠成一摞,对群豪投去赚意一眼,又低头道:“这是给小公子做的……各位要想吃,待会我再给你们另做好了。” 群豪忙道:“不想,不想。我们这些粗鲁之人,只会大碗喝酒,可品不来这精致美食。” 朱妙龄红着脸解释道:“这也不算甚么精致的东西,就是寻常的面粉煎糕而已……小公子年纪还小,正要长身体的时候,我在面糕里边加了点肉脯,还掺了些蜂蜜,偶尔偿偿还觉新鲜,却当不成主食的……” 美妇人含笑地瞧了朱妙龄一眼,谢道:“店主人有心了。” 朱妙龄声如蚊呐道:“阿姨叫我妙龄就行。”托盘往赵雨儿面前一送,道:“你偿偿,看好不好吃,倘是吃不惯这味儿,我再给你重新做……” 群豪见朱妙龄举止扭妮,心中大觉不解:“这丫头前头还是大大咧咧的,好似男儿都不及她豪爽,如今却似害起羞来,却是奇怪了。” 赵雨儿听见朱妙龄要他品偿眼前这糕点,心中一跳,看向朱妙龄道:“这是给我做的么?”朱妙龄“嗯”了一声,双手托举木盘,心中好生忐忑。 只是“嗯”一声,对赵雨儿来说,却似是听到伦音般欢喜,伸手捏起最顶上一块面糕,稍一停顿,闭上眼往口中送去,小小地咬了一口,轻轻嚼了几下,但觉一阵香甜之味充唇塞舌,滑腻腻的便顺着咽喉吞了下去,腹中立时升起一股难言的饱胀感,好似原本空灵无物的身体之中硬生生塞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种排斥感令他直欲作呕。赵雨儿知道自己这怪毛病又犯了,只是这次他强忍着苦楚难受,咬牙吐出几个字来:“真好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事了拂衣去 朱妙龄不知赵雨儿内中苦楚,听他说自己煎的面糕好吃时,但觉此番付出已得回报,抿嘴一笑,小声道:“你喜欢吃就好。” 赵雨儿迭声道:“喜欢,喜欢!”整个儿将大半块面糕也塞进了嘴中,鼓着腮帮吃力地嚼着,不料糕黏沾口,险些忿过气去,小脸胀得通红,既想着咽下去,又忍不住要吐出来。 朱妙龄见状急道:“我去给你拿水!”赵雨儿连连摆手,一合眼已是将面糕咽了下去,“呀”了一声道:“瞧,我吃下去了,甜滋滋的,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美妇人因在后头,刚见到赵雨儿将大半块面糕投进口中,本要劝止,又怕伤了小姑娘一片苦心,这一慌神,赵雨儿已是生咽了下去,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道:“雨儿,再好吃的东西也要一口一口慢慢吃,不能太急了。”一边轻抚赵雨儿后背。 赵雨儿扭身一躲道:“知道了娘!”又看了看朱妙龄,见她神色颇有自责之意,伸手又捏过一块面糕,咬了一小口,边嚼边道:“姐姐,你也吃一点儿,咱们一起把它吃完好么?” 朱妙龄神色一黯,轻声道:“不了,这都是给你做的。我……姐姐一点都不饿。”心中却念道:“他叫我姐姐么?他一看就知道我比他大了好多么?唉,小公子出身高贵,能叫我一声姐姐我该知足才对,可为什么我就是高兴不起来?我宁愿她叫我名字的……可他并不知道我叫什么呀!我不也没告诉过他么?”这么一想,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来。 朱百六随着白袍男子走近,顿足怪道:“妙龄,怎么就做这些儿东西!快快炒些热菜出来,再切盘熟牛肉,烫壶好酒,一块儿端上来……” 白袍男子忙道:“不敢有劳店家。小可有事在身,不便逗留太久,它日若有时间,再回来品偿令孙女做的一手好菜。这些面糕焦橙香脆,单看品相就知道极好吃的,且又易于存放,带在路上吃正好不过了,麻烦店家一同包了起来,足感盛情!” 朱百六为难道:“这,先生……唉!怠慢了,怠慢了!”跺脚催道:“妙龄,速速切几斤熟牛肉,连着面糕给先生包起来。” 朱妙龄忙应了一声,对白袍男子赚意一笑,托着面糕转身往厨房中走去,心中责道:“唉,我这是怎么了?只想着小公子要吃什么,却把他的爹娘忘到了一边。这些面糕再是好吃,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一会得多给小公子切点好肉,他被爹娘娇宠惯了,自是吃不得一点儿肥的,我索性把爷爷腌着准备过年吃的狍子肉一块给小公子包着,这一路上倘是遇不着饭店,也好凑合着应对……” 赵雨儿望着朱妙龄转入后厨的背影,脖子抻得老长。这一举动只落在美妇人眼中,俏面上浮出一丝吃味的笑意来。 不多久朱妙龄拎着一个荷叶扎好的包裹走出来,往赵雨儿手中一塞道:“给你,留着路上吃。” 赵雨儿“嗯”了一声,身子差点被包裹带得一踉跄。白袍男子笑道:“雨儿,让爹来拿。”赵雨儿懵懵懂懂,许多才应道:“不,雨儿能拿得动。”白袍男子行上几步扶住赵雨儿,又对朱百六和朱妙龄道:“多谢店家美意,小可万分感激。” 朱百六道:“区区裹腹之物,岂敢领受先生谢意!山高路长,先生此去务须小心,咱大宋安危存亡,皆系于先生一人身上!” 白袍男子笑道:“老人家言重了。”心中却是暗惊:“没想到在大散关这种偏远之地,竟也有人识得我赵某人!这老人家虽无武功在身,眼力却比一般江湖中人更为老炼,当真不简单!如此看来,我的行踪定也是瞒不过那些鞑子了,据闻蒙古十三鹰里有一人号称‘灵犬鹰’,其人鼻子的嗅觉比狗还灵,只要被他捕抓到的气味,便是远在天涯海角,都能让他找到,也不知是真是假。倘传闻有一半是真,我此趟远赴西域,鞑子必已得到消息。不过我赵某人天下皆可去得,岂会在意这十三只‘鹰’和‘犬’?就怕他们趁我离身之时袭击襄阳城,倘是一般的鞑子兵,任他千军万马,半年之内也休想撼动得了城防分毫,倘是当中有蒙古十三鹰这种级别的高手,襄阳城中的众将士却是难挫其锋,便是少林武当两家派来助阵的俗家弟子只怕也难以取胜,一旦被鞑子高手攻上城墙,自内打开城门,则襄阳城危矣!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光华仙物据传可令人白日飞升,亦可改朝换代,鞑子对此是势在必得,蒙古十三鹰中两人已在此地露面,其余的必是亦跟亦随,或是留有一些人阻拦中原武林人西去之路,另一部分则快马加鞭,直奔西域而去,如此便可捷足先登,获取仙物的机会将大大增加!倘若我路上耽搁太久,因此错过取得仙物的机会,不但雨儿康复无望,大宋亦会因此沦陷,我赵某人岂非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朱百六见白袍男子面有忧色,小声问道:“先生,可是有不虞之事?倘有用得上老朽之处,但请吩咐!老朽虽非江湖中人,却是我大宋子民,若为家国故,纵斧铖加身不敢辞!” 白袍男子深施一礼道:“老人家心怀民族大义,实令小可由衷钦佩!杀敌以报国,守土以安良乃我辈习武之人份内之事,岂敢教老人家为此担忧!”环顾一圈堂中群豪,靠近一步低声道:“今日一别,只怕此处经此一役,往后不得安宁,老人家倘有别处可去,应尽早安排后路。若是鞑子欺来,但报‘干城’二字,便说国仇家恨皆由此人一己担当,他蒙人倘是真胆量的男儿,便来襄阳城下一决生死,无谓多造杀戮。老人家切记!” 朱百六浑身一震,哽声道:“有先生这些话,老朽便是赔上身家性命,也可含笑九泉了,哈哈……”心中只觉痛快之极,能得到眼前这人亲口自承身份,已是天大的福份!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平日里站在高台之上评话最多的英雄人物今日会不期而至,且对自己这一白头老翁此等关心,岂能不令他胸怀激荡! 白袍男子叹道:“如此小可便告辞了。”揽过赵雨儿肩膀,柔声道:“雨儿,雨儿……” 赵雨儿似得魔障般许久才反应过来,抬头道:“爹,你叫雨儿么?”小脸不由一红,好似心中秘密不小心给爹娘瞧见一般,又偷眼一瞥朱妙龄。四眼相视,两人皆是齐齐埋头下去。 赵雨儿心如鹿撞,呯呯地在胸中乱跳不止,小手暖暖,好似上面依旧遗留着伊人的体香,脑中只响着一个声音:“她的手好软、好温和!虽然没有娘亲的手白净漂亮,却叫我好生喜欢,要是能再摸它一下该多好!原来女孩儿的手摸着是这般的奇妙感觉!可为什么娘亲也是女的,我终日拉着她的手只觉得心里踏实安乐,却没有这种麻酥酥的感觉?刚才爹爹和娘亲应该没看到我不小心碰到那女孩的手,不然可要羞死我了!不过就算爹娘看到了,并因此取笑于我,只为了刚刚那种迷人的感受,一切都值得了……” 赵雨儿不敢看朱妙龄,朱妙龄亦是埋头不敢看他,麦色脸蛋泛着羞红颜色,整个人好似在那一刹那飘将了起来,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可依,只因刚刚那一触手的滋味,令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痴傻的念头:“他的手好冰好凉,好叫人心疼,我好想把她的手放在怀里捂热了再还给他,他倘是不让我还,我便这么捂着过一辈子,不吃不喝,风吹雨打都不能够让我放开他的手……” 美妇人向丈夫投去一眼,眼角笑成一弯新月,轻移莲步,落在赵雨儿和朱妙龄之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禁越看越是喜欢,一手拉着赵雨儿,别一手牵过朱妙龄,笑吟吟的连声道:“好,好,真一对儿好孩子!” 朱妙龄瞧见美妇人那美绝人寰的容貌,心中顿时泛起一阵自卑来:“他娘亲长得真好看,而我只是个丑丫头而已。”突觉左手传来一股柔绵绵的气流,不消一刻便流遍全身,便如春阳融雪一般舒畅,原先被鬼骨鹰掌力波及的沉闷感彻底消失,心头不来由也因这股气流而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朱妙龄知是美妇人以内功帮其疗伤,脸儿一红,低声着:“谢谢阿姨……” 那美妇人嘻嘻一笑,颇有打趣意味道:“我倒要谢谢你哩丫头!”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心中念道:“是时候动身了。”当下龙行虎步,抱拳绕着酒堂转了一圈,朗声道:“诸位英雄好汉,家国不靖,民事维艰,值此多事之秋,须当有赖各位英雄抛开私人恩怨,共御外辱,还我大宋一片朗朗乾坤!” 群豪纷纷应道:“正当如此!誓与大宋共存亡!” 白袍男子走到摆着三颗头颅的桌子旁,久久凝视那四个血红大字,嘴角轻轻浮上一丝宽慰笑容,随后整襟正冠,对着三颗头颅躬身一拜。礼毕,脱下白袍望空一抖一拂,白袍鼓风张开,轻飘飘罩住整个桌面上,白袍男子双手随之一收,已将三颗头颅尽数裹入白袍之中,怅悠悠仰天叹道:“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家邦……身既殁矣,归葬山阿。人生苦短,岁月蹉跎。生有命兮死无何。魂兮归来,以瞻山河……”驮起头颅包裹,长步踏歌,已望外洒然行出。 美妇人顿足怨道:“这呆子!”回头望朱妙龄一笑,又对赵雨儿道:“雨儿,咱们走罢。”拉起他的小手紧随白袍男子行出。 赵雨儿“呀”的一声惊醒过来,方知到了分别时刻,只觉是刚刚做了一场好梦,只可叹好梦终是不长,被美妇人拉着小手一步一回头,只顾瞧着后面傻傻站立的朱妙龄,心头一股从未有过的难受袭上心头,摇着美妇人的手道:“娘,娘……” 美妇人回头见得赵雨儿小脸上滑过两行泪痕,心中不由一软,轻声道:“走啦!等你把身体养好起来,还怕没机会回来么?” 赵雨儿“唔”了一声,眼泪却流得更快,此时只恨自己这具不争气的病残之躯,无法当那自由自在敢爱敢恨之痛快多**。 美妇人心中暗愁:“我这儿子倘是个多情种子,只怕此身无福消受那万般恩爱,到头来徒添悲伤,反折了寿元。老天爷倒是爱捉弄于人!” 群豪纷纷起身相送。朱百六率众送出门口,身后跟着“岭南书生”赵小河等人,朱妙龄却是落在最后,孤零零一人站着。 赵小河突地福至心灵,惊呼出声:“大海风平人曰古,潮汐叠浪洗千秋。三味青髯飘仙阁,一叶羽扇梦扁舟。刚刚那白衣男子不正是先生么……” 他这句话立时在群豪当中引起掀然大波,有人道:“什么?哪个先生?教书的先生么?”众人一阵沉默。突又有人惊呼起来:“先生,是干城先生!大海潮汐功,长江三叠浪,除了干城先生之外,还有何人有此神功?” 赵小河捶胸顿足道:“三味青髯,一叶羽扇,我之前只见到先生的青髯飘洒,直到先生脱下白袍之时,这才见到‘羽扇’真容!赵小河啊赵小河,枉你自称先生座下一书童,临见先生真颜之时却是一叶遮目,有眼不识泰山,当真该死,该死!” 朱百六呵呵一笑,望着户外傲然道:“先生谪仙般的人物,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诸位后知后觉,也算不得大不恭敬呵呵。” 群豪闻言心道:“原来朱百六早已晓得先生身份,这老头儿人老成精,见识颇广,果真名不虚传。” 正在此时,户外忽地传来几声马嘶,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物疾射而来,至众人跟前倏然落地。朱百六弯身拾起,见是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面硬梗梗的想必是银宝之物。 于此同时,白袍男子拓落清朗的声音徐徐传至:“三颗大宋义士头颅,小可自会寻地殓葬。地上两具尸身,还望各位念在武林同道份上,妥善安葬,以尽同胞之谊。些许银宝奉上,店家自行处置,务须以自身安危为念,早做长远打算。小可去也,它日倘是有缘,再与诸位共谋一醉!”马蹄得得,两马三人已是转过外院,望着前路奔去,顷刻消失在黄尘暮蔼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道中林话 荒廖的甘凉古道之上,两匹健马并辔而行,其中一匹尤为骄健,通体雪白,鬃毛亮如皎月,凤颈龙身,只有四蹄乌黑黝亮,其上各点一抹暗红彤毛,奔腾之际似雪中翻浪、月下走灯。马上骑着两人,后头一个绝色美妇人双手控缰,护着跨坐前头的一名男孩儿。旁边嘶聿聿走着一匹枣红健马,虽也良骏异常,但比起白马来却是逊了许多。其上骑着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白袍幞头,三缕青髯迎风飘洒,眼望前方,面容舒展,予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豁达雍雅。 被美妇人揽在怀里的那男孩不知想到甚么事儿,好看的嘴角不觉勾起一抹轻柔的笑容,扭头对那美妇人道:“娘,我饿了……” 那美妇人捉狭一笑,道:“昨日到今日,你一天吃的东西比往常一年还要多!是不是心里藏了美事?给娘说说呗。” 那男孩面色微红,心虚道:“娘,哪有!雨儿就是闻着怀里的糕点香,忍不住要吃上一口。” 那美妇人亲溺地抵着男孩小肩,笑道:“每回过年娘都给你做了年糕,你倒是难得吃上一两口,为什么这回一提到糕点就两眼发亮?怎么,嫌娘做的年糕不好吃么?” 那男孩撒娇道:“娘――不跟你说了,哼!”又转头瞧向一旁策马而行的白袍男子,唤了一声:“爹!” 白袍男子缓缰徐行,笑着对那男孩点点头,又对那美妇人道:“桑儿,雨儿既喜欢吃那面糕,那是再好不过了。左右天也快黑了,咱们便在前面那片林子里歇息一晚,明早再动身赶路,你看如何?” 那美妇人白了他一眼,道:“桑儿、雨儿一般叫,不分男女和老少,真是个呆子,我半点没叫错你!” 白袍男子抚额笑道:“是,是,是,夫人教训得对,为夫知罪,知罪。” 美妇人“噗嗤”一笑道:“快点啦!雨儿都说自己饿了,你还不赶紧找个地儿歇整吃饭!有你这般为人夫,为人父的么?” 白袍男子一脸无奈,只得迭声应是,慌忙打马行出,望前面林子奔去,高叫道:“林里的鸟兽听着,我家夫人儿子困顿疲乏,今晚暂借尔等宝地一宿,人兽同林,秋毫不犯,你睡你巢,我安我窝,岂不快哉哈哈……” 那男孩一怔,嘻嘻地笑道:“娘,你看爹爹,都被你欺负得变成真呆子了!” 美妇人眼中尽是柔情蜜意,口中却道:“哼,娘可没欺负你爹,是他天生自然呆,一听要吃饭睡觉便乐成这样!雨儿,你可不准有你爹这股傻气,以后少不得要被女子欺负!” 那男孩驳道:“爹爹傻么?襄阳城下打得鞑子屁滚尿流,不知道有多威风呢!” 美妇人策马缓行,悠悠道:“娘说的是你,往后长大了可要多长几个心眼,莫教别人花言巧语给骗了。尤其是对女人,总该有男子汉大丈夫模样,要教她听你的话,而不是你心甘情愿被他牵着走,知道么?”她望着白袍男子伟岸的身影,心中叹道:“你爹再威风再傻气,娘心里总是喜欢的。可你生来羸弱,倘不摆出威严模样,莫说男子,便是女子都降服不了,如何传宗接代下去?” 那男孩也不知听没听懂,“哦”了一声,紧了紧怀中的荷叶包裹,心中却道:“如果能跟她,像爹跟娘这样过上一辈子,便是被她欺负,被她打骂,我心里总是心疼她的,倘是非要摆出男子汉大丈夫样子来对她,我宁愿不当这男子汉也罢。”脑中又浮现出那张令他舒心畅意的笑脸来,那柄舞得虎虎生风的菜刀,还有那略显粗糙却给他无比温暖的手指头,至今都在他心里回味。 美妇人低头瞧见他脸上的痴容,心中已是了然:“唉,雨儿自小就因这身怪病所致,深居浅出,鲜和外面男孩交往,以故性子比女子还柔。倘教他板起脸来凶人,却比叫他多吃几口饭菜还难。这回远赴西域,倘是有所得固然好,如果传闻有误或是另有不虞,雨儿这身怪病倘是因此耽误了,莫说是女子来欺负他,只怕此生到头来,也就是大散关外那个会做饭的女娃曾与他有过交集。这老天何其不公!我甄桑与夫君惮精歇虑,十年如一日守护着大宋荆襄屏障,为国为民之心天地可鉴,唯一的儿子竟会落得如此下场!夫君虽无怨不悔,我甄桑却要问问你老天爷,公不公平,公不公平?”美目俏冷,抬头望向昏黄苍穹。苍穹无语,亦是默默俯人间! 原来这美妇人便是江湖第一美女,“洛河女神”甄桑,而那白袍男子正是有着“大宋之护国干城”美誊的干城先生赵海川,二人携手西行,大半倒是为了他们身边这个唯一的儿子,赵雨儿。大散关别后,三人连夜启程,沿着河西走廊策马驰行,走走停停,至此时已是翌日黄昏时刻,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只是路途越来越荒芜广阔,莫说人迹罕现,便是飞禽走兽都见不得几只,与南国风光真是天差地别。 甄桑策马入林,抱着赵雨儿下马,拍拍白马后臀道:“‘雪中花’,你自个寻地儿溜达去,莫走远了,也莫跟那黑马靠太近。它若要与你亲近,只管尥蹶子踢它!记住了,凡马可配不上咱们家的‘雪儿姑娘’,去罢。” 那白马似是听懂她的话儿般,往她手上蹭了蹭,又伸舌头往赵雨儿脸上一舔,不屑地一瞥正被赵海川捆在树上的枣红马,傲骄地扭身望林外走去。 赵雨儿笑着擦去脸上的马儿“口水”,道:“娘,雪儿要是迷路了,一会找不回来了怎办?” 甄桑笑道:“便是咱们迷了路出不去,雪儿也不会迷了路回不来!当年娘自天山上抱它回来,第三年春天骑着它重返天山,它竟又将娘带回原来的地方,正巧碰着你爹骑着‘黑子’出来,于是和你爹打了一架……”说及此,美目投向赵海川。二人相视一笑,往事如烟,只留一段美好回忆。 赵雨儿不解道:“娘,你怎么和爹打起架来了?是爹不听你话么?最后一定又是娘打赢了是么?” 甄桑得意地笑道:“哈哈,雨儿真聪明,全猜对了。你爹不听娘的话,非说雪儿是他喂养的甚么‘天山神马’下的幼崽,被娘给抢走了,还让娘还给他。娘不愿意,自然要跟你爹打一架,幸好娘打赢了,雪儿从此就跟在娘的身边,而你爹只能选那匹‘黑子’当坐骑。” 赵海川摇头苦笑,抚着枣红马油亮的鬃毛道:“黑子虽比不过雪儿神骏,性情却是极为柔顺,任劳任怨,半点骄气样儿都无,比一般的马儿可好多了。” 赵雨儿拍手笑道:“娘跟爹打架,爹从来不敢还手,自然是娘百战百胜,爹爹束手无策啦!” 甄桑心中欢喜,暗道:“哼,倘不是这样,本姑娘当初也不会嫁给你爹这木头人了。”瞧向赵海川,见他丝毫未恼,便道:“你爹虽是输了雪儿给娘,却也赢了他一生中最爱的东西。雨儿,你知道是什么东西么?” 赵海川尴尬地“咳”了一声,讨饶道:“夫人,当着孩子面说那话干甚么!” 甄桑不依道:“我非要说!我还要你亲口说,呆子,你一生中最爱的东西是甚么?” 赵雨儿福至心灵,突地明白甄桑话中所指,大觉有趣,拍掌起哄道:“说啊爹,你一生中最爱的东西是甚么?” 甄桑轻点了一下他额头,道:“小小年纪懂这么多,长大之后还了得!” 赵海川瞧见妻儿嬉戏打闹,心中但觉此生得**佳儿如此,夫复何求,微一沉唔,正色道:“赵海川此生最刻骨铭心的是天山脚下与你相遇相知、相爱相敬,此生最爱的人正是你们两个,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甄桑捂着双耳叫道:“够了够了!”俯身拾起一支枯枝,朝赵海川扔去,嗔道:“当着孩子的面也敢这么说,不嫌羞人嘻嘻!” 赵雨儿道:“娘,爹说的是真心话儿,怎么会丢人了?” 赵海川笑道:“雨儿至情至性,好得很,正该如此!” 赵雨儿得到夸赞,心中欢喜,思道:“爹爹这么拘谨的人都敢说出心里话来,听着一点儿都不觉得丢人。他日我若再碰上那使菜刀的女孩,倘是她心里跟我想的一样,我就学爹爹今天说的这番话说给她听,也不知道她听了之后会不会跟娘一样拿东西打我哩!不过就算打我我也开心嘻嘻……”一时只觉眼中所见事物尽皆美好无限,又瞧见枣红马眼瞅瞅对着林外张望,心道它必是想念白马了,便道:“爹,黑子好可怜,你别栓着他,让它随雪儿一块玩去吧。” 甄桑道:“听见没有呆子,雨儿让你放黑子出去玩呢。嘿,便宜这黑小子了。” 赵海川只得依言松绑,轻拍马臀道:“黑子啊黑子,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啦,去吧,找你的‘雪儿姑娘’去吧。” 枣红马一声欢嘶,撒蹄就奔白马而去。甄桑没好气道:“跟他的主人一个德性,哼。” 赵海川悻悻一笑,打开随身包裹,取出棉被往地上铺了一层,上面再盖着一张,道:“夫人,你跟雨儿先在这歇着,我去里边寻些干柴回来生火。这会儿越来越冷,可别让雨儿冻着了。” 甄桑道:“知道啦。你快去快回,用不了太多柴禾,这里到处都有,夜里不够随便添点就行了。” 赵海川应了一声,望林子里面走去。不多时抱回一大捆干柴,掷在一旁道:“这林子倒是挺大,只是光秃秃的没有树叶遮挡,怕是夜里起风,雨儿身子消受不了。” 甄桑叹道:“如此又要苦了你了。”眼眶微微一红。 赵海川哈哈一笑道:“夫人说哪里话!我少年之时在天山上练剑,顶风冒雪,始知天地之威,剑法虽妙,亦有不可抗衡之处。自此痴迷于内功修行,后来观钱塘江大潮,悟得潮汐反复、真气回荡的道理。再后来临海止步,于南海天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整整三个月,始悟大海之威、潮汐之力的奥妙,至此内功得于大成。重入江湖之后已忘了心中剑法,对敌之时但凭双掌,真气所至,无坚不摧,只可叹无人能受得起我十成功力的加持。雨儿体内虽受不了我的真气输予,体外却可得我真气润养,儿既舒心,我亦快意,何苦之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玉面不死 是夜。残月低悬,疏影横斜。西北风渐刮渐烈,原阔野旷,枯草败叶,更显得天地间一片萧杀冷寂。 古道旁一片林子中,一篝柴火“哔剥哔剥”地烧着,青烟袅袅,给这片天地带来了一丝温情暖意。 赵雨儿围在爹娘之间,惬意地仰面躺在暖暖的棉被当中,小指头指指点点,默数着夜空中疏朗的星星,动作忽地一止,又说起痴话来:“娘,天上有星星,那星星上有人么?” 甄桑侧身卧着,手指拨着赵雨儿鬓发,口中含糊应道:“这个,应该有吧。可谁也没见到过,也不知星星上的人是什么样儿的。”说完又觉得如此敷衍儿子不大好,伸手过去戳了戳赵海川,不确定地问道:“呆子,你说呢?” 赵海川微抬双眼,淡然笑道:“纵是无人,亦有传说……唉,这一世为人尚不得脱离苦海,便有那飞天幻想,亦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不若好好渡此一生。来世轮回,三生因果,任它滚滚红尘,皆不在今世消受之内。” 甄桑隔着被子轻踢了他一脚,低声骂道:“果真是个呆子,你不当教书匠可惜了。雨儿只问星星上有无人住,谁让你掉书袋了?欺负我没念过书么?” 赵雨儿兴致勃勃道:“是啊爹,咱们这回不是要去寻找神仙宝物么?既如此,那这世上必然是有神仙的对么?神仙都是住在天上的,说不定就住在这颗最亮的星星上,也可能是住在那颗最小最远的星星上,他们能飞得下来,咱们却不能飞上去……爹,如果哪一天咱们能飞得那般高,也飞到星星月亮上面,是不是就能成了神仙了?” 赵海川被逗得一乐,笑道:“爹爹不以轻功见长,故而只好望月兴叹了。不过武林中传闻蜀山剑派可御剑飞行,日行千里,穿梭云间,据此看来,差不多也算得上是神仙一流了。” 赵雨儿诧道:“那他们能不能飞到星星上去?” 赵海川沉唔道:“想必是不能够的。武功再是高明,亦不能凌空千丈,况且星空飘缈,也不知几千万丈高远,岂是人力所能登及的?” 赵雨儿追问道:“凡人固是不能,倘是成了神仙便可以了么?不是说神仙可以腾云驾雾无所不能的么?” 赵海川笑道:“这世间多是神仙鬼怪的飘缈传说,但又有几人真正见过?想来终究荒诞无稽罢了。” 赵雨儿大感失望,道:“不是说西边有一件‘仙物’即将出世么?爹爹,你跟娘亲带雨儿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找寻那件‘仙物’的么?” 赵海川一阵沉默,微微叹道:“世人虽知神仙一说虚无飘缈,但总怀有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想法,‘光华仙物’的传说在江湖之上秘密流传了千百年,也无一人能说出其真正面目来。名门正派的弟子谨遵师门规守,大都对此讳莫如深,而那些江湖宵小,又多是搬弄口舌之辈,以故越传越玄虚。虽有种种传言,为父却是心存疑虑的,不过后来自智空方丈口中得闻,为父却是信了七成。智空方丈一代神僧,佛法广大,可预事于未然,如此看来,光华仙物一说,想必不是空穴来风。正因此,才教为父不得不谨慎对待,倘是传说无误,则光华仙物关系重大,绝不可使之落入鞑子手里,否则我大宋危矣!” 赵雨儿转而问甄桑道:“娘,你说要是真找到了仙物,便能治好我的病了么?”自大散关一别之后,也不知为何,他心中从未如此期盼自己能够像正常男孩一样,无病无灾,敢爱敢恨,而父亲的回答总是让他希望落于空处,好似娘亲才能给他他所想听到的答案。 甄桑双手捂着赵雨儿小脸,言之凿凿道:“那是当然。等咱们雨儿这病一好,再把身子养得高高壮壮,将来一定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美郎君!告诉娘,那时候雨儿要讨谁当你妻子……” 赵雨儿不依,笑着往甄桑怀中钻去,逗得甄桑咯咯直笑,附在赵雨儿耳边悄声道:“雨儿,大散关外饭店里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你喜欢么?” 赵雨儿脸皮发烫,幸好现在是夜里,旁人无法瞧清,抓着甄桑双手掩着脸面,嘟着嘴儿道:“娘,不准你说!”忽又想及今天爹爹当着他和娘亲的面说的那番深情的话,心头不由升起一股勇气,口唇一颤,便说出了两个字:“喜欢!”言罢将头更深埋进被窝中,心中又羞又喜,既怕别人知晓心事,又盼着被人知晓才好,好似别人越是因此取笑,自己便越觉得幸福一般,当真是奇怪。 甄桑紧搂着儿子,对一旁的赵海川笑了笑,却见得他眉头微蹙,随后轻叹一声道:“桑儿,你心里是否念想着让那姑娘嫁与雨儿为妻?” 甄桑一怔,他深知丈夫性情,一旦称呼她为“桑儿”,必有正事相商,心头无由一虚,辨解道:“缘之一事谁能说得清楚,就算当不成雨儿妻子,让她来照顾雨儿一段时间也是好的。雨儿打小不爱吃饭,偏喜欢吃她做的样式,她既对雨儿体贴,咱们自也不会亏待了她。况且那姑娘出身寒微,人才也只是中等之姿,更非名门之后,咱们雨儿纵是身子有亏,总也是配得上她的……” 赵海川沉声道:“荒谬!桑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雨儿这身子,岂能给得了别人幸福?莫以别人荆钗布裙,便以为高攀了咱们,咱们虽是习武之人,本身与平民百姓何异?倘是以武欺人,纵是给雨儿讨了一房亲事,此生良心何以安之?此等欺心之事,我赵海川誓不能为!” 甄桑从未见到丈夫如此疾言厉色,恼道:“呆子,你发什么火!谁说要以武欺人了?倘不是两相情愿,我甄桑岂能让自己儿子受那种有亲无情之苦?你凶巴巴的干甚么……”嗓音微颤,只觉心中委屈之极。 赵海川何等眼力,晦暗中瞧见妻子眼中泪水盈盈欲滴,顿时所有心思只化成强烈自责,伸手握住妻子道:“桑儿,对不起。我一时失言……” 甄桑但觉丈夫掌中热气蒸腾,顺着自己手臂缓缓传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当中,丹田受此滋补,体中真气也似变得浑厚起来。她忙推开赵海川手掌,柔声道:“海川,长夜漫漫,还有几个时辰才能挨到天亮,你莫要不停不歇地外泄真气。雨儿……雨儿好似睡着了,你也歇息一会,我抱着他就可以,受不了风寒的。” 赵海川柔声道:“些许真气,要不得紧的。雨儿睡了么?” 甄桑低头看了一眼,见赵雨儿眼睑微微抖动,嘴角轻蠕,好似入梦一般,轻声笑道:“昨晚便不得休息,今日又走了一天的路,雨儿终是个孩子,这番奔波可把他累坏了,此刻已是梦回大散关,找她的菜刀姑娘去啦!”说及此,又想起丈夫刚才的责怪之词,叹道:“唉,这两个孩子倘是有缘,自会有个好结局;倘是无缘,便让雨儿此生跟在咱们身边,一生一世也罢,我这个当娘的但有口气在,就不会让他心里觉得苦……” 赵海川心中苦涩,道:“桑儿,都怪我无能,让你娘俩跟着受苦了!” 甄桑道:“海川,说那话干甚么!我甄桑虽是江湖女儿,所求无非寻常女子之所望,有你跟雨儿在我身边就够了……”忽又低泣道:“只是每每念及雨儿这怪病,我心里就跟刀割一般痛……倘是这趟希望落空,雨儿岂非活不过今年……”伸手与赵海川手掌一握,声如蚊呐道:“海川,其实我……还是可以为你再生个孩儿的……如此,总不致于让赵家段了香火……” 赵海川温柔一笑,眼望星空道:“桑儿,你应知我的心思。世间不靖,大宋国运式微,鞑虏未平,内忧外患,国且不能安,试问一家又何以安之?我赵海川能于万民凋零、山河破碎之时与你偕手杀敌报国,共同守卫这片神州热土,此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而雨儿的降世,更是上天给我最大的誊顾!因你,我可得为人夫;因雨儿,我可得为人父。有你和雨儿在我身边,纵千军万马当前,吾亦敢只身向前,肝脑涂地而心头欢快!人丁香火么?天下赵家是一家,岂会因我一家而亡!” 甄桑瞧着赵雨儿睡熟,拉过赵海川的手咬了一口,又轻轻揉着咬过的牙印,怨道:“呆子,谁让你亡啊死的!我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咱们一家三口要好好活着,活个百年千年!” 赵海川心头一暖,感受着妻子的爱意,只觉此情此景夫复何求,真气缓缓一收,三人周边气墙渐来渐弱,寒风趁隙呼啸而及,幸好被窝当中余温未减,暖烘洪的好生舒服。 许久,赵海川道:“桑儿,有件事要跟你说。你还记得蜀山剑派的左玉堂么?” 甄桑嗔道:“呆子,白玉堂不是被鞑子高手砍了头了么?大半夜的说他干甚?”她恼丈夫破坏当下气氛,往赵海川肋下一掐,又道:“你是不是后悔放过那两个杀他的鞑子?当天怎么不一掌打死他们才好,是不是?” 赵海川道:“我只恨此生杀人太多,便有悔悟处,也是战场之下无法手下留情,人命在我挥掌起落间瞬间凋亡,每每想及总有不忍之处,又怎会后悔没杀了那两鞑子呢?倘是因为那两鞑子杀了大宋义士我便找他报仇,那我双手沾满多少鞑子鲜血,岂非不容于天地之间?” 甄桑叹道:“海川,世道如此,你莫过仁慈了,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那么多的计算考量?倘是见不得生命活生生的消逝,我怕你终有一天会过不去自己那一关,徒增内心痛苦折磨!” 赵海川闭眼叹道:“比起人世间的大痛苦,我这点苦楚算得了什么!唉,这世界,什么时候才是个朗朗乾坤、清平岁月啊?” 甄桑不愿他再思及这问题,便道:“海川,你刚才提及左玉堂作甚?他不是你亲手将之与其它二人合葬的么?” 赵海川道:“大名府的金枪王岳满江,龙虎山张天师门子弟子法梦真人,此二人确已惨遭鞑子枭头,咱们沿途所见的路边遗尸,也大都跟他们一样遭此悲惨下场。唉,光华仙物尚未出世,已造成如此大的杀孽,但愿此物并非不祥之物,否则此趟西去之人,只怕没几个能安然归来。” 甄桑心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光华仙物此等重宝出世,又怎能避免得了一番血腥厮杀?这有甚么可奇怪的!”暗笑丈夫太过妇人之仁,便道:“江湖本是炼狱杀场,既已走上这条道路,便无回头之日,生死但凭个人本事,也没什么可报怨的。只是万万想不到像左玉堂这般的高手也会被那两个鞑子所杀,蒙古十三鹰真的如此厉害么?还是他左玉堂只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赵海川微一沉吟,道:“蒙古十三鹰固然厉害,玉面白首左玉堂更非欺世盗名之徒!十三鹰凑齐或可能杀得了左玉堂,区区两个排名靠后的十三鹰,连让左玉堂拨剑的资格都没有!” 甄桑讶道:“啊?难道左玉堂是被十三鹰众人围攻致死?” 赵海川微一摇头,面色凝重道:“十三鹰现在应是分散埋伏在途中,以阻止中原武林西去之路!倘要凑齐,只怕也是光华仙物出世之时。玉面白首左玉堂……他根本便没有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剑刻佛相 甄桑惊道:“什么?玉面白首左玉堂没死?他还活着?头都没有了还能活?他们蜀山剑派竟有此奇功?……” 赵海川道:“无头之人怎会活得了!蜀山剑派虽说神秘莫测,只怕也没那死而复生、神仙般的手段。而是那颗人头根本就不是他本人的,只不过是戴了张跟左玉堂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罢了,倘不是我们与左玉堂有过一面之缘,而那颗人头在我将之入土之时依然保留着生前面色,我差点便发现不了当中端倪了。” 甄桑虽觉此事不可思议,但她素知丈夫一言九鼎,自不会诳言唬她,便道:“江湖之大,能人异士自是数不胜数,易容换面之术倒也算不得稀奇,但左玉堂为蜀山剑派年青一代第一高手,结交之人莫不是武林高人,皆是德高望重之士,既是良友,岂会做那无聊之事?倘是仇人所为,那就更加不合常理,以假乱真者,必有所图谋,而他不但因此断送了性命,死后还不得现露真容,对左玉堂更无半点伤害,如此送命,岂非天大笑话?难道当中还有其它未为人所的秘密么?” 赵海川轻叹道:“夫人所言极是。我之后再三思量,恐怕此事还是因我而起。” 甄桑怨道:“呆子,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真当你是无所无能的神仙么?干脆你住星星上得了。”思及刚刚爱儿的一番痴话,不由莞尔一笑。 赵海川微微一笑道:“倘真能飞上星星,我真想带着你和雨儿一起住上去,远离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咱们一家三口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甄桑心中一甜,道:“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不过开荒种田可得你亲自动手,每天起早贪黑养活我们母子,你这天下第一人就变成地道道的农夫啦!” 赵海川微微一笑,却叹道:“甚么天下第一人,都是江湖虚名罢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国家危在旦夕,如此虚名不要也罢。唉,这虚名虽是过眼云烟,可江湖之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堪破?”略一沉唔,回忆道:“五年前左玉堂刚下蜀山,先是拜会了少林方丈智空大师,于大雄宝殿之上以‘秋水剑’在佛像身上刻下两行诗句,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并笑问智空大师书法如何。” 甄桑微一诧愕,惊道:“竟有此事!江湖传闻左玉堂与智空大师寺中论禅,智空大师始终面带微笑,妙语解禅意,左玉堂观字而顿悟,从此剑法更加精进,难道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 赵海川苦笑道:“智空大师慈悲为怀,不愿声张此事,以免坏了蜀山剑派千年清誊,自会缄口不言人非,而当时少林寺以最高规格接待蜀山传人,大雄宝殿之内大都是寺内高僧,其余的寺僧又皆不知内情,江湖各派无一人身处当场,传言自是当不得真的。” 甄桑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这左玉堂倒是颇有几分文才豪气,只是太过狷狂无物,竟敢在佛祖身上刻字,他就不怕下拨舌地狱么?”说及此忽地失声笑道:“甚么拨舌地狱,我却是太过小看此人的狂气了!当初他来找你论武之时我便老大看他不顺眼,不执以晚辈之礼倒也罢了,竟还直呼你的名字,真当他蜀山剑派天下无敌么?此等狂傲之人,敢在佛祖身上刻字,却也符合他的性格。咦呆子,你不是也没在当场么?怎会晓得此事的?” 赵海川道:“襄阳城战第三年,少林武当先后派遣弟子前来助阵,其中有一名罗汉堂弟子,那天正巧跟随首座进入大雄宝殿,目睹这般情景。此人虽是佛学子弟,性情却是粗豪无羁,武功倒也不错,只是当时碍于师长严令,不得与左玉堂交手,故而赌气至今,主动请撄来襄阳助阵,也是那时将此事告知我的。” 甄桑笑道:“是心觉和尚么?这和尚倒是个直性子的人,倘不为僧,沦落于江湖之上,必也是一代豪侠之士了。” 赵海川道:“正是心觉大师。这几年多亏他和武当弟子九苦道长等人相助,不然恐怕此番咱们却是难以安心离开襄阳。” 甄桑又问道:“呆子,你说左玉堂与少林寺有仇么?为什么会当着众僧人的面公然亵渎佛祖?蜀山剑派超凡物外,其传人便如此不通世务,尽做些讨人嫌的事么?” 赵海川道:“说起来却是应在了那两句诗上面。你可知左玉堂刻下的那两句诗是谁人所写的么?” 甄桑道:“不是他写的么?难道是前人所写?呆子你快说,别装学究,酸死了。”说完推他一把。 赵海川微微一笑道:“写这首诗的人乃前朝僧人贯休。当时钱镠称吴越王时,贯休往投贺诗,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之句。钱镠有称帝野心,要他改‘十四州’为‘四十州’,才肯接见。贯休答道:‘州亦难添,诗亦难改,余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即日裹衣钵拂袖而去。后来到了蜀地,受到王建的礼遇。前蜀建国,乃赐其法号‘禅月大师’。即为僧人,在当今天下人看来,想必是与少林寺脱不了干系的。” 甄桑道:“观其行径,这禅月大师当可称为一代高僧,但是天下僧人何其众多,蜀地与嵩山相隔甚远,他在那边写诗,与少林寺又有何关系?” 赵海川摇头苦笑,道:“少林寺盛名之下,自是有许多无主债算其头上。当初贯休不肯将‘十四州’改为‘四十州’,离越至蜀而名,而今左玉堂刚离蜀地,便登访少林寺,于佛祖身上将贯休的诗句‘十四州’改成‘四十州’,可谓是将贯休当年不肯改诗这笔糊涂帐算到了少林寺的身上了。” 甄桑怒道:“荒唐!左玉堂何德何能,口气倒是不小,‘四十州’乃普天之土,难道他敢造反称帝不成?蜀山剑派千年来不问世事,这遭难道有入世之望?” 赵海川叹道:“蜀山剑派应是无心涉足世间的荣华富贵,但也很难说其对世间其它事物一样无心誊恋,若是事情真如我想的那样,只怕此趟光华仙物一经面世,咱们不但要面对鞑子高手的纠缠,同时还要面对中原同道,甚至是蜀山剑派的人……” 甄桑娇躯微震,望了一眼怀中熟睡的爱儿,无穷信念顿生,冷道:“哼,管他是敌是友,任他是龙是虎,谁要敢抢了雨儿的救命之物,我甄桑一剑一个,刺他个透心儿凉!” 赵海川忙道:“桑儿,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勿要出剑伤人!鞑子与我等有家国大仇,自是不能让他将仙物夺了去,但中原各派与我们同气连枝,如何能轻言杀戮?但保仙物落在我大宋手里,不使鞑子凭其作恶即可,至于落在中原武林哪门哪派手里,却只能听天由命,各凭机缘了。” 甄桑气道:“呆子,就你心眼儿直!光华仙物如果真如传说中那般,试问天下练武之人谁不想占为己有?脱胎换骨、逆天改命,甚至是问鼎九五至尊宝座,如此仙物,岂是可以靠交情忍让能分出个结果的?咱们此趟千里迢迢赶来,单就为了雨儿这身子,也得拼了命地拿到它!我不管你心里头装的那些假仁慈,反正这仙物我拿定了,不管用什么手段!” 赵海川叹道:“桑儿,你这又是何苦?为了雨儿一条性命而杀伤更多条人命,如此作法,焉能心安?” 甄桑咬牙道:“因为雨儿是我儿子,我是他母亲,纵有万般罪孽,也由我来担当,不用你管!” 二人一阵沉默。良久,赵海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望星空,悠声道:“桑儿,你可知左玉堂登访少林的真正目的么?” 甄桑赌气道:“他不是来给佛祖身上刻字的么?贬低少林以哄抬自家身份,少年浮浪,不外如是!你说,还有什么其它目的?” 赵海川道:“智空大师素有‘鬼谷神僧’之名,除了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学修为外,最令江湖人推祟的正是他的算卜之术。而左玉堂此般前来,除了了却他心中一段宿怨之外,更重要的是找智空大师询问光华仙物一事。” 甄桑恍然道:“光华仙物?果然,他们蜀山剑派却也不是甚么道德君子,终于还是耐不住**来趟这淌混水了。嘿嘿,还真以为他们是神仙中人么?推断不出光华仙物出世的时日方位,跑来求教人家智空方丈,不但没有谦谦下问模样,还以剑刻佛相,亵渎起佛祖来了。哈哈,这左玉堂想必是在山中呆坏了脑子,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智空方丈又岂会坦言相告?不对,这智空方丈太过诚实厚道,说不准还真给左玉堂这厮起了一卦,以问吉日。” 赵海川道:“夫人推断得没错,智空大师最后果真给左玉堂起了一卦。唉,现在想想,也应是当日左玉堂在两军交战之时突然降临襄阳城下,来找我比武论剑的缘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冷冷热血 甄桑思及当时情景,颇为气恼道:“蜀山剑派虽然逍遥世外,但终究还处在大宋治下,不讲为国出力、上阵杀敌,可也不应在两军交战之时凭临现场,扬言要你出来接他三剑,此等乱我军心之举,与通敌资仇何异!他左玉堂不过是蜀山剑派传人,又非其掌门人,竟敢枉顾天下之大不韪,简直比大宋皇帝的圣旨还要无理霸道!此等狂人,于国于民无半点好处,早死了也好!” 赵海川安抚道:“少年孟浪,年青人意气用事,咱们做长辈的多多担待就是了,何必太过较真?唉,左玉堂当时倘不是在两军阵前向我挑战,而是选个无人处,我便让他几招又何妨?两军交战,首重士气,我若在当时留手忍让,佯败于左玉堂剑下,必会令我方军心动荡,与战况不利,故尔我只能全力以赴,在他三剑之后全身而退,‘大海潮汐功’自然触动,令他倒退五步,胜负昭然立辨,左玉堂也因此负气而走。虽说我有无奈之情,但终是显得气势过盛,无容人之量了。” 甄桑冷道:“哼,似这等不敬长辈的小子,便是当众刮他几巴掌,也是替他父母师长代为责罚罢了,有甚么好过意不去的!” 赵海川道:“倘是左玉堂武功不济而败于我手,自是没甚么好说的,而事实上此子剑法超绝,已至剑道无形之大成境界,倘在别处与他交手,我虽不至于落败,但若想取胜,也必是两百招之外。那次交手确是我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胜之不武,徒惹此后因果宿怨。” 甄桑不以为然道:“他既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你挑战,必要有战败负辱的觉悟!况且以你的江湖威望,与他这个后辈小子交手,也是大大抬举他了,他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赵海川道:“我原先并非把此事太放心上,如今细细思来,左玉堂令其仆人乔三枯易容成他的样子赴西而行,大半应是为了当日败于我手下的缘故,否则以他狂傲的性子,如何肯让人假扮自己,而本人匿身潜藏,只欲抢在众人之前夺取光华仙物。” 甄桑惊道:“啊?花面狐狸乔三枯!你说那个代左玉堂而死的人竟是淫/贼乔三枯?你能确定么?” 赵海川道:“我虽未能十分肯定,便想来能把易容之术运用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还与左玉堂有所关联之人,除了花面狐狸乔三枯之外,还有何人有此本事?” 甄桑道:“没想到这个令江湖人谈之色变的银贼乔三枯竟也是个愚忠人物!左玉堂收他为奴不过两年光景,竟有法子令其慷慨赴死,这事倘若传出江湖,定然掀起轩然大波!” 赵海川道:“说起来这乔三枯确也算得上是邪道中一号人物,不但拳脚功夫了得,一身轻功更是世间少有,又兼身怀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虽是屡屡犯案,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的清白,正道中人却也拿他不着。江湖传言左玉堂于两年前在长安城生擒住正要作恶的花面狐狸乔三枯,本要一剑了结这名采花大盗,哪曾想乔三枯突然一扭头,转过脸时却变成了个含羞带怯的美娘子,哭哭啼啼的求左玉堂剑下留情,愿意此生侍奉左右,为奴为仆。左玉堂见此人刚刚还是男子模样,转瞬间便换了女子脸面出来,大觉稀奇,便笑道:“你若能变出少林方丈的面目来,我便饶你这遭!”左玉堂素来诛邪除恶,皆是单人匹马,孤身携剑行走江湖,剑下从不留宵小之徒,‘玉面白首’之名虽眷其容颜俊逸,又何偿不是言其除恶务尽之决情!此番追踪乔三枯七天七夜,好不容易才擒拿下他,岂肯留他活命?原想乔三枯能由男貌变成女相,不过是预先准备妥善的,头脸发饰以独门功夫在倾刻间调换而成罢了,若教他当场变出一个光头和尚来,却是绝不可能之事!” 甄桑笑道:“这左玉堂上辈子定是被和尚欺负过,不然怎会如此作贱智空大师!呆子,这些故事你都是说谁人瞎说的,怎么我从不晓得?” 赵海川亦笑道:“乔三枯这等坏人名节的采huan大盗,实是我男人当中的败类,若让其在世间多逍遥一天,吾等便要由此蒙羞多一天!我早就留意他的去向,只是一直被襄阳战事耽误了下来。左玉堂自与我交手之后,便四处除奸铲恶,江湖之上多有他的侠义之举流传,乔三枯这事尤为令人津津乐道,不过关乎女子名声,有点细节却是不传非耳。” 甄桑嗔道:“好你个呆子!甚么津津乐道,甚么不传非耳,还不都是你这些男人搞出来的事,当我稀罕听么?哼,乔三枯这厮毁人清白,比那些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更为可恨,倘教早先落在我手里,定将其挂在襄阳城头,召集全城女子投石掷秽,令其羞愤而死方得解恨!” 赵海川低咳了一声,暗道原来乔三枯不仅是男性公敌,女子更是对其恨之入骨,此般被鞑子误杀,可谓是报应不爽,正想间,忽被甄桑推了一把,又听她道:“喂,呆子,那乔三枯最后把智空大师那光头变出来了么?” 赵海川接道:“乔三枯此人在易容术方面确是天下无双,左玉堂话尤未落,他头一撇,再转过来时已是满头青丝落尽,颏下竟还凭空冒出花白须髯,连眉毛都垂长了三分,面目口鼻顿变,活脱脱便是智空大师的模样!” 甄桑听得口瞪口呆,尔后微叹一声,道:“这左玉堂原来并非全无心窍,一味狂傲之辈,他定是从那时起便想到利用乔三枯这易容之术,故布迷雾,自己便能捷足先登,省却争夺仙物时的许多麻烦。” 赵海川应道:“料来应是如此。倘是当初他没有败于我手,又或是没有智空大师的那一卦云,想必凭着左玉堂的傲气,也不会行此下策了。” 甄桑道:“哦?智空大师给他起的卦中什么玄机么?” 赵海川道:“智空大师当时以签占之术起了一卦,卦成之后却摇头叹道:‘光华仙物非凡间之物,凡间算术只解凡间物事,天外之物如何能够破解?’左玉堂再三追问,智空大师乃说道:‘雾障重重、天机迷漫,贫僧只见得那茫茫大海、细细小雨、圆圆明月和冷冷热血!’” 甄桑念道:“茫茫大海、细细小雨、圆圆明月、冷冷热血……据闻光华仙物即将在西昆仑面世,那厢皆为巍峨高峰、漫天飞雪,如何与大海、小雨牵扯在一起了?” 赵海川道:“当时左玉堂也是依此问询,智空大师沉吟片刻,终于长叹一声,念道:‘大海茫茫潮汐生,细细小雨断又重。圆月虽明非赏时,热血洒地即变冷。’左玉堂低头沉思片刻,对智空大师略一施礼,一言未发转身离去。智空大师抬手道:‘左施主请留步!’左玉堂微一侧身,便问:‘大师还有何指教?’智空大师道:‘指教不敢当。贫僧观施主少年白发,气机浮促,非是身怀大机缘之人,许多事情勿需强求,一切随缘而安,当可平心静气,不坠忧愤之苦!’左玉堂听罢大笑,道:‘吾辈蜀山剑客,修的便是逆天改命之法,岂会畏惧此茫茫大海、冷冷热血?大师吃斋念佛、求个西天乐土即可,勿须为古人忧心!吾辈自会仗三尺青锋,上穷碧落下黄泉,拓一个朗朗乾坤出来!’言罢足尖轻点,已是飘然而去,远远传来他的声音:‘吾妻钱秋水,乃钱镠公后世孙女。当年寺僧无知,云其只堪拥州十四,吾今携其秋水剑刻字佛肚,他年必定足踏四十洲,再访大师山门!’智空大师望影空叹,道:‘痴儿,当真痴儿!春风化情仇,秋水嫁作雨,足踏四十州,命断妻别离!’” 甄桑听得入神,虽不明智空大师偈中玄机,亦觉出当中生离死别之悲苦意味,良久叹道:“原来左玉堂是代妻讨责来了。唉,也是个可怜人儿……” 赵海川道:“此事当真是令人无奈之极,他左玉堂定是以为‘大海茫茫潮汐生’与我有关,故而才会刚离少林便来襄阳,于两军对垒前向我挑战。倘是我早知当中缘故,便让让他也罢。左玉堂剑法高绝,又是蜀山剑派下一代传人,倘是能以国家计,仗剑驱遂鞑虏,实乃是我大宋之福!未曾想弄至如此地步,也不知往后见面,当是敌是友……” 甄桑道:“海川,许多事由不得我们作主,但求问心无愧,管那许多干甚么?倘是光华仙物真的出现那一天,你勿要太过妇人之仁,置雨儿身子于不顾!” 赵海川沉默片刻,叹道:“一切依夫人就是了。”忽觉身旁一阵细微扭动,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道:“雨儿,你却是早醒了么?” 甄桑闻言瞧去,只见赵雨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正望着上空,神色安然,便笑道:“小鬼头,原来你早就醒了!怎么,星星还看不够么?” 赵雨儿伸出小手,指着星空道:“娘,你们快看,星星上真有东西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星空之悲 星空湛湛,夜穹如斗,笼盖寂寂旷野;人在其中,亦不觉这夜何以便愈深,乃后何以又转明。 甄桑顺着赵雨儿所指望向天际,却觉夜还是这夜,并无异样出现,便笑道:“雨儿,你莫是做梦未醒吧?哪来的东西了?” 赵雨儿抓起她的手,指向夜空深处,迭声道:“娘,你快看,它又出现了!” 甄桑不禁莞尔,但又不忍拂了爱儿心意,便道:“在哪儿?娘看看……”突地眼瞳一亮,扯着赵海川道:“嘿,果真有东西飞在天上呢!呆子你快看!” 赵海川凝神上望,只见西边闪过一道炫丽光霞来,混混沌沌,犹如浮云棉絮一般,不断拉长消散,只一眨眼间,便消失在夜空之中,随之淡淡余光点点消褪! 赵海川笑道:“或是流星殒慧罢了,夜空璀璨,总有许多平常难以见到的光影出现,也无需大惊小怪的。” 赵雨儿认真道:“爹,你不知道的,刚刚我在梦里见到了它;刚一睁眼就看到了它,一眨眼它就溜走了;现在又出来一次,又溜走一次;待会一定还会出现的!” 赵海川只得道:“是么?那爹得睁眼瞧仔细了,看他到底像个什么东西。” 甄桑揽过赵雨儿,笑道:“虽然它溜着挺快,但娘大体也看清楚了,它就像一头往西边奔来的火牛样儿,哞哞哞——” 赵雨儿被逗得一笑,倾刻笑容尽消,一脸落寞道:“娘,不是的,我在梦里见到它的时候,他就像一个会发光的字儿,悬在我的头上……” 甄桑哄道:“雨儿说它是什么便是什么,它要再敢出现,娘给雨儿抓来缝作衣裳好不好?” 赵雨儿低声道:“雨儿不喜欢它,它要带雨儿走的!” 甄桑忙啐了一口,道:“瞎说!咱们的雨儿长命百岁,连神仙都带不走!”与赵海川对望一眼,皆见得对方眼中愁意。 此时又听赵雨儿急声唤道:“爹,娘!快看,它又出来了!” 果然,那抹光霞重又划过天际,自西流旋而来,倾刻又消失在夜空尽头,只是这回光彩溢增,消褪得更快,便似星空之外还有未知去处,它可凭空而来,亦能钻空而去! 甄桑心头隐觉一丝不安,看向丈夫道:“海川,这会不会与光华仙物有关?” 赵海川稍一沉默,道:“宝物出世,必有奇兆,看来传闻并非全是空穴来风!咱们得加紧日程,赶在十五月圆之时到达西昆仑才好!” 甄桑应了一声,回望爱儿道:“雨儿,你安心地睡觉,等娘拿到神仙宝物之后,定要让你成为神仙一流的人物,比你爹爹还厉害,你说好不好?” 赵雨儿摇着甄桑手臂道:“娘,咱们不去了好么?雨儿只要多呆在爹娘身边一天,便多一天的快乐,雨儿不想当神仙了,神仙一点都不好!” 甄桑强颜笑道:“傻孩子,当神仙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要你离开爹娘,在深山老林里修练!世人皆想当神仙,长生不老,逍遥快活,多好!” 赵雨儿嚅声道:“可,可雨儿看它却不像个好东西,它一会变成这般,一会又变成那般,可在雨儿眼里,它无论怎么变,都像是有人在天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悲’字!它要把雨儿带走的,到时候再也见不着爹和娘了……” 甄桑气道:“雨儿你再瞎说,娘,娘可要哭了!” 赵雨儿钻进甄桑怀中道:“娘,你别哭!是雨儿不好,雨儿现在就睡,再也不看它了。” 甄桑抱住赵雨儿,心中不来由也想到一个“悲”字,但觉以往的天伦之乐即将走到尽头,从前未敢想像的最坏结局此刻偏偏袭上脑海,张口不禁要放声大哭,却是立即咬紧银牙,只让泪水无声地流出。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觉得周边空气暖烘烘的流淌着热息,恍然醒悟过来,拉了丈夫一把,怪道:“呆子,你不想过了么?雨儿自有我护着,谁让你这般不停不休地外泄真气!”抬头看见丈夫默望星空,脸颊一边隐隐划过一道泪痕,心中更是愁肠百结,推了推他道:“呆子,呆子……” 赵海川推开她,木然道:“你别管我!”随后重重叹出一口气,哀声道:“雨儿方才醒来,我在他身边竟然浑不知觉,现下睡着了,我依然未能察觉出来他的内息。你说我这身武功练之何用,留之何用?眼看雨儿内息渐渐消无,我却在束手无策!连自己独生子都救不了,我赵海川还想着救天下的黎民百姓,岂不可笑之极!” 甄桑满腔委屈,却知丈夫心里尤苦,强忍泣声道:“海川,雨儿他,是不是不行了?” 赵海川翻过身来,伸手抱住赵雨儿,闭眼无语,许久方长吁一声,道:“好痛一个‘悲’字!” 甄桑心痛道:“海川,雨儿胡乱说痴话哩!你这么大的人还当真了呐?” 赵海川哑声道:“桑儿,你也睡吧。明早咱们动身赶路,只要找到光华仙物,必能医治雨儿的病!” 甄桑嗯了一声,心中默念道:“光华仙物,你倘若有灵,请发发慈悲,救救我的孩子!倘要一命换一命,留下我丈夫和儿子,我随你走罢。” 人沉默,野无语,金乌飞,玉兔走,一夜将尽。 当赵雨儿睁开惺忪睡眼时,眼前已是一片瞠亮,晨光暖暖照在身上,慵懒之情顿生,只欲躺下再睡一会;忽地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他不禁抿鼻闭嗅,背过身去道:“娘,你们在烤什么东西啊?” 甄桑笑道:“雨儿,你醒啦!你爹一大早不知去哪儿抓了只野兔子,正烤得香呢!你快过来偿偿!” 赵雨儿但觉心口发闷,一想到那肥滋滋流油的肉就禁不住犯呕,苦着脸道:“娘,你跟爹吃了吧,我吃几块面糕就成。”自一旁包裹中取出面糕来,但觉硬梆梆的冰冷,原是昨夜受了风凉冻住了。但他一见到那方块焦黄的面糕,便想起大散关外那做饭的女孩来,心里头生出欣喜之情,使劲咬下一块含在嘴里,顿时满口香甜,一股冰凉顺喉直下,他回过头来笑道:“爹,娘,这会儿面糕正好吃呢!” 夫妻二人瞧见儿子面色愈加苍白,心头沉重,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虚应了几句,重又煮了一瓯热水,以碗盛了放在赵雨儿前面。 不多久,兔肉烤得焦脆,赵海川撕下半边与甄桑分食,因心事重重,本是鲜美野味,入口却是味同嚼腊。 甄桑吃了几口,喝了一碗热水,便将剩下的另一半兔肉包妥,以备沿途充饥,走近赵雨儿身旁,替其理了理发梢,笑道:“雨儿,一会在马上依着娘再睡会儿。今天咱们要赶好长的路哩。” 赵海川接话道:“莫如让雨儿跟我同骑吧。” 甄桑心知丈夫心痛爱儿体弱,怕路上吃了风寒,如换了与他一乘,必是要耗许多真气来挡住风沙侵袭。倘是平时也罢了,这一路不知有多少凶险恶战,如此自耗真气,当真与自杀无异!便瞪了他一眼道:“你那匹黑子皮劣得紧,雨儿才不会喜欢呢!一会让雨儿多穿件衣裳,冻不着的。” 赵雨儿道:“娘,我一点都不冷。”突听两声马嘶传来,赵雨儿指向林外,欢喜道:“娘,黑子带着雪中花回来啦!” 果见两匹健马一前一后奔驰而来,红马在前,白马随后,首尾相衔,意态甚亲,奔近前来二马不住欢嘶跳跃,绕着三人团团打转,好似归家游子一般兴奋。甄桑笑道:“两个马猴子终于晓得回家了。” 赵雨儿问道:“娘,黑子跟雪中花好上了么?那雪中花以后都得听黑子管了是么?” 甄桑“噗哧”一笑道:“不对,男的要爱上了女的,男的就得万般讨好那女的,马儿也是一样的。”话音刚落便见白马踏着小步靠近枣红马,交颈厮磨起来,枣红马一脸享受模样,倒是白马显得殷勤许多。甄桑恼道:“马儿跟人果真有区别!一旦好上了母马确要吃亏!” 赵雨儿又问:“娘,那人哩?到底谁听谁的话?” 甄桑瞧了一眼丈夫,又想起昨日教导儿子的那番话,心道:“罢了,这世上只要我甄桑的夫君温情待我就好。”便道:“雨儿,你是男子汉,将来要是讨了媳妇,可要管好自家婆娘,夫纲不可轻易授人,知道么?”说完又白了赵海川一眼,虚踢了他一脚,道:“你笑甚么?始终还是你听我话多一点!” 赵海川忙低眉顺眼道:“是是是,娘子说得极对。” 赵雨儿嘻嘻一笑,心中欢喜:“只要爹和娘一直这般恩爱便好,谁听谁话又有甚关系呢?”又想起朱妙龄来,暗道:“倘是她愿意跟我好一辈子,我便一辈子听她的话也行。” 三人用过早饭,拾掇好包裹,甄桑母子共骑白马,赵海川骑着枣红马随后跟出,不一会便走出荒林,一眼望见蜿蜒向西的黄土大道,前方远处现出两峰骆驼,驼背上各骑一人,两边袝着货箱,背着朝阳徐徐前进。 赵海川一家因急着赶路,拍马甚快,不一会便赶到近前。这时两峰骆驼被背上主人喝停下来,其中一人翻身跳下,对赵海川招呼道:“壮士请留步。” 赵海川勒转马头,见是个高瘦的西域商人,虽是满面风尘之色,却显得清癯老练,兼之眉目慈祥,颇给人予信任之感。赵海川还礼道:“不知贵客因何叫停小可?” 骆背上一人哼道:“贵客?此处乃蒙古国土,我们西域回鹘人怎么就成了贵客了?” 甄桑冷哼一声道:“上至漠河,下到南海;西起昆仑,东始蓬莱,皆为我大宋国土,鞑子国不过是边荒一隅未化之地,哪论到它来鸠占鹊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无酒无色 驼背上那回鹘商人怒道:“你说甚么?”刚想发作,不知为何竟又忍了下来,眯着目瞟向甄桑,脸上浮出一丝吃味笑意来。 甄桑探手抽出鞍中马鞭,望空一劈,炸起一声脆响,娇喝道:“哪来的番子,贼眉鼠眼的,定然不是好东西!”马鞭向下一甩,划过黄土道,卷住几颗沙石反手掷去! 赵海川急道:“夫人,不可!”大袖拂出,尽化沙石去势,回手一收,张掌轻扬,沙石已化作尘糜随风飘去。 甄桑本怀小惩大诫之意,无奈被丈夫所止,也不为己甚,执鞭斥道:“西域番子,大宋国土上行走,可得恭谨点,挣点钱不够你买棺材的!” 赵雨儿抬头问道:“娘,那些番子死了也要装进棺材的么?” 甄桑低头悄声道:“娘骂他们的话哩,鬼知道装没装棺材!” 驼背上那回鹘商人面色数变,咬牙低哼一声,向同伴怒了怒嘴,示意其启程上路。 那高个子回鹘商人依着货箱瞧得正乐,指着同伴咧嘴直笑,道:“哈哈,叫你路上别说话你非不听!瞧见了么,你这副丑样儿去哪都讨人嫌!”癫腿弓腰大笑不止,与刚才那副慈祥老者的模样大相径庭。 驼背上那回鹘人受同伴耻笑,怒道:“好你个酒鬼,你那样儿也好不到哪里去!来之前说要戒酒百天,不到半月就酒疯发作,见到老大看我怎么告你恶状!” 那高个子回鹘人回敬道:“好你个色鬼,见到漂亮娘们就走不动路,见到老大我首先告你一状!”随之又癫笑道:“哈哈,我戒酒了么?我怎么不知道?人家从不喝酒的,哼!”声调忽哑忽尖,似男似女,模态更是癫疯嘻俏,只看得驼背上那回鹘人一怔一愣,好似刚刚认识他一般。 赵海川见这两个西域商人言语怪诞,只道是番外习性如此,也不好多说,对那高个子回鹘人拱手道:“贵客一路走好,发财大吉!”回望妻儿道:“走吧。”率先拍马行出。 甄桑瞪了高个子回鹘人一眼,哼道:“装神弄鬼!”随后拍马跟上。 赵雨儿依在母亲怀中,饶有兴趣地瞅着那个张口傻笑的回鹘人。那人见得赵雨儿面容清秀,愣了一下道:“女娃娃好美!”脸上现出彷徨神色。 赵雨儿抿嘴一笑,道:“我叫赵雨儿,是个男孩子哩!” 那回鹘人晃晃脑袋,脸上扎挣神色更甚,茫然道:“男的?不是女的么?我到底喜欢男的多一些还是女的多一些?” 甄桑见得这人疯疯癫癫,话语更是卑俗不堪,以手挡住赵雨儿视线道:“雨儿,别跟他说话!老不知羞!” 赵雨儿生平所见之人除却父母,尽皆寒甲锃盔的将士,哪曾见得如此有趣之人,自甄桑怀中钻出,对那回鹘人招手笑道:“嘿,我走啦!你以后别喝太多酒了,醉了要说胡话的嘻嘻。” 那人痴痴懵懵,目送赵雨儿三人走远,口中喃喃道:“原来他是个男的!原来世间男人也可以这般温柔可亲,并非全如他那般的冷酷无情!”神情渐渐转柔,好似念及远方恋人一般,许久幽幽叹道:“倘是他能待我如此温情,我便真的代他去死也是心甘情愿!” 驼背上那回鹘人冷哼一声,讥刺道:“酒后丧性!连男女都不分!老酒鬼,迟早一天你要淹死在酒缸里!” 高个子回鹘人回味过来,嘻嘻一笑道:“人家两年前就戒酒啦!女儿家喝酒成何体统?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才喜欢喝那乱性**嘻嘻!”声音妩媚入骨,哪有半分男子模样! 驼背上那回鹘人见同伴如此神态,一时不知所措,慌道:“无酒,你莫非真的喝出毛病来了?这些天我越发觉得你不对劲!” 高个子回鹘人顿足道:“人家说了没喝酒,你这色、鬼非不信,那你闻闻,有没有酒味,你闻啊……”两手抓住驼背上那人一只腿,踮起脚尖来向他呵气。 驼背上那回鹘人慌忙抖腿甩开,骂道:“无酒,给老子滚远点!” 高个子回鹘人咯咯娇笑,道:“无色,你别自作多情了,如你这般又老又丑的臭男人,本姑娘对你可没兴趣!倘是路上你敢对本姑娘起了非份之念,小心你胯下那根脏玩意儿,到时你这老色|鬼想色都色不起来啦,那才是名幅其实的‘无色’啦咯咯……” 驼背上那回鹘人满腹狐疑,左瞧右瞧一番,突地出手如电抓向同伴脖颈,“嘶”的一声拉下半边围脖,疾目一扫,随后面露释然之色,笑道:“不亲眼瞧瞧你脖子左侧那三颗黑痣,老子还以为这张人皮面具下面装的不是你这老酒鬼!嘿,定是躲着我在哪儿喝醉了酒,撒起酒疯来了……”笑容突止,盯着同伴自语道:“不对,他身上并无酒气!就算是他真的喝醉了酒,以往也不过是说些胡话而已,总不至于装出女人样子来撒泼!此等羞人之事我大漠男儿死不肯为!可此人千真万确是无酒这老东西,奇怪了……”他左看右看,突地扭头朝来路望了一眼,失声惊道:“难道是那把火没烧干净?那汉人老头儿跟他孙女的鬼魂索命来了?” 他话音刚落,高个子回鹘人突地挺身吐舌,伸直双手来抓同伴,口中呜呜直叫:“我死得好惨啊!无色,你还我命来――” 饶是无色历经半生,也不禁吓得一跳,纵身跃起,立与驼背之上,手中已是多了一柄雪亮弯刀,狠声道:“老子这辈子杀人无数,何曾怕过冤魂野鬼!你爷爷是老子一刀砍了的,有本事就冲老子来,别动我无酒兄弟!” 无酒咯咯笑道:“本姑娘就要动他!”说着四肢乱跳,乍见真似“冤魂上身”一般! 无色见那“女鬼”并无扑上,心中稍定,试探着问:“无酒,无酒……” 无酒双眼一翻,一口白沫喷向无色。无色忙挥刀划过,白沫被尽数挡在刀芒之处! 就见无酒浑身一抖一颤,双瞳复清,笑眯眯地瞧着无色道:“无色,你站那么高干嘛?还像小时候那般顽皮!” 无色惊喜道:“无酒,那‘女鬼’走啦?” 无酒又露女声道:“咯咯,人家一直都在呢,你没看见么?” 