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味是清欢》 第一回 原上草 露初唏 清欢从清云峰上下来,天已经亮了。云雾像一匹巨大的素绢萦绕在山谷中,倏地被阳光刺穿一道缝隙,便“嗤”一下全都撕裂开来,满山的青松翠柏便如同绿色的海洋,浮现在人眼前。 一路上她跑得急,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连襟前掖着的丝帕也丢了。她便随手在额头上抹了抹汗珠子。这一路她虽然很熟,四年来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但以前都有云珠跟着,今儿她独自一人上山来却是破天荒头一回。以前带给猴兄的吃食自然也都由云珠背着。云珠武功好,爬起山来总显得身轻如燕。而她今儿只能自己背了大包袱,手脚并用还差点从山头滚下去。 清欢原本以为天亮前她就能赶回寺里去,可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现在清云寺里估摸着该天下大乱了。一想到今儿个她就要奉旨回到紫禁城,就再也见不到猴兄它们了,她实在是有些舍不得,所以就在清云峰上坐得久了。 清欢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来到了清云寺的后墙。墙边有一棵合围粗的云杉,极为珍贵,听这寺里的姑子说,这棵树与这座古寺的年岁差不多。她轻轻一跃,双手便紧紧地抓住树枝,双脚在树干上一蹬,便轻盈地翻上了树枝,顺着树枝小心翼翼地挪步,再熟稔地跳上墙头。 后院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估计云珠早带着人去山上找她了。毕竟她每次偷偷上山的路线只有她一人知道。她提了裙摆正要跳下墙去,一个声音却陡然响起:“格格——” 清欢被吓了一跳,双脚一滑,便从墙上跌了下去。一院子的嬷嬷丫头顿时大惊失色,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丫头仓促间一跃而起,像一道闪电,紧紧地环住清欢腰际,阻了她的落势,两人齐齐地滚在软绵绵的草地上。 隆冬里正巧积了几尺后的白雪,像一层软和的棉被,况且落地的时候云珠一直护在清欢的身下,所以清欢并未感觉到疼,只是两人沾了一身的雪花,倒像两个雪人似的。 她的脸深深地埋在云珠怀里,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就听到云珠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出:“格格怎么样?” 吴嬷嬷吓得脸色惨白,忙带着丫头嬷嬷将两人扶起,嘴角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索,只一个劲儿地“格格、格格”地叫着。若今天清欢摔出个好歹来,她们这一院子的人可都是死罪。 可清欢却“咯咯”地笑着,连脸颊上的雪都来不及擦:“云珠,你这功夫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众人见她没事,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吴嬷嬷跪伏在地上,声音带着一丝哭腔:“请格格赐老奴死罪!” 吴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见了当今圣上都格外开恩免行大礼,其他丫头嬷嬷见了立刻都跪着磕头:“请格格恕罪!” “都起来吧,起来吧,我是自己溜出去的,不关你们的事!”清欢虽是从小在宫里长大,但她特别厌烦别人动辄就跪,动辄就“奴才该死”,这还没回宫里呢,她们这一套又都搬出来了。 “没有看好格格是老奴的错!老奴没有脸面回宫见万岁爷了!” 清欢叹了口气,俯下身慢慢地扶起吴嬷嬷,声音细弱蚊蚋:“我错了还不成吗?”清欢自小由吴嬷嬷带大,吴嬷嬷就像是她的祖母一样,每次犯了规矩,她只要像现在一样撒撒娇就会过去,这个方法百试百灵。 吴嬷嬷叹了口气:“格格金枝玉叶,千金贵体,若是刚刚云珠丫头接不住您,那老奴就真要去见先帝爷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您虽在宫外,可定是要时时刻刻以宫里的规矩说话行事” 吴嬷嬷是出了名的唠叨,清欢什么都不怕,可就怕吴嬷嬷的那一张嘴,当真是烦死人。 “嬷嬷,格格该沐浴更衣了,刚刚不是侍卫来报,三阿哥已经到清云山下了吗?”云珠跪在地上,大着胆子打断了吴嬷嬷的话。 吴嬷嬷正要训斥云珠,抬头一看却见清欢脸上、身上都是泥巴,刚刚沾在脸上的雪都化成了水,此刻更是脏得像只小花猫,连发髻都松散了。吴嬷嬷就又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哎呦我的小祖宗,格格,您这是上哪儿去了?” 清欢心里暗自好笑,她才不会说出她去哪儿了呢。 洗澡水早已经备好,清欢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云珠一个人在身边伺候着。 “格格,您这也太不够义气了。”云珠将一篮子新鲜的花瓣倒进木桶中,又洒了些花露,顿时花香四溢。 清欢转身向云珠作了一揖道:“我的好姐姐,我在这里跟您赔礼道歉了!”她脸上笑盈盈的,隔着迷蒙的水雾,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云珠却不受她的礼,撅着嘴躲到一边去:“奴婢不敢,若是让吴嬷嬷听见了,指不定要怎么罚我呢!”她们俩打小就玩闹惯了,没人的时候都是这样没有规矩。 “她打你了?”清欢伸手去握云珠的手掌。小的时候她偶尔撞见过吴嬷嬷打骂犯了错的小宫女,用一根寸许长的枣木板子,狠狠地抽在手掌上,手立刻红肿得像两只红萝卜,第二天便生起豆大的血泡来,用烧过的细针挑破了,上了药,也得个把月才能干活。明明是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受了那样的疼却连哭都不敢,只能拼命忍着,真真是可怜。 “没有,”云珠笑道,“因为格格,嬷嬷可再也没有那样打过我们了。奴婢只是担心格格,偏偏今儿个早上睡得熟,若不是小环来将奴婢喊醒,奴婢这会子还不知道格格上山了呢” 清欢听了,故意问道:“是啊,为什么你昨晚睡得那么熟呢?平日里我一叫你你马上就能跑到我床前来,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一匹小马驹,别人都是躺着睡,而你是站着睡呢!” “奴婢也不知道”云珠自己心里也直犯嘀咕,“可能是太累了吧,谁让格格您每天都想吃芙蓉糕,害得奴婢日日都要下山去,那仙炙轩的芙蓉糕哪能那么好买,不耗个半日的工夫等闲是买不到的”她说完便看到清欢笑得一脸狡黠,不禁恍然大悟,“格格,这不会是您诳奴婢吧?” “说你傻你还真傻,我即便再爱吃那仙炙轩的芙蓉糕,也不至于天天都要吃吧?谁让你的体力那样好,跑个三五天的准累不倒你。这几日我吃芙蓉糕都快要吃吐了,昨个儿晚上叫你终是没叫醒你,我才能放心大胆地溜出去啊!谁让你不肯跟我来上山的!” 云珠听了清欢的诡计,气得直跺脚,伸手挠她的痒痒。清欢最怕痒了,小的时候她不肯起床,只要皇阿玛用胡子蹭她,她保准就起来。云珠的手还没有挨到她,她便果然笑得缩成一团,连连求饶:“好珠儿,我错了还不成吗?” 才洗了这一会子工夫,外面已经有人连连在催了。 丫头们端着衣裳进来,吴嬷嬷亲自伺候清欢换了衣裳。 清欢四年前离宫,如今个头长高了不少,所有衣裳自然都是重新剪裁。上个月召她回宫的圣旨来时,传旨的公公已经颁了各式各样的赏赐来,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连吴嬷嬷看了都赞不绝口,说万岁爷是真疼咱们格格。 清欢洗过澡后,吴嬷嬷给她换上襦裙,鹅黄色的云纹绉纱袍,七分袖的琵琶襟如意短袄,里三层外三层,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清欢只觉得自己像吴嬷嬷做的千层糕似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云珠用蘸了梨花水的象牙梳一下一下给她梳着头发。莹白的梳子衬得一头如瀑的青丝更加黑亮顺滑,乌沉沉地散在腰际。阳光正好从菱格花窗投射进来,一格一格地映在她脸上。 “都长这样长了。”清欢一手捋着头发,一面定定地看着梳妆台上的雕花铜镜,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额娘给她梳辫子的日子,那时候自己的头发还只有齐肩长,额娘却也要梳好久,她总是不耐心,等不及,在椅子上蹭来蹭去,嘟着嘴不情愿地哼哼:“娘,好了吗?娘梳辫子比小蝶姑姑慢多了。”而额娘总是笑着,一点儿也不生气,“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这么急性子?” 娘说话的时候总是慢声细气的,哪怕是对一个小小的奴婢,她说话就像宫里乐师唱歌那样好听。 “格格笑什么?”云珠从铜镜里看到清欢的笑颜,只觉得她脸上的神色无限留恋,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 “我是在想,时间就想这头发,无声无息地就这样长了。” “可不是,”云珠利落地绾好发髻,“一晃八年都过去了,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我还记得格格那时的样子,小小的,头发也不过齐肩长,和宫里的女孩子打扮得都不一样,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缎斗篷,梳着两只小辫子,用浅粉色的丝带系着,真是好看” 一说起丝带,清欢倒想起一样极重要的东西来,“云珠,我的盒子呢?” “格格放心,奴婢都收好了。”云珠起身到里屋里捧来了一个做工极为精致木匣,上面雕刻着大朵的牡丹,用红漆上色,镀以金粉,每朵花的花蕊上都镶着宝石,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映出光芒。 清欢慢慢地打开盒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非兰非麝,但却沁人心脾,清欢一样一样地仔细盘查着:兔爷儿面具,玉雕香囊,还有一对儿黑色水晶纽扣,也就只这三样东西。 云珠在一旁看着,终是忍不住问道:“格格,奴婢就不明白了,这三样东西是什么宝贝,您怎么时时刻刻都要带在身边?也就是那只玉雕香囊值些钱,可与您来说,那区区一只香囊又算得了什么呢?这牡丹雕花楠木盒可是回疆王进贡,万岁爷亲自赏给您的,听说世上只这一只,在奴婢看来,这盒上任意一颗宝石都比那盒里的东西贵重” “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清欢笑着把盒子递给云珠,“可给我收好了。”其实云珠比清欢还要大几岁,每次清欢一发脾气,就这样板着脸装老成。 “格格不说奴婢也猜得出来,那个兔爷儿面具是四阿哥送给格格您的对不对?”云珠调皮地笑道。 “好你个云珠,现在连我你也敢笑话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正要起身去打云珠,却见吴嬷嬷领着一群丫头嬷嬷进来。 “格格,今日回宫,理应打扮得隆重一些。”说着,便让几个丫头在清欢面前依次排开,每个人手里都捧着首饰。吴嬷嬷笑着一一说道,“这些都是万岁爷赏赐的,这个是赤金点翠步摇,这个是红宝缺月珊瑚钗” “得了得了,”清欢不耐烦地打断吴嬷嬷,“你还真要一个一个把它们的名字都念一遍啊?” 吴嬷嬷笑道:“那请问格格,今儿戴哪一只呢?” 清欢看也没看,脱口就说道:“最素的那只。” “嗻。”吴嬷嬷应了一声便走到丫头们面前拿首饰,可一下子又犯难了,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道:“格格,这哪一只才是最素的?” 