无色笑道:“无酒,小时候数你最顽皮,现下又来吓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哈哈!” 无酒媚声道:“嘻嘻,上不上你都上本姑娘的当啦!” 无色坐回驼背,正容道:“无酒,咱们大事为重,你别再饮酒,男扮女声你不觉得羞人么?以前你虽说酒后糊涂,可也没像现在这般胡闹!” 无酒媚笑道:“以前那个无酒呐,早就叫本姑娘杀死啦!” 无色怒道:“无酒,你爱撒酒疯老子管不着!可别给我大漠男儿丢人!娘里娘腔,老子羞于与你为伍!”刀柄狠狠一戮驼臀,那驼骆吃疼,撒开四蹄癫癫往前跑去! 无酒哈哈一笑,恢复了原先男声,跃上驼背,喊道:“世人皆以假话为真,却把真话当假。无色,老子酒醒啦!咱兄弟俩办大事去哈哈!”乘驼跟上。 驼铃当当声中,无酒回头望向来路尽处,心中默念:“小姑娘,你若真的葬身火海,也别找本姑娘的麻烦!大家同为汉家女子,我已对你手下留情啦,能否活命,就看你的造化了!”又望向前路,心中升起再世为人之感:“今时今日,我乔三枯算是明白过来啦,真如大梦一场!以往种种困惑,都随云烟散去罢!往日今后,本姑娘便叫做‘乔三姑’!江湖路长,好男儿大有人在,便让我乔三姑来领略尔等男儿柔情!左玉堂,自你那剑下去,本姑娘要你负责一生一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情不问价 荒原戈壁,一道通西。 赵海川一家三口快马加鞭,沿着甘凉古道奔西急驰,一路风餐露宿,紧赶短停。好在二人内力浑厚,又历经襄阳多年鏖战,倒也不觉得这等急行有多疲累。只是赵雨儿本就枯涸之躯,哪堪这连日颠簸、风尘浸袭之苦?面色越发显得苍白,眼中光采渐黯,先后数次昏厥过去,每次醒来皆道梦见头,更知自己病重体衰,也不知有无踏上归途之时,回头望向来路,心中莫名一悲,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爹,为什么出了阳关就没有故人了?” 这两句诗乃唐朝诗人王维所作,赵雨儿自幼练不得武,赵海川夫妇便教其文章诗词,这两句恰是赵雨儿最喜爱的诗句。 赵海川见爱儿精神见好,心中也自欢喜,笑道:“中原距此地何止千万里遥,寻常人来回一趟实是艰难之极。我朝之前此地乃苦寒戍边,大都是犯人流放充军之所,一至此地,以往故人亲朋,怕是此生再也见不着一面了。” 赵雨儿念及这一路之艰辛,真与诗意毫无二致,心道:“人家分别之时以酒相送,我与她分别时她亲手做了面糕送给我,我却没给她一点儿东西留着;人家只是故人难得见面了,可她却是我这一生里,除了爹娘之外最牵挂的人,也不知这诗句会否应验在她与我之间。当初要是知道这样,说什么我都要多看她一眼……” 打马走出半个时辰,前方现出一片绿洲来。甄桑低头见得爱儿恹恹倦倦、神思不属,便道:“雨儿快看,敦煌到了!” 赵雨儿应了一声,道:“娘,我想睡觉了。” 甄桑与赵海川对望一眼,以大氅严严实实裹住赵雨儿,心痛道:“雨儿睡吧。” 赵海川叹了一声,道:“夫人,咱们在城里多备点水粮,过了敦煌怕是再无绿洲了。” 二人拍马进城,见此地胡汉混居,服饰各异,比之中原别有一番风情。此时赵雨儿已依着甄桑昏昏睡去,口中偶尔发出一两声呓语来。甄桑抱紧爱儿,脸上愁云重重。好在此地货资齐全,二人也无心留连,匆匆备好水粮,打马穿过街道,往西门赶去。 正行间,甄桑耳中传入赵雨儿梦中喃喃之声,同时呼吸愈加急促,她慌忙停下马来,低头唤道:“雨儿,雨儿……” 赵雨儿幽幽醒转,抬眼恍惚四瞧,道:“娘,到哪儿了?” 甄桑柔声道:“还在城里呢,马上要出城门了。雨儿,你又做梦了么?” 赵雨儿想了想,道:“娘,我没事的。”忆起刚才梦境中所见,暗道:“先后一共梦见它五回了,这回却变成了‘一’字,也不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老是闯进我的梦里?”又怕爹娘听后忧心,便瞒了不提。 街道中吵吵杂杂,叫买叫卖声此起彼伏。赵雨儿久居襄阳,所感受最多的是两国开战所带来的紧张氛围,如此市侩而温馨的场面却是难得一见,不由得左瞧右看,脸上溢起一丝笑容来。 此时自前面走来一名挑着货箱的胡商,手中拨浪鼓晃得“咚咚”作响,两边货箱横杆上挂满发钗饰环等物,金亮银锃,极具异族特色。 赵雨儿心头一颤,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急声道:“娘,停下。”又望那胡商招手道:“大叔,这边来。” 那胡商显然是听懂了赵雨儿话中之意,挑着货箱走近白马前,看了赵雨儿一眼,又咧嘴笑了一下,指了指横杆上的货物,示意赵雨儿自己挑选。 赵海川在旁不解道:“夫人,你要买头钗么?” 赵雨儿脸上发烫,低声道:“爹,我想买……” 赵海川笑道:“也好,给你娘买一支吧。” 甄桑恼道:“呆子,你懂甚么?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低头亲了赵雨儿一下,悄声道:“雨儿喜欢什么尽管挑,娘带了好多钱呢!” 赵雨儿也不敢多看,伸手过去自横杆上摘下一支银钗,慌忙塞入怀中,将身一缩,躲进大氅之中,道:“娘,你快给人家钱!” 甄桑强忍笑意,瞪了赵海川一眼,道:“呆子,掏钱!” 赵海川“哦”了一声,自荷囊中倒出一两银子来,对那胡商道:“老哥,这发钗多少钱?” 甄桑劈手夺过他掌中银两,往胡商货箱里一扔,道:“不用找了。情之一物岂能问价!”幽怨地瞟了赵海川一眼,道:“雨儿比你强百倍,哼!” 那胡商哈哈大笑,自横杆中摘下一件样式颇为繁美的发钗,双手递给赵海川,道:“汉人老哥哥,快送给你的妻子吧,哈哈……”笑着挑起货箱,只觉如此买卖实是大为快意,不觉挥手高唱起来:“美丽的姑娘天上来,山野百花为你开,心里想谁你难猜,世上男孩数你呆。呆呆的男孩听我说,快去山谷把花摘,摘完鲜花送给她,被打被骂咱不怕,就怕姑娘不说话……” 甄桑听得歌词俏皮甜蜜,“噗哧”一笑,道:“这些胡人却也有趣!”望向赵海川道:“呆子,你手里拿着什么?” 赵海川再笨也听出了弦外之意,忙驱马上前,双手捧上那物,道:“夫人,送你一支钗子,莫笑我呆……” 甄桑撇撇螓头,笑道:“给我插上。” 赵海川四周瞧瞧,忽地猿臂轻展,两指捏着钗子往甄桑发髻上一插,立即回身端坐马鞍,装做无事人一般。 甄桑恼道:“胆小鬼!”往他踢去一脚,却见赵海川坐下枣红马一声痛嘶,往前癫癫走了两步,原是这脚踢在了黑子腹上。甄桑笑道:“黑子倒是个泼浪货,跟他主人一样该打!” 赵海川讪讪笑道:“实在是这儿人太多,夫人见谅则个!” 甄桑低头见得赵雨儿眯目欲睡模样,笑道:“雨儿,睡着了么?” 赵雨儿轻“嗯”了一声。甄桑贴耳悄声道:“睡吧,等回程咱们再去那小姑娘店里用餐,发钗可得保留好,别弄丢了。” 赵雨儿听出母亲戏谑之意,再也不敢接话,闭眼佯睡一会,最后实在按耐不住心头兴奋,悄悄自怀中将发钗取出,攥于手中仔细端瞧,见是一柄三寸长的镂空银钗,钗头中藏着两颗金球,一经晃荡便来回滑动,发出清微的铃铛声来。 赵雨儿喜不自胜,举起银钗道:“娘,好看么?” 甄桑点头笑道:“好看。哪家姑娘要是得到这么漂亮的钗子,一定开心死了!” 赵雨儿喜滋滋的瞧个不停,只觉从未有过如此快乐。甄桑夫妇见得爱儿精神颇佳,亦自欢喜不胜。 不多久城门赫然在望,赵海川游目四顾,却见得两个熟悉的身影自一旁马道上缓缓走来,每人手中各牵着一峰硕大骆驼,骆背并无负重,走得颇为轻快,远远那两人也瞧见了赵海川一家,前头那高个子招手道:“壮士请留步!” 赵海川哑然失笑,拱手道:“老大哥有礼了!” 那人伸长脖子往甄桑前头撑起的大氅中瞧去,似在寻找着什么,被甄桑冷眼一扫,立即诞着脸笑道:“哈哈,咱们又见面啦!我老人家多久不敢相信缘份了,这回不得不再信一次了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问心不愧 赵雨儿探出头来一看,笑道:“是你呀!这回看上去比上回精神多啦!你们两个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那人正是当日在路上所遇的无酒,此时一见赵雨儿果然裹在衣氅之中,喜道:“哈,小男孩你躲着吃你娘的奶么?” 甄桑大怒,挥鞭欲打。赵雨儿忙拉住甄桑双手道:“娘,别打他,他不像后面那矮个子那么坏的。” 无酒后面那人正是牵着一峰骆驼的无色,个头矮挫不堪,赵雨儿虽未直言其名,任谁都知所指除他再无别人,心中大恨,又惧赵海川夫妇一身武功,咬牙道:“你,你骂谁?” 无酒乐得跳脚大笑,道:“哈哈,矮子,这里数你最矮,不是骂你还能骂谁哈哈!” 赵雨儿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说矮个子,不是在骂他。” 无酒道:“可是你骂他坏了。”一副唯恐天下无乱的样子。 赵雨儿一想果有其事,道:“这……我只是不想让我娘打你,也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你比后面那个矮……那个矮叔叔好,我娘要是打他我就不拦着了。”他自小怪病缠身,赵海川夫妇每时每刻不敢远离左右,与外人接触甚少,纵是夫妇二人教其孝悌礼信之学,也不过是泛泛而谈,亦无兄弟姊妹与之交流,自是难明真义,夫妇二人又怜其病痛,也不敢责苛太甚,以致许多细事小节,他从末太过在意,自己如此,亦觉别人理应如此,全然一副赤子之心。此时被无酒一阵抢白,直不知何辨释才好。 无酒微微一愣,瞧见赵雨儿眼中澄净如水,神色无邪,知其所言必出自真心,又观此面目俊美,粉雕玉琢的模样,心中更是爱煞,伸手要捏赵雨儿脸儿,被甄桑冷目一瞪,悻悻缩回手去,自嘲道:“哈,小男孩乖乖,姑姑往后最疼你!” 赵雨儿笑道:“你这‘姑姑’长得比男人还粗鲁,我才不要你来疼哩!” 无酒急道:“谁说我是个男人!”自知失言,嘻嘻一笑又道:“倘我是个女人,亲亲你抱抱你可以么?” 赵雨儿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成的。” 无酒眼中难掩失落之色,问道:“为甚么不成?” 赵雨儿不知如何作答,期期艾艾一阵方道:“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无酒兀自不肯死心道:“小男孩,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娘是不是个女人,你不是一直给她抱着么?小时候你还吃过她的奶哩!她亲亲你就可以,为甚么我就不可以?” 甄桑举鞭一晃,无酒一脸决绝迎上去,道:“姐姐,你要打便打,打完之后让你儿子也亲亲我好么?” 甄桑一怔,见得无酒神色不似做伪,心道:“这人看着不像醉酒模样,步履轻健,似有几分武功底子,口齿也如常人一般流利,如何便疯语疯语起来了。”又念在她对爱儿并无恶意,手举半空便再也打不下去,心中好气又好笑,道:“那你自己问去吧!” 不等无酒发问,赵雨儿已是连连摆手,道:“不可以,不可以的!” 甄桑心中欢喜,抱住赵雨儿亲了一口,得意地瞟了无酒一眼,道:“雨儿,告诉他,为甚么不可以!” 无酒眼见甄桑鲜嫩红唇印在赵雨儿粉腮之上,心中不来由微微一酸,恨不得将甄桑与己置换,好体会那种奇妙感觉,愈想愈觉心痒,口舌一阵发干,心道:“以往我自恨自己是个男儿身,总喜欢去瞧女儿家的身子,以故弄得声名狼藉,尔今抛却男儿之躯,偏偏爱煞了俊美少年郎,却是何故来哉?” 无色瞧见无酒色授魂迷模样,以为无酒瞧见甄桑貌美,故意以人家儿子为话题搭讪,挖苦道:“不害躁!以往尽是吹嘘‘色是刮骨刀,酒乃壮杨药’,嘿嘿,喝酒我是干不过你,论色你比我也差不了哪去,本事如此之高,难怪老大对你更为器重哈哈!” 他这话虽说得小声,却落进了三人耳朵。甄桑秀眉微蹙,却是无由发作。无酒却似被说中心事,窘态微露,随之深吸一口,一脸期待地瞧向赵雨儿,男声忽成女音,唤了一声道:“雨儿……” 赵雨儿听得他叫自己名字,语气中满含亲切之意,这是除了爹娘之外第三个人这般叫他,不由大生好感,回手指向甄桑道:“她是我娘,我自是喜欢跟我娘一起。而你只是……只是个老叔叔,是个外人,我不能跟你靠得太近。娘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外人对你好,未必是真的好,不能跟他靠得太近的。”想了想,又道:“再说,你是个男的,我……也是个男的,娘虽然没说什么,可我……总觉得太亲近了不好,旁人会笑话的……”一瞥之下见得乃父面露古怪之色,急道:“我爹爹除外!” 赵海川笑道:“雨儿,大丈夫行事,问心无愧足矣,勿须太过在意旁人眼光!” 无酒微微一怔,低头念道:“大丈夫行事,问心无愧足矣……那往日我的所作所为,应是发乎于情而止于礼,纵有稍微逾轨,亦对她人无丝毫损伤,自也可问心无愧了……”向赵海川投去感激一眼,道:“先生,那如果是小女子行事呢,倘是也能问心无愧,旁人眼光需要理睬么?” 赵海川道:“男女有别,不过是躯体之分;爱恋情深,纵是犬豕亦可为;不奸不偷,不匪不抢,何忌世人说三道四!” 无酒眼泛异彩,颤声道:“如果一人由男至女,问情之时,也可问心无愧么?” 这问题却是赵海川从未思及的,但瞧得无酒眼中饱含渴求之色,心道:“难得此人至情如斯!只是这问题却是古来全无,人之初始,男女已分,怎可能‘由男至女’呢?不过纵是如此,亦离不开人性使然!”手拂青髯,一番思虑后道:“亦然!” 无酒闻言心花怒放,娇呼一声,伸手来摸赵雨儿脸蛋,手至半途又停下,含笑道:“雨儿,姑姑记住你了!哈哈……”一声欢笑,人如蝶燕般翩翩而去。 无色怒骂道:“老骚包,没来由又发癫痴!下回老子死也不跟你一道行事!”并拉两驼,朝无酒背影匆匆追去。 赵雨儿笑道:“娘,这两人真有趣儿!” 甄桑亦笑道:“倘你刚刚让那老男人摸了脸,娘再也不理你!”母子二人笑作一团。 赵海川却是眉头微蹙,道:“这二人脚程倒是挺快,两个商贩之人,又是载重而行,单凭驼力,竟能与咱们并肩而驱,着实叫人惊奇!” 甄桑冷道:“哼,鬼域技俩,有甚好稀奇的!这些人不来碍事倒也罢,倘是拦路阻道,且问过我甄桑答不答应!” 三人再无多言,拍马出城,踏上黄土道,继续奔西而去。日落之时,远远望见一座雄关横卧戈壁滩上,浓云压城,大风卷沙,天地间一片萧杀之气。 赵海川驻马叹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叹我大宋国运式微至此,当年的雄关铁营,如今竟变成沙堡石垒,北地失陷,江南歌舞,春风不至玉门,蒙庭却在虎视杨州,官家耽于安乐,受苦的却是我大宋百姓和前阵的将士,唉……” 赵雨儿对国事显得兴趣缺缺,唯独名诗名句倒是记得许多,道:“爹,这首诗你教过我。春风不度玉门关说的是这儿地处偏远,春风再是温暖多情,也是吹不到玉门关这边的,所以诗人请那拿着羌笛来吹杨柳曲的人不要埋怨**迟迟未到。可春风不到也就算了,怎么一个人儿都不见哩?不是有吹羌笛的人么?” 赵海川听爱儿说得天真,摇头苦笑道:“以往估莫是有的,如今咱大宋苟安江南,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人还来这儿吹笛子?唉,安乐或求去处,独愁哪儿都是愁!” 赵雨儿却道:“爹,也不见得哪儿都是愁。倘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来这儿吹笛子,哪怕风声太大听不着笛声,也是极美妙的事儿,就怕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吹了也没人听……”心中不由又思及朱妙龄来。 赵海川心中暗叹:“罢了,雨儿注定此生平凡,纵想为国出力也是不能,便由着他做个痴**儿吧。”便道:“雨儿去哪,爹爹和你娘自是陪着你的,岂让你孤零零一人!”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低回宛转的琴声自玉门关城头传来,与风声相渗差点便辨识不出,但赵雨儿还是欢呼起来,道:“爹,你听!有人在吹笛子哩!” 赵海川面容微变,与甄桑对望一眼,道:“是马头琴的声音!” 甄桑目眺城墙,冷道:“鞑子终于还是出来挡道了!嘿嘿,弹琴么?我甄桑至此尚且不得释怀,尔等竟有偌高情致,真以为我大宋已是尔等牧马之地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十万黄金 赵雨儿轻扯甄桑衣袖,小声道:“娘,是坏人来了么?” 甄桑柔声道:“一群鼠辈而已。雨儿你怕么?” 赵雨儿道:“跟襄阳城下那些坏人是一伙的么?” 甄桑目光投向城头,点头道:“嗯,是些个头大一点的鞑子,鼠辈终是鼠辈,再大也成不了猛兽!” 赵雨儿笑道:“那雨儿不怕。爹爹一掌就能拍倒一大片,那些鞑子真没用!” 甄桑道:“可惜咱大宋许多官兵比他们更加没用!” 马蹄得得向前,玉门关在眼中渐来渐大,赵雨儿终于见得城墙上现出四条人影,前头一人端坐在城头,双腿悬空,正自低头拨着一柄琴式的乐器,琴声低迴缠绵,每个音符似是敲在离人的心头之上。其后站着三人,因离得尚远,赵雨儿无法瞧清面貌,只模糊见得那三人身形巨大,头面似是罩在面具之中,瞧着好似兽类一般,一动不动站成一行,便如堵墙般拱卫着那人。赵雨儿暗暗称奇:“鞑子里也有人会弹琴么?娘不是说他们不事生产、不懂道理,只会烧杀抢掠的么?这人弹的曲子也是奇怪,方始不觉得如何动听,听了一阵子后却是越来越有味道了,比襄阳城里那些说书人弹的还好听。后面那三个鞑子长得好丑,脸上怎会一道道黄纹赤彩的?是画上去的么?从没见过如此样儿的人……” 玉门关城门洞开,当中风沙滚滚,便如一只横卧大地的巨兽,阔口大张,正欲择人而噬!三人刚乘马行至城下,琴声顿止,风沙之声亦似渐息,相融相合,似是化成了琴音余响,顿生磅礴大气,与先时的靡靡琴音大相径庭!倾刻,一个清朗男音自城头随风送下:“来者可是干城先生与洛河神女夫妇二人?哦,还有个小孩儿,想必是令公子吧?”说话之人身着蒙古武士袍,双手虚按琴弦,方正面孔,浓眉大眼,颇具男子阳刚之气,俯视着底下赵海川三人,面上似笑非笑,虽无亲近之意,亦也敌视之态,叫人着实难以揣度。 赵海川抱拳道:“正是区区。当下与妻儿路过玉门关城,有幸聆听阁下妙手琴音,实感有缘。不便打扰雅兴,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那人笑道:“温润如玉,谦谦有礼,干城先生真乃仁人君子也!”手抚琴弦又道:“在下刚才所弹曲名唤作《江南春》,乃颂中原江南风光艳甲天下之音。此曲倘在中原歌女手中,应是以琵琶或是瑶琴弹就,所唱之词多为陈后主的《玉树后挺花》,靡靡哀音,听之不祥,故而在下将其改门换面,以我蒙古马头琴拨弹,果真与这风声遥相呼应,大有席卷天下之势,真似我蒙古铁蹄铮铮之音,不知先生以为然否?” 赵雨儿瞧向乃父道:“爹,那鞑子怎会咱们大宋的词曲?弹得还好听!前朝杜牧有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尤唱后延花,他说的《玉树后挺花》跟这儿的‘后挺花’可是一样么?” 赵海川道:“异族番邦蒙稚未开,多有仰慕中华文化者,上至宫延礼仪,下至说评弹唱,乃至服饰容华,无一不效我大宋之法,区区一首曲子算不得甚么!”他明知城头那蒙古武士有贬辱大宋之意,只是爱儿偏以此发问,深究亦是不能,只得略略带过罢休。 不料赵雨儿却来了兴致,继续问道:“既然这些异族人仰慕咱们中华,为何还会派兵来攻打咱们?” 赵海川沉吟一阵,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此事天下皆然!咱大宋虽有万里河山,却无铁血将士,文武大臣亦是腐朽不堪,便如同一块鲜美而无人看守的肥肉,岂能不引来虎狼豺豹的窥伺?一个个都想朝着上面咬上一口!” 赵雨儿道:“等咱们哪一天变得强大了,也要反过来咬他们一口么?爹,你不是说贪心不足是天下共性的么?他们能打咱们,咱们不是也可以打他们么?” 赵海川微一摇头,道:“雨儿,人虽有贪欲本性,亦有慈悲心肠,为父虽然陷身两国交战之间,却始终坚信杀伐终有尽,仁者方无敌!这天下终有一天会重归太平的!这亦是为父毕生所愿。” 赵雨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赵海川方朝那人朗声道:“小可只是寻常武夫,于音律方面却是知之甚少,阁下妙音入耳,虽闻之动听,却无法领悟其中三味,实在惭愧之极!” 那人笑道:“倘若中原武林第一人的干城先生只是寻常一武夫,那余者岂非无颜苟活于这天地间?先生却是谦虚了。” 甄桑早已按捺不住,执鞭指向城头,喝道:“兀那酸菜鞑子,你是刚掉进粪坑给捞出来的么?一股脑的酸臭味儿!老娘姓甄,乃我大宋土生土长人氏,马踏乡土,都不敢张口闭口‘之乎者也’!你这番邦鞑子,从哪儿冒出来的西贝货!知道‘丑’字咋写么?也敢在此卖弄斯文!老大一个男人,竟也如此不要脸面,拨弹《后挺花》此等艳曲,可是从我大宋十里秦淮之上画舫漂楼之间优伶名妓手里偷学而来的么?” 那人羞不可挡,怒道:“你……胡说!”身后三人驱步上前,却被那人起手拦住,唧唧咕咕说了几句蒙语。 赵海川暗暗皱眉,沉声道:“夫人,慎言!慎言!” 甄桑恼道:“呆子,老娘就是这副样儿,你第一天见识的么?哼,鞑子无耻之尤,猪鼻插大葱,跑来老娘面前扮象,瞎了他的狗眼!呆子,你自当你的仁人君子,我自当我的泼妇,谁要你管,哼!” 赵雨儿兴奋道:“娘,你骂得好!鞑子不要脸,偷学昌妓歌曲!照此说来,鞑子岂非是咱大宋歌妓的徒儿?” 甄桑欢喜道:“雨儿明晓事理,比你那呆子爹爹强多啦!” 赵海川道:“夫人,莫要如此教坏孩儿……” 赵雨儿抗议道:“爹,雨儿不是孩子了,自也懂得一些道理的。鞑子侵我大宋,杀我百姓,是大大的坏人!娘骂他们自是一点没错!” 赵海川无言以对,心道:“罢了,骂便骂了,华夏礼仪对着朋友方显情重,于敌人,却无交情可言。” 城上那人强忍怒意,冷道:“天下第一美女?嘿嘿,还不如我草原之上一粗胚女子!哼,如此美女,当真败兴!” 甄桑刚要回骂,赵海川劝道:“夫人,多言无益,咱们走吧。” 二马刚刚行出数步,城上那人嘿然笑道:“干城先生可是要往西而去?” 赵海川也不否认,道:“正是。” 那人道:“先生神功盖世,天下当可去得,只是你家夫人怀中小儿,孱孱弱质,怕是以不起这长途波折、霜寒雪冻吧?倘是路上受点惊吓,小小年纪如何挨得了那般苦楚?” 甄桑喝道:“闭嘴!酸菜鞑子,倘若有胆,你四人一块下来受死!老娘亲手送你们上路!” 那人面色数变,转瞬间平复下来,笑道:“自上个月以来,此地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中原武林人,各个皆为当下名宿,武功自是不差的,在下四人虽也在此,却并无出手阻拦,任其朝西而去。唯独今日先生与夫人到此,在下却不得不良言苦劝,盖因先生身负家国重任,一身功夫岂是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派之人可比?倘有闪失,岂非误己误国,可悲可憾?在下对先生素怀敬仰,此心天地可鉴!前方道途不平,先生请勿自误!” 赵海川道:“修途补路,替天行道,乃我辈习武之人份内之事,不敢有劳阁下挂念!” 那人敛容收笑,缓缓道:“在下蒙古国七王子,十三鹰里头忝排第五,琴王鹰正是区区!身后三人乃虎王鹰、熊王鹰、狼王鹰,能令我四鹰齐集,恭迎拜会之人,中原武林唯先生一人耳!” 赵海川微微一笑,道:“无情无谊,有劳四大鹰王久候,海川于心难安!” 琴王鹰道:“汉人有语:相逢一笑泯恩仇,况且两国相争于战场,你我相识在今朝,先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海川道:“倘是私人恩怨,单凭阁下如此心意,海川必不敢辞!正因家国仇隙在前,海川乃大宋子民,岂肯与敌酋论交?” 琴王鹰长身而起,道:“也罢,论情既已不能,你我何防俗气一回,谈一场互利如何?” 赵海川道:“小可浪迹江湖,名利于我如浮云,不谈也罢。” 琴王鹰笑道:“江湖儿女仗义疏财,千金散尽之日,也有囊中羞涩之时,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言甚善!先生世外高人,虽可不问稼穑,然则妻儿却又何辜,先生忍心令其困顿贫苦一生么?些许薄礼奉上,务请先生笑纳!”言罢向后招了招手。 虎王鹰弓身张臂,自脚下抱起一只巨大的铁皮箱子,往前一步,忽地爆出一声虎啸般的吼音,举箱过顶,自城头向下掷出! 赵雨儿眼见铁箱黑乎乎奔至,忙扯甄桑道:“娘,鞑子砸东西来了!快叫雪儿躲开!” 甄桑凝眼瞧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鞑子给咱送大礼呢!”拍马抢过丈夫身前,手中长鞭一挥而出,如灵蛇电鳗般疾游而过,啪一声贴紧铁箱表面,鞭头倏忽回绕,牢牢卷附其上,甄桑皓腕一带,铁箱轻飘飘降在二马面前,片尘未起,只似一柄叶子拂地一般! 琴王鹰拍掌赞道:“洛河神女果真是武林第一奇女子!举重若轻,却是将我七弟给比下去了!倘是口中留德,这天下第一美女亦是当之不愧的!” 甄桑妙目一瞪,道:“老娘口中无德,这天下第一美女送给你也罢!” 琴王鹰讪讪一笑,不敢再接话,挥手指向铁箱道:“神女不瞧一瞧里头装的是什么吗?” 甄桑嗤笑道:“无非黄白之物,好稀罕么?”话虽如此,手中长鞭已是轻灵拂出,咣一声抽过铁箱。箱子受此撞击,铁盖陡然揭开,金灿灿黄澄澄万道霞光自箱口迸射而出,当中叠叠当当铺满的竟是晃人眼睛的金砖! 琴王鹰得意道:“十万两黄金奉上,但求干城先生止路于此,此般人情,我十三鹰铭记于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讨价还价 赵雨儿道:“娘,好多金子,是鞑子送给咱们花的么?” 甄桑笑道:“十万两黄金,雨儿你吃穿用度一辈子都花不完,喜欢么?” 赵雨儿摇头道:“金子有什么用,咱们家又用不上。” 甄桑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见钱眼开,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今皆然,可见金子自是好东西。有了钱,你可以买很多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随意穿戴漂亮的衣裳,也可以驱使别人为你办事,一生无忧,人间逍遥,这岂不痛快?” 赵雨儿瞧了瞧自己身上衣裳,道:“雨儿不觉得那有多么的快乐,穿的吃的雨儿都不缺,东西太多了反而累人。” 赵海川笑道:“雨儿说得对。穷奢极欲,只会令人迷了本性;不若两袖清风,反得其心安宁。陋巷自有圣贤,布衣亦可名相,我等江湖儿女本应视金钱为粪土,行端走正,名顺理直,天下皆可去得,要这些金子有何用?” 赵雨儿道:“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爹,你说的是这个故事么?” 赵海川点头道:“正是。孔圣人弟子三千,颜回当居首位!” 赵雨儿道:“可雨儿觉得那样也不好。太过清苦,又没爹娘同伴陪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就没乐趣了。” 赵海川还待要说什么,甄桑道:“呆子,你就是个死脑子!金子有甚么不好,我就喜欢居家过富翁的日子!这一场富贵,我甄桑受了!” 赵海川急道:“夫人,不义之财,受之岂能无愧!况且西行之事势在必行,岂能因此止步于此?” 甄桑不理他,冷冷瞧向琴王鹰,哂道:“蒙古王子果真大方,这些金子我夫妇二人收下了。” 琴王鹰喜道:“神女真乃爽快人也!十万两黄金足以在苏杭富贵地挥霍逍遥上一辈子,却是比在襄阳城受苦受罪好上千百倍!我等立即叫来马车,将这一箱金子装上,一路护送小公子回去如何?” 甄桑笑道:“嘿嘿,金子我就收下了!不敢劳烦各位,西行之路我们一家自会寻去,就不必相送了!” 琴王鹰笑容顿凝,脸皮一颤道:“神女莫不是在消谴在下?十万两黄金足见我蒙古国对二位的诚意,只需二位带着小公子原道返回,找个安静所在一辈子逍遥快活,岂不比西边那霜刀雪剑扑脸刺骨来的强?” 甄桑冷道:“是么?十万两黄金,你蒙古国还真够大方的!这要卖多少头牛羊才能凑足!”言罢,瞧都不瞧一眼,手中软鞭斜斜掠出,鞭尾在空中打卷弯曲,摄住铁箱中一块金砖,霍然随鞭收回,一把攥于掌中,正反两面瞧了瞧,一声冷笑,向城头遥遥一示道:“‘建元元年内府监造’!明明白白乃我大宋国所制之黄金,如今物归原主,你这厮倒也不算太坏!” 琴王鹰喝道:“岂有此理!赵煦已死多年,这些金子自是无主之物,如今从我蒙古人手中送出,自是我蒙古之礼赠,神女怎可如此不明事理?中原人便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么?干城先生,素闻你乃古今第一谦谦君子,十万两黄金虽不算多,却是我方赠予先生的见面之礼,些许要求,想必先生不忍拒绝吧?” 赵海川自妻子手中接过金砖一看,微微一声叹息,复递给妻子,后者将之塞进赵雨儿手中,悄声道:“雨儿,你随身藏好它,待回去之时将它送给你的意中人,女儿家自都是喜欢金钱珠宝的。” 赵雨儿喜道:“娘,真的么?”说完脸上一热,小声嘀咕道:“雨儿哪有意中人……”心中却想:“倘是她喜欢金子,那我就把这一箱都送给她!”这么想着便觉眼前这箱黄金并非无用,如果能全部收下就好了,而其心中对金子出处却是毫无介意。 此时只听赵海川道:“黄金确是我朝建元初年所造。此乃民脂民膏所凝之物,为我大宋亿万百姓所共用,纵历岁月变迁,亦不能改其本质。如此,多谢了!”说罢拱手一礼。 甄桑喜道:“呆子,你总算开窍了!谢什么谢,不打他一顿就算好的了!” 琴王鹰恼羞成怒,手指三人道:“中原人果真狡诈如狐!二位莫非是打定主意不做这笔买卖的么?” 赵海川淡淡道:“抱歉得很,阁下的要求怨小可无法应承!” 甄桑亦笑道:“不过十万黄金我们却是收下了!” 琴王鹰怒极而笑,道:“哈哈,本王原以为这中原第一人必是个信义之人,没想到竟如同市井无懒,实在令人齿冷!” 赵海川道:“民族大义于前,个人荣辱何足道哉!” 琴王鹰心意既定,心境反而平复下来,面上浮出一丝冷笑,道:“嘿嘿,如此说来,却是我等自作多情了!”微一停顿,道:“没来之前,鹰王令我等狙杀中原各路人马,遇到武功极高之人却不可阻拦,一路放行直至昆仑之巅。干城先生知道为何么?” 赵海川拂须未答。琴王鹰颇为自得道:“鹰王有言,中原武林大都欺世盗名之徒、趋利逐宝之辈,但闻光华仙物面世,必会一窝蜂拥至昆仑,人多嘴杂,吵吵嚷嚷,好不惹人生厌!如此鄙陋之人,也敢妄起贪念,简直死有余辜!令我等见之则杀,血溅十步,以威宵小!不过他老人家也知中原偌大江湖,必有些许能人异士存在,鹰王神功无敌,生平无一对手,却是寂寞孤独了许久,正好借此夺宝之机会一会天下英雄,好让这天下人得知我蒙古勇士之威名!鹰王又听说干城先生号称中原武林第一人,特令我等不可阻拦此人,昆仑一战,恐怕唯干城先生可堪成为鹰王对手!嘿嘿,鹰王他老人家倘知先生如此作派,却不知会如何失望呐!” 甄桑道:“哦?那你们四只鹰崽怎还阻人去路,不怕你们那只鹰头子气极败坏么?” 琴王鹰怒道:“你这泼……哼!神女还请口下留德,辱人名声可不是英雄所为!”他本待要骂,却因赵海川夫妇威名太盛,被骂固然难堪,叫他骂将回去却是颇欠胆气。 甄桑讥道:“十三只老鹰,不是一窝禽鸟是甚么?哼,不去搭巢觅食,跑来挡人去路,自然算不得好鸟!辱人名声固不是英雄所为,骂骂几只不守禽道的劣鸟却算不得什么!” 琴王鹰自知骂架必是自己吃亏,只得将一腔怒气生生压下,冷笑道:“我们四个鸟……哼,我们四个人……呸!我们四人本不欲阻拦二位西行,只是光华仙物关系重大,鹰王虽不惧任何对手,我等却不容宝物有所闪失!既如此,不如江湖事,江湖了,倘是你夫妇二人武功高绝,我等自是拱手送行,不敢再有二话;倘是我等侥幸在二位手下讨到半点便宜,或是两家比个不分高低,还请干城先生退出此场夺宝之战,十万两黄金照原奉上!唉,与其吃苦受罪去寻那未知的仙物,哪比得过眼前这一大笔富贵来得实在!呵呵,神女乃明白人,心中自有斟别计算呵呵……” 琴王鹰本为蒙古王子,凭其武功及皇族身份在十三鹰中排至第五位,除其上四位兄长之外,其余八鹰皆听其号令。此次虽有鹰王指令不得阻挡赵海川西去之路,但其为蒙国计,对光华仙物是势在必得,自是不允许意外之事发生。赵海川乃中原武林威名最隆之人,更在襄阳宋蒙对战当中凭己一人之威,力挽襄阳城于既倾,杀得蒙军尽皆胆寒,大力鹰便是在与之交手当中被其十招击败!须知大力鹰在十三鹰当中排名仅次于他,内力浑雄尤胜于他,竟在对掌之中被赵海川破了一身内功,自此落个半残之身!如此武功,恐怕只有鹰王亲自出手才能敌挡得下此人!倘在平日,他自是乐见这二人之间的生死交量,只是光华仙物面世在即,此物关系到宋蒙两国今后的力量对比,远非江湖撕杀可比。他身为蒙古王子,对此物必得之心尤为强烈,为此不惜凑备十万两黄金,以图令赵海川夫妇贪财自污,或是受之有愧,答应退出夺宝之争,如此却是最好不过。倘是不能,亦可借此延误对方行程,己方取宝之率便将大大增加。此番最后努力,打的便是这般主意。 甄桑美目中透出一抹冷光,道:“这么说来,几位是想称量称量我夫妇二人了?” 琴王鹰拱手道:“不敢。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二位倘能将我等四人打得心服口服,这十万两黄金自当奉送,且不敢过问二位去处。倘是我等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二位理应答应在下方才所求!” 甄桑大笑道:“都说鞑子无脑,我看比猴脑还精灵半分!你这桩卖买却是做得稳赚不赔!” 琴王鹰讪笑道:“二位乃江湖神话,让让我等又有何妨?” 甄桑笑容一敛,冷道:“不让!倘是要打,不死则不休!倘是尔等没那胆量,趁早滚回老窝,莫叫老娘见了火气大!” 琴王鹰贵为蒙古王子,生平何曾受过半点闲气,今日为蒙国大计不得不礼下询求,却是被甄桑三番两次讥讽,血气倏然上涌,再也顾不得什么,狠声道:“好!好!那咱们便不死不休,这玉门关必是一方埋身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三鹰化形 琴王鹰右掌向下虚摄,原先搁在一旁的马头琴竟自行飞至手中,重又坐下,神色湛然,恢复原先潇洒姿态,头也不回道:“是时候下去了。”他话刚说完,身后那三个巨汉望前一跃,便自十丈高的城头扑了下来! 三鹰齐齐落地,六只脚掌重重砸在戈壁滩上,更无丝毫凝滞,拨开大步向赵海川三人奔来! 赵海川凝眼瞧见三鹰背后六个深至半尺的脚印,又观三鹰长腿大步,奔跑甚速,只是步履沉重,纵是肢体动作协调得近乎完美,也不法改变其身沉体重的缺陷!暗道这三人必是未曾习练过轻身功法,不过单凭人力驱御偌大躯体,尤能有此速度,确是难得一见,不禁微觉讶然,转而对甄桑道:“夫人,你与雨儿退后。”说话间三鹰已奔至眼前,巨大身形愈见彪悍,面无表情,口无叱喝,眦瞳裂眼中闪着凶狠红光,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与沉闷如鼓的脚步声交织一起,发出荡人心魄的死亡之音! 赵雨儿瞧见三鹰凶神恶煞模样,心头一郁,拽着甄桑的手道:“娘,鞑子要吃人哩……” 甄桑见赵海川已是驱马上前,心中安定,安抚道:“有娘在,莫怕!看你爹爹如何教训他们!” 赵雨儿自小跟在甄桑身边,眼瞧无数次乃父襄阳城下大战蒙军的情景,匀未有过如此紧张,只觉那三个巨汉面目狰狞可怖,其上竟描了条条道道的兽纹,一似虎形,一似熊态,那稍显高长之人望之竟似一只直立奔跃的巨狼,这哪是人类模样,简直与莽荒巨兽无异! 赵海川控马跃过黄金铁箱,也不下马迎敌,只是静静瞧着这三人奔近,面容一如往常舒缓。 三鹰并肩齐驱,步履一致,一跨便是十米之距,突地齐声发出三道低吼,如虎如熊如狼,颇为诡异!双足只是微微一曲,已是同时跃起丈许高,空中双手齐出,呈合抱之势,向赵海川头面抓来! 三鹰身巨手宽,一掌撑开便有尺许大小,三人六掌凌空罩下,便如空中一面倒覆的铁锅当头扣来!赵海川温文儒雅模样,头面亦是常人大小,六掌如若拍实,不啻瓜瓣溅碎、落红飘零! 黑子乃天山神马之后,嗅觉灵敏异常,闻得迎面扑来凶兽之气,前蹄不住踢踏尘土,显得颇为焦燥,只是宝马良驹,纵是警觉危险,未得主人指示,亦是不肯轻挪半步。赵海川轻抚其鬃,以示宽慰,那枣红马打了一声响嘶,四足如钉般立定地面,再也不动分毫。 三只巨手当空扑来,骤化成虎爪、熊掌、狼抓形态,冽厉之气更甚!赵海川凤目一翕一张,直等三爪落至眼前,单掌突起,自左至右疾拂而过,直如长虹贯日,立生一股浩如海波的气劲,先是没过三鹰掌臂,再湮向其后! 三鹰只觉眼前一花,随之一股沛然之力荡来,犹如海波潮涌,实是挡不可挡,更是避不可避!而自家掌力倾刻间亦似随波散去,前扑之势竟是生生止于空中,便像是双手被人缚住,倘一加力挣扎,明明体中劲气澎荡,泄之于外时却已消弭殆尽,无法作用于实处。他们三人于内功实无半分理解,岂能明白此时境况因何而起?只急得吼声连连,六足乱蹬,却是全然徒劳无用之功! 赵雨儿瞧得有趣,先时惧意已去,只觉这三人丑虽丑矣,却原来是三个傻大个儿,不由咯咯笑道:“娘,大笨象飞在天上啦!爹爹拿他们放风筝呢!” 甄桑笑道:“大笨象空有一身力气,只会蛮打蛮撞,岂能明悟中原武学的玄奥!”话虽如此,心中却觉三鹰必非易予之辈,如今被丈夫擒于掌中,自己是不是趁此出剑了结这三人性命?只是这个念头刚起便自打消,他深知丈夫性情,如此作法绝难获其首肯,倘若自己仗剑袭上,只怕他反会出手阻拦。 琴王鹰眼见三人一招被人所擒,脸上一阵变色,指腹在琴弦之上来回轻游,终是不敢拨出一个音符来。 此时却听赵海川一声轻喝:“去吧!”掌面向前一摧,三鹰眼瞳剧睁,只道必死无疑之际,突觉双手一阵轻便,所缚之力已然化为河流小泉般的轻柔,裹携其身向后飞出,直至三丈之外才力尽而止,三具巨大身躯陡然落下! 三鹰甫一落地,身躯突地一矮,推山倒柱般向前伏下,头面埋于双臂之中,后足蹬地,便似倒头参拜模样! 赵雨儿拍掌笑道:“好啊好啊,爹爹又打赢了!鞑子投降啦!”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沉闷的嘶吼声随风送来,声音虽小,却似传自地下的幽冥地府,声声揪人心魂! 甄桑秀眉微蹙,心中惊道:“好强的气势!”暗恼丈夫太过仁慈,又恨自己刚才优柔寡断,以至错失杀敌良机,只是事已至此,亦是无法,低头柔道:“雨儿莫怕,纵是魔神鬼怪,你爹爹都能应付得来,何况只是三只成精的兽类!” 赵雨儿竖耳倾听,以为不过乃风声呼啸,始笑道:“娘,我不怕的。”他先天全无经脉,体中无法聚气生精,外界气机亦是不能浸体而入,若非眼中亲见恐怖景象,单凭气势幻觉却是无法令他恐惧。 琴王鹰原见三鹰被赵海川单掌拂出,只道三人不死亦必重伤,暗惊此人果如传闻一般,内力浑雄,只怕比之鹰王也不遑多让!却见三鹰并无受伤痕迹,心中大喜,战而胜之的信心随之大增,长笑一声,遥指城下喝道:“三鹰化形,万兽称王!一曲琴音,摧人肝肠!江南之春既难至此,再听本王一曲《大风散》,好好感受这天地万物冻结成冰的恐惧吧!” 赵海川面沉如水,轻喝道:“夫人,护住雨儿和马匹!”轻飘飘长身飞出,落于三鹰身前,突听一声琴音响起,刹那又归于平静,冽冽寒风扑面而来,陡然又在那声琴音消弭之后褪去!赵海川抬眼望向城头,只见琴王鹰五指分摁琴弦,刚才那声琴音应是其拨弹无疑,但不知为何又摁弦抑音,不顺势弹拨下去。 正疑虑间,猛然听见一声虎啸响彻天地,直震得周边沙尘四边飞散,中间一股有如实质的浓烈煞气滚滚而起,直如妖氛邪雾一般!继而两声熊嗷狼嚎前后响起,三股妖邪之气相交相集,不断向四边席卷而去,似要吞噬一切阻碍之物! 赵海川循声瞧去,只见原先伏地横卧的三鹰已是跨立而起,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涨,身上衣帛寸裂,露出精如铜铁的肌体来!数息之后,三鹰面目竟已大异于前,如虎如熊如狼,却是再也找不到半分人形模样! 咚的一声琴音又起,天地间骤起狂风,三鹰巨躯随之一颤,双手乱舞,意如癫狂!先是一阵引颈长啸,声如万兽齐咆,随之六道巨瞳焦聚于赵海川身上,当中凶光滔天,只欲将赵海川连肉带骨囫囵吞下一般! 赵海川剑眉一挑,心道:“蒙古十三鹰果真不同寻常!倘是这三人在两军阵身化身为兽,只怕单凭这诡异场面,大宋官兵已是战意焕散,哪还敢与之对抗?刚才我对其留手不杀,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回头瞧去,却见妻儿面无惧色,显是对其怀有必胜信心,不觉豪意大生,朗声道:“诛邪除恶,尽在今日!来罢!” 琴王鹰仰面朝天,双眼微翕,口唇微张,表情肃穆恭严,似在朝圣祈祷一般,只见得其喉骨滑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涌出,或是刚一出口已被风声盖过。 手指轻颤,琴音顿然叮咚响起,初始似是清泉过石,玉门关方圆半里之内风沙渐起,随着琴音飞旋舞动,琴音渐急,天地气象骤变亦急! 而此时三鹰已扑至赵海川面前,巨口眦裂,竟透出一口森森尖牙来! 虎王鹰爪及身及,五指直取赵海川胸口,突地揉身弓腰,双足分成夹角,剪向赵海川腰股!如此上下夹攻,直似一只折叠了身躯的巨形老虎,前爪挠向猎物,后尾同时剪出,封死猎物上下可逃路径! 熊王鹰及狼王鹰先后扑至,前者口生獠牙,手足比之二鹰更为粗悍,双腿以膝抵前,双臂熊抱而来,俯头张口便咬了下去!后者身形尤为高长,手足抵地而行,看似奔速稍为滞后,实则动作更为捷敏,青光一闪,已是折了一个大弯,绕至赵海川后背,反身来挖抓后者臂肋两侧! 三鹰前后上下左右六方齐齐袭至,尖牙利爪,几乎封死了所有退路,赵海川身潜其中,已是避不可避之局! 突听琴声大作,先时叮咚之音刹那转成石破天惊之声!四周狂风突起,天地为之色变,风涌云动,飞沙走石,玉门关所处之地顿成暗黑鬼域! 三鹰似受琴音所御,瞳中红光大盛,口中霍然哈出一条气箭,脑中所感已至混沌懵懂之境,只觉这世间本为血海炼狱,而眼前这名青髯飘洒、白袍拓落书生模样的人乃是其必杀之仇酋,所有痛感惧意全然消弭,只剩下一腔无法倾泄的灭世杀意! 赵海川一声大喝:“音不止兮,气将尽;人不仁兮,形不正!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仁心付于人 赵海川猛然高喝,声如天雷滚滚,隆隆之音不绝不已,波波紧催,惶惶大音震彻天地之间,刹时盖过风声琴声,周边盘绕的凶煞之气随之大减! 琴王鹰平生专痴琴道,于声色音律最是敏感,突闻赵海川狂呼大喝,雄躯一震,心知赵海川必是参破了他的“天魔琴音”,故而以声破声,令其无法借助魔音之功完全催发三鹰体中“兽元”,促使三鹰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琴王鹰眼中透出厉色,五指如梳,自上向下划过琴弦,原只两弦的琴器竟在此般拨弄下铮铮地发出五股长短音节来,自城头倾布而下,尖锐如刀,直插阵场中心,搅得当中空气重又混浊难明起来! 虽暂且得势,琴王鹰却也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他强行拨动“二弦五音”,冲开赵海川的音声封锁,所耗之内力及精神力,委实不小,但觉眼前一阵眩晕,身形微晃,差点自城头倒跌下来! 琴王鹰心中大骇:“大海潮汐功果然名不虚传!原想凭我的天魔琴音与三兽鹰的化形之术,必能令这个中原第一人有所畏悚。多少年来一直藏而未露,便是为了一朝破敌之功。未曾想到此人竟然强悍至此,单凭唇舌呼声,便可搅乱我与三兽鹰的进攻节奏。此人一日不除,实是我大蒙帝国最大的心腹之患!” 原来琴王鹰贵为蒙国王族,自小天赋异秉,五官感应尤为灵觉,能观天时变化而静动卧,能闻微音妙曲而喜衷肠,五岁便能无师自通独自弹唱,十岁便可编创乐谱,俨然已成一方大家。十五岁时随父汗西征,行至一雪地峡谷时,蒙古大军遭伏大乱,正自人仰马翻之际,忽闻天地间传来妙曼伦音,原野山谷仿佛都为之动容,阵场气氛竟自乾坤倒转,原先惊惶无措的蒙军闻音而静,续而勇气倍增,纷纷挥刀而上,悍不畏死。而敌方受此音曲影响,个个颓靡不振,心生恐怖之意。蒙古大军反败为胜,杀得敌人血流飘杵。伦音止时,三军方才觉醒过来,但见主帅阵营中,一少年盘坐马背之上,双膝间平置一尾乐器,双手轻按,仿佛仍有余音索绕指间。而坐下白马双眼微翕,神状甚惬,竟是跪卧丘头,乖觉地拱托着那少年,好似一骑护法神兽!三军顿时欢呼雷动,齐齐向马上少年跪拜致敬!而这少年人,正是随父出征的琴王鹰! 自此琴王鹰扬名大漠,草原各族皆视其为“乐神”降世,声望之隆,一时无人能出其右。不料在琴王鹰十八岁之时,一日草原之上正举行着盛大的赛马集会,琴王鹰与众王族坐在高台之上观兴正炙,不知为何,奔驰的马群忽然一阵躁乱,续而发疯般冲向人群。许多牧民躲闪不及,已被卷入千马腾踏当中,瞬间化成肉糜。琴王鹰心觉有异,来不及多想取琴弹奏。乐音过处,人群狂马渐然清复。正当众人抚额庆幸之际,突听三声怆长凶恶的兽吼相续响起,一似熊嗷,一似虎啸,一似狼嗥,虽只三声,却似是万千洪荒巨兽奔啸而来,马匹受此惊吓,竟比刚才更加狂躁,一时人沸马腾,争相向四野奔逃,任是琴王鹰音曲再妙,也无法压制住失控的场面。 琴王鹰拂袖而起,眼眺远方,竟自长笑起来:“世间音伦,竟可至虐至烈至血,若得此三物,可抵千军万马!”遂赍琴而去,从此不知所踪。蒙古王派人四处寻找,也是一无所获。十年后琴王鹰挟琴归来,身边跟随着三名粗狂如兽的男子,正是如今的熊虎狼三兽鹰。三鹰平日只随琴王鹰食行住卧,视人如无物,从不发出一声半语,随琴王鹰谒见父汗时也是瞪目而立,并无一丝一毫的恭敬之意。偶尔夜深之时发出几声狂戾的兽吼,引得蒙军阵营中马群纷纷俯地哀鸣,此时必传出一阵琴音来,这才渐然平息人马的躁动。蒙王见此大异,问询三鹰的来历长处。琴王鹰道:“长生鹰座下神物,不可轻易教人知晓。”蒙王听说是与“长生鹰”有关,顿生敬意,又道:“既是神鹰使者,何不请之杀敌破城,必可当千军之用!”琴王鹰摇头笑道:“非是不用,时候非至,待到事急,可堪大用。” 或许在他心中,也只有赵海川这个宋国武林第一人可堪成为三兽鹰的对手,也只有世人眼中的“光华仙物”,才比宋国的花花世界来得更加的诱惑! 三兽鹰蜇伏十年,今日终于被琴王鹰派上用场! 琴王鹰口唇轻嚅,胸腹间发出一阵嗡嗡之音,正是蒙古人特有的乐曲唱法,不过自他口中唱出,已成一段勾魂索魄的“死亡旋律”! 玉门关上空忽地风起云涌,气温陡然下降,三兽鹰受此刺激,齐声厉啸,速度倏然加倍,面目愈近愈是狰狞可怖,獠牙利爪扑至眼前,交织成一张无缝无隙的死亡之网,将赵海川全部笼罩当中。 赵海川青髯随风飘洒,长袖抖动,双掌霍然拍出,电光火石之间已是拍出了八掌,取的是太极八卦方位,以己为中心,掌风相叠相加,毫无差别地击向八方。 掌出如山摧,风卷云潮生! 虎王鹰首当其冲,十指似是受人向后扳折,指骨“哔拍”齐响,一双巨掌自腕部倒弯向后,雄壮如山的躯体倒飞而出。 虎王鹰不甘受挫,双瞳眦裂,一声虎吼,双足随势一扫,挟裹着滔天恨意向赵海川拦腰剪去。 熊王鹰体骨雄伟,自半空投身而来,单凭重量加成,便已有殒星撞地之威,两臂大张,合肩抱向赵海川。 而狼王鹰则与后趁虚而上,四肢灵动如猴,甫一近身,双足分点赵海川膝窝,双爪疾探,则向赵海川两肋挠去。 却听澎澎声连起,三兽鹰身形突止,倏尔向后疾射,半空中发出沉闷的三声哀嗷,巨大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飞去,远远抛出百来米才滚跌地上,滑噜噜又翻了十几个跟头才收住退势,脸朝地面啃了一嘴的黄土尘。 赵雨儿嘴角扬起笑意,回头问道:“娘,这回那三个怪人总该是爬不起来了吧?爹爹把他们打死了么?哦不对,那三个怪人好好的,又没断手断脚,想必是死不了的,但是被爹爹甩出去这么远,必是摔得惨了。” 甄桑双眉微蹙,摇头道:“你爹爹心肠比女人还软,怎么舍得随便杀人,但凡不是两国交战、你死我活的阵场之上,你爹爹的功夫至少要倒退一半,打人也打不死的。” 赵雨儿反而笑道:“爹爹心肠比女人还软,娘,爹爹心肠比你软么?” 甄桑无好气道:“软!你爹爹就一大好人!一大烂好人!” 赵雨儿嘻嘻地笑。甄桑又道:“笑甚么,娘不准你学你爹爹……嗯,其它的可以学,妇人之仁不可学,知道么?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乱世之中,若不能杀伐果断,怎能封侯拜将!到头来一生奔劳,尽为他人作嫁衣裳,也只博个虚名薄命而已!” 赵雨儿一吐舌头,心中却道:“男人心肠好点怕甚么,打打杀杀才不好哩!” 赵海川回头向妻儿投来宽慰的目光,看了看伏身地上的三兽鹰,微一摇头,转身对城头上的琴王鹰道:“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阁下以琴音催发此三人体内精元,内劲的运用确是有其独到之处,不过武功的强弱,并不在于狂虐凶狠,岂不闻‘勇者无惧,智者无惑,诚者有信,仁者无敌’乎?” 赵雨儿偎在其母怀中道:“娘,我知道,爹爹说的是《孟子》里的‘梁惠王上篇’,说的是勇敢的人无所畏惧,有智慧的人就不被迷惑,诚心的人信义昭著,仁慈的人则天下无敌,谁都战胜不了他。娘,雨儿说的对么?” 甄桑嗤地一笑,又正色道:“你爹爹教的固然大多是对的,但娘只认一个死理,仁心对良善,暴力除凶顽!” 赵雨儿“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懂听不懂。 琴王鹰却是抚琴大笑,道:“先生果真是个心怀苍生的厚道仁者。不过,嘿嘿,所谓的仁义忠信,不过是武力征伐之后,强者安抚弱者的一套说词而已,先生智虑千古,难道也会自缚其中么?” 赵雨儿轻声问道:“娘,城头上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强者弱者的,天下众生皆平等,爹爹平时不是这么说的么?” 甄桑道:“那鞑子净放狗屁,说的话自然也是臭气熏天,哪有什么道理可言的。”话虽如此,心中却觉得这鞑子说的并非全无在理。 赵海川摇头叹道:“人人皆如此,则天下永无宁日;人人皆如我,世间何愁不太平。”不再多辨,朝城头拱手道:“耽误多时,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琴王鹰喝道:“且慢!”轻拨琴弦,“铮”地一声轻弹,脸上浮上一丝诡异笑意,道:“十万两黄金,倾城之宝物,先生也不要了么?”五指挑动,滑弦而下,发出微不可察的“铮铮”声,瞬时散入风尘之中。 赵雨儿眉头微皱,浑身打了个哆嗦,眼皮忽地沉重起来,抬头望向灰濛濛的苍穹,天际似有一道光采破云而出,直钻进他的眼眸脑海之中,赵雨儿喃喃念道:“悲……慈……慈……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洛神之怒 琴王鹰十指交错,分落在琴弦之上,不动一丝一毫,却隐隐传出叮叮咚咚之响,只是极其微小,除他之外,再无人听到,突地抖腕分袖,一声悽厉之音自二弦之中激射而出,与此同时,三声凶暴的兽吼震彻长空,比之刚才更是夺人魂魄。 赵海川暗叫不好,目光所及,但见三副巨硕的黑影屈膝弹起,尤如展翅擒食的人形大鹏一般,却不向他扑来,反而攻向他身后的甄桑和赵雨儿。 赵海川气由心生,步随气动,刚一疾挪半步,忽又顿止身形,微一摇头,目光落向城头上悠然弹奏的琴王鹰,脸上古井无波,神形自若,好似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三具身影转瞬即至,强大的气流翻涌滚动,只迫得周边风卷尘飞,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甄桑面含煞气,一手护住身前的赵雨儿,“噼呖”一声抖翻长鞭,嘴角扬起轻蔑一笑,冷道:“打不过俺当家的,却跑来老娘面前现世,当老娘我好欺负的么?”双腿轻夹马腹,白马知意,咈哧一声蹬腿飞起一人高,驮着甄桑和赵雨儿腾空而起。 半空中甄桑一声娇叱,抖手间已是挥出三鞭,分向三方削去。 她这三鞭本是精准点戳,便似长枪铁棍中的“凤点头”打法,只是更加的刁钻毒辣,且鞭梢柔软灵变,遇物不止,比之“凤点头”更多迂回意味。 三兽鹰受琴音所激,舍弃赵海川而攻击甄桑母子,其行为已无自我意识,只受琴音牵引而滋生杀戮念头,并非真是惧了赵海川,而选择攻击看似弱势的甄桑母子,时下三兽鹰之所为,实受琴王鹰一人所制。 赵海川名动天下,今日一番交手之下,琴王鹰已知自己四人绝非其对手,只是就此退避,亦是心有不甘,瞧见甄桑母子相偎相依跨坐在白马之上,一个是挽髻荆钗的楚楚少妇,一个是羸嬴弱质的小男孩,虽说“洛河女神”甄桑武林地位超然,但在琴王鹰看来,不过是妻凭夫贵罢了,便是身持武学,恐怕也是艳名尤胜,如何能承受得住三兽鹰的合击之力?如果能够擒获或者杀伤这对母子,纵是赵海川事后击杀了三兽鹰,西路之行必也耽搁延时,三兽鹰纵死无憾了。 伴着三声凄厉的兽吼,三兽鹰雄伟身躯已是扑至眼前,獠牙暴突,青脸赤眼,活脱脱三个巨形鬼魅一般。 三鞭疾点,只听得三下如击金铁之音,鞭梢如枪,一一扎在三兽鹰眉骨之上,几箭鲜血迸激而出,却只在额头之上留下浅浅的三孔小血洞。 甄桑秀眉微蹙,心中暗恼:“必是嫁与呆子之后,********只在雨儿身上,极少与人动手,功夫因此落下了许多。” 三兽鹰身形毫无停顿,倏尔已至眼前! 熊虎二鹰左右合抱,粗如铁柱的四臂张开,簸箕大小的手掌将甄桑整个人儿完全笼罩在黑影之下,狼王鹰一个小跃,长健的双足刚落在马颈之上,一爪已向赵雨儿当头拿去! 赵海川心神微颤,正是关心则乱,突喊道:“夫人,护住雨儿!” 虽在瞬息千变的局中,甄桑尚有余兴应答,嘿了一声道:“几个阿猫阿狗而已,担心甚么?” 赵海川已是身形瞬移,落在距离甄桑一丈之内,只待稍有不虞,便可出手救助。 甄桑手中所执的长鞭少说也有五尺开外,平日折叠骑行,常人往往也只当是普通马鞭而已,却不知此鞭乃天山异物,自天山始祖传下,已经历千年光阴,也不知何物所铸,世上神兵利器皆莫能伤,水浸不腐,火烧不坏,矫柔灵动,自生精气。 此时收腕回鞭,娇咤一声舞旋而起,鞭光如炼,竟舞成一圈椎形的光盾,并急速向前推进尺许。 狼王鹰一声哀嚎,狰狞的脸上顿时现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血痕,皮肉随之裂开,森森白骨赫然可见,右臂受缚甩出,硬是将他向后扯去,全身上下但听“噼噼”作响,也不知生生消受了多少鞭笞。 甄桑自鼻中哼了一声,傲然道:“不自量力!” 两股强风合击而至! 甄桑挥鞭劈出,往左右各自扫了一鞭,原想将来敌击退便可,因此只用了二三成的内力加持,也并无使用绞缠粘绕之劲。 却听得“哔噗”两声,长鞭受力弹回,似是抽打在包裹着千层牛皮的木桩之上。 甄桑好胜之心一起,嘿然冷笑道:“有点意思!” 熊虎二鹰转瞬即至! 甄桑单手执鞭,身骨柔软如水,倏然变招,一时鞭势大盛,只见鞭影憧憧,划过无尽虚空,劈出“啾啾”厉音。 熊虎二鹰此时已至癫狂之态,五官感知当中只剩下那一丝丝无缝不入的勾魂琴音,却不知眼前闪烁的光圈当中蕴含着天大的杀机,胸中滔天煞气欲寻个出口倾泄,哪还顾得上前面刀山枪林?手足齐出,八爪擒来,其势威如雷霆,带起一片凛冽风声。 甄桑见二兽鹰不管不顾,全然无视她的长鞭封锁,眼中顿时射出恼色,反手一抖,鞭梢似附生命般向外一撇,鞭影形成的光盾盘旋扫出,如灵蛇泅渡般滑过虎王鹰的四肢,一声呯然巨响之下,虎王鹰当胸受了一记鞭盾重击,劲力直透胸骨,自后背喷发而出,皮肉附着衣饰顿时爆开! 虎王鹰一声哀嗷,眼珠爆突,透着一股浓浓恨意的光芒,巨大身躯因受重击向后倒折飞出,半空中撕喉狂啸一声,右臂却是猛然扯直,五指箕张如耙,照赵雨儿脸门拿来。 而此时赵雨儿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知觉,小嘴微张微翕,双眼浅闭,似已睡去,嚅嚅呢喃着无人听懂的梦呓。 甄桑眼见爱儿遭袭,顿时勃然大怒,咤道:“鞑子找死!”长鞭灌注内力,嘣然挺直成棍,鞭头如削,尖锐如枪,自虎王鹰腋下穿过,内力所到,长鞭亦随之一弓一弹,将虎王鹰巨硕身躯远远抛出。 虎王鹰从攻击到败退虽只在刹那间,却为熊王鹰赢得了短暂的时间。 白马上空顿时阴暗下来。 一具壮如牛犊的黑影临空而降,粗大的手足一经张开,似欲连人带马将其吞噬当中! 甄桑适才轻敌大意,险些至爱儿于危境,也自惊出一头冷汗,俯头瞧向赵雨儿,见得爱儿并无异样,这才稍稍心安,恨意却是大增,感知顶头敌袭,厉声叫道:“冰刃之缚!死!”瞧都不睢,随手挥出,鞭影烂如狂花,啾啾破空之声有如万箭齐射,卷向咆啸而临的熊王鹰。 赵海川一见鞭势如斯,心有不忍,喊道:“夫人,苍生可怜!”单掌摧出,隔空拍向熊王鹰。 熊王鹰人在空中,四肢先至,眼看便要将白马之上这对母子生生撕碎,心头感受到世间生命即将在自己的凶虐之下遭受到无情摧残,刹那间似乎获得了某种难言的快,感,眼眸之中煞气浓郁欲滴,更显得人如鬼魅。 突觉眼前盛开一片红光,随之骨肉爆裂的剥骨感传遍周身! 在没有丝毫痛楚感觉之下,熊王鹰只觉得自己被一圈圈黑黝黝、冰滑如蛇的条形物事团团箍住,尔后倏然扯拉,那条长蛇般的物事来势顺柔,去势却是毒狠无伦,好似千万道獠牙蛇口,生生地揪扯下他的肌体骨肉。 血花飞溅中,熊王鹰浑体已成血色葫芦,周身力量瞬间被抽离出体,四肢软塌塌地垂吊在空中。 那条蛇形物事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熊王鹰,尖削的尾端穿过腹部,于其心胸之处弓起一角,倏地向熊王鹰心口钻入。 熊王鹰心头感受到死亡之刃的凉意,刹那间五官感觉竟而前所未有的空明起来,往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幕幕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只觉如此死去亦是解脱,嘴角处竟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来。 突地一股无可抗拒的气潮袭来,熊王鹰身形急剧旋转,打着圈儿向旁边飞出,却是巧合的解开了身上死结,又觉那股气潮余波未尽,裹着自己跌落在尘沙之中。 熊王鹰心有所感,勉力朝赵海川站立的方向深深地瞧了一眼,缓缓地地嘘了一口气,但觉浑身上下无一不疼,却又疼得快意不尽,灵魂似乎重又入体,再无似当日浑浑噩噩。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意识已是彻底丧失。 狼王鹰侧身蜷卧地上,长长的舌头一搭搭地舔着肩臂上的嫣红伤口,每每感知自城头传下的琴音,身躯皆是不受控制地一颤一抖,眸中光芒突盛突暗,瞧向琴王鹰的方向,第一次发出了一声不甘不愿的嘶吼。 虎王鹰伤势尤重,胸口处血肉模糊,无声无息地仰躺在地上。 城头上的琴王鹰突觉心头一跳,指尖微微一颤,只听“嘣”的一声轻响,二弦已是弹断其一,琴音顿止,只余下丝丝余响散于风中。 琴王鹰音神一体,心知败势已成定局,合眼叹道:“可惜天魔琴在祭灵鹰手中,《御兽狂曲》难以为继,三兽鹰的兽元力发挥不足七成,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得知。” 甄桑收鞭回手,冷冷地环扫场中,哼道:“嘿嘿,蒙古十三鹰,也不过如此!” 赵海川深知妻子性情,劝道:“夫人,此三人行事凶恶,却无自我定断,皆是他人傀儡而已,饶他们一命罢。” 甄桑埋怨地瞪他一眼,道:“呆子,你再这么滥发好心,我娘俩迟早要给恶人所害!” 赵海川笑道:“夫人言重了。倘他们三人真有能力威胁到你,我岂容得他们靠近你和雨儿。” 甄桑虽知丈夫这话讨好居多,听着却也宽慰,便道:“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维护我们母子。”仰头望向城上,眼光转冷,执鞭指向琴王鹰,道:“此三人疯狂成魔,皆由这人而起,不杀此人,西行之路必多祸端,说什么都不能放过!呆子……” 赵海川大是为难,连连叹气,道:“夫人,他虽有害我之心,却无害我之能,容他去罢,何必非得取他性命。” 甄桑倔道:“我偏不!”刚要策马前驱,又见得爱子正偎在怀中,动手厮杀难免不便,一时踌躇难决,恨恨地甩出一鞭,地面立现一道如刀削般尺许深的裂痕。 琴王鹰五觉灵敏,早听得赵海川夫妇的对话,哈哈一笑,抱琴而起,道:“女神今日所赐,本王必当铭刻在心,西行之路遥遥无期,咱们未必没有再会时候,到时再来领教二位的高招。请恕本王不能久陪!” 甄桑讥道:“小王子带着几个手下闹哄哄而来,抬着金子弹着琴子恭迎我夫妇二人,这时候却要急忙忙先走,未免过于难堪吧?” 琴王鹰不以为意道:“三兽鹰抵不过二位,自有他们的取死之道。我蒙古男儿以战死沙场为最高荣耀,他三人与这一箱金子便留给二位处置吧!嘿嘿,岂知他日不能马踏中原,到时整个花花世界皆在我大蒙帝国手中,区区一箱金子算得什么?”五指划过琴弦,仅剩下的一支琴弦发出一股厉音,远远地传将出去,不久灰暗的天空中传来一声长亢的禽鸣。 琴王鹰神意自若,缚琴于背,冲城下一抱拳道:“二位,咱们后会有期!哈哈……” 甄桑喝道:“想走么?问过我答应了么?” 琴王鹰眼中闪过一丝狤意,笑道:“本王既敢孤身带领三兽鹰来挡中原武林第一人干城先生的去路,岂能没留后着?普天之下,除了四哥之外,谁人还能留得下本王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破土埋金 赵海川凝眸望向天际,但见昏蒙蒙的沉云暮霭之中,一梭淡墨黑点破空穿云,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唳音,几息之间,黑点已是飞临城头,双翼招展,睛眸当中两道冷芒妖异而狂暴,续而引吭长唳,声震云霄,却是一只见所未见的巨硕鹰鹫! 琴王鹰噘嘴一声怪叫,那巨鹰似有感应,当空盘旋一圈,双翼一振一收,箭一般朝城头俯冲而下。 琴王鹰临风而立,畅意大笑,道:“洛河神女,你一介女流之辈,虽有几分姿色,也已是嫁为人妇,如何便要强留本王于此,就不怕干城先生心里不快么?” 甄桑怒极叱道:“鞑子无理!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赵海川淡然轻笑,宽慰道:“夫人,由得他说便是,又占得了什么便宜去!” 甄桑执鞭遥指,道:“呆子,此人有御兽之能,今日不除,必成我大宋心腹大患!到时生灵涂炭,神州浩劫,你有何脸目面对大宋亿兆百姓!” 她自是谙悉其夫性情,若非涉及家国计,赵海川必定不肯赶尽杀绝。 果然,赵海川闻言脸色数变,似是下了极大决心,宽袖舒卷,三颗砾石已被吸纳入掌。 但见那巨鹰已贴着城头掠过,巨大的气浪激得城垛上尘灰翻滚,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冲天跃起,双足稳稳落在巨鹰背上,哈哈一声大笑,道:“神女有心缠挽,本王无意逗留,这就去也!先生古义高风,却不知可得萌庇令郞否?” 赵海川闻言恚怒,喝道:“狂徒,留下命来!”起手拂袖,三颗砾石激射而出,一瞬千里,虚空中划过三道白芒,一经离手便至敌后。 琴王鹰御鹰凌虚,突觉背后啾然破空之声,骇然侧头,还未瞧得清楚何物袭来,后背已遭重击,“哇”地一口血箭喷出,眼前一暗,耳边传入巨鹰的哀鸣,身形一阵颠荡,差点滚下鹰背来。 琴王鹰强忍剧痛,伏身贴紧鹰背,双臂环抱其颈,吐出一字:“走!”便已昏死过去。 那只巨鹰颇通人性,自知主人已至生死关头,拼起余力,驮着琴王鹰朝西飞去,几下展翼,天际只剩下一点淡淡的黑影。 突见一物自半空滑落,被狂风吹得打着圈儿转,发出“叮咚咚”的声响,飘飘忽忽摔向地面,直至埋入黄沙之中。 甄桑双眉紧锁,凝望天际,半响方道:“这鞑子生生消受了你的一石之力,竟还能御鹰逃脱。唉,呆子,我知道你还未尽全力的对么?” 赵海川苦笑一声道:“当时我确是动了杀念,出手之时,不知何故力道却是减了三分。兴许是此人命不该绝,有这等神兽护佑,双翼受我二石之力仍能展翅高飞,护主求生之念何其炙烈。便饶他们一回也罢。” 甄桑不满道:“好好好,你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我却是恶人做尽!哼,雨儿有你这当爹的,免不了要被人欺负!” 赵海川陪笑道:“夫人,我确是尽力了……”说完但觉好笑,又道:“我这当爹的虽说不堪,不是还有你这等厉害的娘么?嘿嘿,雨儿说什么也不会叫人欺负的。” 甄桑见他笨嘴笨舌模样,面容转霁道:“好啦,我也并非怪你什么。这一路上凶险万分,免不了生死厮杀,你要当好人,也得想想雨儿的身子,能否经得住几回惊吓!刚才倘是我再轻敌半分,雨儿怕是难保不伤毫发,到时看你还想不想着当好人!” 赵海川默念也是一阵后怕,正容道:“夫人教训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万饶他不得之时,则不必手下留情!” 甄桑瞪着他道:“呆子,我都要被你气出病来了。总之,昆仑之行,敢阻我去路者,杀无赦!你下不来手,可别在旁碍手碍脚,为了雨儿,我甄桑杀他个尸骨累累又有何惧!”美目中杀机闪现,缓缓扫过场中三鹰,鞭梢劈空,发出凄厉的一阵死亡之音! 赵海川心有所感,不忍道:“夫人……此三人已是废残之躯,又遭主人遗弃,且此处荒凉苦寒,他三人怕是难以存活几天,咱们赶路要紧,何必在此耗费功夫。” 一阵低沉的嚎音传来,续而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干咳声,却见狼王鹰正艰难地以双掌柱起上身,弓着脊背呼呼地咳气,几颗凝血自口中溅落,扑扑地拍在尘土中。 他眦裂着嘴,露出挂着血丝的森森白牙,幽寒的目光投向赵海川夫妇。 甄桑哼了一声,举鞭作势,道:“鞑子讨打么!” 狼王鹰身躯微微一颤,眼中竟露出一丝惧意,双手环过头顶,口中呜呜直叫,样子甚是滑稽可怜。 甄桑心头不来由一软,收鞭回手,笑道:“好好做人,我便不打你们,晓得么?” 赵海川亦笑道:“夫人仁慈,上自青天,下到万物,自是都晓得的。” 甄桑道:“哼,呆子,谁稀罕你来说我好话,本姑奶奶想打就打,打累了自然就歇会,关他青天宇宙什么事!”忽地想及什么,目光投向那箱黄金,又瞧了瞧怀中爱子,喜道:“十万两黄金,够雨儿恣意挥霍一辈子了。嘻嘻,替鞑子他娘教训了他一顿,顺带收点资学之礼,如此也不算太亏。只是这般沉重,该怎么带着上路……呆子……” 赵海川颇感无奈,苦笑道:“夫人,一切听你的安排,只要不留给敌国便好。” 甄桑妙目漪漪,笑靥如花道:“呆子,难得你开窍一回,注定将来是大富大贵之人!如此辛苦你和黑子一回,这般巨财,不随身捎带着,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赵海川刚要出声,却见甄桑回手一鞭,娇喝道:“再好好睡一会吧!”鞭梢疾点狼王鹰颈部两侧风池穴。 狼王鹰应声倒地,与熊虎二鹰恰成品字形横卧在大漠之上,再无发出半点动静来。 赵海川不知何故,一脸迷惑道:“这这……怎么说打便打,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甄桑掩嘴笑道:“这瘦猴鞑子好不安稳,天都快黑了还不睡觉,比他两个兄弟可差远了,说不得要给他来一鞭子。” 赵海川嘴角抽了抽,摇头一声长叹,步行过去,张臂正要抱起那箱黄金。 却听甄桑道:“呆子,快放下!你想累死你跟黑子么?真是头笨牛!” 赵海川指着黑马道:“敢问夫人,这不是你命我跟黑子精诚合作,抱着这箱子黄金一路奔跑的么?”说完自也笑了起来。 甄桑白他一眼,娇笑道:“你这头大笨牛倒是不嫌累,可你问过黑子同意了么?”回头瞥了一眼三鹰,这才放心道:“这十万两黄金确是笔天大的富贵,但跟我的雨儿比起来,又如尘埃一般的不值,我甄桑这般聪明人物,岂会因它而耽误了大事!呆子,你就地挖个坑将它埋了,等雨儿什么时候需要钱花了,再过来取用。” 赵海川抚额笑道:“难得夫人思虑周全,埋在地里,却是妥善之极。只是……倘是鞑子去而复返,在此处挖地三尺,岂非又教他得了去?” 甄桑道:“那鞑子国王子必定是要回来察看的,但任他再精明似猴,也绝计想不到我们就将黄金埋在原处,况且此处风沙漫天,用不了多久,埋金之处便能了无痕迹,除非他是神仙,否则怎么也想不到黄金的下落。” 赵海川赞道:“正是此理!”抚袖而出,将黄金箱凌空移向一边,单掌拍出,只见黄沙如潮卷浪推,自地下向上翻将起来,只留下一方五尺许深的土坑。 甄桑笑道:“天下第一人干城先生,掌力破土埋金,他日得成大道,必成一段千古佳话嘻嘻……” 赵海川赧道:“夫人莫要取笑。我只为大宋尽点绵力,不需靠此得证大道。” 甄桑心中却道:“大宋国运颓败,将来倘是事不可为,只教这十万两黄金归我雨儿所有,也好过落入敌国手中。”念及此,低头轻唤道:“雨儿,雨儿……” 赵雨儿似梦似醒,依呢了一声,悠悠张眼,轻声道:“娘……那云彩它变成另外一个字啦……” 甄桑只道爱子梦呓,便道:“娘在这。雨儿乖,雨儿瞧着爹爹,定要将这箱金子的埋藏之处记住,便当是你的私有之物,以后倘若有需,也能过来取用。”又轻附赵雨儿耳边道:“便是看中哪家女子,也能取出几块来相赠,她必是心生欢喜的。” 赵雨儿眼中焕出光彩,掏出怀中那枚发钗和金子,左右瞧个不停,随后问道:“娘,你说,她,她,她会喜欢金子还是这束发钗?” 甄桑笑着刮了刮赵雨儿鼻子,促狭道:“她,她,她是谁家女子哩?” 赵雨儿扭着身子道:“娘,你说嘛,你说嘛!” 甄桑抱紧爱子,看向赵海川,眼中顿生甜情蜜意,轻声道:“雨儿啊,你要记住,对于女子而言,倘是她真心喜欢你,你便甚么都不能给她,他也会依然喜欢你;倘是她心里没你,你便给她再多的金子,她还是喜欢不了你。对于她来说,其实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她一生中最贵重的东西。” 此时但听得赵海川一声轻喝,掌力及处,黄沙似海潮翻合,瞬间便将这十万黄金掩埋地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昆仑飞雪 茫茫荒漠中二马纵驰如飞。 风沙凛冽,裹挟着蚀骨冰冷,无孔无入地肆虐着这片人烟罕迹的大地。 黑马在前,白马在后,迎头风沙被疾奔的黑马从中劈开,流至白马前头已弱不可察,白马更加欢腾,每每欲超黑马却又放缓奔速,只是差着一头紧随其后。 黑马上白袍客回头道:“夫人,雨儿可在安睡?” 白马上那绝美妇人应了一声道:“适才梦呓了一阵,现在恬静了许多。海川,有我护着雨儿,你还不放心么?如此耗费真气,倘是那些鞑子袭扰,你拿什么应敌,莫不是让我抱着雨儿跟人动手?” 赵海川笑道:“夫人言重了。为夫心里有数,你莫要担心。只管护好雨儿,剩下的都交予我应对。”眼望前路漫漫,思及智空方丈那几句偈言,心中计较着时日,更是一刻不敢耽误,轻夹马腹,奔速愈急。 三人自玉门关一别,便真正进入西域境内,因怕再起事端误了行程,赵海川夫妇避开驼马走道,尽择荒漠戈滩策马,好在西域广寞,地势平缓,只需辨明方向,取直线前行,反而缩短路程。 一路所见,除却漫天风沙,及天边盘旋游弋的几道禽鸟黑影,当真是人烟绝迹,寂寥天地,好似只遗下他们独自奔忙。 但他二人心中皆知前途凶险难测,越是平静无奇,越是蕴酿着更大危机,倘只他夫妇二人,天下皆可去得,只是爱子在侧,由不得不小心应付。 如此行了五六日,眼见明月渐圆,天边异彩奇光不时变幻,自东而起,往西消逝,每每这时,赵雨儿梦呓更深,昏睡时间更长,赵海川夫妇心知宝物出世必有异象,只恨不得背插双翅,直达昆仑之巅才好。 心忧情急之下,更是一刻不敢停留,日夜兼程,只在爱子醒来之时停马休憩片刻。 再行两日,地势渐陡,路面冻结如铁,黄沙漫天的景像渐然消失,风声呼啸,裹挟其中的却是比黄沙更刺骨的奇寒冰沙。 赵海川夫妇见得景象突变,心头反而欢喜,知是已至昆仑山脉境中,虽说离仙物面世之地尚远,但也是遥遥可期。 果然策马奔驰半日功夫,前方出现一段光秃秃的山体截面,高有百丈,哪儿的雪好就是哪儿的好,要你来管!” 赵海川啊了一声,讪笑道:“是是,自是雨儿说了算数。” 甄桑见爱子颇有兴致,重又欢喜起来,便道:“雨儿想看就看,若是感觉不适,一定得告诉娘知道么?” 赵雨儿“嗯”了一声,瞧了一会儿雪景,不知为何扯了扯甄桑衣袖道:“娘,天上有字呢,你瞧见了么?” 甄桑配合地举头四处观望,道:“在哪呢?在哪呢?” 赵雨儿轻声道:“雨儿在梦里瞧见的。” 甄桑笑道:“那一定是哪路神仙知道咱们家雨儿刻苦好学,在梦里指引传授呢。” 过得片刻,赵雨儿又道:“娘,‘光自来慈,华一念悲’是个什么意思啊?” 甄桑愕然,默念了几下,道:“‘光自来慈,华一念悲’……娘还真不晓得它的意思。问问你爹,他号称某某先生,读书识字自是比娘多,应该知道它的意思。呆子……” 赵海川早听得妻儿的对话,缓声道:“‘光自来慈,华一念悲’……我也考较不出它的出处,单凭字面意思也难以解释得通顺,应是说‘慈’和‘悲’之间的关联,但是也有些牵强,好似是顺序弄乱了……嗯,倘是‘慈悲一念’或者‘一念慈悲’反而更好理解些……” 赵雨儿见其父低头沉唔,便道:“爹,雨儿只是随口一说,你跟娘倒是变成‘老学究’了嘻嘻。” 赵海川哑然失笑,抚额自嘲了一阵,似是思及什么,自语道:“这光华仙物,倘是顺应着天道,必也是个大慈大悲之物……”目眺千山飞雪,闪过一丝忧色。 赵雨儿闻言似有感悟,心中不断默念:“慈悲,光华……光华,慈悲……” 便在此时,突见天上一道诡异的云霞不断变幻着向西方流逝,赵雨儿指道:“爹、娘,快看,那朵能变成汉字的云彩又出现啦!” 赵海川夫妇随之望去,却见天际透过一道彩霞,瞬间便消逝在云山之后。 二人对望一眼,心意相通,再不敢逗留片刻,拍马望西奔去。 顶风冒雪再行三日,至此天地间已彻底沦为冰寒与风雪的世界。 此时赵雨儿再不似当日那般情致,囔着要看这飞雪,冰封千里,冷寒刺骨的萧杀景像,便是最有诗意的文人骚客,恐怕都不愿长时间置身其中,更何况是病弱之躯的赵雨儿,恹恹卷卷,却是已经睡去。 甄桑唯恐爱子抵挡不住刺骨风寒,不断催发真气护住周身,白马周边隐隐可见一团氤氲光晕,却是风雪不浸,所至之处,马腹下积雪融化消殆,倾刻又在其后凝结成冰。 赵海川眼观此景,唯有心中叹息,却也不开口劝阻,因他知道此刻已是至要关头,前方有更凶险的未知形势等着他们,他必须尽可能降低体耗,以防一切可能的发生。 地上积雪深达数尺,二马足下难以借力,每每跨出一步皆是奋尽余力,速度骤降下来。 因不知尽头将至何处,赵海川夫妇不敢轻易弃马步行,只得提纵执拉,尽量降低自身体重,好让二马踏雪前进轻便一些。 再往前走得十几里路,天色渐然暗淡下来,估莫已是黄昏时分。 好在白雪盎盎,周遭倒是亮亮煌煌,几人一路走来,晓得大雪地里行走,即便是夜里也可观望无碍,更兼十五之夕,当月正圆,整个昆仑之境,如梦如幻,山凌丘壑,皆铺上一层白色的光晕。 便听此时,甄桑怀中传来一阵呓语:“慈悲……光华……自来……” 她爱怜地笑了笑,轻轻裹紧毡袍,却见其夫正自驻马仰天观望,不由得也抬头瞧向上空。 清冷灰朦的天上,几道色彩斑斓的云霞不断自四边涌来,在他们头顶之上相续消逝,雪峰峥凌,直插云宵,却是将半边天空都遮住了。 赵海川低声念道:“九灵太虚西王母,先天光华妙气生……昆仑之西,阴灵之地,光华所至,白日飞仙……” 夫妇二人相对一视,俱是惊喜无限,将近一个月的颠簸奔劳,如今终于接近了目的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箭破长空 赵海川夫妇翻身下马,由甄桑抱过赵雨儿,因地上积雪太深,甄桑径直将爱子付于背后,肥衣厚氅地裹着,又以巾布团团紧束,这才同成丈夫一起卸下二马缰辔。 赵雨儿半大身子附于其母背后,后股还枕垫上一块温软的衣物,只觉娘亲将其当成婴孩呵护,虽四下并无外人,小男孩心中亦起一丝不甘之意,扭捏地叫了一声:“娘!” 甄桑一怔,随之朝他臀后轻拍一掌,笑道:“雨儿你乖乖趴在娘背上,莫以为长了个头就是大人了,即便你再大十岁,在娘眼里还是个小孩。” 赵海川张臂敞怀,道:“雨儿,莫如让爹背你上山,可好?” 甄桑笑骂道:“你滚——” 赵雨儿自小缠腻其母,此举已成自然,却是极少与其父抱搂亲近,慌道:“雨儿还是让娘背着好了。” 三人齐声而笑。 更无多作逗留,赵海川夫妇决计将包裹行囊埋于雪地下,正忙间,突地自一旁雪中露出一段雕翎箭尾来,直直插入积雪,若非刚才一番掀擢,实是极难发现。 二人对望一眼,甄桑先其夫一步伸手别住箭尾,轻轻往上一拨,雪面只是微微一拱,却是拨将不出。 她面色一凛,起身取过长鞭,挥手拂抽,白沫纷飞中,现出一具身着翻尾狐裘的男子尸身,眉心处赫然插着一支浑体白色的羽箭,四尺长短,穿颅而过,脑后一滩嫣红血渍,已是凝结成冰! 好霸道强劲的箭法! 赵海川夫妇欺身上前,游目辨认。 冰雪之中男子尸身已呈僵化,右手屈曲上抬,紧握一柄宽阔长剑,剑上寒霜密罩,隐隐可观一条金龙镌刻其中。 剑身刚及额下,作出抵御招式,却始终挡不住那穿颅一箭! 赵海川失声惊道:“龙吟山庄庄主封晚汀!” 甄桑点头道:“确是此人,未料竟落到如此田地。以他的武功,何人有此本事将其一箭击杀?观其执剑姿势,应是已然发觉箭矢来袭,举剑劈挡,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赵海川面有痛色,叹道:“封庄主与我等可称为同道之交,一手‘游龙别恨’剑法诡奇多变,延州府境内无人可敌。此人素有侠名,兼且乐善好施,因有‘善剑庄主’之称。当年雨儿百日宴席之上,此人也是来过的,并赠了一柄黄金小剑为礼,因雨儿身体故,一直搁置在剑匣之中未曾动用。” 甄桑恻然道:“当时宾客众多,我却是未曾留意此人,不过既来与雨儿贺庆,便可算是你我夫妇的朋友,如今葬身此地,可怜亦复可叹!” 二人环顾四下,视线渐移向上,只见临近山麓的积雪似被人抹去一层,露出一道长痕,虽被新雪重新铺盖,却比别处寡薄些许。 甄桑目中煞光顿起,恨声道:“实必是鞑子的血腥手段,此仇不报,封庄主何以冥目!” 赵海川轻叹一声,道:“仙物未现,魂归幽冥,何苦来哉!” 甄桑双眉紧蹙,忧道:“海川,敌暗我明,况此人箭法高绝,所用箭矢与雪同色,矢身奇长,必有惊人射程及速度,务须小心提防!” 赵海川点头道:“我自是不敢大意。夫人只需护好雨儿,我于前方开路。” 二人囿于条件,只得以雪掩盖住封晚汀尸身,待日后再做打算,又与马儿耳语了几句,当下施展轻功登山而上。 俩人神功通玄,全力施为下当真如灵猿仙鹤一般,一纵一提之间,便有十数丈高,不消片刻已穿入云雾之中。 二马眼送主人身影逝于云间,这才撒蹄欢脱,交颈厮磨一般后,双双投入冰天雪地中,也不知望何处戏耍而去。 风起雪飞,奇峰巍巍。 西昆仑自古人迹罕至,更无山路野径可走,更兼此时冰封雪积,寒风呼啸,寻常人士站都难以站稳,哪敢冒险攀登? 赵海川一生征战无数,所习武功更是法自天地万物,大海狂潮、江河险潭,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砥砺修身、习炼功法的好去处,昆仑虽险峻巍峨,却也奈何他不得。 甄桑本为天山神女之后,所学无一不是当今武林顶尖功法,轻身功法更是傲视天下,便是赵海川年少之时亦被其戏弄得狼狈不堪,直至后来神功大成,自奔潮飞浪中悟出一套轻身功法,这才堪堪在速度方面比肩其妻。 赵海川人如踏浪鸥鸟,足尖轻点之下雪花翻飞,便似一股小小的潮浪往上推进,人也借势腾飞,白袍迎风猎猎,于云雾间提纵穿梭,真似是腾云驾雾的神仙一流。 甄桑虽背附爱子,速度却不比其夫弱上分毫,身姿轻盈,好似一朵雪中飞花,稍有风吹便可扶摇直上,与赵海川始终保持在十丈之内。 峭壁鳞鳞,峰巅云山雾罩,一轮圆月穿云出山,投下柔柔月色。 蓦地,甄桑眼中精光一闪,长鞭挥霍而出,发出一声脆响,同时喝道:“海川!” 赵海川早有惊觉,沉声道:“护好雨儿!”凌空拂袖,头顶上方一片积雪骤然翻起,卷成雪球滚滚向上,嗖地一声迎头击去。 雪球疾冲十余丈高,似是与物相撞,嘣然一声爆开,一支白色羽箭急速地打着旋晃,斜斜插入一旁峭壁中。 峰壁陡峭,唯堆有一层薄薄冰雪,箭羽倏然没入而不见。 赵海川心中微惊,暗道:“此人臂力雄浑,箭法更是诡异超绝,箭矢沿山奔下,不惧山石阻碍,亦无丝毫气息波动,其运气之巧手法之妙,当真是惊世骇俗!” 此时恰在足尖刚落,真气转换之际,突地灵台一震,六识中已觉危机,赵海川大喝出声:“好鞑子!”猛提一口真气,身形骤然加速,瞬间窜上十余丈,双掌斜斜劈出,掌风所至如击金铁,顶头接连三声爆响,但见碎沫纷纷四处飘落。 甄桑虽落在其后,却是瞧得一清二楚,三支长箭首尾衔接,连成一线倾射而下,疾如闪电却无声无息,与雪同色又无影无踪,纵是有所觉察,也只道是一箭袭来,哪会想到随后二箭刹间便至?若非峰壁稍有斜度,这三箭衔接未得完全笔直,实是令人无可抵御! 虽知丈夫一身内劲已臻化境,敌人万难暗算成功,甄桑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因她背附爱子,倘是她来面对这诡秘三箭,也不知能否一击尽破,哪怕一丁点的闪失都是她不法承受的后果! 未曾想鞑子阵营中有此好手!之前却是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甄桑心中暗忖,当下更是凝神防备,跟紧赵海川身后。 赵海川劈碎三箭,身形更无迟滞,几个起落间已窜起数十丈,此时隐隐可见一轮圆月高悬峰巅,辉映着皑皑积雪,泛着柔柔的白茫。 突听一声铮响传来,随之漫衍开去,倾刻嗤嗤不绝的破空之音响起,犹如万箭齐射,自四面八方纷沓袭来! 赵海川心中一震,暗忖:“此前两次箭袭皆自头顶射来,料想敌人应是藏身峰头,居高临下,确是偷袭的至好之地。何故此刻箭声四起,难道周边皆有埋伏?”思虑间,真气已是布荡全身,霍然一声高喝,双臂望前一震,一股浑雄真气刹间荡起,如狂潮般波波紧摧,向四边荡去。 大海潮汐功,可攻可守,攻若狂潮倾泻,守若惊涛拍岸! 真气外放,与本体息息相联,周边十丈距离里山石冰雪皆在其笼罩之下,亦在其窥测之中。 周边箭音突止! 杀机一消,似乎一切又回归平静。 赵海川神识无窍无入,突感一丝微乎其微的寒光扑面而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喝道:“欲盖弥障,实乃小道尔!”丹田中真气回收,传至掌中劳宫穴,产生一股拉扯之力。 赵海川五指一握,突感掌心一段颤悠悠的事物倏然而止,寒厉的镞尖正对眉心,却是一支四尺长箭! 忽听一阵干哑的长笑自峰巅传来:“干城先生神功盖世,当可登此仙峰,共睹我十三鹰恭迎仙物之盛举!他日广传江湖,亦可教中原武林知我大蒙得眷天恩,就此消了那般以卵击石之心!” 赵海川以气御音,朗朗道:“仙物非一人之仙物,乃天下人之仙物。天命无常,惟德者居之!”声若奔雷,轰轰荡上,余音绕峰不绝。 顷刻,但听得“唉”的一声长叹,赵海川心神剧震,身形微微一晃,便像在他置身海潮之时,一股未明力量打破了潮汐起落的轨迹。 千山万壑中,那声苍茫悠远的叹息声好似伦音颁降,周边雪花亦为之一滞,飘起落下,不复轻盈之态。 良久,那声音再次响彻天地:“难得干城先生大驾光临,可解老夫此生寂寞!” 赵海川神情凝重,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极目望去,一块巨大的崖石悬空突出,上方一轮明月似是触手可及。 足下轻点,身形瞬间升至极速,衣袂飘动,已是落在峰巅崖石上。 月光如水,洒在他拓落潇洒的身姿上,更显得人如仙流。 赵海川仰天望月,悠然而道:“如此月夜,纵然一生寂寞,亦得片刻韶华。” 甄桑背附爱子,随之而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痴心和尚 昆仑之巅。 历经无数岁月的酷寒,这片最接近天空的冰雪净土,犹如一座妙手雕琢的冰晶艺术品,孤影自赏,不与别处争奇斗艳;又如一名冷傲的世外高人,不问人间世事,任它红尘滚滚。 高处不胜寒,此处举手可摘天,更是至寒所在。 皑皑积雪,沉沉叠叠,自然融而成水,继而凝结成冰,形成一块块质如坚铁的冰石,奇形怪状,晶莹剔透。 冰石环壁兀立,渐而朝上,似合某种天地定律,簇拥拱卫着一座高达十多丈的巨大冰石! 与其说是冰石,莫如说是一座未经磨砺的冰雕! 冰雕底端积压着丈余厚的白雪,下宽上窄,似是身着裙摆之躯,虽是线条粗陋,整体却有温软丰腴之意,远观形似一名衣袂飘动的美貌仙女,右手皓腕抵于腰间,左手轻触额头,翘头仰望月空,娇态柔美而神秘。 她傲立山痴心痴情,也只不过是和尚一张嘴,哈哈,这一张嘴,呑下世人痴念之物,掉进腹中转个千百轮回,放个既响又臭的屁,屙下好大一坨屎,滋养这天地,尔后有珍馐,哈哈……” 他这般疯言疯语污秽不堪,只听得众人暗暗咋舌,赵海川也是苦笑不已,甄桑却是摆手大笑,喝了一声彩:“好个痴心和尚!” 赵雨儿见其母欢喜,也自笑道:“娘,这和尚有趣哩!只是六根不净,痴心痴情,佛祖定然不喜他。” 冰雕下的那个男子失声笑道:“中原武林多是道貌岸然之士,唯独这个疯和尚最合老夫口胃。” 那痴心和尚迷着醉眼道:“只有酒和肉,才最合和尚的胃口,你们几个带毛畜牲却直让和尚我大倒胃口!一二三四,四个带毛畜牲,想要烤了吃,还得先剃一层毛,肉太臊血太腥,不好,不好,实在不合胃口,哈哈……” 他脚步打跌,手拿着已啃大半的腿骨望着冰雕方向指指点点,凭谁都知他所指何人。 挽弓男子声音冷冷道:“酒肉和尚,你想找死上西天,佛祖也不敢收留于你!” 那和尚狂笑,口中肉沫横飞,道:“和尚我上西天干甚?佛祖老儿几万年都不曾见得荤腥,和尚若在他面前烤肉喝酒,打个牙祭,不得被他抢了去?不妥,不妙!不如此处安生,喝酒吃肉,再瞧瞧几个带毛畜牲冠衣而舞,人生至此,给我和尚我都不做哈哈……” 众人心中暗道:“当和尚很好么?你本就是和尚一名,谁还会跟你抢么?” 挽弓男子面如冷霜,道:“上山之时,倘是本尊多发一箭,不知你这疯癫和尚还能爬到山顶否?” 痴心和尚嚼着烤肉,口中含糊不清道:“和尚痴心癫狂,但闻肉味,可断兽类!你这玩弓射箭的两脚兽,莫非是杂耍猕猴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三十三杀 挽弓男子嘴边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尽是轻视不屑之意,缓缓弯臂过肩,自箭囊中抽出一支雕翎箭来。 箭骨奇长,箭头足有一掌之长,翻转之时直指苍穹,月色下寒光逼射。 只此一箭便似短枪一般,神兵利器莫外如是! 男子好似有意为之,箭搭弦上,弓背只拉至半圆之势,缓缓锁定众人,最后落在痴心和尚身上,箭尖正对其眉心。 众人寒毛齐悚。 强弓利箭,虽未拉至满月,已具刺破苍穹之概,箭矢如附生命,不需人力驾御,一经离手便可奔袭闪逝,杀人于万里之遥! 痴心和尚浑若未觉,嬉笑道:“猴子爬杆多见,猴子射箭难得!耍猴之人无人打赏,饿得哇哇直叫,各位看官大声叫好!猴子猴子真可怜,脖上套着使唤绳,绳子攥在别人手,射箭不准要挨揍,打得屁股分八瓣哈哈!” 他疯言疯语,直将那挽弓男子比成听人使唤,街头表演的爬杆猕猴,众人既觉好笑又是担忧。 赵海川暗忖:“此人箭法超绝,为我生平罕见。倘是痴心大师躲闪不过,不知我出手相助还能否来得及。”忽又忆及少年时曾受过这和尚的指点,心中大定:“痴心大师云游四海,于嬉笑怒骂中顿悟佛法。世人多喜闻乐见其疯癫之态,对其武学修为却是低估过甚。大师心智广深,谁皆言其醉,谁知其独醒,内力之浑厚,当今武林胜之者难愈十指之数。” 挽弓男子似乎不受痴心和尚疯话所扰,气机变得愈加潜稳,整个人如雕像般静止挺立,眼视箭矢所指,一字一顿道:“小惩大戒!”二指弹松,箭如流星射出,划出一道凄厉的响声。 赵海川听声辨音,已感杀气未成,微微一笑,心道:“此人箭出无形,何来声响至此?大师无忧也。” 痴心和尚醉眼朦胧,脚下突地一滑,手中烤腿往前飞出,恰好与来箭迎头撞上。 烤腿倏而一止,速度猛然大增,直顺原路折返而回,被那和尚伸手抓住,打跌的身子反被带得挺直。 只见烤腿切面深插一支长箭,恰从腿骨冲入,力道扩散下,腿骨全被震碎。 痴心和尚哈哈大笑,抓住箭骨一抖,碎骨纷然离肉脱落。 和尚喜道:“思之念之,一朝得之!吃肉光用手,酣畅之处,却有辱欺文,佛祖见了必然怪罪,斥我曰:‘兀那和尚,却是从何偷得如此美味烤肉?自个躲起来吃便罢了,何苦招摇过街,当众胡吃海喝?单如此,也可恕你无罪。罪不可恕的是你吃肉用手,满嘴油污,简直令我佛门颜面无存!’哈哈,如此我遵从佛祖教诲,以竹签串肉来吃,瞧佛祖还能找我和尚的不是否?咦,骨头没了,光剩下糜烂烂的一块好肉,当真利牙爽口!”张口扯下一块烤肉,满满当当的不停嚼磨。场中响起一阵呑咽之声。 众人听他诽佛谤祖,心感不喜,却又想及这和尚疯癫无法,实不能以常理度之,也就释然了。 挽弓男子箭未竟功,却也不以为意,笑道:“和尚顽皮,却罪不至死!既不信奉西天佛祖,何苦剃度为僧?条条框框,清规戒律,好教人不得洒脱自如。不若来我大漠,长生天包容众生,当有你证道之时!” 痴心和尚狂声大笑,忽地打了个饱嗝,砸砸嘴道:“万千众生万千态,和尚只将一身皮相抛弃,度一人得一功德,功德圆满之时自然升天,既不关佛祖鸟事,也不关你长生天屁事!和尚痴心痴情痴意,坦荡荡游戏天地,如何便不得快活,如何便不得解脱。” 他旁边一人恼道:“哼!有罪无罪,应由国法定夺!国法不振,当有上苍定罚!上苍无目,自有壮士行道!你是何人,至多不过扁毛畜牲底下一只小鸟尔,岂轮到你来狂言置喙?嘿,和尚不礼佛敬佛,佛祖要收他灭他,那是他们释门之事,与你长生天何干?和尚确是无罪,尔等鞑子涂炭生灵,却罪该万死!” 说话之人正是峨嵋派传功长老马胜贤,此老已年过五旬,脾气却比青年人更加狂臊,又比一般老头还固执,加上常年一套灰朴朴的行头,看着既邋遢又难惹,与他“胜贤”二字却是差出极远。 挽弓男子一时语塞,怔顿半刻,忽地仰天长啸,声如孤狼啸月,脸目突变狰狞,道:“和尚无罪,你却要死!” 马胜贤受他气势一激,心中萌出一丝惧意,只哼哼几声,反手握住剑柄,怒目与男子对视。 挽弓男子见马胜贤受挫,嘿嘿冷笑,道:“尔等中原人士,千里迢迢远赴昆仑,不外是想夺得光华仙物,得道成仙,再不济也可功力大增,武林称雄!如此愿望,委实美好。只可惜有我十三鹰坐镇昆仑,旁人不过是匆匆看客罢了。奉劝各位安于天命,不做无谓牺牲。” 点苍派青堂执事莫丘生道:“昆仑天境,乃我华夏西王母娘娘仙居之地,古来便归我土。若说主客,当是我主你客。兄台不明事理,妄论归属,纵然此地人烟寥寥,可是举头神明,上天难欺!” 昆仑派掌门石汉南击节而赞:“莫兄言之有理。”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昆仑山既为中原豪杰拥护,我昆仑派开宗立派于此,守土卫山之责,更是任重道远!光华仙物假若面世昆仑,应是上天眷顾我石某人,叫我昆仑派获此奇宝,于武林中大放异彩!不过蒙古十三鹰实力不可小觑,我夫妇二人恐难抵挡,当借助中原豪雄的助力,此事方有可为。” 赵海川也是暗直点头,心道:“人皆言‘雨横手’莫丘生为人方正,谦谦君子气度,果然名不虚传。” 挽弓男子不置可否,又道:“各位一路披荆斩棘,直至昆仑境内,已可算为武功高绝之辈。能够登此宝山者,更是万里挑一的英雄好汉。” 众人心中冷笑:“鞑子粗鄙,受我华夏礼文教化,却拿来装腔作势,委实好笑!吾辈自是英雄好汉,岂用你来多嘴!” 挽弓男子傲然又道:“欲登宝山者,必受我一箭之考较。本尊虽在山巅,亦能锁定山下目标,这两天以来,总共射出十三箭,而今只有八人能登临峰顶,可想而知,已有五人成我箭下亡魂!” 马胜贤怒道:“岂有此理!我中原豪杰踏足华夏热土,竟要被尔等妖魅拦杀,真是欺人太甚,愧对先祖!” 他说“欺人太甚”应是直指十三鹰所为,又说“愧对先祖”想必是责己无能。 但听得一人咬牙道:“一路之上,皆是我中原武林人的尸骨残骸!旁边立有一碑:‘妄图仙物者死’!此仇当以血洗之!” 马胜贤乜视一眼,见是青城派的“消雪刀”慕成雪,不由得对这名粗豪刀客好感大增,但他习惯所然,内中虽已认可,到了嘴边却是哼了一声。 慕成雪瞪他一眼,道:“如何?你峨嵋派不服?” 倘他只说个人恩怨,马胜贤虽然易怒,但也可忍下来。偏偏慕成雪牵扯到门派之争,马胜贤自是不肯相让,脸上血气上涌,道:“不服又怎样?” 慕成雪亦觉自己语气不妥,道:“好说!此地事了,你我二人再论刀剑之利!” 马胜贤毫无未弱,道:“随时奉陪!” 赵海川暗自摇头,心中叹道:“青城、峨嵋同为蜀中两大门派,向来存有诸多争端。只是大敌当前,应当合心戮力,共度危机才是,同室操戈,岂非让鞑子看了笑话。”便道:“‘消雪刀’威猛无匹,断水融雪,‘追风剑’凌利迅捷,追风赶月,二位皆是武林一等一人物,品行及武学自是有目共睹,赵某亦素怀钦佩之念!” 二人听得天下第一人赵海川如此赞誉,心怀大畅,齐齐抱拳谢过。 又听挽弓男子得意道:“嘿嘿,且先不论昆仑境内归属。当今天下,弱肉强食已成常态,弱者自是应奉强者为尊。光华仙物自有灵性,必不喜让卑微无能者染指。” 马胜贤喝道:“谁强谁弱,当比过才知。老子早年闯荡江湖之时,你小子还不知在谁的怀里吃奶!” 挽弓男子摇摇头,道:“真应了你们汉人一句话:‘无知者无畏’!如今咱们近在咫尺,本尊若要怒起杀人,不知你们还能躲过几箭?”看了看赵海川道:“干城先生自不算在内。先生神技,箭神鹰自知无法撼动。” 场中气氛为之一凝,众人思及此人神箭威风,一时心有顾忌。 赵海川道:“阁下箭道通神,海川亦不敢轻言抵挡。”心道:“听此人言谈,封晚汀庄主必为其所杀。其余四人攀至半山,皆中箭跌落,漫天雪地,也不知最后葬身何处了。” 那挽弓男子便要如此效果,又补上一句:“加之被我四弟击落山崖的中原武林人,总数何止十人。” 老马胜贤冷笑道:“区区一个风神鹰,马某还未放至眼里!” 换弓男子目露不屑,道:“哼,‘三十三杀追风剑’马胜贤,轻功、剑法皆为世间一流。我四弟平生轻功无人可及,在半山袭拢于你,却无有必杀你之心,就如本尊每人只发一箭,能挡者尽可登山赏月,抵挡不了的只能下地为鬼,一场考较,小试牛刀而已。倘是我四弟全力于付,莫说你只练得‘三十三剑’,便教你练出三百三十三剑,也休想碰到他一片衣角!” 马胜贤道:“鞑子孤陋寡闻,岂知我‘三十三杀追风剑’千变万化之能!”脸上闪出嘲讽之色,问道:“据闻蒙古十三鹰里风神鹰排行第四,排在第二名的是箭神鹰,其箭一出,山河变颜色,鬼神亦寒心,想必就是阁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致情祭司 换弓男子举弓高振,傲道:“不错,此弓名为‘天亦怒’,神箭一出,中原万里河山尽皆破碎,中原豪雄尽皆胆寒!” 众人闻言俱怒,刀剑铿锵之声不绝。只是各有所忌,无一人出头喝斥。 忽听得一阵碜人的喉管收缩之音,但见马胜贤摄口向前喷出一股清痰,尔后擦擦嘴边余液,瞪眼吹胡地骂道:“呸呸!什么腌臜东西!你这猴子卖艺,射箭挨打的主,自吹自擂的本事倒是无人可及!” 众人听他将痴心和尚的话照原搬出,又是好笑又是解气。 马胜贤兀自未足,手足俱舞道:“甚么劳子天亦怒!天公发怒,第一个便把尔等涂害生灵的鞑子挫骨扬灰,如此方可大快人心!就凭一把破箭也敢借天之名,当真可笑之极!尔等鞑子犯我中华,令我中原大好河山破碎支离,但我中原豪杰却无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至多不过死生与共,与国俱休!他日血洗大漠,马踏草原,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神色大畅,心中激赞道:“骂得好!说得好!借他这张嘴,倒是长了我中原武林的威风!”只是见得马胜贤吐痰泄怒,毫无名门正派风范,对其评价又是低了几分。 箭神鹰距众人尚有一箭之地,自是不会被他唾到,只是如此遭贱,实为生平大辱,眼中寒芒冷如冰雪,沉声道:“若非鹰王有令,让尔等见证我十三鹰取得光华仙物,藉此传颂江湖,今日必叫你这老头死个千百回!” 马胜贤先前在气势上弱了箭神鹰一轮,对此耿耿于怀,这次口角交锋,却是大获完胜,心情自是大好,顾盼间畅意无限,道:“嘿嘿,所谓箭神,我马某人已是见识过,按我说,神鹰原是不假,不过应该在前面加个‘吹牛’二字方为贴切。” 痴心和尚此时已醉卧雪地,不失时机插嘴道:“吹牛神鹰么?和尚还以为叫吹牛猴子哩!” 马胜贤哈哈大笑道:“和尚懂我心意。夺得仙物下了山,由马某做东,请你大吃一场!自然,各位中原朋友也务须到席。” 他说得坦然似真,好似光华仙物已入他彀中,只听得众人脸色尴尬无已。 痴心和尚屈臂为枕,声息渐弱:“吃饱喝足且入梦,梦里得悟升仙道”俄顷传来满足的鼾睡声。 他本为佛门弟子,不思成佛,反思成仙。众人心中大乐:“这和尚果真患了痴心疯。如你这般喝酒吃肉,佛门戒侓早破个干干净净,仍还想着得道升仙,天下哪有这般好事?教那些吃斋念佛的虔城和尚情何以堪?” 箭神鹰脸色难看之极,嘴角抽搐几下,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马胜贤老怀在在,目光扫视场中,见那面具怪人冷漠清高,心中又是一阵不快,讥诮道:“不敢与真面目示人,暗室必做亏心之事。不然便是奇丑无比,无颜面对世人矣。又或许有意在此装神弄鬼,对着一把破木头来卖弄风雅,嘿嘿!此举看似风雅,实则殆笑大方,若非痴人便是傻子。马某情且一猜,暗室欺心者,大号‘祭灵鹰’想必就是阁下!” 那面具怪人好似对处界之物毫无兴致,理也不理,埋头对着那柄乐器发愣痴怔。 马胜贤作恍然大悟状,道:“哦!马某却是忘了,鹰乃禽类也,自是听不懂人语的。” 赵海川眉头微皱,心道:“马长老愈发狂傲。纵是敌我之分,如此辱人名望,却是不妥。”打圆道:“在下曾听闻十三鹰里头有位蒙古大祭司,专管卜天祈福之事,可与神灵通沟,于音侓方面亦有不凡造诣。在下登山之时曾有幸听得一曲‘万箭齐发’之音,曾一度恍神当真。如此绝响,不似凡间音色,近乎于鬼神之道。阁下雪地静坐,独对一柄造型独特的乐器,神思专致,似有不解之惑,对外界所为俱都不闻,可算是致情之人。倘若传言无误,祭灵鹰当为阁下无疑。” 那面具怪人微微一怔,宽大的衣袍上环佩交击,发出叮叮动听之音。 众人只觉隐隐有股异香自他所处方向传来,顿时心怡如醉。 面具怪人轻轻抬头瞧向赵海川,两孔中隐见熠熠眸光,轻咳一声,缓缓道:“大海风平人曰古,潮汐叠浪洗千秋。三味青髯飘仙阁,一叶羽扇梦扁舟先生名讳可是‘干城’?” 他这一开口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此人声如破锣,嘶哑当中裹着无尽的阴冷之气,直似是从九幽之下传来的声音,听得人心中难受之极。 马胜贤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悔意来:“此人声音如此难听,样貌自也奇丑无比,当真是可怜之人!适才我当众揭其短处,委实过份了些。” 赵海川轻讶了一声,随之释然笑道:“‘干城’二字乃江湖朋友抬爱之词,实当不得真。在下姓赵名海川。” 那人点了点头,道:“之前先生登山之时,二哥曾三次箭袭先生。前两次皆被先生轻巧破解,令我好胜之心顿起,遂以琴音相辅,以造万箭齐发之势,干扰先生视听,无奈最终亦被先生一招尽破。敢问先生,如何能在万箭之中辨别真伪,识明真正的杀机所指?先生旷世奇才,可否为我解惑?” 宽袖抚过琴弦,发出一声未可名状之音,那人叹道:“或许是我琴心未成,不明这天道缈缈何在” 众人闻音意动,脑中登生奇异景象,只觉得月光似情人温柔之手,轻轻抚脸而过。 一时人人皆露舒悦之色。 赵海川深吸一口山顶清冷空气,眼观月色融融,与那人拨弹的琴音似有共通之处,仔细辨别却能听出其中不契,沉思片刻后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宇宙自然之音乃天地万物遥相呼应,交融混合而成,如风之啸啸,雨之沥沥,雷电之轰隆隆,虽不知何所起,但见有光便有色,有色即闻音,自然而然,近乎于道。而乐器终究为人造之物,纵万般灵巧,其音虽可仿乎世间万物,然则奏鸣之人多有个人情绪揉和其中,或爱恨怨嗔,或委靡痴狂,与道法自然看似相近,实则有违,只需神识清明自可辨别。” 那人怔如木偶,口中不断重复念着“道法自然”这句,许久起身整冠,向赵海川弯腰拜道:“多谢先生教诲之恩!令祭灵鹰恍有所悟。他日琴道若成,皆拜先生今日所赐。” 赵海川还礼道:“海川俱实而言,别无他想。” 冰雕下那男子颇感兴趣地打量着赵海川,忽地仰天笑道:“干城先生仁义古风,像极老夫一位已故挚友。中原真正豪士,当真令人钦佩。若非老夫已对世间情义断了求索之心,你我二人当可结为忘年之交。” 赵川遥遥拱手,彼此之意,尽在无言之中。 众人心中不屑:“这鞑子言谈古怪,简直不知所云。” 马胜贤嘿然冷笑道:“干城先生天下第一人,我马某人自是不敢相提并论。然则中原豪士何其之多,比不得干城先生,比我马某人却是强上一点,不知你能钦佩得过来么?” 那男子轻轻一笑,仰头望月,并不理马胜贤。 马胜贤心中恼怒,道:“据闻蒙古十三鹰以武排位。风神鹰c祭灵鹰c箭神鹰虽各有奇能,马某尚未放在眼里。至于你们的鹰中王者——长生鹰” 眼光落在冰雕下那男子身上,翻了个白眼道:“嘿嘿,左瞧右看,除了身子骨强劲,声音颇为哄亮之外,倒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马某虽可放在眼里,却未必放在心上。” 众人心中惊道:“这马胜贤果如传闻当中又臭又硬,什么骇人之语都敢说出口来。据传此人一生无友,身为传功长老,却比刑事堂的人更让门中弟子畏惧。只是此人在峨嵋派当中辈份极高,身份地位只在掌门人之下,兼之武功奇高,剑法轻功皆为当世一流,不然依他为人,如何能在江湖之上立足?不过此刻面对的是毫无人性的鞑子,吾辈自是同仇敌恺,任由他骂得越恶越好,亦可称量称量鞑子的实力。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箭射鹰已忍无可忍,喝道:“大胆小辈!鹰王座下,万人皆伏!你一个小小门派弟子,竟敢对他老人家不敬,当真该死!当真该死!” 马胜贤岂会受他威吓,回敬道:“有甚了不起的!老子敢独自上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便连我峨嵋派掌门人此刻都管不着老子,你这卖艺猴子也敢口出狂言张牙舞爪!” 他受火便燃,此时连“老子”都用上了,言谈中连自家掌门人都乏失敬意,众人无不暗暗摇头称奇。 论打嘴战,箭神鹰岂是他的对手,愤恨之下自囊中取出三箭搭于弦上,道:“那就让本尊看看,你的‘三十三杀追风剑’是否如你嘴皮一样利索,能挡得下本尊的‘一手三箭’再由你胡说!” 马胜贤“铿”一声拨剑在手,剑刃前削,剑尖上指,道:“哼!老子的‘三十三杀追风剑’乃我峨嵋最高武学,除了掌门人之外,再无一人比老子习悟更高。时至今日,老子已得悟二十八剑式,对付你这宵小之徒,已然绰绰有余!放马过来,受死!” 江湖中人自报家门之时恨不得将自己夸成天神下凡一般勇猛,哪有像马胜贤如此实诚地道出自己的武功底细?此老素来独来独往,所作所为当真非常人所能猜度。 众人心中啧啧称奇:“原来马胜贤的‘三十三杀追风剑’名不副实,应是落在峨嵋派掌门人闻百花身上方为贴切。只是闻百花为女中豪杰,这称谓虽好,却有失女性风姿。闻百花早年间曾与‘洛河神女’甄桑争妍,得一“峨嵋仙子”雅称,却比‘三十三杀’听着舒服。神女对仙子,也算是各胜擅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飞雪飞刀 箭神鹰蹲腰侧身,足下似踏节奏地横跨半步,猿臂舒展,自骨节处诡异地伏起轻微弧度,眼中精光凝聚,缓缓扣拉弓弦。 强弓受他神力所掣,登时圆如满月。 他身高体长,弓身自他腰腿与头顶平齐,握立在手,似是一架巨大弩车挺立在地,两相益彰之下,霸烈之气如柱冲天。 瞬刹间拾步回身,强弓利箭微微一振,合鸣出一声凄厉的长音,三箭齐头并进,寒芒一闪而别。 众人立感瞳睛似受针芒将刺,立身所在,皆是杀机笼罩之处。 马胜贤率步跨出,袍袖振荡,狂吼道:“来吧!鞑子!” 凛然之气顿消杀机! 一声吟龙出水之音,三尺青锋离鞘弹起。 马胜贤飞身操剑,空中身形一顿,突如电光疾闪,势如破竹,一人一剑迎上来箭。 剑尖嗖嗖嗖三刺,出手奇准,走直线取中路,并无多余花哨,一剑三杀,分点三箭尖芒。 金属顶撞之音响彻山巅。 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道自剑尖传来,剑身受力弯曲,竟将他生生弹退,半空中马胜贤借势鹞翻回撤,仗剑落地。 三箭转瞬即至。 镞光熠熠,周边冰雪塞空,气温低得令人颤抖,而马胜贤却觉箭劲带起的气流激得面上火辣辣生痛。 握剑之手隐隐发麻,三箭之威可见一斑。 马胜贤脸色凝重,呼吸急促。 如他从旁闪避,让过箭道,自可轻松化解危机。 只是他性子执拗,箭神鹰当众弯弓射箭,所取唯他一人,他就须直撄其锋,迎击来箭。 叫他躲闪,却是令他万难接受。 马胜贤步履突进,影如蝶舞! 剑法大开,取自八卦方位,三斜二直,一剑十三杀,合成一道竖立格挡的巨大剑影!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火星四溅。 这番连剑削劈,落在众人眼中虽只得一道剑影,实则他已在眨眼间使出了十三剑。 三十三杀追风剑,以快称奇,可十剑合为一剑,练至巅峰,三十三剑以不同角度出招,因其快至眼力难以捕抓,故而在别人眼里仍是一剑。 峨嵋派中,能一剑化十剑的已属顶尖弟子,马胜贤剑至酣处,揉合镇派轻功“狂蝶舞步”,可一剑化廿八剑,止在掌门人闻百花之下! 马胜贤贴地疾退,三箭速度渐消,虽仍有万均之力,去势已不复先时霸烈。 剑光突地一敛! 三箭终于难挡如此密集的剑击,倏然而止,镞头与马胜贤鼻尖不足三寸距离,力道殆尽,平直砸入雪中。 马胜贤一口气哽于喉间,神情复杂地瞧向雪面,方始长长吁出,一滴冷汗自额间滑落。 他嘿嘿干笑二声,无人知其心中所思。 翻腕收剑,别剑于背,飘飘然向后飞退,姿态潇洒轻盈,无声无息地落在起始之地。 转臂运剑,剑背顺着左手二指缓缓滑过,如此作势,直似一只打了胜仗的老公鸡一样。 众人无不莞尔。 马胜贤狂态毕露,道:“神箭鹰,神箭鹰,三箭已过,老子毫发未损,如何,你能奈我何!哈哈如是不服,大可再来二三十箭,且看老子将其一一斩落!只怕到时你箭矢耗光,抡着一把破弓跟老子拚命,却教我好生为难哈哈” 箭神鹰脸上却露出一丝赏色,道:“峨嵋剑法c轻功,果然有其独到之处。不过”又摄出一箭,搭于弦上,邪笑道,“你若以为本尊箭道止乎于此,却是大错特错!刚才只是活络筋骨,就怕你消受不住,死得太过难看。如此正好,教你见识‘天亦怒’的真正威力!” 马胜贤叩叩脑门,讽道:“箭神鹰,你箭法稀松,这里更是糟透!三箭俱都奈何不了我,一箭还能玩出花样来么?蒙古十三鹰要都如你这等无脑之人,怕是要让老子大失所望哈哈。” 箭神鹰脸神一凛,喝道:“放肆!” 天亦怒似感主人怒意,发出一声嗡鸣。 月色如水,似乎千万年来,唯有今夜最是明媚。 月光衬得冰雕下那玄衣男子更加伟岸,他负手傲立,形如神尊,开口道:“既然马长老瞧不上我十三鹰,那就让我这鹰头子陪你玩玩吧。唉,老夫挨了这么多年的寂寞岁月,也记不得多久未与人动手了,这鹰之爪牙不知还尖利否!”言罢一声长叹,惆怅之意令这月色似乎都暗淡了少许。 箭神鹰忙道:“鹰王,你是何等身份,此人怎配与你交手?小弟可轻易杀之。” 玄衣男子挥手道:“马长老身怀峨嵋派绝技,武功已属当世一流,老夫亦未敢轻言杀之。” 箭神鹰收弓回箭,恭声道:“是。小弟轻敌了。” 玄衣男子云淡风轻一笑,道:“轻敌,往往会让对手有机可趁,却未必不可有,比起高估对方实力,前者反倒可得心性通透。” 赵海川心道:“此人气度恢宏,言谈由心,自得潇洒之意,比我强胜许多。” 马胜贤剑指那男子,叫道:“老匹夫,你如何能杀得了我?”转向箭神鹰骂道:“你这卖艺猴狲,还想着杀老子,呸!痴人说梦,放你,娘的狗臭屁!” 玄衣男子仰天长笑,翻掌比出一指,拈指勾转,他面前雪地上一片雪花无风自起,飘飘扬扬,最终落在他指腹一寸之上,溜溜转动着。 众人见其神乎其技,皆是色变。 赵海川亦是暗惊:“此人运气之妙,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马胜贤哂道:“哼,雕虫小技,不过是障眼幻术而已,比猴子卖艺也强不了多少!喂,你这鞑子可是十三鹰的头子,长生鹰么?“ 玄衣男子道:“不错,老夫正是你口中的鹰头子,老而不死的人间孤独客。” 马胜贤“嗤”地笑出声,嘴角一裂,翘起半边胡子,道:“年纪不大,却学人家装老卖熟,嫌大限之期来得慢么?”又是一阵大笑。 长生鹰冷笑数声,眼光如有实质,注视着那朵雪花,倾刻,只听一声细微的轻裂声,雪花崩然爆开,棱片如碎刀簌簌而落。 众人心中一震,似是那片雪花在心头炸开一样,暗道:“飞叶伤人已属罕见,武林之中能达此境界的不过数人尔。飞雪成刀更是闻所未闻,不知这鞑子是真有此本事还是故弄玄虚。” 长生鹰悠悠叹道:“人生长短乎?说长比不过皎皎星河,说短却胜过碎落雪花。岁月待我薄厚乎?说厚比不过真仙罗汉,说薄胜却人间无数!” 马胜贤微微一怔,心道这鞑子倒有几分悲情文采,只是生为蛮夷,竟学我汉人说话,当真可恼,讥道:“鞑子欲学我汉家儿郎c文人骚客乎?牛头不对马嘴也,东施学那西施笑!嘴边没根毛,安敢自诩岁月待你薄厚乎!” 众人脸上一红,这马胜贤言谈措词,反不比这名鞑子来得雅致,实在有失体面。又一想武林中人大抵如此,也怪不得他词穷理糙。 长生鹰不以为忤,道:“武学至深处,增元添寿c返老还童只在覆掌之间,马长老未得其道,自是难以明了。”俯扫一圈阶下众人,目光落在火龙真人身上,叹惜道:“老夫见道长雪发苍然,脸色红赤,虽有鹤发童颜之姿,只是血气满溢,过犹而不及,应是道长耽于汞药之助,不求天人合一之妙,如此终难得道也。” 火龙真人闭目一思,抚须道:“死生由命,道在途中,未敢言尽。” 长生鹰仰天笑道:“道长豁达,道可道,非常道,倒是老夫落了下乘。”又视向赵海川,许久摇头叹道:“干城先生学究天人,就连老夫也看不透” 马胜贤极是不屑,道:“小子,干城先生岂是你能妄言的” 长生鹰瞧他一眼,道:“嘿嘿,老夫三十得悟天道,金主以倾城之礼加之,受封护国神师一职,天下未有老夫不敢做不敢言之事。” 众人一愣,心道这鞑子不是蒙古人么,怎受金主册封?况且大金已亡国十多年,他这“护国神师”又是哪年月的事? 长生鹰似是勾起回忆,眼光投向远处,缓声道:“四十岁那年,正是这种飞雪满天的季节,金国接连吃了几回败仗,皇帝再三请求老夫,为金国除去一人于是老夫孤身前往宋国,诛杀岳飞元帅” 众人乍听得“岳飞元帅”时俱是精神一振,峰巅一片静谧。 马胜贤口中念着,扳指算着,突道:“放屁!你奶奶的放屁!岳爷爷谢世已有百一十年,你这鞑子他娘的还未出生,封的哪门子神师?不对,那时连你娘还未生出来,怎会有你这小子?当真可恨,安敢辱我先烈。” 众人一想也是,心道这回马胜贤却是先知先觉,自己没能想到这方面,民族大义有亏,实是不该,俱都对长生鹰怒目而视。 长生鹰不理众人眼光,娓娓道:“当时老夫独闯岳元帅大账,直言为金国借岳元帅头颅一用。帐中众将闻言大怒,欲群起围攻老夫。岳元帅说一句:‘此人孤身前来,且不为夜间偷袭之举,堂堂正正进我大帐,言明意图,不惧斧钺加身,实乃壮士也,岂可以沙场对阵之法害之!’遂率众出帐,于三军注目下与我单打独斗。” 马胜贤似乎被勾起兴趣,高声道:“岳爷爷乃我华夏战神,你这鞑子不自量力,定是被打得哭爹喴娘落荒而逃!” 长生鹰不置可否,道:“老夫与岳元帅交手百招,惜其奇才,敬其高义,不愿一代英才就此殒落,于是罔顾金国皇帝之命,与岳元帅摆手言和,结为至交好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武穆遗恨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难辨真伪。马胜贤喝道:“兀那鞑子,少在这里放干屁!岳爷爷精忠报国,与我等心志相同,皆恨不得生吞尔等妖孽之血肉,岂会与你这鞑子结交!靖康之耻,历历在目,金狗掳我二帝,戮我百姓,比你们鞑子更加残暴!岳爷爷乃我汉人英雄,你这金狗国师呸,我说小子,你到底是鞑子还是金狗?” 长生鹰不理马胜贤叫囔,仰天对月,似是沉浸在回忆之中,良久方道:“女真c蒙古c汉人,不过是天道之下一群蝼蚁尔,终日碌碌,攻伐仇杀,实为上位者王图霸业之手段,于平常人而言,只是三餐温饱c苟活于世之所望。堪不破者,待到这具皮囊耗尽,一切终究成灰。唯有情义二字,或许是这世上最动人的一面,愚者不知,智者为之迷恋,沉伦其中。老夫历经百年挣扎,至今还是欲断还休,可悲!当年旧事之因果,实为情义之肇端,今再提及,徒令老夫无垢之心重染尘埃,无知小儿,你说老夫又何苦编织谎言欺人且自欺!。” 马胜贤听得一头雾水,吱唔道:“情义相交,武林之中大有人在,凭地就你话多!” 赵海川沉吟片刻,道:“阁下言谈中和,不似作伪,只是此事说来太过匪议所思,当中细节令人颇为费解。” 马胜贤见赵海川都如此说,附和道:“对!费解!费解!” 长生鹰对马胜贤视而不见,目光直落在赵海川身上,道:“自岳元帅之后,天下众英雄之中,唯干城先生可与老夫抵膝长谈。” 赵海川敛容道:“在下荣幸之至,愿闻其详!” 长生鹰道:“也是老夫当年未能洞彻世事人心,唉罢了,罢了。”语中似有悔意,但转瞬即复云淡风轻神态。 踱行几步,道:“老夫办事不密,此事后来传到金国皇帝耳中,于是使人买通了你们宋国权臣,据此诬陷岳元帅私通敌国。宋国皇帝派人问来,岳元帅只说一句‘情义相交,不坏阵前生死相博’情义相交,不坏阵前生死相博,唯有岳元帅这种拓落男儿,方得如此洒脱。老夫正因这句话,念兹在兹,作茧自缚,人世间一缕情义久未断绝,真乃天意也。” 赵海川肃然动容,心道:“岳元帅当真千古第一男儿也,恨不早生百年,与之肝胆相照情义交契!倘是长生鹰所言非虚,此人当可称得上至情之士,这事倒也不能怪在他身上” 长生鹰又道:“金国铁蹄所向无敌,所虑者唯岳元帅一人尔。岳元帅一日不除,宋国南面江山将固若金汤。离间之计虽未得凑效,却也加重了宋国皇帝的疑心,此时金国再加于威逼利诱,以岳元帅之死做为两国罢兵的条件,赵构小儿便彻底起了杀心。” 赵海川眉头微蹙,他素以忠君报国为毕生信条,长生鹰直言宋主所非,自是让他心中不舒。 长生鹰续道:“当时岳元帅已打得金国节节败退,眼看直捣黄龙在望,不料赵构却在一天之内,连下十二道金牌命岳元帅班师回朝。岳元帅忠义之人,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却不肯违背君命。回到宋朝之后,赵构命秦桧刑枷审问岳元帅,背杖之时脱下衣袍,‘精忠报国’四个字从此昭示天下。秦桧怕夜长梦多,最终以‘莫须有’之罪将岳元帅父子害死在风波亭,令老夫痛失人生唯一挚友! “与挚友相比,区区一个国师之位算得什么老夫一怒之下,杀伤金国御前几十名高手,从此远走大草原,与雄鹰为伴。” 峰巅群相耸动,如此秘辛,实在大出他们所能想像。 长生鹰一声惨笑,道:“老夫六十岁那年,被蒙古大汗封为帝师。当时自感武学修为已至瓶颈,究其原由乃是生平唯一誓友因我而死,心魔由此而生。于是老夫动身前往宋国,独闯宋朝皇庭 “此事乃你们宋国皇家忌讳,必然下了封口令,尔等寻常百姓,自是无从知晓。嘿嘿,倘不是老夫今日说起,只怕后载史书上对此亦无从考究。” 长生鹰居高临下,体相更显威严,众人遥想到他一人独闯皇庭之威,且不论真假,单这份气概已令人折服。 马胜贤急问:“结果怎样?”却是信了七分。 长生鹰道:“宋国皇庭高手虽多,却无人是老夫十招之敌。” 马胜贤哼道:“狂妄!我马某一人可诛你十三鹰!” 箭神鹰怒目而视,如不是长生鹰有言在先,早就一箭射死这可恶的宋人。 长生鹰置若罔闻,道:“老夫把赵构从龙椅上拎了下来,本想一掌将其击毙,既为岳元帅报了这仇,也除了老夫心头魔障。嘿嘿,可笑你们这位大宋皇帝,为求活命,竟不顾天子颜面向老夫跪地求饶。老夫此生杀人虽多,无论善恶,无一不是心志坚强之辈。赵构此为,杀之徒令老夫声名蒙羞,反倒成就了他的佳良谥号。他害死了岳无帅,终究要被后世人所唾骂,何需老夫动手!” 说到此,长生鹰冷笑道:“你们宋国这废物皇帝次年便昭告天下,传位于太子,想来是怕老夫再去找他一次,躲起来当个太上皇了嘿嘿。大宋国上昏下庸,精忠报国者戮命,奴颜婢膝者富贵,如此国度,何德何能占居中原大好河山,趁早灭亡了最好。” 赵海川怅然道:“大宋虽有万般不好,仍是我等存活之家园。皇帝之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无辜百姓,一人之恶岂可迁怒天下!岳元帅千古遗恨,此事海川不敢为宋主辨白,唉,我大宋之殇也!” 马胜贤道:“先生雅人,无需与他辨是非,且看马某如何恶他!”但要破口大骂,突地想及什么,大笑道:“哈,老子差点信了你!你这小子胡吹大气,照你这般说来,你小子岂非活了一百五十余岁?人生七十古来稀,能过百者已是饶天之幸,似彭祖那般活了八百八十岁,俱是道家传说,当不得真。你这模样不过四十出头,非要自称一百来岁,岂非成了人间妖孽?” 长生鹰道:“我十三鹰在你眼中,不正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么?哼,皮囊未得摆脱,空活百年有什么用,你这毛头小子又岂能了解?” 马胜贤见其不似作伪,亦知江湖中一些炼气有成的高手,容貌确比常人年轻许多,就是掌门人闻百花,虽四十有几,近些年反而愈加青春俏丽。他刚刚还说人家小子,如今被人原话还回,老脸一红,口气弱了下来,道:“杀害岳元帅的乃是秦桧这大奸贼,你若想为岳元帅报仇,当是把秦桧杀了以祭英魂才是。这奸贼最终高寿病死,得以寢终,天下谁人不切恨之!你不杀此獠,反而舍易求难,去刺杀高宗皇帝,说来谁信?” 长生鹰道:“秦桧不过是赵构手下一颗棋子,喂养的一条狗而已。赵构只想苟且江南,又迫于金国压力,更忌岳元帅功高盖主,借秦桧之手害之,其为罪首也!自古忠臣良将难得善终,此正是你们宋人的劣根所在!自毁长城,把大好河山拱手让人,尔等宋人还敢迎承天命,千里迢迢跑来昆仑争夺仙物!” 众人脸上一红,暗忖:“这鞑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果不是高宗的命令,秦桧如何敢做此恶事,留下千古骂名。虽是此二人的狼狈为奸,却是吾等汉人共有的耻辱!” 赵海川亦是嗟叹不已,心觉愧甚。 马胜贤骂人尚可,辨理却显词穷,硬着头皮道:“那又如何。千载之下,自有公论。庙堂之上的龌蹉与我等江湖人何干。嘿嘿,你这二姓家奴,先投金国,后来金国被蒙古与我大宋联手所灭,随即转投鞑子,等到最后我大宋把鞑子也灭了,你是不是又要借岳元帅之名,投我大宋当个奸臣悍吏?哈哈” 长生鹰兴致已失,厌烦道:“老夫之志,岂是你这等俗人所能理解的。” 此时雪地忽然光芒大盛,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明月煌煌,三道炫丽光霞相续奔来,绕月而集,倾尔又自月宫直直垂落,好似银汉泄地,诡奇而绚丽。 不消片刻,三道光霞与巨形冰雕连成一线,恰自顶端注入,冰雕随之光芒爆涨,许久方复平静。 众人一阵躁动,如此景象,不啻神迹。 长生鹰近水楼台,最能感受到天象及冰雕的变化,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激动之色,双手缓缓托举,似拥冰雕之态,朗声道:“天降异彩奇兆,今夕今时为甚!昆仑绝境,如此鬼斧神工的冰山雪石,岂是人力所能为?老夫就知光华仙物面世,必应在你的身上哈哈!” 马胜贤最先跳出,喝道:“老匹夫,老而不死谓之贼!夫昆仑乃我华夏热土,仙物亦属我大宋所用,岂容你们这些鞑子染指!贼匹夫!不要脸!” 他先骂长生鹰“小子”,现在直骂“贼匹夫”,显是相信了长生鹰的岁数。 箭神鹰举弓一振,喝道:“马老匹夫!再住前走半步,定教你血溅当场!” 马胜贤怒火中烧,道:“我马某纵横江湖之时,宵小皆闻风丧胆,未想今日三番两次受人要挟,真是气煞我也!今日我马某舍了这把老骨头,也必跟你做个了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长生鹰淡然道:“如此,就成全于你。”勾指凌空又吸起一片雪花,溜溜浮在指腹之上。 马胜贤原只想与箭神鹰比斗,不料惹来了鹰头子,虽知此人必定艺业惊人,却绝不能弱了威风,脖颈一硬道:“怕你么?” 长生鹰看着指上雪花,惆然道:“人间百余年,武学之途漫漫兮其求远,吾上下求索兮至绝巅,高处不胜寒,又始终寻不到这登天之梯,如之奈何!无人为友,亦无人可堪为敌,仙物虽好,比不得得一对手更令老夫开怀。人人皆欲求武功超凡入圣,从而称王称霸,却不知人间无敌最寂寞。” 马胜贤怔道:“寂寞” 长生鹰道:“不错!寂寞当杀人,杀人不见血!” 中指轻弹,雪花如刀划过一道白芒,利箭般射向马胜贤。 马胜贤挺剑移步,突觉寒气扑面,毛孔亦为之颤栗,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举剑一挡,只听嗡嗡之声不绝,剑身似受千刀万剑撞击,剑身软弯一折,险些刮在他的脸面之上。 众人大骇。如此神功,当真闻所未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人间无敌 马胜贤身陷境地,更是深切感受到死亡气息如此逼近! 他剑势未成,雪刀已射至眼前,莫说出招,连躲避尚难施为,如果不是三十三杀剑法起手招式刚好朝上举刺,剑身因此挡了雪刀,此时万难幸免。 如此武功,已超脱他所能想像,形之以鬼魅亦不为过。 马胜贤心念俱冷,生平首次生出浓烈的挫败感。 长生鹰“噫”了一声,道:“峨嵋剑法果真不凡,仓促间应境而动,妙至毫巅地挡下飞雪之刃,必是剑灵双修之故,想不到中原武林亦有此参悟天道的剑法,好,很好!” 望了马胜贤一眼,又道:“承消老夫一击之力,只退后几步,未见丝毫损伤,足见马长老内功修为之高。剑气合,灵感应,如此妙甚,不令老夫失望矣!”两指隔空摄取,地上又飘起两朵雪花,拈在他指腹之上悠悠转动。 马胜贤为之一慑,暗道:“剑气合,灵感应?难道我峨嵋派‘三十三杀追风剑’里另有常人不得而知的秘密?往日掌门人劝我修身养性,以达剑意通灵之境,最终可藉剑灵感应以御使万物变化。剑乃身之延长,武学之倚仗,能做到如臂使指已然难得,要练至剑窍通灵谈何容易!这次徜能活命回去,必将潜心修炼才好。” 又见长生鹰重施故技,一时耻辱难当,顿忘生死,吼道:“以雪对剑,老匹夫安敢辱我!”仗剑斜掠,半空中将剑法使尽,一时剑光纵横,交叠成一道刺破苍穹的巨大剑影。 长生鹰渊渟岳峙,写意道:“哦!三十三杀剑法。适才一剑抵一刀,如今两刀齐至,且看你以如何来破,去!”挥袖拂去,如掷飞刀般将两片雪花弹出。 马胜贤风驰电掣杀至,剑影已达丈许长,二十招剑式合而为一,密不透风,尽封身前所有罅隙。 两片寒芒闪至,方听见轻微的“嗤嗤”声。 马胜贤提气大喝,心胆俱壮,挥手间剑式数变,剑势转刺为削,划到尽处倏然折返。 叮啷之声不绝,两片雪刀被剑影搅得粉碎,一时寒芒四射,雪沫乱飞。 剑影亦似被无穷黑洞吞噬,瞬间消淡。 马胜贤突感自剑尖传来一种玄之又玄的警觉,不及多想,慌忙回手收剑,剑尖向下划圆,变为挥劈之势。 雪沫无孔不入,而剑影盛极而衰,更是难顾周身齐全。 一阵冰刺之疼传来,马胜贤咬紧牙关,提气向后纵跃,一触即退。 足刚及地,马胜贤只觉血脉之中如渗入冰水,生生打了个冷颤,低头察看,见得身上衣袍已尽成破布,胸腹及四肢皆有肌肤袒,露,脸上痒如虫爬,伸手一抹,掌心赫然一片血渍。 长生鹰瞧见马胜贤狼狈模样,眼中并无鄙色,反道:“以雪对剑,非是老夫自恃武学,武道一途,无法可依,亦无法不何依。雪中注入老夫三成功力,融而成水,水结成冰,冰至坚处无不摧,潜息藏气,无影无形,与杀人刀剑何异乎?你能悉数挡下,十分难得。” 马胜贤此时哪会不知自己与此人的武功差距?但他身受雪刀凌刮,衣不蔽体,心理打击尤甚于身体上的疼痛,就如同输得精光的赌徒,任何说词在他听来都像是种污辱,不舍命捞回本钱如何甘心?红着眼叫道:“贼匹夫!你用了三成功力,老子连一cd用不到!尽管使出吃奶的劲来,老子送你回姥姥家去!”提剑又上,足底飘忽,犹如狂蝶轻舞,身形化成一段虚影迂回前进。 长生鹰眉头微皱,哼道:“真乃俗人,哪堪究天改命,杀与不杀,有何区别!”双掌朝下摧发,唇作嗫状,立有一股白蒙蒙的气流钻进他的口鼻中,月色拂照下,如妖魔纳取天地精元一样,景象邪异至极。 顷刻,雪地微微起伏,“啵”地掀起一团冰雪,被长生鹰勾摄在两掌之间,阴恻恻道:“你气机亢奋,终其一生也堪不破天道奥妙,延年增寿纯属妄想,与其苟活于世,不如让老夫助你解脱!”双掌向内揉合,冰雪不断收缩,变成拳头大小的球状。 长生鹰收腹挺胸,两掌一分,冰球破开严寒气流,闪过一道白光,疾射而出。 马胜贤此时剑势已达巅峰,灿如狂花的剑招合成一道巨大剑影,看似皇堂一剑,实则已密至廿八杀剑,剑影所罩之处,莫说水泄不通,就是气流也被锁定其中,无法内外流动,集成一道无缝的剑网。 呯然巨响! 冰球坚愈金铁,几乎毫无迟滞地破开剑网。 马胜贤只觉一道奇大的力量浩浩然当头迫来,这哪是一块小小冰球之物,简直便是天外陨石压顶,在这种天地之威面前,自己的剑网实是螳臂挡车。 真气传运,剑身微微一弹,马胜贤借势向后退却。 冰球如影随形,威势愈大! 马胜贤避不可避,但觉天地难容己身,一股激奋的死志顿生,狂喝一声,一口血水喷洒而出,身上灰袍破布纷飞,人如狂蝶乱舞,剑影密如疾雨,瞬间合之为一。 血水洒落,即被剑影搅成泡沫,蒸腾成氲氤雾气,巨剑立显赤红之色,虎虎猎猎,威严而皇正! 一剑三十杀! 剑影不断向外扩衍而成剑气,在这生死关头,他竟一举突破了剑道瓶颈,自一剑廿八杀提升到三十杀。 剑气一成,立有摧枯拉朽之势。 周边三尺内冰雪卷进其中,绕成一个圆形剑盾。 冰球一击爆开,化成万千细小冰刃,穿隙而入。 马胜贤听得身上嗤嗤乱响,绷紧的身体如受无数针刺,浑身也不知中了多少冰刃,登时一泄,如注,无甘地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往后倒飞而出。 长生鹰指掌在袖中一摧,隔着数丈送去一股暗劲,万千冰刃倏然合而为一,变成一柄冷厉的冰剑。 冰剑微微一止,全速向马胜贤刺去。 此时马胜贤已至强弩之末,自知必死,脸上肌肉一阵扭曲,眼中尽燃疯狂之意,双掌互击,拚力掷剑而出。 众人骇然惊叫,救助已是难及,突见一道人影横移而出,挡于马胜贤前面,伸手截过飞剑,轻轻一抖,晃出一圈剑花。 冰剑突至,似撞在一层无形铁板之上,顿时化为齑粉。 众人大喜,呼道:“干城先生!” 马胜贤眯眼自后看去,见是一白袍文士硕身玉立,不是赵海川还有何人! 长生鹰哈哈长笑,道:“且看你如何救他性命!”掌心摧吸,冰齑重合,化成一段冰棱气流,啾然一声绕过赵海川,向马胜贤斜斜插去。 赵海川抛剑而出,那剑不断旋晃,先一步挡在马胜贤面前,冰棱击在其上,如雨打芭蕉一般,悉数弹落在地。 马胜贤手腕翻按,使了个轻巧功夫,那剑溜溜一转,重新落入他的掌中。 这一连续动作只在电光闪石之间。在众人眼中,马胜贤已是大败,全身血糖葫芦一样,一条老命已去半成,但能全身而退,且赵海川将剑抛还给他时仍能接下,同时削落一地冰棱,如此一算,并非太过丢脸。 长生鹰此时眼中只剩有赵海川,喜道:“干城先生既救了此人,须得留下陪老夫过过招。雪漫千山人绝径!”双掌一舒一振,地上雪花顿化两条雪龙,滚滚卷向赵海川。 赵海川踏雪无痕,游身欺上,喝道:“何须雪中怜香客,自有寒梅冷傲开!”磅礴真气笼罩周身,双掌齐出,立生潮汐席天之意。雪龙难敌狂潮巨浪,风雪声中隐听龙吟凄厉,掉头卷回,反噬长生鹰。 长生鹰感受到那股塞斥天地的浩瀚威势,眼中精光爆涨,双掌自下而起,连击数下,四边立时风声大起,雪飞冰折。 两股气浪遥相迎击,一股澎湃气流呯然荡出。 赵海川不退反进,衣袂飘飘落在冰阶一边。 雪絮受二人掌风合击,满天飞舞而起,巨形冰雕自上而下,积雪簌簌下落,愈见体态纤细。 长生鹰收掌纳气,笑道:“痛快!老夫如先生这般年龄之时,武功不如先生多矣,痴长百岁,也只落个棋鼓相当,待先生如老夫这般岁数,岂非已至天人之境,神仙一流?当真后生可畏!” 赵海川抱拳道:“前辈过誊!晚辈此生所求无非天下苍生得一太平盛世,浸致武道,念在止弋也!仙路于我如浮云,缈缈不可追及,亦不忍弃苍生而去。” 长生鹰颇为玩味道:“哦,先生悲悯之心实在令人动容!如此说来,马长老也可算是先生芸芸众生里的一颗尘埃耶?先生能救人一时,还能救人一世么?” 赵海川一怔,道:“众生皆平等,马长老若是尘埃,则吾辈同为尘埃。晚辈力所能及,救得一人是一人,但求吾心安宁,倘若见死不救,则问心有愧。” 长生鹰冷道:“救得一人,可救得天下人么?假若老夫四处杀人,先生纵有分身之术,怕也鞭长莫及。” 赵海川沉吟片刻,道:“前辈求的是天道,修的是长生,何必与天下众生为难?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此亦合乎天道,诚非前辈所求也?” 长生鹰不以为然道:“天道本无情,有情必受其制肘。不过现在得干城先生为对手,老夫何需必杀马长老。” 马胜贤闻言胸臆一郁,“哇”地喷出一口血来,指着长生鹰骂道:“贼匹夫,你如何能杀得了我!马某纵死不服输,来来,咱们再来比划”话音未落,人已向后倒去。众人忙上前扶住。 慕成雪见他身上所中冰刀已融,留着一身血洞,当真惨不忍暏,虽已陷晕迷状态,兀自口中骂道:“贼匹夫”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手抵住他后背,真气自掌心不断输入。 马胜贤受此一激,悠然醒来,喝道:“马某并未受伤,何需你救!”挣扎要起身,身上剧痛传来,又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极情掌法 慕成雪素知此老性情,见怪不怪,只得摇头苦笑,忽见一人屈身坐下,运掌抵于马胜贤肩背,淡然道:“丘某不善刀剑,拳脚内功尚可,可助慕兄一臂之力。” 慕成雪投去感激一眼,点头道:“如此有劳丘兄。” 莫丘生会意一笑,再无多言,与慕成雪分坐左右,专心为马胜贤运功疗伤。 此举落在长生鹰眼中,悠然惜道:“大宋若都是如此男儿,则女真c蒙古何足道哉!”言下颇为唏嘘。 赵海川微微愕然,他生平足迹遍及天下,见多识广,却也难断此人身份,既是金国神师,现下又为蒙古帝师,更是凶名昭著的十三鹰首领老大,任一身份皆是惊世骇俗,更遑论集于一身。