清欢皱了皱眉头,才想起皇阿玛赏的东西还不都是一个样,不是金灿灿,就是香喷喷。 “那就你刚刚说的那只吧,什么缺什么。” 吴嬷嬷听了,高兴地“哎”了一声,便双手捧来了红宝缺月珊瑚钗。清欢平日里本就不对这些上心,今儿可算是有好脸色了。 云珠给清欢戴上发钗,又缀以东珠、宝石和花朵修饰,清欢只觉得脑袋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连站也站不稳。从镜子里看,只觉得满头的珠翠,熠熠生辉,钗上坠下的璎珞,用细密浑圆的珍珠串着,一直垂到肩头。 “谁让你们这样打扮的?”清欢有些生气地晃了晃脑袋。 “格格,宫里的其他格格十五岁的时候就要这样打扮了,您今年可都十六了,自然要这样打扮了。”吴嬷嬷蹲在地上笑眯眯地解释着,给清欢系着盘领。 “可这也太受罪了。”清欢一脸犯愁,随手扯着脖颈上的盘领,那盘领本是苏州进贡的上好的云锦,通体雪白,清凉水滑,腻在脖子上倒也不觉得难受。那盘领原本是系了活结,一端长长地垂在襟前,这不扯不打紧,可被清欢这么一扯,它竟紧紧地缠了上来,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勒得咳嗽起来。 正跪在地上给她穿鞋的吴嬷嬷见了,连忙直起身子替她松开那盘领,又好气又好笑地阿弥陀佛地直念叨着:“我的小祖宗这回回宫您可不能再胡闹了小时候教了您那么多规矩,您偏偏不肯听如今您长大了可不能再任性了” 清欢悻悻地撇了撇嘴,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反正本来就是笑话,难道还怕别人笑话不成?” 这几年虽然没有人敢在清欢面前说三道四,可哪有格格来寺庙里修养的,当年皇阿玛一怒之下将她打发到寺里来,恐怕这早已成了宫里人的笑柄了。这一点清欢还是心知肚明的。 “格格如今是万岁爷册封的和硕公主,虽还未正式祭拜祖庙,但这宫里谁都晓得格格是名正言顺,谁敢笑话咱们格格。格格万万不可再说这样贬低自己的话。” “名正言顺”清欢低声念着,只觉得这几个字格外地刺耳,当年霁月格格也就是为着这几个字才与自己大打出手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我不是皇阿玛的女儿” “那又如何,宫里除了五格格外,其他几位格格均非万岁爷所出,二格格和硕和惠公主是怡亲王的四女,四格格和硕端柔公主是庄亲王的长女,格格您是和顺长公主与安庆驸马的独生女儿,身份尊贵。只要万岁爷看重格格,宫里就没有人敢轻视您。” 吴嬷嬷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总是轻轻柔柔的,就像小时候额娘哄她一样。清欢知道吴嬷嬷是在安慰她,怕她伤心,可其实她一点都不在乎什么封号、位分,她倒觉得清云寺比宫里自由多了。这一点,只怕吴嬷嬷永远都不会明白。 ------题外话------ 刚刚被大学录取,静言也要开始发了。前几次没有坚持下来也是因为学业的问题。 这部是静言第一次写古代,希望大家能够喜欢。静言本人其实是非常喜欢清朝历史的。 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要多多给静言留言哦。还有,错别字也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包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马滑霜浓 不如休去 天刚刚放晴就下起了细密的雪珠,落在地上化成雪水,腊月里温度极低,不一会儿便结成了一层薄冰。这样的山路最是难行,禁军本是卯时三刻就从承天门出发,一路上仪仗浩浩荡荡,畅通无阻,可上了山马蹄子便开始打滑。弘时只能命令队伍暂停,命人给马蹄子戴上镫子,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行进。 等到转过一个山头,可以望见清云寺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了。早有先派去通报的侍卫赶来迎接。 清欢一听小环在院里嚷嚷说三阿哥已经到了,就迫不及待从屋里跑了出来。云珠连忙追出来给她披上斗篷。 “小六在哪里?”人还未到,就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爽朗而干净,在这冰天雪地里仿佛格外清冽。清欢向院门望去,见清云寺住持净慧师太亲自迎了三阿哥进来,一院子的丫头嬷嬷早已磕头向三阿哥请安。 “三哥!”清欢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地扑了上去,院子里铺着青石板,下了雪后格外地滑,她打了个趔趄,幸好弘时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只无奈地摇摇头,“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长进也没有?” 清欢不服气地嘟着嘴,“我看你也没变,嘴巴还是和以前一样坏。” 清欢小时候跟着齐妃在储秀宫长大,而齐妃又是三阿哥的母妃,两人关系一直要好,虽然五格格才是他的亲妹妹,可他待她也是一样好。 还没等三阿哥说什么,吴嬷嬷就在一旁咳嗽了几声,清欢瞧了她一眼,看到她拼命地在给自己使眼色。只好乖乖地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地向三阿哥欠身行礼:“见过三哥。” 弘时从没见过她穿旗装,小时候在宫里,她总打扮得和别人不一样,比起那些满洲格格,她倒像是个江南水乡间的小姑娘,清丽婉转,眉清目秀,如今见着她如此盛装华服,只觉得眩目。 “起吧,”弘时扶她起来,忽觉时光匆匆,忍不住叹道,“倒真是长大了。” 清欢见三阿哥头戴一顶海狗皮帽,穿着及脚面的紫貂大氅,上面早已落满了雪,便拉他进屋里歇着,吩咐侍卫们将行李都搬上车。 三阿哥进了屋便脱下帽子和大氅,里面是一件暗红色长袍,上面绣着四爪团龙,狰狞着盘在胸口,腾云驾雾,栩栩如生,腰间系着明黄锦带和玉佩,佩刀,整个人气宇轩昂。 清欢忽然觉着陌生,只记得有一次自己爬到他书房外的桃树上,看着他在书桌前一脸苦恼地噙着笔杆。初春的天气,满树的桃花盛开,粉得像一道灿烂的云霞。“三哥,你陪我躲猫猫吧?”她奶声奶气地叫他,倒吓了他一大跳。“小丫头自己去玩,别来烦我。”他对她总是那么不耐烦,却还带着一脸的稚气,其实那时他也只有十六岁。她碰了一鼻子灰,生气地嘟着嘴心想再不理他了,可没想到脚下一滑正好从树杈间掉了下去,树枝因为她的挤压剧烈地摇晃,花瓣便纷纷飘落,像一场绚丽的花雨。她觉得美,连怕都忘了,只听到三哥在屋里惊呼道:“小六——”她进宫晚,皇阿玛收她做了义女,排行第六,日子久了,大家都唤她小六。这四年的时光仿佛是被谁偷去了,明明三哥还是三哥,可又仿佛不是他,她还是会爬树,只是他再也不是那个坐在书房里咬着笔杆的少年了。 屋子里的陈设用具早都收拾完了,向南皆是明纸糊的大窗,映着外面满地的白雪,更衬得屋里空落落的。 云珠奉了茶上来,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几天前皇上刚派人送来的贡品。三阿哥接了茶,掀开茶碗,顿时茶香四溢。 他只浅尝了一口,就忍不住啧啧称赞:“你这儿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我那儿的龙井可还是去年的呢。” 清欢白了他一眼,笑道:“你既知我这里好东西多,这四年来怎不来看我一回呢?” “你个鬼灵精,要不是你当年”三阿哥说到这里便立即住了口,毕竟是不好的回忆,但看着清欢,她仿佛毫不在意当年的事,倒也放了心,他轻叹了口气,“你如今大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若是此番皇阿玛还不召你回宫,你还真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 “这里挺好的,可比宫里自由多了。” 三阿哥无奈地啜了一口茶:“还是这个倔脾气!” 只一会子工夫,行装便全都准备妥当了。弘时带着清欢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清欢穿了件大红色的羽缎斗篷,长长地一直盖过脚面,领口和袖口全都飞着白色的狐毛,越发衬得面容雪白。穿着那红色走在雪地里,说不出来的好看。 小环上前来给清欢撑了伞,云珠又给三阿哥撑了伞。弘时身高足量,云珠只能踮着脚,将伞高高举着,极为费劲。走至院门,那门槛极高,弘时一脚跨过,转身来扶清欢,才看到云珠一路在他身后撑着伞。他笑了笑,“这不是云珠丫头吗?” 云珠颇为诧异,此时撑着伞也不对,放下伞也不对,急得面红耳赤,连忙略施一礼:“回三爷,正是奴婢。”偏偏清欢在一旁添油加醋:“可不是,你当年可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弘时在清欢脸上捏了一记,“好男不跟女斗,你懂什么,那是我当年让着她呢。” 云珠只觉得连耳根子都红了,握着伞柄的手也在不住地发抖,眼看就快举不住了,却听三阿哥笑道:“不用撑伞了。”三阿哥本就生得剑眉星目,还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越发衬得面如冠玉。云珠没有读过书,更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只觉得好看。 净慧师太一直送他们出来,其他姑子们早就在院里跪迎。 “贫尼在这里恭送格格,”净慧师太向清欢施了一礼,“愿格格您鸿福齐天。” 清欢向来尊敬这位师太,便也还了一礼,“这几年多谢师太的照顾,我自知也为你们带来不少麻烦” 清欢的话还没有说完,净慧师太便连忙说道,“贫尼惶恐。格格能来鄙寺修行,是鄙寺的福分,日后清云寺定会因格格的大驾光临而香火不断,望格格日后还能再驾临鄙寺” 清欢还想再说几句,可三阿哥不耐烦地拉着她就走,“我真是服你了,怎么忍了这群姑子这么多年?简直比你身边的吴嬷嬷还要啰嗦!” 吴嬷嬷本就走在他们身后,一听到三阿哥这样说,直吓得面色苍白,“三爷,老奴惶恐” 三阿哥却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他身材颀长,清欢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可之间又隔着千万瓣雪花,只觉看不分明。 “得了,你要是真惶恐,还不得唠叨死!而我和小六,还不得被你烦死!所以啊,你可千万别惶恐!”他一句话说完,清欢和云珠都憋不住笑了。 刚一出寺院大门,军士便立时叩拜。禁军皆是清一色的明黄对襟短褂,佩刀碰撞地面发出凛冽的金属声音,整齐划一,在空旷的山里显得格外肃穆。 近侍奉上马鞭:“奴才给三阿哥、六格格请安!” 弘时一手接过莽皮细鞭,鞭尾结着明黄长穗。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鞭子打着自己的手掌,却没叫那名近侍起来,只漫不经心地问道:“都歇够了没有?歇够了就出发!” 军士们皆应声上马。 弘时亲自送了清欢上马车,一名近侍跪伏在车前,清欢却没有蹬上他的背,只吩咐道:“你扶我一把就好了。” 那近侍却连头也不敢抬,声音闷闷地从地上传出:“奴才不敢。” 云珠见状,只轻轻一跃,便翻身上了车,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长衫,就像一只轻盈的黄鹂鸟,看得三阿哥在一旁赞道:“好身手!”云珠听了,面色一红,只浅浅一笑,便伸出手扶了清欢上车。 正有随从牵了弘时的坐骑来。只见那马高大健硕,浑身毛色黧黑,两只眼睛又大又圆,只两眼之间和四只马蹄上长有白毛,英气十足。 清欢本已经进了车里,却又“嗤啦”一下掀了帘子探出头来,笑盈盈地说道:“三哥,我也要骑马!”她的嗓音如蜜,语气里仍有几分小女儿家的任性和刁蛮。弘时只觉得熟悉,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站在书房外的桃枝上,嚷着要自己陪她躲猫猫。