听其言中之意,似对大宋亦非全然敌视,不知真假几何。 刹那失神后,赵海川眼中透出坚毅之色,字字掷地道:“但使华夏精魂不绝,薪火相传,必得永乐盛世。” 长生鹰嘿然冷笑,道:“盛世,帝王一家之盛;帝王,圣人提线之偶,夫圣人,愚民之始作俑者!苍天本为不仁之物,故诸多圣人c有识之辈竞相修行,但图凡体肉胎得脱桎棝,翩翩踏歌行,风露任逍遥,管他甚什世间好坏,家国兴亡,民生安危。” 赵海川脑中轰然炸响,如此大逆不道之论,实是他闻所未闻,良久,缓缓抬手作揖道:“前辈言理有据,发前人所未发。然则海川只是一介武夫,比寻常百姓多练了几分气力,且疲懒之躯不事生产,所衣所食皆为百姓供奉,饮水思源,自是应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修仙求道之事,不敢妄想奢望。” 长生鹰默思片刻,摇了摇头,忽地转了话题道:“老夫五旬之时得遇一异人,恩授九转生长功,整整一百年的修行,方才练至八转境界,不知九转之后可否升仙证道唉,天道缈缈,似有似无,也不知还有无性命挨到那个时候。听闻干城先生大海潮汐功内功掌法天下第一,老夫居久思动,一直想领教领教。” 赵海川恭谦道:“前辈武功高绝,晚辈不敢造次。” 长生鹰稍显不满道:“中原人假态惺惺,连干城先生亦染此恶习。”语气转冷,又道,“干城先生本可成为老夫继岳元帅之后又一忘年之交,只是你曾重创了我六弟大力鹰,以老夫之功力,亦只可保他如正常人般存活,一身经脉尽断,再想练武,已是绝不可能。” 赵海川歉声道:“此事因果确系晚辈一人。然则岳元帅亦有‘情义相交,不坏阵前生死相博’之举,晚辈阵前与大力鹰交手,生死只在毫厘之间,岂能容情。” 长生鹰面容复舒,嘴角勾起一抹诡笑,变化之快,实在令人难以测度。听其缓缓道:“他技不如人,纵然被你当场击杀,老夫也不会以此为由向你复仇。况且以你武功,只是震断其经脉而不伤其性命,已是莫大的仁慈,老夫岂会不知?” 赵海川叹道:“晚辈出手无度,思之难安。” 长生鹰一摆手道:“此事怪不得先生。我六弟‘象犀功’威猛霸烈,练至最高处,可得十象九犀之力,单论功力之深,十三鹰里头除了老夫之外,其余人等皆不是对手。六弟身残以来,将‘象犀功’秘决尽数传以老夫,要老夫以此功败你一次,如此余生无憾矣!老夫虽可不萦此事因果,却不能无视兄弟之情。干城先生今且再看看,这路拳法由老夫使来,可得入先生法目否?” 说完屈肘握拳,足底偏移半步,玄衣无风飘动,霍然击出一拳,只听一声脆响,冰阶之下一圈冰石顿时碎裂迸起,赫然现出一个盆口大小的冰洞。 长生鹰回拳收势,瞧了赵海川一眼,道:“此为象犀功第一式:象掷原力!寻常武夫慑于威严,肝胆已颤,十丈之内莫敢近尔!” 还拳做掌,双掌叠加拍向地面,远处冰石一阵爆裂倒塌,轰隆隆滚下峰崖,长生鹰道:“象犀功第二式:象踏原地!必有山崩之势!” 刹间再次变招,一手成拳一手为掌,掌顶天,拳击地,喝道:“象犀合力!”两相交击下,众人似听得象犀合吟之声一自九天而降一自幽狱而起,混为一体之合,势汹气煞,令人闻声色变。 赵海川暗暗点头,心忖:“当时与大力鹰交手,他也行使此招,凌空拳掌合击,上为掌,击我于未落,下为拳,击我于立足未定,均是霸烈无匹之式。而长生鹰此招形态相似,霸气尤甚,却空听雷音未见雨落,想来必有后招。 甫念及此,突觉脚下一股力道涌来,赵海川有感而动,欲要飞身而起,却遇一股自天而降的巨力阻断,心中微惊,使出早年欺山赶海所悟的掌法,顿化汹汹来势,上下二力顺势导入地下,自他立足之处,二丈之内雪絮尽扫,露出片片龟裂的冰石。 长生鹰哈哈一笑道:“好!干城先生掌法安如泰山,势若呑吐天地,岂是象犀合力所能撼动。” 赵海川道:“惭愧!临急之时方想起一套掌法,不然难免狼狈。” 长生鹰略一沉唔,道:“老夫观先生双脚凌虚寸余,虽无根可依,双掌却可上卸千斤之力,下消坠沉之势,必是当中有所牵萦,情自心起而示于掌,尽得天人之妙!” 赵海川诚心拜服道:“前辈法眼如炬!此套掌法乃是晚辈当年于天山凭崖举马之时所悟,因掌法无招无式,挥洒全由当下心境,故多年未经使运,一家之行,殆笑大方了。” 长生鹰却赞道:“非也!依老夫看来,能以心境摧发掌力,古今不过之数。先生此举抱马,当可抱得十匹八匹,若使掌法练至大成,千军万马皆可敌!” 赵海川自嘲一笑,如实道:“说来未免荒唐,晚辈当年只抱举了两匹马外加一人之重,已觉气尽力歇,所幸一口气未泄,否则后果难测。” 长生鹰心窍通灵,哈哈一笑道:“然也。力尽未言弃,必为情之故。吾等凡人未能洞彻己身之极限,气力往往受制于躯体,若非情与境契合,实难摧发潜藏之力。而先生此掌虽有霸王扛鼎之势,当中却萦绕无尽柔情,人皆言你与洛河神女因马成缘,此言果然非虚。” 赵海川郝然道:“年少浮浪,惭愧!” 闻言众人俱是会意一笑。 慕成雪一番行功运气,内力已耗十之四五,难免力虚,盘坐调息之时听得兴起,接口道:“干城先生真乃吾辈千秋标模,将对洛河神女的一腔柔情揉合于掌法,比古之圣贤更加高绝妙曼,慕某无才,必随先生足迹以揽风月。” 众人见慕成雪偌大一粗豪汉子,满口“风月”之词,不觉一阵莞尔。 莫丘生见马胜贤气息平稳,料已无大碍,收功罢手,亦道:“既有干城先生当前,丘某又岂能落于人后。武道与情义,确有共通之处。他年慕兄若有所感悟,当提携小弟一二。” 慕成雪一拍胸口,豪气干云道:“哈哈,此地事了,你我兄弟找个地儿吃酒,再唤几名唱优坐陪,杀杀这江湖煞气,好好体悟武道中情。” 莫丘生直皱眉头,低声道:“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赵海川不料能引出二人的率性之言,心中不来由一阵快意,朗朗笑了出来。 甄桑恨恨地瞪他一眼,甩了一记响鞭,指向莫慕二人道:“喂,你二人无妻无子,无牵无挂,如何懂得这些腌臜事?” 莫丘生期期艾艾,道:“江湖人皆有此传言,闲坐家中,耳边自然来风。神女莫怪。” 甄桑只是作势发恼,并无责怪之意,此时听他说得有趣,不禁“噗嗤”一笑,眼中柔光顿现,脑中浮出当年往事来。 那年甄桑初下天山,撞见赵海川隐在山麓下,独自牧养一黑一白二匹马崽。因爱极白马,便趁赵海川练功之时抢了白马便跑。如是别的事儿,赵海川也由得她去,只是二马与他相处日久,自是舍不得平白予人,便骑着黑马紧追不舍。二人一路游斗,甄桑虽然难敌赵海川浑雄掌力,奈何她轻功超绝,且白马脚力较黑马略俊一筹,赵海川始终奈何她不得。如此斗了半个月,二人一前一后纵马奔腾,踏尽了天山峰峰壑壑,交斗纠缠间,已是暗生情愫。这一日二人赶至一座峰崖边,甄桑眼看已是无路可走,驻马道:“你这呆子,一匹马有什么要紧,何苦日夜追赶紧紧相逼?”赵海川道:“因自小喂养,不忍分离。”甄桑道:“自师父仙逝,我便为天山之主,莫说白马,连你所骑黑马,也是我天山之物。你这叫贼喊抓贼!”赵海川斗嘴不过,只是固执道:“自小喂养,已视若亲友,至死方可弃。”甄桑笑问:“那人与马哪个重要,如果一人将死,你还要你的马么?”赵海川不知如何作答。甄桑心一横拍马往下便跳。赵海川狂呼大喝,拍马奔出,一跃跳下崖石。崖高千仞,如是跌落下去,纵是金铁之躯也得摔个粉碎。赵海川脑中一片空白,却瞥见甄桑嘴边勾上一抹笑容,眼中尽溢欢欣之意,似乎人生至此方言无悔,哪有奔赴鬼门关的惊恐?他心中一叹,口中念道:“便陪你死了罢。”甄桑却道:“呆子,你未伴我一生,只陪我去死,叫我如何甘心?”赵海川一怔之时,甄桑又道:“天山‘飞仙渡’有云,乾坤倒逆,紫府归气,重极轻极,天地位易。呆子,你一试便知。”赵海川武学天份本就当世无双,一听之下已明其意,又在人马生死关头,更于此刻感受到甄桑情意,如此种种,实是情之一物对于凡人的最大煎熬与考验。二人二马急剧下坠,耳边风声凛猎,赵海川情极气生,翻身跃下,双掌分托二马肚腹,浑雄而柔绵的内力往上一吐,二马一阵欢嘶,如驾云雾般向崖顶飞去。赵海川眼见所爱之物脱离危境,心中欢喜难言,向甄桑笑了笑,身形更加急剧下落。甄桑看在眼中,心底喜悦比任何时候尤甚,喊道:“呆子,你若不上来,我便随你而去!”赵海川情意一炽,真气自掌心喷薄而出,震荡崖石,立生反弹之力,人也一冲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象犀破碎 往事历历浮上心头,两情如酒久酿,愈发浓烈,惹得甄桑眼波涟漪,所见旁及,皆生怜意。 莫丘生与慕成雪二人在江湖之上虽然颇具名望,但至今并无家室;刀口舔血的汉子,没个婆姨在侧嘘寒偎暖,在她眼中也只是大点的男孩儿罢了。痴心和尚及火龙真人僧道浮尘,因果皆由佛陀与老君定夺,自是与凡无碍。马胜贤虽贵为峨嵋派传功长老,为人却是无通事务,资质只属中上之列,不过是个操械演武的邋遢老汉而已。雪山派掌门人言不悔惜言如金,大家风范昭著,性寒如雪,确令人难生亲近之意。反观石汉南夫妇紧挨紧随,亲昵之态难以言表,比自她与赵海川更多了一层缠绵缱绻之意。这让她不禁瞧了一眼飘逸出尘的丈夫,心中一阵苦笑:“如若他只是寻常男儿,恐我甄桑此生再难觅一良人,更无雨儿承欢膝下”如此一阵计较,对石汉南夫妇好感顿生,招手笑道:“二位它日得闲,可来襄阳少集,我夫妇二人必定扫榻以待。” 她身份超然,武林中人见其一面都是倍感荣幸,受此优待实属难见。玉枝香受宠若惊,忙道:“多谢神女!襄阳若有战事,小妹定当与夫君驰往助力” 甄桑哑然笑道:“姐姐太过谦逊了。听闻昆仑派掌门夫妇伉俪情深,尤令人羡慕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同拜梁老前辈门下学艺,朝夕相处,两小无猜。十年前石掌门以而立之年执掌昆仑一派,可称得上是武林百年难遇之盛事。当时宾客云集,人皆言‘石阳刀’石掌门年少有为,‘玉阴剑’掌门夫人妻随夫贵,当真好个福气!小妹虽因襄阳战事未得前往恭贺,却也与夫君随表了一份心意,私下一算,知是姐姐比我大了几岁的。玉姐姐如不嫌弃,叫我妹妹即可。姐姐有那救国杀敌之心,妹妹在此谢过,妹夫必也感念二位之德。好教姐姐得知,襄阳城外鞑子兵已撤退月余,料想冬日不会兴兵犯难。” 玉枝香欢喜地应了一声,道:“神女妹妹,你与干城先生才是神仙中的人物,当姐姐的才是真的羡慕你哩!” 目光落在赵雨儿粉嫩嫩脸上,眸光一亮,不觉往前移了几步,屈膝蹲下,轻轻抓握着赵雨儿的手,道:“妹妹,可否让姐姐抱一抱令郎?” 赵雨儿但闻得一阵香风袭来,心头顿觉舒缓许多。 甄桑嘻嘻一笑,道:“雨儿过年便满十三周岁啦!半大个男儿,让不让人抱,可得他自己做主。” 玉枝香敞开臂怀,眼中满是希翼之色,问道:“孩子,可让姑姑抱抱?抱一下你好么”连问几声,语中带着哽音,眼眶隐泛潮红。 甄桑微一怔愕,随之一番自得,爱儿受人待见,身为其母自是欣喜。 赵雨儿见眼前这贵妇模样的女子容貌娇美,衣佩装扮较其母考究许多,闻之芬香,观之可亲,便轻轻一笑,眼睛弯成月牙状,投怀揽抱过去。 玉枝香“呀”了一声,泪水竟自滴下来,颤声道:“好孩子,真好孩子” 赵雨儿愈觉得幽香扑鼻,如兰如菊,精神不禁为之一怡,心道:“原来是她身上传来的味儿,娘亲和那做糕点给我吃的女孩都没有”想着便替其擦拭眼泪,问道:“姑姑,你怎么哭了?” 玉枝香感受到赵雨儿柔柔的拂拭,一颗心顿时化了,含笑带泪道:“姑姑没哭,姑姑高兴还来不及哩。”思及心事,又是悲从中来,望向石汉南道:“南哥,声儿若还在,当也有这般大了,定也跟雨儿一般的好看。” 石汉南心中慽然,疚道:“阿香,都怪我无能,亲手杀死” 玉枝香醒觉过来,摇头道:“不是的,南哥,是那恶人所为,我和师父他老人家都是知道的。南哥,有你就够了,我知足了。声儿声儿定是投胎到好人家去了,我该高兴才对” 原来石汉南夫妇膝下曾有一子,取名石振声,生得乖巧灵俐,夫妇二人视若珍宝,连梁老掌门也爱护之极。无料祸起萧墙,在其三岁那年的除夕夜里,被潜匿回来的师兄劫持为质,逼迫老掌门交出昆仑派镇派秘笈,得手之后复向老掌门发难。老掌门投鼠忌器,生生受了叛徒数刀。石汉南天人交战之下,终于做出了不忍之事夫妇二人联手将叛徒杀退,而玉枝香也因此身受重伤,自此再无孕育能力。数天后,梁老掌门终于熬不过伤痛与世决别,临终时传位于石汉南。石汉南以三十之龄接管昆仑,着实轰动了整个武林。如此过得数年,眼看二人年岁渐大,昆仑派虽在夫妇二人的操持下愈发兴旺,但终究膝下无子,引为玉枝香一块心病。石汉南屡屡宽慰妻子。玉枝香嘴上不说,心里却甚觉对不住夫家,便寻思着给他找房妾室,代作传宗接代。三年前她在山下集市中买下一对卖身葬父的孪生姊妹,将之带上昆仑,本想过得几年便让丈夫纳了她们。不料石汉南得悉事实后大发雷霆,一怒之下遁入昆仑山脉,直到数月后玉枝香找到他,承诺将这对孪生姊妹收为徒弟,石汉南这才重归昆仑派,执掌派中事务。玉枝香方得明白丈夫待她恩情,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感激,也绝了给石汉南续弦的心思。他俩本是同门师兄妹,两小无猜,长大后又喜结连理,相敬如宾,遭此一厄后更是心意交融,更无嫌隙。江湖中人旦说及痴情男儿,石汉南必居其首。以故这对夫妇虽然武功并不算极高,武林名望却是极隆。 甄桑叹道:“妹妹,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雨儿是我心头一块肉,却从小身缠怪病,每次看着他受苦忍痛,我这个做娘亲的却毫无法子,有时甚至去想,想他从没来过这世上,反倒少受些苦楚” 玉枝香闻言一惊,护住赵雨儿脸蛋,像是托着一颗明珠般疼惜,焦急道:“雨儿,你怎么了?” 赵雨儿此时困意又起,眼中顿时失神,轻声道:“雨儿想睡” 甄桑心酸道:“唉,雨儿身子天生虚弱,非金石可医,我夫妇这趟寻来,便是想找到传说中的‘光华仙物’,看能否医好雨儿之病。” 玉枝香敛容道:“姐姐放心。妹妹纵是拼了性命也要替雨儿拿到仙物。” 石汉南心头一紧,但瞧见妻子对这孩子甚是喜爱,只得摇头苦笑。 赵雨儿恹恹倦倦,仰着头,眼睑半开半翕,似被月空景象吸引,口中念着无人知晓的呓语:“慈悲来” 此时只听长生鹰一声大笑,道:“痛快!痛快!老夫已不记得多久未与人这般痛快的交手,恍惚间又回到当年与岳元帅相识之时,当真如梦一场。”笑声嘎然而止,显是忆及往昔,惆然若失。 赵海川渊亭岳峙,似乎从未移动过半步,掌藏于袖,气机潜隐,道:“前辈功法超凡入圣,‘象犀功’经由前辈之手,已然另铸神通。” 长生鹰至此已使出“象犀功”六式,先时三式均是霸烈无俦之功,比之大力鹰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后接连再出三掌,却是软绵绵的招式,落在众人眼中只似拂尘赶蝇般随意,哪有半点“象犀”践踏之威。 只有身处境遇之中的赵海川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三掌蕴藏的磅礴杀意,因凝至极处,气机专指一线,便似武林秘技“传音入秘”一样,唯所受之人觉意,旁人若非神功通玄,万难感及。 长生鹰虚虚缈缈,掌出飘空,赵海川则闲庭信步,游刃自如,二人相隔数丈,凌空拆招,待得双方收掌敛容,峰巅这才微微一荡,四边传来惊雷之音。 众人这才会意过来,卸力于足下,借山棱之诱导,与天地共一震,如此神功,已是超出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长生鹰容色湛然,直视苍穹,道:“世人只知武学强体霸道,实是愚不可及。以武体悟天地,方为正本清源。” 赵海川慨然叫好,道:“前辈能有此想法,实是苍生之幸,海川在此谢过。” 长生鹰眯目冷笑,道:“嘿嘿,老夫岂有功夫作那悯世之态!世人若能悟得便悟得,悟不得即沉沦堕落,与我何干?阿鼻地狱何惧人满为患!” 笑声一止,微微一叹道:“光华仙物为何物,老夫自见识先生风采之后,求证之心渐淡。先生若能在武学之上与老夫切磋琢磨,却比旁物借力更好。恰才老夫已出六招,然象犀功共有十九式,落于老夫眼中,端可当万千变化,以先生之能,亦可解这万千变化。不过老夫既应了六弟,应须了全他的心愿。象犀功至强至盛一招名曰‘象犀破碎’,老夫料想六弟也未得悟透,否则当日与你对掌,虽无胜计,亦可全身而退。” 赵海川脑中灵光一闪,点头道:“确是如此。当日对掌之时,晚辈亦感到大力鹰强行摧发内力,似有狂癫之态,若不能泄功引流,恐有爆体而亡之厄。” 长生鹰微微一怔,良久叹道:“先生真乃仁人君子也!老夫代六弟谢过先生的活命之恩,回去后自会对他明晓当中利害。” 赵海川略一沉唔,道:“前辈六弟乃烈性之人,明晓不如未知,如此尚存一口争胜之气,未为坏事。” 长生鹰哈哈一笑,道:“先生坦荡,老夫再多说反落下乘。今日与先生相见甚欢,无酒无茶,只能在武学上分个胜负,权当一场豪赌,赌注便是即将面世的‘光华仙物’,如何?” 赵海川道:“晚辈从不与人赌斗,输赢总有一方伤心,诚非雅事也。” 长生鹰笑道:“无论先生认不认,这世间本就一场豪赌,人生路对与错,成王与败寇,皆是这场豪赌中的筹码!先生听好,‘象犀破碎’层层叠加,十象遇九犀,当如天地相撼,先生如不留心防备,怕有所闪失。” 赵海川亦笑道:“晚辈且狂哉一场,前辈尽管出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剑文遗迹 长生鹰举掌过顶,如托明月,玄衣披上银色,更显神秘而庄穆,像极某种可与天地沟通的祭祀仪式,一段段有若实质的日月精华疯狂地涌进他躯体之中。 惊雷之响自天边滚滚而至,峰顶微微颤动,此情此景,直似天象践踏大地,地犀碰击山根一般。 四拢冰石嘣嘣而裂,冰层爆碎奋起,巨形冰雕上冰雪簌簌而落,景象骇人之极。 雾气渐然集拢,蒸腾氲氤,衬得峰顶又似仙境一般梦幻。 只是与幽宁恬静的仙境不同,此处杀机笼罩,遍布山头。 甄桑眉心一跳,高声提醒道:“小心呐!” 赵海川对妻子投去宽慰一眼,大国小家,儿女情怀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气机蓬发至极,白袍鼓起。 一堵无形气墙横挡面前,煌煌正气。 长生鹰已生感应,喝了一声彩:“好!” 双掌缓缓垂落,与此同时,两股气劲挟着天地之威迎头撞上,而赵海川正处天地交击之处! 天威之下,万物皆为蝼蚁,硬撼其威,必遭其噬。 “嘭”的一声巨响,众人心头一震,脸露骇色。 痴心和尚伏地而卧,最受音波冲击,一个颠簸,口中喃喃几句,枕臂又沉睡过去。 火龙真人亦是吃惊不小,他虽然身处局外,这般骇人威势,也令他多年修道之心破开一道隙缝。 思及自己求究天道,就算借助汞药之力,也无法达到眼前这二人的修为,不由得一时心灰意冷。 震惊之下环眼四顾,见得众人多有失态之色,这才心中稍定,突见得偎在甄桑身旁的那小男孩,只是微一蹙眉,好看的睫毛跳了跳,脸色苍白如旧,却并无惊吓模样,不禁呐呐称奇。 其实他哪知道,赵雨儿全身经脉微无可察,世上气机威势对他而言,亦显得微乎其微,声势再是浩大,不过如过年燃放炮仗一样,只需捂住耳廓便好。 声波渐平,只听得长生鹰快意大笑道:“老夫本想世间英雄多是沽名之辈,能做到真气外放已是难得,未曾想先生神功深奥,已至天人大道之境!” 功力修为如人饮水,练者自知,本就难以界断,就如真气外放也是有强有弱,至上为何境,千古难有定论,非凡人所能项望。 天人大道之境,可谓初窥先天,已是至高赞誊。 赵海川不敢托大,拱手道:“承前辈手下留情,晚辈幸甚。” 长生鹰哂道:“非是老夫手下留情。假若能求证天道,则一人之死伤又何如!” 此时群相耸动,峰顶突地银光泄地,光芒大涨,只见自东而西迅速飘来几道彩光,集而成霞,绕月数匝不止,似有难舍之意,又似难禁凡间诱惑,倏尔流光倾泄,自天而降,所对之处正是巨形冰雕所在。 霞光如龙,拖曳过天幕,自冰雕顶头灌注而入! 冰雕登时焕出万道彩光,随之接连传出轻脆的爆裂声,冰雕渐裂,网痕密布,数息后表层冰块轰然倒塌,一座体态娇俏的美人雕象重现人间。 云鬟雾鬓,衣环佩饰,栩栩如生。 以白石为体,与昆仑共一色,虽输却冰雪一份圣洁,却胜了十分庄穆! 群雄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冰层覆盖下,竟掩藏着如此妙曼雕像! 长生鹰似是料足如此结局,爽声笑道:“美人如花隔云端!汉家诗词一言道尽娇娥朦胧之美。老夫久立雕像下,只觉气息潜藏,犹有未尽处,原是冰雪覆盖,遮掩了绝代风华。“眼光一滞,突地“咦”了一声,急步上前,一脸凝重,怔怔地驻立在冰雕之下。 赵海川眼光扫过,已是瞧得分明,那雕像底座纹理平整,密密麻麻竟刻了许多字迹,银钩铁划,凛凛之气扑面而来。 饶是长生鹰如此修为,亦不禁激奋动容,口舌微颤,一字字念了出来:“陆某遥应天命,登临昆仑,风潇潇独立,嗟平生之迷梦,叹仙路之迢朦,既怆且慨,狂啸复歌。立言天地,归去何时,归来何世?” 长生鹰似遭电触,喃喃而道:“嗟平生之迷梦,叹仙路之迢朦归去何时,何来何世”良久轻轻一叹,似是对众人,又似独对赵海川道:“可立言天地者,必已超愈这凡尘。先贤大才,吾辈不及也!” 长生鹰往下读去:“某仗剑天涯,十岁悟剑意,三十而无敌!弃剑而立,冷厉决天地!”每读一句,语气愈发激动,亢奋处大喊出声:“好!好!好大的气魄!好霸道的气势!只凭这字间笔划,登顶昆仑之壮举,此等豪士,古今无一,余者皆碌碌之辈!” 赵海川虽离得远了一些,但眼力所及,纤毫毕现,镌字石间,如行于宣纸,笔划间毫无滞涩之感,当真惊人心魄,而当中之意,更是令人折服,心中啧啧称奇:“陆某当今武林陆姓的绝顶高手屈指可数,推溯至几百年亦是廖廖,以雕像覆冰程度而论,无个百年难有此厚度,此等惊才绝艳之辈,岂无威名传于世耶?” 群雄不知“陆某”所指何人,腹诽道:“这姓陆的未免太狂傲了点,十岁悟剑意,三十而无敌,这么说来,我们这帮人一把岁数岂非都活在狗身上了?长生鹰虽也自夸,口气大至骇人,但比起这陆某人,倒是显得谦逊了。” 又听长生鹰念道:“观四季渐变,某创‘万古东流’剑法,弱冠之时名扬并州,无一人可抵百剑之杀,万古复东流,中道断止,诚可悲乎!剑意绝情,未饮血满势难回。某剑所指,宵小闻风胆裂,并州无敢有作奸者。帝奇之,谴左卫将军请入东都。述途中试某剑,执阔刀,臂有千斤之力。某少年意气,剑至酣处无回收,伤及臂肘。当夜述留某帐中,欲令某尊其为主。咤!隋帝非仁君,终非逆臣可及。某观剑冷笑,目无一子。述早命其子率刀客百余人潜于帐外,掷杯为号。吾尽杀之,宇文父子仓皇而走” 长生鹰击腕叹道:“隋唐风云,英雄辈出,遥想往圣风采,真天人也!” 群雄皆是眼力高绝之辈,已见得石雕上布列无数镌字,心道:“原来是六七百年前的前辈,想来必是当时翘楚人物。” 长生鹰接着念道:“鼠辈窃居朝堂,谗言天子,诬某体形高壮,虬髯戟张,不似华夏善民,且剑法不留退路,杀人亦伤己,非中原固有之式,必为胡马悍匪之流。复诬某狂言天子无德,当取而代之!陏帝震怒,诏告天下,取某项上人头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咄嗬!某剑虽利,饮血无计,皆为匪类奸人,何有无辜之戮!某身世贫寒,貌丑彪厉,未敢一日或忘华夏伦统。溯源始祖通公,起于吴郡,祖父迁至并州,父讳上水下山,戍久未归,后传葬身胡人箭下,母思痛,哀哀而亡。某年少失孤,欲承先父遗志,护国安良,心心念念,天地可鉴。陏帝可夺某之名,不可夺某之志也。仗剑独行,欲杀我者皆归尘。忽忽三年,戮敌过千,武林震动。过函关至神都,渡洛水抵长安,欺天子脚下而帝弗奈我何,快哉!彼时世势大乱,盗烽四起,某报国无门,遂生归隐之意。临别日,于长安酒肆偶遇一歌妓,风尘难改英华,筑高台以会英豪,言胜其者愿为妾做奴,但求夫君务忘习武本份,护国杀敌,以求不世之功。某甚奇,观数月,见其技穷,恐其流于鄙汉之手,遂夜潜入阁,刻一剑式于柱。此女性敏,悟某剑法,如红棠拂碧池,剑出无痕,再无可敌者。一日二人齐至,一人俊美一人貌丑。二者斗,丑汉无敌,败而走。某随之,见其悲奋,一身豪气未减,心甚欢慰,遂传其十式快剑,反教其演练成刀,诚为未料。某归去,隐于山野小村。村女阿依,心善。护乳鹰坠崖,救之。赠某衣物,教某耕种,日久情生,遂成发妻。某阅历天下女子,娇美婀娜者不知凡几,初始不喜某相,后知某名,即生慕意。某非寻欢公子,尔等凡女,亦不受某喜。阿依不知某神功,不嫌某貌丑,可知其心待某无求,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次年临冬,阿依有孕,欲食酸果。某采摘归来,村落已夷为平地,无一活口。阿依陈尸屋内,衣不蔽体,腹中胎儿掷于地,血长流。某无泪,心已碎裂,欲杀尽世间恶人。仗剑随行千里,斩仇寇人头过万,无一合之将。始知乃宇文所率叛军。某孤身再踏长安,闻陏帝遭弑。帝虽不仁,某虽不敬,然彼为一国之君,某为子民。君遭难,此仇无人昭雪,某自担之。复转魏县,遇李氏大军与宇文贼子交战,败逃。某一人一剑,立于两军之间,宇文军伏尸数千,未得前进一尺,败逃。李渊欲予千金谢某,拒之。渊有一子,其貌雄伟,龙虎之姿,非凡人也。某与之一见如故,拜为异姓兄弟。某痴长五岁,忝为兄,世民为弟。某助李渊破城,诛宇文一族百余人,独走贼首,后被窦氏所杀。世民既奉某为兄,某焉得不还此恩义?征战数年,凡李靖未能破者,某仗剑奔突,取上将头颅于千军之中。世传某屠人累城,武林无不惧某者。天下大定,再数年,世民称帝,欲与某共享天下,某谢绝。阿依孤苦,魂未绝,某岂令其独伤?归来野间,葬剑坟前,冢边结庐为伴,非痴人,痴情自起衷肠。不复问世间事,不复问几多岁月,但见朱鬓转雪,肤理益发润泽。突一日自西而来一道人,手捧一书,且喜且狂,自言可断前后五百年之事。某借书一观,见书名三字,名曰《推背图》。道人神通无边,亦难敌某剑,复推某之运道,大惊失色,谓某非世间之人,命格如云山雾罩,不可查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何谓仁也 长生鹰微微一顿,仰对皓月,悠悠神往,许久轻叹道:“吾知前辈所言非虚,登临世间最高处,镌文冰雪之下,宁与尘土同掩,必不屑于欺世盗名。遭隋帝辑拿于天下而无惧,欲杀我者皆为我所杀,无妇人之小仁,乃大勇也;帝被奸臣所弑,众宠皆默而独君愤起,不授君恩而思报君仇,大忠也;报太宗之礼遇而追随护卫,辗转千里而征战四方,义也;独守孤坟,白首不分离,情也。壮哉!陆前辈之名虽不闻于后世,当可与日月同辉,何须流于庸人之口,徒惹俗气扑身!前辈风采,浩浩汤汤,千载逝后,光华益彰。”无尽唏嘘,缓缓又读道: “道人法术通神,某深钦之。其既有斯言,必有所指。某借书一观,阅卷顿空,渐入无常妙境,及日曦露方醒。掩卷嗟唏,悟得天地浩气与人共休之理。夫剑气何异?俱为一体尔,何相异乎?某问道人今夕几何。答曰神龙正月,光宅当道。始知吾弟世民已作古五十余载。雌鸡化雄,周兴唐没,江山竟为武氏所窃。某与世民兄弟同心,征战数载,始得太平盛唐。不为天下故,亦何忍令吾弟后人遭毒妇之手!愤气生,剑自鸣,自坟前破土而出,啾啾不止。道人忧悒,谓某旷世之士,独少仁字。某不解而笑,道口祟儒仁,岂非滑稽耶?某拜别道人,仗剑出世,一日千里,踏云而降长安。某立皇城之巅,音传千里,乃叙名姓,已无一人识得某面。少时,一皇子惶惶而出,鞠鞠然迎某入宫,进屋即拜,自言乃豫王三子,某弟之玄孙也。哀泣零涕,伤王朝沦为他人私器。言太宗秘传,国有巨祸,可寻吾兄,剑出天下可安,乃大唐守护神祇,必与其后人共享天下,不可使天下知其名。某观此子颇有世民遗风,心甚慰之,令其暂避,江山不日可复。隆基欲召李氏族人助某,某拒之。孤身闯皇城,所经之地,身首异处,无一人可堪某剑出鞘。临及御花园,终现十八高手,武艺超凡,所学非中土武功。某剑刺三十九式,敌近某身二十丈内,皆受剑气所伤。某剑意起,万古东流化十八剑气,敌复近十丈,心口横贯,血流如注。八十余年未出剑,万古东流汇江河,独留十八支叶,杀人于意起,出剑于心动,可谓‘意起心动十八式’。某踏入女皇行宫,女皇白发苍然,貌似少女。某剑出六式,抵女皇细颈。女皇哀怜,娇媚无边,某心似铁,无为所动。始知此女乃魔门圣人,盅惑媚上,以图入主中原。某见其为政通和,无伤大唐基业,遂以平荡魔门为胁,终迫女皇归位于李氏。不日,豫王就位,拜某为二祖,欲留长安,永奉孝道。某谢绝,长歌踏剑,游历山川河湖,意气恬和,悠哉乐也!道见百姓安康,复闻隆基登位,改号开元,某心欢慰。其间意起,授剑二佳徒,皆为天资卓越之辈。斐姓少年得某三剑之意,悟得快绝之妙。公孙小娘亦得某三剑,悟得飘邈之法。开元十二年,某归乡,故址已残,昔邻亦陌,满城皆传新晋侠客,某名泯然。某少艾之时,志在天下间,现一百又三十余岁,冥冥中但觉世事可悲,声名如草。夜间宿于野,听闻二贼窍语,蒲州永乐一髫年女童,国色天香,姝色世所无双,欲挟回魔门传为圣女。某随而救之。见此女童如玉无暇,仙颜凡胎,终非福寿之因,不禁叹惜。杨公见某奇人,欲为浮世傍身之靠,令玉环拜某为父。世多诡谋,无明眸之人,知某面,焉知某年。某无子,既得一女,亦觉宽慰。欲授其剑法,然玉环不喜,但爱花草之物。某念及亡妻,欲归山野。玉环恸哭,纠缠不依。某怜其挚情,携其同归。玉环质纯,如蝶投林,喜极而奔。一日偶得牡丹数枚,移植亡妻坟前,数年栽培,遂成花海一片,玉环自诩花中仙子。豆寇年至,理应待字闺中,遂送玉环归家,独自回守。复过数十年,某白发转乌,肤理尤胜少年时,虬髯依旧,气度恬和,神游体外,得三式剑意,可斩山断水,惜世间无人得幸一见。一日忽闻十里外杀声鼎沸,遂腾空飞起,数息至达。乃唐军与敌鏖战,溃败。某负手而行,剑气四射,敌军自乱。始知安史二贼作乱,大唐再起兵祸。某复入长安,不值明皇当面,听闻玉环已册王妃,万千宠爱集一身,现伴君避难而去。某随至马嵬坡终遇。明皇军队哗变不前,迫绞杀玉环,某李代桃僵,救而远遁。玉环绝色无辜,然世人无福,必生红颜之祸。某泛舟携玉环出海,寻一海岛为玉环落脚之所。见此地土人皆侏儒猥龌之辈,且此岛煞气向东,恐有犯冲华夏之虞。某遂潜身海底,缚一巨龟锁于海石,以剑意封之,龟息万载不死。剑意乃某意,此岛煞气旦有东侵之势,巨龟复醒,剑意涌动,海柱必断,此岛永沉大海。道人传某推背图,欲令某仁对苍生。然某私欲难了,华夏之防重于异族。相安便无事,相犯必诛之!” 念及此,长生鹰笑声渐起,渐成狂然大笑,道:“好个华夏之防重于异族,相安便无事,相犯必诛之!老夫等人若非华夏一族,岂非也得统统诛之?前辈剑已入道,可担山赶海,却还存有族姓之防,岂不可笑?” 赵海川亦是大生感触,心道:“倘是我有陆前辈那般的本事,是否也会罔顾天理人道,不惜以异族的毁灭来守护我华夏热土?”想了想又是摇头苦笑,这般本事已是仙人之道,岂是自己这等凡夫俗子所能拥有的,自是无需担那份心思。 长生鹰终非常人可及,狂笑过后喟然一叹,道:“担山赶海,断夺一国之运!陆前辈真好大手笔!我长生鹰不及前辈万一!”忍不住又念了下去: “某归于野,废饮食数月,身躯愈轻,剑意通达,夜梦一雪山连天,似有飘缈之音相唤,诸多色彩无穷,不知其何所在,神恍恍似有离身之感。某自语亡妻,此去或无归期,生死两茫茫,来世若相逢,牡丹花盛开。语落万花谢,只此花开不败,时值隆冬,独牡丹娇艳付我。某念甫起,身自飞,随意而动,无定飘摇。某内力非所长,轻功亦平常,然剑至极致,似与天地合乎一道,共驰一途,常人内力自丹田而生,某不知何所生,而无穷尽,寻常武者一纵百十丈,某欲乘风归去,直达九天之外。某逍遥四海,飞越九州,与天一色,鹤齐飞。掠地飞行,世人但有见者,皆以为神人降世,拜跪而祈。某心渐起彷徨,无知所终。乃遇冰雪铺天,寒风呼啸,方始得欢喜,剑意亦蠢蠢欲动。一日降临山头,见一青年左刀右剑,苦练不缀,一阳一阴,颇见火候。然刀剑互抵,紧涩不舒,每遇花枝草叶则避,偶有鸟雀掠顶而过,刀光剑芒顿罢,杀机全无。噫!何之愚也!刀剑本为杀生之器,既不愿杀伤,何不深山为僧青灯古佛?如此仁心,不啻自绝于凶险江湖,何之愚也!某虽不屑此仁,亦不欲此仁早逝,遂传下口诀二句:阴阳疾转,刀剑互换” 此时只听得两声惊呼,却是石汉南夫妇同时发出。 石汉南心中激动莫名:“阴阳疾转,刀剑互换,正是本派刀剑诀总纲首句。莫非这陆前辈竟与我派有所渊源?” 望向妻子,同样从她眼中看到惊讶与震撼。 长生鹰颇有意味地回头一看,继续读道: “天宝十五年冬夜,某登临昆仑巅峰。山何巍峨,千古稀有人迹。冰冻三层,雪满七尺。天高地冷,似与凡间相绝。某独立崖石,昼夜替换,见星辰落银汉,飞雪舞苍空,某肉身似死尤存,剑意澎湃,无可控处,激射四方。突见奇光自天而降,色泽斑斓,世间有之者甚少,未可言状。临至近前,竟化成一窈窕仙子,奇香萦绕,异彩流转,霞烟为帔,霓云为裳。嫣然一笑,呵气成冰,冰束成剑,蕴有千彩万色,似凝为一处,又欲光曜四方。仙子挥剑起舞,光色相随,千里返回穿梭,止在一瞬之间,影迹匿于光色,未可捕获,真乃仙技也。某剑意纵横,随之共舞,抖落跳跃间通体坦畅,快活似仙。忽而止,万象消散,冰雪塞空,原是南柯一梦。未见仙子与极色之舞,而眼前冰石如刀削斧凿,竟砌成一女子雕像,与梦中仙子形似几分,神姿不及万一耶!乃某剑意所至,似无形之手,夺鬼神之功,削减峰巅,止为君容乎!” 削减峰巅,止为君容! 群雄听到此处俱是一震,齐齐四顾周遭。 山石棱厉,虽有累年冰雪覆盖,隐隐似乎透出一股刺肤入体的剑芒来。 冰雕高耸,娇态当中隐显仙家威严,令人不禁形惭。 此境竟非自然之象,乃是有人刻意为之,剑意一起,峰石皆裂! 群雄不禁脊背生凉。 世上竟有此武学,纵是真拿刀剑劈砍冰石,亦属不易,单凭一道剑意,一缕念头,便有此威力,此人莫非真已成仙入道了? 长生鹰如入魔怔,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老夫穷极一生,亦不敢想像有那种武学难道,难道这便是仙家法术么?” 怔了半响,见得镌文所剩不多,叹了一口气,又念下去: “某日夜参悟,仙子之剑舞止得万一。某自诩剑道通神,与此剑术相比犹如初学孩童,萤火皓月之别。某悟及一分,剑意即消逝一分,而道之念则增长一分。何谓道,道可道,非常道。不可言不可语,难言亦难语。未知何夕,但见风雪愈冽,冬夜愈寒。某不眠不休,只得悟此剑法八式,而此剑道光色无穷,只分八色予某,天意乎?某拜谢仙像,屈一指轻触其上,竟有骨肉相连之感。过去往昔,厉厉而行,奔涌眼底,复逝身后,似与某做尘世之别。某此去何处,归来何时,难明难了。复观石壁,见其上已镌刻千言,未觉何时指动,一念之下竟成于斯,何多叹矣!某生前无名,此去竟留千言于世,乃碑文自铭乎?乃葬身孤冢乎?某平生杀戮,快意恩仇,未有所憾,何故至此多愁?道人谓某万象俱备,独缺仁字,何解?人间不公,天理难照,某仗剑平之,岂非替天谋道乎?未得仁耶?开盛唐万世基业,令天下免遭战火涂炭,未得仁耶?突觉光华炙盛,某身躯渐轻渐消,似引入无穷未知之境。某万念俱远,只留一问问世间,何谓仁耶?某不仁,光华何所至耶?仁,仁,何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酒非浊酒 壁上镌文至此而止,落款署名俱无,行文尽处似被人以指力掘去一块,留个一个椭形浅坑,像有未尽之言欲诉,却无人可知撰文者当时所思,空遗无数疑团引人猜测痴迷。 长生鹰悠阔的声音刚落,峰巅顿时陷入无尽的寂静,似乎连风雪也受气机牵引,自天地外涌来,又无声无息地归葬此地。 群雄静静体会着这份来自远古的凄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生鹰一声叹息终是打破静默,手抚壁上镌文,指尖顺着笔划游动,步履轻移,自语道:“光华仙物,光华仙物,你究竟为何物?五百年前,此地究竟出现了何等天地异象?一步杀万人,一人可复国,一国留不住,逍遥若神仙,噫,何其壮哉此人生平事迹骇人听闻,史书却无半点记载,此人倘若在世,现在又身在何处?是否与此仙物有莫大关联?仁,何谓仁;仁,何谓仁唉,升仙本应无尘无垢,前辈却为一‘仁’字执著,教我等俗人,我等弃‘仁’如蔽帚之俗人情何以堪?” 群雄闻言心头一震,神思复清,暗道:“壁上镌文洋洋洒洒上千言,俱未有‘光华仙物’的确凿描述,只从只言片语当中略窥一二,似为光影幻化而成,又似蕴藏无上妙义,这陆前辈得以证道飞升,是否也缘自于此?难道,故老相传的‘光华仙物’莫非只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机缘?事实并无实物,有缘者方得其玄奥,顿悟而升仙?” 正在此时,忽听得两股风声激流,自下传上,疾如流星赶月,不消片刻便临近峰巅。群雄骇然回望,但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落崖石,前者矮挫,后者高削,俱是番外打扮。 风雪又起,来客衣袍翻飞如舞,浮溢着清冷月光,气氛诡秘异极! 昆仑高绝,凭人力而登峰者,无不是武林翘楚,此二人登峰直上,无见丝毫阻扰,足知其非凡之处。 前头那矮番小目圆珠,四顾窥瞥,似是早已料定如此场面,眼中隐现不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当他对上一人时,身躯突震,眼中焕出祟热的光芒来,望长生鹰遥遥伏拜道:“无色见过鹰王老大!” 长生鹰双目微眯,一丝厉芒自瞳中射出,随之悄然褪却,淡然道:“十三弟一路辛苦,老夫自会记在心里。回去后大汗也必念你首功!” 那矮番面露喜色,笑道:“嘿嘿,托老大洪福,你与大汗交待的事,小弟二人都已办得妥妥当当,不敢有半点遗漏。” 长生鹰“嗯”了一声道:“于老夫而言,除了一二未了心愿之外,其余事可有可无罢了。” 那矮番未知所指,讪然一笑,接道:“那是那是。小弟二人亏幸赶到最后一刻回来,能亲眼目睹仙物为老大所得,当真可喜可贺!” 长生鹰对矮番的恭敬视若无见,厉目一扫二番人,话题突转道:“无色,你与无酒自来朝夕不离,所至之处,无不弥散酒色二气,尔今你二人身上未闻酒气,虽有少许脂粉之香,更多的则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可是一路之上,造了不少的杀孽?” 那矮番神情一紧,挽袖嗅了嗅,指向身后那高番,辨道:“老大,小弟和无酒岂敢忘了你的嘱咐!这次宋国一行,小弟戒色戒银,无酒也是滴酒不沾,自然少了胭脂酒肉之气。至于少许脂粉味儿,应是无酒太过邋遢,以前沾了小弟身上体味,一直未曾换洗衣物所致,嘿嘿。” 他目光一扫马胜贤等人,又道:“要怪只怪那帮不自量力的中原侠士,个个妄想染指仙物,如若全部放他西行,必是吵吵杂杂的一拥而来,乱糟糟好不烦人!在此事上七王子也有吩咐,冥顽不灵者,无视警戒者,当以其颈中鲜血以祭仙物,呵呵,这也可博它个好彩头,以使光华仙物落入我蒙古手中!” 长生鹰冷道:“嘿嘿,七王子!老夫早知你一经离开,必会独断专行。朝堂与江湖之间,你终究还是以前者为要。唉”轻叹一声,又道:“说来也是老夫过于随意,只教他权宜行事,万不可阻拦干城先生去路。没想到他有意曲解老夫本意,除却先生本人,余者皆可自主处置,因此造成了许多杀戮!老夫之错!” 甄桑听他所言不似作伪,恨道:“哦!原来那位骑只小鸟拉把破琴的蒙古小崽子是你派过去的!嘿,他不但拦了我们去路,还丢弃自己伙伴独自逃窜,来去自如,尽现蒙古小王子的风度,果然非我中原人士可比,大大失敬了!” 长生鹰自是听出她的嘲讽之意,并不以为忤,歉然道:“此事错在老夫,还望神女见谅!” 甄桑见他姿态谦逊,倒也佩服其气度,哼哼几声便止口不言,心中却在暗喜琴王鹰因对长生鹰的阳奉阴违,那么十万两黄金之事必也是暗中调度,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引来觊觎。 长生鹰转而对赵海川微一欠身,道:“以先生的修为,这世间已无人可挡先生的去路,连老夫亦不足以留下先生。七弟此举,不异自寻取死之道。先生素怀仁义,想必已是放他离去,老夫这里谢过先生容情之德!” 赵海川忙也还了一礼,道:“苟能保全己身,自是不该多生杀谬!” 甄桑又是重重哼了一声,不满地瞪了其夫一眼,心道倘非有那十万两黄金做赎,姑奶奶岂肯让他这般轻易离开! 长生鹰仰首望向无尽虚空,悠悠道:“杀戮本无谓对错,无谓的杀戮就有干天和,与天理循环相违,于老夫修为毫无益处!吾辈练武之人,妄图逆天而行,往往难得善果。七弟,你既入我十三鹰,还谈何王子身份!更能驱策其它兄弟为你皇族效命,可见我十三鹰终归不过鹰犬之流!看来王庭对老夫,是越来越不信任了!老夫这些年以‘帝师’自承,不过自作多情罢了!如此也好,既知多情,无情便了。” 那矮番因受皇命驱策,害怕长生鹰为此不喜,忙道:“老大,我无色虽是蒙古汉子,但绝计不做对不起十三鹰及老大的事!长生天在上,可证无色之心!” 长生鹰一摆手,道:“无谓如此,老夫迟早要回归长生天怀抱,王庭或许是尔等容身之所。” 那矮番嚅嚅连声,长生鹰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对其皆是无形的威压,能不接话最好,便转身对箭神鹰躬身行礼,喊了声:“二哥!”执态甚恭。 箭神鹰微一颔首,应道:“十三弟辛苦!”眼光跳过矮番,落在其后那高番身上。 那矮番若有所觉,回头笑道:“无酒,以往你烂醉如泥之时,也晓得上面的几位哥哥,近来你滴酒不沾,脑子越发清醒,凭地不认得自家人哩!” 那高番扫视全场,神情冷漠,只当无色是空气一般,“嗤”地笑了一声,并无答话。 矮番讨了个无趣,咂咂嘴,看向盘坐弄琴的祭灵鹰,挤出一丝谄笑,恭身道:“三” 祭灵鹰冷冰冰地打断他道:“鹰王座下,浮生皆为万象所化,无尊卑贵贱之分,无色,你勿自低身份!” 矮番笑态一凝,下意识地挺直身板,肃容道:“无色明白!” 祭灵鹰乜他一眼,道:“你与无酒乔装改扮,深入宋国腹地,所作所为,我虽无亲眼所见,也能猜个十之。哼!我这个七弟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只知皇庭之事,却忘了江湖身份,不记鹰王教诲之恩,如此本末倒置,难怪这几年‘天魔琴音’停滞不进,心魔为功利所迷,如何与琴音相融,更遑论修成琴魄!早知如此,不如就让你当个安乐王子!” 眼光落在那高番身上,久久凝视,突道:“无酒,你不向鹰王老人家汇报一路所得么?” 那高番挺胸傲道:“有甚么可汇报的!无酒无色,本就是酒色之徒,一个好酒如命,一个见色魂授,皆是该杀之人,却非要自称无酒无色,当真可笑!” 无色为之一噎,怒道:“无酒,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无酒目光四掠,似在查找什么,随之一阵泄气失望,咬牙道:“若非为了他,姑奶奶才不愿披着这副丑男人的脸皮,一路之上还要瞧着你那副腌臜样,真倒胃口!” 甄桑眉心一束,哼道:“装神弄鬼,早知你二人不是好东西!” 这高矮二番正是甄桑一家道中所遇的无色无酒二人,当时他们还以回鹘行商的身份示人,今日竟在昆仑危境再次撞面,如此岂是普通商贩所能解释的。 无酒听得甄桑说话,马上换上一副笑脸来,嬉笑道:“哟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那矮冬瓜固然不是好东西,可奴家也绝非坏人,若非为了昆仑一行,早打杀了这个矮冬瓜,好替咱中原人出口气!你瞧,奴家心地好着呢!”眼光转落赵雨儿身上,登时焕出光彩来,急走几步,觉察到甄桑眼神不善,讪讪而止,张开怀臂道:“嘿!小男孩,姑姑又和你见面啦!想姑姑了么?” 赵雨儿面色苍白,强自露出一丝笑意,道:“姑姑你怎么也上来了,你冷么?” 他心思单纯,哪晓得当中弯弯绕绕,也不管眼前这人是男是女,既然“她”让叫“姑姑”,说不定“姑姑”就是“她”的名字,称谓适当与否,却是无大紧要。 无酒见赵雨儿还记住他,顿时心花怒放,不断招手道:“来来来,到姑姑这儿!姑姑本来还冷的,一见到雨儿,就不冷了。” 甄桑察觉到爱子蠢蠢欲动,暗拉他一把,轻声道:“雨儿不去!” 赵雨儿“哦”了一声,对无酒笑道:“我妈妈不让我去。” 无酒起身顿足道:“姐姐” 长生鹰突地眸现精光,直视无酒,断道:“你不是无酒!” 无酒横了长生鹰一眼,嘻嘻一笑,折腕抵腰,挤眉弄眼,神态娇媚之极,只是粗糙男儿身,如此做作,反显得滑稽无比,观者亦是大呼难受。 无色纵是一路上已然习惯无酒的变化,此时也禁不住大骂:“无酒!你这个骚婆娘,酒劲发作,连脸都不要了!”又怕长生鹰误会,便道:“老大,我们正是无酒无色呀!只是装扮成异族商贩,变了另外一副模样,这般装容,还是小弟亲自操刀所为。七王子七哥临走嘱咐,教我和无酒二人匿身潜藏,以窥探中原武林一举一动无酒,你说,是也不是” 无酒嫌恶地瞅他一眼,自顾交抚手背,呵气轻摩,好整以暇道:“‘姑姑’我自不是什么无酒,姑姑我也不想管你们这些腌臜事。普天之下,能令姑姑我甘愿听其使唤的只有一人。嘻嘻,可不是你们什么七王子七哥七弟啦!窥探中原武林么?姑姑我生就是中原武林中人,自小光明正大行走江湖,哪用得着像你这贼头贼脑的肮脏东西一样窥这窥那?咳咳,光明正大么,姑姑我觉得自个洁白如玉,弗耐别人总是大呼小叫,喊起家人敲锣打鼓地赶我,嘻嘻” 无色听得一怔一愣,哪里晓得他在说什么,摊手一伸,道:“拿来!” 无酒笑问:“什么拿来?拿来什么?酒么?嘻嘻” 无色恼道:“那张纸——” 无酒道:“嘻嘻!什么纸哩,敢做不敢认,怂包一个!不就是这张南宋的江山社稷图么?”说完自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来,摊开瞧了瞧,又向众人扬了扬,嘻嘻一笑道:“这无酒啊,除了擅长喝马尿之外,鼻子还跟狗一般的灵!我大宋江南的地形地貌被他走了一遭,单凭记忆都能画个不离十,只可惜撞到姑姑我手中,嘻嘻!如此,对不起啰”对折着撕开,字帛裂响中,摊掌一撒,碎屑纷纷扬扬,随风散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色极智空 无色“哎呀”一声痛呼,飞身扑将过去,五指箕张抓向无酒,却是迟了一步,于五尺之外怔怔立住,望着化作飞絮的纸屑,呆若木鸡,面部不受控制地变得扭曲,眼神空洞,似是刹那便失去热度,缓缓自脚下捡起几片碎屑,看了又看,拼了又拼,忽地抱头狂啸,朝天叫道:“无——酒!” 无酒拍拍双手,好似刚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无视无色的濒临暴走,哂道:“哈!都没啦!你动作慢啦!我大宋国的江山社稷图飘啊飘,洒啊洒,又重归我大宋国土啰!气死你这矮鞑子嘻嘻” 无色呼吸一阵急促,眼瞳渐显红赤,嘴角抽搐难禁,气结于胸无可泄处,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无酒,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是是鞑子,不是咱们大宋国土为什么,无酒?为什么你要这样” 无色越是失常,无酒反而越是瞧得开心,逗笑道:“哈!鞑子!鞑子!你是鞑子!这里是我们大宋的国土,鞑子快滚回老家!” 无色似梦游般绕着原地转圈,眼中透出一丝恐慌,摇头自语道:“不,我不滚我是谁?无色是谁?我是鞑子!对,无色是鞑子!无酒,你也是鞑子,咱们是一起长大的鞑子”边说边捶头顿胸,一时忽哭,一时忽笑。 无酒见他状若疯癫,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丝不忍,忆起一路上这矮鞑子对自己的“兄弟情谊”,此虽非自己所求,却无一丝作伪,自己亦不甚反感,既已受下,便落下因果,刚要喊声“无色”,忽又想起一道潇洒飘逸的身影来,心中一甜又一苦,思道:“哼,我对这丑鞑子动什么情义!我与他之间有甚‘兄弟’之情可言!他纵然有义,不过是把我当成他昔日的兄弟,若他知道真相后岂会与我干休?既杀其友,与之已成仇敌,骗他一时尚觉无愧,若再承其情义,徒令自己蒙羞!”思念百转下,张口待要开骂,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道:“哼!色令智昏,不辨雌雄!姑姑我懒得理你!”语气却是弱了下来。 无色脸上悲苦交集,忽地一声仰天大笑,又一声伏地大哭,发疯般撕裂着衣袍,远远抛下峰崖,恸道:“无酒——”飞身扑了过去。 无酒立足原地,见他心志失常,武功已不及平时万一,便收了部分气劲,平掌往前轻摧,正中无色肩头,只听一声闷响,无色“嗯哼”一声向后翻倒,滚地葫芦般弹出丈远。 无酒面凝寒霜,冷道:“臭男人!离姑姑我远一点!再敢靠近半步,定定将你推下山去!” 长生鹰眼角轻扫,两道厉芒若有实质,穿破虚空直视无酒身上。 无酒但觉双目如遭寒光炙刺,眼睑一翕,泪痕随之滑下,心头呯然乱跳,好似周身上下被剥个精光,无一不在那对厉目的窥视当中,与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何其相似,顿生羞耻抗拒之感,暗恨道:“长生鹰竟有此等神通!他未挪半步,我竟连他一个眼神都抵挡不了么?”心志既坚,灵台复明,抬眼迎将上去。 长生鹰微微点头,道:“好,很好!滇中阴绵劲柔中带刚,似弱实强,‘九幽老怪’教出的好徒儿!” 他这一开口,无酒顿觉周身压力大减,忽闻一个自己最不愿听到的名号,全身一震,随之怒不可揭骂道:“呸!九幽怪物算个甚么东西!早被姑姑我一掌送下幽冥地府,亏你还在挂念着他,老不知羞么?” 长生鹰似是觉悟过来,道:“倒是老夫失了考虑,九幽老怪蹂躏苍生,声名狼藉,任何一个人性未泯之人都不会认他为师的!” 无酒听得分外刺耳,欲要破口大骂又惧长生鹰武功,反唇相讥道:“是极,我看老前辈您武功盖世,修为已至天道境地,‘人性’大概近乎于无了吧?” 长生鹰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促狭之意,脸上却不起一丝波澜,眼光随意地扫过无酒。无酒冷哼一声,将头撇向一边去。 峰巅群雄皆是武林大豪,对江湖上百十年内的人物佚事,大多了如指掌,但听得“九幽老怪”这名号,俱是心生恶憎之感,又听长生鹰话中之意,这“无酒”与那九幽老怪似乎颇有“渊源”,且被前者一掌击杀,一时俱是将信将疑,均想:“这‘无酒’言谈古怪,若说是鞑子,适才又手撕大宋地图,不令鞑子藉此攻犯华夏,当为我汉人本色;若说是汉人,何又与那矮鞑子一路同行,改装易容,搔首弄姿,自称为‘姑姑’,此绝非英雄男儿所为!且九幽老怪何等之能,他若有掌毙此獠的武功,早就名满天下江湖传颂了,昆仑夺宝之行当也去得,何需如此藏头匿尾?” 这也难怪群雄情难置信,盖因这九幽老怪祸害武林已有三十余年,白道正派尽出高手远赴滇中苗疆之地,数次围剿而功败一溃,不但无法将其擒杀,还多有死伤。这魔头心计歹毒,且功法奇特,几近幻术,明明身中数十刀剑,却不见半滴血流,依仗瘟雾瘴毒躲避逃遁,再行各个击破,直杀得白道中人胆丧心寒,近十年再不敢跨入苗疆境内。江湖传言九幽老怪喜食女子身上隐亵部位,却对俊美男童情有独钟,捕而枷绳,豢养以为娈宠,夜行禽兽不堪之事! 一想及此,群雄似有所然,暗忖:“难怪他一听到‘九幽老怪’这名字便恼羞成怒,倘是他与那灭绝天良的老怪物有过相处,确是一段羞辱至极的痛苦回忆,但”又观这体量颇高的“无酒”面目平庸之极,虽谈不上多丑,但与“男娈”应有的姿色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如何能与那老怪有那方面的“渊源”? 如此念头一起,群雄但觉滑稽可笑,再看这“无酒”之时便难生恶感,反多了一份同情之意。 长生鹰突地眸露精光,问道:“无色,这一路你与无酒可同吃同卧?” 无色被长生鹰眼神所撼,一个激楞醒来,左瞧右看一阵,晃晃脑袋,这才“啊”地叫了一声,道:“没吃喝大都一起,住卧却是分开,各睡各觉。无酒说他说易容后身份随之而变,域外商贩除了大商队,其余结伴行走甘凉古道的,大都把行囊看得比性命还重,叫我夜里与两头骆驼睡在一起,他则睡在外围守护” 长生鹰一声冷笑,问道:“路上行走,你俩可是并肩而行?” 无色低头思忆,久久才道:“开始无酒倒不怎么说话,显是酒劲发作,又因曾在您面前夸过戒酒一月的海口,只得强自忍着,闷头只顾走路,我问话时他大都也不应,后来他嫌我身上邋遢难闻,总让我走在他后头,话儿也变多了起来,总找理由喝斥我” 长生鹰沉吟片刻,又问:“无色,你的易容之术比起中原此道高手如何?” 无色不知何意,吞吞吐吐道:“我我的易容之术学学自一汉人可能可能不如汉人” 长生鹰负手踱行,随之仰首长叹,略带悲音道:“无色,无酒已不在人世,你勿自迷心性!清醒吧。” 无色半跪在地,瞪着眼上下打量无酒,叫道:“不!老大!无酒定是喝醉了酒,他不认得我啦!” 长生鹰叹道:“无酒常年嗜酒,除了美酒佳酿之外,何曾见过他把别的事物看得重逾性命?他与你自小不曾分离,吃住皆在一处,早就习惯你身上气味,外头行走,怎会嫌你体臭?况且” 长生鹰一视无酒,冷道:“无酒多饮烈酒,醉后功力突涨,招式亦是刚猛暴虐,与九幽老怪的‘阴绵劲’截然相反,岂是眼前这人所能为!” 无色脑中轰然炸响,兀自不肯死心,冲无酒叫道:“无酒!无酒!你是不是又喝酒了?啊?我是无色,你兄弟啊!你看看!”边说边脱下帽子丢掉,十指顺着额角突地往下揭去,脸皮随之拉扯,手中多了一张软皱皱的人皮面具来,面容亦似变戏法地换成另外模样,却是个高髋阔口的蒙古汉子。 无色自指鼻目,急道:“无酒,你看!是我!我是无色啊!这里,你瞧我左眼眉毛,小时与你玩火,被你烧了半边去,就再也长不起来啦,比右边短了好多,你快看” 无酒撇了一眼,轻屑道:“去!谁想瞧你那丑样的!” 群雄见无色露出真实面目来,五官粗犷,分明是蒙人模样,既惊且怒,暗道:“果真是个鞑子!传言蒙古十三鹰里头排名最末的无色鹰c无酒鹰二人,虽是情性c身高各异,但是自小为伴,情同手足。无色名曰‘无色’,为人最是好色猥獕,武功虽无甚高,却颇通易容之技,妙手空空之术亦是颇有火候,眼力超凡,手脚敏快,鸡鸣狗盗之径得心应手,可谓是十三鹰里头以旁门左道见长的首一位!而无酒此人无妻无子,独嗜世间佳酿,每闻酒气,必上梁挖窖,掘地三尺也要寻得一醉方休。正因此,反练就灵鼻之技,千里追踪,无有丢失。醉时昏然欲睡,万事俱忘;醒后却记性超凡,过目不忘。每与敌对战,必饮酒三缸,酒气化真气,威猛无匹!战后酒气化尽,人亦复醒,则扬长而去,颇有中原疏狂之风!未想此二人竟化身成回鹘商贩,行走于江南各处,描画我大宋山川湖泊之貌,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叹宋庭尤在醉生梦死当中,敌酋早至眼皮底下而不知!” 只听慕成雪一声暴喝道:“兀那鞑子,妈拉个巴子!兽面换人皮,便以为自己是人了么?竟然跑来我大宋境内做贼为盗,当真该死!该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厨娘死讯 他这一声暴喝犹如平地起雷,群山回响,嗡嗡不绝。 无色受此一惊,似有醐醍灌顶效用,反而镇静下来,神志又苏复几分,手足无措地指了指自己,又指无酒,咽了咽口水,道:“我他,我和无酒,我们这趟行赴宋国,旨在描画你们宋国地图,大都在白天走动,如何说是盗窍?你们,你们见过白天偷东西的贼么?哦,唔,杀人不过是顺带而为,来回一次,总共才杀了不到百十个汉人。” 慕成雪越听越怒,消雪刀“咣啷”一声拔将而出,寒光映月,明晃耀眼,挥刀直指无色,狂笑而斥道:“无耻鞑子!哈哈!哈哈哈!尔等不但做贼盗物,原来还兼做杀人放火之事!真当我汉人是任人宰割的猪狗么?今日不杀你这狗贼,如何消我心头之恨!” 群雄亦是暴怒,附慕成雪后纷纷喝骂:“鞑子该死!杀之犹难解恨!” 无色一愣,怔怔视向群雄,喃然道:“杀便杀了,难道你们没杀过人么?”脸上惧意全无,隐带一股激昂之气。 群雄闻言气势为之一滞,心道这鞑子说得倒也不错,江湖上的剑侠刀客,谁人手上没沾过血腥,哪个敢说全无杀错? 这念头一起,齐齐望向火龙真人和卧地熟睡的痴心和尚,心想或许也只有僧道两家方可不坠杀戮苦海,但又见那痴心和尚嘴上油光可鉴,僧袍上还沾着细碎狗肉,连酣睡中犹抱着斗大的酒葫芦,如此和尚,又与凡夫俗子何异? 且那火龙真人出家之人,亦是私欲难了,千里迢迢赶来趟这潭浑水,与道家的清静无为大相径庭,自也难保无垢无尘! 如此算来,天下间唯有干城先生等极少数绝顶高人方可做到问心无愧,不由目光又投向赵海川。 赵海川只是眉梢轻动,瞧了无色一眼,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长生鹰眼中透出一丝欣慰之色,道:“经此一劫,无色,你当潜心修练,他日成就,未免比不过你上头几个哥哥!” 无色反手一指自己,问道:“我?”脸容淡漠,再无平时轻佻猥獕之感,抬眼视向无酒,轻唤一声道:“无酒——” 无酒向他翻了个白眼,抬头望天,意示无屑。 无色摇了摇头,脸上便不再见悲喜之色,闭上双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群雄见无色如无事人一般,心中怒火又炙,“鞑子该死!鞑子放屁!”地纷纷叫骂,慕成雪跃跃欲试,消雪刀寒芒暴涨,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杀意! 长生鹰厉目一扫,冷道:“哼!老夫尚未归天,十三鹰纵然有过,还轮不到别人刀剑加身!” 慕成雪毫无惧意地与他对视,哈哈大笑道:“慕某此生快意恩仇,报仇此等快事,岂能还要问过别人答应不答应!” 长生鹰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道:“哦,那你待若何?” 慕成雪凛然跨出,横刀平胸,狠声吐出一字道:“杀!” 长生鹰淡淡道:“如果老夫不允呢?” 慕成雪咬牙道:“挡我者死!”体中蓄势将满,双足注劲欲奔,脚下冰层受力碎裂,嘣嘣脆响! 突一手从旁疾闪而出,一把扯住慕成雪腰间衣带,轻轻抖了几抖,似有所示。 慕成雪霍然回头,忿道:“丘兄,这是何故?” 原来拉他之人正是一旁的“雨横手”莫丘生。他压低声音道:“慕兄切不可意气用事,大丈儿岂可轻抛有用之身!” 见慕成雪一脸羞怒,忙又道:“慕兄的消雪刀法难逢对手,自是不惧任何强敌。然此次夺宝兹事体大,关乎中原武林乃至我华夏的一国气运,吾辈当戮力合心,共同进退!且有干城先生与洛河神女在此,还怕讨不回公道么?” 他这话将赵海川夫妇抬出,更晓以民族大义,同时又照顾了慕成雪的颜面,足见其人之机变圆通。 却听一声轻啐,一人微弱至极道:“‘雨横手’果然人如其名,不但武功如此,做人更是如此!胆小如鼠,大事惜身,马某佩呸!” 莫丘生老脸一红,低头看了一眼马胜贤,苦笑道:“马长老重伤在身,切莫动气!小弟自知武功低微,内力着实难以为续!” 马胜贤羞怒道:“你——”却知莫丘生所言不虚,刚才若非他与慕成雪运功相助,自己不死也要落下暗疾,相助之情,岂能无视?当下气愀愀埋头无语。 慕成雪性情豪放,却并非智短之士,自知远非长生鹰对手,愤然而上不过是徒然送死,反对己方不利,左思右想,不甘地旋刀入鞘,怒目横对长生鹰。 长生鹰见这粗豪刀客暂且罢手,也不为已甚,转而对赵海川抱拳道:“老夫这些兄弟欲念难了,杀心过重,还望先生慈悲为怀,且饶恕一回罢。” 群雄见他独对赵海川礼遇有加,视己身为无物,虽脸上无光,却并不觉有多可恼,毕竟赵海川乃中原武林之魁首,一人牵系万人之安危,亦承万人之荣辱,足可率众人之表。 赵海川眼神复杂,望向阶下群雄,似对众人又似独对长生鹰道:“私仇易了,国恨难消!海川欲承天下之恩冤而不能,只望迷途者知返航,苦海好自珍重!” 长生鹰闻言沉默无语,半晌方苦笑道:“先生之意老夫了然。看来是老夫强人所难了。”缓步踱行,叹道:“老夫此生无家国之念,唯落一点兄弟情义萦系于襟。当年与岳元帅阵前相搏唯关国事,故可相惜相重。于老夫而言,所谓国仇家恨不过是凡世中人烧杀抢掠的借口罢了。圣人不出,谁主天下皆是奴驭万民,朝代改便改,换且换,更与我何干?然今日与先生对垒,却关系众兄弟的身家性命,其为老夫延留于世的仅存乐趣,凡体肉胎此生恐怕已难超脱,这点乐趣便不愿舍弃。先生懂老夫之意否?” 赵海川微一点头。心道:“此人心思之奇特,发前人所未敢言,当真令人无所适从!仔细思量,却有几分道理。只是照此观世,人间烟火味荡然无存,得失也在两可之间。” 只听长生鹰又道:“先生与岳元帅,皆是老夫叹赏之人!只可惜造化弄人,岳元帅因与老夫结交而成千古,如今老夫初识君面,却注定要成为彼此生命中的对手,诚可悲可叹,哎——” 一声长叹,似囊括世间千百种悲凉,遗立冰峰,望不尽人间缈缈迷雾。 赵海川亦感怅然若失,道:“晚辈实不想” 长生鹰摆了个止言的手势,双目耿耿视向赵海川,忽道:“纵是对手亦可相惜!先生可愿当老夫另种意义上的朋友?” 赵海川一怔,道:“前辈学究天人,且历经苍悠岁月,晚辈岂敢罔顾事实而论交!况且” 长生鹰又打断道:“先生应知世俗礼法对老夫毫无效用!” 赵海川心弦一颤,传过一支激流,想说而未说的话便彻底搁下,缓缓抱拳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长生鹰顿生豪情快意,仰天长笑道:“苍天不负我长生鹰,既得对手,复得高朋!人生至此,纵身死道消,亦有何惧哉?” 却听一人不合时宜地喷笑出声,接着不紧不慢道:“干城先生仁义古风,天下谁人不知!唉,总有些下作的小人心怀鬼胎,意欲以小情坏人大义,以朋友兄弟的名义占尽老实人的便宜,嘿,嘿!自以为旁人瞧不出自己的阴暗用心,还在洋洋自得暗暗偷乐哩!” 众人望去,见是无酒在那自言自话,低头勾腕挑指,抬头又挤眉弄眼,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意味,十足的欠揍模样。 长生鹰呵呵一笑,脸色阴冷下来。 无酒心中无来由一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随之又笑道:“我常听闻十三鹰里头有位大英雄大豪杰,身边拢聚了十二位各怀绝技的小英雄小豪杰,个个皆是菩萨心肠,每听闻世间有一人去世,俱都伤心痛哭如丧考妣!咳!咳!当然传闻不尽不实,自是不能全然当真,权搏世人一笑呵呵” 众人如坠云雾,不知他所言何指。长生鹰也是眉头一皱,抬眉瞥他一眼。 又听无酒接道:“传闻中此人武学修为旷古绝今,当今已无一人可敌!据可靠消息来源,此人身怀上古魔王蚩尤的‘九转长生功’,返老还童只是小道尔,练到高深处更能起死回生,所谓“九转”,指的便是能够“九死九生”,比“九死一生”更加厉害恐怖,其老而不不不,老而弥坚!是一点不输给有‘九条命’的小猫猫呢!恐怕那九幽老怪见了他的面,也要自叹不如哩” 众人这才回味过来,敢情他在借题发挥,反话正说,故意贬损蒙古十三鹰呢!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什么“菩萨心肠”,世人皆知十三鹰乃蒙古对付中原武林的悍兵利器,不说杀人如麻能止小儿夜啼,凶狠恶毒还是有的,离“菩萨心肠”更是差了十八万千里远!如此明显的反话,傻子听了都要为之大笑。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将长生鹰的至高武学‘九转长生功’大做文章,什么“死死生生”的,咒死之意尤显,岂是好听的话头?更把长生鹰与小猫相提并论,还不忘搭上人人唾弃的魔头“九幽老怪”,所谓九幽老怪的“自叹不如”,谁又知道指的是武功还是人品抑或其它腌臜东西呢? 中原群雄忍俊不住,有人已是小声屏息地笑出来,而反观长生鹰阵营,除却面具罩面的祭琴鹰看不出容色外,箭神鹰与无色皆是表情精彩,尴尬有之,恼怒有之,无一而足。 长生鹰眉头轻皱,念头忽转,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饶有兴趣地打量无酒。 无酒心中大起报复的快感,刚刚长生鹰将他与九幽老怪并联,实令他如吞了苍蝇般难受,如今还将回去,也算是大大出了口恶气。 只是他见得长生鹰这副云淡风清的表情,心中重燃怒火。瞧了瞧与长生鹰对峙而立的赵海川,见他施施然好似一切都不萦于怀的样子,心中微叹,知道场中这个唯一能与长生鹰平分秋色的“好好先生”,是绝计不会被自己轻易挑唆成功,与那可恨的鞑子决一死战的。 恰瞧见甄桑一脸冷削地站立,直似一柄荡魔驱妖的冲天利剑!眼珠一转,脸上浮出一抹诡笑,瞬间转作伤感模样,轻叹一声道:“可怜可怜!怏怏中华,竟被蛮夷欺虐至此!多少无辜百姓,惨遭无情杀戮!唉” 甄桑秀眉轻蹙,面容更冷。 无酒观颜察色,心中大感得意,脸上悲容更浓,又连说了几声“可怜可怜”,突出一言道:“唉!可怜大散关外那开店谋生的苦命老伯,铮铮铁骨不改我汉家本色,老了老了,竟被人一掌将头骨生生拍碎!临死犹未瞑目,直叫身旁一个悲愤欲绝的小姑娘快跑!快跑!顺着大道朝西走,找到干城先生,将此物交予他,请他替我报仇!” 说及此,手中变戏法地闪出一个黑色荷包,掂了掂,当中咣啷啷地响,无酒故作不解道:“里面无非一些金银财帛之物,与干城先生大有干系么?为什么干城先生见了会替他报仇?” 赵海川一瞧之下,失声叫道:“呀!那敲鼓评唱的老人家么?” 甄桑几乎同时喝道:“快说!那使刀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无酒暗笑,故作思考状道:“啊?什么小姑娘?哦,对了。那会使刀的小厨娘么?唉!唉!可怜可怜” 甄桑怒道:“再啰嗦割了你舌头!快说,那小厨娘现在如何?” 无酒大明见好就收要义,见甄桑盛怒,战斗力飙升,已至一触即发阶段,硬是垂下一滴泪道:“可怜小小厨娘,大好一妙龄女子,竟也魂飞缈缈,随他爷爷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换你心痛 甄桑闻言如遭雷击,面色瞬息数变,猛一跺脚叱道:“好个鞑子!竟杀了我雨儿心上之人!” 赵海川也“呀”地一声悲吟,仰天慽道:“海川不能救人彻底,害老丈一家惨遭恶人毒手,海川之罪也!”捶胸痛惜,尤是自咎难禁,恸道:“小姑娘身无武功,心怀大义!生为女子,志比男儿!如花年华凋逝,痛煞人也!海川既知老弱无依,尤拂袖离去,忍见良善成新鬼,海川罪莫大焉!”仰面合眼,两滴泪珠滑下脸庞。 甄桑心念急转,连日发生的事情上下连接,脑中渐然显出模糊轮廓,心绪稍定,长鞭对叠折成两节,面罩寒霜地指向无酒,一字一顿喝问道:“谁——杀——的?” 无酒浑体寒毛竖立,但觉一股冰冷如刀尖锐如箭的杀意直刺眉心! 眼前这位俏生生的美妇人,原地挺立,手中长鞭所指,竟比世间任何神兵利器更加慑人心魂! 如此凝若实质的杀意,他也只是在长生鹰身上感受过,心头一震:“雨儿他娘竟也有此等修为!洛河神女当真了得!”嬉戏之心渐退,瞧了一眼无色,脑中刹那转过无数念头,夹杂着难明的回忆,终是咬牙决道:“当时鬼骨鹰与三岁鹰被干城先生所挫,仓皇而逃,姐姐神女必是晓得的!” 甄桑略一点头,当时情景再次浮上心头,暗思莫不是这两个鞑子去而复返,趁我与海川不在之际杀人以泄愤?但又一想十三鹰何等人物,纵然所为十恶不赦,大可不必非得为难店家爷孙二人,只杀尽在场的一干武者岂非更加解恨?无论如何,当日放过这两鞑子,终是不智之举!对敌仁慈尤如抱蛇入怀,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反噬一口!就算只是万分之一概率,些许风险有时也能成为致命之因! 甄桑不由暗自后悔,面不表情道:“说下去!” 无酒舔了舔嘴唇,干咳一声道:“这两鞑子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想是畏惧干城先生和神女的武功,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甄桑不麻烦喝断道:“废话少说!小姑娘怎么死的?” 无酒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中来气,暗道:“神气什么!姑姑我随口编个瞎话出来,谅你也不知!”触及甄桑森冷的眼光,心中一跳,忙道:“好!好!不废话!嗯神女和干城先生离去后,店中众英雄又豪饮了一场!等日头落山时分才相续离身,奔西边去了。嘿,嘿嘿我与无色因被众人奚落,囫囵吞枣吃了几碗热粥,就早早结帐走人了我二人,嗯,嗯,我二人并未真的离去,牵了骆驼绕至屋后,躲在小厨娘操刀干活的庖厨后面” 甄桑听到此处,忍不住娇叱出声,腕袖一挥,鞭节倏然弹射挺直,寒光一闪而别,鞭尖如灵蛇吐信般不断耸动,欲取无酒心胸!二人虽隔有三丈之远,却把无酒吓出一身冷汗! 乌黝黝的鞭梢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意,如芒在身,令他丝毫不敢怀疑,只要他的应对不能令执鞭人的满意,必是透胸而过的下场! 君子可欺之于方,在长生鹰或赵海川这两个绝世强者面前,他大可据理力争,纵是强词夺理也无不可,只要不撕破脸面,总有回旋余地。而自古女子与小人同列,二者岂是按理行事的属性?若是言语间恶了这洛河神女,给自己来个扎心凉,岂不死得冤枉?急道:“神女且听我一言!吾本汉家儿女,与鞑子一路为伍已感羞愧,岂还能做出戕害同胞的恶行!” 甄桑冷哂道:“哦?原来恶名远扬的蒙古十三鹰里头,还有个汉人败类混迹其中,真教人大开眼界了!” 箭神鹰重重地“哼”了一声,显是对这句“恶名远扬”甚为不满,只是甄桑为赵海川之妻,几可与长生鹰并列的人物,他自然不会像对待马胜贤那样,轻易与之为难。 无酒尴尬一笑,连连摆手道:“误会误会!兵者,诡道也!况且易容之术乃我中原本土技艺,鞑子学得只鳞片爪便敢班门弄斧,可恨之至!不以其人之道还自其身,如何灭他鞑子威风长我汉人志气!” 甄桑讥道:“嘿!说得这般正义凛然,我差点就信了你呢!”话虽如此,对无酒的恶意却是减了三分,真气一撤,鞭梢迴旋缩退,被他合手攥住,然后盯住无酒的一张长脸好一阵打量。 鞭锋暂撤,无酒立感压力大减,旧态复苏,跺脚佯嗔道:“姐姐——”屈指含笑,向甄桑抛去勾魂媚眼,其声糯得人骨肉俱酥道:“姐姐,人家好看么?雨儿,姑姑好看么嘻嘻” 赵雨儿裹在其母臂弯中,眼睑低垂,似是站着睡去了。 甄桑心头一阵恶寒,也懒得理他,自顾道:“易容之术虽非独门秘技,却也不是寻常武者所能习练的!能将此门功夫练至炉火纯青境地已属难得,练至鬼神莫辨的大成境地更是万中无一,非心思柔敏c十指灵变者所不能!中原武林精通此术的人不在少数,称得上巧手大家的唯二三人尔,能达到细微入骨男女互易的境界算来算去,除了乔三枯之外再无他人!传闻蒙古十三鹰里头无色鹰颇精此术,依我看来,单论此道,他跟乔三枯提鞋都不配!” 无酒“呜嗷”一声欢叫,拍掌笑道:“对极!对极!姐姐眼力超凡,一眼就看穿无色这个冒牌西贝货!假若乔三枯此刻在场,得姐姐此番赞誉,怕是要爱死姐姐你呢!” 甄桑冷眼相观,视线渐渐投往更寥阔处,忽转话题道:“哼!左玉堂!乔三枯!嘿嘿,好一个李代桃僵之计!故布疑阵,宁舍仆人性命,藏身暗处,只为黄雀在后,坐收渔人之利!嘿!左玉堂,真有你的!” 无酒闻言大震,笑容顿凝,痴痴念道:“李代桃僵?李代桃僵!仆人,乔三枯呵呵,左玉堂,三年追随,你心中可曾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当你的仆人为你而死,当你心愿达成之时,还能记起她一丁点的好么?性命她可以不要,她的一条性命换你一阵心痛可以么”抬头看向甄桑,苦涩道:“姐姐心细如发,什么都瞒你不过唉!乔三枯易容之术纵然天下无双,身体容貌亦可变换,只是心中所思所念,却是半点都做假不了,还真真切切地让自己感到,如此之难受” 甄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是始终难以捕捉,冷道:“哼!装神弄鬼,非奸即诈!” 无酒愁容顿消,立变眉飞色舞,悲与欢瞬间转换,嬉嬉笑道:“妹妹哪儿敢在姐姐面前装神弄鬼!妹妹顶多算个画皮小鬼,姐姐才是神仙哩!姐姐号称‘洛河神女’,不是神仙是什么?” 甄桑岂会受他这一套,不冷不热道:“哦,是么?哼,这一路上你二人阴魂不散,我就知你俩绝非善类!只是谅你们也玩不出什么幺蛾子,才任由你们远远跟着,真当我好糊弄么?” 无酒抚额作庆幸状,连道:“妹妹一举一动,自知躲不过姐姐的利眼,晓得姐姐手下留了情,妹妹心里不知有多感激哩!” 甄桑腕指轻抖,鞭随手动,“吱吱”有如灵蛇游戈之音,叱道:“彼时留情,此时未必留情!这么说来,大散关外店家老丈和小厨娘正是你二人所杀?” 无酒立现愤慨之色,大呼冤枉道:“姐姐如何误会妹妹至此!”见甄桑眉头收紧,不待她发火忙道:“店家老丈铮铮铁骨,妹妹佩服还来不及,如何会动手加害于他?小厨娘弱质女儿身,在鞑子逞凶之时却敢挺身而出,英豪之气半点不输于男儿,如此巾帼,谁若害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我乔三妹妹宁死不为此事!” 甄桑见他举止虽显浮夸,所言却不似作伪,略一沉唔,冷道:“你二人绕至店家后头,岂会有好事待人?店家爷孙之死,自与你脱不了干系!” 无酒一阵摇头叹息,垂泪道:“好教姐姐得知,小厨娘和她爷爷之死,妹妹确有不可推却的责任” 甄桑声冷如冰,喝道:“说!” 无酒一咬牙道:“姐姐当面,妹妹不敢有半句假话欺瞒!当时无色与我商议,要放火烧了这间酒肆,只守住门口要道,出来一个杀一个,尽皆屠戮!” 甄桑倒不如何,赵海川却重重地“哼”了一声,可见这个老实人对当日救人未彻之遗恨有多深! 无酒吓得一吐舌头,咂巴咂巴嘴又道:“我劝无色说,这群中原武林人中好手颇多,且刚胜了一仗,正值士气高涨之际,若是他们困兽犹斗,未免大费周折,倘是走漏几个,赶去报与干城先生知晓,却是大为不妙无色说,妈个巴子!除了赵小河和那铁枪杨锦,其余人等皆是土鸡瓦狗!就算赵海川赶回,就一定能留得住咱们么?无色,此话是不是你说的?” 无色正盘膝坐在雪地上,浑体通泰之际,听无酒唤他,便懒洋洋道:“嗯,我说了。” 无酒一拍掌道:“照啊!这是你自己承认的了,可不是我诬赖于你!” 无色混不在意,“嗯”了一声,突地躯身一震,似是了悟到什么,半晌方道:“当时确是我猪油蒙了心,骄狂自大,可笑之极!呵呵,今日退去色心,许多事方看得分明,干城先生想杀我无色,易如反掌,只在他想与不想之间无色无色,难禁,杀心深重,长生天与佛皆不能容我,唉!” 他这一声叹息似合某种天地至理,峰巅刹那间一闪而烁,众人揉眼再看时,又复了原样。 无酒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嘟哝道:“无色无色,无恶不作,当心天雷劈你!”抬头望了望月空,恰好几道光华驰来逝去,虽非雷电,亦携其威!无酒赶紧缩头,暗道这“无酒”想必做的坏事也不少,上天打雷时可别打错人了!又一指无色,喝斥道:“你,你,无色!你简直毫无人性!” 无色好整以暇道:“人性即是色性,我已然无色,自是毫无人性。” 无酒一噎,恼道:“哼!你本想将店中一干人等全杀个精光,我一再劝说咱们现在易容而行,指不定光华面世之时可为奇兵,能堪大用,岂可在这个时候显露身份!你犹豫难决,却被我死死摁住!休问为什么,只因我天良未灭!不似你,哼直到最后天色渐暗,群雄相继离开,你终于按耐不住,要跳出来杀人” 甄桑轻屑冷笑,道:“任你翎毛插翅,不过草鸡二只,就算今日易容至此,又有何用?” 无酒赧笑道:“此地冷至骨髓,若再不插点毛发,草鸡岂不冻成死鸡嘿嘿” 无色也笑了起来,道:“草鸡,草鸡!终究不过是主子口中一盘菜罢了。”顿了顿又道:“当时我本想直截了当,一刀一个杀了了账,你却非要先放火烧店,且从屋后燃起。无酒,你是故意示警的吧?” 无酒颇为得意,讽道:“你这矮鞑子,自己埋身之地都没找好,还想杀我汉人同胞!姑姑我岂能如你所愿!哼!” 无色淡淡一笑,突道:“那一掌将小厨娘推进火海之中,也是你故意的么?” 无酒勃然怒道:“好你个不要脸皮的死鞑子!竟然恶人先告状!你怎不说你兽性大发,欲对小厨娘做那禽兽不如之事!” 无色一愕,怔道:“有么?我我当时竟还有此色心!唉,当真是禽兽不如!无酒,你说得对!” 甄桑恨极,咬碎银牙,冷森森道:“你们,俩个!都该死!” 无酒嚅嚅道:“姐姐,我我并无杀人啊!” 无色轻轻一笑,缓道:“人,都是我无色杀的!五六个喝到最后的中原人,还有那个敲鼓的老头,一刀一个!那几个汉人当真脓胞,喝得找不着北,我刀子砍下,他们反将脖子迎了上来,竟不知我刀子比他脖子硬利!哎,我记起来了!那敲鼓老头因饮酒极少,应变反而比那几个汉子灵活点,没将头颅迎上来,却把脖子一歪,我这一刀下去,虽说砍不下他的头,却能把他的身子从上及下,劈成对半!只是没想到,呵——” 他娓娓而道,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似乎在向别人谈起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群雄越听越恼,呼吸渐然变得粗重,呵一口热气出去,落地时已成细末冰霜! 无色调整了一下坐姿,神情更显惬意,接道:“竟有一把刀横飞而来,撞到我的弯刀上面。当时我只觉得那股力量并不甚大,且无一丝一毫的内劲,却不知为何,偏偏能把我的刀给撞飞了出去,当真奇怪”说到此,无色一掌并立胸前,别一掌自侧戳至,如箭中的指尖触及掌心。 他眉头紧锁,似陷入深思,突地转头对箭神鹰道:“二哥,借你‘天亦怒’之力,射我一箭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色不异空 箭神鹰点了点头,并不问原由,摄取一箭搭于弦上,望无色道:“十三弟小心!”开弓引箭,待拉得半满之时,指骨一松一弹,那箭裹挟着呜厉之声朝无色疾射而去! 自他出声提醒到开弓射箭,几乎只在一呼一吸之间,群雄未及反应,已见白芒划过夜空,直刺无色,俱是心惊:“鞑子虽然凶蛮无化,勇力确实非我宋人能及!” 但听“咣”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清清脆脆,入耳反生静宁之感,似是鱼儿跃出水面,一个摆尾掀起的浪花,自然而然,涟漪荡开。 长箭破空而去,消逝在茫茫夜色之中,隐约传来一段啾然尾音。 无色不知何时已是双手握刀站立,刀刃微曲往上,保持着前劈之势,凝神锁眉,许久方才神舒意爽,笑道:“原来如此!当日我劈砍那老头之时,老头的孙女情急之下抛来菜刀,我虽知有物袭来却未放心上,因已感知其速度对我根本构不成威胁。哪知手中弯刀与之相碰,竟鬼使神差地脱手而飞。呵呵,小丫头削骨切肉之专用利器,竟可在危急关头变成救命之法宝,真真不可思议!当时未想得许多,如今才知其中蕴藏的武学奥义!”弯刀翻转,来回仔细地观瞧,若有所悟道:“难道说,每种武器,每种拳法,必然有它的破绽所在?只是我等眼力未逮,发现不了而已?” 箭神鹰早已收弓回身,他听力超绝,猛听得无色如此说法,微微一笑,脱口道:“那依十三弟看来,哥哥的箭法破绽在何处?” 无色无料他有此一问,略一沉思,苦笑道:“二哥箭镞奇快无比,以小弟今时修为,万难捕获其影迹,且还是二哥手下留情,半弓之力已非小弟所能硬撼,单从速度与力道来论,于小弟而言,二哥箭术,已是毫无破绽!” 箭神鹰一瞥无色手中弯刀,摇头道:“你刚才出刀不快,却能恰好够及箭镞,斜刀劈砍箭翼左侧,致使它向外翻掠。你我之力二相加持,反助箭镞疾速升空,不知现在落到哪去了!” 无色戏笑道:“吓!敢情二哥在心疼丢失的箭镞哩!” 箭神鹰被他逗得一笑,裂裂嘴道:“如果能够让十三弟有所开悟,再多的损失二哥都不会心疼!” 无色心中一暖,反手收刀回鞘,缓声道:“有些顿悟,需要莫大的机缘才能获得,而有些人,却好像天生便得上天的恩宠,无需开悟,无需苦练,出手自带天地至理,当真叫人羡慕!唉,现在一想,大散关外那个妙手小厨娘,叫人好生佩服!” 箭神鹰浓眉轻皱,问道:“哪个小厨娘” 无酒轻哼一声,道:“还佩服?哼!猫哭耗子,假慈悲!啊,不对!你们这些鞑子才是耗子,一只二只三四只,耗子!耗子!四只小耗子!”一边指点,一边念数,十足蔫坏模样。 突听一声怪笑,一人高声道:“无酒,你怎不把你也算到里面!一只二只三四只,我看是五六只才对!啊,也不对!你这无酒是个冒牌的假货,自然算不得一只!我呸呸呸!也不对!什么一只一只的,我们分明是草原神鹰,哪是什么小耗子!无酒,你这冒牌假货,太也调皮哈哈” 声音缥缈不定,似自空中传来,只是不见半条人影,月色映照之下,尽显诡异! 无色喜颜于色,朝天喊道:“四哥!四哥!你是风四哥么?” 那声音应道:“十三弟,咱兄弟又见面啦!四哥眼招子还不瞎,知道你是真正的无色,我的十三弟!可是我的十二弟,无酒!他怎么不跟你在一起?” 无色愣道:“无酒” 那声音叹道:“你以前总说自己易容术如何了得,如今别人假冒成你最亲近的兄弟,与你朝夕相处,你却一点儿都发觉不出来。唉!无色,我的十二弟,你的十二哥,无酒,怕是不在人世了” 无色瞧向“无酒”,眼中一丝忧伤闪过,哑声道:“无酒,你真不是我的十二哥么?” “无酒”将头别向一边,啐了声:“耗子!” 无色摇头苦笑,失落道:“也罢也罢!我杀得了人,别人自是也能杀得了我,谁武功不济,被杀自是一点不冤”突地身躯一震,扼腕惜道:“可是她并无武功,竟能领悟到天地万物的内在关联,能察见万物之最微弱处,运刀自肉骨间穿梭,虽是一个小小的当厨小娘,却是难是一见的人间奇女子!唉,就这么死了倒是可惜了!冤!冤!如何不冤!” 甄桑声若寒霜,冷道:“如此说来,小厨娘和她爷爷最终还是未能逃脱你的魔掌?你既杀了她爷爷,之后再把她给杀了?是,不,是?” 她一字字问出,周边气息骤冷! 无色似乎并无所察,轻叹道:“唉!无酒说我欲对那小厨娘行那禽兽不如之事,想必当时我已是色令智昏,失了人性的。”顿了顿,回忆道:“当时我见手中弯刀被人掷物撞飞,暴怒之下,以掌做刀,结结实实劈在那老头的天灵盖之上,只听一声脆响,像极了暴裂开来的西瓜,红白之物四处飞溅!连我也溅了一脸一身当时好似是那小厨娘叫了一声‘爷爷’!撕心裂脾,我从未听到如此绝望的叫声哦,无酒,似乎你也在旁叫了我一声是么?” “无酒”深吸一口,道:“禽兽!耗子!你不是已丧失人性的么?还听得见我叫唤了你?” 无色被骂得一愣,苦笑道:“你说我当时对小厨娘起了色心,可我却是全无记忆,只知那时一心想着杀尽眼前这帮汉人!男的女的皆可杀,汉服包裹之下,必是白花花的,对我似有无穷的诱惑之力!唉,色心炙烈,五脏如焚,不如全部抛却,唯见空空无色!” 无酒嗤道:“无色!无色!原来你这鞑子还与我佛有缘,哈哈!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如你也舍了长生天,放下屠刀,拜入佛门,如此岂非大妙?” 无色一愣,摆手道:“不可不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眼中却是露出迷茫之色。 甄桑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喝道:“兀那鞑子!店家老丈被你杀死后,小姑娘你可放过?” 无色痴痴又念了几句“色不异空”,这才摇头道:“我并不想放过!只想杀个干净!可能,正如无酒所说,我色心难按,想行那禽兽不如之事,随即朝小姑娘走过去,却未想眼前挡了一个人” 甄桑急道:“谁?” 群雄心绪也被吊起,就连赵海川此时也在竖耳倾听,只盼着事情有变,小厨娘可死里逃生。 无色向“无酒”看去,眼中闪过一抹哀痛之色,道:“我纵是杀红了眼,可还是认得出无酒是我的兄弟,莫说拦我,就算打我杀我,我也不会还一拳一脚,只是无酒如今你却不认得我了!”他念道:“无酒,兄弟,我的十二哥,你还记得无色我么?十三人里头,亏得有我排你之后,叫了你声哥哥,你常以此为傲取笑于我,你还记得么?” “无酒”神色复杂道:“你自认你的无酒去,与我何干!” 无色犹不死心,喝道:“无酒,当时我记得你说了一句:‘无色,你如此下去,必堕魔障!这小姑娘就交给我杀吧!’无酒,当时我几近疯狂,武功其实已不及平时一半,你若是汉人,何不借此机会除去我这个鞑子?就算你安全起见,大可趁我色心驱使下,对那小厨娘做出那事来,胡天胡地之时,再一掌打死我,如此轻而易举之事,你为何不做?”无色双眼圆睁,越说越是激动,瞪着“无酒”吼道:“无酒,你若是汉人,为何会一掌将那汉人小姑娘拍进火海当中?无酒,你到底是谁?真正的无酒是不是让你杀了?” “无酒”冷声辩道:“小厨娘清白之躯,岂能给你沾污了去!杀你脏了我的手我就不杀你,你待怎样?” 无色一震,道:“你,你本能杀我而不杀,一路之上待我如无酒你,你把面具脱下,我再瞧瞧” “无酒”犹是一脸冷笑无语。 无色哀求道:“你,你让我瞧一瞧,我方能死心!” “无酒”看他一眼,诡异一笑道:“好!让你瞧个够!”举袖覆面一抹而下,似变戏法般,登时面容大变,原先高鼻卷发的回鹘商贩模样,突地变成高髋阔口的蒙古人面孔,与无色倒有七八分相似之处。 无色眼射异彩,激动道:“无酒!” “无酒”哈哈一笑,挥袖抹过,面容又变回那个回鹘商贩模样,戏道:“看清楚了么?姑姑我本就不爱喝什么酒,你有酒无酒关我什么事!” 无色眼中光彩立黯,失魂道:“世间竟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易容之术!莫说是无酒,就是我都差个十万八千里,无酒又哪能变得出来”深深看了一眼“无酒”,道:“我有一事不明,你既是汉人,为何一路之上乔装易容,接近与我?为了取信于我,还亲手将小厨娘推进火海。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汉人,难道你就这么对待自己同胞的么?嘿嘿,你们汉人常以仁者自居,怎会乱杀无辜?你学得了无酒的音容样貌,却学不了无酒的无常心肠!你,到底是谁?” “无酒”不再辨解,看向甄桑,叹道:“姐姐,我” 甄桑恨声道:“住口!不管你为了什么目的,杀了我雨儿相好之人,就必须得死!” “无酒”凄然一笑,道:“姐姐,倘我知那小厨娘与雨儿相好,拼死也会护着她周全,岂会把她推进火海?”眼光转向赵雨儿,脸上笑容瞬间绽放,柔声问道:“雨儿,雨儿,大散关外,酒家小厨娘,是你的心上之人么?” 她连问了几声,赵雨儿这才“呀”地一声醒觉过来,道:“什么小厨娘谁是小厨娘娘,谁是小厨娘?” 甄桑轻抚他的拨肩长发,道:“你一路上吃的糯糕,不就是小厨娘给你做的么?雨儿,她,小厨娘若死了,你要不要替她报仇?” 赵雨儿一怔,心头涌起酸酸楚楚的感觉,眼中笼上泪雾,道:“娘,死了是不是就不在这世间了?那我不让她死,我活着她就不能死!她要死了,我,我我活着会很难受很难受娘,报仇是杀了坏人么?她那,那拿菜刀的姐姐真的死了么?” 甄桑捏捏他的嫩脸,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道:“我的傻孩子!人死了自然不在这世间了!好人就会飞上天当神仙,坏人只能到阴曹地府偿还罪债!送你糯糕的姐姐自然是个好孩子,她要是要是她不在这世间活着,必是要飞上天当神仙的!雨儿,你那好姐姐虽然当了神仙,可她在这世间还有仇怨,娘替你为她报了这仇,你说好么?” 赵雨儿听出味儿来,小嘴微微一搐,泪珠儿滚了下来,泣道:“娘,那姐姐真的死了么?死了真的能当神仙么?雨儿再也见不到她了么?” “无酒”心中突然一痛,想及那道魂牵梦萦的飘逸身影,心道:“他若能如此对我,我便死一百回又如何?雨儿如此对她,我岂能让雨儿深情无着落处?我便把这条命还了她罢了!” 甄桑替他擦去泪珠,道:“雨儿哭什么哩!娘给她报仇就是,绝不让坏人好过!” 赵雨儿道:“娘,雨儿只想让她也活着,雨儿不想杀人报仇” 甄桑忙道:“好好!雨儿想如何便如何!咱不杀人,咱让坏人自行了断!”说完狠狠瞪了“无酒”一眼。 “无酒”惨然一笑,慢慢蹲身下去,对赵雨儿敞开怀臂道:“雨儿,过来,到姑姑这边” 甄桑眉头一皱。无酒道:“姐姐,雨儿心上之人被我所害。我是雨儿姑姑,雨儿自是不会杀我替他的心上人报仇的!我懂姐姐的意思,也不敢劳烦姐姐动手,只是在我临死之前,让我抱一抱雨儿,好么?”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生起一阵希盼,只觉倘若抱一抱赵雨儿这个俏美男孩儿,大可了却此生一桩憾事! 甄桑不禁抓紧爱子,面色难看至极。 “无酒”眼中泛起柔光,唤道:“雨儿,过来姑姑这儿” 赵雨儿似乎对“无酒”颇有好感,看了看甄桑,道:“娘,我过去了。”小手已是滑出甄桑掌握。 甄桑平日对爱子百般宠溺,赵雨儿小手一动,她便怕弄疼了他,手一松,赵雨儿已是行出几步,她急忙喊道:“雨儿!” 突听空中一声长笑,一段白影如电光闪下,一把将赵雨儿拦腰抱住,足不沾地迅速升空而去。 声间传下:“无酒,你平生除了爱酒,哪有喜欢小孩的时候!你这冒牌假货,演得一点儿都不像,还不如你风四哥喜欢小孩哩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诛杀风神 异变突起。 兔起鹘落之间,白影已裹挟着赵雨儿冲上二丈多高。 赵雨儿何曾经历过如此危境,情急之下哭唤一声:“娘——” “无酒”猝不及防,眼睁睁瞧着赵雨儿向他走来,又自他眼前消失,但听这一声“娘”的叫唤,直如绞扎在心头的利刃,有失亲子般的痛绝,嘶声叫道:“狗鞑子,把雨儿给我放下!” 甄桑此时早已弹飞而起,疾如流星袭月,长鞭挥出,倏然暴长几尺,毫无停滞,一涨再涨,自下瞧去,但见黑芒横亘长空,似将这月夜也劈成两半! 鞭骨不知何物所铸,此时内力灌注之下,竟生生涨到两丈之长,鞭锋“哔哔”颤响,穿空破虚,如有电光缠绕其上,灵动而妖异! 鞭尖弯曲成钩,犹如死神之镰刀,任是那人逃得再快,也躲不开长鞭所及,脚踝一凉,已被死死缠住,咝溜溜直缠数匝。 鞭锋劲气所聚,锋利如刀,一扯之下,已是勒入骨肉! 那人飞腾不得,骇然回头,只见小腿以下已是血肉模糊,一阵彻骨之痛传遍全身,忍不住大声痛呼。 直此众人才缓过神来,但见一条黑色节鞭二丈长许,尾端放风筝似的拉扯着一大一小二人,小的是赵雨儿,那大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风神鹰。 风神鹰刚欲发力挣扎,小腿之处立即肉血翻飞,鞭锋如蛆附骨,除非自断一只腿,实是万难逃脱此厄,额头冷汗直下,值此生死关头再也顾不得,啸道:“二哥救我!” 箭神鹰兄弟连心,痛呼道:“四弟莫慌,二哥救你!”搭箭于弦,喝道:“神女手下留情!小公子当保无碍!” 回应他的是甄桑的一声冷哼。 箭神鹰脸上厉色顿现,喝道:“如此得罪了!”箭尖对准甄桑,二指微微颤动,终是上移了三尺,瞄准长鞭,弓如满月,人弓合而连成一道颇具视觉冲击的画面! 慕成雪嘿然冷笑,呼地跳将出来,讥道:“鞑子安敢暗箭伤人,当我中原武林无人么?”提刀直取箭神鹰。 箭神鹰眼中闪过轻屑之色,松指发箭,一道白芒嗖地奔向慕成雪脸面。 慕成雪一声暴喝,消雪刀横挥斜落,划出一圈光练,却觉空落落的全无着力之处,骇然转身,那道白芒已削鬓而过,向上掠去,一道血糟赫然留在脸上! 突见一条人影紧随其后,跃起丈高,单手往空中捞取,一个转身飘然落地,往脚下啐了一口,愤然将箭一掷,摊开手心,见是已被擦出一道显目的血痕,恨恨骂道:“鞑子尽做诱拐小孩的买卖,且还带有帮凶,狼狈为奸,无耻之尤!” 这人正是“无酒”,他虽在慕成雪之后做出反应,拿捏却是恰到好处,以肉掌截下箭神鹰的铁箭,单单这份胆色眼力,已足见不凡! 慕成雪摸摸脸上血痕,只觉火辣辣地炙痛,心中羞恼交集,望了一眼“无酒”,哼了一声,又冲他竖起拇指,道:“你,很好!” “无酒”面带忧色,望向天上,失神道:“雨儿若有何闪失,我就一点都不好” 箭神鹰本要射断鞭骨,却被“无酒”截下,又被他语言挤兑,羞怒道:“说!你是何人?” 无酒此时只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哪有闲情应他。 箭神鹰虽感耻辱,但他一箭未能射断鞭骨,自矜身份,羞于再出第二箭,只是狠狠剜了一眼“无酒”,朝上喊道:“二弟!不要胡闹,快放了小公子” 他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声惨叫,风神鹰被甄桑硬生生倒拽下来,背部着地摔在雪地上,冰雪蓬然四溅! 风神鹰闷哼一声,反手扣住赵雨儿脖颈,嘿嘿冷笑,道:“神女舍得小公子么?” 他指尖抵住赵雨儿颈后血脉,只需稍一用力,即可将赵雨儿脖子整个刺穿。 甄桑厉叱一声,翻腕轻转,长鞭游弋而上,如蟒蛇缠绕,每缠上一圈便扯下一层皮肉,鞭尖最终停止在风神鹰下颚,急颤颤一振,倏然挺得笔直,直指其喉间,寒声道:“放下雨儿,这回饶你不死!” 风神箭受鞭锋凌迟,浑身几无完好皮肉,自察体中气息颓败,应无幸理,哀哀一笑,反而豁将出去,笑道:“就这一回么?人皆传言,洛河神女杀心深重,爱子如命,我若放了这小鬼,你定也饶不过我,横竖是个死,不如”指尖稍加力道,指甲掐入赵雨儿皮肤。 赵雨儿吃疼,却并不呼痛,只是看向甄桑,垂泪道:“娘——” 甄桑心头如遭刀割,脸上却表现得平淡如常,指头轻弹,鞭尖顺即一挺,刺入风神鹰喉结一寸,道:“不错!敢打我雨儿的注意,必将你挫骨扬灰!” 风神鹰面上肌肉一抽,感受着鞭尖刺体的寒意及痛感,突地一发狠,手中又加一份力道,道:“神女恐怕是没弄清楚状况,如今你的孩儿可在我手中,只要我轻轻一用劲,你们就将天人永隔,就算你将我碎尸万段又有何用!” 赵雨儿只觉呼吸困难,不禁两眼翻白,双手双足胡抓乱蹬。 甄桑咬咬牙道:“雨儿莫怕!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了,怕什么!” 赵雨儿听话似地停止了挣扎,四足摊开,只胸腹间微微起伏能证其活着。 甄桑声音出奇平静道:“我儿早已病入膏盲,就算今日命葬你手,也不过是早点结束了痛苦,早登极乐世界。而你就没那么好命,我甄桑没有什么狗屁君子侠客风度,只一颗阴毒残酷的妇人之心,必让你死得比他痛苦一万倍!” 风神鹰微一错愕,却觉一股冰寒自颚下钻上,此生未有之剧痛冲上脑间,他忙使右手抓住,不料长鞭一折,鞭尖如穿腐缟,刺透了他的手心。 风神鹰一手拎起赵雨儿,冲甄桑残忍一笑,道:“那就让这小崽子去死!”反手将赵雨儿往冰雕方向抛出! 他这垂死之际奋力一掷,力道何止千斤,若与冰雕撞实,赵雨儿哪还有命在? 长生鹰摇头叹道:“四弟,死便死,何苦搭上小孩性命!”掌心虚摄,真气急疾回旋,将赵雨儿卷吸过去。 甄桑喝道:“海川!” 赵海川早已出掌,两股掌风一前一后奔袭过去,一股将长生鹰真气拦腰拍断,一股将赵雨儿轻轻托住,如潮回浪摧般送将回来。 赵雨儿只觉如堕云里雾里,待得脚踏实地,这才喜极而泣,喊道:“爹——” 赵海川大大舒了一口气,抚慰道:“雨儿别怕,有爹在。”冲长生鹰点了点头,意含感激。 长生鹰心觉形势或有向好的方向转化,心中稍安,道:“洛河神女,你爱子已无大碍,当可放了老夫四弟!” 旁人只知赵雨儿转危为安,谁能明白甄桑那颗心历经死去活来之煎熬,若是赵雨儿有半点差池,便是将十三鹰全部斩杀干净也难消弥天大恨,如此情况下她如何肯卖长生鹰面子?红着眼吼道:“你给我闭嘴!” 全场为之静默! 甄桑冷冷打量着长鞭那头垂死的“猎物”,突道:“让我雨儿受惊,你死一千次都不为过!” 鞭尖抖进,自风神鹰下颚刺入! 长生鹰浑身一震,掌刀挥出,削向甄桑。 甄桑本欲回鞭抵御,却被风神鹰死死拽于手中,如果此时她不顾一切刺杀风神鹰,势必会被长生鹰掌刀击中。 以自己大好之身,交换一个必死之人的性命,这买卖怎么算都是大亏。 风神鹰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笑意,他已抱必死之心,死前与敌同尽,且对方是天下有数的人物,如此死法,亦算无憾了。 无酒见状忙喊道:“姐姐,杀了他,替雨儿出气!”投身闪出,双掌迎上疾袭而来的掌刀。 蓬的一声,无酒身如败草,倒跌出去。 风神鹰见局面生变,或许可争得一丝生机,决死之心尽去,求生之念大炙,拼起最后余力,硬生生将掌一扯带出,几根指头合血喷射,此时他却未感疼痛,反生出挣脱枷锁般的轻松,哈哈一笑,冲天而去。 甄桑脸上露出一丝玩弄意味,冷道:“逃得掉么?”鞭尖如影随形,先一步穿过风神鹰必由之路,自他后心猛然刺进! 一声惨叫,血花洒落,风神鹰直挺挺被串在鞭上,胸前透出尺长鞭锋! 他不敢相信地瞧向胸口,双手颤巍巍抓住鞭尖,眼中光彩渐逝,艰难道:“大哥,二哥替小四杀了这贱女人!” 长生鹰闭眼长叹一声。 箭神鹰嘶声叫道:“四弟!” 甄桑大生报复快感,喝道:“且让你也偿偿尸骨无存的死法!”一撇之下将风神鹰抛下峰崖! 箭神鹰飞身赶上,却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风神鹰下坠之躯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悲吼几声,愤然回头,三箭搭弦,眼中喷出火来,道:“你这恶妇,还我四弟性命来!” 无色张口欲呼,声音只哽在喉中,不知不觉间,竟双手合十念了几句。 祭灵鹰轻轻一拨弦,“咚”地一声清音轻送,缓缓回荡在峰巅,似在祭奠逝亡的幽魂。 长生鹰终是出声道:“二弟住手!四弟既伤人子,必有被杀的觉悟。” 箭神鹰鼻翼抽了几抽,胸臆间怒火无处可泄,狂喝一声,突转箭头对准“无酒”,恨道:“你到底是谁?无酒是不是被你杀害了?” “无酒”刚才受长生鹰一记掌刀,体中已受不小内伤,此时却浑若无视箭神鹰的威胁,只瞧向赵雨儿,脸上关切之色溢于言表,问道:“先生,雨儿可还好?” 赵海川点点头,脸容舒缓道:“多谢!无碍事的。” “无酒”冲赵雨儿扮了一个鬼脸,逗得赵雨儿勉强一笑,他这才转而对箭神鹰道:“雨儿若有什么事,我定将你们十三只小鸟剥皮割肉打牙祭!不错,你的十二弟‘无酒’就是我杀的!哈哈,如何?”脸上毫无惧色,将眼光投向远处,似在等着什么。 无色双手合十道:“四哥,十二哥,来世咱们再为兄弟。”突地双眼精光暴涨,对“无酒”道:“无论你是谁,既杀我兄弟,便是我仇人,这一路相伴之情就此断绝,你且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来!” “无酒”脸露犹豫之色,半晌方道:“好!你好好记住姑姑我的模样!”伸手先揭去一层脸皮,露出“无酒”的面孔来,随之再揭一层,显出一个面容苍白的女子样貌来,素颜冷面,疏眉迷眼,几与村姑无异,并无多少丽色。 无色上下一阵打量,渐渐面如死灰,许久才道:“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可笑我还当你是无酒,世上再无我这般痴傻的人了!” 那假冒“无酒”的女子淡淡道:“你们两个恶人残忍杀害了那对回鹘商贩,活剥其皮制成人皮面具,姑奶奶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罢了!”将那两张人皮面具抛在无色脚下,道:“你易容之术未得精髓,只学得一点皮毛,只得以活剥人皮此等丧尽天良之法来炮制面具,岂不知真正的易容高手随手便可改首换面,岂是你那种手法可比的!” 无色向地下那两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瞧了一眼,苦笑道:“一切幻象皆成过眼云烟,从此再用不着装扮别人啦!” 箭神鹰先见风神鹰殒命眼前,现在又听无酒已被杀害,悲痛交加,箭镟转对那女子,厉声道:“既如此,你去死!” 那女子眼中渗杂着温柔c失望c悲苦之意,朝天嘶喊道:“左玉堂!我为你送命一次,如今身处危境,你还不现身么?”连叫几声,峰谷回音,却并不见人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石中之玉 那女子喊到最后,只声声呼唤“左玉堂”三字,每唤一声便停顿一下,似在等待那人的应答,只是除了猎猎风声可闻,就只剩下她凄凄惶惶的悲声泣音了。 满脸希翼渐然转为失望,那女子失魂落魄地眼眺远处,轻念道:“左玉堂,你真忍心看着我死么?那我就死给你看好了!” 箭神鹰闻言眉头一皱,内中情绪似被一只无形之手轻轻拨弄,眼光慢慢变得柔和,杀意随之消退。 善射之人大都讲究心静如水,外界极难有令其情绪波动的因素。 只有臻至神射手之列,类如箭神鹰之辈,才不会太多计较情牵缘系,纵然情起缘灭,亦属自然而然范畴。 不强求,不强留,方可在舍时了无挂牵;能止射,方能善射。 赵雨儿因身体故,无法感知外界气机波动,只见得箭神鹰擎弓欲射,怕是于人不利,忙挣脱其父怀臂,小手攥拳不住挥舞叫道:“大个子,不许拿箭射我姑姑!男子汉大丈夫,却去打杀女孩子,你羞也不羞?有本事你朝我这儿射来!” 箭神鹰脸露古怪难看之色,被一个小孩当众数落,如他再出手,岂非坐实“打杀女人”的罪名?何况他杀意已熄,不想勉强己心,回手将箭入囊,对着赵雨儿勾弦虚拨一记,发出“铮”的一声清洌弦音。 赵雨儿见状失声尖叫,慌忙躲进其父怀中,双手掩眼,许久才知觉对方不过是在诈唬自己,嘟囔道:“大个子真坏!” 箭神鹰哈哈一笑,胸间郁气稍得发泄。 无色却瞧那女子可怜,见她又要叫唤那人,便道:“玉面白首左玉堂么?此人不是已教我两个哥哥给杀了么?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闻言嗤声冷笑,一脸无屑道:“就凭你们?两个哥哥?那两只呆丑鸟儿?也配跟左玉堂动手?哈哈!我都不稀得笑你。” 无色一怔,似做错事一般,半晌才懦懦道:“那,那个酒铺里头,那颗白发头颅玉面白首左玉堂,不正是他么?少年白首,玉面朱颜,世间再无第二人有此仙人之貌!” 那女子微微错愕,随之眼中大放光彩,笑道:“嗯嗯,玉面朱颜,仙人之貌?你这鞑子倒有几分文采!除了他之外,确实无人担得起‘仙人’二字了!啧啧,你这鞑子还有些眼力,不错,不错!”颇感兴趣地瞧了无色几眼,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还怕你要伤心哩!不说又显得我亏欠于你。也罢,我便说与你知,既然你把我当成仇人,我便让你知晓仇恨落在哪处!” 无色眼中痛色一闪即逝,应道:“正该如此。你说,我听着。” 那女子轻轻一叹,徐徐道:“三个月前在大名府,我因见你和无酒以极残忍手法宰杀了两名回鹘商贩,并剥皮以制成面具,此举丧尽天良不说,且有辱易容千古秘术,做为此中国手,我自然是要清理门户的” 无色一副万事皆休的表情,痛快道:“也罢,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落在你手中,合该如此。” 那女子颇为意外地瞅他一眼,接着道:“当时我以另一人的身份行走江湖,本想着助其谋就大事,撞见你二人之后,我突然有了个想法,索性便将这局面彻底搅混,他他也好藏匿于众人之中,省去许多不必要麻烦,也少了一份危险”说到此处时那女子眼中透出温柔之色,只是谁都不知那个“他”究竟何人。 又听她道:“于是我自城中一户人家私窖里偷了十几坛百年佳酿出来,于城郊三里外搭一座高台,夜里开坛散酒,借风力将酒气送入城中,以此引得无酒出来。那酒乃北地最出名的‘百里醉倒仙’,尤以酒气浓郁c后劲猛烈闻名,与江南酒水颇有不同。无酒乃天字第一号酒鬼,嗅觉之灵锐天下无双,这酒水一经开坛便风传百里,他又如何闻不到?果然不消一会,他便独自一人寻味而来,估计是怕被你发现,还不住回头观瞧,待到确认无人之后再取酒猛灌。想是他戒酒太长时间,乍见了如此好酒,顿时甚么都忘个一干二净,只顾狂喝痛饮。我听闻无酒醉后功力越强,怕一会制他不住,便在酒中下了几种毒药,虽不致命,却可令人身酥骨软,三个时辰之内发挥不出原本功力” 无色再次上下打量那女子,良久落寞叹道:“我竟还想着你会突然之间又变回到‘无酒’的模样来,你说的一切只是逗我开心的玩笑话!呵呵,如今看来,我那无酒兄弟,真的已在当日授命于你手。唉!你这是什么‘无酒’?自以为天下无酒能把你灌醉,便卸了所有防备,终于把自己醉死,羞也不羞哦。” 那女子摇头道:“无酒醉是醉了,却没醉死。如果就这么死了,我花这般功夫又为了什么?” 无色一怔,凄然笑道:“我倒是宁愿他是醉死了,如此不负他‘酒鬼’之名。” 那女子嘿嘿冷笑,不再理他,接道:“等他醉后,我便略施巧手,把他易容成左玉堂的模样,又将他扶上白马,在马肚上刺了一剑。那马儿吃疼,得得就奔出林外,顺着大道跑了” 箭神鹰眼前一亮,急问:“那他是否还活着?”瞥见那女子眼中尽是怜悯之色,不由怒着:“哼!说下去!” 那女子似是勾起思忆,许久才道:“我本想引他到大道之上,再给这个假冒的‘左玉堂’一个体面的死法,‘左玉堂’若死,‘他’,也许真的不用应付一路之上的杀戮了”说到此,那女子诡秘一笑道:“嘿嘿,也算是应了因果报应之说,那马儿没跑出多远,迎头正好撞上一瘦一胖两个鞑子,那两鞑子又傻又愣,不由分说上来就将他活活打死,最后还取了头级去” 无色目瞪口呆,咽了咽口水,道:“就这么被鬼骨鹰哥哥打死了?” 那女子摊摊手,亦感滑稽之极,道:“如果那瘦高个鞑子就叫‘鬼骨鹰’的话,那么你说对了!不过,那胖得像个肉球坨子的鞑子好像出力更多,打杀时更加残酷无情哩!” 无色怔怔半晌,突地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泪水溢出,道:“好!好!你杀得了人,自然也可被人所杀!只是没想到最终不是死在外人手里,反死在自家兄弟手中,哈哈!这因果报应来得好快!好他娘的快!不知我无色最后会死在谁的手里啊哈哈” 那女子瞧无色痴癫又发作,略带歉意道:“无酒虽不是我亲手所杀,却是因我而死,他固有取死之道,你要为他报仇也未偿不可。无色,你若恨意难消,尽管来取我性命。不过我也不会抻着脖子让你砍,死生大事,但凭本事而已。” 箭神鹰忍不可忍,朝天狂啸怒吼,杀性又起,眼眦欲裂道:“但凭本事?贱女人,你能挡得了我一箭么?”想及那女子曾徒手接过他一箭,又道:“至多三箭,取你性命!” 甄桑念及这女子回护爱子之情,挡在她前头,语气中透着无比坚定道:“今日有我在此,你休想伤她一根指头!” 箭神鹰重重哼了一声,估算着自己与甄桑的实力差距,想着日后再做报仇打算,蓦地眼前景象大亮,骇然抬头上望。 就在此时,明月光芒大涨,似是一碟悬挂天上的玉盘,不堪银光负重,突地从底端冲开一道缺口,随之如柱光华倒倾而下,直通通竖立天地之间,不巧不合正好自冰雕头顶灌注而入! 巨大的冰雕如受天光沐浴,登时浑体激射出万道光彩,整个峰巅曜如白昼,雕像底部镌文熠熠生辉,奇光异彩不断流转其中,煞是瑰奇艳丽。 群相耸动! 至此人人皆知仙物面世在即,再是自矝身份,在这千古奇物面前,实是无法抵挡那份诱惑,一个个喜形于色,跃跃欲上。 “嗖嗖嗖!”三箭直插脚下,箭尾急剧颤动,似在昭示它的恐怖杀伤力! 箭神鹰厉声喝道:“敢上前一步,别怪我箭下无情!” 众人慑于他通神箭法,一时止步当前。 甄桑冷哼一声,长鞭挥出,尽扫三箭,向后甩飞,也不知抛落何处。 箭神鹰虽是脸色难看至极点,对甄桑却还留有一份客气,道:“神女纵然无视我的弓箭之利,其它人最好别做无谓的牺牲!” 众人横眉怒目,虽是恨得牙痒痒,但知此时形势尚未明朗,贸然出手反添其乱,况且长生鹰与赵海川分立冰雕之下,二人当仁不让乃双方领军人物,他二人尚不发话,余者如何一拥而上? 长生鹰从开始就挨冰雕站立,近水楼台,他最先感知到仙物或将面世的先兆,虽是历经常人未有之人生,亦是忍不住一阵激动,手抚壁上镌文道:“光华仙物,你到底还是出现了,老夫已等你多时!” 光华自冰雕头顶注入,直如月泻当头,自下往上看去,整个青穹尽是月影幢幢,豪光满天,当中似有无数尖细光刃奔至眼底。 长生鹰双眼微微一眯,眩丽光练中几道光影尤为耀目,似与周遭融为一体,只是流速更急,似要抢在前头直达目的之地。 那是一种绝不与俗世协同的孤傲,无带一丝烟火之味,无奈非得与世共存,唯有冷寂寂地融而不合! 赵海川心中惊觉突起,如此熟悉的感觉,当初襄阳城下三剑赌约深深刻印脑间,此时猛地勾起,断然喝道:“前辈小心!”话及掌及,隔空拍向长生鹰顶头。 长生鹰心念一动,身形自然做出反应,向后疾移半步,三指凌空向上虚击。 三道剑影终于孤锋毕露,不再隐匿于光练当中,似要君临天下征服这世间的一切! “蓬蓬蓬”三声微无可察的彻响,乃是长生鹰三道指力与那三道欺压而至的剑影迎头撞上! 奇怪的是剑影并非受阻,速度虽有所凝滞,但劲道未减分毫,自长生鹰头顶直直插下。 长生鹰本已挪出半步,这对他而言实是平生罕有之举措,即便如此,心头警觉又起,只觉这三道剑影余势未尽,便又移出了半步,便在此时,脚尖前嗤嗤嗤三声过后,地上赫然留下三道偏平的剑刺之痕! 长生鹰劲布全身,缁衣鼓动,身相雄伟有如神魔,嚯然双掌击出,悠然回手收势,负背双手,潇洒如闲庭信步。 一声宝剑龙吟之音响过,一道白影飘摇而上,如烟如雾般轻盈无垢,脚尖轻轻落在冰雕洁净的肩头上,月光投映之下,那白影孤傲遗立,衣袂飘飘,既如飞仙,又似鬼魅! 一缕尺长乌发轻飘飘落下,长生鹰伸掌接住,脸上尽是激赏之色,赞道:“好凌利的剑法!” 如此赞誉对他来说已是绝无仅有,便是赵海川在他口中,也只是引为知己而已,武学方面并未过多置评。 能削断长生鹰头发的人,在此之前,也是绝无仅有的,照此说来,这人倒是担得起这番厚誉了。 光华似是也随着那惊艳三剑之后消褪,月色复又轻莹莹照下,那人立于月下清冷冷道:“能躲过我的渡仙三剑,除了赵海川之外,俗世之中恐怕也只有你了!” 声音纯净舒爽,一字一掷,如大小珠玉弹落玉盘般清洌,只是冷冷一股不食人间烟火味,教人难生亲近之情。 长生鹰却似并不在乎那人语气中的冷漠,依然沉醉在刚才那短暂如狂花怒放的绚烂,情绪难得一见的激动,无限回味道:“渡仙三剑?果然是仙家剑术!若非干城先生事前知会,老夫恐怕要落个狼狈收场,少不得要后退三步方能避开此三剑!” 那人先是哼哼几声,终是克制不住,语气颇为不善道:“哼!俗世之人,安知天道之奥妙无常耶!你能在此三式仙剑之下躲过杀身之厄,已是饶天之幸,还敢妄谈无稽!赵海川之前因曾见识过渡仙三剑的厉害,日夜思索,方得领悟一知半解,能先你一步感知剑气之所至,亦不足为奇!” 长生鹰为之一噎,与赵海川对望一眼,见得后者一脸苦笑深感无奈状,不禁亦觉莞尔,嘴角抽了几抽,只想问问那人接他两掌之后尚好受否,最终还是忍住不说话。 他虽不说话,却有一人凄厉如斥地叫道:“左玉堂!你终于肯现身了!左玉堂——” 众人循声看去,见那假冒“无酒”的女子已是泪流满脸,正一声声向冰雕上那白影不断招手呼唤,众人又仔细一瞧,直到借着月色看清那道白影非但白衣胜雪,连一头披腰长发也尽皆发白,这才醒悟到“左玉堂”三字有着何等的份量! 玉面白首左玉堂,蜀山仙境又一百年不遇之奇才少年,年轻慕艾,背负秋水长剑,好骑白马穿行于烟云之间,时人若言有仙人,必拿此子话事。 久未发声的马胜贤不服地小声哼道:“什么渡仙三剑,唬人的噱头罢了,哪有我峨嵋派的三十三杀剑法凌厉!” 他因受伤在前,眼力大打折扣,适才只见那白影冲下又跃起,如何出剑出招却是观之未清,便以为不过尔尔。 只是除他之外,余者皆是震惊莫名,适才那惊鸿三剑,各人虽有不同感受,但无一不为其绝世风采而倾倒。 蜀山剑客,玉面白首左玉堂,果然人剑竟风c流,真神仙般的人物! 那白发青年遗立冰雕之上俯视下方,见疏疏落落立着许多武林中人,脸上自然流露出不屑一顾之色,在他眼中,这些人无论中土或是异族,直与蝼蚁无异!又听一女子在声声呼唤他的名字,不由眉头紧皱,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冰冷冷道:“没想到你能一路到此,乔三枯,从今往后,我准你恢复自由之身,别再跟着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花面狐狸 “乔三枯”三字自左玉堂口中一出,场中群雄一片哗然。 如果说左玉堂因蜀山剑派得享超然地位,那么乔三枯则是凭天下第一摘花大盗的恶名令人谈之变色。 乔三枯,贼号“花面狐狸”,传言此人易容之术天下无双,迄今无人识破其庐山真容,自然按图索骥c布告辑拿等手段便无从谈起。 尤为可怖的是此人练就一身飘如鬼魅的轻功,每做一案皆能全身而退,各大门派屡次围剿也是无功而返。 一时江湖人心惶惶。 试问谁家无个适龄女眷?若是长得貌丑还罢,倘有几分姿色,岂非得天天提防被这淫贼偷了去? 武林中越是自诩风流倜傥的少年侠客,性子里越是怜香惜玉,若是爱花惜花而无力护花,反叫人渣败类摧残了去,岂不愧甚羞煞? 因故花面狐狸乔三枯,一度声名狼藉,已至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只是任你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血肉,就是除他不得,如之奈何? 可喜的是邪不胜正,这条江湖定律似乎依然凑巧。 据据传两年前此贼被左玉堂擒获,但是并没有一剑结果他性命,只令其为奴为仆,一生任打任骂,以偿所犯罪恶! 只是蜀山剑客行事,犹如龙潜于渊,半隐半现,且此事无人旁证,虽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乎,真假委实难辨。 但左玉堂现在的一句还他自由之身,由此看来二人确有秘辛,正所谓空穴来风,并非无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一个是万人敬仰的正道侠客,一个却是人人唾骂的无耻淫贼。 生来就注定水火不融,却在众人面前上演起这“温情”一幕。 正道侠客还是那个孤傲冷酷的少年,而这个看似“幽怨情深”的女子还是那个摘花作恶的大盗么? 如果摘花大盗还能是个女人,那这个迷一般的江湖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呢? 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大生世事难测之慨。 就在一众以为那女子水深火热的拘禁生涯一朝解除,必会满心喜欢的时候,却见她眼波流转,轻轻摇头道:“我要什么自由之身?天下之大,我一人飘泊伶仃这么久,自由得还不够么?这自由对我来说,不过是无尽的寂寞,永远到不了幸福彼岸” 众人脸色古怪之极,全是刀口舔血的江湖儿女,豪气何曾少过半分,哪消受得了这般软腻腻的说词? 那女子哪管众人心思,似已进入忘我状态,幽幽道:“左玉堂,我只问你一句,刚才我身处危境,所想无非是你,为何你却迟迟不肯露面难道为了一件传说中连真假尚未得知的仙物,连我死在你面前,你都可以不动于衷么?我乔三枯,追随相伴了两年,无怨无悔c为奴为仆这两年,在你心目中,真的连一件东西都不值么?啊?”她一声尖锐责问,活脱脱一个闺怨妇人模样,言行举止,无不自然流露,哪有半分做作之态! 众人额角冷汗直冒,均感一阵恶寒,这乔三枯不是天下第一摘花大盗么?纵然他能靠易容术变男为女,但总不能连性之所欲也变了吧?与人为奴,还能衍生出感情来不舍离去? 左玉堂听得似懂非懂,只觉这俗世之人好生无聊,颇感不耐道:“我取仙物自有用处,你这凡人哪能懂得!” 那女子眼中透出一抹痛色,犹是不死心,放低声线柔柔道:“玉堂,我为你历经生死,你一句好话都不愿对我说么?”久久不见那人应答,此时她眼中尽是那人潇洒出尘的身影,心中一软再软,红唇数蠕,换出另外一种娇嗔口吻道:“雨儿一个孩子尚且知道维护我,你连一点虚情假意的关心都没有么?我c我好伤心”说到此,一颗脸瞬间红透,坚豫希盼之色不减。 左玉堂虽不知那叫“雨儿”的小孩是谁,也不知这场“对白”错在哪里,但觉众人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对,心中对那女子便越发厌烦,再不愿听下去,喝断道:“闭嘴!玉c玉堂是你能叫得的么?你这贱婢,休再聒噪!当初我没杀你,已是莫大恩典!” 那女子一腔柔情顿被雨打风吹去,脸如死灰,轻声念道:“我是贱婢,哈哈我是贱婢”惨笑声中飘然向前迈出。 箭神鹰本要出声警戒,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眼看着她走到冰阶之下。 那女子只觉离那人更近了一步,看他更清晰了一些,虽有耻辱之心,已不能顾及,像情人叮咛一般将话轻轻送上:“那你当初为何不把我这个贱婢给杀了?还留我在这世上干什么?活着只有万般苦痛难解,你既替我解了此结,让我重新认知了自己,让我第一次开始用心感受这个世界,真正审视我的内心,那一剑,你给了我一俱真正女儿身,又为何不能给我身为女人的幸福?” 众人只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这女子何来诸多愁绪,闺中怨妇不外如是,这人还是那个摘花大盗乔三枯吗? 左玉堂脸色难看至极点,手中剑几欲离鞘而出将这“女人”杀死,心中涌上不尽悔意,当初一时好奇,非要让他变个光头和尚出来,最后不得不饶他一命。饶便饶了,为何多此一剑,本想断其命根令其羞愧,还天下女子一个公道,未曾想男儿一旦去势,言行之荒诞,尤甚于龙阳之癖!若是当时自己弃之不顾,也不会有如今局面。这两年自己每天面对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内心之痛苦向谁诉说?若不是念在他的易容之术可堪利用,早就一剑送他归天,早早轮回转世,免受这常人难以理解的痛苦! 不过这次他甘愿为自己送命,助己达成所愿,也不算太过无用,左玉堂冰冷的语气在这一刻好似渗进一丝暖意,道:“找个女子,好生过日子!” 乔三枯浑身一震,怔怔看着上面这人,似是不敢相信他竟有如此一说,听在他耳里不啻一种绝决的离别,曾有的那点妄想已然接近宣判,判他永远不可能有妄想成真的一天!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仰天大笑,眼中泪水流下,斥道:“左玉堂,左玉堂!你一点良心都没有的么?我还找女人?你还叫我找个女人?找女人干什么?成婚生子么?哈哈!左玉堂,旁人不知我乔三枯,你难道不知么?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你不知道的是,以前的乔三枯已经死了,现在她叫乔三姑!乔!三!姑!姑姑” 她突地眼前一亮,似是忆起生命中至重要之事,猛地回头瞧向赵雨儿,所有委屈瞬间化成对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的怜爱,几经张口,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雨儿,我做你姑姑好么?” 赵雨儿听她对自己说话,先是报以一笑,脸色苍白之极,只一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眼睛映着生命的凝光,好似看淡了生死,又像对这世间有万般的眷恋。 二人目光相触,乔三姑内心呯然悸动。 原以为世间只我一伤心之人,才发现更有伤心之人比我情深! 她轻轻唤了一声:“雨儿” 赵雨儿口涩舌干,弱弱应了一句:“姑姑” 甄桑自不会拂了爱子这点心念,点头笑道:“好!我认了!” 赵海川虽觉这女子并非良善,但既然他母子二人喜欢,便随他去罢,沉声道:“男儿一诺千金,孩子你可别后悔!” 赵雨儿懵懵懂懂,心道:“爹爹也真是的,雨儿后悔什么,有什么好后悔的” 乔三姑得三人首肯,欢呼一声,绕冰台翩翩旋舞,对赵海川夫妇各自裣袍施礼,唤道:“乔三姑见过哥哥!嫂嫂!” 赵海川笑了笑,甄桑虚扶一下,笑道:“好妹妹!” 左玉堂见赵海川夫妇如此人物竟与乔三姑这等卑微至极的人论交,心中冷笑连连,更觉这俗世无一人一事堪值一哂,一股视苍生如刍狗的凌虚若仙的感觉油然而起,不知不觉嘴角竟挂上一丝淡淡笑意。 乔三姑两年的追随服侍,何曾见过左玉堂的半点温柔示人,但瞥见这浅浅一笑,料定必是独对她而绽颜,顿觉这冰天雪地上似有百花开放,心中浸了蜜般的甜:“他必是在乎我的。”一颗死寂之心重又活泼起来。 左玉堂笑意一凝,眼中射出炙热之光,他站高望远,不意一瞥竟见到东方天际至深处云蒸霞蔚,七彩光华忽明忽晦,相互交缠,似乎正在等待某种契机,便可望西奔来。 他久居蜀山仙境,如此景象也是从未目睹,心中大为震撼,知是仙物面世之兆愈演愈烈,剩余时间已然不多,如果不能在此之前掌控局势,到时只怕要缚手缚脚,变端难测。 他刚才与长生鹰一番剑掌交锋,虽分合在兔起鹄落之间,胜负未定,但已能粗略估摸这蒙古汉子与赵海川应在伯仲之间。 襄阳城下他曾以渡仙三剑与赵海川赌斗,这天下第一人的武学修为,已深植至他意识深处,虽然时时告诉自己对方一个俗世武夫,焉能与自己这种蜀山剑仙相提并论,可是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那沛莫能御的掌力,如狂潮骇浪般层层叠叠地狂卷而来,这念头令他心烦意乱,总想挥剑斩断,却又滋出难言情绪来。 掌中秋水剑传来阵阵寒意,刹间便平息了他心中不谐之念,内心涌上无限柔情蜜意来,暗念:“秋水,我必将仙物捧至你面前,以世间最好之物明鉴我对你之心!”一时战意大炙,手指底下二人道:“仙物虽好,奈何独此一份,当以能者据之!你这汉子既与赵海川齐名,武功当非泛泛之辈,不如你们二人在此比试一场,输者淘汰出局,胜者再与我争一高下,以定仙物归属,如何?不过刀剑无眼,我手中长剑名曰‘秋水’,长三尺三寸,非凡间驽铁可比,吹毛立断,杀人于无形,二位可得仔细掂量!” 长生鹰负手而立,含笑不语。 赵海川抚髯一想,虽觉此法虽非良策,却也比血腥杀戮来得好,只恨自己智短力穷,无能想个两全之计化解既将到来的夺宝争斗,不由一叹道:“仙家宝物,本应泽被苍生,强定归属,也应德者居之,若是妄动杀戮,则有干天和,仙物有知,岂不恸哭!” 左玉堂见他表意不清,不说肯也没说不肯,一时心烦,哼道:“赵海川,你莫是怕了这蒙古老儿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侮佛辱道 慕成雪对赵海川可谓是敬若天人,左玉堂若是编排长生鹰的不是,他未必有何想法,只是此子狂到无边,不但直呼干城先生名讳,且出言不逊,当真是黄口竖子,家教全无,脑子噌地一热,忍不住朝上喊道:“哎!相好的!别人怕你蜀山,老子可不怕!哎相好的,当初你于两军阵前搦战干城先生,只三剑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这事你忘了么?别人畏惧蜀山威名,给你留了几分面子,你倒把面子当了抹布!那好得很啊小白脸,你要真有骨气,干嘛要当缩头乌龟躲在雕像后头,任那女子怎么叫都不出来?嘿!一出来就想拣现成的便宜,‘羞’字怎写的你不知道么?来来来,相好的,手底下见真意,咱家跟你亲热亲热!” 左玉堂被这番话臊得俊脸红一阵白一阵,襄阳城下他与赵海川“三剑之约”虽然不算落败,却也颇感屈辱,此事已成他心头魔障,平日亦不愿朝这方面多想,自以为天下人会跟他一样想法:他那三剑必定是惊艳了整个武林亮瞎了世人的眼睛!今日慕成雪当众揭短,不异狠狠打了他一记响亮耳光,更可气的是左一句右一句“相好的”c“亲热亲热”,虽不甚明了,也知必是骂人的粗鄙俚话,他自小禁足蜀山仙境中修炼功法剑诀,行走江湖日短,哪晓得与人对骂?对他人最直接的回敬便是手中三尺青锋,一时杀心难抑,喝道:“无知狂徒,且取你狗命!”双指平胸划个剑诀,倏地向前一指,一道无形剑气激射而出。 慕成雪平日与人交往,虽有喝酒漫骂之举,但哪有今日这般意气风光?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将蜀山剑客一顿数落,只觉浑身上下三万万根毛孔全然开放,只差要呻吟出声来,正顾盼间,突听得左玉堂喝骂了一声,接着双指朝他一戳,两眉之间立感一股凌厉厉寒意,本能地拨刀挌挡,刀刚离鞘,心中却衍起无力之感,只觉这一刀再快,也绝不及那道剑气速度万一,终究难逃必死局面。 他平生快意恩仇,何曾有过如此窝囊感觉?双眼充血暴张,不甘不服地暴喝一声,双手操刀向下斩劈! “噼!”的一声鞭花炸响,一道乌芒掠空而来,先一步扫过慕成雪面前! 前头空气似乎瞬间爆裂,两点光波猛烈撞击,爆发出万千道利剑般的光刺,慕成雪眼前一花,双眼被炙得火辣辣生痛。 消雪刀仍保持着燎天之势,还未来得及劈下,一切已是归于平静! 慕成雪心中渐冷,颓然一叹,低头看去,但见右足棉靴前头赫然被削去一层,露出一颗可笑的大脚趾来,肥头脑袋,似乎在嘲讽他的无能。 甄桑长鞭自带回旋之劲,随手一抓,长鞭已折成两节攥于手中,只似从未离手一般。 左玉堂虽对江湖上人物秩事知之甚少,却实难不知“洛河神女”甄桑的大名,见她挽鞭挡了这一剑,身姿飘然若仙,衣袂动处,似有一股好闻的清雅淡香飘过鼻底,此情此景,他脑中不觉闪过另一女子身影,二者容貌虽各胜檀场,气质神韵上却是难分轩轾,两相衬托,实难对这美妇人生出一丝懊恼来,只轻哼一声,也不再对慕成雪出手。 甄桑脸色如常,心中却是惊骇莫名,这白发少年三年未见,修为似乎更上了一个台阶,单凭剑气竟能硬撼她的长鞭,且去势未消,只刚刚那一下交锋中她已落了少许下风。 虽然她也并未尽全力,但已足见这个蜀山剑客的可怕之处,她心中不由重新对左玉堂做出评价,对当下局势更是多了一层顾虑,无意间瞥了一眼慕成雪,见他怔怔呆立,不由得怒其不争,略带怨气道:“年青人有血性是好事,但也需量力而为,不然害人害己,中道殒落,还谈何雄心壮志!不是每次都会有人救你!” 慕成雪浑身一震,羞愧难当,自知与人差距太远,实是败得无话可说,他两次受人相助,且皆为女子,一颗浪迹江湖的心思渐渐冷透,低头向甄桑微一拱手,小声道:“谢谢!”头也不回向下走去。 莫丘生一把扯住他衣袖,脸上略带怨责道:“慕兄这是为何?” 慕成雪报以苦笑,满心疲惫道:“难道丘兄以为你我这等武夫,强自留取在此,还有甚作为么?” 一旁的马胜贤乜他一眼,张口欲说几句,却是无话可言,只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次昆仑之行,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他连连遭挫,差点连老命都交待在此,一颗雄心也然渐冷,眼望远处,脸上露出惘然之色。 莫丘生大力一拍慕成雪肩膀,笑道:“慕兄得失之心太重矣!想你我武林末学,历尽万般艰辛,方到此昆仑绝处,有幸得见光华仙物面世,一睹干城先生与长生鹰的绝世风采,试问天下有几人有此造化?若是半道引退,他日想起,襄此盛举之人却无我等,岂非人生一大憾事?” 见慕成雪脸色稍霁,再加把火道:“慕兄且试想,干城先生c长生鹰c左玉堂等人,哪个不是武林中神话般的人物,你我后起之秀,低他一头又有何妨?今日好好领略前辈风采,参悟自身不足之处,嘿嘿,谁说他日就一定不能赶上他们!” 马胜贤胡子一翘,眼中重燃斗志,一拍大腿道:“对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马某不历经几回河东河西的风光,岂能轻易言老?哈!你这精痞小子,这番话说得倒是不错!假以时日,待我将三十三杀追风剑练至大成,未必不能与这姓左的小白脸一较高下哈哈!” 莫丘生嘴角微微一搐,随之一脸真诚地看着马胜贤道:“马长生的追风快剑,我莫某向来是极佩服的!他日有成,还请不要找小弟试剑才好。” 马胜贤傲然挺胸,脑中已自动生成武功大成剑气纵横的无敌画面,捏着稀疏胡髭,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你与慕老弟皆好说,不过那个愣装‘白头翁’的小白脸,我迟早要会他一会!” 莫丘生一脸好生佩服的样子,拱手一揖,隐蔽地朝慕成雪歪嘴一笑。 慕成雪心结得解,慨气顿生,当下抱拳谢道:“丘兄今日开导之情,小弟心里记下了!待到下了山后,再请兄长至附近最好酒家共谋一醉!” 马胜贤两耳一动,当听到请客吃酒时双眼放光,却迟迟不见慕成雪邀他一起,不满地瞪后者一眼。 莫丘生观颜察色,打个哈哈道:“独饮徒增寂廖,对饮最易卧倒,三人交杯换盏才叫一个热闹!慕兄做东,小弟愿陪末座,马长生武林威望,当为主客!” 马胜贤开怀大笑,一拍慕成雪肩头,乐道:“哈哈!慕老弟可不能喝少了,教哥哥不得尽兴!” 慕成雪暗地一裂嘴,应道:“小弟酒资尚足,定当舍命相陪。” 马胜贤又是一阵长笑,意气风发,似乎对光华仙物的归属也不甚看重了,只瞧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左玉堂,心头不由一火,低声骂道:“哼,神气甚么!小白脸!白头翁!” 左玉堂刚刚立威,心情大好,俯视底下群雄,但觉光华仙物已成囊中之物,闲隙间不防对这群俗人多说一段秘辛,也好威镇心怀非分者,便道:“麻衣老道当年拜访蜀山,有幸得见我师尊法相,以推算得知光华仙物本源,即将面世的时间为由,欲请出蜀山掌门老祖,求其一诺,好借蜀山剑派之力封锁昆仑境内,派蜀山弟子镇守群峰,以拒凡人觊觎仙物,徒生杀戮之祸,亦是维护人间正道,以免不可测之力危害人间,届时无人可制。” 瞧见底下静谧一片,他颇为满意众人惊骇的反应,又道:“麻衣老道相数堪舆虽有些名堂,街头摆卦与人定棺也由得他去,只是他妄谈天机以为私谋,其罪非小!想我蜀山仙境飘凌世外,他一俗世之人赚得机缘,叩开了这仙门,躬伏跪拜可矣,巧舌言辩,不安凡夫本分,心怀窃道之念,人若不罚,天必谴之!师尊仁慈,只将他驱赶下山,令其不得将此天机与世人说起,以免苍生涂炭。应知此仙物有浩翰神力加持,凡人妄动贪念,必遭其噬,无有善终!至于麻衣老道所言之不可测之力,虽非危耳耸听,对尔等凡体肉胎之俗人,自是无力抵抗,然对我蜀山剑派而言,哼哼!”说及此,他目光转冷,提高声音道:“我蜀山剑派自扶摇老祖立剑开宗,千余年来皆以斩妖除魔c匡扶正道c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何方妖孽胆敢造次?妖孽不来则罢,若是敢来,必让其他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转世!”秋水长剑合鞘一擎,众人眼前似闪寒光如电,与天上异象相得益彰,更添一份仙家清冷之气。 一直缄默的火龙真人低眉垂目,念了声:“无量天尊!”这才宏声道:“贫道乃出家之人,荣辱本不应挂怀,然则先辈恩泽在前,恭敬景仰本为后世本分,少侠纵然不念逝者哀恸,还请嘴上留德,勿坏人名声。” 左玉堂掠他一眼,老大不满问道:“你是何人?敢情也是一名老道?”因见火龙真人须发俱白,肤色却红艳如火,两眼隐带赤炎之色,虽身着道袍,扮相出尘,但在他这真正的仙府大家面前却显得一副肝火过旺的浮世之态,与道家的清静无为大相径庭。 火龙真人不卑不亢道:“贫道道号火龙真人,师承陈抟老祖,麻衣道者正是贫道师祖爷。” 左玉堂“哦”了一声,鄙道:“原来是麻衣老道的徒孙,难怪能赶到这儿来!哼,麻衣老道不遵我师尊之命,将光华仙物之事大肆传于天下,为祸甚巨!莫说他已身死道消,就算还活在当世,我必然也要替师尊教训教训他!” 火龙真人脸色愈见红艳,须发似也充血染红,再不复先时仙风道骨模样,一双赤眼扫向左玉堂,似要生吞下他一般,狠道:“师祖清眷,岂容你这小儿诋毁?既然你蜀山要教训我师门,那贫道就给你一次机会,愿领教少侠蜀山剑法!” 