他转眼望去,只觉得满眼桃花盛开,极浅极浅的粉色,就像她的脸颊似的。她的脸总是粉粉的,像初夏江南进贡的水蜜桃,阳光下趁她不注意偷偷地看她一眼,还有细细密密的绒毛,真真是个小孩子。她从小就爱粘着他,她鬼点子又多,总爱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每次她一这样撒娇,他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弘时翻身上了马,黑色大氅一直垂至鞍下,在空中翻飞着,翻出极水滑的皮毛里子。他脸色一沉:“女孩子家,骑什么马!” “三哥”清欢使出了小时候百试百灵的绝招,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他。可他今儿偏偏不吃这套:“今儿不成!绝对不成!你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可怎么跟皇阿玛交代?” “可你这马儿是真好,长得多俊啊。”清欢看着看着忽然生出一脸惆怅,她的眸子本就生得黑亮,像两丸漆黑的水晶珠子,可眼下那光却渐渐灭了,连弘时也看不明白,只听她悠悠地说道:“小时候我也有一匹极俊的小红马,阿玛不让我骑,可我每次都偷偷骑着它跑到玉门关外,那时候夕阳西下,天边挂满了七彩霞光” 云珠轻咳了一声,“格格该走了,皇上还在等着您呢。” 清欢只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手放下帘子,坐回车里的狐皮绒毯上,轻声道:“走吧。” 山路上的雪积得厚了,路反而不滑,木轮碾过积雪,咯吱咯吱作响,竟能听到粉身碎骨的声音。车里生着紫金麒麟的炭炉,偶尔“哔啵”一声,炉子里的火炭便爆开来,透过炭炉上雕饰的精致纹络,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猩红的木炭,发出明亮的光。她浅浅地笑了笑,儿时的回忆,就像这炉中的木炭一样,尽管偶尔迸发出明亮的火光,却已是渐渐灼烧成灰烬。不教人记得,却偏偏忘不了。 清欢抱着手炉斜倚在狐皮垫子里,也不知云珠在炉子里加了什么香,幽幽淡淡,清雅异常。清欢也懒得问,只听得到肩头那只璎珞一前一后地荡着,轻轻地摩挲在极滑的衣料上,簌簌作响,如同记忆里额娘最温柔的爱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似梦里 泪暗滴 第一次离开关北大漠,清欢才八岁。从玉门关外的西北大漠到深处中原的紫禁皇城,浩浩荡荡不知多少里路。她跟着额娘没日没夜地每天都坐在车里,闷闷地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似的教人绝望。一路行来,再也不见大漠的茫茫戈壁,而是青山秀水,绿树红花。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风景,从来都没有。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梅花,傲立于冰天雪地之中,艳艳的红色,一小朵一小朵地盛开着,大漠里什么花都没有,只有大片大片的胡杨林。她喜欢得不忍离开,最后还是一路护送她们的乌苏尔图叔叔将那枝梅花折了下来送给她。她把花放在车里,几天都散不去那花香。而额娘总是看着她,用一种她不懂的古怪神色。 从记事以来,她就生长在那片大漠,额娘一直教她背诗。她会背的第一首诗,其实并不是东坡先生的浣溪沙,而是这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时阿玛将她抱在马背上,带她一直到玉门关外。夕阳如醉,将整个大漠都染成了红色,天边泛着七彩霞光,朱红、明黄、绛紫、黛粉全都交织在一起,好像神话故事里女娲娘娘肩上挽着的七彩绉纱,似幻似真。沙粒金灿灿地泛着光,和着风打在脸上有些疼,但却极美。她终于是看到了诗里的景色,真是美得如痴如醉,连眼也舍不得眨。她一边拍着马脖子,一边童声朗朗地背着: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而阿玛总是摸摸她的头,笑着夸她乖巧。 后来清欢长大了一点,阿玛也整日里忙进忙出,没有时间陪她去关外看大漠夕阳了,而额娘偏偏又不会骑马。阿玛不去,也不让她去,额娘说是因为关外有坏人。关外能有什么坏人?除了鼹鼠,她连土狼都不曾见过。定是他们大人想了法儿地骗她。可当阿玛战死沙场的噩耗传来时,她才知道,原来关外真的是有坏人。他们杀死了阿玛,杀死了她最最亲爱的阿玛。 清欢一直把大漠当成是自己的家,并不只因为她打小在那里长大,更是因为,阿玛他长眠在那里。 阿玛死了,可她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直到到了京城,额娘也没有告诉她。她还以为,真的只是回来看望舅舅,她只是满心的欢喜,满心的期待,却不曾想,别离已在眼前。原来那时,额娘就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了,现在回想她那一路竟不曾哭,明明知道是那样的结局,她却竟然连一滴眼泪也不曾流。无论何时醒来,额娘都只是静静地搂着她,有时哼着那首她最爱的干草垛插金刀:“急急令,跑马城。马城开,打发格格送马来!要哪个,要红缨,红缨不在家”额娘说起话来好听,唱起歌来就更好听了。她面容总是平和而安宁,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那神态,与从前的无数个哄她入睡的夜晚,并无分别。 她不晓得额娘的苦,甚至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终像她那样盛装华服、珠玉满头地坐在这车里,回到那金碧辉煌的殿宇里去。 只是,她再也回不去大漠了。 清欢这样想着想着,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中看到云珠用火钳拨了拨火炉里的木炭,她只一直想着:这木炭,燃起来怎么一点烟也没有? 云珠叫清欢醒来的时候,车架已经行至承天门。大概是昨儿夜里起得太早,她这一觉睡得极沉,云珠说有好几次三阿哥在车外问话都没能吵醒她。 清欢却一肚子窝火,怪云珠叫她叫得太迟,连京城里的车水马龙也没看到。 云珠倒是笑了笑,用一套釉色画蝶的磁州窑茶壶给清欢倒了茶,“只怕奴才那时叫醒了您,您也看不到呀。” 清欢还未接过茶碗,便伸手掀开侧身的帘布向外看去,见先是十二对先导开路,然后是侍从、近卫、亲卫,众星拱月一般地围着马车,旌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竟能看到旗子上上下翻飞的金色龙纹,远远地只能看到三阿哥是一个黑点,在飘飞的旗子里若隐若现。这样气派的仪仗队伍,升斗小民见了也只会躲得远远的,哪还能看到什么车水马龙? 她放下帘子,接过热茶刚啜了一口,车队便停了下来。弘时兜转马头到马车前,轻声问:“云珠,六格格可醒了?” 云珠还未答话,清欢便掀起帘子冲他一笑。弘时下了马,把马鞭交给早就候在一旁的侍从,一手亲自扶了清欢,只稍稍用力,便扶了她下来。远远看见宫门里走出一行人,打头的竟是当今的皇五子弘昼。清欢只觉得认不出,虽然她与这位五哥素未交集,偶尔见面也是宫中的庆典、节日,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他总是在没完没了地吃东西,他的嬷嬷拦都拦不住。可巧他又生得胖乎乎,明明还比自己大一岁,却觉得真真是个小孩子。如今一见,倒真觉得他继承了几分爱新觉罗家的优点,白白净净,剑眉星目。 “六妹妹回来了!”弘昼笑得腼腆,露出一口白牙,还未等清欢行礼,便先向弘时拱手施了一礼道:“三哥辛苦。” 弘时不以为然地拍了拍大氅上的积雪,说道:“只怪这鬼天气” 因是不熟,清欢还是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道:“见过五哥。” 弘昼亲自扶了清欢起来:“六妹不必多礼。皇阿玛已经赐下轿辇,快随我回养心殿给皇阿玛请安吧!” 清欢上了轿辇,吴嬷嬷带着宫人随在轿子后面。偌大的皇宫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像一座极精美的汉白玉雕,看不到雕梁画栋,看不到斗拱飞檐,看不到乾清宫上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似乎连屋脊上的神兽也变得格外有趣。 她还记得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冬日。 雍正元年那年冬天尤其的冷,冰雪久积不化,刚刚放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是铅云密布,乌沉沉地直压下来,到了辰时时分,才终于下起了鹅毛大雪。 额娘搂着她坐在轿子里。以前她只坐过马车,还从未坐过这种由人抬着的轿子,只觉得小巧精致,极为可爱。 她仰头看着额娘,额娘今日打扮得与往日都不同。那件华丽的袍子,绣着红色和黄色的牡丹,大朵大朵的花样,栩栩如生,袖口和领口用金线绣得细密复杂。那天额娘头上戴着五凤金钗,每一只凤头上都垂下璎珞,扫在额前,她平日里并不喜这些,阿玛送给她很多的首饰也没见她戴过。 清欢终于忍不住奶声奶气地问道:“额娘,我们是要去见阿玛吗?” 尽管额娘画着很浓的妆,但清欢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额娘脸上一闪而过的酸楚,可随即却又笑了,笑得一脸温柔,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乖,欢儿想阿玛了吗?”额娘轻轻地抚着她的头。 清欢点点头,可忽然又摇摇头:“阿玛走的时候叮嘱过欢儿,不可以想他,要欢儿好好照顾娘。额娘待会儿见到阿玛了,可一定不能告诉他,欢儿想他了。不然阿玛下次就不会带欢儿出关骑马了。” 额娘听了只是笑,一个劲儿地笑,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终于挤出一个字,可却像是费了全身的力似的,在极力地压抑着,极力地忍耐着什么,因为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好。” “额娘,我们来京城要住多久啊?” “额娘,为什么关外没有那么好看的花?” 她一路问东问西,额娘都耐心地一一回答着。轿子在亭台楼阁里穿梭,尽管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可她也觉得这里是极美的。等到轿子进了一扇极大的雕花拱门,转过一座六角亭,那黄色琉璃瓦的亭檐上结着长长短短的冰溜子,她看得入了神,额娘却突然让轿夫停下轿子。 领路的太监总管躬身上前行了一礼,是内官特有的尖细嗓音,恭恭敬敬地道:“格格,万岁爷在西园子,离这儿可还远呢。” 额娘却带她下了轿,她说话虽是客气,可语调却是冷冷的。 “王公公,万岁爷召见我,可没说要召见这孩子” “格格放心,小格格可以由嬷嬷带着,去钟翠轩吃点心。”清欢缩在额娘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地打量着那位说话的公公,觉得他白白胖胖,甚是好玩。在阿玛的军营里,大家都叫额娘夫人,叫自己格格,可这个人却叫额娘格格。如果额娘是格格,那她又叫什么?真是好生奇怪。 额娘犹豫片刻,道:“也好。”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满族皇室花盆底的绣鞋极为不稳,她的动作有些僵硬,清欢只觉得额娘扶着自己肩头的手亦在微微颤抖,绣着纷繁花样的袍角浸在雪地里,出奇的明艳。她的手指冰凉,触在她脸上,仿佛是雪水。 额娘只是那样凝视着自己,缓缓地一笑:“欢儿乖,跟嬷嬷去玩。” 清欢奶声奶气地问:“额娘是要去见阿玛吗?为什么不带清欢一起去?” 