左玉堂一愣,哪想到这老道火气如此之旺,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啊?若在平时陪这老道玩玩也不防,但此时他眼中只有赵海川和长生鹰二人,光华仙物面世在即,他实不想节外生枝,本要不理那老道,但话已说出,且压抑实非他本性,冷道:“你?哼!少林智空方丈见我面都要恭恭敬敬,唯恐半点不周惹我不喜,临走时我还在佛像肚皮上刻字两行,此事天下谁人不知?他少林寺也得乖乖领收,不敢与我发难,你这杂毛老道,比之少林方丈又如何?” 群雄见他既骂佛来又辱道,又见那火龙真人因受气激得须发蓬张,原本一头白皑皑的须发长势甚是赏目,现在竟变得红白参半,不是杂毛又是什么?心中对左玉堂这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一直蒙头大睡的痴心和尚在一声震天价的哈欠中醒来,伸了个夸张至极的懒腰,咂巴咂巴嘴,自语自话道:“也不知是哪家破落户生出来的小毛孩,没钱买裤裆就光个小屁股,站在高处朝和尚我洒尿?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一念慈悲 左玉堂剑刻佛相的事一直引为生平快事,自信此举空前绝后,必被俗世志入史册,浓墨重彩传颂一番,可恼的是还未来得及观赏下面这群俗人听及此事时惊掉下巴的可笑模样与一众祟拜目光,竟生生被这和尚没头没脑的一番混话打断,且越听越不是滋味,隐隐觉得似与自己有某种关联,只是一时想之不通,一阵懊恼便骂道:“那秃驴,这里哪有小孩?你莫不是还没睡醒?” 痴心和尚揉了揉一对蓬松眼,涎着脸嘟嚷道:“怎么没有小孩,不是小孩爬那么高干甚么?还站在大人肩膀上哩!原来是在乱喷口水,和尚我还以为是在撒尿哩!” 马胜贤笑得脸皮一抽一抽,因扯到伤痛噎住,挤眉弄眼道:“对极对极!” 因峨嵋派与道家渊缘颇深,左玉堂辱道之举已惹他不满,只是有慕成雪受辱在前,他强自忍着,此时听那“白首翁”又骂起和尚来,基本把在场的都得罪光了,自觉必有人声援打气,便率先笑了起来。 左玉堂待要骂他,又不想饶过那和尚,他口舌实不便给,只能挑最可恨者开骂道:“你这疯和尚,好没脑子,莫不是存心找死?” 痴心和尚只当没听见,自说自话道:“你这光屁屁小孩,玩一会就自个回家,不然你娘一会寻来,少不得把你屁股打成七八瓣!” 左玉堂自知斗嘴决计讨不到好处,想打杀这和尚又怕颇费周折,误了大事白白便宜别人,只狠狠瞪和尚一眼,算是将这可恨之人记住,日后少不了要赏他一剑,便闷哼一声不再接话。 痴心和尚许久不见人应,四下观瞧,一脸焦急道:“惨了惨了!吭都不吭了!难道这小孩饿坏了肚子?这可难办了,一会他娘寻来怕连和尚屁股也要打成七八瓣,怪和尚没喂她的小孩吃东西哈!有了!差点把它给忘了,和尚这里还剩根大骨头,先喂他个半饱再说!” 说到做到,随手一掷,将手中那段狗腿骨头远远朝左玉堂抛去。 左玉堂虽知这和尚必有惊人业艺在身,但也并未放在心上,此时见那段狗骨头来得不急,一声冷笑,起手一指,剑气“嗤”地射出,半空中将那骨头分成两半击落,其上所附烂肉惯性使然,反脱了骨头,软趴趴向他飞了过来。 左玉堂眉头一皱,若是刀光剑影朝他倾泄而来,他也有信心抵挡或是躲避,却偏偏几丝肉沫不知如何接招,只觉这东西自那和尚口中撸过,必是污秽无比,别说剑击,便是护体真气与之交触,都觉大大难受,无奈只好向旁挪了一步。 那肉沫划条弧线,软搭搭落在巨型冰雕肩头位置,众人离得远了尚未觉得刺目,只左玉堂离得最近,原先冰清玉洁的娇娥雕像竟被如此作贱,好似美人脸上长了几颗麻子,实是大煞风景,怒骂道:“好个酒肉秃驴!暴殄天物,该死!当真该死!” 痴心和尚挠挠耳朵,嬉嬉笑道:“你骂和尚就好,骂秃驴做甚?狗肉平常食材,你这毛孩大可吃得起,哪担得起‘天物’一说?再说这冰人雪白干净,未必就不如那狗肉性洁,嘿嘿!” 左玉堂都被他气傻了,张口骂道:“秃驴!狗肉算个甚么东西!我说的‘天物’正是这冰雪人!” 痴心和尚笑道:“和尚眼不瞎耳不聋,分得清干浄污秽,听得懂好话赖话。想那中华神犬,生前替人看家护院,死后舍了一身骨肉饲主,解人饥馋反哺于大地,如此于人有大功德的狗肉何污之有?昔时佛主割肉喂鹰舍身饲虎,鹰虎因此得生,我佛未必因此得死,生生死死,净净污污,且看你能否舍得下,看得开,知因果,了轮回” 左玉堂所习乃仙家剑诀,最讲究杀伐果断雷霆电击,对这等似是而非的禅佛梵理最是排斥,只听得眉头大皱烦臊至极,又骂一声道:“贼和尚” 痴心和尚反笑道:“对极!贼和尚可以,贼秃驴却是不行,和尚非秃驴,秃驴非和尚” 左玉堂只恨不得将这疯和尚大卸八块,而一边的无色却听得津津而味,两手各竖起一支指头,不断比较,一时喜形于色,一时又愁眉紧锁,喃喃道:“和尚,秃驴!秃驴,和尚无色,是我,鞑子,也是我那我是无色还是鞑子”越想越迷糊,猛拍脑袋,一逼绞尽脑汁不得其解的苦痛样子。 痴心和尚瞧无色一眼,掩嘴偷笑道:“有趣!有趣!你不是无色,也不是鞑子,你是你自己呀!” 无色有如醐醍灌顶,喜不自胜道:“对极对极!我是我自己!哈哈!”突地笑容一凝,迷惘之色反而加深,双手合什问道:“大师,我若果是我自己,那我自己又是什么?” 痴心和尚张口结舌,眼中一丝迷惑一闪即逝,灵台又复清明,戏道:“你这鞑子好没脑子,想知道自己是谁,问问你自己不就知道罗!哈哈!” 长生鹰似笑非笑,颇感兴致地扫了和尚一眼,赞叹道:“和尚好机辨!好心谋!好手段!如此历炼佛法,当真闻所未闻!但愿他时相逢,能见大师得证菩提果位!” 痴心和尚闻言一怔,所有嬉笑怒骂之心渐然消散,原先无羁无束的心境竟在长生鹰这几句平平淡淡的话中撕开了一个缺口,心中涌起一个未曾想及的问题:“若是清心无垢,何需巧辨禅机?昨日种种有我,未必不是今日种种无我。今日种种无我,未必不是明日种种有我。如今我毁佛谤佛,与往日之礼佛敬佛又有何区别?不也只为成佛升天,得享西天极乐么?”一念既起,百念沓来,往日种种理所应当,如今全如空中楼阁,变得飘渺虚幻起来。 痴心和尚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消逝不见,重重一声长叹,四仰八叉向后倒去,深深陷入雪中,现出一个人形图案来。 群雄皆知这和尚疯疯癫癫,举止怪诞不经,但其实颇具大智慧,也不去理会他,任他睡个天昏地暗。 长生鹰对着人形图案笑骂道:“这疲懒和尚!终于去见佛主了,世间得以清静了!” 左玉堂冷眼相观,这世间种种愁云迷雾,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剑即可抹平的事,只有这帮世俗人才会为此浪费大把时间和感情,而他的一生也许只会在修仙索道中耽乐前行,故此光华仙物将势在必得! 他望向天际不断变幻的霞光霓色,眼中透出决然之色,一指长生鹰道:“蒙古汉子,你莫与那痴傻和尚纠缠取乐!我且问你,你敢不敢与赵海川决一死战,以定仙物归属?” 长生鹰活有一百五十余岁,哪会受他一少年人的激将之法,淡淡一笑道:“干城先生天下第一人,武林早有公论。老夫自问岁数痴长一截,或许心境修为比之稍胜一筹,其余诸面却是未敢言胜。况且老夫年岁已长,武学之争已不似年少时那般看重。干城先生旷世之人,必也不喜无谓的意气之争。实非敢与不敢也,乃可为不可为也!” 左玉堂哪料这“蒙古汉子”反比中原老深究还罗嗦,想来想去,还是赵海川较为厚道,便指他道:“赵海川!光华仙物事关宋国国运,你与这鞑子言谈甚欢,则将中原百姓及大宋江山置于何地?倘非有不清不楚关系,难道是你怕了这鞑子不成?” 赵海川沉唔半刻,摇头道:“左少侠言重了!赵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而矣。窃以为天下百姓,知与不知我者,皆不忍陷我于不仁不义之中。况且光华仙物终究只是个传说,真假尚难定论。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江湖传说,致我辈大起干戈,血染雪山,岂非愚不可及也?光华仙物倘若有灵知性,必然慈悲为怀,皎皎犹如明月,何忍见世人为之仇杀,其仁亦在何处?” 长生鹰拍掌笑道:“先生若非武林第一人,且心怀救国救民之大仁义,不欲绝别于朝堂与江湖,则他年解甲归田,设一书塾教化垂髫童子,凭先生之雅量文采,必也能成天下第一先生也!” 赵海川抱拳逊道:“惭愧!若有解甲归田之日,当与前辈共饮一壶太平盛世茶,看门庭花开花谢,如此不负苍髯年华。” 长生鹰一阵沉默,顷刻动容道:“先生高洁如斯,应是老夫羞惭无颜!”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一壶太平盛世茶,老夫定然念兹在兹,只愿有生之年,得以共先生细细品尝当中苦甜之味。” 左玉堂早已按耐不住,叱道:“咄!少在这里掉书袋!蒙古老儿,赵海川,你俩比还是不比?不比则仙物归我蜀山剑派所有!” 早有一人跨步行出,喝道:“无知小儿!我来跟你比!”手中人高巨弓柱地顶天,直直陈列当场,犹如一柄绝世孤剑直冲云霄,不是箭神鹰还有何人? 左玉堂凝视他一会,淡淡道:“你,还不配!” 箭神鹰有心立威,却被长生鹰作势阻止,后者好整以暇道:“我这兄弟武艺低微,自是不及蜀山少侠的剑气纵横。少侠移一步而避狗腿,老夫有样学样,亦是移了一步之距,才堪堪避过少侠的渡仙三剑,看来四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哪般四者?少侠与老夫,少侠的渡仙三剑和那只狗腿,四者两双,正好配对!嘿嘿。” 左玉堂不善辞令,更遑论骂架了,只憋得满脸通红,正待发作,突地眼中光彩大放,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激动之色,用力握紧秋水剑,心中杀意渐起。 箭神鹰脸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长生鹰,实不知平日这位霸气绝烈的大哥,今日为何怀柔至此,能用武力解决的事却要施之于文,难道 他凝神向那座巨型冰雕瞧去,只几息间,呼吸竟愈见平缓,观之越久越是生出离世之心,心头戾气似也消淡了不少。 箭神鹰一惊,这冰雕果然非比寻常,竟能慑人心志,引人暇想联翩,难道还可导人向善么? 他以箭法为傍身之技,眼力自是一等一的超绝,一瞥之下见到冰雕上镌文末尾那几个字: 仁,何谓 如所料不错,那被掘去一块的地方,应该是一个“仁”字无疑! 他正在沉思中,突觉眼前煌煌曜曜,各色异彩浮光掠影般相随流至,忙仰头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二十三章 八色集齐 夜幕笼罩,自东向西极速飘来七道光霞,斑谰艳丽,不断变幻着各色形态,如雀翎如彩凤,如奔马如腾龙,相互追逐,交颈抵尾,玄幻之处实难尽表。 刚刚近及月晕,竟又依循第一道光华运行轨迹,绕月飞舞数匝,意兴缠绵缱绻,若即若离,最终归融于月。 明月受此增益,登时光芒暴涨,天地间峰峦冰雪,纤毫毕现。 群雄喝彩连声,如此异象,此生恐怕再难目暏,得此一次已属万幸,无不神情激奋。 少顷,明月饱饮光华,似已无法承受过多,突地自底端撕开一缝,那七道光华头尾衔接,自月宫倾泄而下,一溜烟直奔冰雕而来。 蟾宫与冰雕之间似已被第一道光华贯通了接连路径,这七道光华得以畅行无阻,自顶端陆续注入,刹那间冰雕豪光四射,如蟾宫陨落人间,反照星空一样,景象壮丽而震撼! 八道异彩集齐,在冰雕体中不断水乳交融,幻变出无穷光彩,空灵玄虚,不似人世所有。 冰雕愈发显得晶莹剔透,肉眼可见其内似是遵循着某种玄之又玄的天道规则,星布罗列着密密麻麻的细微脉络。 八色光华如有灵性,恰似精血重归脉络,欢快地不断流淌旋舞,周而复始。 左玉堂立足之处为冰雕首脑部位,最先承纳光华倾注,为脉络凝聚所在,光华在此久集不散,比之肢体部位更加堂亮,豪光有如实质射出,直衬得他如神仙中人一般。 左玉堂只觉身轻气爽,足下飘飘有如羽化登仙,如此美妙感悟前所未有,只欲引吭长啸以表激奋之情,蓦地瞥见冰雕两眼中光彩盈盈,浓盛得几欲溢将出来,心念乍动,十指飞快结印,引体中真气以激发剑诀之中所蕴的天地力量,临界一旦突破,嗤嗤嗤剑气不断射出,于虚空中交织而成一块蒲团大小的剑网,跨足便踏立其上。 众人何曾见过如此武功?剑气与掌力,本质上皆是武者体中真气之凝聚,待聚至深厚处,再辅以独门秘法激发,以剑掌为媒介,即为剑掌之外的罡气外发,但如此存留于外的剑气交织而成可御人飘浮的剑网,这几可称之为仙家法术了,武林之中估计也只有蜀山剑派保有此功法传承。 左玉堂能演练出如此绝学,本也是意料当中之事,他刚才藏身于冰雕背面,临崖渡虚,想必也是凭恃此功了。 长生鹰乍见之下倒是怔了一怔,待想明其理后,便觉自己或也可办到,又见左玉堂浮于冰雕鼻眼处上下摸索,敲敲叩叩,似是暂不得其门而入,长笑一声道:“左少侠好轻功!剑气御体,凌空渡虚,此举与仙家何异哉?但不知还能持续多久,待老夫也坐上一坐!” 玄衣鼓动,势如大鹏击空般拨地而起。 甄桑几乎在长生鹰身形一动时便喊出声道:“海川!” 夫妇二人心意相通,赵海川朝甄桑笑了笑,只摇了摇头,却并无做出进一步反应。 甄桑恨恨一跺脚,知道这呆子凡有便宜占处,必是甘落人后的主,说不得只好靠自己了,好在有他护着雨儿,自己大可放手一搏,未必就会输给这二人。 左玉堂凌空渡虚,双足唯一凭恃便是那张半虚半实的剑气,自不如脚踏实地来得稳当,伸手摸索,那冰雕非石非玉,坚如金铁,一体铸就,根本无一处罅隙可供入手。 他正要借助秋水剑之利削砍,突觉底下一阵猛风涌上,低头看去,正好与迅疾升上的长生鹰双眼对上,其中战意澎湃,似要将他及这片冰雪之地彻底融化。 光华仙物已被他视为禁脔,岂能容他人染指?不待长生鹰杀至,秋水剑一声出水龙吟,带起一道两尺多长的剑气,横旦青穹,自上而下一剑削劈! 剑未到,剑气已及! 长生鹰猛喝一声,象犀功凌空使出,一掌向上迎击,一拳直直轰出,竟是击在冰雕胸腹之上。 冰雕高有十多丈,占地甚广,份量何止几万万斤?与昆仑峰崖已连为一体,本就是峰巅一角,人力岂能硬撼!却在长生鹰这一拳轰击之下,荡出钟鼓齐鸣之音,声传百里,上面积雪簌簌飞落,整体却是立地生根,岿然不动,连半块碎石都不见震落,他这一拳之威,虽是声势浩大,却给人予蚍蜉撼树的无用感觉。 长生鹰却借着这一拳之力,助推那一掌击天之威,人也顺势向外飘出,堪堪躲过左玉堂那神来一剑! 火星四溅,利如秋水剑也无法伤得冰雕分毫。 借着剑体弹力,秋水剑迅速回救,连削带划,竟将长生鹰那一掌之力完全引向虚空之中,再不能对他造成实质伤害。 剑起剑落,左玉堂剑招跌出,犹如行云流水,瞬刹间回手又是一剑,姿态轻盈随意,飘乎若仙,反划长生鹰胸肋处。 秋水剑传自蜀山仙境,也不知历经多长岁月,剑体一年寒过一年,一经离鞘即是寒光乍出,真气加持之下竟可将寒气与剑气合二为一,化虚为实,相当于剑体凭空加长二尺有余,削金如铁,削铁如泥,非寻常剑气可比。 这一剑若挨着皮肉毛发,只需剑气轻轻划过,便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长生鹰本欲以象犀功的无上威力强硬攻上,盖因在他眼中,凡间刀剑如无深厚内力加持,想破开他的护体真气,实是难比登天,虽知这名蜀山剑客所执宝剑必是柄神兵利器,但还是低估了它的真正威力,轻轻巧巧的一剑划来,便封死了他所有攻上去路! 长生鹰真气急转,身形凌空倒退丈许,一掌向左玉堂拍去。 左玉堂一声冷笑,身形诡异地斜掠腾起,竟比长生鹰更快一步抵达至高点,秋水剑幻出三层密不透风的剑网,收剑一撇,疾如星驰电走,击长生鹰于无何凭恃之处! 长生鹰心中一叹,情知势不可为,若是强自破局,势必拼个两败俱伤不可。 他所料未及这白发少年的剑法c身法俱都如此高绝,更可怖的是此人手中那柄寒光四射的利剑,任他掌力再是雄厚,也不敢轻易与之对上。 刀剑利器,若对上绝顶高手,并不见得能占多大优势,但若无此依仗,对方更是有恃无恐,且剑为尖锐之物,天生对掌力气罡便有克制效果,普天之下,单凭一双肉掌纵横无敌的人,恐怕也只有长生鹰和赵海川等寥寥数人了。 长生鹰攻取不得,当机立断,一掌将压来的剑网击散,身形急速下坠,重返冰台之上。 左玉堂挽个剑花,身形倏地一折,向冰雕飞去,轻飘飘落于肩头,两指滑过剑锋,目光横扫群雄,嘴边挂上一丝冷笑。 长生鹰初战失利,却并无失意之色,神情自若道:“左少侠年纪经经,有此绝妙剑法,真不愧为蜀山百年来最杰出的奇才!今日有幸领教,可慰平生!只不知少侠除了渡仙三剑之外,还有无更令老夫欣喜的剑法?” 左玉堂最见不得别人比他更冷静洒脱,哼道:“渡仙三剑不过是我蜀山基础剑法,其上还有许多足以要你老命数十回的绝技!你若不服,尽管上来!勿谓言之不预!”正说间,心中突地一沉,只见那八色光华正慢慢扩散至冰雕整个躯身,此时冰雕眼中光彩已与他处别无二致,如此下去也不知光华最终所聚何处,若是流至底端,自己反而立足高处,这近水楼台的优势岂非就此易位不成? 一时恨意大起,只想一剑将这冰雕劈成两半,好好看看当中所谓的“光华仙物”到底是何种模样,但是理智告知,这不过是一厢臆愿罢了,就算掌门师叔祖亲至,也未必撼得动如此庞然大物。 既如此,只有将这些俗人一一杀尽,才可确保仙物不致旁落,而这帮俗人当中,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不处乎赵海川和那个—— 蓦地一道硕大黑影携裹着无上威势直冲而来,声如洪钟道:“老夫再来会会你的蜀山剑法!”势如山岳倒扣,正是长生鹰再次攻上。 左玉堂心中叫道:“来得好!”剑灿如花,先一步抢占有利位置,秋水剑微微一颤,剑花立变万花绽放,万花又分出亿兆花瓣,最终化成凛凛剑气,自四面八方合围长生鹰。 长生鹰见猎心喜,眼中燃起疯狂战意,哈哈大笑道:“此剑法有何名堂?” 左玉堂冷道:“万花秋意寒!取你狗命的剑法!” 长生鹰喝道:“好个‘万花秋意寒’!且看我‘象犀擎天’!”一拳击出,势如万象千犀滚滚践踏! 左玉堂却不与他正面硬撼,一触即闪,挪移身形飘向一侧,避过长生鹰此记重拳,剑起剑落,万花秋意寒终成合围之势,眼中所见皆是剑光杀气,居中军者为秋水剑魄所凝,正是秋意严寒时节里,万花凋零纷飞中,必杀的一剑! 剑掌交触,左玉堂眼中露出狂喜之色,突地秋水剑一阵嗡鸣,剑中寒意倒逼而上,剑身如坠无底深渊,被一张吞噬万物的巨口牢牢吸附,那深渊中散发的寒意似为万年玄冰所化,岂是一剑之秋所能比拟的? 剑身再次剧颤,似在向主人发出严厉警示! 左玉堂当机立断,挥剑横划,先卸部份吸力,借势向下飞去。 长生鹰得势不饶人,五指箕张,一张巨大掌影自天而降,犹如猛禽俯冲一击! 左玉堂飘忽左右,剑花乱灿,却被这张掌影死死压住,既逃不出,也冲不破,始终为掌影所摄! 如此被动挨打,实是生平未有之耻辱,左玉堂心意一决,秋水剑离手飞出,横平竖直一阵交划,竟在空中画出一个古怪剑影来。 那剑影见风就涨,倏地两头一挺,长成十丈之长。 秋水剑飞旋而回,被左玉堂轻轻握住,低声叱道:“疾变!” 那剑影如附灵性,昂头一挫,向长生鹰当胸刺去! 长生鹰意兴甚豪,笑道:“且看你破得了九转长生功否?” 双掌纷飞如雨,左右互击,面前立现掌影幢幢。 那巨掌似受主人注入更大威能,一时忽大忽小,上下纷飞,速度不减反增,当空猛然砸下! 剑乃擎天巨剑,掌是倒崩不周,二者各不相让,“呯”的一声迎头撞上! 那剑影如入泽地,不断拚命挣扎,终是徒劳无用。 长生鹰豪笑一声,道:“左少侠,你输了!”九转神功施展开来,幢幢掌影合而为二,变成一双金光灿灿的巨形佛手! 左玉堂一招失利,满盘落索,身形急剧下坠,眨眼间离地唯有一丈之距,已至退不可退之绝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誓杀白首 左玉堂眼中谲光一现,看着如天神般欺下的那道雄伟身影,嘴上挂上一丝冷笑,身形突地一凝,急速向外倒掠出三丈远,秋水剑朝下疾挥三下,迅如鬼踪魅影,幻出六道虚实难测的剑气。 赵海川以己度人,岂料祸从天降,蓦见得冷艳艳的剑气当空劈来,前三剑飘忽不定,幻若浮光,后三剑紧随其后,厉若寒电,正是襄阳城下曾领教过的渡仙三剑,来不及多想,呼地一掌摧击,另一手裹着赵雨儿疾闪而出。 渡仙三剑一虚一实,皆有莫大杀能,赵海川若只一人,大可凭仗无俦掌力硬抗,也可移步暂避,只是此时他怀中裹着今生唯一骨肉,那将是他存世的最大希翼,只怕有何闪失,铸成终生悔恨,哪还顾得天下第一人临危待变的高手风范,一个挪闪,已飘出三丈之远,正好落在冰雕之下。 此时长生鹰堪堪赶及,眼前影光一烁,那左玉堂已是失去踪迹,突地惊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呼呼卷上,暗道不好,但此时收掌已然不及,只得携着佛掌压顶之威,硬生生迎将上去。 刚离剑光,又落掌影,赵海川心中后悔欲死,但此时已不容多想,横跨一步将赵雨儿挡于背后,大海潮汐功澎然催发,化为极悲之极情双掌迎击上去! 四掌相接,地动山摇! 当世至强的二人掌力合击,不异天地相撞之烈,余波刹那间震荡开去,冰雪化为雾气,山石立遭崩裂,月色也为之一黯! 赵雨儿吭都未及吭一声,软弱身躯只似断线风筝一般,猛震开去,重重拍在冰雕之上,一口血箭“噗”地射出,染红了半幅镌文,却在极短时间中凝成红嫣嫣的一层薄冰! 啊—— 甄桑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叫,化成一段虚影冲上冰台,双膝扎进冰雪之中,颤巍巍地挽起爱子,喉间似噎住一团悲痛凝集的血块,许久才唤出一声:“雨儿” 赵雨儿此时七孔之中已渗出血渍,双眼睁开两条细缝,瞧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一时未识是谁,但他依稀能辨出母亲身上的香味,也能隐约听到母亲唤他的声音,痛苦地应了一声:“娘” 甄桑眼中所噙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吧嗒吧嗒地大颗滴下,咽道:“雨儿,娘求你,别吓娘了!娘不能没有你!没你娘和你爹都活不成了” 遭此剧变,赵海川脑中顿成一片空白,看着妻儿跪卧眼前,也许将做天人永别之殇,从未有过的痛苦撕裂着他未曾言苦的心,仰天一声长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长生鹰呆立一旁,眼中露出无尽悔意,许久方向赵海川看去,叹道:“先生若有恨,可击打老夫三掌,三掌之后你我再论生死!” 赵海川木偶般摇摇头,悲声道:“刚才前辈一掌掌劲仁厚,自带慈悲,倘非如此,雨儿早已化为飞灰。要怪只怪海川疏忽不察,置身于险峻之地,岂能推责于人!”。 长生鹰黯然点了点头,向赵海川深深一揖到地。 抬头来,目光冷至极点,转身对着三丈外那人道:“昔日金主借老夫之手陷岳元帅于不忠,令老夫痛失一挚友,诚弥天大恨也延绵至今!未曾想这一幕再次降临老夫身上,诚可悲可叹,可憎可恨也!苍天作弄,老夫便撕裂这天!人若欺我,我便撕碎这人!无耻小儿,老夫必叫你后悔今日之所为!” 左玉堂把玩着秋水剑,瞥了一眼生死未卜的赵雨儿,淡淡道:“蝼蚁之躯,草木之秋,熬不过这严寒苦冬,还不如早早归于尘土的好。” 长生鹰嘿然冷道:“你蜀山妄称剑仙之流,竟比老夫这个活够c看破之人心冷百倍,仙道于你何异于魔道!嚯!”玄衣飘荡,脚下冰雪缓缓飘起,景象诡异之极。 甄桑此时只恨不能将自己生命传续给爱子,却悲哀地感知怀中小儿越来越冷的身子,她的心也随着一起冷掉,滋变出一股疯狂戾气,嘶声叫道:“海川!” 赵海川俯身下去,挽臂接过爱子,见妻子面如寒霜,牙关紧锁,知其心意已决,低声一叹,双掌一前一后抵住赵雨儿心脉处,两股浑厚悠长的真气徐徐输入爱子油尽灯枯的身躯,护住那微若于无的心脉。 长生鹰一声轻喝,衣袍震荡,冰雪绕身疾舞,正待出手之时,突见一道虚影一晃而过,迅速绝伦,空气似都被其撕裂,饶是强悍如他,也不禁怔了一怔。 那虚影转瞬即移出三丈距离,沉声不发,疾如穿云冷箭,只将长鞭当枪来使,三鞭齐扎,望左玉堂胸口刺去! 左玉堂自见人影掠来,秋水剑已是抡起,但只将将提之过腹,那三道乌芒已戳至胸前! 他吓出一身冷汗,世间竟有如此之快的武功! 他仗剑平伸,虚晃一式,急急倒退出五丈之外,定神一看,果是那冷艳美妇人。 他对甄桑本有一丝好感,此时对她又多出一丝愧疚之心,不欲生死相拼,急道:“且慢——” 三丈距离竟不容他将话说完,那化为刺枪的长鞭又刺至喉咙之下! 左玉堂一声闷哼,秋水剑翻腕抡圆,“啷啷啷”三下挡下这夺命三鞭! 提剑再退,立于十丈之外喝道:“住手——” 这句话仍是未能说全,那鞭枪倏忽已及,势如长虹贯日,一往而无前,竟是同归于尽的亡命打法。 左玉堂心头火起,喝道:“好!”这句却是说得完整,随之剑霜乍现,“嗤嗤嗤”刺出三剑! 三剑一削鞭梢,一剁鞭锋,第三剑才向甄桑手腕点去。 至此他犹留半分情面,只望这理智尽失的妇人知难而退。 甄桑对袭来三剑理都不理,鞭锋微挫,整鞭提起半尺,尽力拼刺,直愣愣只向左玉堂脑壳挑去! 左玉堂哪料到她亡命如斯,竟要舍得一张手腕,也要将他一枪贯颅,只惊得躲头一缩,秋水剑随手回划,速速向上掠去。 二人暂得拉开一段距离。 只是一摄白发连着带血头皮已被甄桑挑于鞭梢之上,但她右手腕亦是血流如注,已然被左玉堂划了一剑。 她厉声怪笑,将那白发掷向左玉堂,鞭花“噼噼”炸响,紧追不舍,又杀至左玉堂身后。 左玉堂既知不能善了,脸上淌下的几行热烫烫的流液更是令其勃然大怒,自出蜀山以来,只有他仗剑痛饮别人鲜血的份,哪曾受过半点损伤?且是伤在他爱惜如命的一头白发上面,这对他而言,不异于毁容之痛,脸容顿变狰狞,呜嚎一声,自上俯冲裹下,渡仙三剑横削斜劈! 长生鹰眼观战局变化,见左玉堂旧技重演,恐这妇人有失,猛喝道:“困兽之斗,安敢逞勇!”掌出如山,一股雪龙携着九转真气,狂啸卷去! 左玉堂见得雪龙攻至,只得舍了甄桑,一咬牙变换剑路,“万花秋意寒”顿生成花海剑气,尽挡雪龙攻势。 那雪龙蓬然爆开,无尽冰刀趁隙而入,竟透过万花秋意寒的封锁,噗噗扎向左玉堂。 左玉堂虽有蜀山玄门真气护体,分心之下亦无法全力抵御,全身白袍顿成千疮百孔,血渍迸出,虽只是皮肉之伤,却是狼狈至极。 前后两次挂彩,肌肤之痛虽不足道,内心委实大受打击,他厉声大喝,挥剑狂舞,那雪龙纵是真龙此时也得化为齑粉。 好容易将那股雪龙击溃,一道冷厉乌芒随之又至! 他挥剑急斩,借着反弹之力飘然飞远。 甄桑面不表情,双眼只瞪着这白发使剑之人,提鞭紧追。 此时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就算上天入地,誓将这杀子仇人凌迟至死! 左玉堂回身戒备,暂得一丝喘息之机,深吸一口清冷之气,蜀山玄门功法急速运转,真气又复得几分,心境渐入澄湛,剑随腕转,迅速划出本门剑诀。 那秋水剑似受指令,霍然离手升起,啾啾自旋不休,寒光四射。 长生鹰虽有心一暏他蜀山仙剑的绝技,却见甄桑已然杀上,如此亡命打法,智虑已失,纵可伤敌,亦难保自身无虞,将令他对其夫愧疚愈深,当下双掌齐出,两股雪龙并驱而进。 左玉堂心中大恨,若他全力将这招剑诀使出,斩杀这妇人当不在话下,但势必再无余力击溃那两股雪龙,长生鹰九转长生真气岂是等闲,他还不至狂妄到以为只凭肉血之躯便可硬抗下来。 忿然一冲而下,先避过雪龙一记左右合击,人剑合而为一,化身利箭怒刺鞭梢。 他知这妇人必欲置他死地而后快,只攻不守,如剑往她身上招呼,她未必会做理会,但手中长鞭也会在秋水剑刺入她体中之前挥出,自已难保全身而退。 而如剑击往她手中鞭锋,她必会抽鞭回缩,如此便给了自己可趁之机。 但他却是低估了甄桑的实力,付出的代价足以令其后悔终生。 鞭剑触及! 鞭梢揉转随上,立生黏缠之劲,如乌龙吐信,尖端闪烁着瘆人的死神之光。 左玉堂有用之身,岂能与她同归于尽,抽剑收招,暂避其锋。 却听头顶风声猛恶,两股雪龙已是狂啸而至,摇头摆尾,分锁左右去路! 左玉堂无计可施,只得晃出两团剑网,以图搅碎这两条可恨雪龙。 岂知雪龙并不与他正面硬撼,一触即退,只环绕周边,虎视眈眈,待他与甄桑交锋之时又自后杀至,不让其有喘息之机,并不求杀敌,只将他往甄桑鞭锋方向驱赶。 甄桑似也看出长生鹰之意,再不虑及左玉堂飘忽不定的身法,只从正面大施杀招,又是一阵狠扎猛刺。 此时她但求杀敌,哪管谁人从旁相助,那些不分场合专司单打独斗的戏码在她看来实是愚蠢之极。 软鞭对长剑,远则挥甩抽打,近则绞缠点刺,实是占尽了便宜,加上长生鹰又以掌力驱御雪龙相助,甄桑奋起神威,鞭法大开大合,招招不离左玉堂要害之处。左玉堂顾此失彼,刚将一条雪龙拚力绞碎,突见乌芒当头又到,回剑横搁,却只挡住鞭锋,鞭梢顺剑回旋,在他脑后重重抽了一鞭。 甄桑含恨出手,内力何等强悍,左玉堂只觉脑后似遭捶击,双眼直冒金星,一缕白发硬生生又被绞飞,带起一块头皮,血水立将白发染得污红。 甄桑一经得手,鞭花狂泻,改刺为抽,只为享受那复仇的快感,却不急着将他一鞭挑死,噼哩啪啦,又一股脑向他挥抽出去。 左玉堂脑中轰鸣,剑势暂弱,眼前所见,尽是鞭影幢幢,灿若狂花,接了这一招,挡不住下一记,转眼间又是生受了七八鞭。 他再难复先时冷静,左右失拙,又听得脸上“蓬蓬”直响,却是甄桑左右开弓,择他这张俊面抽了两鞭。 他嚎叫一声,拼力刺出两剑,荡开甄桑的附骨之鞭,向上冲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光华自来 只要让他拉开距离,他自信凭恃蜀山轻身功法,必可青天明月,任意纵横。 左玉堂刚升及一丈,突见空中白浪滚滚而来,这才忆起长生鹰的两股雪龙尚存一条,心中一悲,猛喝一声,含胸缩肩,运转起玄门真气,以后背硬抗了这一击。 长生鹰见他束手待毙,反觉意兴索然,念及此人年纪轻轻,一身武学绝世超伦,若是就此殒落,倒是可惜,心中这么一想,九转长生真气便撤了大半。 雪龙威势虽减,余力犹是骇人,重重撞在左玉堂后背,立化成茫茫白雾。 左玉堂受此重击,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口血雾喷出,自空中跌下。 如此落败,他实难甘心,眼中燃起滔天恨意,咬牙疾挥几剑,勉力朝下划出一道剑诀,足尖轻触其上,借力弹起立定。 他哈哈大笑两声,仗剑朝天一指,白发乱舞,狂啸道:“来啊!” 甄桑居高临下,见其犹做困兽之斗,境地委实可怜,但此人与她有杀子大仇,岂能不报?眼中杀意熊熊,挽鞭翔下! 左玉堂凌空一剑,剑气嗤地激出,只是内力剧耗之下,剑气已不复先时威势,刚离剑体便已削弱,待到甄桑面前时只剩下淡淡的一道微芒。 甄桑一声冷笑,挥手间便将其一鞭击溃,身形如烟飘下。 左玉堂背水一战,不再挪闪游斗,待甄桑落至头顶,刷刷又是几剑疾刺,只是已无激发剑气,他知剑气消耗太大,现在体中真气已至油尽灯枯地步,不如蓄力近战,凭秋水剑之利,或许尚有一丝转机。 鞭影幢幢,横空扫下! 甄桑每劈一鞭便可借着鞭剑交击之力向上提纵,如此不需耗费太多内力即可维持飘渡,反是左玉堂每挡一鞭便被抽得身子向下一沉,两三鞭当中总有一鞭能落在他身上,一身白袍尽成褴褛布条,已无半分蜀山剑仙的潇洒风姿。 甄桑只似抽打沙包一般,已无需甚么招式鞭法,只藉复仇怒火随意挥洒。 左玉堂已是强弩之末,虽也挥剑格挡,如何挡得住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只抽得他皮肉翻飞,却愣是一声未哼。 呯! 左玉堂后背着地,正好摔在赵海川父子原先站立的地方,报应之快,令人瞠目。 他脸上露出一丝解脱之色,看向杀气腾腾赶及的甄桑,心中却想起另外一道倩影,暗道:“若是再能见她一面,我就算死也甘心” 甄桑从天而降,倾注毕生功力于一鞭,朝天喊道:“雨儿,娘为你报仇了!”挥鞭劈下! 蓦然一道人影飞扑过来,隔在二人之间,双手张开挡于左玉堂面前,哀求道:“嫂嫂!别杀他!” 甄桑大惊,急忙收势,长鞭如枪,直直搁在二人头顶,待得瞧清,怒道:“乔三姑!” 乔三姑“噗通”一声跪在地下,泣道:“嫂嫂,放他一条生路!我乔三姑愿代他受嫂嫂这一鞭!” 左玉堂心中羞耻若死,吼道:“滚开!” 甄桑连连冷笑,道:“他害得雨儿送命,奴御了你两年,你竟还护着他?你把自己看得低贱,又把雨儿置于何地?还敢自认是他姑姑,欺我甄桑眼瞎么,啊?” 乔三姑一震,怔怔道:“我雨儿”抬头看向甄桑,惨笑道:“嫂嫂不懂的。三姑只求一死,不愿在二人之间做何选择。” 甄桑怒火中烧,长鞭一抖,振出一阵颤音,厉道:“好!那我成全你!” 突听一段微弱至极的声音传来:“娘你过来” 甄桑如遭雷击,心中大跳,随之被一股无法言说的狂喜塞满,猛地收鞭回手,向后奔去。 突又止步,回头道:“别再叫我嫂嫂,你不配当雨儿姑姑!” 乔三姑傻傻跪立,只觉心中堵得发慌,失魂落魄道:“姐姐”但知雨儿尚未离世,心中又是大慰,应道:“只要雨儿好好的,三姑什么都答应。” 甄桑哼了一声,一个闪身便掠至冰雕之下,扑将过去,抱住赵雨儿急道:“雨儿,雨儿!” 赵雨儿脸上竟泛出一丝血色,红润尤胜往昔,对其母浅浅一笑。 甄桑刹时如饮了世间最美醇酿,搂住赵雨儿一阵猛亲,喜极而泣道:“雨儿,你可吓死娘了!” 哭得一阵,抬头瞥见赵海川头顶蒸腾氤氲,知是输功所致,刚要说话,突又见得赵海川神色木呐,痴痴呆呆,眼中泪水直流,只对她摇了摇头。 甄桑一颗心顿沉到谷底,冷到冰点,终于明白爱子面色酡红,神志清楚,不过是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而已。 她轻轻捧起赵雨儿脸颊,流着泪笑道:“雨儿,娘在这呢。娘就在你身边,哪都不去了。” 赵雨儿举起手来替她擦去泪水,反而越擦越多,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母亲如此伤心过,心痛道:“娘,你哭什么啊,雨儿还没死哩。” 甄桑只觉心似刀割,道:“雨儿不许说胡话,娘要哭了!” 赵雨儿急道:“娘别哭,雨儿不说了。”微微侧头,看了乔三姑一眼,道:“娘,爹爹说男儿一诺千金,说出的话就应算数,你不要不认姑姑了。” 甄桑哪还顾得这些,若是赵雨儿能好好的,教她认一块木头当亲娘都愿意,连连啄头道:“好,好,雨儿说得是,娘记住了。” 此时昆仑峰巅风雪已歇,群雄皆默,母子二人说话虽小,却清清楚楚传至乔三姑耳中,她因激动而颤抖的脸上露出悲喜交加神色,泪水又流将出来,喃喃道:“雨儿,姑姑对不住你”只想立刻奔过去抱一抱这小男孩,却是找不出任何理由,为救左玉堂而罔顾赵雨儿之仇,她自觉已是无脸相见。 左玉堂瞧见她伤心欲绝模样,一阵冷笑,道:“你若是心痛那男孩儿,大可一剑将我杀了,替他报仇,岂不痛快?何需无脸无臊,流那无缘无故的贱眼泪!” 乔三姑霍然回头,失望地看着这个可恨的男人,只想一剑将他杀了,自己再一剑把自己也杀了,强过如此痛苦,但是一见到他全身伤痕累累,与先前那个俊美侠客简直判若两人,他的自尊将经受何等的打击?一念及此,恨意当中又渗着一阵心痛,柔声道:“玉堂,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不怪你的。” 左玉堂大怒,喝道:“住口!‘玉堂’是你能叫的么?连我名字都不许你讲咳咳”捂嘴连咳,摊掌看时,见得一滩凝血赫然在握,“啊”了一声道:“洛河贱女人,我左玉堂与你誓不两立!” 乔三姑不满地瞟他一眼,怨道:“谁叫你害了雨儿一命,姐姐我嫂嫂不杀你已是莫大恩德。玉堂,做人需讲良心的,你若,没良心,也当讲讲道理啊。” 左玉堂一听又怒,指着乔三姑骂道:“你这贱婢!我如何没良心?我如何不讲道理?就算不讲道理,与你何干?却要你来管!还有,不许叫我‘玉堂’!” 乔三姑见他因自己几句话便连连发怒,心中反觉一阵窃喜,如此说明这男人内心深处并非全无自己,他虽有诸般不好,却也可爱可怜,心中一甜,生起作弄之心,掩嘴笑道:“好的,玉堂。” 左玉堂只觉眼前一黑,只想将这阴魂不散的女人一剑刺死了事,刚要发作,胸口一滞,又是吐出一滩凝血来,他又是“啊”了一声,终想起这么重的内伤其实大都拜那蒙古老儿所赐,隔空瞪着长生鹰低声骂道:“兀那鞑子!我左玉堂与你誓不两立!” 乔三姑见他受伤颇重,情急中欲伸手扶他,却迎来左玉堂恶狠狠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叹,自怜自艾思道:“他若有雨儿对我一半的好,我死也甘心了”将目光投往冰雕底下,见赵海川夫妇正围着赵雨儿,无法瞧见那男孩面孔,只是自他夫妇二人悲痛欲绝的表情,就知雨儿情况堪忧,她心中又是一阵悲痛,对左玉堂恨又恨不起来,只能恨自己无能无用。 此时赵海川兀自往赵雨儿身上灌输真气,忽觉爱子体中经脉越来越难以窥探,他每输入一分真气,刚及赵雨儿肌肤表里又被反推回来,非但于事无补,反见爱子面露苦楚,似是不堪输气负重,他心头一震,真气反噬回体,闷哼了一声,容颜瞬间变得苍老,既好不甘心,又怕爱子反受其害,不敢再传输真气,只默默流下英雄热泪。 赵雨儿脸上一凉,知是父母为自己伤心落泪,自己这副身子当真无用,不由得也是一阵自伤,摸索着自怀中掏出那柄敦煌城中买的缕空银钗,瞧了又瞧,晃当着里面那两颗小金球,发出“叮当”的一阵脆响,心中既是甜蜜又伤心,不知为何,平日那羞涩之心此时却是了无影踪,将发钗轻轻放到甄桑手心,道:“娘,雨儿若是回不去了,你就把这发钗送给她,什么也不用替雨儿说,她她会知道的。” 甄桑亲了爱子一下,又将发钗推还给他,含泪笑道:“娘晓得哩!但娘是女儿家,自也知道女儿家的心事,那丫头只稀罕雨儿亲手送给她呢!” 赵雨儿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雨儿也想,只怕雨儿做不到,若做不到,娘要帮雨儿一次” 甄桑只能“嗯嗯”地拼命点头,双手握紧爱子冷如寒冰的小手,但觉自己纵是神功盖世,在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面前,亦是好生无助。 赵雨儿轻声念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爹”看向赵海川,用力道:“这诗写得真好,雨儿懂了咳咳” 一阵剧烈咳嗽,赵雨儿突地一阵抽搐,张口又喷出血来,只觉浑身恹恹倦倦,身子似都不属自己,愈发显得轻灵,只欲飞上青天去。 耳边传来母亲嘶心裂肺的哀嚎之声,还隐约听到父亲压抑至极的哭声,他心底中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就此睡了,这一睡只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娘和爹不知有多伤心呢。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将父母的手拉到心口处,艰难地挤出一丝浅笑,声若蚊咛道:“娘,你跟爹要好好的,不要为雨儿哭雨儿要走了,让雨儿无牵无挂的走吧” 甄桑只哭得死去活来,赵海川也是肝肠寸断,二人只一个劲啄头,只顾说一个“好”字。 赵雨儿一只手缓缓指向月空,眼中痴痴失彩,微声道:“爹,你说天上真有仙人么仙人能看得见咱们么” 赵海川含泪应道:“雨儿这般善良,仙人自然都看在眼里的。” 赵雨儿突觉眼帘处快欢地跳跃着斑斓的色彩,无数次闯入他梦中的那八道光华重又出现,像一个个调皮的小人儿般绕着他的头顶不停地飞舞旋转,不断地变幻着各色光华形态,这次如此之近,几乎举手就能采摘得到,但他拼尽所有力气想去触碰,却是如何也够不到。 不知为何,此时在他混混沌沌的思海当中,那八道光华从未如此的清晰易辨,在别人眼中所见的不过是风牛光马c火龙彩凤,在他眼里却幻变出了金光灿灿接踵而至的汉字,先时一直不明其意,现在竟融成他思海的一部份,不需明了,便可自行其道。 赵雨儿唇齿微微颤动,说出几个无人听得见的字来: “一念慈悲,光华自来” 刹那间狂风大作,飞雪怒飘,月光冷如亘古长夜油尽之灯,却跳跃着天道里万世不灭之火。 昆仑峰巅有如山崩地裂,怪石乱走,冰沙滚滚。 冰雕开始剧烈抖动,轰轰之音只似盘古开天所致,声震云霄,闻者胆寒。 八色光华游离其中,忽明忽暗,似求一方死生之地。 壁上镌文熠熠生辉,流光溢彩,行文尽处遗留的椭圆小洞中,竟生出一股涡旋引力,将镌文所志,化成无数横平竖直c回旋飞舞的汉字,纷纷吸附入内! 赵雨儿染在其上的一滩冰血,此时竟散发着氤氲热气,一滴滴飞进此洞。 一个血红色的“仁”字赫然演成,凝如血脂,妖艳红润。 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凡人终是缈小如蚁,群雄惊慌失色,一阵奔突呼喊,纷纷伏卧在地,只长生鹰廖廖几个大能者能消抗得住。 赵海川体中真气澎湃,昔日观苍海而悟潮汐起落的情景仿若今日:奔苦半生戎马倥偬犹是山河破碎满目疮痍,仙物难就而爱子命逝当前种种难思难解令其刹那间对人世生出恍惚疲惫之心,抱着爱子冷冰冰的躯身,这个天下第一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仰天一声长啸,狂呼道:“赵海川愿永堕苦海恶波,求仙人睁眼看看这人世间!何谓仁,何谓仁也” 万丈豪光乍现! 光华自未知异境破空而至,将赵海川夫妇及其子赵雨儿,全部笼罩其中。 光华乍来即逝,冰雕之下再无三人影踪。 风雪停歇,昆仑绝境又复万古寒冰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仙境人间 四野飘香,一条溪流蜿蜒盘旋,向山谷尽头流去。 溪水明净如镜,鱼虾欢快游弋,偶尔掀起小小浪花,平添几分幽情闲意。 两岸花团锦簇,芦苇随晨风轻柔摇曳,落红飘零,也自顺水流去。 蜂蝶追逐飞舞,采花黏蕊,点缀于姹紫嫣红之间,轻灵飘朦。 远处层峦叠嶂,郁郁葱葱,云雾缭绕,虎啸猿啼,不知其深几何。 空气清香得薰人欲醉,也不知这是仙境或在人间 赵海川眼睑微微颤动,只似是做了个梦,梦中自己半生所历走马观灯地一一重现,有江湖风雨的狂潮骇浪,有驻守襄阳的铁马冰河,自烟花繁华的江南之地,直至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漠,突地眼前境象又变,冰雪塞空,白茫茫一片,原是昆仑绝巅之上,他与长生鹰交手论道,左玉堂横空出世,雨儿被掌力误伤,重重拍在冰雕之上,吐血昏迷,生命垂危,他拼尽全力却只能看着爱子生命慢慢凋萎,痛苦绝望,仰天长啸蓦地风雪怒号,无尽的光华将他三人囊括其中,一个红嫣嫣的“仁”字,如同雨儿溅在冰雕上的鲜血,向他迎面扑来 他左右奔突想要冲破这场迷梦幻境,却总是差缺分毫,他用尽全力大叫一声:“雨儿!”猛地睁眼醒来。 一束暖洋洋的阳光投进眼里。 待眼睛开始适应周围环境,这才发现自已竟躺在一片绿菌菌的草地上面。 他霍然起身观望,正好看到躺在不远处的甄桑悠悠醒转,飞奔过去扶起甄桑,道:“夫人,你还好么?雨儿呢?” 一见赵海川,甄桑心喜若狂,蓦然忆起一切,扑进赵海川怀中嚎啕大哭,道:“海川,咱们的孩子没了!雨儿没了” 赵海川“啊”了一声,痴痴出神,不知如何安慰。 哭了一阵,甄桑突地挣开,喊道:“不!我的雨儿,他不可能死!雨儿!雨儿” 连叫数声,只惊起几只晨起觅食的鸟儿,哪有赵雨儿的身影。 她这才发现眼前景致再不是昆仑峰巅的严寒风光,而是青翠欲滴的花鸟春色,心中既愁且悲,噙泪道:“海川,这是哪儿?雨儿去哪了?就算雨儿真有什么不测,也该在我们身边的呜呜”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便在这时,却听一声嘤咛,接着一丝细微的声音传来:“爹,娘,雨儿饿了” 这声音此时在甄桑听来不异天籁伦音,她狂喜而跳,四下察看,扯开嗓子喊道:“雨儿!” 那声音又弱弱响起:“娘,我在这儿” 这回甄桑听得真真切切,终于相信巨大幸福降临自身,身形一晃,便飘出十几丈,只见赵雨儿躺在一丛茂密花草中,双手支地,正想起来。 甄桑忘情大叫,抱住赵雨儿又是一阵猛亲,而后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瞧个不停,见爱子脸色红润,睫毛上还挂着两颗小露珠,面容虽也清瘦,却是比以前健康了百倍,她只怕又是回光返照,急道:“告诉娘,你现在怎么样?” 雨儿深吸一口清香空气,惬意得直哼哼,好久才道:“娘,雨儿不是都死了么?怎么,怎么还能看见娘?” 甄桑“呸呸”连声,合掌朝天祈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满天神佛千万别当真,千万别当真!我家雨儿一定长命百岁,不!一千岁!不!一万岁才可以!” 赵雨儿笑嬉嬉地按下她的手,道:“娘!雨儿哪有你说的那么小再说了,哪有人能活到一万岁的,那不成了皇帝万岁了么?” 甄桑板起脸孔,故做认真道:“皇帝怎么了!咱们雨儿还要当神仙呢!比他皇帝还大,哈!” 赵雨儿环顾左右,奇道:“咦,爹爹呢?雨儿刚刚好像还看到他的!” 甄桑笑着向上努了努嘴,道:“你看后面,有只大马猴哩!” 赵雨儿一回头,只见赵海川满眼盛笑地看着他,喜道:“爹爹!”高高伸举双手。 赵海川哈哈大笑,张臂将赵雨儿一把抱起来,原地旋了几圈,这才放下。 一家三口劫后重逢,只觉人世间最幸福时光莫过于此。 赵海川夫妇又仔细检查了爱子身体一番,确认病情大好后,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虽不知为何会如此,但终归是天大的好事,夫妇二人只呼上苍保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时他们才留意观察起周边环境,二人眼中均是一亮。 如此景致,当真是人间绝色,称之为仙家福地也不为过。 两边崖岸高耸,自下往上看去但见一道云雾飞舞的天空,原是一个山野谷地。 赵海川鼻翼微耸,长鲸吸水般吸了一口空气,徐徐吐出,气束如箭,足有一尺之长。 他但觉刹间神清气爽,丹田中真气氤氲而动,竟有凝虚化实的迹象,奇经八脉c十二正经中亦是真气融融,虽未见明显增长,却比以往更加凝炼,他惊喜地向妻子看去。 甄桑也是一脸喜色,冲其夫点了点头,道:“海川,这里必是世外挑源之地,得天地馈赠之厚,实是练武之人的修行圣地!莫非咱们乾坤挪移,竟到了蜀山仙境?” 赵海川目眺远山,沉唔道:“当日你我携雨儿从襄阳出发,远赴昆仑之时,正为霜降时节,行行复复,路上约计消磨有半月之久,赶至之日应在立冬前后,虽未知咱们昏睡了多久,怎么算现在都应已入冬,如何此处反而温暖如春,生机盎然?蜀山仙境虽为人间圣地,剑修大能们纵有天大神通,亦难逆转天时改换日月,真奇哉怪也!” 甄桑不以为然道:“这谁能晓得。说不定蜀山仙境真与别处时令相反,春冬倒置哩。嘿嘿,你没见左玉堂那个天杀的‘白头翁’么,年纪轻轻,未老而先衰,一头白发苍苍然,哪有个正常人模样?”说及此她兴灾乐祸地笑起来,虽然现在赵雨儿浑体无事,但她对左玉堂始终恨意难消,连带着对蜀山剑派也全无好感,‘白头翁’这个浑号还是自马胜贤嘴中听来,如今喧之于口,慢慢咂味,大觉有趣之极。 赵海川拿自己这个妻子没法,也只好听之任之,只道:“倘真是蜀山仙境,咱们当小心行事,莫让人说失了礼数。” 甄桑目中颇为不屑,哂道:“哼!一群道貌岸然的假道修而已!” 赵海川笑了笑,并不接话,过得好久才忧心道:“若是蜀山也就罢了,终是有主之地。倘非蜀山,如此天地真元充沛之地,一旦传之江湖,怕又是另一场如同‘光华仙物’般的争端杀戮。唉!世人蒙昧,宁肯毁之,不与人共享之,华夏兴败交替,江湖血雨腥风,多为人性自私所致。” 甄桑瞧他那心系苍生的样子,不好气道:“那便不说与外人知晓不就行了?” 赵海川一怔,轻声道:“如此私心窃据,又与蒙昧世人有何区别?” 甄桑用手采了他一下,又好气又好笑道:“哈!好好先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哩!” 赵海川苦笑道:“我这‘好好先生’当真一无是处,心心念念,到头来又给绕了进去。本是快意江湖人,却过起戎马偬倥的苦寒日子,何苦来哉!唉,如此各谋己利的天下,还不如诞生一雄主,剑荡群魔,横扫,严刑峻法,规立方圆,使民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甄桑哼道:“如此雄主,千百年未必出得了一个!”看了看赵海川,促狭道:“可惜你老赵家的那些皇帝,个个都是百花间的高手,刀剑前的懦夫,祟文抑武之重,历朝莫有之甚!哎!呆子,我可没说咱家雨儿!”掠他一眼,又道:“也没说你呐!” 赵海川淡淡一笑,并不以为忤。 赵雨儿见父母一阵叨唠,什么“君”啊“国”的,听得他直打哈欠,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一阵长叫,他苦着脸道:“娘,雨儿想吃东西了咱们现在到了哪儿了?啥时候回回那儿哩?” 甄桑与其夫对视一眼,眼中俱都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爱子因祸得福,非但身体大胜以往,连腻食的恶疾似乎都好了许多,顿觉前路光明一片。 甄桑随时不忘作弄爱子,笑道:“回那儿哩雨儿?” 赵雨儿摸摸怀中,这才忆起那些甜甜如蜜的糕点上山时都尽埋雪下了,大是后悔,心忖倘是当时自己能留下两块随身携着就好了,哎哎道:“回回面糕那儿面糕好吃呐”抬头瞧见其母嘴角那丝恼人的笑意,撅嘴抗议道:“娘——” 甄桑忙连宠带哄,将这一茬儿混了过去。 这时赵雨儿突又“呀”了一声,似是想起极重要之事,急忙伸手往怀中摸索,边摸边焦急道:“发钗呢?”手贴胸前时才发觉掌中有异,掏出一瞧竟是一块椭圆的薄玉,温润有泽,煞是喜人,但他无心细看,又是一阵翻打,双眼一亮,掏出一物举于眼前,喜道:‘娘,在呢!” 那发钗一受晃当,便“叮噹”直响,在这如诗如幻的山野美境中,仿若仙乐。 赵雨儿爱不释手地瞧了又瞧,只觉这枚缕空银钗当真不负他之心意,这一路颠簸,尚存柔韧之质,反比初时多了一层暖暖的光泽。 赵海川与甄桑同时“咦”了一声,正是见到赵雨儿手中的那块玉片,甄桑惊奇道:“雨儿别动,让娘看看!”将爱子掌心摊开一瞧,脸上惊色更浓。 赵海川也围至旁观,但见爱子手心卧有一块温滑的玉片,泛着绿幽幽祥宁之光,令人见之心静。 其内红嫣嫣的竟是镌着一个楷体“仁”字,丝质悠缠,似在玉片当中缓缓流倘,在晨曦照耀之下,更是泽光晶莹,纤毫毕现,竟无半点瑕疵。 他脑中突闪出冰雕上那个椭圆小洞的影像来,双眉不由轻轻一皱。 甄桑毕竟生为女儿身,见此玉皎好异常,不似凡间之物,心喜难耐,伸手去摘,却听赵雨儿“啊”地叫了一声。 原来那玉片竟是粘附在赵雨儿手心,甄桑这一扯之下,虽将玉片取了下来,却也把他弄得一疼。 甄桑心疼得直颤,忙托起赵雨儿的手直吹凉气,忽地一眼瞧见爱子掌心中竟也印着一个浅红色的“仁”字,与那玉片中的“仁”字别无二致,一笔一划方正奇峻,与赵雨儿掌中纹路恰好完美契合,只似天生便如此一般。 只是颜色较之玉片略浅,且已浸入肌里,若不有心观瞧,倒是不易觉察。 甄桑狐疑道:“雨儿,你从哪儿得来此玉,为何娘竟不知道?” 赵雨儿也是一脸茫然,半响才道:“雨儿也不晓得呢。她,她像是长在雨儿手心上一般,一点异样感觉都无,若是刚刚没留意,还发现不了她哩!” 甄桑与赵海川相视一眼,后者轻轻摇头,一阵沉唔后道:“奇怪了,莫非跟那冰像有所关联?” 彼时甄桑只顾心疼爱子伤重不治,哪顾得冰像的光色变化?自不如赵海川所见所悟之深,此时只喜道:“管它呢!如此稀罕之物,皇帝老儿都未必见过,常人怎配据有?既是无主,且跑到咱家雨儿的掌心,当是二者缘份,天意成全,自是归咱家雨儿所有。呀!这儿还有个小眼儿哩!如此正好堪用!”笑吟吟地自衣袖处扯下一段靛青色的细长绦带,对准玉片尖端一个小孔穿了过去,娴熟地打了个结儿,拎到眼前左瞧右看,越看越是喜欢,眉开眼笑道:“过来雨儿,娘给你戴上。”指头翻飞,已是将之系在赵雨儿腰间。 赵雨儿本就俊俏清秀,如此美玉添彩,更显得温润谦和,小小年纪倒是流露出几分风c流姿段来。 甄桑“啵”地往他脸蛋上亲了一口,见其夫一脸怪相侧过头去,手一痒便往他肩头又採了一巴掌,戏道:“好看么呆子?” 赵海川只好陪笑道:“夫人自是做得极对的。”他也不知甄桑问的是什么好看,只好含糊其词,反正说她做得对准是没错的。 甄桑这才欢喜道:“算你知趣这回。我就”打势又要往赵海川肩头拍下,见他耸肩闭眼一副老实人受欺负的模样,“噗嗤”一笑道:“那就轻轻打你一下。”果是往赵海川臂上轻轻一拂,却是酥酥柔柔,哪有半点处罚之意。 一家三口言笑晏晏,因担心赵雨儿捱不得饥饿,正要顺着溪水往谷口走去,看看有无人家,讨点饭菜裹腹,再行问路之宜。 这时蓦地自谷口处传来一声牛哞叫声,只见一只健硕小牛踏着溪水奔来,四蹄翻飞,疾如奔马,溅起无数水花,惊动筑巢鸥鹭,后面紧追着一个小牧童,挥手大喊道:“小黑,别跑!快回来!那首诗做不出来,阿姊回来了要打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忠义坟冢 那头小牛浑体黝黑,抵头往前疾冲,老远就能看见牠两腿之间肌肉盘虬鼓起,油亮可鉴,似有无穷爆发力凝集其中,当头撞来,颇具莽荒当世的即视感,四足践踏之下,哗然排飞的浪花更衬得牠如水中恶蛟一般,威势实足骇人。 此牛当前开道,那牧童紧随其后,一人一牛在小溪中犁开两道水波,搅得鱼虾水族仓皇四窜。 二者距离始终保持在百步之内,两腿对四蹄,边追边吆喝,跑得不亦乐乎。 那小牛似是有意戏谑那牧童,跑一段停一段,待那牧童将将追上时,又往前腾空跃起,箭一般射出,只把那牧童气个半死,边追边骂道:“死小黑!臭小黑!没良心的烂小黑!等我抓到你,非打烂你的大黑屁股不可!” 眼看那小牛即将冲至赵海川三人跟前,不知何故速度放缓下来,抬头朝崖壁方向望去,哞哞地叫了几声,似在诉说某种情感,当牠看到岸上站着人时,双耳呼颤几下,警觉地驻在溪中,瞪着一对环状牛眼,一眨不眨地瞅着赵海川三人,尔后回头瞧盼,似要分辨这三人与那牧童的关系,圆溜溜的双眼中满是聪慧的光泽。 此时就近再看,那小牛更显得威猛健硕,周身骨骼虽未完全长开,已有稳若磐石的派头,四足肌筋盘虬,两角曲屈朝天,宛如两把弯刀别于头顶,冷凛凛闪着乌青锋芒,鼻翼之中并无配缰绳,摇头摆尾,倒似是野惯了一般,也不怕人,站在刚及膝眼的溪水中,顾盼左右,颇俱威严。 三人何曾见过如此咄咄怪事?这黑牛奔速之快,足可与骏马媲美,人之常识中牛憨而马疾,牠非但脚力奇快,且纵跃灵捷,眼中隐现一股沟接天地的烁烁灵气,哪似一头只懂吃草犁田的笨家伙,倒似是天地孕育的性灵异物。 单是这头有趣怪牛也罢了,更骇人的是那撵牛狂追的小牧童,呼喝声尖锐清脆,听起来顶多十二三岁光景,只是长相颇为粗豪,四肢健壮硕长,倒像是个小大人一般,一路踏水奔驰,疾若奔马,单以速度而论,已可挤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 只是他步长势重,不若轻功之轻灵稳疾,似是只凭一身莽力冲撞,达至目的即可,哪管看官抓急? 赵海川夫妇微微诧愕,生起一股荒谬之感。 但转念一想又是释然,江湖之大,奇人异事并不鲜见,钟灵毓秀c天赋异禀者,自非常理所能度之,此亦未必可知。 赵雨儿却是从旁观得兴致勃勃,如此精彩刺激的场面,对他来说,实是比所谓的武林高手打得天昏地暗更有看头! 他自小随父母在襄阳城中度过,战马倒是见过不少,犒劳军士的大牛大羊也曾见得,像如此有趣的小牛却是第一次见到,兴奋难禁,指着那小黑牛道:“哎!小牛,你也叫黑子么?嘿!我知道了,你不叫黑子,你的主人叫你小黑的!嘻嘻,跟我们家的‘黑子’名字只差一个字呢!而且你还跟黑子跑得一样的快,小黑,你真是厉害了。哎!你的小主人叫你停下呢,你要等等他呀!” 那头小黑牛似是听得懂他的说话,得意地哞哞叫唤,好似在说,你瞎眼了么小屁孩?没看到俺都站住不跑了么?哞哞!俺老牛,不对,俺小黑牛说走就走,说停就停,从来都是这么干净利落,哞哞! 这隙间,那牧童已然赶及,一个大踏步,猛然跃起丈高,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双掌轻按牛背,稳当当便跨坐其上,哈哈一叫,神情颇有竞胜之后的得意,但被自家小牛甩下,让他一路好追,岂能就此罢休?那日后自己怎么还能降得住这头莽牛?当下左右开弓,朝着牛角来回扇了几下,边扇边恼道:“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都快到了才肯停下等我!你这死黑牛!臭黑牛!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虽是骂得恶狠狠,下手时却是轻蹭蹭的,唯恐手重打坏了自家小牛。 那牧童双足似弓紧紧夹住牛腹,跨坐其上,反衬出人比牛高,一张国字脸初现轮廓,线条刚毅,眉眼粗浓,裸露在外的肌肤因常年经受风吹日晒而泛起健康的黑亮色泽,与那黑牛相得益彰,更显得威风凛凛派头十足。 可惜年岁所限,一张口便漾出稚稚童音,反让人生起啼笑皆非的感觉来。 那小黑牛被主人逮到,不觉懊丧,反显得颇为欢畅,调皮地一甩尾巴,带起一股清凉溪水,溅了那牧童一脸,被他又“啪啪”往牛角上扫了几下,随之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小黑牛感受到小主人欢快的心情,也昂头哞哞叫了几声,似是说,打也打了,骂了骂了,俺小黑不是乖乖等你了么?大家伙一起玩耍多开心,你非是不肯跟来,怪俺咯?运转牛角往小主人手上蹭了蹭,卖乖地踏起水花,又溅起老大一串水珠,惹得那牧童哇哇大叫,突地它牛眼一亮,猛地向前一个俯冲,将头扎进水中,倏忽抬起,牛嘴中已叨着一条大青草鱼。 那草鱼蓬蓬乱跳,却始终挣不脱小黑牛两排巨槽所钳,终是安稳下来,似乎无奈认命了。 那小黑牛扭头一送,将那草鱼甩向牧童。 牧童嘿然一声,五指张合,牢牢接住了青草鱼,一连串动作娴熟之极,欢叫道:“哈!好大的一条!够我和阿姊美美吃上一顿了!午饭有了着落,阿姊应该不会骂我太狠了。”为表夸奖又拍了几下牛角,笑道:“小黑,看在你这么卖力表现的份上,这回我就原谅你了,下回要再敢丢下我自个跑,可要打你牛屁股了!”刚说就往那小黑牛屁股上拍了几下,先讨回利息再说。 那小黑牛尾巴一夹,颇为受用地哞哞叫了两声,似是表示同意。 牧童俯身拽了根水草,将鱼自鳃间穿过,掂了掂份量,心满意足地挂在牛角之上。 这时他才得空打量起赵海川他们,见这三人仪表不俗,气度恬和,穿戴打扮俱都华气逼人,面相颇为良善,笑意吟吟,犹其那与自己岁数仿佛的小男孩,比起阿姊还要白嫩好看,心中便认定了这是好人,但料想或是春游踏青的富贵人家,多半是瞧不上自己这等放牛娃的,便也不搭话,抬手向前挥举,朝牛臀连拍数下,高声喊道:“驾!驾!小黑!冲啊!为了战死的将士,为了唐风国所有的百姓,更为了仁慈无敌的唐王,冲啊!把淄临国这帮混蛋统统消灭!”声裂云霄,眉宇间豪气万丈,那神态直像是带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将军一样。 那小黑牛听得主人旨令,奋起四蹄,一跃便跳出丈许远,踩着水花又向前冲去。 赵海川本想问那牧童打听前程,只是这一幕幕怪趣画面接踵而来,刚及醒觉,又听到“唐风国”c“淄临国”等未知所以的字词,犹在猜度思忖中,那牧童已是骑牛冲了出去,他错失搭询时机,心中暗道一声可惜。 正思虑是否要跟过去之时,忽见那小黑牛一个纵跃便跳上了岸,飞速穿过一片缤纷花草地,择了一条山道往崖壁上登去。 那牧童安坐牛背,随着黑牛颠簸起伏,不惊不乍,也无下来之意,好似这种攀高涉险他俩已是配合多次,毫无失误之虞。 山崖陡峭,怪石嶙峋,那小黑牛登行其上,却似平地奔跑一般轻松,纵跃之间,犹如猿猴般敏捷,不消片刻便已顺坡爬了三丈多高,哞地一叫,一个纵身跳了上去,似是踏上了平地,黑黝黝的尾巴一晃,便带着那牧童消失得了无影踪。 那处林花更密,山石峥嵘,原是一块巨大的山岩突出空中,挡住了下方的视线。 又过一会,那处传来了小黑牛哞哞的呜鸣,却不似先前那般激奋欢嬉,反是悲切哀嚎,令人不忍侧听,紧接着,又听见那小牧童也是放声大哭了起来,声彻云霄,虽也凄凄惨惨,反不如那小黑牛声声泣泪听得揪心。 赵海川夫妇面面相觑,这一连串的怪异之处实是教人好生困惑,既想询事问路,又怕这牧童遭遇不测,二人眼神相接,立即心领神会,当下施展轻功携着赵雨儿向对岸赶去。 不足半里的路程,三人瞬息即至,一座高耸入云的悬崖陡立眼前。 赵海川向妻子投去一个“务必小心”的眼色,便一马当前跃上石台,甄桑会意,抱着赵雨儿随后跃上。 眼前豁然开朗! 二人虽是料到此处必有另一番天地,却还是被眼前景象所震撼。 只见一方极为开阔的石台平铺向内,一个巨大的岩洞凿壁峙立,一人一牛分跪在两座石头垒起的坟墓前,那牛哞哞悲鸣,那牧童则声嘶力歇地哭个天昏地暗。 那岩洞虽阔不深,晨曦照下,崖壁石柱,纹理井然,青滕绿蔓,纷碎小花垂涤点缀,倒似是个天然造化的幽谷僻境,只是此处并列垒着两座巨大坟冢,加之一人一牛的哭天抢地,平添了一层诡异瘆人的氛围。 两座坟冢俱为岩石堆砌而成,高有丈许,并立于崖壁高台之上,掩埋逝者英魂,单以此布局规格而论,已是千古难见之景观。 其中一座坟冢,岩石层层垒积,冢顶推出一个巨大牛头造型,犄角峥峥朝天,石缝间的有序排列,又堆出了牛的口鼻面目,整体宏伟古拙,森森严严,一股蓬勃的莽荒气息扑面而来。 那小黑牛四膝跪地,伏于此墓之前,每每悲鸣两声,即用牛角往地上重重一叩,发出“崩”的一声闷响。 别一边那墓同样以石块堆垒而成,与那牛头冢一般大小,顶端并无明显标志,只是前头立着一杆碗口般粗细的乌黑长枪,与冢顶平齐,枪头乌芒迸射,杀气浩天! 那牧童正跪坐在墓前嚎啕大哭,也不叩头,只顾抹着泪,虽在伤心境地,倒也留有几分警觉,似是听见后面人来,回头瞧了一眼,见是刚刚遇到那户富贵人家,迎风立于岩洞外,立足之处已接近石台边沿,想必是自下跳将上来的,故不虞失足,他也不觉有多诧异,瞧了一眼自家那头小黑牛,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小黑,小黑,你妈妈死了你难过,我爹娘都死了,我,比你还难过哩!你叩头比我响,我认输也罢,但你哭得肯定没我响亮”说完又是一阵大啕,只震得岩洞嗡嗡作响。 赵海川夫妇相对一视,俱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色,自遇见这牧童之始,便处处透着古怪意味,直觉告诉他们此地绝不简单,却偏偏从那牧童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恶意,更遑论那头憨直可爱的小黑牛,二人如此一想,便拉起赵雨儿的手往里走去。 那牧童听见脚步声,哭声嘎然而止,一脸不解地回头又瞧了瞧,恰好见得那漂亮小孩向他露齿一笑,纯洁得如同这座崖顶上的白莲花,让人心中舒服之极,丝毫生不起防备之心,心中那点忧愁也随之烟消云散,却还是小声嘀咕道:“我都伤心死了,你还能笑得出来,敢情是你爹娘都在世上,而我爹娘却躺在石头下面”想到此,他又抹泪恸哭起来。 赵雨儿虽不知这男孩为何哭得如此哀痛,但见人伤心,自己便也笑不起来了,抬头看向甄桑,询道:“娘” 甄桑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那牧童,又指指那小黑牛,意是让其莫要扰人心绪,坏了人家的伦礼大事。 赵雨似懂非懂,心中只想:“这小黑和那小哥哥真是奇怪,干嘛要对着两堆石头哭个伤心哩” 他在襄阳城中虽也见过不少死伤战士,但沙场对决,殉者大都马革裹尸,纵是入土安葬,也不过起个矮土堆,立块小石碑,哪有如此巨大的坟冢?便以为不过是两座小石山而已。 待他随父母走近时,这才“呀”地叫出声来,忙又用手捂住,看了看甄桑,用眼神意示道:“雨儿没说话呢。” 他犹如此,赵海川夫妇一见之下更是吃惊不小。 只见那座牛头冢前立有一块巨大石碑,其上青苔斑驳,许是有些年头了,上面铁划银钩地镌刻几个大字:“忠义牛王之墓!” 边上刻着“唐王泣立”四个小楷字体。 镌字笔划雄奇,一撇一捺间工整严谨,却又多了一股飘逸无常之意,好似是情之所致随心所欲,又似有种道不明言不尽的破立之决绝快意。 赵海川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别一幅红艳妖异的镌文来,只是始终难以将之叠为一体,墓碑书迹,既像一人书迹,又似万千种法度掺合,当真矛盾之极。 别一边那墓虽与这牛头冢大小仿佛,气势上犹有胜之,左右分列,虽无主仆之分,却令人不自觉将之看成岩洞中枢,牛头冢愈是威势逼人,愈是烘托出此墓的不凡之处。 墓前立有一碑,碑前一杆乌黑巨枪倒插于石槽之中,浑体浇铸,非金非铁,不似世间凡物,枪杆如柱,挥发出顶天立地之势,枪头似啄,摧生了破道灭世之威! 饶是赵海川如此修为,立身其下,亦不禁生出高山仰止之叹。 光影日晖下,巨枪与石槽嵌接之处,竟射出两股冷芒芒白光! 游目往下,原是巨枪底端,不知何人所为,竟交叉地箍套着两柄寒光凛凛的月牙弯刀! 刀刃开锋过半,薄如蝉翼,随血槽自然弯曲,刀柄镶丝缕彩,精致之极,整刀刚烈而柔美,毫无不谐之处,两刀头柄交接,恰似一轮清辉圆月! 刀枪之后亦立有一碑,其上刻着:“陷阵营忠义一等兵楚原壮士c巾帼英豪蒲明月夫妇合葬之墓!” 赵海川倒吸一口冷气,沙场陷阵,舍身报国,生前并肩杀敌,死后合体一冢,何其悲哉!何其壮哉! 人犹如此,物亦同列。 枪的狂烈,刀的饮血,如此神兵利器,当不负卿卿之壮士c巾帼威名! 赵海川不觉眼中一片潮湿。 突地眸光乍射,惊见得此墓碑上兀是镌刻四字: 唐王泣立! 唐王?!二人心头大震,难道这里是前朝大唐朝的某位皇帝给战死士兵立的碑位? 天子之尊,皇恩浩荡。 如此殊荣,冢中所葬又为何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幽紫檀花 赵海川心中历数前朝所有帝王,始终想不出此位立碑的“唐王”是谁,享此尊荣的冢中将士又是何人。 李唐享国二百八十九年,乃华夏史上至盛王朝,在位皇帝皆被尊为“天可汗”,足见万邦臣服之盛况。 贞观之治,永徽神龙,开元盛世,莫不给后世留下一幅幅璀璨至极的壮丽画卷。 上至唐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下至高宗玄宗,甚至一代女皇武则天,皆是雄才大略之主,执撑天下自是宇内无敌,但要说为战死将士乃至一头牛立碑哀思的仁心皇帝,却是实难找出一个。 万乘之躯,居庙堂拥九鼎,上诰天命,下诏万民,岂会躬亲如此微末之举? 而能让一代帝王为之立碑哀泣者,又岂是藉藉无名之辈? 牛头石冢,刀枪陈列,铁血霸气,直冲云天,凡些种种,莫不昭示着墓中主人生前的傲人事迹。 但楚原c莆明月夫妇确实在青史汗书中无一点记载,更遑论一头生死相随的忠义老牛。 悲夫! 但教如此雄主猛将在,何愁胡虏不灭,何愁我华夏大地妖氛不扫?只可叹逝者已矣,今人颓靡。 夫妇二人痴痴入神,一时间思绪飘飞 又等得一柱香时间,那牧童震天价地哭一阵歇一阵,却无半点消停架势,那黑牛也在悲鸣不休,叩头不止,他俩数次欲询行程事宜,又怕扰人哀事,只好拉着赵雨儿默立一旁,好在岩洞中清凉洁净,奇花异草点缀其中,景致却是极为幽美,如此又等得一会,那牧童似是有意与那黑牛在比拼“哭功”,嚎声一阵响过一阵,怕是一时半会分不出输赢来,二人不禁相对苦笑,只好带赵雨儿退到洞外,在石台上暂且等待。 又过得半刻钟,岩洞中突地传来“哎呀”的一声大叫,那牧童叫苦跌声道:“惨了惨了,小黑小黑!你可把我害苦了!只顾随你哭嚎,把阿姊交代的功课给忘了!惨了惨了,那五首诗还有三首没背熟,外加两首‘命题诗’要作,末了还得练习拨树扛鼎啊老天爷,我的命真苦也!此时距晌午只差一个半时辰,这般短的时间里教我如何能应付得过去!惨了惨了!阿姊回来非得把我屁股打开花不可!小黑,都怪你!惨了惨了,快起来,走啦!” 啪啪几声响起,原是那牧童朝小黑牛屁股上一阵狂扇,那黑牛吃痛,哞哞叫了两声,似是无限委屈地说,俺小黑正哭得伤心哩,你这夯货打俺干嘛?你做功课很了不起么?俺小牛也有很多功课要做哩,俺的功课就是吃吃青草长身体 赵海川夫妇见此一幕不由俱都莞尔,这小牧童当真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性格,与那小黑牛恰似一对活宝,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抓紧询问路程,天晓得一闪身他又要搞出什么不测来。 只见那牧童翻身跨上牛背,拼命催促,那小黑牛拗他不过,立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频频回头瞧看,意态甚是不舍。 牧童急得大叫道:“死小黑烂小黑!阿姊要打我,我就打你!”照着牛屁股又是啪啪扇了几记。 小黑牛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牛王冢,又朝那忠义冢点了点头,蓦地哞叫一声,后足蹬地弹出,黑云般向洞口卷去。 饶是赵海川早有准备,也被唬得一怔,忙挥手喊话道:“小兄弟” 那牧童连连摆手,话都不应半句,骑着小黑牛冲了过去,在赵海川三人瞠目结舌中,竟驭牛腾空冲出了石台。 赵海川大惊失色,此处离地面足有三丈之高,那黑牛连带牧童的重量岂是轻巧,如此直接跳下,纵是那黑牛体骨强壮不怕摔跌,那牧童小小年龄,岂能消受得住这般冲击? 他急身闪出,先一步飞落至黑牛下方,双掌将出之时,半空中与那牧童相视一眼,那牧童见他出手欲扶往牛腹,便道:“不用!” 赵海川一怔之下,那牧童骑着黑牛已是先他一步落地,回头瞧了他一眼,眼中距离感稍减,却并不说话,又拍牛冲出。 赵海川作势要喊话,那牧童已是奔出十丈之远,他无奈叹了一声。 那牧童骑着黑牛狂奔不止,声音传来道:“上面是我爹爹和娘亲的坟墓,还有小黑牠妈妈的,客人不要惊扰了他们。” 赵海川忙道:“岂敢!”眼送那牧童渐去渐远,一人一牛顺着溪水按原路又跑了回去。 此时甄桑也抱着赵雨儿跳下崖来,二人无奈苦笑,好容易遇见这等妙趣小孩,却又始终搭不上话来,这牧童年龄虽小,行事却是教人应付不暇。 不消片刻,那牧童骑着小黑牛已是消失在幽深谷口处,空阔天地间又只剩下他三人。 夫妇二人只得携着赵雨儿也往谷口走去,既然牧童自那处而来,料来溪谷下方必有人烟。 三人闷闷回到原先地方,顺着溪流往下行去。 山谷中花草飘香,幽宁恬静,如是无事偷闲,在此流连下去,倒也不觉得烦闷。 两岸奇花异草平铺向上,顺着峰崖一势开去,长得极为茂密,大多是平时未曾见过的品种,就是偶有熟识,似也多了几分灵气,煞是可人。 眼看快到谷口之时,赵雨儿突指向崖上数十丈高的一处叫道:“娘,快看!好漂亮的花啊!” 夫妇二人齐齐看去,见得崖壁上迎风盛开着一片紫红花海,颗瓣极大,绿叶陪衬,隐隐传下一股奇异怪香。 甄桑松开赵雨儿小手,笑道:“雨儿喜欢么?娘去给你摘下。”不等赵雨儿答话,飘身飞起,在崖面上轻轻点了一下,接力又纵上数丈,刚好升及紫红花海高度,伸手摘了一朵,飘身落地,对着阳光瞧了一眼,但见花瓣脉络清晰繁杂,却又有条不紊地归于花蒂之处,晶莹欲滴,煞是好看,心喜之下便塞入赵雨儿手中。 赵雨儿拈花往鼻底一嗅,闭眼惬意道:“好香!” 赵海川在旁只看了一眼,满脸疑惑地对其妻道:“幽紫檀花?!” 甄桑想了想道:“我一见之下也觉得是它。只是幽紫檀花乃武林疗伤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世所罕见,经受天地日月精华孕育,百年方得以开花一次,且只生长于川蜀境内,花开在悬崖陡壁之上,常人万难一见。此花与之形色一致,但是幽紫檀花花瓣极小,色泽亦无如此艳丽,气味更无此花浓香馥郁”说着不顾赵雨儿的阻拦便摘下一瓣,撮碎了涂于皓腕之上,但觉一股清凉沁肌的气感直达血脉,精神为之一振,大喜道:“海川,正是幽紫檀花!待我把它全采下来,带回襄阳制成药膏保存,说不定对雨儿身体也大有裨益呢!”说完便要再次登崖采摘。 赵海川忙道:“夫人且慢动手。幽紫檀花炼制不易,所需辅料又极为繁锁,且离茎之后三日必枯,随之化为碎末,若要全采,一旦来不及赶制,待到花枯成灰,岂非暴殄天物?!” 甄桑抚额一笑,道:“都忘了这花儿娇嫩!唉,看着如此奇物不能占有,确是令人心痛不已!” 赵海川笑了笑道:“天生奇物,馈赠于世,理应天下共享之。况且幽柴檀花只生长于蜀地,此处如此毓秀,料来应属蜀山剑派界内,若是无问而取,只怕起了争端,反累及雨儿。” 甄桑睃着眼听他将这套说词道完,嘿嘿冷笑,哂道:“一个劳什子的蜀山剑派老被你挂在嘴边咒咒个没完,你该有多想他全派人遭殃?” 赵海川“啊”了一声,半晌才听出妻子话中之意,满脸无辜道:“夫人,这这从可说起?” 甄桑忍住笑意道:“呆子,遇到恶狗挡道时你大可挺身而出,我跟雨儿倒也不嫌你块头傻大挡了采光,但是!遇到好事时你可不可以装成个瞎子?来,装个瞎子让我瞧瞧像还是不像”说完拿指头要夹他眼睑。 赵海川忙讨饶道:“哎哎!夫人,我装得不像,不像!你做主便可,你做主便可!” 甄桑瞧他滑稽模样,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随之冷道:“哼,蜀山剑派!不说尚好,说起来我就一肚子的火气,倘非顾及雨儿,老娘早就一把火烧了这鸟山,教谁都落不到好去,嘿嘿。”突地眼光一亮,道:“不对啊,若此地乃蜀山境内,那牧童说的应是软糯糯的一副南腔,怎么却听出燕赵之地的口气来?也不对,还带有一股拖咧之音呢,似乎还是纠纠老秦的味道,当真奇怪。” 赵海川刚要答话,听见赵雨儿肚子咕咕一叫,忙道:“且寻去,找个人家再说,雨儿饿了。” 赵雨儿忽然改了旧疾,生起饱腹之欲,这对夫妇二人来说不异天大的好事,甄桑忙附道:“对对!呆子,就你话儿多多,看把雨儿都饿坏了。” 赵海川又“啊”了一声,心中满是无辜,也不知是谁的话儿多哩!当下只得笑笑无语。 三人顺着溪流往下行去,一路所见尽是繁花乔木,空气中弥漫着薰人欲醉的清甜之息。 赵雨儿身体似也变得从未有过的好,难得见到如此美景,一时童心大起,掂着脚走走停停,追蜓捕蝶,嬉水赶鱼,玩得累了,将那朵幽紫檀花贴到胸前,心道:“若是三天之内能赶得回去,把这花儿送给她,她定是极欢喜的,我自也高兴。” 三人走出谷口,此时日头融融,差不多已是升上中天,眼前一片绿油油田野,阡陌交通,一望无际。 赵海川夫妇大喜,稼穑之地,岂无人家?当下拉着赵雨儿踏埂而过,望前方一片林地走去。 畦田错落有秩,排布得极其规整,当中种植着各类谷物麦种,也不知是不是气候原因,长势比平时所见更为拙壮,只是穂小苞瘦,或是未致收获季节缘故。 谷为南方米,麦为北地粮,此地二者兼植,确是难得一见。 只是三人走了许久,却并不过有人在田中劳作,空荡荡的田野中倒是成了蟋蟀鸟雀的乐园,浮光掠影,穿来突去。 此时才注意到田中野草丛生,有些地方几乎与庄稼一般高长,也不知多久无人打理了。 夫妇二人心中大奇,如此肥沃之地,却无人耕作,沦为鸟雀藏身之所,实是可惜至极,若是好好耕耘,不知能养活多少人呢。 三人穿过广袤田野,一片梅林陈铺眼底,此时梅子花开正浓,梅林间白花妖妖,清风徐来,送至缕楼清香凉意。 赵雨儿咽了咽口水,道:“前面要是长有梅子,那该多好。” 甄桑爱子心切,便道:“雨儿说有便有,倘是没有,娘便一把火把这鸟林子给烧了” 赵雨儿不依道:“娘!不烧,不烧,留着望梅止渴也好。” 赵海川哈哈一笑,欣慰道:“雨儿说得对,望梅止渴,且得一段梅花香,待到果儿熟时,焦渴路人自可采摘去” 甄桑白他一眼,道:“你这呆子,大白天做什么诗哩!快去看看梅子熟了没?果儿还是留给自个吃的好,路人且闻一闻那一段梅花香,嬉嬉” 赵海川讪讪一笑,道:“哪是做诗哩此刻已入冬,哎!”刚说便笑道:“我倒是忘了,此地不比平常处,说不定已是满林子的硕果累累” 三人加快脚步走进梅林,但见花开正盛,果子却只是刚刚露头,疏疏落落地挂在枝头上面。 三人一阵失望,甄桑又是埋怨了赵海川几句,怪他破嘴坏事,好好一片梅林被他吓得不敢结出果儿来。 赵海川只得诺诺连声,突地双耳一倾,眼中闪过喜色。 此时只听得林里传来一阵朗诵声:“洛阳丽春色,游侠骋轻肥。水逐车轮转,尘随马足飞。云影遥临盖,花气近熏衣。东郊斗鸡罢,南皮射雉归。日暮河桥上,扬鞭惜晚晖” 声音宏亮如钟,便是赵雨儿也听得清清楚楚,因笑道:“娘,谁说白天不能做诗哩!你听,有人在诵诗呢!”接着一仰头,卖弄地道:“爹爹,这首诗我知道,你教过雨儿的,这是隋朝陈子良写的诗,名叫《侠客行》,对么?” 赵海川赞道:“雨儿好记性。没想到此地还有童子白昼读诗,应是我中原诗礼之乡,绝非番邦异地。” 甄桑不满地白他一眼,显是恼他对自己“白天不能做诗”的说词耿耿于怀而伺机反击,侧耳细听一会,突道:“呆子,你听,这声音有没有耳熟” 赵海川复又一听,哑然失笑道:“想是咱们与那小兄弟上辈子修来的缘份,未及分开一个时辰,这又遇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梅林诵诗 三人循声进林,踩着落花缤纷的通幽小径往梅林深处走去,树影幢幢,梅香暗送,端是一个休憩好去处。 不消半刻,三人来至一片宽阔场地,梅树四合,中间错落栽了十数棵,花叶繁茂,曲折盘虬,另有一番妙趣,清风自石罅枝隙中徐徐吹送,令人心旷神怡。 当中两颗梅树连根生长,展开一扇华盖叶枝,下方一张圆形石桌,两边各落一面小小石凳,那牧童正大咧咧端坐其上,一手支颔,一手拿着一张青蓝纸笺,百无聊赖地一句句诵读着诗歌。 那头小黑牛四膝伏地,黑乎乎的牛头枕靠在另一面石凳上,背抵树干,饶有兴趣地听着小牧童有一搭无一搭地诵诗。 三人脚步虽轻,还是被那牧童听到了,他只是微一抬头,见是早间见到的那一家三口,顿时兴趣缺缺,眼光又落在那张纸笺上,满脸懊丧之色,连说几句“好难!好难!”又是重重一声长吁,扯开嗓子,摇头晃脑地念道:“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取回长乐侍君王,嘿,这句写得最好!嘻嘻,把淄临国那帮混蛋统统抓回唐风国来,一个个拿着绳子穿在鼻子上,拉到长安服侍唐王去呔!小黑,你叫唤什么?又没说要穿你鼻子哩!” 那小黑牛刚抬起头又垂下,哧哧几声闷哼,似在说,俺小黑早知道哩!不然早跑没影了哼哼! 那牧童又自个叨叨道:“咦?这诗越品越有意思了,取回长乐侍君王,这里的‘君王’不就是指唐王陛下么?长乐?长乐跟长安就差了一个字,许是阿姊抄写错了也说不定,我就念做‘长安’好了,嗯,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安侍君王索性把‘君王’也改了,换成‘唐王’,嘿嘿,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安侍唐王,哈哈!” 他自觉得意,这边的赵海川却听得双眉紧蹙,他饱读经书,如何不知这首旖旎艳诗的出处?知则知矣,平时绝不会轻宣出口,这牧童反而将诗中最露骨的那句反复诵读,在他听来实是有伤风雅,如若他为先生教异此童,必定竹扳子高高打下。 赵雨儿轻轻地“呀”了一声,眼中露出迷离之色,低头咂味不已。 一旁的甄桑却是“噗哧”一笑,瞧瞧赵海川,又瞧瞧赵雨儿,但觉一大一小心境迵异,显之于脸,更是有趣之极。 那牧童一个惊觉,侧头对甄桑露齿一笑,只将甄桑的发笑当成是对自己的赞许,一时更加得意,嗓音愈加哄亮,一遍遍地诵读此诗。 赵雨儿自小颇喜诗词,其父收藏的诗词著作全都背得滚瓜烂熟,平时也偶有试写,只是阅历太少,所见也大都铁衣寒甲,这又为他所不喜,风花雪月又离他太远,虽也能写出几句,但大都是无病呻吟之作,其实并未十分满意,此时听得这几句诗境颇含妙意,心弦触动之下,也跟着念出声来:“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嗯,诗意挺美,优雅而艳丽,难道写的是一女子的么?呃,应是一貌美女子的塑像才对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是哪个皇帝要娶妃子了么?” 那牧童听这漂亮小孩也跟着念这首诗,一时更是欢喜,当他听到最后一句时,忙出声纠错道:“不对不对!你念错了!是取回长安侍唐王才对!我阿姊兴许是抄写错了”声音越说越小,不住环顾左右,见再无人出现,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小声嘀咕道:“反正这诗写的就是我们唐王陛下。我们唐王陛下长得可威武了,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都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别说娶一个妃子,就算娶一百多个,也是轻巧得很,连我家阿姊做梦都想嫁给他呢”说完又四顾一瞧,神色警觉,唯恐突然窜出一个硕长身影来,将他屁股打开了花。 赵雨儿难得跟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说这么多话,且又是诗词方面的话题,更觉有趣,便道:“‘取回长安侍唐王’其实也不错,由虚转实,表意更加切确,只是,这样好似少了一点诗词应有的隐晦美感” 那牧童一愣,半晌方嘟囔道:“什么美感哩!摸不着看不到,可要急死人哩!” 赵雨儿辨道:“不是的。诗词美感要用心去体会方能得其真味的,取回长” 赵海川推人及己,既不愿别人家的小孩误入歧途,同样对自家小孩也不肯过纵,尤其在人伦礼仪方面,更觉应严于律己,当下沉声喝道:“雨儿,非礼勿听,非礼勿念!” 对于二小童言无忌地一本正经地胡扯,甄桑正听得滋滋有味当口,却被其夫生生打断,一跺脚嗔道:“呆子,如何非礼了,如何非礼了你说?!还非礼勿听非礼勿念呢,你这假道学要多惹人嫌多开心?干脆把雨儿耳朵跟嘴都给堵上岂非更好?” 赵海川连声苦笑道:“夫人,我只是说说,说说而已,哪能真堵上啊” 甄桑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呆子,这首诗你该不会没读过吧?说!那你又是从何知晓的?” 赵海川怕什么来什么,讪讪一笑,小声道:“无意间获知,但觉字句尚可,过后便记下了。” 甄桑瞪他一眼,揶揄道:“最是艳曲难忘却!说的不就是你们男人的痛病么?还说雨儿呢,雨儿只是把字意拾取斟酌,哪像你这半老胡子汉,肚子里尽是各种歪绞曲扭的小九九!” 赵海川脸色一红,甄桑这番话虽说得令人难堪,却隐隐昭揭人性私欲,也不好反驳,闷闷了半晌,才对那牧童说道:“小兄弟,你刚才念的那首诗倘是当成平常诗句来诵读未尝不可,但是如若怀有仿效之心却是大大不妥!其实前朝隋炀帝杨广也有一首诗这般写道” 那牧童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心中暗自腹诽:“你这大人真是的,我跟你儿子谈得好好的,你非要来插话,插话便插话了,干嘛还要给我念诗,没看我已经被这几首诗弄得焦头烂额了么?你还真当我喜欢读书呢!” 赵海川可不知他心中所思,拂袖行出,朗声诵道:“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下,潮水带星来。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二妃”他抚须踱行,又是在如此幽美景致之下,更觉诗兴勃发,畅意间只欲将刚刚牧童念的那首“艳诗”也诵出,好在及时收住,心中默叹:果是诗词本无罪,因人而异之,看来夫人所言不无道理!抬头瞧向那牧童,微笑道:“小兄弟,这首诗写得如何?” 那牧童如觉方醒,道:“啊?念玩了么?唔唔我还是觉得我那句‘取回长安侍唐王’来得好” 赵海川诲人不倦道:“小兄弟,你刚才念的那首诗字句原是极好的,只是当中表露出来的意思,咳咳!确实有待商榷况且那首诗史上并无出处,应是后人自隋帝这首《春江花月夜》换改而来的,炀纣二人皆为帝王,且后世风评不佳,以隋帝之诗托为商纣所写,亦是文人骚客喜乐之事。前者帝欲横流,后者私心浮漾,对于帝王而言,皆是蚀骨毒药,如此靡靡忘国之音,不念也罢,不念也罢。” 那牧童眼睛一亮,突道:“那先生隋帝是谁?有我们唐王一半的厉害么?” 他见赵海川相貌儒雅,人物俊逸,心中便将他当成有大学问的“先生”看待了,自己虽然是阿姊从小带大,诗字文章也是阿姊所教,但阿姊也说过,“先生”乃教书育人之贤者,是万万不敢怠慢的,不恭敬“先生”是要被打屁股的,告到阿姊那儿也没用,反要再挨打一顿呢。 赵海川甚是满意这牧童好学之姿,含笑道:“隋帝乃隋朝之皇帝,隋文帝杨坚受禅而立国,隋炀帝杨广二世中断,刚刚我诵的那首《春江花月夜》便是炀帝杨广所作!” 说及此,他又想起那牧童还有一问,便笑道:“至于隋帝与唐王谁更厉害,这个却是不好妄下评断,不过若从文治武功来说,大唐天子的仁德威名,确是历朝所不及的。” 那牧童听他言中之意应是说“唐王”比谁都厉害了,喜不自胜道:“呔,你这先生果真有学问哩!你刚才念的那首叫甚么春江甚么夜的我好似也听阿姊念过的,只是没想到那首‘取回长安侍唐王’是,是那什么纣纣炀王写的啊,嘿嘿,他必也是敬仰我们唐王的呢,还专门写诗歌传颂嘿嘿!”他满脸红晕,好似唐王受人祟拜,他也与有荣焉似的,呵呵直乐又道:“我还以为是我们唐王自己写的呢!这就怪不得了,原来是别人写的,难怪这般的难记,文采什么的风流,确是与唐王差了不止一座山那么高。不过阿姊也说了,自唐王宫里流传出来的诗都是好诗,都应好好背诵下来的。” 赵雨儿接话道:“那你再背诵几首我听听,还有么?” 那牧童眉飞色舞道:“原来你也想听我读诗啊!哈哈!有,有,有!我这,还有一首不过我阿姊那里可多了!她每天都要我背诵几首诗,背不下来要打我的呢!” 赵雨儿骇然捂嘴道:“啊?你阿姊会打人的啊?” 那牧童又警惕地环顾左右,拢手嘴边,小声道:“会呢!打得可痛了。” 赵海川听二小这般天真无邪的对话,既觉好笑又觉无奈,为不打扰那牧童作学问,便道:“小兄弟且静心读书,我三人息休半刻。” 那牧童“哦”了一声,眼睁睁瞧向赵雨儿,总盼他能引头与自己对话解闷,却见赵海川一手搭住他肩膀,似是有意不让他与自己搭讪,顿觉不趣,便转而对那小黑牛道:“小黑,我念的好不好?” 那小黑牛圆溜溜的牛眼瞟了他一眼,似在说,你还没念呢,当俺小黑傻的么? 那牧童与小黑牛心意交融,一触之下就知其眼神所示,便道:“那我刚刚念的好不好?” 那小黑牛这才扯引喉脖叫了几声,好似在说,你念的很好,但是没我叫声好听,哞哞! 那牧童哼哼几声,赌气道:“好,那你听好了,我再念一首给你听听,哼!”清了清嗓子,脑中忆及赵海川刚才诵诗时的风范,双手捏住纸笺,摇头晃脑又念道:“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秋错塞外云,雾暗关山月。缘岩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他有声有色念了一通,大觉朗诵功力又有提升,得意地朝小黑牛掠去一眼,道:“如何?如何?哈哈!” 那小黑牛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似在说,还行,还行! 牠这答复显然无法让那牧童满意,又将目光转向赵海川这边。 赵雨儿又听到一首自己曾读过的诗,兴冲冲道:“这首诗我知道,是隋帝写的《饮马长城窟行》,比《春江花月夜》写得更好呢。” 他自小见识过战场风云,小小心灵难免滋生铁血豪情的感悟,虽不甚喜,但也比风花雪月更懂得多了一点,因而有此一叹。 赵海川闻言大悦,抚须赞道:“甚好,甚好!” 那牧童大喜,问道:“先生也觉得好么?哈哈!我就说”他已自觉将赵海川的“甚好甚好”当成是对他诵诗功力的赞许。 赵海川连连点头,兀是不忘说教道:“隋帝好大喜功,惘顾民生凋敝,开运河,征高丽,最终亡于己部之手,唐朝谥之为炀,可算评断合度。然则隋帝文采飞扬,胸怀弥天魄力,虽有微情瑕疵,仍不足于掩人美玉,这首塞外沙场诗作,雄风浩荡,壮我中华军旅之铁志长城,当可一念!当可一诵!” 那牧童顿时蔫歪下来,苦着脸道:“这样啊这诗,好c是好,就是太长了,总也记不住这隋帝也真是的,无事写那么长的诗干甚么?又不是颂扬唐王陛下的”突然双眼放光,对着赵海川道:“先生,你可知唐王陛下写过的诗么?” 赵海川一怔,沉唔道:“唐王?敢问小兄弟,你所指的‘唐王’可是李氏唐朝?” 那牧童略带不满道:“才不是哩!我们唐王姓陆哎呀!不说了不说了!阿姊快回来了。这三首诗背不出来也罢,前面两首已背得烂熟,下面两首诗要是能写出一首来,阿姊那里应该能勉强过关。”说完直起身来,仰头望向满林梅花,学着赵海川踱步姿势来回行走,口中念念有词:“梅林梅林‘梅林’为题的诗好难写,好难写!”突然脚下踩着一段黑黝黝的尾巴,随之听见一声抗议的牛哞,他灵光突至,跳将起来道:“哈,有了!”清了清嗓子,这才念道: “梅下一头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力拨山兮 甄桑一听便笑出声来,笑得花枝展招,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那牧童黑脸泛红,嚅声问道:“那,那阿姨,作得不好么?” 甄桑捂着嘴含糊不清道:“好,好,好得很!小孩你继续哈哈笑死我了!” 那牧童一时拿不定甄桑话中之意,只是此时已然起了开头,没有不作下去的道理,又是憋了许久,这才想起下一句,弱声道:“牛名叫小黑” 甄桑直接蹲了下去,将头埋入臂弯,双肩不住耸动。 那牧童却也不笨,知她肯定是对自己这两句诗作有极大意见,或是另有高论,但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一手指着正悠哉乐哉听人作诗的小黑牛,梗着脖子辨道:“牠就叫小黑哩,不信你问牠!还是我给牠取的名字!” 那小黑牛适时地哞了一声,意思在说,是啊是啊,俺叫小黑,不叫小狗,都别喊错了。 甄桑埋头不起,只摆着手晃道:“阿姨没事,阿姨笑一会就行。刚才吃了点青梅果子,肚子疼着哩。” 赵雨儿一听咂巴咂巴嘴,半信半疑地问甄桑道:“娘,你什么时候偷吃的,也不告诉雨儿” 甄桑暗暗叫苦,只得道:“不能说,不能说。” 赵雨儿心道:“你不说也都说啦!不知这片梅林是不是人家小哥哥家种的,这下可要丢人了。”眼光闪躲地看向那牧童,期期艾艾道:“我娘口渴了,就就吃了那么一点” 那牧童浑不将心思放在此处,问赵雨儿道:“你娘肚子疼说不了话,那你来说,牛名是不是叫小黑?” 赵雨儿一脸认真道:“是啊,我们都知道它名字叫小黑啊,你不也一直小黑小黑地叫么?再说牠全身黑乎乎的,‘小黑’这名儿取的好,叫起来顺口,我们家一匹马儿还叫黑子呢!” 那牧童得他认同,登时眉开眼笑道:“你这小孩好,懂得多哩!” 赵雨儿“哦”了一声,心道:“你不也是小孩么?”不过看他体量比自己大了半个,也拿不定他的岁数,便道:“那,小哥哥,只两句呢,至少要写够四句才叫诗的。” 那牧童吱唔道:“我知道”又是抓耳挠腮了一阵,突地想起甄桑的话来,灵光又现,兴冲冲脱口而出道:“偷吃青梅子” 他刚一念完,这才发觉自己手随心动,手指已是点向甄桑,大有抓贼在场的意味,又一想这一家子许是渴了,吃几颗梅子算什么,再说梅子还没长好,定然酸不溜啾的难吃之极,自己不请人家吃点好的,还指说人家偷吃孬的,太也小气了,便将指头一转,指向一旁伏卧在梅树底下的小黑牛,一跺地板叫道:“呔!偷吃青梅子!” 那小黑牛正在浑体酥畅地要听这家伙写诗讴歌自己呢,哪料到这家伙突然给牠来上这一出?哞哞直叫,无限委屈地抗议着:俺小黑啥时候偷吃青梅果了?你写不出来也不能乱写啊呜呜 那牧童弯腰安抚了牠几下,连声哄道:“小黑乖乖,这不是为了应景么,待应付完阿姊交待下的功课,我陪你好好玩耍怎么样?” 小黑牛哧哧几声,似在说,这还差不多,写诗归写诗,可别再吓俺了! 那牧童嘿嘿一笑,口中又念道:“偷吃青梅子,偷吃青梅子”眼珠滑碌碌直转,始终不离小黑牛浑身上下。 那小黑牛被他瞧得发毛,肛肠一阵痉挛,便挤出一记响屁来。 那牧童被这记响屁直接击中灵感,蹦起老大高,拍着大腿叫道:“哈哈!有了!偷吃青梅子,屙下一团屎!屁为屎之音,你既已放屁,必然要去拉屎!我说得对不对?哈哈,好诗,好诗!四句凑齐,没甚毛病!” 那小黑牛默默起身,尾巴紧贴后股之间,蹬蹬地向梅林外走去。 小牧童捧腹大笑,指着小黑牛乐道:“哈哈!小黑,我说的如何?你服不服?” 那小黑牛“幽怨”地回头瞟他一眼,似在说,服!没屎也被你整出屎来,谁敢不服!噗—— 临走又是一记响屁,这才一溜烟走得无影。 小黑牛既走,那牧童无了取乐对象,转向赵雨儿道:“那漂亮小孩,我这首诗写得如何?啊哈哈。” 他好不容易作出一首颇觉满意的“诗”来,心情大好之下,连对赵雨儿的称呼也变得好听了起来。 赵雨儿吱唔着道:“这是诗啊” 那牧童道:“对啊,这首诗作得如何?嗯嗯!梅下一头牛,牛名叫小黑。偷吃青梅子,屙下一团屎!哈哈,没想到我作诗挺有天赋,这下阿姊不能打我了嘿嘿!要不再写一首”这念头一起,顿觉大有可为,难得今日诗兴蓬发,倘是二首全写出来,说不定阿姊往后会对自己刮目相看,自己的屁股也少受点罪。 他学着赵海川先前的样子在梅树底下踱来踱去,口中念念道:“这一首便不好写了阿姊叫我写将士上阵杀敌c保家卫国的诗,可我还没上过战场啊,这要怎么写才好?”突地抬头瞧向赵雨儿,问道:“哎,漂亮小孩!你说说看,上阵打仗,拿着什么武器最是霸气?跨着什么坐骑最为威风?” 赵雨儿犹豫了一会后道:“我娘拿着一杆软鞭,我爹什么都没拿,都骑着马儿,也很威风霸气的!” 那牧童争道:“什么都没拿那哪行!不得成人家的肉靶子了么?骑着马儿倒也不错,只是感觉太过平常”突地眼光一亮,一脚踩在石凳上,豪气道:“我楚灞长大后,一定去长安投军去,跟随唐王陛下征战天下,将淄临国c陈寿国统统扫灭!”说到激动处,他猛地跳上石桌,振臂呼道:“等我楚灞把功夫练好了,就能用我爹生前使过的霸王枪,加入‘唐风十八虎’,跨着烈风虎冲锋陷阵,为唐王陛下打出大大的江山!” 哞—— 小黑牛解决了“屎屁”大事,顺着原路返回,正好听到牧童楚灞的一番豪言壮语,牛血顿时沸腾不止,只是又听到楚灞声称要加入甚么唐风十八虎,要改骑甚么烈风虎,这,这还了得?你这没良心的家伙自己倒显威风了,却把俺小黑凉到一边,俺不干!哞—— 楚灞见得小黑牛眼中带着委屈向他走来,这才想起自己这个打小形影不离的伙伴,打了个哈哈,招手道:“嘿!小黑,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放个屁吭吱一声呢?有你在,我还骑什么烈风虎?!骑着小黑那才叫威风!牛脚一踩,登时四个淄临国的混蛋了帐大吉,牛角一挑,登时两个陈寿国的坏种被串成对儿!这才叫威风!霸气!”说完对小黑坚起大拇指。 那小黑牛引颈哞叫,四蹄踢踏,两角互撩,大受主人豪气刺激,小小牛犊之躯,一时竟焕出洪荒巨兽的气息来。 一人一牛相偎相依,竟给人一种千军万马莫能与之相抗的感觉来。 赵海川见状,击腕赞道:“如此年少英雄,当歌以颂之!” 楚灞闻言,大受鼓舞,豪气再提升一层,喝道:“呔!我要作诗了!” 沙场鏖战,金戈铁马!上阵杀敌,苦守孤城! 突然间他想起去年冬天的那场战争,唐风国三千将士死守劆城,与淄临国激战了七天七夜,直至最后剩下三百将士,依旧血战到底,至死不降! 城下敌营接天连日,城上尸垒如山。 劆城乃唐风国南边屏障,失了此关冲要地,淄临国将可兵锋直指唐风国三千里沃野平原,进可攻,退可守,自此可立不败之地。 唐王深明此中要害,正要发兵驰援,不料俪郸国却撕毁百年前订下的互不侵犯盟约,派兵攻打唐风国西陲重镇龟蓟,厉婴将军苦撑三日,败退芒城。 而北方长城要塞更是凶险之地,冬季初临,血腥乍起,唐风国唯一一名女将军幽兰花谷女续父业,驻守燕门关隘,以保唐风国不被蛮荒屠戮! 东边万顷碧波,虽无强敌虎视,但也需派兵驻守。 万里唐风国土,一时竟无兵可用! 唐王当机立断,亲率唐风十八虎南征而下,长安百姓跪伏长街,涕泪挽留,却难挽铁血君心。 刚出皇城长安,唐王队伍便遭“故人楼”c“飘雨阁”狙击,十八虎中八虎身负重伤,第一虎伍霜为护唐王丹体破碎,身死道消! 故人楼c飘雨阁,一个是鹿丹国最大的儒学胜地,一个是邑安国最大的杀手组织! 儒家之仁义礼信,刺客之阴冷暗黑,二者竟能摒弃嫌隙,结为刺杀同盟,若说背后无各自国家的暗中运作,连傻子都难以置信。 六国当中,除了霸主赢靖国置身于事外,其余五国皆是难得一致的同时对唐风国用兵犯难! 天下之大,可容妖邪魑魅,胡不容仁义唐风? 唐王遭伏,力抗鹿c邑二国数十高手,斩杀故人楼十二名大儒c飘雨阁二十二名刺客,来犯之敌唯有二人得以脱身。 唐王亦是身受重伤,不得已退回皇城,劆城重又陷入孤立无援之中。 三百将士坚守孤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劆城下皆是淄临国铁甲战士,若非劆城依山而建,危耸高绝,只怕这三百将士也早已以身殉国。 唐王重伤中听闻劆城还剩有三百将士,遂派使者前往敌营,愿以倾国财富换取三百将士性命,劆城守不可守,一并拱手让于淄临国。 淄临国统兵元帅慕冀允下,双方约定赎金交割时间为三天之后,地点为劆城城下,届时劆城易主,三百将士可安然还乡。 使者进城,将两国协定告知三百将士,并颁下唐王谕旨:“联大意惘顾,致使劆城失守,三千将士沥血奋战,唯余三百虎贲!殊深轸念,痛彻联心!望生还将士见谕如面,即日还乡!联于长安城与万千百姓翘首以盼,念兹在兹,唯望我唐风国大好儿郎得以安归!劆城可失,财宝轻弃,猛士难再得!卿怜联意,勿令联忧!” 三百将士捧旨传阅,三军恸哭流涕,朝北三叩九拜,起身歃血起誓:“三千余三百,焉有颜面再见唐王陛下及万千百姓?倾国财宝乃唐风国国祚延续之根基,岂可为未亡无能者轻弃?劆城生前不可守,死后愿为厉鬼,噬敌魂魄!请复唐王陛下,国殇之日但见天颜,今死无憾!” 使者无奈,回复长安,将所见告知唐王。 唐王仰天恸呼,大喊:“痛煞联也!”遂倒地昏迷。 三日过后,慕翼未见劆城城门打开,财宝亦未见运到,勃然大怒,出动陈寿国派来的两名丹元初结的高手,飞掠上城,将三百将士尽皆屠戮,至此劆城三千将士无一生还,尽皆殉国。 这些战事楚灞皆自阿姊口中得知,每每想及,皆是气血喷张,只恨不得快快长大成人,与唐风国将士杀至劆城,杀光淄临国狗贼,迎回三千英烈忠魂。 今日所遇又进一步刺激到他心底戾气,再被诗境一激,更是热血沸腾,又想到爹娘战死,自己与阿姊相依为命,食难果腹,苟且求生,凡此不幸,皆是这天杀的世道难容仁善所致!一时间,眼中所见之青梅花海,刹那便变成劆城下尸山血海,国仇家恨交织一起,令他眼中充血变红,狂暴大叫,双足猛踩石桌,那石桌受力不住,崩然开裂坍塌,他已是远远跃出二丈距离,落于一棵人腰般粗细的梅树旁。 环臂一揽树干,楚灞蛮力贯于全身,狂喝道:“力拨山兮气盖世!起!” 泥士翻涌的窸窣声中,那梅树竟被他连根拨起,楚灞哇哇大叫,抡起树干绕腰舞了一圈,哈哈大笑,猛地又将那树重又栽回坑去,双脚连连扫踢,将拨带出来的泥士又推回坑中,双拳呯呯乱捶,将泥土劣实,远远望去,那树只似没被拨过一样。 赵雨儿乍见一个如自己这般年龄的小孩如此狂放,一举一动又与这诗如此相符,一颗心儿呯呯直跳,晃着赵海川的手道:“爹,爹!他念的不是西楚霸王项羽垓下被围时写的诗么?” 赵海川也被这牧童疯魔般的举动惊到,动容道:“正是!此人真乃小霸王再世也!” 此时又听那牧童一字字喝唱道:“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奈若何!”向旁又跃出,抓住一颗梅子树又拨了出来,舞得一圈后重又插了回去,埋土拍实。 他状若疯狂,在梅林中不断跳跃,每吼一句“奈若何”,便将一棵梅树连根拨起,随之又种下,如此重复,一时间只搅得林中鸟雀四散逃窜。 小黑牛目睹主人如此神威,牛眼中燃起两团炙烈之光,全身骨骼肌肉绷紧,突地跳弹起来,昂天一声哞叫,后足一蹬,跳至楚灞身边。 楚灞哈哈大笑,道:“好小黑!来得正是时候!且随我一同杀敌!”纵身跨上牛背,人牛俱是威风凛凛,相衬下更显得有如天神一般,楚灞大喝一声道:“冲!” 那黑牛哧地打了个响鼻,抵挂着角,背上肌肉高高隆起,呼地向前俯冲而出,当头朝一块横卧在地的巨石上撞去,只听一声震天巨响,那巨石登时被牛头撞得四分五裂,其中一块磨盘般大小的石块激射而起,被那牧童双手接住,高举过顶,喝道:“骓不逝兮可奈何?我便杀!杀!杀!杀敌报国恩!誓死守劆城!” 黑牛立于巨石堆上,那牧童跨在牛背之上,石块举至最高,暴狂一声,带着无尽的杀意向下一掷! 那石块呼呼飞出,直向赵海川三人当头砸来,牧童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大声疾呼道:“快闪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黄莺落雁 赵雨儿正瞧得高兴,突见一块巨石挟着风声卷来,连扯赵海川衣袖道:“爹,爹,石头!”语气虽是急促,却并不显得害怕。 赵海川摇了摇头,颇感无奈地笑了笑,正要出手截断之时,突见一段黄影自林中掠来,疾如灵雀翩燕,先一步挡在巨石前头,一声娇叱,寒光挥洒倾泻,只听“哐哐哐”连声响起,那巨石有如软腐鲁缟般被切得七零八落,碎末洒落一地。 赵海川定睛看去,见是一个黄裳少女,约十五六岁模样,素颜淡雅,粉面含煞,秀发如布垂于削肩,裙裾飘动,人如小巧黄莺,身姿妙曼,体量颇为硕长,手执一柄造型朴拙的凛寒宝剑,怒气冲冲地对那牧童喝道:“小弟!你给阿姊下来!” 那牧童浑身一颤,知是闯了大祸,且被阿姊抓个现成,这下怕是免不了一顿好打,心中叫苦连天,拍着小黑牛慢吞吞地行到少女面前,翻身下来,口舌打结道:“阿姊,我我不是有意害人的” 黄裳少女重重一哼,哐啷一声收剑入鞘,倒转剑把朝他胸口戳了他一下,斥道:“我叫你练习拨树扛鼎,无非想让你打熬力气,将来或能继承爹娘遗志,为唐王陛下分忧解难,上阵杀敌,为国出力!而你呢?!”双眼瞧向梅林,露出几分欣慰之色,声调轻柔了几分,道:“哼,还没把阿姊说的话全当成耳边风!拨了树倒还记得栽下,不损我唐风国植被根源,这点倒该夸你一夸” 楚灞吐了下舌头,直觉事有转机,立道:“阿姊先别夸,那个,那个,功过相抵了怎样?这次便不打了吧哎哟!”却是黄裳少女拿剑鞘又戳了他一下。 那少女杏眼圆睁,训道:“你还敢躲!还敢叫疼!爱护稼穑乃唐风国万千子民应有之本份,你既毁坏又补栽,不好也不算太坏,这岂能算是你的功劳!” 只说得楚灞张口结舌,还未回过味来,那少女口出连珠道:“倘是刚刚阿姊没有及时赶到,你这莽撞之举岂非误伤人命?!唐风国子民不在战场上为国捐躯,却死在你这莽野小子手中,爹娘一世英名都让你给败光啦!”边说边拿剑鞘连连戳他。 这回那牧童再不敢躲闪,也不敢呼痛,只垂搭着头,一副认错挨揍的可怜样子。 黄裳少女见其弟乖觉了,最后一下便轻轻点在他胳膊上面,气呼呼道:“知错了么?知错阿姊便饶你这一遭!” 楚灞如释重负,知阿姊如此一说,便是代表惩罚将要结束,不过自己还得有个良好的认罪态度,忙跌声道:“知错了,知错了,阿姊我知错了!” 黄裳少女又哼了一声,目光冷冷地落在正瞧着热闹的小黑牛身上。 那小黑牛也没知见过多少次那牧童挨其姊的肥揍,粉拳带风,却是一次都不曾落在自己的身上,哪料到这一次还有牠的份,忙垂头下去,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却被那少女拿剑鞘也戳了一下。 为免受皮肉之苦,牠连忙扫着尾巴朝那少女走过去,路过时牛屁股将牧童拱到了一边。 牧童低声咒骂道:“没义气的家伙!” 小黑牛朝它咧了咧嘴,似在说,这时哪还顾得上你哩。 牛头蹭向那少女怀中,又哞叫了一声,似在说,俺睡得好好的,不知为什么身上骑了个人,俺就跑啊跑,撞上了一块大石头,差点晕过去了,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黄裳少女见牠讨巧卖乖的样子,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脸上显出个小小酒靥,拿指尖点了牠一下,警告道:“小黑,你要敢像小弟那般顽皮,阿姊也要打你屁股知道么?” 小黑牛哞哞直叫,表示了会。 那少女一通训斥,气也消了大半,回身向赵海川三人敛衽行礼道:“小弟无状,累贵客受惊,殷乞原谅!” 赵海川见那少女礼数周到,心中先是喜了几分,便笑道:“无妨!小可一家不请自来,多有惊扰,此事原也怪不得令弟。令弟真情致性,倒是个小小英雄!” 楚灞心中大乐,向赵海川投去感激一眼,见得阿姊向他瞥来,忙又低头做出乖觉状。 赵雨儿只觉那牧童实在有趣,不忍他遭受数落,便道:“这位姊姊,你别怪小哥哥。他朝我们丢石头时还念诗提醒呢!力拨山兮气盖世,不就是要学西楚霸王的样子么?只是我们事先没准备好,才有此惊险一幕。其实我们也是不怕的,在玉门关的时候,还有人朝我们丢来一箱金子哩!” 因赵雨儿说话轻柔,语调软糯,那少女乍听之下只当是自己听说得最多的“燕门关”,心中暗道:“这漂亮男孩跟小弟一般的纯真,所言定然不假,难道他们真是从万里之遥的燕门关过来的?那儿最是苦寒之地,谁会平白送他一整箱的金子?也不知那金子成色如何,倘是上品黄金,确是一桩天大的富贵,只怕唐风国没几人有这般手笔。听闻幽兰将军家中原为巨贾富商,未遇唐王之前乃天下有名的豪强,难道他们与幽兰将军有所干系?” 甄桑从后轻轻推了他一把,赵雨儿回头不解道:“娘,难道不是么?金子我还带着呢!”伸手朝怀中摸去,顷刻失声叫道:“呀!不见了!娘,金子弄丢了!” 甄桑满脸苦容道:“一颗金子而已,娘一年经手的金子没有一百c也有八十箱,等回去后娘再给你弄个十块八块,你尽管玩好了。” 赵海川双眉轻皱,如何不知妻子的这点小心思,只是不便道破,沉声道:“雨儿,钱财乃身外之物,无须看得太重。” 赵雨儿应了一声,突地又摸到了一个尖长物事,知是那枚镂空银衩,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暗道:“金子全没了都无关系,只要钗子没弄丢就好,好幸好幸!”脸上便露出一丝笑意来。 那黄裳少女见得赵雨儿粉雕玉琢模样,一颦一笑皆显得弱质纤纤,倒似个女子容貌,微微一愣,心中暗道:“这小男孩儿长得如此俊俏娇弱,显然不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山野小孩,难道这一家子是从州府或是长安城过来的高官贵胄?”又瞧见赵海川夫妇举止合度,华气逼人,衣袍佩饰俱是不落凡俗,更是坚信了自己的想法,她虽极少与达官打交道,却并不觉得比人卑微,且瞧那男孩又顺眼,便多问了一句道:“玉门关?可是塞外长城燕门关么?” 赵雨儿只道她也去过,答道:“对啊,好大的城墙呢!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说的便是这儿。” 那少女这回听得清楚了,只是转念一想唐风国就数燕门关最为出名,且那地常年冰冻雪埋,天地城墙皆为严冷白色,称之为“玉”也不为过,便释然下来,轻声念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燕门关”只觉此诗诗境悲凉,引人心酸,却又贴切无比,道尽了唐风国边关将士的苦闷心声,不知不觉间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正容道:“这诗句写得真好,是小公子作的么?” 赵雨儿摇手道:“不是不是。是唐朝诗人王之涣写的《凉州词》,整句诗是这么写的” 看了那牧童一眼,忆起他刚才念诗时的模样,虽无其父雍容优雅,也自有几分少年豪气,自己可不能太落人后,便轻脚行了几步,念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音调拖长,间顿抑扬,反觉这种感觉实足美妙。 赵雨儿每念一句,那黄裳少女便在心中跟着默念出来,只觉如此诗句当真是世间绝响,也不知这位名叫“王之涣”的诗人是何方贤能,能写出如此凄美的诗句来,怕是只有长安城中的大儒高官们才有如此才学,不过呢,还是不能与唐王陛下的文采相提并论的一念及“唐王”二字,她心中便升起一股异样感情,孺慕c敬仰,还有一点甜蜜羞涩,她又瞧了瞧赵海川,见这儒雅先生虽有十分的仙风道骨,却是决计比不上唐王的天子气度的,虽然她也不曾见过唐王天颜,只是在幻想中构勒,如此唐王威武的形象在她心中与日俱增,从模糊到清晰,又从清晰到模糊,无论何种模样,皆是从头到足的完美,散发着天神一般的光辉再看看赵雨儿,二者大人小孩,更是无法比较,只在心中想:“许是唐王陛下小时候也是这般漂亮模样吧,长大了自是更有男儿气概呢!” 一时便将虚构中的唐王小时模样与现实中的赵雨儿形象重叠在一起,越瞧越是喜欢,忽地见到赵雨儿娇嫩的嘴唇之上似有几道细微的小褶纹,应是行了远路口渴所致,转身又训起楚灞来:“贵客远道而来,如何敢怠慢?阿姊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楚灞被问得一愣,不知如何应答,嚅嗫半晌才道:“阿姊教我读诗写字不听话要挨揍” 黄裳少女心中一软,道:“小弟,咱们家虽穷,却不能失了礼数。诗文写字,就算武学修炼也罢,纵是你学得不好,阿姊嘴上说你,心里也不忍苛责过甚,可是你怎如此不晓情理道义?三位贵客既到此来,纵无美味佳肴以奉,难道请到自家里喝口水c吃口饭还办不到么?” 楚灞这才知出错在哪,忙道:“啊?!是,是!阿姊来了,自然是阿姊全权作主嘿嘿。” 赵海川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我等但见令弟童趣天真,便多驻足了一会,中间相谈甚欢,早已淡了饮食之欲。” 楚灞越来越是对这位随和先生好感激增,附和道:“对啊阿姊,这期间我还作了一首诗哩!嘿嘿” 那少女哼道:“该不会又是‘田间一棵树,树上两只鸟’吧?” 甄桑掩嘴偷笑,敢情这愣小子先时已是写过此类诗作,轻车熟路,难怪张口便来,不过连打油诗都显不及格。 楚灞好似受了天大委屈,忿然道:“这回诀计不一样!那小孩他还说能成诗的。”说完一指赵雨儿。 赵雨儿一想也是,自己确是说过“四句凑齐方能成诗”的话,只是诗也有好坏之分啊,哪能胡乱凑齐四句便当作一首诗来卖弄? 黄裳少女一把将楚灞指向赵雨儿的指头打落,斥道:“甚么小孩,你有多大?要叫小公子!” 楚灞嘿嘿直笑,挠头道:“哦!那小公子,他也是有叫好的” 那少女又狐疑地看了赵雨儿一眼。 赵雨儿虽能分出一首诗的好,但实不敢十足肯定另一首诗便不好,思忖半晌,为难地点了点头。 楚灞一时大受鼓舞,咳咳两声,便将已练得娴熟的诵诗行姿摆开,将那首“梅下一头牛”重又念出。 那少女眉头紧皱,前两句倒还是自己这傻弟弟的一惯作诗风格,后两句似乎别有一番意味,往常他是如何都想不到要将一事一物写尽的,大都是看到什么便用大白话按诗的格式念将出来,这回似乎有点进步,虽然感觉有点怪怪的忍不住朝那小黑牛瞧去一眼。 小黑牛双眼一翻,想死的心都有,朝那少女悲呜了一声,又扭了扭屁股,牛头一蹭一蹭指向那牧童,似在喊冤:俺只是不小心放了个响屁,他非说俺偷吃了青梅子,还诬陷俺想拉屎不过俺确实是拉了还好大团嘿嘿! 黄裳少女安慰了小黑几句,又瞪了一眼楚灞,转身自嘲道:“我这弟弟无才无术,让各位看笑话了。” 赵海川道:“姑娘莫要如此说。令弟天性质朴,品性纯真,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领悟大贤雅意。” 那少女淡淡一笑,突地看到被小黑牛撞碎的石块下压着一张青蓝纸笺,大半都已压在石堆中,只露出一角来,“哎呀”一声大叫,快步走至跟前,小心地翻开石头,捧起那张纸笺,又吹又拂,丝毫不怕弄脏自己,心疼道:“这上面录有唐王写的两首诗呢” 楚灞又知自己闯了大祸,唐王的一切在自己这个阿姊心中皆是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更别说唐王写的诗作了,一时呆立当场。 黄裳少女瞪了他一眼,道:“上面的诗都背出来了么,啊?!” 突然的一声叱叫,吓得楚灞眉心狂跳,忙应道:“背熟了,背熟了!唐王的两首诗我全背熟了!其他人写的不如唐王的万分之一好,我便一遍遍只读唐王的诗,把其它的给落下了。” 少女面容稍霁,道:“那好!你把唐王的诗背来阿姊听听!要是错了一个字,哼哼!”晃当了一下剑鞘,其意不言自明。 楚灞如蒙大赦,哪还计较这些,连声应是,又使出自以为念诗时必用到的步法,边踱边念道: “清风拂面流如线,曜炎哺地光刺雪。萧杀洗镜护元婴,寒霜荡垢诛奸邪!天时有迹日复月,地势无穷盈且缺。四季渐变繁星飞,万古东流鸣不绝!阿姊,我背得对不对?嘿嘿!” 那女子浑若不觉,一时竟是痴了,半晌方开口念着:“清风拂面流如线!”双眼突地射出凝光,铮地一声抽剑而出,腰如拂柳倒折,剑如流线穿梭,霍霍两剑一前一后挥出,毫无滞涩之感,只似一股清风当头吹来,倏忽便过,剑光如炼,剑意暖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万古东流 此两式剑招落入赵海川眼中,顿在心底掀起浩天波澜。 剑之凌厉,竟可在方寸之地,挥霍之间,毫无不契地将一春之境表现得淋漓尽致! 清风拂面流如线! 诗句虽是平白不奇,但当作剑诀自那黄裳少女口中念出,却似是赋予了每字一段奇特的生命印记,整句读来更是妙意无穷,字谱只似一个个会跳会走的小人儿,叮咚叮咚跃在剑尖之上,随着那少女翩跹舞动,诗剑相契,几可天衣无缝。 前剑主攻,后剑主御,攻守之间自然而达,每一剑俱是舒畅轻缓,二相结合,偏予人一种攻防瞬变的凌厉之感。 赵海川虽为武学至师,但如此剑法却是从未见过,当世亦是闻所未闻,自忖若是与之对敌,除却依恃大开大阖的浑雄掌力正面强行破势,若想以招式取胜,实是困难之极。 甄桑也是一脸凝重,她擅使软鞭,鞭剑本有相通之理,体会比之其夫更是深刻一层。 黄裳少女这两剑,在她看来,无异乎天外飞仙c银河垂落的神来二剑! 大巧若拙,极致不工,敌之将变,己已万变,一剑可演千百剑,二剑则罗无穷无尽之杀招,自己若想攻破如此剑势,势必付出可怕代价! 未料到在此山野乡下,竟可遇到一对武功如此高绝的小姊弟,若非感觉不到他们丝毫的敌意,实是让她心头难安。 黄裳少女那两剑既出,剑尖微颤,犹如清风吹拂之下的弱柳,轻摇慢摆,余韵久久未绝,忽见她缓缓折肘转腕,剑刃随之叠起提上,其速不疾,却是荡出了一段虚影,阳光自枝叶罅缝中射来,落在刃上,晃出无数刺目光芒。 蓦地,那少女脚下轻晃,身形似被带得微微一滞,她仗剑俏立,深吸一口气后念道:“矅炎哺地光刺雪!”突地咬牙轻叱一声,快疾无伦地猛刺出十数剑,剑尖自下向上连成一线,封住身前一侧,剑光如水走珠,连成一片,灿如皑皑白雪。 那少女再次深吸一口气,欲向下斜剑刺出,身形却被剑势带得一个踉跄,剑尖触地,插入三尺有余。 她素净的脸上隐见汗露,刚才这连绵刺出的十数剑,似是已透支了她生平所有力气,眼中闪过一抹失落,懊丧地轻念道:“难道是我坐井观天厢情愿,妄自揣测唐王诗中深意?矅炎哺地,光刺雪矅炎之日如何还有雪花飘动?便真有六月飞雪,剑身或可,剑光又如何能够刺到?难道是我抄录有误?‘似’字写成‘刺’字,其实应为‘光似雪’,极言剑光如雪般飘忽不定c变幻莫测?抑或”她不甘地提剑作势欲刺,却又不知一下剑如何出招,还剑作势要劈,又不知朝何处劈去,眼中苦恼之色愈浓,提剑默立,口中痴痴念道:“萧杀洗镜护元婴,寒霜荡垢诛奸邪唉!第二句尚不得解,我又如何能领悟余下几句?或是我太笨缘故” 赵海川自见那少女使出第一句诗中的剑法,便知此诗确是隐藏着一套惊天剑决,甚至可超越自己平生对武学的理解范畴,情难自禁下随着那少女的演练往下想去,当他看到那少女剑光乍起之时骤然而收,心中暗道一声可惜,但觉若是换成自己使出此招,应可将炎炎剑光激出,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光刺雪”!转念又一想,那少女碧玉年华,内力自是不足,纵悟剑意奥义,想来也无法一挥而就,心有余而力未逮,其实在所难免。 但当他又听到少女念出“萧杀洗镜护元婴,寒霜荡垢诛奸邪”之时,脑中轰然一响,一股从未有过的迷惘困惑袭上心头:“秋意萧杀,飞尘落叶,心头明镜,丹田元婴!寒霜荡垢,奸邪诛尽这,这,怎么可能??三花聚顶金丹成,三田贯彻育元婴!且莫说金丹元婴之飘渺传说,单就三花聚顶,三田贯通之论,古今成之者少之又少,自己也只是初窥当中门奥,再往上亦是难如登天,只是纵是自己练得丹田如海,内力当世无俦,可哪曾见得甚么金丹混固?更别说道胎人形,氤育元婴之境地!元婴结成,元神出窍,那岂非已是陆地神仙一流?!难道这首颇似剑诀的诗句只是某个大贤随手写就,还是另有其深意?”他心潮起伏,越是想寻根究底,越是思虑紊乱,似那少女一般,两额间不知不觉汗珠直淌。 此时又见那黄裳少女微微一叹,眼望剑尖,落寞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世间万物,因果循环,自有其不舍规则,而唐王陛下的诗境却是将这四季之变迁随意挥洒,似有无穷无尽之延续,又似终究还是要重头开始,只是不知何之为始,何之为终” 她不禁苦笑,收剑还鞘,那“铿锵”一声终是将她拉回现实,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将余下诗句一字字念出道:“天时有迹日复月,地势无穷盈且缺。四季渐变繁星飞,万古东流鸣不绝唉!此生若是,若是有幸得见唐王陛下当面,能亲口问问他,问他我对他的诗意理解正确与否,我,我楚落雁纵死也甘心” 楚灞见其姊郁郁寡欢,心疼道:“阿姊你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去皇城投军去!等攒够了军功面见唐王陛下之时,我一定替阿姊问问唐王陛下,你这好皇帝,不座金銮殿,如何写首歪诗来骗我阿姊朝思暮想,一颗心里只装着你哩” 那少女又羞又恼,叱道:“小弟!敢编排唐王陛下一点不是,阿姊打断你骨头!” 楚灞双腿一软,弱声道:“不说便不说!况且我哪有编排唐王陛下” 那少女一顿足,嗔道:“你不是说了‘歪诗’了么?” 楚灞一吐舌头,想到自己确是有此一说,但还是不服道:“那我不也说了他是‘好皇帝’了么?” 黄裳少女为之气结道:“你你还说” 楚灞嘿嘿一笑,讨好道:“我还说你一颗心里只装着他哎哟!阿姊别打!” 黄裳少女不知何时自地下拾起一枚小石头,作势要向楚灞丢去,吓得他连声叫饶。 那少女看他猴跳连连的滑稽样子,“噗哧”一声笑起来,语气转柔道:“小弟,你有这份上进之心,阿姊心里比什么都高兴”说着又轻声一叹道:“唐王陛下为了唐风国的老百姓,每日里殚精歇力,不知如何操劳辛苦,又如何有功夫理会咱们” 楚灞嗡声道:“阿姊不是说过,唐王陛下是天底下最仁慈的皇帝么?既然咱们是他的子民,他当爱民如子才对,怎么会不理会阿姊?” 那少女一听到有人说唐王陛下的好便觉欢喜,甜甜一笑道:“正因唐王陛下之‘仁’,心中才怀有他的亿兆子民,皇恩雨露,泽布天下,岂能为了我啊!为某一人而废国家大事!”说完忙低头下去,只觉脸上热烫烫的,眉宇间少女神情显露无遗。 赵海川却是心中一颤:“仁?!”他脑中立想到昆仑绝巅上那一幕,心中一动,开口念道:“观四季渐变,某创‘万古东流’剑法,弱冠之时名扬并州,无一人可抵百剑之杀,万古复东流,中道断止,诚可悲乎!剑意绝情,未饮血满势难回剑意绝情,未饮血满势难回!”突又想到爱子手中那个淡红的“仁”字和那块如涂朱丹的“仁”字玉片,若有所思道:“仁字浸红,嫣红如血,杀伤之事,何以为仁?” 那女子娇躯一震,急声问道:“敢问先生,你说的话自何处得来?” 赵海川神思回复,如实道:“有人錾字冰石之上,言其生平也。” 那女子若有所思,许久方叹道:“倘是我能知道多些唐王陛下在‘凡人境’的迹遇,或能更多些体会诗句深意”缓缓拜谢道:“多谢先生提点。” 赵海川道:“小可微言轻表,安敢居功!”便还了一礼。 楚灞见阿姊闷闷不乐,便又道:“阿姊,唐王陛下还有一首诗呢,我背给你听啊。”心中却思:“阿姊平日时常把这首诗挂在嘴边念叨,必是极喜欢的。”不等那少女点头,便念道:“翩若惊鸿疑落雁,婉若仙姑下凡间。仿佛轻云之蔽月,飘飖流风之回天。八彩光华飘倩影,极色剑道悟绝巅。当年昆仑一相见,未知几年再逢君。” 当那黄裳少女听到“落雁”二字时,脸上又是泛起一抹潮红,心中甜蜜忖道:“唐王陛下文采风流,此诗一经问世,唐风国不知多少女子皆以为是在写自己呢?”当想到自己因名字相契,愈觉此诗与自己关联更密,心中窍喜难禁,又思:“也不知唐王陛下当年经历过什么呢?那首唐王宫中传出来的“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与这首皆是描写绝美女子的诗,难道唐王陛下当年于‘凡人境’时曾有过香艳邂逅?‘当年昆仑一相见,未知几年再逢君’,‘昆仑’是哪儿的地名?难道唐王陛下在此地与那绝美女子偶遇,至此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只盼着与之再次相逢?”想到此处,她心中又生起一丝苦恼,只恨最后一句明确指出了地点所在,而自己却是从未去过,先前‘落雁’一词便无从考究,生生将自己一点旖梦击得粉碎 而赵海川闻诗却是另有一番体悟,此诗前几句似是借鉴了三国时期曹植所写的《洛神赋》,极言洛神甄宓之美绝人寰,妻子甄桑亦是因此得名,后几句却分明在写昆仑之巅,光华仙物自天而降的奇幻一幕,一时思绪纷乱,不觉又念出声来:“天宝十五年冬夜,某登临昆仑巅峰突见奇光自天而降,色泽斑斓,世间有之者甚少,未可言状。临至近前,竟化成一窈窕仙子,奇香萦绕,异彩流转,霞烟为帔,霓云为裳”念到此处,他突地朝那少女问道:“昆仑绝顶,光华仙物!姑娘可知此事?“ 那少女难得一见这位儒雅先生如此失态,微微一愣,道:“委实不解,还请先生明示。” 赵海川蹙眉沉唔,半晌方道:“小可亦是自昆仑山巅一座冰像之上所留之文字获悉一二。敢问姑娘,此地可是大宋境内?”他终是问出了心底最深的顾虑。 那少女一愕,道:“大宋?是一个国家么?天底下还有这个国家么?难道苍莽山脉c浩瀚海洋之外,真的还有其他常人未知的存在?” 赵海川脑中一轰,一颗心渐沉谷底,难道自己一家三口,竟在光华仙物异兆出现的刹那间,被一股未知力量带到路程未卜的异国他乡?他声音微微颤抖,拱手道:“再问姑娘,此处为何国境内?” 那女子见赵海川满脸迷惘忧愁之色,虽不知为何,但觉必有蹊跷,狐疑地打量了三人一圈,这才轻声道:“回先生话,此地乃唐风国领土,义州舍己郡施恩县,小女子与舍弟正是此县中乡民。” 赵海川张口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与甄桑对视一眼,亦看到对方眼中震惊之色。 赵雨儿孩童心性,闻言却是不惊不讶,只道:“吓!我还以为天下就是宋国与蒙古鞑子在争个你死我活呢!没想到还有其它的国家并存于世!唐风国?大唐风采?书上说大唐万里雄风,气吐山河如虎哩!这里的风景这般的美妙,当得起‘壮丽河山’四字,比襄阳城可是好多啦!”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息难以为续,肚子忽地不争气地咕咕一阵长响,赵雨儿不好意思地看向其母,道:“娘——” 黄裳少女掩嘴一笑,对三人道:“三位贵客如不嫌弃,可到寒舍小憩,粗茶淡饭,尚可食用。小弟” 楚灞从旁跳出,咧嘴叫道:“哈!阿姊别怕没东西招待客人了!我刚刚抓了一条大青草鱼,养在林中的一块石槽里呢,待我取来一同回家!” 那小黑牛打了个响鼻,好像在说,也不知道是谁抓的呢!不讲义气的家伙,只顾着表现自己,也不把俺的功劳告诉阿姊,哼! 楚灞哈哈一笑,大掌拍在牛臀上,道:“记得是你抓的哩!反正你又不吃鱼的嘿嘿!” 黄裳少女微微一笑,向赵海川三人作介绍道:“这是舍弟楚灞,小女子名叫楚落雁“ 那小黑牛尾巴一摇,叫了一声。 那少女一笑,指着小黑牛道:“还有这头顽牛,牠也有个响亮名字呢,叫作小黑咯咯!” 赵海川虽有万千疑惑未解,但此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下抱拳为礼也知报了自己三人名字,自宋国而来,只是昆仑绝巅c光华异象却是不题,心中只道如此荒诞之事,说了只怕也无人相信。 那少女楚落雁闻言也不觉奇怪,便道:“原来是自大宋国而来的三位贵客,且随我姊弟回家吃口热饭,休整过后,再由舍弟转报县衙,请县令谴人别行招待。三位尽可放心,我唐风国上下,无有作奸犯科谋人钱财者,倘有,必为万夫所指生民所唾!”说及此,眉宇间尽是骄傲之色。 赵海川正待回谢,便在此时,突听林子外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人高声喊道:“林中可是楚氏姊弟?唐王陛下有旨,务请三位客人移驾长安,一叙故人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县衙来人 故人之情?! 赵海川心中念头甫起,林外蓦地涌来一阵风声,枝叶沙沙作响,伴着急骤马蹄音,令人不禁升起一股沉闷的压迫感。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梅林中唯一一条五尺之宽的泥道上烟尘翻滚,一匹高头大马电驰而来,马上一名威猛汉子,甾衣迎风舞动,气势甚雄。 另一马紧随其后,其上趴着一名肥胖妇人,说是“趴”,因那妇人胸前脯肉披挂垂下,只余一张胖脸抬头视路,远远望去只似整人俯卧马背之上。 纵如此,那妇人尤是不肯轻装驰行,在马臀两边还挂上几个褚红色圆木食匣,人马因此大了整整一圈,路旁枝叶刮擦其上,发出哔哔乱响,只是食匣却如那妇人稳重的身子一般,不见丝毫颠簸,足见那妇人御马之功,或是那马本就训练有素。 妇人其后跟着一辆宽大马车,二马并辔拖驰,车前萎萎斜靠着一名瘦弱男子,双手吃力控缰,不住吆喝驱策,似是怕那二马步调不谐将他抖落出去。 三人所乘俱是一色的青骢健马,鱼贯而至,当头那马嘶聿聿一声腾空跃起,如钉立地般四足驻立,落于众人面前。 其后二人随之勒马,蹄音得得,稍息方歇。 马如矫龙,绝非凡品,只可惜驾驭骑士各俱特色,弱了如此阵势。 打头那汉子向众人微一抱拳,率先跳下马来,其后二人或蹬板或滑鞍随之跳下,那男子手中空无一物,踯躅向前,那肥妇人随手解下马背上几个食匣,拎在手中。 那汉子双足刚落及地,众人立觉一尊铁塔平地升起,斑驳阳光似也被其全然遮住,地上投下一个疏落挺拨的巨影。 那汉子四十来岁模样,七尺身高,腰膀浑圆厚实,四肢孔武有力,面相粗犷,燕颔环眼,满脸刚正猛煞之气,身着一套黑亮合体的衙门便服,包铁腰带紧束腰间,其上悬佩一柄厚重朴刀,刀鞘做工极为精致,一看便知出自名匠之手,往那一站,游目四扫,便似要找抓谁的麻烦,令人大生避之则吉的疏离感觉。 驾御马车的那廋削男子微微佝偻地站在他身后,亦是一身皂衣打扮,布料色泽浅淡了些许,品秩应是不及那威猛汉子,脸上书卷气极浓,与当头那汉子形成了鲜明对比,二十岁上下,脸白无须,隐带一股病容之态,唯一亮点便是那对眼睛,湛湛晶澈,隐隐透出几分慑人的光采,笑意吟吟,气质亲和。 他身旁那胖妇人比他还高了半头,打横更是比他粗了两圈,五官圆润,脸泛红光,一身白颤颤的赘肉,也不知今生糟蹋了多少粮食才得以如此福态。 不过她人肥体不脓,行动间并不见半点笨拙,倒是透出几分精干劲头来,双手各提两个食匣,轻松写意,毫无吃力之感,若非身着衙门女制皂衣,十足一大脚农妇模样。 三人向楚氏姊弟微一点头,随后齐齐向赵海川一家恭身行了一礼。 夫妇二人见来者衣饰装扮与宋朝衙吏颇为相似,大起他乡遇故之感,虽有种种疑虑欲问个清楚,但此时显不是询问时候,人家以礼相待,自然不能漠然视之,便也微一欠身,拱手还了一礼。 此时那黄裳少女楚落雁低声讶道:“原来是都头大人!小女子有礼了。”说着敛衽行了一礼。 楚灞见其姊对来人甚恭,便学着赵海川姿势拱手道:“都头大人”心中却是奇怪阿姊平日与他一般生活在乡下,也不知如何识得衙门中人,这“都头大人”又是干什么的?很大的官么? 那威猛汉子对楚氏姊弟上下一阵打量,随之笑道:“楚家小妮,凭地客气!乡里乡亲的,又非衙门之内,你这声‘都头大人’听得咱家好生刺耳!况且我跟你父亲生前亦是好友至交,真论起来,我还得叫楚大哥一声师傅!你便跟往常一般叫法,喊咱家季叔便可。” 楚落雁低头又唤了一声:“季叔叔。”便带着楚灞退到了一边。 那汉子大步迈出,走至楚灞跟前,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脸上满是欣慰之色,谓然叹道:“楚大哥和大嫂殉国之后,我亦是多年未归乡梓,没想到他们的一对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好!好!好得很!” 楚灞被拍得微微一晃,心中暗道:“这人也不知是谁,手上劲儿这般沉重!倘是与他比起力气,我还不一定能赢他哩!” 那汉子转身去又对赵海川抱拳道:“在下姓季名未,忝为施恩县辑捕都头。此次谨奉唐王陛下口谕c县尊大人差谴,有请三位先至县城小憩,再行移驾皇城。”言罢又是行了一礼,执态甚恭。 那汉子起身又补充道:“吾等三人此次仅为护送三位贵客至县城这段途程,长安之行自有县尊大人妥善安排。这二位亦是我施恩县县衙中人,此次随我同来以为照应。”说完回手示向身后二人。 那瘦弱男子一个激楞,见是说到自己,忙拱手道:“在下万壮归。爹爹上阵身亡,娘亲遗腹生下我来,想我跟舅舅一般的强壮,又怕我跟爹爹一样上了战场回不来,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儿咳咳!季未是我妈妈的弟弟,我叫之为舅舅,咳咳”说及此掩嘴一阵剧烈咳嗽,上身更见佝偻。 季未眉关紧锁,随之轻叹一声道:“我姐命苦,怀这孩子的时候惊闻姐夫噩耗,大病了一场,未足十月便生下我这小外生,又逢连年战乱,庄稼不知因何缘故颗粒不收,人尚不得温饱,哪来奶水哺育于他!我这外生本就先天不足,又未得妥善调养,身子自此孱弱,还患上了咳痨之疾。拳脚功夫自是无从说起,还好他性子恬淡,颇喜看书,肚子里还有点墨水。幸得县尊大人恩准,在衙门中给他谋了个闲缺,平时抄抄写写,与人接引递送,因出力较少,我便让他只拿一半薪水,其余分给衙门众兄弟改善伙食。还好这三年来他虽说无甚作为,却也没给我这当舅舅的丢人。”余光瞥见自己这个外生颇受激励的样子,心中不由稍感安慰,又替他辨解道:“我这外生打小孤苦,极少与外人交往,以致人情世故不闻不通,说话未免言不达意,让三位贵客见笑了!” 赵海川心中疑虑未解,只是含糊点头道:“岂敢岂敢!”说完想起这汉子荐亲不避的拓落举措,且瞧那廋弱男子一副纯良模样,并不算辜负至亲所望,欣喜下又加了一句:“使得使得!” 