额娘仿佛很高兴似的,慢慢地解释给她听:“你想啊,若是额娘带了清欢去见阿玛,那阿玛会觉得清欢十分想念他呢?到时候清欢输了,可不能去关外骑马了。所以额娘去带阿玛来见欢儿好不好?” 清欢使劲儿地点头,“那额娘可要快些哦!” 额娘笑了笑,却忽然紧紧地搂住了她。额娘附在她耳边,仿佛是梦呓,她的声音极小,却一字一字地直钻进她的耳朵里。 “如果你大一点多好,这一切你就都会明白。可是你还这么小,额娘倒宁愿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额娘爱你,额娘只希望你看到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额娘说了什么,清欢听不明白。内官已经躬身掺了额娘起来。她抬头明明看到额娘眼里闪烁着泪光,可却来不及问什么,嬷嬷已经领了她往前走了。她只来得及回头望一眼,却见额娘孤身立于万片雪花里,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她身后是连绵起伏的辉煌殿宇,却在额娘的刹那笑颜里轰然失色。 她心里忽然莫名地生出一种惶急来,仿佛有人硬生生地掐了她的脖子,透不过气,也许是冷,也许是第一次离开额娘来了陌生的地方,也许是刚刚的回眸额娘的身影太过单薄。她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能低着头跟着嬷嬷走着,而天地间是无穷无尽的白色,好似永远也没有尽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旧楼新垅两依依 碧潭端着托盘候在殿外,已经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却还未见苏公公出来叫人。她冻得连牙床都咯咯作响,额头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万岁爷这几日龙体不适,偏偏又赶上西北战事吃紧,真真是内忧外患,脾气格外地难以捉摸,昨儿个连平日里最受苏公公夸奖的玲珑也受了罚,听说只是因为没有及时换掉冷了的茶。如今谁不晓得这御前的差事是块烫手山芋,每日堪堪是提着脑袋办事。这不刚刚送进去的一碗鹿茸莲子羹,也不知动了没有。 正想着,却见门口的两个小太监掀开了帘子,果然是苏培盛从里面走了出来:“碧潭,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撤下来啊!” 她慌忙应是,可在风口里站得久了,腿脚也被冻得不利索,没想到刚一迈开步子,便打了个趔趄,一下子向前扑去,额头重重地磕在一尺多高的朱漆门槛上,手中的托盘也飞进了殿里。 四下里本是极安静,只听“砰”的一声,在敞阔的殿里回响着。皇帝本在低头全神贯注地批改奏折,被这突如其来的闷响惊动,笔锋一抖,御用的朱墨在极好的宣纸上拉出一道刺目的朱红印记。 碧潭吓得脸色煞白,连头上的痛楚也顾不得,只是连忙爬起身跪在殿外,连连磕了几个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苏培盛已然一脚踹了出来,破口大骂道:“该死的东西!差事是当腻了!” 碧潭吓得瑟瑟发抖,两手死命地抠着冰凉的青砖地板,胳膊却像筛糠似的。眼前渐渐变得越来越暗,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痛楚变得越来越清晰,有什么东西从额头上一直流下来,流到眼睛里,她也不敢去拭,一直滴落到青黑的地板上,“吧嗒”一声,变成黑沉沉的颜色,原来是血。 皇帝久久不发作,苏培盛只好命人把碧潭先拖下去。皇帝却搁下笔,厚重的帘幕竟被风吹得掀起了一角,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却能瞥见碧潭瘫软在地上,额头上流着血,哭没哭倒看不真切,她的脸色煞白,那一丝血迹就更显得触目惊心,好像刚刚宣纸上的那道朱批。他的心忽然一软,说道:“算了,宣太医吧。” 皇帝的声音虽小,但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苏培盛自然是听见了,惊诧之余便连忙让人放开碧潭,差了两名宫女扶了下去。 门口的小顺子见了不禁纳闷:“师父,万岁爷今儿个怎么不惩罚碧潭?” 苏培盛狠狠地在小顺子的帽子上敲了一记,骂道:“糊涂东西!主子的事你也敢瞎猜!还不快把里面的东西收拾了!” 小顺子摸着脑袋连连应是,正要进到殿里去,却见师父仰头看着漫天的白雪,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皱纹却愈发的明显起来。他忽然就觉得师父老了,没有了平日里的戾气,倒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只听师父自言自语道:“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万岁爷的心情怎么会不好?” 小顺子小心翼翼地从御桌上撤下空碗,皇帝今儿的心情果然格外好,一碗鹿茸莲子粥用得干干净净。他从殿里退出来,见苏培盛站在外面踱来踱去,便上前笑着说道:“师父果然厉害,万岁爷今儿个心情舒爽,连胃口都比前几日好得多。” 苏培盛笑道:“你少拍马屁!比起你师傅我来,你可还差得远呢!” 正说着,只见三顶宫轿已从大门缓缓进来,苏培盛一时按捺不住,高兴地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三顶轿子在养心殿门前的雪地上依次排开。 云珠掀了帘子,扶清欢下来。弘时和弘昼也下了轿。 苏培盛几步迎下阶来,打了个千儿道:“格格您可回来了!老奴给三阿哥、五阿哥、六格格请安!” 还没等弘时说什么,清欢便连忙亲自扶了苏培盛起来,开心地笑道:“苏谙达,这么多年不见,您身子骨可还硬朗?” 苏培盛连眼眶都红了,连连说道:“多谢格格记挂!老奴这把老骨头可还硬朗得很呢!格格要是再想骑马马也没问题!万岁爷念叨了一天了,格格可算是平安回宫了!” “骑马马?”弘时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清欢只是笑:“这是秘密!” 其实是她小时候刚进宫,皇阿玛带她住在养心殿,那时候她还小,总是想额娘,没玩没了地哭闹。皇阿玛没辙了,就让苏培盛想办法。她还记得当时苏公公变着法儿地逗自己笑,一会子抓耳挠腮变成齐天大圣孙悟空,一会子舞刀弄枪变成唱京剧的大花脸,可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哭。最后苏公公愁眉苦脸地问她:“格格,您到底要什么?就算您要天上的月亮,奴才也想办法给您摘下来。”而她坐在床上,抽抽搭搭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要我要骑马马!”最后皇阿玛进了屋里,见到苏培盛趴在地上,而她骑在他背上用拂尘当马鞭抽在他身上,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驾”。皇阿玛见状笑得前仰后合,直说这是他见过的最适合苏公公的差事。从此以后只要她一哭,苏公公就变成马儿让她骑,清欢觉得苏公公还是很疼她的。 苏培盛在前面引路,三人上了汉白玉的石阶,那白玉阶上盖了雪便极滑,弘时扶了清欢走在前面,趁机小声地说道:“你可比我面子大多了。” 清欢问道:“什么意思?” “苏培盛是什么人啊?皇阿玛面前的红人,宫里谁见了他不巴结着?连我额娘每次见了他都总要礼让三分呢!你倒好,他倒给你行起大礼来了!我今儿可算是开眼界了。” 清欢听了,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门口的太监早就跪下行了礼,掀开帘子,清欢只觉得龙涎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清新而甘冽。屋子里温暖异常,她褪下斗篷交给云珠,和三阿哥、五阿哥一起随了苏公公进了书房。殿里本铺了极厚的地毯,寸许长的玄色长毛,踏上去软绵无声。她的步子出奇地稳,睫毛上已隐隐结了霜花,也没有用帕子去拭,只是一直低着头,看着鞋上的花穗步步摇曳,款款生姿。 她心里到底还存了几分伤心。虽然皇帝做什么从不需要缘由,但她还是不明白,如果是为了惩罚自己当年抗旨,可他仍旧册封了她,这些年赏赐的东西,也不比在宫里的少;可如果他实在疼爱自己,又为什么放自己于清云寺中四年,不许宫人探视?他仅仅只用了一纸诏书,就决定了自己四年来的一切。在清云寺的时候,她第一次懂了额娘曾经说过的话,她说:“进了那扇宫门,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人人都像是棋盘上的棋子,要怎么走,从来由不得棋子自个儿,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旁人摆布,到头来千羁万绊,生不如死。”额娘说这句话时那样伤心失意的眼神,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只是这句话的意思,她那时才懂,原来她可敬可亲的皇阿玛就是那个执棋之人,而她,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可怜巴巴的棋子罢了。 清欢行至三阿哥和五阿哥之间方才站定,三人齐齐向皇帝叩头:“儿臣参见皇阿玛。” 皇帝早命人收了桌上的奏折,只坐在紫檀木椅上,一手抚着木椅扶手上雕刻的龙首,一手捻着一串天然沉香木佛珠,浑圆的珠子,上面都有细细的纹路,他一颗一颗地慢慢摩挲着,仿佛是气定神闲。 “都起来吧。” “谢皇阿玛。”三人谢恩起身。 殿中被院里的积雪反衬,更显得光亮,倒让人有种屋外正阳光明媚的错觉。皇帝许久不说话,清欢虽只穿着鹅黄色的袍子,极其淡雅,可皇帝依然觉得刺目,仿佛是心中最不可触及的伤疤。他知道那是她最爱的颜色,像是早春第一朵迎春花盛开的惊喜,又像是初秋枫叶渐渐变黄的期冀,可他竟渐渐地怕了那个颜色,命人除了宫里所有的迎春和红枫,原以为能忘记。可过了这么久,他竟忘了最最致命的东西,清欢是越长越像她了,活生生地就在他眼前,仿佛生生又把他拖下无间炼狱。 殿里静得只能听到西洋钟表的钟摆声,清欢觉得古怪,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皇阿玛,见他正瞧着自己,就又忙低下了头。 皇帝的声音终于响起:“回来了?” 虽然没说是谁,但清欢知道一定是在问她。听不出任何语气,皇阿玛永远是那副冷冷的腔调,就凭刚刚他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样子,清欢就知道这一关一定没有这么容易过,浑身的力气已经泄了一半,蔫蔫儿地答道:“是。” 清欢对皇帝说话一直是这副腔调,从不加“回皇阿玛”,倒像是一对寻常人家的父女,皇上听着反而舒心,倒也随她去了。 如今她这一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模样,皇帝倒觉得好笑,负手踱下来,他身量极高,清欢只觉得眼前被一团黑影遮住,她低着头,只能看到他靴上细细密密的光珠,被攒成万寿无疆的花样。 皇帝忽然笑着对旁人说道:“瞧瞧她,真像极了三阿哥小时候背不出书来,朕不许他用膳时的模样。” 众人自然都乐了,弘时忙拱手作揖道:“让皇阿玛说笑了。” 清欢忙用帕子掩了嘴,心中的大石头也总算落下。这四年仿佛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她还在回味着,而皇阿玛这边似乎早就揭过去了。 皇帝命人赐了座,又吩咐苏培盛道:“今天的鹿茸莲子羹做得不错,赏几碗让他们也尝尝。” 行了半日,这会子皇阿玛一说鹿茸莲子羹,清欢倒真觉得饿了。她原想着带些仙炙轩的芙蓉糕,可刚刚经过南门街的时候她还睡着。 皇帝召见了吴嬷嬷和云珠,吴嬷嬷是六格格身边的总管事,而云珠又是领头宫女。