季未显是明了赵海川之意,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那廋弱男子万壮归嗫嗫道:“让诸位见笑了。惭颜羞愧!”低头叹了一声,容颜颇为愁苦。 突地季未一拍大腿叫道:“差点忘了正事!水花嫂!” 那妇人高声回应,提着食匣走上前,呵呵直笑,双眼只剩下两条细缝,对赵海川三人道:“俺叫水花,是衙门食堂大伙头,他们都管俺叫‘水花嫂’,专门负责衙门上下八十余口人的日常饮食,连县尊和县尉大人都常来俺这儿吃,直夸俺做的菜比县城最好的酒家‘无贵楼’里的大厨们做得还要好。本来俺还兼管着牢狱犯人的饮食,只因本县一十八年来无一在押罪犯,故此这口福便落不到这帮孬种嘴里,呵呵!这次跟随着俺们都头过来,给客人准备了一点饭菜,也不甚稀奇东西,天上飞的没有,地上跑的却有一条腿儿,水里游的没有,田里种的还能凑成两盘哎哟,这犟马!抖着俺的嘴巴都不利索了!” 季未心中无奈叹道:“幸亏今日你嘴巴不够利索,不然还不说到日头西落?”但又想到自己刚才也颇多语言,哪有资格怪责他人?忙道:“有劳水花嫂。快给客人上饭菜!” 万壮归闻言欲上前帮忙,却被那妇人瞪了一眼,道:“别碍手碍脚。去,把餐布铺好!” 季未哈哈一笑道:“壮归,听你水花嫂的话!你这身板确要给她添乱,做点轻便之事即可。” 万壮归应了一声,取过水花嫂搁在食匣上的一块碎花布料,择了一块干净平整的草地铺好,小心确认妥当后又回到原先地方。 水花嫂又瞪了他一眼道:“凭地慢!凭地慢!”提着食匣走了过去。 万壮归笑了笑,随手将刚才整理地面时拾到的几块小碎石头丢到一边。 水花嫂蹲下身去,将食匣一一放下,依序揭开盖子,从中取出三盘油光可鉴的热菜来,另有一盅泛着嫣红光泽的饮品,但不知何物所酿,又自一匣中掏出碗箸来,箸子搁在碗口之上,共三对儿,排了一列。 最后一个食匣打开,竟是盛了一桶米饭,尚有一丝温热,被水花嫂麻利地勺入碗中。 一盘小白菜,一盘清炒磨菇,另有一盘红烧野猪蹄,外加热腾腾的米饭,更有一盅饮品佐餐,山乡野地,如此美食当前,确是令人食指大动。 赵海川夫妇尚是一脸不解之色,赵雨儿与楚灞两个已是大咽口水。 季未似是看到二小垂涎之相,笑道:“县令一见信雀回报,料来应是唐王陛下所寻之人于本县境内出现,欣喜之下直夸最先接待三位贵客的姊弟二人恪守义州本分,不失为唐王陛下言传身教之下的良善百姓!”言罢行至楚落雁面前,自怀中掏出三绽马蹄形状的金子递了过去,道:“贤侄女,贵客远道而来,咱们自应倾其所有,以尽地主之谊。你和乃弟此般义举,深得县尊大人赞眷,季叔叔同为乡人,亦是与有荣焉!此次来得匆忙,无暇多备饭菜,这个呵呵,下回季叔叔再带你们姊弟俩个下馆子,到县城最好的酒家‘无贵楼’去大吃一顿!拿着!这是县尊专门赏你的金子。季叔这也有一些银子给你”说着又掏出一些碎银来,一并塞给楚落雁。 楚落雁忙推辞不受,急道:“季叔叔把落雁小瞧了。落雁不知三位贵客乃唐国陛下所寻之人,已有怠慢之嫌,岂敢再受县尊大礼馈赠?再说义州百姓‘义’字当先,施人恩泽,焉能图报?此雏童皆知之理,季叔叔如何陷落雁于不义?” 季未哈哈一笑,硬是将黄白之物塞入她手中,佯恼道:“楚大哥的闺女,哪来凭多废话!季叔叫你受着就受着!况且县尊大人已断言你姊弟俩恪守‘义’之本分,岂能做假?你莫不是连县尊大人说的话都要怀疑?” 楚落雁忙道:“落雁不敢。县尊大人爱民如子,是人人敬重的好官。只是,只是” 楚灞双眼发光地瞧着阿姊手中金灿灿银灼灼的阿堵物,咽了咽口水,道:“阿姊忒也小家子气!今日受了季叔叔和县尊大人的钱财,等过几年你嫁给了唐王陛下,再千百倍还回他们不就行了” 楚落雁羞赦欲死,狠狠地朝他踩了一脚。 楚灞张口结舌,瞪目咬着手指,一副大祸临头模样,话溜出口,这才惊觉再一次失言,自己明知阿姊心头那个小秘密,还敢当众宣扬,岂不是嫌自己屁股痒痒没人治?这下定然比以往更加凄惨一百倍,也不知一会等人走后阿姊会如何炮制自己。 他心中暗暗叫苦,只是看到阿姊手中攥着金银并未再推给别人,一时又是大喜,即将挨揍的担忧也淡了大半。 季未听出意味来,哈哈一笑,打趣楚落雁道:“好!季叔等着沾你小妮子的光哈哈!”说完回头向赵海川三人请道:“饭菜简陋,三位贵客且将就用些,此去县城将择近而行,路上再无茶铺酒肆,只恐贵客忍饥挨饿。” 赵海川连声道谢,思忖片刻后问道:“小可有几事不明,不知壮士可否实言相告?” 季未恭声道:“贵客请讲。” 赵海川道:“小可一家三人至此,皆因人力不可抗之缘故,事出突然,便是小可亦是深感迷惘,不明就里。唐王陛下却是如何事前得知?‘故人之情’又是从何说起?县尊大人又是如何知晓我等确切地点?三位未至林前怎地便知我等就在林中?还望季都头坦言相告,以解迷惑。” 季谓笑道:“唐王陛下乃神仙中人,自有我等俗人所不知的奥妙仙法来推演世事,洞彻千里之外的一草一木,此皆为疏松平常之举。至于贵客是否与唐王陛下有旧,我等微末小吏,安敢妄直揣摩圣意?”朝北拱了拱手,又道:“贵客但有不知,我唐风国素有灵雀信鸽传送音书,自唐王陛下旨意传至各州府郡县,地方官员奋勇争先,自是广布耳目,想要察寻异国他乡而来的三名客人,应是不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即聚即离 赵海川欲再问,季未复请道:“贵客快请用餐。此处地处偏远,中间尚有一段险峻山路要走,将近两个时辰的路程,需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县尊及各位大人于衙门内另备酒筵等候,盼眼欲穿一词委实不过。” 水花嫂闻言怨道:“都头不早些告知俺,不然俺便不来这一遭了。也不知俺手下那两公婆,能否办出一席好酒菜来。不行,俺得快点回去瞧瞧!”说完只顾催促赵海川三人尽快用餐,好启程回衙。 季未解释道:“来时勿忙,未想太多,县尊只叫带一厨子同往,你便上马跟上了。呵呵,也是咱家的不是,不管水花嫂的事。” 水花嫂显是并不怕这位都头,横眉怼道:“怎不关俺的事?自家人尚好说,倘是那两公婆做出的菜不合贵客口胃,岂不砸了俺水花嫂的金字招牌?俺的名头败坏了倒也无妨,唐王陛下若知俺没招待好他的客人,岂不埋怨死俺?一想到此,俺连死的心都有了!” 季未连连道歉,只怕这妇人再说下去,日头真的要落山了。 赵海川见此情景,心道再要推辞便显矫情了,拱手谢道:“有劳诸位!小可一家受此恩待,铭感腑内!” 赵雨儿早便饥渴多时,瞧着那几道令人垂涎的菜肴,生平第一次勾起腹中馋意,此时听到其父首肯,便又试询地看向甄桑,问道:“娘,能吃么?” 甄桑虽也疑虑重重,但观这“唐风国”民风纯朴,且他们又是“唐王陛下”谕旨邀请的客人,如此更加不虞安危,便点头笑道:“且慢点儿吃,别噎着!” 赵雨儿欢呼一声,奔至餐布上盘膝坐下,但觉渴意比饥意尤甚,便先捧起那盅红光荡漾的饮品抿了一口,但觉丝丝清凉入肺,酸中透着绵软的甜味,隐隐还有一股花草的芬香萦留齿间,久渴之后痛饮如此佳酿,实是惬意至极,喜道:“梅浆?!” 水花嫂见这小男孩长得俊秀可爱,连吃相都带有一份童真,心中喜爱之极,又见他饮后一脸陶醉之色,知这男孩绝不会做假哄她,她平生最得意之事便是这一手好厨艺,最喜看到的事便是得到食客的由衷赞赏,一时只笑得眉目挤作一块,说道:“小男孩有口福了!此浆确是梅果所酿,不过还加入了槐花樱蕊等物,再佐以蜂蜜,不然哪有这般的香甜可口?好喝么?” 赵雨儿连连点头,待要再饮一口,忽地想及什么,放下那盅梅浆,走过去拉住楚灞手腕,但觉浑厚粗壮,单手难握,心中称奇:“这小哥哥的手怎么长得跟我的腿一般的粗?”又想去拉楚落雁,突又心中闪过一念,想起在大散关外酒肆之中与那使刀少女的两手轻触,那一刹那的不经意触碰,已在他内心深处埋下了终生不灭的印记,潜意识中便不愿再去碰别的女子的手,好似这份蜜甜只能属于二人所有,外界哪怕一点点的渗入都会破坏了这份美好,便瞧着楚落雁低声道:“姊姊,一同来吃饭!” 楚落雁微微一怔,随之笑着摇了摇头,却见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弟已被赵雨儿拉着往一席美食走去,竟还回头朝她做出并不情愿的神色,软弱弱叫道:“呀呀,别拉,我都不想过去的你非拉我” 楚落雁此时只想问他:“你不想过去,就你这副身板,那小男孩能拉得动你?”气得一跺脚叫着:“小弟!” 楚灞瞧着美食离自己越来越近,却被阿姊生生唤住,心中好生煎熬,双足便迈不出去。 赵雨儿拉之不动,回头道:“小哥哥,大姊姊,来吃饭啊。” 楚灞可怜兮兮地望向其姊,又眼巴巴瞧向那几盘勾人馋虫的菜肴,狂咽着口水。 楚落雁心中一软,叹道:“你想吃便吃吧,阿姊不饿。” 楚灞一声吹呼,再不需赵雨儿拉他,先一步到达餐布前,但见满眼美食,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更别说吃了,幸福感充塞心间,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 赵雨儿拉着他坐下,指着饭菜笑道:“吃啊!” 楚灞应了一声,刚要端起饭碗来大快耳颐,却想起赵雨儿喝过那盅梅浆后一脸享受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有多好喝才能致此,且那梅浆泛红色泽直激得他口舌生津,便捧起来要喝。 赵雨儿忙道:“呀!我都喝过了”说着脸上一阵不自然,他长这么大,除了父母双亲,还从未与人分享同一盅饮水,感觉总是怪怪的。 楚灞道:“不怕的。”便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放下陶盅后嗷嗷直唤道:“啊,啊!真是太好喝!太好喝了!” 水花嫂喜不自胜,只乐得支腰哈哈大笑,似是比楚灞还要畅快几分。 赵雨儿又用竹箸挟起一块野猪蹄搁在米饭上,将碗递了过去。 楚灞接过,再也不管,大口吃了起来。 赵雨儿也端起碗来扒了口米饭,再挟了一块肉来咬上一小口,但觉米香肉嫩,实是生平所未偿之美味,原来以前自己精挑细食,实是白活了这许多年,回头唤道:“爹,娘,快过来吃啊,不然我俩可要吃完啦!” 赵海川夫妇见赵雨儿吃得滋滋有味,连猪肉都能入口,只欢喜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甄桑推了其夫一把,道:“呆子,吃饭了。” 赵海川道:“无防。” 甄桑剜他一眼道:“饿死你我可不管。”因怕赵雨儿噎着,快步过去轻抚其背,连声道:“慢点,慢点。” 赵雨儿越吃越有味,那饭菜中似是带有一股灵异之力,滑进腹中便化成自己力气,精神愈加见好,脸上也泛起红晕,挟了一块肉往甄桑口中送去,道:“娘,你吃!” 甄桑张口接住轻嚼,亦觉美味无穷,心头更是甜美,一时看向任何人皆觉可亲,招呼楚落雁道:“姑娘来吃点么?” 楚落雁又是摇了摇头。 水花嫂见那碗饭被赵雨儿给了楚灞,忙又添了一个陶碗,往内盛了米饭,显是留给赵海川的,瞧了楚灞一眼,心道:“这家伙真是能吃,叵耐长相不过关,比这一家三口可就差远了,俺可不能让你把便宜全捞了。”朝赵海川只顾招手道:“吃!吃!” 赵海川笑了笑,因见楚灞饭量极大,几口便将一碗米饭扒个精光,又自往碗中添加,桶中米饭渐已见底,便不愿再过去添上自己这一口。 但碍于季未再三请求,赵海川只得客随主便,入了席来草草吃了几口,挟了几箸白菜蘑菇,细嚼慢咽,但觉这菜品虽是再普通不过,却不知为何比以前所食的佳肴都多出了无穷味道,落入腹中似是滋生出丝丝精元,体力迅速得以恢复,心道:“此地得天独厚,万物皆蕴出灵气,谷物疏果吸收了天地精元,食之尤胜别处的药食效果,也并非稀奇之事。” 夫妇二人吃得半饱,便投箸碗上,只瞧着二小吃得正香。 赵雨儿拢共吃了两碗米饭,三盘菜俱都吃了一点,其余都被楚灞一人吃光。 楚落雁在旁羞赧不已,不过想到小弟自爹娘去世之后,跟着自己从未落得一顿饱餐,更莫说如此一顿丰盛菜肴,心中惭愧,便不忍呵斥于他,又见赵海川一家对小弟之难看吃相毫不见怪,反是处处呵护,更是心生感激。 终于楚灞扒进最后一口米饭,将盘中剩菜尽数吃光,捧起梅汁灌了几口,见所剩不多,便递给赵雨儿,道:“还剩有一点,留给你喝!” 赵雨儿接过来小抿一口,突地听见一声牛哞,瞥见那小黑牛眼巴巴瞧着他们。 楚灞抹了抹嘴,指腹上粘了两颗米粒,他举向那小黑牛道:“你又吃不了这个。”言下之意是非我不讲义气,有了东西不与你分享,实是你吃不了这物事,怪你咯! 那小黑牛不满地扭扭屁股,伸舌舔了舔鼻头。 赵雨儿笑道:“兴许牠会喝这个呢!”捧起陶盅行至小黑牛跟前,递往牛嘴边道:“刚才说你偷吃了梅子确是不对,给点梅浆补偿你一下。”将那陶盅倾斜,缓缓倒出梅浆。 那黑牛慌忙伸舌来舔,吧嗒吧嗒尽数咽下,等陶盅中再无那酸甜好喝的液体流出,这才意犹未尽地舔着鼻嘴,拿头拱了拱赵雨儿。 赵雨儿咯咯直笑,道:“好了好了,小黑,下回我再给你带好吃的来。” 小黑牛更是欢喜,摇头晃尾地向赵雨儿示好,又向楚灞瞟去一眼,似在说,看!人家不但比你长得好看一百倍,还比你讲义气一千倍,哼! 楚灞饱餐一顿,心情大好,向那黑牛挤眉弄眼,炫耀似地拍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皮。 见几人餐毕,水花嫂便将盘碗等物收掇入匣,重又挂吊在马背之上。 季未本要赵海川三人休憩片刻再走,但赵海川既知他急着回去,不愿他因己误事,再者他也极想领略一番这唐风国的风土人情,最重要的是可向各方官员打听归宋路程,就算他们不知,那唐王陛下既晓得他们的到来,理应知道如何送他们回去。 这位让治下百姓衷心爱戴的仁义皇帝到底长得哪般模样,昆仑山巅那篇錾文及雨儿手掌心及那块玉片里的“仁”字,又与他有何关联? 倘能借鉴别国的治国理念些先进的工械技术,带回宋国去加之效仿,倒是一场意外收获。 一时他不由得期待起这次长安之旅。 三人与楚氏姊弟告辞后,坐上了马车。 车厢宽敞洁净,两侧设有软榻,中间还有一个放置物事的方形小几。 赵雨儿虽非第一次试坐马车,但这马车装潢精致,舒适程度远非宋国马车可比,一时摸这摸那,但觉新奇不已。 万壮归蹬上车头坐好,勒马转向,朝内喊话道:“贵客莫惊!在下骑术虽不如衙内兄弟,驾车却是颇有心得,除非马儿失控,否则不会将贵客摔下车来。” 赵海川夫妇已自季未口中得知这青年人的过往,对其凄惨身世也是唏嘘叹怜,知他说话虽不中听,实是发自肺腑,总比言不由衷来得珍贵,便道:“我等理会得!小哥尽管安心驾车,倘是累了便停车歇会儿。” 万壮归应了一声,吆喝着驭马走出。 季未拍马窜了过去,对万壮归道:“咱家打头开路,水花嫂在你后头跟随。记得小心驾车,勿要逞能!”又一想自己这小外生或许不够精灵,却绝非莽撞逞能之辈,便也不再多说,策马走在前面。 待那马车走动起来,三人更觉这马车的奇异之处,林道磕绊,那马车疾驰之下竟无半点颠簸,也不知是马儿乖觉c车辆设计绝妙之因,还是万壮归高超的御车之能。 赵雨儿挑开车窗布帘,但见路边景物飞速向后倒退,眼前原野碧绿,远山青黛,却是片刻之间马车已是驰出梅林,走上了田野乡道。 他深深呼吸一口清香之气,只觉身上万千毛孔舒然打开,从头到脚从未有过的欢畅,此地风景之美,比之大宋强了不知多少,更远非襄阳城那尸山血海所能比拟,除了没有像大散关外那牵挂之人好像也并非全无牵挂,那两姊弟待人极好极真,且又有趣得紧,还有那头颇通人性的小黑牛 正想着,忽听后头传来一阵奔腾蹄音,一人呼道:“喂!那漂亮小孩!” 赵雨儿回头一看,见是楚灞骑着小黑牛朝他赶来,他忙招手喊道:“哎!楚灞哥哥!我要走啦,下回再来看你和姊姊!” 楚灞应道:“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雨儿道:“还不知道呢!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那小黑牛拼命直追,竟比奔马还快了一分,眼看就要赶上,牠朝赵雨儿哞地一叫,声中似也饱含不舍之意。 赵雨儿心疼道:“小黑!你别跑了!我跟爹娘要走了,下次一定回来看你们!” 那小黑牛又叫了一声,似在说,你说话可要算数,不然俺小黑恨你一辈子呜呜 楚灞听赵雨儿这么一说,便叱牛停了下来,瞧着赵雨儿渐渐远去,突地想起极重要之事,拢嘴喊道:“喂!漂亮男孩,等我长大了要去长安城投军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赵雨儿想也不想便应道:“好!” 楚灞又道:“我叫楚灞,那你叫什么?” 赵雨儿用尽力气喊道:“我叫赵——雨——儿!” 赵雨儿?! 此时远远站在梅林出口处的一道黄裳身影也听到了这名字,心中默念几次,目送众人渐驰渐远,目中透出一抹惆然若失之色。 那抹淡黄点缀在满眼碧绿之中,实是醒目之极,赵雨儿亦然瞧见,心中呯然一跳,暗道:“这严厉的姊姊也来给我们送行了!虽不说话,但是心里应是不舍的,就像我对他们一样。”心中暖意涌上,不住往后挥手,直到马车最终转入一片高密森林,再也看不到这对姊弟。 痴痴看了许久,赵雨儿才转身坐回,眼中红红的,心中酸楚楚的,忖道:“原来每一次分离,都是那般的难受!世间有无永远不分开的人?” 一时间只觉自己对人世间感受又深刻了一层,既有高兴,又有失落,既盼着生命中得以体会那一段段美好,又怕美好一段段消逝眼前。 赵海川夫妇关切地朝他看去。 赵雨儿感知父母体贴之意,心中大定,暗道:“无论如何,爹爹和娘亲却是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 马车平稳疾驰,风自窗棱格隙中不断涌入,车厢中凉快之极,毫无气闷之感。 赵雨儿心情渐渐好起来,又转过身去欣赏沿途美景,只觉此地真是美到极致,置身其中,只疑在梦境中游走一般。 有时偶遇几个过路之人,都是主动避让马车,含笑立于道旁。 赵雨儿见得此地人人和善,笑意中透出发自肺腑的真情挚意,便也挥手致意,叔伯婶姨地叫个不停。 这一路所见,有麦谷飘香的万顷田野,有如诗如幻的高山流水,有宁静幽深的林园田舍,更有鸡飞犬吠c袅袅烟火的座落人家,鸟鸣林幽,花蕾挂枝,天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 赵海川夫妇眼望窗外,也是生起再世为人之感,如此景致,实是生平所未见,也不知这唐风国得何恩德,竟受上苍如此眷顾,能保得如此人情风貌! 难道这唐王陛下当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还是只怀有一颗仁心,世间便可自行其道,安乐祥和? 赵海川浮想联翩,一时对与那唐王的见面更生期待。 如此又行了近一个时辰,赵海川观日晷之行,估算此时应是往北而上,晌午已过。 刚出一片花海簇拥拢成的缤纷花径,那季渭缓马徐行,朝车厢内喊话道:“且教贵客知晓,再走上半个时辰便可到施恩县城。前方有一座大山,山上多有虎狼出没,日间应无大碍,贵客但请安心,一切有在下护卫左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激战群狼 赵海川谢道:“有劳季都头挂心。小可一家尚有自保之力,季都头且安心赶路。” 季未疑惑地打量了几眼车中这三人。 那小男孩除了长得一副好皮囊之外,却是瞧不出有何特别之处,这对夫妇气度不凡,精神内敛,也是无法瞧出深浅高低,但他又一想能得唐王陛下看重之人,岂是等闲之辈?便笑道:“贵客路上有何吩咐,尽管出声,在下定当竭力完成!” 赵海川点头道:“理会得。”待季未要走之时抱拳又道:“小可赵海川,这是拙荆赵甄氏,小儿赵雨儿。季都头直呼名字即可。” 季未雄躯一震,恭声道:“季未岂敢!”心中却是升起一股暖流。 赵海川三人既为唐王陛下的尊贵客人,自己一介武夫,本无资格与人论交,不料赵海川亲承其名,实是对他莫大的敬重与信任。 踌躇良久方道:“在下小弟便唤二位赵大哥c赵大嫂如何?” 赵海川夫妇点头默许,赵雨儿乖觉地叫了一声:“季叔叔!” 季未呵呵一笑道:“雨儿暂且忍耐下,到了施恩县城可就舒服多了。”拍马走出。 马车随即转入山坳,前面峰恋起伏,一座高山横旦道旁,插入云端之中,曲折山道绕着这座高山蜿蜒向前,不见尽头。 山林幽深,猿啼虎啸之声时而响起,给这座高山增添了一层森森之氛。 季未一马当先,双眸中精光闪烁,警惕地观察着周边的风吹草动。 又行了一会,此时已是深入群山腹中,再往前走得半刻钟,便可踏上官道,一马平川直至县城。 季未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许是我太过敏感了。这座‘虎狼山’五十年前被县尉大人亲率数百乡勇清剿了一次,据说当日便射杀了十多头恶虎及百十头大狼,自此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再无虎狼为祸。这次我肩负县尊大人重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择此近道赶回衙门,切莫因此发生事端才好。” 他这念头刚落,突听一声悠长悲怆的嗥声响起,群山似也为之一震。 季未心头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帮孽畜莫非死灰复燃,竟打起自己的主意来? 嗥声刚一响过,山麓下群狼呜嚎之声四起,两面相为呼应。 山谷的平静终被其打破。 季未面色发青,回头吼道:“壮归!加速前进!” 万壮归也知情势险恶,扭头喊道:“水花嫂,护住马车后头!我等万不可负了唐王陛下之重托!” 水花嫂本有一丝发悚,但当她听得“唐王陛下”四字时,立生虎胆熊心,高声应道:“放你一百个心!有俺水花嫂在此,虎狼豺豹但凡敢来,不过是俺铁铲之下的一道美味!” 说完自马后抽出一柄巨大乌黑铁铲,单手朝天舞了一转,挟着风声呼呼作响,颇有几分气势。 那巨铲乃是她前夫花了半绽金子请铁匠专门为她打造,本是留在盛大宴席上大显身手时方用,只是后来她见此铲制作精良,又是良人所赠,便舍不得用之翻油炒菜,只随身带着,里外包裹得严严实实,心中想着留做传家之宝,以供子孙后代瞻仰,不料十年前其夫战死黎城,她顿成寡妇遗孀,万般恩爱亦转眼成空,哪还有子嗣传后?便也消了那份心思,只将之当成对亡夫的念想与慰藉。 今日陷身狼群,不得己拿来当作防身武器,反而觉得大小合适,颇为趁手。 赵雨儿也听到外面动静,抚窗而望,道:“爹,这山上有狼呢!呀!好大一头白狼!” 只见山腰上一块高高突起的孤石上面,一头壮如牛犊的白色巨狼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双眼中闪出贪婪凶残的光芒。 此时山林花草间一阵躁动,无数灰影急速向下窜去,呈扇形包抄过来。 赵雨儿连声惊叫道:“呀,呀!狼,狼!好多只!” 甄桑取出长鞭,靠窗望去,只见狼群左突右窜,迅速奔至,纵跃间轻灵敏捷,银头灰背,凶悍之极。 粗略看去,只怕不下百八十只之多。 季未拍马走回,脸色凝重,朝万壮归喊话道:“你二人只管护着贵客往前走,我来断后!” 马壮归快速扫了狼群一眼,道:“舅舅!狼群势大,不若骑马快逃,它们未必能追得上来!” 季未怒道:“逃?咱家要被这群畜牲撵着跑,往后还有脸在衙门里混么?”看了一眼马车,眼中闪过忧色,咬牙恶狠狠道:“少废话!先走你的,咱家先杀几只再说!” 马壮归放缓车速道:“见舅如见娘。舅舅,你让我扔下娘走,壮归办不到!” 季未骂道:“去你娘的!快给老子滚你舅舅的!”气急下胡骂一通,抽出朴刀,往二马屁股上各抽了一记。 二马吃疼,唏聿聿加速奔出。 万壮归控缰驰马,回头又喊道:“舅舅!你若单独为战,倘是狼群袭击车辆,我与水花嫂死不足惜,你如何向唐王陛下及县尊大人交待?” 水花嫂拍马赶来,骂道:“好你个万壮归!甚么叫俺死不足惜?俺死了你每天吃西北风去!” 车后蹄声响起,季未脸色难看地骑马追来,一言不发地随着车辆前进,显是万壮归这番话打动了他。 他忧心忡忡地扫视周边,顿觉头大如斗。 狼性狡诈多变,自己倘是陷入狼群,只怕一时难以回救,贵客若受半点惊吓,自己委实无颜回见县尊县尉。 狼群紧追不舍,离众人越来越近。 季未几次按耐不住要回马斩杀,又怕万一有失,只好贴车而走,不敢偏离半步。 马车拐过弯道,前方忽现数十头恶狼,聚于山道之上,不断来回游戈,显是等候他们这群猎物已久。 季未勒马骂道:“好孽畜,还懂驱遂埋伏之术!”拍马便要杀去。 万壮归急道:“舅舅且慢!” 季未生生勒住马头,怒道:“你小子再敢废话连篇,老子大耳光扇你!” 万壮归迎着季未喷火的眼光道:“舅舅且看!前头狼群老弱不齐,个头偏小,此必非狼群主力,若你与之缠斗,只怕狼群趁机袭击两侧及车后,你若回救,前狼势必回扑,你将陷入顾此失彼境地。“ 季未一听似有几分道理,若在平时他大可不必理会,拨刀杀个痛快便是,只是此时容不得半点闪失,便道:“那依你当如何处置?”语气稍好了一点。 万壮归一指左侧山林道:“四面已有三面出现狼群,没道理还给咱们留了一条生路。我料定左边林中必然还有狼群守候!若是平常人冲出无望,只怕真要弃车而逃,正中狼群诡计也。” 季未向左侧山中瞧去,隐隐觉得似有数十双绿幽幽的眼晴盯着自己一众,头发不由也是发麻,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但他对自己武力颇为自信,万壮归这一番话虽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不讲破局之法,反让其不知所措,气呼呼便道:“那便教我守在这里,直到杀光他们再走?” 万壮归道:“非也非也!舅舅武功再高,怕也抵挡不住群狼轮番攻击,到时不但舅舅被啃个精光,只怕我们都要与你陪葬!” 季未气结道:“你” 万壮归摸摸后脑勺道:“我说错了么”再一遍整理思路,犹觉得自己只是在阐述事实,脸色从容下来,又道:“我不怕舅舅死,也不怕自己死,就怕我娘伤心过度,必然活不下去。” 季未素知自己这外生的脾性,又被他说得想起亲姊来,便骂不下去了。 万壮归见狼群汹涌袭来,语速加快道:“书法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狼群有此严密组织,必是头狼驱御之功。只要把头狼击毙,群狼无首,则狼群必乱,到时再策马冲撞,狼群必然一哄而散c逃之夭夭也。” 季未沉声问道:“头狼在哪?”刚说便有警觉,向山上看去,冷道:“原来你这孽畜躲在这儿!且让我将你斩成两断!” 一只灰狼第一个扑到,还未近身,便被季未一刀削掉了脑袋,狼血喷了一地。 季未高声喊道:“壮归c水花嫂,你二人护住车厢,我速去速回!”说完弃马跃出,落入狼群之中,挥刀左砍右劈,瞬息间便将七八只灰狼当场斩杀,见群狼不断向他扑来,当下不再恋战,再一个起落便跃上了那块孤石。 那狼王猛一转身,死死盯住季未。 季未手中那柄扑刀一滴滴往下淌着热腾腾的狼血,更是刺激得它双眼发红,忽地仰天一声长嗥,似向狼群发号施令。 狼群狂态大发,快速朝马车集拢。 那狼王朝季未咧了咧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狼牙,前肢俯地,后股弓起,直棱棱的白毛根根倒竖,双眼锁定面前这个强大猎物,作出随时扑杀之势。 季未怒道:“孽畜!死到临头,安敢发威!先取你性命!”朴刀直劈而下,毫无花哨,却带起了一股烈风。 蓦地两道银影自下窜上,分左右咬向季未双腿。 季未一声暴喝,冲天而起,那一刀未及劈出,抡了一圈,化作下一刀挥劈之势。 那两道银影原是两只巨大银狼,一直隐身在狼王附近守护着,因见季未欲对狼王不利,便现身袭攻。 白光泄下,季未倒折身形连劈两刀,正中二狼前肢。 二狼被巨大力道劈得就地一滚,齐齐呜嗷一声,重又站立起来,眼中透出红光,愈加疯狂。 季未吃了一惊,自已这一劈之力,少说也有七八百斤,劈在二狼身上,竟似砍在铁石之上一样,伤之不得,一时傲性大起,向前猛冲而去,两刀交叉斩出。 二狼晓得厉害,矮身避过,自季未刀光中突进,双双跃起,朝季未头脸扑去。 季未一声冷笑,瞬间转刀收回,脚步微向后撤,呼呼两刀又是削出。 二狼哪料到季未刀法如此之快,躲闪不及,双双被拦腰斩断! 季未随刀甩出狼血,哈哈笑道:“畜生还是畜生,纵有万般诡变,亦是不堪一击!” 狼王瞧都不瞧为它战死的属下,仰天一啸,山下狼群如奉旨意,疯狂向马车攻去。 季未脸色骤变,喝道:“找死!”当头一刀向狼王脑袋劈去。 “咣啷”一声巨响,那狼王只是微一晃头,毫发未损。 季未虎口微微发麻,心中讶道:“人常言,狼是铜头铁臂豆腐腰,看来果然不假。” 山下万壮归见狼群已发起进攻,朝车厢内喊道:“贵客莫要露头回来!”手执马鞭立在车头,口中大呼大叫,以给自己助威,手中马鞭胡乱挥出,不让狼群靠近。 群狼将马车团团围住,眦牙扫尾,模样凶恶之极。 好在马匹曾受过训练,聿聿直叫,四蹄猛踢,几只扑得近的灰狼被当胸踢飞,呜嗷一声跌入狼群,折腾一阵方才爬起。 万壮归伺机朝山上瞧了一眼,见季未已与那狼王斗在一起,那狼王纵腾跳跃,快捷无伦,季未一时也杀它不得。 他心中暗暗叫苦,只恨自己这副身子手无缚鸡之力,不然也不会被动至此。 车后“蓬蓬”乱响,数只灰狼被人掀飞上天,落地时已是肢骨断裂,半死不活了。 水花嫂舞着巨铲冲进圈中,威风凛凛,铁铲但转一周,便有数只灰狼被拍飞,轻则躺地喘息,重则立时毙命! 万壮归如逢救星,大喜道:“水花嫂!好功夫!” 水花嫂得意洋洋道:“这倒不假!你见过哪个衙门弟兄敢在开饭时不乖乖排队的么?”说完操铲又抡了一圈。 万壮归凉汗直冒,嚅嚅道:“没没见过。” 突见得狼群眼冒绿光,显是饿极,一哄而上将倒地的同伴啃得骨肉不剩。 万壮归呆呆站立,心有余悸道:“同类相食,我唐风国内竟有此等凶残物种!” 眼前狂风擦面而过,一只正向他扑来的灰狼被人重重拍下,悲呜一声倒地而亡! 水花嫂骑着大马指着他鼻子怒道:“你这书呆子,不要命了么?你以为狼如人一般,也知‘仁’为何物么?” 狼群嗷嗷扑上,水花嫂顾不得教训万壮归,铁铲舞得水泄不通,上护其身,下护其马,但凡靠近的恶狼无不被其拍飞。 万壮归见水花嫂仗着兵器优势,不论招法,只管抡圆舞动,群狼便纷纷中招,当下有样学样,也将马鞭抡开,口中哇哇大叫。 群狼虽是皮粗肉糙,但万壮归专挑鼻嘴眼睛处扫去,一扫便是一大圈,无数恶狼眼鼻被鞭梢打中,痛得呜嗷直跳。 万壮归信心大增,喊道:“天下不靖,山鬼丛生。妖魅不扫,何来仁国!” 几头大狼凶悍异常,踩着前狼背脊朝前一纵,张牙舞爪地向万壮归扑来。 万壮归身力虽弱,反应却半点不差,马鞭收回又甩出,一打一个准,鞭梢刮过狼眼,翻转中又回到手里。 凶狼吃疼滚落车下,却被二马后蹄踢成滚地葫芦,一时竟是爬不起来。 水花嫂挥铲激斗间,不时朝万壮归这边掠上一眼,见他一改平日萎靡之态,打杀得倒是有板有眼,心中暗道:“这个书呆子,今日吃错药了么?这般的凶狠!” 万壮归刚扫了一鞭,逼退前头狼群,突听背后传来异响,他回头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原是两只灰狼自后跳上蹬板,口中呜呜直叫,作势要扑。 如此距离之下,万壮归几乎能闻到恶狼口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大吼一声,企图吓退二狼。 但显然徒劳无用,二狼步步进逼,后足绷紧,便要跳上去咬断万壮归咽喉。 突听一声大叱,水花嫂舞着铁铲及时赶到,二狼刚刚跳起,便被她啪啪两铲,直接拍落! 万壮归转危为安,当下连出两脚,趁机将那两只重伤未死的凶狼踢下车去,不料却被其中一只张口叨住靴尖,只惊得他连跳带叫,犹是不能甩落。 水花嫂举手一铲将那狼脑袋拍碎,替他解了燃眉之急,又不忘数落他一句道:“真是麻烦的书呆子!” 万壮归被她屡次相救,但觉这肥胖厨娘此时显得好生可爱,刚要说句好话哄她开心,突见一只灰狼不知从何处窜上了水花嫂的马匹,它不去啃咬马儿屁股,却张开血盘大口,一低头就朝水花嫂臀后啃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有惊无险 万壮归情急大叫道:“水花嫂!” 水花嫂下意识应道:“怎么啊!”只觉臀后传来剧痛,伴有动物噬咬声音。 她猛地回手一抓,箍住那狼的脖颈将之高高提起,连扯掉自己一块血肉也毫不在乎。 那狼满口鲜血,人肉早便咽进腹中,被她这么凌空举起,张牙舞爪欲咬她手臂,只是水花嫂早有防备,又向上提起半分,那狼嗷嗷着只咬得一口空气。 水花嫂感觉臀后热乎乎的淌着血水,心中怒极,眯着眼睛向那狼问道:“嘿!好吃么?” 那狼被她肥手勒得唾沫直流,哑哑直唤。 水花嫂将脸靠过去又问:“吃也吃了,想要怎么个死法?”未待那恶狼作何表示,一声怒叱,将那狼向上抛起,双手操铲重重拍下! 那狼呜咽一声,四肢挺直地跌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万壮归一边甩鞭驱狼一边向水花嫂问道:“水花嫂,痛么?” 水花嫂一铲又将一只倒霉的灰狼拍出丈远,沉声应道:“嗯!” 万壮归颇为愧疚道:“那个,我都叫你了的!” 水花嫂闻言气忿,挥铲的动作幅度稍大了点,扯动了伤口,只痛得她一咧嘴,向万壮归吼道:“以后别再叫俺!” 万壮归被她吓得一跳,突听后面异响,他情知不妙,屁股向前缩去,“兹拉”一声脆响,他扭头看时,只见一只恶狼弓身立于其后,灰毛直竖,两眼射出噬血红光,嘴中还叨着一块未知来历的破布,样子甚怖。 万壮归“啊”的一声一蹦三尺高,哪还顾得其它,张口大喊道:“水花嫂!” 一道乌芒挟着风声当空拍来,那恶狼缩头欲躲,却是搞错了方向,被从天而降的铁铲拍成肉浆。 水花嫂瞧了一眼死狼口中的半片碎布,对万壮归命令道:“你!转过身来!” 万壮归依言转身,却听到水花嫂震天价的笑声响起,他触电般伸手摸向臀后,入手滑腻腻的皮肉触觉,原是自己屁股后被那狼撕下巴掌大的一块布料,露出自己不雅之处的一寸肌肤来。 水花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自己臀后那道伤口也不显得多痛了。 万壮归满脸通红,待要想法找物遮住后股,余光一瞥,激动地指向马车之后,连声唤道:“水花嫂!后面!后面!” 水花嫂吓得也是一叫,只以为又有恶狼要噬她“后面”,待得看清,笑容顿凝,满脸寒霜道:“这帮畜生,找死!”勒转马头向后杀出。 十数恶狼四肢蹬上轴梁,吊在车厢后头,张牙狂啃着木制车门,碎屑纷纷洒落。 水花嫂赶上,连出两铲,将两只啃得正欢的恶狼脊骨拍断,噗地跌在地上。 其余恶狼晓得这肥胖妇人的厉害,纷纷松口跃开,围着马车眦牙嚎叫。 水花嫂舞铲叱道:“来啊!来啊!” 那群狼见这妇人勇猛,手中那柄家伙又是锋利异常,一时都不敢逞凶扑上。 蓦地一声狼啸自山上传下,盖过了所有狼嚎之音,啸声一过,自左侧林中又窜出数十头体型巨大的恶狼,一并加入狼群,团团围住车厢。 这群新加入的巨狼毛发半灰半银,体型比先前那群恶狼大了一倍有余,四肢粗壮,目露凶光,更是彪悍异常。 原来是那狼王与季未缠斗间发出了旨令,将左侧山林中埋伏的狼群也召唤了出来。 季未时刻留心山下情况,见狼群果然留有后手,心中焦急,暴喝道:“孽畜受死!”一时刀光狂泻,刀网密不透风,将那狼王的凌厉攻势尽数击退。 其中几刀刮在那狼王身上,不过只是拉出数道浅淡血痕,并不足以致命,反是激起了那狼王凶性,它狂啸着四爪刨地,突地闪电般向季未扑去,前爪双双探出! 季未晓得这狼王的厉害之处,这孽畜不但浑身坚若金铁,更可怖的是反应疾速,上下奔窜,只似一道流光般逝过,莫说这是一个畜生,便是一般的练武之人,也绝难达到如此境地,刚刚一番恶斗,他虽是在那狼王身上留下数十刀伤,但也只是伤其皮肉,筋骨未损,自己胸前反被它双爪挠了一记,火辣辣直痛。 季未心知不能再拖下去,这狼王体力惊人,至此还未显半分疲弱之态,若是缠斗,只怕山下二人防守不住,贵客受惊,自己便是斩杀那狼王上百次,也是于事难补。 眼中透出一抹暴戾之光,季未身形向右一侧,双手倒提扑刀,与狼王相向冲出。 那狼王见季未上身突失防守,最让它顾忌的扑刀亦撇向一边,如此大好机会怎能放过?身形凌空突地一滞,一爪向季未脖颈上刮去。 狼爪如刃,如是要害部位被其割实,季未必是血溅身亡的凄惨下场。 季未心中大叫一声,来得好!一耸肩硬抗了这记狼爪,身形瞬间提至极速,几乎平移着窜至狼王后头,双手握刀,暴喝一声,向那狼王后足全力斩出! 血光飞溅! 狼王落地,后足已被斩出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狼王已知远非此人对手,眼中露出一丝畏意,低头朝着季未呜呜警示,突地朝天长啸一声,转眼间,不远处十几只恶狼闻声回援。 季未一声冷笑,扑刀大开大阖,无情地收割着群狼生命。 这些恶狼远不及狼王身骨强悍,被季未十数刀尽都斩成两断! 山道中群狼再次发起总攻,那群新加入的巨狼攻势尤猛,一个纵跳便将身旁灰狼撞开,呜嗷着向马车扑去。 水花嫂将铲舞得呼呼生风,一顿狂砍猛拍,却只是拍死一头巨狼,数头巨狼虽伤不死,跳将起来重又扑上。 水花嫂心中大惊,巨狼之强悍实是大出其意料。 马壮归鞭长力小,虽是尽数抽打在群狼身上,但杀伤力实在有限,群狼前仆后继,汹涌而上,当中十数头巨狼随着狼群攻向车头。 水花嫂无法脱身救护,连声呼道:“壮归,你也躲进车厢,快!快!” 万壮归见巨狼冲上,狼身竖立起来只怕比自己还高上一点,一张血盆大口合下,只怕便可将自己脑袋夹碎,执鞭之手微微颤抖,但犹是喝道:“你一妇道人家都不怕死,我若躲进车厢,出来还能做人么?死便死了,随我爹去!” 此时他听得车厢中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响起:“娘,快出手啊,打这群狼!” 又听一个女子从容道:“雨儿放心,娘看着哩!这群畜生伤不了他们!” 万壮归一愣,却见数只巨狼一丈之处便已跳起,齐齐向他扑将而来。 他连声吆喝,旋鞭抽出,巨狼直接无视,前肢已是抓住蹬板。 万壮归连出数脚,却因力道太小,不法将其踢下。 一只巨狼最先抢上,张口便向万壮归大腿噬去。 万壮归惊魂失魄,丢下马鞭双手死死拽住巨狼脖子,只是力气差距实在悬殊,那巨狼身形未见停滞,狼唇吻上,两排利牙已是隔着衣裤挨上了万壮归大腿肉上。 万壮归心中哀叫道:“娘!儿今葬身狼口,你要随舅舅活下去!” 蓦地车厢里头窜出一道青蓝身影,娇叱声中,一道乌芒如梭挥过,那只巨狼脑袋被抽得一歪,巨力冲击之下,整个狼身被扫出三丈之远。 那狼呜嗷直叫,挣扎着欲要爬起,却是伤势过重,噗通一声倒头栽下,气绝身亡。 万壮归死里逃生,见得救他之人正是车厢里那绝美妇人,执鞭俏立,直如碧波之中窈窕神女一般,心中讶道:“吓!原来人家武力比舅舅还强悍!” 甄桑心中也是一惊,她这一鞭莫说是狼,便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也绝对是皮开肉绽一命呜呼,而那巨狼跌出之后,竟还剩有一口气在,身骨一强至此! 甄桑手上又加了一分力道,左右挥劈,每一鞭皆有两三只灰狼毙命,便是巨狼挨了一鞭,也是远远飞出气绝身亡,少有逃得死亡厄运者。 马壮归见这俏美妇人如此神勇,便知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再看那根自己刚刚使过的烂马鞭,既感羞愧,又觉好笑。 水花嫂见甄桑如砍瓜切菜一般屠虐着狼群,再无顾虑,哈哈一阵大笑,向狼群挑畔道:“来啊!上啊!让你们这帮畜生偿偿俺水花嫂大锅炒肉的滋味!” 季未一见甄桑出手,鞭法飘如鬼魅,为自己生平所未见,狼群在她面前只似布革棉草一般,便是再来数倍于此的数量,只怕也不够她一人打杀的,心中大定,刀法更是沉稳,连劈数十刀,刀刀势重力沉。 那狼王后足已是负伤,动作稍显迟缓,片刻又是身中数刀,血染白毛。 狼王奋力一跃,跳下孤石,向季未恨恨瞧了一眼,迅速向山上逃去。 季未待要赶去结束它的性命,又见数十只恶狼为护狼王向他扑来,他连连纵跳,所过之处狼血翻飞,转眼间又是十数只恶狼被其斩杀。 那狼王挣得这段短暂时间,纵身跃入山林,再不见其踪影。 季未暗叫可惜,只将一腔怒火尽情向这群恶狼身上发泄,一通猛砍,身边狼尸枕藉,再无一狼敢向这杀神近身挑畔。 蓦地山林深处传来一声长啸,狼群如蒙大赦,急速向后撤退,不消片刻便已全部逃进林中,丢下一地狼尸或是半死不活的伤狼。 水花嫂舞起铁铲,拍马赶上几步,又将几只跑得慢点的恶狼拍成一团血肉,算是报了后臀“破相”之仇。 季未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飞身赶回马车边,向甄桑拱手谢道:“嫂子援手之恩,小弟万分感激!” 甄桑笑道:“大兄弟太也客气!真要说起,还得我们一家该感谢你们的一路护卫呢!” 赵海川亦是关切道:“季兄身上有伤,可稍做包扎后再走。” 季未脸色一红,赧然道:“之前未知二位身怀绝技,妄言保护,实在惭愧!”心中暗忖:“但看她出手之从容,显是犹未尽全力,也不知县慰大人与之相比,谁更强上一些?”又瞧向赵海川,心中大叹:“其妻如此,其夫只怕更是业艺惊人,只怕施恩县中更无一人是其对手。”一时对赵海川夫妇更是恭敬。 季未与狼王激斗,所受也只是皮肉之伤,并不大碍,他久练锻体神功,肌肉收缩下,已然血凝成痂。 倒是万壮归与水花嫂二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收掇“善后”,二人所受伤害均来自部位,万壮归一介男儿身倒是好说,急匆匆扯下一段衣袖塞进裤头中,一动不动坐在车头,只要不是故意起身让人观瞧,任谁也不会联想到此人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会露出半片股肉招摇过市。 水花嫂平时虽显得大大咧咧,但这次再是豪迈也颇觉难堪,自找了一处隐密地儿,将金创药自行敷上,至于如何操作,则不得可知。 众人见她一扭一扭地自林中走回,想笑又是不敢,忍禁得好生痛苦。 水花嫂双眼一瞪,扫向众人,最后落在万壮归身上,道:“你!笑什么笑?” 万壮归大喊冤枉道:“啊?水花嫂!你说话可要讲凭证啊!天地良心,我万壮归脸上要有笑容,教我” 水花嫂打断道:“可你心里笑了!” 万壮归被她说中心事,一脸苦相地坐着。 水花嫂目光下落,瞧见万壮归袖口断了一截,座上又露出一角新添的布料,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与万壮归对视一眼,二人皆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马车重新上路,不急不徐地走了将近一刻钟,便驶上了宽敞平整的官道,季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赵雨儿听季未讲过官道一路直通县城,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到,更是欢喜雀跃,以前在襄阳城中,虽也随父母上街诳过,但因苦战之城,哪有多少熙攘景象可言?这次随父母西去昆仑,所过之处大都是断亘残壁之荒凉景观,似敦煌这样的城市都算是稍好的了,虽听说江南苏杭一带烟雨朦胧,美甲天下,只是一直缘悭一面,景致再好,奈何未落入眼中,这回来到异国他邦,大可好好领略一番当地城市风貌,也算不虚此行了。 赵海川夫妇虽是神色如常,心中却也颇为期待一睹来到唐风国后亲临的第一座县府城池。 果然不走多久,季未拍马回报道:“施恩县城已到,三位贵客车内安坐,一切自有小弟安排。” 赵雨儿将头伸出窗外朝前看去,顿时一声惊叹道:“呀!好大的城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施恩县城 一座规模堪比襄阳的城池横亘眼前。 自东向西绵延数里,高达六丈,青砖层层垒压,旌旗招展,无数士兵巡逻驻守。 正门悬着横匾,刻着“施恩县城”几字,之上设有五层楼塔,丹楹刻桷,气势恢宏,每层皆备有数樽巨弩,各有两名执器士兵分立左右,眺望敌情及守卫。 城郭高耸峙立,脚下草木森深,一丈外护城河绕城奔流,巨型吊桥铺卧其上,供人往来出入。 城门大开,两排盔甲锃亮的持矛士兵一动不动依城峙立,任由城中百姓盘桓游览,只要不违纪犯法,便不加干涉,时有吆买叫卖的市侩之声在城门外响起,给这座巍峨高城增添了一份生机,一点人间烟火味。 马车粼粼驶过吊桥。 季未按辔徐行,向城门口一名军官模样的肥矮男子拱手道:“王都头辛苦!” 那军官远远便瞧见季未领着马车回来,直抻着脖子欲向车厢中窥个究竟,翘足晃身,直目张口,一副滑稽的浮世模样,此时听得季未唤他,这才惊觉过来,浑圆的脸上登时溢出笑容,蹭蹭几步上前拢手嘴边悄声问道:“季兄弟空车出城,回来可有满载而归?”见季未微微敛眉,便往自个嘴巴上掴了一掌,又换个方式问道:“季兄弟办事向来得体,此番可是接到贵客了么?” 边说边朝马车中瞅去,刚好见得一个小男孩自万壮归背后露头出来,朝他眨啊眨着一对净澈的眼睛,似是颇为好奇他的身份。 那军官见这小孩可爱之极,作弄之心顿起,努了努嘴,支眼朝赵雨儿扮了一个鬼脸,见那小孩已被吓得缩进车厢中,哈哈一笑道:“嘿!谁家的小男孩,长得可真俊”话音刚落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季未,道:“季兄弟这,这难道是那贵客?” 季未苦笑着点点头,俯首低声道:“王大哥,你这样儿作怪,兄弟见惯了倒没甚么,可别让里头的二位贵客给瞧扁了咱们!传将出去,县尊大人脸上无光,可要拿你是问的!”话虽如此说,脸上难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向那王都头暗地里比了三个指头。 王都头脸上顿显羡慕之色,瞧着季未啧啧连声,良久拍掌叹道:“季兄弟这次劳苦功高,只怕县尊c县尉大人要重重嘉奖于你!唉,我这劳什子的城防都头,倘无战事涌起,却是一点劲儿都无!”说到此自觉失语,借着笑声掩饰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哈哈!” 季未宽慰道:“小弟不过是好运了一回,其实并不出多少气力。王大哥带兵驻防县城,这才叫劳苦功高之人!哈哈!” 王都头往季未大腿上拍了一掌,佯怒道:“好你个季未!得了便宜还卖乖呢,哈哈!”也自笑了起来,忽见得季未肩膀上包了纱布,惊道:“季兄弟,这一路上可有事故发生?你这伤” 季未微微一笑,道:“些许小伤,哪还劳大哥挂心!”抱拳一振,道:“小弟正要赶回衙内向县尊c县尉大人交差,迟些再请王大哥c包大哥等人喝酒!” 王都头眉开眼笑道:“如此好事,该当庆祝!那愚兄等人便不客气了?‘无贵楼’咱们不醉不归哈哈!” 季未又是虚应几句,朝马壮归一招手,率先策马进城。 万归壮吆喝着驾车驶出,水花嫂紧跟其后。 马车经过时,那王都头低头抬眉,偷瞧车中状况,待见得赵海川夫妇真容后,矮胖身躯不由挺得笔直,敛容行了一礼。 赵海川夫妇含笑回敬,赵雨儿却笑道:“胖叔叔好!你的鬼脸扮得可真吓人!” 王都头咧嘴乐道:“好!好!哈哈!像吧?吓人吧?啊哈哈!” 万壮归抬臂甩了一个响鞭,回头朝王都头微笑示意。 王都头向万壮归竖起拇指道:“壮归,这次跟着你舅舅出去一遭,回来更显威风了啊!” 水花嫂高昂着头骑马走过,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那王都头立换上一副谄笑,两只拇指皆是翘起,大是违心地赞道:“施恩县衙一枝水莲花水花嫂——威风!霸气!” 走出一段距离后,水花嫂这才扭头道:“老王,知道你嘴儿馋,这几天俺叫谭公谭婆多给你留点肉食,哎哟!” 王都头脸上显出关切之色道:“水花嫂哪儿受的伤” 水花嫂忙装出无事人一般道:“俺没事!俺一枝水莲花哪会有事?!吓,这跛马!咯得人难受!” 王都头目送马车进城,许久一声长叹,颇多感触道:“果然是唐王陛下结识的客人,光看气质便非我等粗鄙武夫所能比!” 见几个新兵交头接耳地朝马车指指点点,王都头每人赏了一个爆粟,斥道:“看什么看?贵客面前不懂得庄重点么?” 一个新兵指着马车委屈道:“都头,他们不都走了么?” 王都头作势欲打,道:“你还看!” 吓得那新兵咂了咂舌,赶忙站直,两眼直视前方。 另一新兵等得一会,估摸着自家都头气消了点,便笑道:“都头,这便是那几位贵客么?吓,果真不像一般人!” 王都头板着脸道:“我等切不可胡乱说话!倘是传到县尊大人耳里,有你一顿板子吃!” 那几个新兵忙点头应是。 马车进城,赵雨儿将两边车窗尽都挑上,左看右看,不时低声惊呼,只觉无处不新奇,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片天地。 街道贯通南北,两边商铺林立,街面宽阔整洁。 叫买叫卖声此起彼伏,劳累一天的百姓走上街头,置办货物,沽酒买肉,以为晚膳之备。 茶楼酒馆中,布庄玉店内,处处人头簇拥,热闹非凡。 人人脸上俱是一派平和喜乐颜色,相互间谦卑礼让,柔言交谈,高声道笑,虽是熙攘繁华所在,却显得井井有序,毫无不谐之处。 赵海川夫妇也是暗暗称奇,这唐风国无论乡村野地,或是城镇集市,每人脸上所洋溢的幸福笑容,一看可知必是发自于内而形于外,这与大宋的民间疾苦倒是成了鲜明的比照! 思及此,夫妇二人微感一阵惆丧失落,且生出一丝念乡之情来。 赵雨儿却是乐不思蜀,但觉此处风景独好,至于大唐大宋,不过是处处皆可埋骨的青山绿水。 其实是他一时未念及那人与那情,加之年龄尚小,懵懂未知,又有父母陪伴身旁,否则应知青山绿水固好,如何抵消得了伊人风露立中宵的凄美畅想? 马车通行无阻,无需季未吆喝,行人已纷纷避让,也并不在意季未三人的衙门衣饰,并不好奇而围观马车中所乘何人,似是当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平常之事。 越往内走街面越显宽阔,沿街叫卖声也是稀落了点,反之增多的是一些造型古朴精致的幽楼别院,飞檐斗拱,层楼叠榭,顺着南北走势两边排开,有的非但高大宏伟,且还兼容精美奇巧之能事,五六层c七八层的玲珑高楼时显眼前,只让赵雨儿目不暇接,心中惊讶不已:“襄阳城最高的楼阁才只五层呢!” 忽地季未在一座金碧辉煌的五层酒楼处勒马停下,朝内沉声喝道:“王五c马六!” 正欲从酒楼中走出的十数衙役闻声而止,纷纷行礼喊道:“季都头!”个个面色慌张,似被人当众抓到痛脚一般。 排众走出两个衙役捕快,其中一人面容朴实,身高体壮,略带局促地落在后头,打头那个捕快眸光闪烁,显得分外精明干练,二人上前欠身道:“属下王五(马六),见过都头!” 季未哼了一声,目光严厉地朝二人身上扫去,耸鼻一闻,道:“哼!一身酒气!今日是谁当的值?” 那高壮捕快满脸通红,举手道:“是我” 那精练捕快颇为仗义道:“禀都头,此事皆因我马六一人而起,跟王大哥无关!” 季未闻言一乐,揶揄道:“嘿!好小子,今日难得这般的爽利!说,怎个回事?!” 捕快马六陪着笑脸解释道:“‘不移楼’今日开张,刘掌柜请咱们辑捕团的去帮忙撑下场面,攒点儿人气,好与‘无贵楼’在生意场上争一长短。属下一想,这多一家上点档次的酒楼,与那‘无贵楼’正当竞争,对县城百姓来说也是一大利好不是?便是咱们衙门的弟兄往后想聚聚,自也多了一处选择,少花了点冤枉钱,更不需看‘无贵楼’那掌柜的阴沉脸色嘿嘿,于是便带着下值的弟兄来吃上一顿解解馋”偷眼瞧见后头一马上坐着一肥胖妇人,脑中灵光忽至,自以为得计道:“再者咱衙内第一枝水莲花c水花嫂今儿恰巧不在,饭菜只怕无往常那般好吃。弟兄们这一商量,便都跟着过来了。王五大哥也是应卯之后,在轮值厢房内呆了许久,他本不肯来,是被我硬拉着过来的。” 水花嫂臀后有伤,有气无力道:“季都头,王五这小子平时也算是老成可靠,这回定然是马六那小子使的坏。你要罚就罚马六好了!” 马六一听苦丧着脸道:“水花嫂,我马六虽无王大哥的实诚,可也没有多坏哪!”接着又小声提醒道:“刚刚我还说过你的好话呢!” 水花嫂双眉一竖,斥道:“正因你嘴太花,心眼儿太多,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才更要罚你!”扭了扭屁股,一阵眦牙。 马六观颜察色道:“水花嫂,可是马儿不乖巧咯着你了?待我回去帮你整冶它!” 万壮归在后不小心笑出声来。 水花嫂回头瞪了他一眼,对马六道:“马儿乖巧得很,就是你这匹劣马不教人省心!季都头,这厮油嘴滑舌,你一定要重重地罚他!不然以后辑捕团的人到俺那吃饭,可别怪俺不给夹肉,哼!” 季未反是听得一乐,脸色也自缓和下来,笑道:“水花嫂不给我辑捕团肉吃,那我们可就没力气抓捕凶犯喽!” 水花嫂嗤之以鼻道:“施恩县辑捕c城防c募兵三团之中,数你辑捕团最为轻松快活!啧啧,说得跟真的似的,还要抓捕凶犯呢!咱唐风国义州舍己郡施恩县,自上而下,都不知多少年没有凶杀命案发生,偶尔有几个小厮斗斗嘴儿取乐,你们闲着没事也去训斥人家一顿,小孩当街撒尿,也被你们拎去告知人家父母。哈!你这辑捕团差点便成了咱施恩县的管家老太婆了。” 季未摸摸鼻子,干笑几声道:“水花嫂说的极是!咱家可要好好管治下这帮兔崽子,省得给我到处丢人去。马六!” 马六一挺腰板高声应道:“属下在!” 季未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道:“你啊你!水花嫂责你办事不利,平时只顾着说嘴。那我就罚你去县衙食堂帮忙水花嫂涮锅洗碗c清理杂物!你可服气?” 马六心中暗暗叫苦,这顿饭吃着虽香,过后却落个凄惨结局,当真是个赔本买卖,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下,小心翼翼道:“属下明白!一会回去便到食堂报到,今日我马六便听水花嫂使唤,叫东往东,叫西朝西,绝不敢二话!” 水花嫂指着他鼻子骂道:“好你个马六!到这时还不忘给俺耍心眼儿!什么叫‘今日’?至少一个礼拜都要乖乖来听俺使唤,叫你跑腿买菜,挑担送饭,可别跟俺起什么偷懒心思,不然俺一铲敲断你的‘马腿’!”说完拍了拍马后的铁铲手柄,发出“咣当”声响。 马六冷汗大冒,应道:“哪能呢!我马六除了我们都头之外,就数跟水花嫂你最亲了,嘿嘿!” 水花嫂高高抬手,瞪眼道:“讨打!” 马六连连讨饶,再不敢说话,苦丧着脸退到一旁。 一行人顺着大街行出,穿过一处颇为广阔的中街场地,另有一条东西走向的主干街道打横而过,马车忽忽转了个弯儿,便来到了县衙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神武大陆 赵雨儿自马车中看去,见那县衙大门高耸巍立,少说也有二丈来高,四边围墙合拢,内堂幽深,未知几进出入,只见得朱墙青瓦间飞檐斗拱,庄严气息扑面而来。 衙门右侧设有一面鼍皮巨鼓,架上倒置两柄鼓捶,应为诉讼呜冤之器,只是滕蔓纠生,也不知多久未曾启用。 门前石柱上镶有一副楹联,上联写道:“义泽州县自仁让”,下联则为:“恩施桑梓无饥寒”,两边各立一名皂衣衙役,其中一人见得季未,急迎上前道:“季都头可算回来了!县尊大人已多次亲来垂询,属下这就去通亶二位大人!” 季未下马谢道:“有劳!”那衙役随之匆匆转身走出。 他一脚刚跨进衙门,内头便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宏伟声音道:“可是季未归来?” 声到人到,打头二名官员带着一众衙役自中堂走出。 季未整衣拜道:“属下拜见县尊c县尉大人!” 当头一名老儒模样的官员,颌下一副须髯,头戴乌纱,身着深绿圆领绫子官服,两袖前后招摆,大步流星赶至,向季未招手问道:“季都头,贵客可有接到?” 季未恭声应道:“幸不辱命!” 那老儒官员击掌幸道:“季都头办事,委实教人安心!甚好!甚好!” 他旁边一名浅绿官服的耄耋老者笑道:“季都头若是再迟归片刻,县尊大人只怕要谴老夫亲去‘良子乡’接迎你们了。”声如洪钟,正是最先那个宏伟声音。 季未忙请罪道:“让二位老大人久候,季未之过也!” 那老儒官员抚须笑道:“季都头平安护送贵客归来,何过之有?非但无过,本县还要记你一个大功!” 言罢与那老者趋前几步,望车中拜道:“施恩县令c县尉恭请贵客玉趾驾临!” 赵海川携妻儿下车,向众人拜谢道:“小可何德何能,得劳各位大人亲迎,惶恐莫名!” 施恩县令道:“贵客惠临鄙县,实乃本县十年来第一大幸事!此处非说话之地,贵客舟车劳顿,快请进衙内歇息。薄酒疏菜,简为接风洗尘。” 水花嫂在后一声惊呼,滚身下马,向衙内急急奔去,边跑边道:“酒席备好了么?俺得瞧瞧去,莫教这帮疲懒混人坏了俺的名头。” 施恩县令指着她背影笑骂道:“这疯婆子,性子凭地急躁,也不怕吓着贵客。” 众人一阵寒喧后,赵海川一家如受众星捧月般随着主人进了衙门,穿过“明镜高悬”中堂直至县衙后院,来到东边一间宽敞厢堂中,此时已有帮闲衙役撑起灯烛来,照得房中煌明一片。 厢堂正中摆有一张梨木圆桌,桌间煨着一壶热酒,酒香芬芳如菊,薰人欲醉。 众人陆续入席。 县令再三邀请赵海川入坐上座,赵海川只是推辞不从,最后只得由县尉陪坐次座,甄桑带着赵雨儿挨坐其夫身侧,席中除了刚自食堂打点归来的季未,还有一个肤色黝黑的长脸军汉,满脸严谨之色,自头至尾一言未发。 少顷,水花嫂便支使着几名帮役的妇人鱼贯而入,各人手捧托盘,盘中热菜冒腾,不断往桌上搁置。 九菜一汤,丰盛且不显奢侈,荤素搭配合度,色泽光鲜,观之悦目,散发着扑鼻香气,令人食欲大动。 县令笑眯眯望着赵雨儿,和蔼道:“孩子必是饿坏了。跟着一路奔劳,便是大人也吃不消这苦。来来,且先吃着!便当回家一般,莫要与爷爷见外!” 甄桑笑着推了爱子一把,那赵雨儿乖觉道:“谢谢爷爷!雨儿来前吃过一些的,也不甚饥饿。” 县令一拍额头,笑道:“老夫倒忘了这一茬!那水花嫂,你今次照顾贵客有功,本县自有奖赏。” 水花嫂笑道:“俺哪天不把你们这帮青天大老爷照顾得妥妥贴贴的?按说哪天无点功劳的?哪天又见你有奖赏过?” 县令为之一噎,亦笑道:“等施恩县民殷财阜的那一天,本县亲为你作媒,替你挑选一如意郎君如何?”刚说完,他便觉不妥,面露歉容道:“本县失言,水花嫂勿怪!” 水花嫂无好气地乜他一眼,道:“有什么可怪的!俺夫君不在了,可他的娘子还在呢!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俺的主意,敲断他的狗腿!” 衙中几人冷汗大冒,暗呼招惹不起。 水花嫂嘟着嘴不再说话,嫌那帮妇人手脚粗糙,当下亲力亲为,将席间用度布置妥贴后,便招呼一众帮闲退出,经过赵雨儿身旁时,她又指着几盘菜肴低声道:“雨儿,那几盘菜是水花嫂临时给你加做的,最是清爽可口,你可要多吃一些。” 县令呵呵一笑,夹起一箸清炒竹笋搁在赵雨儿碗中,道:“还是水花嫂思虑周全!来,雨儿,吃口水花嫂特意为你做的笋片!”又贴心对赵海川一家道:“贵客若有忌口之物,但请直言,本县当尽力安排。” 赵海川连连称谢,道:“小可一介武夫,粗茶淡饭足矣,更无忌口之物。诸位请!”就近夹了一箸素菜送进口中,细嚼慢咽一阵,赞道:“如此佳肴,胜却以往所尝千百倍,真乃仙府珍馐也!” 众人并不知赵海川所言实是发自肺腑,只当是句客套话来听,又见得这人儒雅大方,并不因自己等人官位卑微而生隙,对其更增好感,一时席间气氛渐烈,随着县令举起了酒杯。 赵海川夫妇忙也举杯相迎,道:“诸位大人请!” 众人一饮而尽。 季未虽是生性粗豪,但浸淫衙门公务日久,自有非凡眼力,酒刚饮尽,忙起身为众人斟满酒杯。 热酒下肚,那县令话儿打开,颇有感触道:“贵客乃唐王陛下结识之故人,于我唐风国即是最最尊贵的客人,所至之处,无不应以国士之礼相待!唉,只可惜本县财物贫匮,难尽主地之谊,思之愧甚!老朽一偏隅小县令,却受贵客‘大人’之称,岂不折煞人也!” 赵海川见这县令须发半白,年龄只怕比自己大了不少,且身为一方父母官员,难得待人如此谦和,心中顿生好感,连声道:“老大人勿如此自谦,小可愧不敢当!” 那县令眼中透出诚挚之色,缓缓又道:“老朽名唤杜元真,应是痴长贵客少许。贤伉俪若不嫌弃,称呼老朽元真兄即可。” 赵海川动容道:“老大人元真兄抬爱!小可赵海川,这是拙荆赵甄氏,犬子赵雨儿。” 县令杜元真朝甄桑母子点了点头,指着众官员介绍道:“这位是本县县尉,百年来司职施恩县城防治安等事务。老朽年愈花甲,于此长者面前,也不过是后生晚辈而已。” 施恩县尉笑道:“县尊大人向来自谦,今日委实过头也!老夫姓毕名易,空活百二十余岁,身无长技,只县衙事务略懂一二,年岁渐高,精力也大不如前,近年来幸得三位都头帮衬,老夫才得以不负施恩县全县百姓所望,不负唐王陛下之所托!”抱拳朝北一揖,又指向季未道:“此为本县辑捕都头,姓季名未,驭下不苛,事上不媚,实乃县尊大人最为倚重之能将!” 杜元真无奈苦笑道:“老大人又在取乐杜某。” 那县尉毕易哈哈一笑,又指那名长脸军汉道:“此乃本县募兵都头,姓张名明法,为施恩县第一知兵善谋者,其副手包怀正,亦是把带兵好手,现正在城外的新兵营中训导新兵。此外还有一位都头名叫王朗,为本县城防都头。这小子却是个小滑头,不过对待军务上从不懈怠,有机会当为贵客引见。” 季未从旁笑道:“这小滑头王大都头,赵大哥却是有见过的,便是县城门口那个小胖军官。”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赵雨儿心道:“原来那个张头晃脑还爱扮鬼脸吓人的军官也是个都头,跟季叔叔官儿一般的大小,爹爹常说人不可貌相,看来一点不假呢!” 此时赵海川举杯邀饮,众人轰然应诺,齐齐举杯虚碰,一饮而尽,这才动箸吃菜。 这一席菜肴比起梅林中那三盘菜又有所不同,烹制更为精致,吃进口中,味道几番变化,交融得实是妙不可言,赵海川心中大叹如此菜肴若是放在大宋,只怕连皇宫中的皇帝嫔妃们也未必尝过如此美味。 众人杯觥交错,言笑晏晏。 县令杜元真乃饱学之士,谈吐儒雅,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那县尉老者虽为武官,却是见多识广,唐风国上下几百年大小故事,皆是如数家珍,娓娓而道。 席间季未说起“虎狼山”遇袭一事,那县令杜元真听得面色微变,颇为后怕道:“幸好季都头护驾得力,倘是惊扰到贵客,则老朽万死莫赎矣!” 季未脸色微红,向甄桑投去一眼,见她云淡风清模样,心中一叹:“人家夫妇二人何等人物,岂会在意这等些许小事。”便也释然下来。 县尉毕易闷闷投箸,半晌方冷声哼道:“五十年前老夫曾带兵剿了一回,本以为虎狼之患自此消弥殆尽,没想到这帮孽畜又开始兴风作怪!明儿老夫带人再去,定要杀它个片甲不留!” 季未凛声道:“属下愿随县尉老大人同往!” 毕易看了看杜元真,后者笑道:“季都头一身豪胆,本县甚为欣慰。不过今日你已苦战一场,身上多处有伤,虽不损武力,但也不宜即刻拼杀血斗。今晚待贵客休整一宿,明日一早由你带兵护送至郡城,如此安排可好?” 季未还待再说,一直未作声的张明法请道:“属下斗胆向二位大人请战!如今新兵训练已近尾声,且稍见成效,属下的意思是借此机会付诸实战,也好让这批新兵见见血腥,知晓战场之残酷,以为后战之鉴!” 杜元真与毕易交换了一个眼色,对脸有不豫的季未笑道:“季都头一身武艺,本县与县尉心中再是清楚不过。虽说清剿虎狼山势在必行,但现今本县的首要任务是护送三位贵客平安到达皇城,此去郡城路途遥远,非季都头不能担此重任!归来之时,本县再为季都头庆功!如何?” 季未只得应道:“敢不从命!属下誓死护卫贵客周全!” 赵海川连声称谢,借机问出心中所惑。 杜元真闻言一怔道:“宋国?”绞尽脑汁思忖一阵,微微一叹道:“贵客所说的宋国,老朽活了大半辈子,却是从未听闻。县尉老大人游历颇广,或可知晓一二。” 毕易亦是迷惑难决,半晌方道:“说来惭愧之至!老夫少时虽也游历过一些地方,却是未曾听闻有此国度。”低头一阵沉唔,又道:“神武大陆七国并存,北有苍莽大山不知延绵几万里遥,其下便是我唐风国与俪郸国,东边有我朝宿敌淄临国,狼贪虎视,最是无耻!南有航海大国陈寿国,与我唐风国亦是龃龉不合,且与孤悬海外的罗刹岛朋狈为奸,屡数欲对我国不利,二者皆为匪类氓流,令人无齿!中原双雄鹿丹国c邑安国,亦是绳营苟且之辈,不足道哉!西边则是神武大陆最强盛之国家嬴靖国,统御六国,莫敢不从!除此之外,却从未听闻还有一宋国存在于世!”说及他国时,这位耄耋老者须发俱张,几番拍案欲起,默自调息,方才渐然平稳下来,缓声又道:“据闻苍茫大海之外,还有一块比神武大陆大了近十倍的广阔大陆,名曰‘万国大陆’,难道宋国乃万国之中其中一国?难说,难说”说及此他又轻叹一声道:“莫说那子虚乌有的万国大陆,便是我等身处的神武大陆,亦是广袤无垠,纵是骑着最快的马儿,无有年时间,也绝难横穿此块陆地!老夫早些年间,亦是花了十二年光阴,才堪堪游历了二三国度。唉,若无飞天遁地之能,只怕常人终生也只能困于一隅一地,所见无非一郡一城。恐怕只有那些修仙之人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他略为自歉地看了赵海川一眼,道:“老夫一介武夫,终生无望窥探仙道,这天下之大,奇闻怪事之多,已非老人这等凡人所能推测!贵客所言之宋国若是因某种未知之诡力,得以隐匿于神武大陆某一处,亦未必可知!此事应问太守c州牧大人或可知晓,否则只能是贵客亲至长安面圣再询,以唐王陛下仙人之能,必能为贵客解惑揭迷!” 赵海川越听越是心惊,神武大陆?万国大陆?这世间除了宋金蒙古以及西域三十六国之外,还有多少地方是自己所未知的? 他心中暗自苦笑:“自己号称天下第一人,原来只是井底之蛙,不见苍穹日月之广瀚,诚可笑亦复可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