皇帝问了清欢这四年来的饮食起居、日常活动,吴嬷嬷当然只拣了好的说,比如她每日拜佛上香为国祈福,每周去佛堂诵经三次,每月抄录经文两卷听得三阿哥在一旁瞠目结舌,直不相信地瞪着清欢。皇帝却频频点头,颁给她们好些赏赐。 片刻工夫苏培盛就已经带了御膳房的宫女进来了,他做事果真讨喜,不仅上了热腾腾的鹿茸莲子羹,而且还配着八道开胃的京城酱菜和清欢最喜欢的芙蓉糕,清欢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皇帝本不饿,但也陪着几个孩儿一同其乐融融地用餐。 清欢一碗粥还没用完,就有内官掀了帘子进来,打了个千道:“回万岁爷,张廷玉、李卫、田文镜求见,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皇帝扔下玉箸,打在精致的白瓷吃碟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其他三人皆停了下来,不敢再动。皇帝接了苏培盛呈上来的帕子,揩了揩嘴,便扔进托盘里:“这帮老东西,让朕连顿家常饭也吃不得!” 清欢却在旁笑了笑:“皇阿玛越发像小孩子了,如今倒还闹起了脾气。”她扭头对苏培盛说道,“苏谙达,你去告诉那三位大人,让他们好歹等着,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许耽搁皇阿玛进餐啊。” 清欢将那“天大的事”压得极重,听也知道是在激将,苏培盛倒是愣了愣,只这片刻,皇帝却笑出了声:“你这个小东西!”清欢本就挨着皇帝坐,不偏不倚正被皇帝用手敲在了额头上,“连你皇阿玛都敢算计。” “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国事重要!”皇帝似乎是喟叹了一声,从桌旁站了起来,吩咐苏培盛:“你好生派人送六格格回去。今儿个朕特许,六格格可直接回储秀宫歇着,不必向六宫请安了。” 清欢谢了恩,与弘时、弘昼一道出来,候在殿外的那几位大臣皆请了安才进了殿里。弘时虽住在宫外府邸,可离宫门下钥的时间还远,便随了清欢一同回储秀宫向齐妃请安。弘昼年纪尚轻,还未册妃,所以仍居阿哥所,与他们不同路,于是便先离开了。 弘时倒仍旧惦记着刚刚吴嬷嬷说的话,便半信半疑地问:“刚刚吴嬷嬷说的话是真的吗?” 清欢双手笼着一只白色的裘皮暖筒,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欺君之罪,她哪敢胡说?”可扭头看到三阿哥仍旧一脸怀疑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嗤”地一笑,露出一口米齿来,她故意压低了声线,“那我就告诉你,她说的的确都是真的,可还有一部分她没说。” “哪一部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撕坏过寺里的经书,砍倒了院里一棵极为珍贵的菩提树,捉弄过没有头发的小尼姑,除此之外,我还闹过无数次失踪,用供奉香火的青灯点了炮仗玩我把对付皇阿玛那套全拿出来对付清云寺那群姑子了,你说,这些事吴嬷嬷可敢告诉皇阿玛?” 弘时顿了顿方才哈哈大笑起来。 一行宫女奉了茶盘从回廊上款款而来,见了他们二人便立即行礼。弘时这才想起从刚刚回来到现在一直没瞧见碧潭。早晨出发前他来跟皇阿玛请安,远远地就看到她立在回廊下,虽然只是个侧影,但他一眼就能认出她来,也不知立了多久,脸颊苍白得就仿佛回廊上的大理石砖,没有一丝血色。 宫女绕过他们二人径直往殿中去了,弘时突然叫住领头的宫女问道:“今儿个不是碧潭姑娘当值吗?怎么不见她?”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清欢见了忙说:“齐妃娘娘喜欢碧潭姑娘绣的花样子,三阿哥就想问问姑娘,什么时候有时间好去储秀宫一趟。” 领头宫女听清欢说话如此客气,便立即欠了欠身道:“格格莫不是抬举了,只要齐妃娘娘喜欢,奴婢们定当竭尽全力。只是”她略一踌躇,才缓缓说道:“碧潭姑娘今儿个当差时摔了一跤,磕到了头,恐怕没法儿伺候娘娘了。” 弘时只觉得“嗡”地一下,似乎所有的血都冲进了脑袋里,也不管是否失礼,忙焦急地问道:“磕到了头?很严重吗?” 领头宫女见他这样子,不免有些诧异,回道:“回三阿哥,不甚严重,皇上已经命人宣了太医,稍微休息几日碧潭定会无事。” 弘时只觉得腊月里的北风直“嗖嗖”地往人耳里钻,那宫女说的话他怎么也听不清楚,仿佛隔着雾。他想起她刚进宫的那年,他巴巴儿地派了身边的小太监四处打听,才知道她在前西四所当差。那日他下学早,就去她当差的地方寻,远远地就瞧见她跪在廊下,虽只是一个单薄的侧影,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问了经过的小宫女,才知道她犯了规矩,被嬷嬷罚跪呢。他知道不能上前去,只能远远地看着,她跪了半日,他也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站了半日,害得他房里的一众宫女太监全都跟着受了罚。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只想着陪她一起受罢了。她小时候被他用蛐蛐儿吓到都会哭,如今却在宫里被人这样欺负,而他却只能看着。磕破了头,不知道碧潭有没有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百年总是逢场戏 储秀宫的小厨房早就上了热腾腾的锅子,腊月里的天气,吃了锅子仿佛浑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 齐妃将手中的苏绣白丝帕掖在襟前,亲自用汤匙从铜质的汤锅里一勺一勺地舀出滚烫的汤汁。锅子用特制的铜架所悬,底座是一个锅底大的凹槽,上面生着上好的炭火。鸽子汤先是用大火煮沸,再盛到这汤锅里,用小火慢慢炖着,“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直到汤汁泛起了淡淡的乳白色,鸽肉早已炖的极为酥嫩,入口即化。 “这是野生的雪鸽,只产于西藏雪山,这鸽子总是越白才越是上品。”齐妃慢条斯理地将汤碗递给清欢,她坐在齐妃对面,只得恭敬地起身接过:“谢齐娘娘。” 齐妃抿嘴一笑,她脸上涂着极厚的脂粉,清欢只觉得那笑仿佛也是假的,只能听到她的声音甜腻如蜜:“你这孩子,到家了还这样客气。”她也知道齐妃心眼里绝不会这样想,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反正储秀宫也少不了她一口饭,留着她又能多讨好皇阿玛,何乐而不为?齐妃这张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 清欢只是笑了笑,便低下头沉默地喝汤,她自是从小睁只眼闭只眼惯了。只是她刚刚在养心殿喝粥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舌头,现在也尝不出那汤到底是什么味道。 齐妃又拿起另一只铜碗来舀汤。冬日里马蹄袖最为保暖,一直盖过了整张手背,那袖子极为挺括,齐妃拿着汤匙的手一时有些掣肘。旁边的贴身宫女福珠连忙上前来替齐妃将袖子捋了捋,露出水葱般的手指,指上戴着长长的护甲套,是宝蓝色的珐琅质地,金镀的花纹,倒像极了齐妃穿的那件宝蓝百福锻袍,都是汪汪的一抹蓝色,越发衬得她肌容雪白。齐妃本就生得极瘦,领口的一圈海蓝色貂毛围脖更显得脖颈修长,她头上戴着繁复华丽的累金珠的凤钗,有一株金穗儿扫在额前。清欢只觉得那只钗极沉,会不会把那细长的脖子压断? “俗话说,一鸽胜九鸡。这腊月天里喝这鸽子汤,最是能益气补血,强身健体。”齐妃说着,将盛好的一碗汤递给弘时,“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再带一只鸽子回去,让厨房做了给晨钰吃。” 弘时和霁月坐在齐妃左右两边。霁月见弘时不说话,便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弘时吃痛,一时回了神瞪她,却听齐妃在身边叨念着:“你这孩子,额娘跟你说话呢。连吃饭都不上心,还指望你做什么?”说完便将汤碗放在桌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额娘教训的是。” 自从知道碧潭的事,弘时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清欢自然知晓其中的缘由,忙笑着说道:“三哥许是太累了,今儿个早上天不亮就出发了,又走了半日那样难行的山路。” 齐妃自是心疼儿子,只管往他碗里夹菜:“你皇阿玛也真是,尽派给你这些不上台面的”齐妃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口,笑盈盈地瞧了清欢一眼,“你皇阿玛最是重视你们兄妹感情。” 清欢低低地应了声是,又说道:“三哥是皇阿玛的长子,将来自是要干大事的。” 这一句倒说得齐妃心花怒放。弘时在子嗣中本排行第三,可惜大阿哥和二阿哥都早年夭折,他就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大阿哥。皇上似乎也对这位皇子颇为重视,不仅让当朝重臣张廷玉做他的老师,还让他出入朝堂听政议事,宫里人虽不明说,但都觉得三阿哥是未来的太子爷,对齐妃也是格外巴结。前年敦肃皇贵妃薨,齐妃便成了仅次于皇后的嫔妃。相比之下,皇四子弘历前年被派往关外,皇五子弘昼资质愚笨,荒唐不堪,根本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皇六子弘曕又刚刚满五岁,年纪甚幼。所以就算熹妃手里握有皇四子、皇六子两名皇子,齐妃亦觉得不足威胁。 “你也真是,跟着你皇阿玛这么久了,也没见他给你个一官半职,这样怎么叫底下的人心服?” 齐妃一念叨起来总是没完没了,霁月倒自己动手盛起汤来:“额娘,你急什么?反正将来一切都是哥哥的” 齐妃忙用帕子掩了霁月的嘴,呵斥道:“你这丫头尽说这些掉脑袋的话,若是让别人听见,指不定扯着这话柄到外面怎么陷害你哥哥呢!” 霁月冷笑了一声,瞅了一旁的清欢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这里哪有别人?呦,我倒是忘了,六妹还在这里呢!” 清欢不作声,弘时听了,倒皱了皱眉,瞪着霁月道:“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齐妃却是笑了一笑:“这宫里最忌讳的便是隔墙有耳,你们以后说话可得留心一些。”于是便又夹了一块烤羊排放进清欢的食盘里,“小六,多吃一些,清云寺里可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齐妃本没有恶意,清欢却觉得这话听着刺耳,正吃着,却有小太监挑了帘进来,磕了个头,道:“回娘娘:皇上派人传话来了,今儿个晚上他就不过来了。” “可有说是何事?”齐妃问道。 “回娘娘的话,说是四阿哥突然回宫,车驾已经行至承天门外了。万岁爷高兴,亲自去午门迎接。” 突然“哗啦”一声,原来是清欢的汤碗不知怎的从桌上摔了下去,砸得粉碎。还好汤已经用完了,才不曾烫着,只得抱歉地笑笑:“是我不小心” 齐妃撇下玉箸:“这么快?不是大雪封山了吗?” “回娘娘,听前卫来报,说是四阿哥找到了一条密道,才引了大军按时回京。” 齐妃轻笑了一声,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目光流转:“连祁连山的大雪都挡不住他,看来这些年到底是低估他了。” 弘时把玩着拇指上的一只玉扳指,极好的玉色,泛着清冷的寒光,弘时只冷笑道:“量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皇阿玛也只不过放他去关外带兵,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你可别忘了,当年的十四爷”齐妃见弘时永远都是那副锋芒毕露的样子,似乎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她本是想提醒一下他,可却忽然住了口,知道在宫里那个人绝对是一个禁忌,便假装清了清嗓子,道:“如今你也是快要当阿玛的人了,行事自然要稳重一些,若是得了空就多陪陪晨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 拍板门锤未易当 用过晚饭,天已经黑透了。清欢送了弘时出来,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地上积了一尺厚的白雪,倒衬得院中十分亮堂,像是洒满了一地的白月光。 清欢踩着花盆底的绣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步子有些不稳,弘时便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三哥,当年的十四爷怎么了?齐娘娘怎么欲言又止?”清欢问道。 弘时略一踌躇,反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道:“小孩子家别问这么多。” 清欢气鼓鼓地瞪着他,嚷道:“我不小了,我都十六了!” 因着这一句,身后跟着的宫女嬷嬷全都笑了,弘时却捏捏她的脸,故意学着她娇滴滴的语气,笑道:“你都十六了!小心皇阿玛赐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清欢只觉得连耳根子都红了,连忙争辩道:“我还小,我才十六!” 黑暗里传来踏在雪上的急促的脚步声,近前一看,原来是个小太监,也不说话,只是低头跪在雪地上。清欢正纳闷儿,弘时却已经屏退了左右。 等四下里安静了,那小太监方才奉上一枚精致的釉色青花小瓶:“主子,碧潭姑娘没收,说是主子上回送的药还没用完呢。” 清欢借着白雪映上来的光才看清楚那个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三阿哥身边的小唐。 弘时从他手中接过小瓶,只紧紧地攥在手里,慢慢地摩挲着。他专注地看着那只瓶子,过了片刻,才问:“她还说了什么?” 小唐道:“姑娘还说,谢谢主子还惦记着,她无碍,让主子千万别操心,免得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了,连累主子。” 小唐说话的时候,清欢一直侧头看着三阿哥。见他并没有在看小唐,而是一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那只瓶子,最后,他的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清欢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三哥那样温柔眷恋的笑容,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她的伤怎么样?”弘时又问。 “姑娘伤得不重,听太医说,只要每天坚持换药,好好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你去的时候可亲眼见到她了?” “奴才去的时候,姑娘正歇着,是姑娘房里的莲生姑娘替奴才传的话。” 弘时应了一声,便让小唐退下了,一时也没让掌灯的太监跟上来,四周黑漆漆的,弘时却抬起步子往前走了,清欢只得跟上去。 “三哥,你还是很喜欢碧潭吗?”清欢问道。 黑暗里,清欢只听到弘时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从来就没变过。” 这一句,清欢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碧潭,还是三哥带着她,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三哥把她背起来,指给她看。半大的少年,声音已经隐隐透出些老成:“看到了吗?就是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她爬在他肩上,偷偷地越过最高的山石,远远地只看到一行宫女,穿着相同剪裁的荷粉色衣裳,端着木质的托盘袅袅婷婷地走了过去。因为离得远,她看不太清,只记得碧潭生得白净纤瘦,在一群女孩子中间似一枝净荷。后来,碧潭被调到了乾清宫当奉茶宫女,她每次去给皇阿玛请安,总会偷偷留意一下那个叫碧潭的女孩子。她知道三哥从小就喜欢碧潭,所以当她在清云寺听到三阿哥娶了侧福晋,可侧福晋却不是碧潭的时候,她到底有些吃惊。 “那你为什么不肯向皇阿玛要人呢?皇阿玛看重你,若是你肯求他,他一定会把碧潭赐给你的。” 弘时又叹了口气,道:“很多事情,你不明白,就算我要来了她,我也不能娶她。” 他的语气哀凉,清欢听不明白,只是问:“为什么不能呢?你是阿哥,没有人可以管的了你的,难不成是皇阿玛?可你是真心喜欢碧潭,皇阿玛一定会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弘时反倒笑了笑,用滚烫的手心轻轻摸了摸清欢的额头,说道:“傻丫头” 清欢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弘时,问:“三哥,新嫂嫂好看吗?” 弘时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她问的是晨钰。见他不说话,清欢又问:“三哥,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不过合适罢了。” 清欢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问:“那三哥,你以后会娶碧潭吗?” 弘时低头瞧着清欢,只觉得黑暗里她的眸子就仿佛一对黑珍珠似,发出明亮的光,她就那样定定地瞧着自己,仿佛执拗得非要等到一个答案不可。还未等他回答,就听她先惆怅地叹了口气:“唉,喜欢的人得不到,得到的人偏偏又不喜欢。” 他听着只觉得好笑,她在他眼中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刚刚的话听起来,倒真有几分小女儿家的愁态了。于是笑道:“你这小妮子,难不成是有了心仪之人,不然,刚刚那句话说起来怎么这么像模像样啊?” 清欢觉得脸上滚烫滚烫,被三哥这么瞧着,她只觉得心虚,于是拔腿就走:“你胡说什么?我我先回去了!”她唤了几声云珠,云珠不知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窜了出来,还以为清欢出了什么事,却见她见鬼了似地狠命地逃开去,回头却见三阿哥仍旧哭笑不得地立在原地,便远远地施了一礼,连忙追清欢去了。 弘时立在原地,小唐已经带了掌灯太监前来伺候着。只听他自言自语道:“难不成被我说中了,这小妮子是真有喜欢的人了?” 清欢一口气走回了储秀宫,雪天路滑,她又走得急,被云珠扶着才没有跌倒。她越想越是后悔,后悔刚刚怎么那么冒失,若是让三哥误会,指不定下次见面怎么笑话她呢。 “云珠,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奇怪?”清欢放慢了脚步,试探道。 云珠听了,抿嘴一笑道:“格格,您跟三爷怎么了?” “没怎么啊!”清欢摇摇头,“我们挺好的。” “那您怎么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而且脸还这么红奴婢还以为,您和三爷吵架了呢。” 清欢一听,连忙用双手捂住脸,她在雪地里站久了,又没有拿暖手筒,双手冰凉冰凉,贴在脸上,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她加快了步子,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完了完了完了”却不想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 云珠连忙上前扶她起来,清欢还未站稳,就听到身后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六妹在寺里待久了,怕是连宫里的路都忘记了,怎么刚回来就摔了个狗啃泥呢?” 清欢一回头,果然是五格格。她是齐妃的女儿,自然继承了她额娘的优点,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她拥着白色的狐毛披风,手里捧着手炉,正笑盈盈地瞧着她,清欢却觉得那眼睛里透着冰凉。 清欢掸了掸身上的雪,甜笑如蜜:“多谢姐姐关心,妹妹我这是近乡情怯,才走得急了些。” 霁月听她竟肯这样跟自己讲话,不免有些吃惊,小时候她们俩在一起总说不过几句话便要动手的。 “这近乡情怯是一回事,可不要坏了规矩才好。妹妹这些年穿平底绣花鞋穿得惯了,突然穿上这花盆底的绣鞋自是不习惯。要我说呢,什么样的人就该配什么样的鞋,不然啊,这硬往脚上套可不是要摔跤吗?”她一说完,身后的几个宫女全都用帕子掩了嘴“嘤嘤”地笑起来。 宫里谁都知道六格格不是好惹的,当年连圣旨都敢违抗。这几个宫女敢如此放肆,必定是狗仗人势。 清欢却也不恼,仍旧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多谢姐姐提醒。”说完,她抬起脚瞅了瞅自己脚上的鞋子,那鞋是极好的蜀锦,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花样,在黑暗中亦是金光熠熠。几个宫女都凑上前来看她的鞋,她撇了撇嘴,道:“这鞋原是皇阿玛赏的,听说是江南进贡最好的蜀锦做的,又让一班女工赶制了一个多月,一个针脚都不能马虎,这样地费时费力却只被妹妹踩在脚底下,妹妹可真是觉得于心难安哪。虽说鞋有些不合脚,可天下也只这么一双,若是发下去让她们重改,也只不过几日的工夫,没什么打紧;可妹妹就怕皇阿玛责怪她们办事不妥,连妹妹的鞋码都未搞清楚,到时候若是龙颜大怒,把她们都问斩了,妹妹我可就更加于心不忍了。尤其是这些年妹妹吃斋念佛,就是为了大清国祈福,为天下百姓祈福,所以,就只能委屈委屈,穿这么一双鞋回来了。” 这几句话把霁月的脸都气白了,她身后的那群宫女更是大气也不敢出。清欢倒气定神闲,盈盈施了一礼,道:“姐姐若是没旁的事,妹妹就先回去了。”说完,再不看她的脸色,扶着云珠的手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一直转过回廊没有人的时候,清欢才轻声“哎呦”了一声,云珠这才想起刚刚她摔得那么狠,定是伤着了,难为她提着一股劲儿,在五格格面前那样演了一通。 “格格伤哪儿了?” “没事没事”清欢走得有些磕巴,叹了口气,才说:“这样子,屁股定是摔青了。怎么每次碰到五姐,我都要倒霉?” 云珠一笑,悄声道:“格格,在宫里可不能说‘屁股’的!” 清欢越发生气:“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这宫里可真是个牢笼。” 云珠还是忍不住笑道:“格格,您刚刚可真是太厉害了,五格格连脸都气绿了,量她以后可要对您刮目相看了。” 清欢不屑地撇撇嘴:“我最讨厌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要是以前,我早就跟她打一架了。可现在确实没这个必要了,只有笨蛋才会动手呢。我在宫里这么些年,早学会她们那一套了,说一句话能在心里拐七八个弯。动手打死人算什么厉害,用话噎死人那才叫厉害呢。” 两人说话间已经回到了清欢住的花雨轩。五格格住在隔壁的闲月阁,只有一墙之隔,出了回廊,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清欢就不明白,皇宫这么大,皇阿玛为什么偏偏这么安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惜春长怕花开早 宫里毕竟有宫里的好处,吴嬷嬷在屋子里焚了极淡的安息香,清欢这一觉睡得极沉。她还未回宫,皇阿玛就颁了好些赏赐,她这一回来,内务府里自然都得巴结着,送来的全都是最好的炭火,屋子里暖和的就像是春天一样。清欢盖着厚厚的红绸底子绣牡丹花的棉被,早上倒热出了一身汗。 她醒得早,在屋里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乌腻的一头长发散在腰际,似一道瀑布,衬得面容雪白。她也没叫人,起身坐在漆红的木质梳妆台前,怀里捧着她视若珍宝的木匣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竟呵呵地傻笑起来。 她打开木匣子,从里面取出那张兔爷儿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端详着。那面具本是极为普通的一只小玩意儿,每年的上元节,街道上到处都有小贩售卖,三文钱就能买一个,上街过节看灯的小孩子几乎人人都戴着,有降妖除魔的孙悟空,有镂着精致花纹的马面具,还有神秘莫测的昆仑奴她看得眼睛都花了,关外从来没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她千挑万选选中了这只兔儿爷面具,因为她属兔。 她还记得当时他就站在她身旁,瞪着一双比她还要好奇的大眼睛,从架子上拿下一只与她一模一样的兔爷儿面具。她瞪了他一眼,奶声奶气地问:“弘历哥哥,你怎么学我?”他笑得极腼腆,挠挠头说:“兔子好,兔子可爱,我就喜欢兔子。”一句话把她也逗乐了。结果他给了小贩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那小贩楞是把所有的面具都卖给了他们。 她一直小心保管着这只面具,她也一直没问,他的那只还在不在。 清欢照着镜子,把面具戴上,又摘掉,再戴上,兔儿爷的脸上用彩色的亮粉画着眼睛、鼻子和嘴巴,雪光从菱格的雕花窗户里透进来,投在她脸上,照得那面具在镜中闪闪发光。 她正开心地笑着,云珠却忽然打了帘进来,见她已经起来了,忙吩咐小环让丫头们打洗脸水来。 “格格起来了怎么也不叫奴婢?”云珠将她床前悬挂的帐子一层一层地挂起来,顿时亮堂了许多。见清欢手里拿着那只面具,便含笑说道:“格格,小魏子已经回来了,以为格格还没起,在前厅里烤火呢。” 清欢一听,忙吩咐道:“快让他进来!让他进来!” 小魏子是自小就服侍清欢的,他原在乾清宫当差,可皇帝见他年纪小,为人又机灵勤快,于是拨来给清欢使唤。小魏子一进屋子,便给清欢磕头请安。清欢忙叫他起来,问:“我托你办的差事怎么样了?” 小魏子自然是一脸得意,道:“回主子,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四爷今儿个早上要去乾清宫议事,回头要去永寿宫陪熹妃娘娘用午膳。格格您可以中午的时候去永寿宫请安,正巧可以遇上。” 清欢见小魏子说破了自己的心思,虽然屋里只有云珠一人,但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红,骂道:“小兔崽子,你懂什么?谁说我要去见他了,要你多嘴!” 小魏子被骂得一头雾水,但见格格生了气,就连忙磕头认错。云珠打发他道:“下去吧下去吧,格格说你这差事办得不错,打发了小环给你赏钱呢,你领了钱拿去喝酒吧!” 小魏子磕了头便一溜烟出去了。 云珠服侍清欢梳妆打扮,见她手里仍拿着那只兔爷儿面具,便抿嘴一笑道:“格格,您今儿起得这样早,我们就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再去永寿宫给熹妃娘娘请安,一准儿来得及。” 清欢翻了她一个白眼,道:“云珠,你也赶着去领赏钱是不是?” 云珠替清欢戴好发钗,打发了其他人出去,才笑嘻嘻地问:“格格,四年前那个上元节到底发生了什么?奴婢跟您在人群中挤散了,最后怎么是四爷送您回清云寺呢?奴婢一直想不明白。” “还说呢,是谁当时自夸武艺高强非要跟着我一起下山的?还说要保护我呢,结果连人影都看不见。根本就是虚有其表嘛!”清欢把面具搁回盒子里,又把盒子放回床头,转过身来狠狠指住云珠的鼻尖,吓唬她道:“我现在治你个失职之罪还是来得及的。” 云珠听了,连忙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溜出去给清欢准备早膳了。 看着她的样子,清欢只觉得好笑。其实根本就不怨云珠,那一日北大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她是一点功夫都不会的,只是小时候在大漠里跟男孩子一起摔跤赛马,比京城里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强一些罢了。 只记得当她在仙炙轩的望月阁看到弘历时,都吓得傻了,只想着快跑,千万别被他认出来才好。最后还是云珠机灵,拉着她一路从阁楼上闯了下来,打翻了店小二端着的刚刚出锅的双拼炙,撞倒了前来吃茶的小姑娘,闹得整间店里乌烟瘴气。他出宫应该是带了高手的,她只想着快跑,皇阿玛刚把她送去清云寺,可没准她能回京来,要是被抓到,可又是一个抗旨的罪名,说不定他老人家一气之下把她发回西北大漠也不一定。 结果刚一冲出店里,就碰到了游街的彩灯队,各种各样工艺新颖的花灯,无所不有,有镶嵌着珠宝的花灯,有从海外贩卖回来的洋灯,还有普通的纸灯却被扎成几丈高的图样。看灯的人争先恐后地拥挤推搡,男女老幼都跟在灯车后面,生怕错过了其他好看的灯。她和云珠一下子被人群冲得散了,无论她怎么喊都找不到云珠。 她原想跟着人群走,说不定能看到云珠,可怕又碰到宫里的人。正在发愁,可巧遇上了一个卖面具的摊贩,她便计上心来,买了只面具戴上。街上戴面具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定是认不出她来。 她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四周都是无比陌生的面孔,有的戴面具而有的不戴面具,她就像是一滴落入大海的水滴,浑身上下忽然莫名的轻松。头顶的夜空忽然绽开几朵姹紫嫣红的礼花,并没有宫里的盛大好看,她却激动地跟着所有人一起拍手欢呼,一点也不像走丢了的样子。也许,这才是她最最向往的生活,就像在大漠上那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是大漠上没有灯会,也没有这么好看的礼花。 正当她高兴之时,人群中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离她不远不近,半大的少年,声音里还隐隐透着些孩子气:“这位姑娘” 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只觉得连呼吸都紊乱了,只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他叫的是姑娘,而她差点忘了,她今天是女扮男装,若是回头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四哥还真是狡猾。 她强装镇定继续往前走,那个声音仿佛追了上来:“姑娘等一等。” 几乎是本能,她撒腿就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跌跌撞撞,终究还是被他抓住了手腕,狠命地将她扯了回去。 “小六,你跑什么?”他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还是被他认出来了,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地摘下了面具,瞪着一双大眼睛抬头看他:“我都这样打扮了,你怎么还能认出我啊?” 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只说了一个字:“笨!”从她的手上拎起那张面具在她眼前晃了晃,“有哪个男人会戴这么可爱的兔爷儿面具啊?” 她一听这才恍然大悟,于是就更加沮丧了,嘟着一张小嘴耷拉着脑袋,委屈地差点掉眼泪:“四哥,今天被你逮到了,清欢心服口服。要杀要剐随便你,你这就带我回宫见皇阿玛吧!” 他却“噗嗤”一笑,附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你别忘了,我也是偷偷溜出宫的。” 她一听,猛然抬起头看他,他的一张脸却近在咫尺,一双眼睛还微带着些温柔的笑意。那时天空正好绽开几朵礼花,在他脸上映上红的绿的光。礼花“轰、轰”地炸开来,可她的世界却是极静的,只能瞧见他脸上的笑。而她知道,自己也笑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谁家女儿楼上头 熹妃自从上个月就害起了头痛的毛病,坐久了头晕耳鸣,就立即得躺下,可躺久了又得坐起,足足持续了一月有余。扎针服药稍有起色,前些日子四阿哥被大雪困于太行山内,又整日忧思过度,伤身伤神,病情又重了许多。 因着今儿是命妇进宫的日子,熹妃才勉强打起精神梳洗打扮,只进了一碗细米羹,就有太监通报说富察福晋带着女儿来了。 这富察氏为满洲镶黄旗,先祖自大清开国以来立国汗马功劳,可真真算是京城里的名门望族。圣祖爷在时,时任议政大臣的富察米思翰就曾做过七年的户部尚书,掌管国家的财政大权,他曾大力支持圣祖爷的撤藩政策,深受圣祖爷器重。如今这位富察福晋正是米思翰第四子富察李荣保的嫡福晋。李荣保位居察哈尔总管,其两位长兄马齐与马武,都是当今朝廷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马齐历相三朝,抒忠宣力,端谨老成,领袖班联,名望夙重,举朝未有若此之久者;而另一位马武,曾任都统、领侍卫内大臣,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多年报效朝廷,被万岁爷称为“圣眷最渥之人”。这李荣保有多子多孙之福气,年过半百,膝下便有九儿一女。 今日跟着富察福晋进宫来的便是这唯一的一个女儿,又是嫡福晋所生,在家中排行第八,自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富察家与熹妃交往甚密,听得熹妃缠绵病榻已有月余,忙托了人从西北极寒的雪山上采来千年人参,令富察福晋在命妇朝拜之时献上。 熹妃待富察家一直极为客气,听得人来,忙命人撤下碗盏,赐了座。 论年岁,富察福晋要比熹妃年长,可保养得却是极好,身着石青色绣蟒朝服,头戴珠冠,极为端庄。 “娘娘,这是上好的千年人参,益气补血,对您的身子调养很有效。”富察福晋捧上一只木盒,熹妃亦未打开,就命贴身宫女林溪接了过去,笑着说道:“福晋你太客气了,本宫待在宫里,平日里不能与你们这些亲戚朋友多走动,你难得进宫一趟,还带了这样贵重的东西。” “只要娘娘您凤体康健,也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熹妃抿嘴一笑,到底是年轻,唇上涂着艳丽的唇脂,嫣然一笑只觉风华流转,并不显病中的孱弱之态。她早就注意到与富察福晋一道进来的女子,穿着莹白的木兰青双绣缎裳,更衬得面容洁白如玉,腰肢那里却不赢一握,瘦瘦削削,真真似一枝木兰。熹妃见了,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喜欢,笑道:“这孩子就是傅莹?” 女子低头微笑,脸上却已经泛起一层红晕,只见她不慌不忙提起裙摆,缓缓跪下磕头请安道:“臣女傅莹,叩见熹妃娘娘。” “快起来,好孩子。”熹妃忙让林溪掺了傅莹起身,自己倒伸出一只手,露出玉质镶金花的护甲套。傅莹见了,忙几步上前,牵了熹妃的手。熹妃拉她坐在软榻上,榻上铺着极厚的貂皮绒毯,傅莹只觉得身子一下子陷了进去,而熹妃娘娘就在身前,她不敢抬头,只觉得有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好孩子,抬起头来。”熹妃轻轻地握着傅莹的手,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极细的羊脂玉镯,白腻的玉色,熹妃却觉得那只手与这玉镯浑然一色,近前一看,倒真觉得是个难得的美人痞子。 熹妃起身亲自送了傅莹坐回富察福晋身边,说道:“这样一看,倒真觉得和傅恒那孩子有些像,一样的俊秀。” “恒儿有幸能跟在四爷身边保护四爷,也实在是他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富察福晋说道。 熹妃坐回榻上,问:“这孩子今年多大了?可有许下亲事?” 也怪熹妃问得突然,傅莹羞红了脸,只低头不语。最后还是富察福晋笑着回道:“莹儿只比恒儿大一岁,今年过完年可就满十七了。说来也怪,这孩子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虽不能与宫里的格格们比,但也是我们夫妻俩的掌上明珠,可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好的人家,让我们放心地把女儿嫁出去,这些年来府上提亲的,竟没有一个能瞧得上眼的。” 熹妃抿嘴一笑道:“好孩子,这有什么可害臊的?在这里都是自己人。”又转头对富察福晋道,“不瞒福晋说,这孩子本宫只看了一眼就喜欢,许是我们有缘,偏偏本宫没福,膝下竟没能有一个贴心的女儿。” 富察福晋忙说:“娘娘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熹妃摇摇头,道:“今天我就想收傅莹这孩子做本宫的干女儿,”说着便笑盈盈地瞧着傅莹,柔声问道:“你可愿意?” 富察福晋和傅莹听了,忙跪下磕头道:“多谢熹妃娘娘。” 富察福晋自是欢喜得难以言表,这自是天大的福气,如今熹妃正得宠,若是能依仗她这棵大树,傅莹日后自然能够许一门妥妥帖帖的婚事。 傅莹从贴身丫头喜儿手里提过一只做工极为精致的楠木饭盒,道:“这是臣女亲自做的一些家常小点心,没有宫里的好吃,却也是臣女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能喜欢。” 林溪接了过去,放在软榻上的一只红木方桌上。打开盒盖,见上上下下共三层,她一一拿出摆在桌上,只见整整齐齐放了七八个粉彩百花琉璃食盘,各自盛着不同的点心,色泽不一,搭配得却极为精致,光看着外形,熹妃就打心眼儿里喜欢。 待林溪一一用银簪试毒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浑圆雪白似汤圆似的团子,轻轻一咬,里面竟是山楂糕,晶莹剔透,泛着红宝石一般的光泽,仿佛那不是一件吃食,而是一道艺术品,味道鲜美,入口即溶。她是吃惯了美食的,却觉得这手艺不比御膳房的差,心里的喜欢不知道又加了几分,忙夸道:“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难得你有这份儿孝心。本宫最近喝药太多,看到吃的总觉得没胃口,今儿一看到你孝敬的这些吃食,立时觉得浑身的病全好了。” “娘娘要是喜欢,臣女以后就多做些,再派人送到宫里来。” 熹妃答应着,却吩咐林溪:“留一些给四阿哥,让他待会儿过来也尝尝。” 傅莹听了,只微微一笑,轻轻地低下了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清晨帘幕卷轻霜 一会子工夫,敬妃和欣嫔也来了,奶娘又从阿哥所抱来了六阿哥弘曕,屋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熹妃让人上了皇上新赏的御前龙井,又将傅莹做的点心赏给众人品尝,敬妃和欣嫔尝了也都赞不绝口。尤其是弘曕,吃完一个还要吃,没玩没了,急得奶娘只顾着拦,怕小阿哥吃多了积食。 正说着,忽见小宫女打了帘进来,行了一礼,道:“娘娘,六格格来了。” 敬妃放下茶杯笑着对熹妃说道:“我刚刚还跟欣嫔妹妹说起,听说昨儿个回来了,可巧今儿就来了。” 傅莹早就听闻宫里有位六格格,虽不是皇帝亲生,却比那五格格更加受皇帝宠爱,不过却体弱多病,雍正六年前往清云寺静养,如今才刚刚回宫,今儿她倒是有幸,能亲眼见一见这位六格格。 清欢一路从坤宁宫来,行到半路又下起了雪,她原想着不打紧,没想到雪越下越大,她早上只带了云珠出来,连伞也未带。幸好还穿了那件皇阿玛赏赐的大红羽缎斗篷,一路戴着那厚厚的帽子,倒也没被淋着。 永寿宫里的雕花回廊曲折蜿蜒,她并未摘下帽子,一路沿着回廊走。熹妃喜欢养鹦鹉,这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走到正殿门前,自有宫女进去通报,她反而踮起脚逗廊檐上挂着的几只鹦鹉。都是不同的品种,有一只长尾的,浑身倒生着雪白的羽毛,温顺可爱;有一只生着长长的喙,浑身的毛色红得极为艳丽,被她这么一逗,倒扑扇了几下翅膀,吓得云珠连忙拉开清欢:“格格,仔细它啄你的手!” 正说着,几名宫女已经迎了出来,向她施了一礼,掀开厚重的毡帘,道:“格格,快请进来!” 她进了屋子,只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她的睫毛浓密纤长,上面已然挂满了水珠子。越往里走,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她原以为是焚的香料,走到里面,才看到临墙的木架上满满当当摆满了兰花,全都盛开着白的黄的花儿。这天气哪儿来的兰花?定是熹妃将春天都留在这屋里了。 傅莹坐在那里,只看到宫女引了两人进来,走在前面的许是六格格,见她披着一件正红色的斗篷,一直盖过脚面,将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发饰,她头上戴着帽子,帽檐上有一圈极绒的白色狐毛,只露出一张小脸,越发衬得肤若凝脂。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将正红色穿得这样好看,仿佛她身上生了光彩,那嫣然一笑竟有些夺目。 清欢已经褪下斗篷,随手交给一旁的云珠。她里面穿着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肩上和胸前都绣着栩栩如生的金凤,袍角和袖口有繁复的花纹,华贵无比,头上簪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有细密的珠珞垂在两鬓。 熹妃打眼这么一瞧,心里却打了个突,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遥远的影子来,可脸上却是笑得极开心,只听她的声音极为温柔,道:“小六回来了。” 清欢笑盈盈地行了大礼:“清欢请熹娘娘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熹妃笑道:“起来吧!” 可清欢却没起身,刚刚一进屋她就看到了坐在左侧的是敬妃和欣嫔,于是转身又磕了个头道:“清欢也给敬妃娘娘、欣嫔娘娘请安!” 敬妃答应着,忙亲自起身扶了清欢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客套?” 富察福晋连忙带着傅莹向清欢请安道:“参见六格格!” “起来吧!”清欢倒是极为随意,刚刚进来便见着有生人,她倒也未多留意。 熹妃笑着叫道:“小六,快来这里坐。”又命林溪给清欢斟茶来。 清欢答应了一声,便挨着熹妃坐到软榻上去。比起齐妃,她心里更喜欢熹妃。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熹妃,她就觉得熹妃有些像额娘,但哪里像,她又说不出来。那时候熹妃刚刚生下六阿哥,在月子里生了病,齐妃领着她来永寿宫探望。那天熹妃躺在榻上,斜倚着高高的软枕,不施粉脂,一头长发散在腰际,却美得倾国倾城。她想弘历哥哥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额娘,所以才那么好看吧?她将盒子里的洋糖一个劲儿地往自己手里塞,声音温柔:“吃啊欢儿。”她没有告诉别人,以前额娘就是这样叫她的。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熹妃的长发,腼腆地说道:“好滑,像缎子。”她只记得那时熹妃很开心地将她搂在怀里,对坐在一旁的齐妃说道:“我是真羡慕姐姐,原本就有位五格格一枝独秀,现在又来了六格格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儿,有这样的好福气。”那时齐妃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无非就是些客套话。 熹妃握了握她的手,道:“小六,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于是便将自己手里的暖炉递给她,又突然厉声道:“你身边的人是怎么回事?这样冷的天难道就这样让格格冒雪行路的吗?” 云珠一听,忙跪下道:“娘娘恕罪。” 清欢笑道:“娘娘,原不怪她们的,是清欢贪玩,一路赏雪来着!” 熹妃在她鼻梁上刮了一记,无奈地笑道:“你呀,回头冻病了,又要害你皇阿玛担心了。” 离熹妃这么近,清欢才闻到一股幽幽的药香,道:“适才去给皇额娘请安,她说您病着,让我不要来闹您,请个安便回去罢。皇额娘还总是拿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呢。熹娘娘,您可不能赶清欢回去。” 熹妃听了笑道:“你来了熹娘娘高兴还来不及,哪舍得赶你走?” 这席话听得敬妃在外面直啧嘴:“瞧着娘儿俩,倒像是对嫡亲的母女!” 清欢从袖筒里拿出一个绣着福字的荷包,递给熹妃,道:“这是送给娘娘的。” 熹妃捧着那荷包,端详了一阵,也未打开,就向一众人笑道:“呦,今儿的太阳是打哪儿升起来的?我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唱歌和绣花的六格格居然做了荷包送给本宫,那本宫可得好好珍藏起来。” 清欢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不是荷包,”她替熹妃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签,道:“这是清欢在清云寺里为您求来的平安符,寺里的住持说只要潜心礼佛,真心祈祷,就能为祈福之人带来平安和祥和。” 她原以为熹妃会高兴,没想到熹妃却眼圈一红,将她搂在怀里哭道:“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偏你皇阿玛当年让你去那样的地方养病,你看你都瘦了!” 熹妃还在病中,不宜伤心,富察福晋忙劝道:“娘娘莫要伤心,格格金枝玉叶,自然洪福齐天。” 清欢这才注意到有外人。 熹妃用帕子抹了眼泪,忙介绍道:“这位是富察福晋。” 清欢只是笑着点点头。 熹妃又指了指傅莹给清欢道:“这位是富察福晋的女儿,富察傅莹,”见清欢一脸迷茫,又补了句:“就是你四哥身边的傅恒的姐姐。” 幼时傅恒是弘历的伴读,她自然认得。但傅恒极为沉默,她与弘历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这么一提她倒觉得,这么多年她似乎从未跟傅恒讲过一句话。只记得他与自己同岁大,当时四哥还为着傅恒跟她一样属小白兔嘲笑了他一番,结果两个人在御花园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 一想到这里,清欢便嫣然一笑,道:“我与傅恒同岁大,你既是他的姐姐,那定是比我大了。” 傅莹听了,只低头应了句“是”。 清欢觉得傅莹整个人都柔柔的,一时来了兴趣,便跳下软榻坐到傅莹身边去,问道:“姐姐属什么?” 傅莹一笑道:“臣女属虎。” “属虎?那就恰好大我一岁,比我四哥小一岁。” 熹妃又指着桌上的点心说:“这些都是你傅姐姐做的,你也来尝尝。” 清欢见有芙蓉糕,便捏起一块尝了一口,忍不住啧啧赞叹道:“嗯,真是好吃。” 熹妃笑着用丝帕给她揩了揩嘴角的碎屑,道:“就知道你喜欢芙蓉糕。” 清欢几口吃完,心满意足地说道:“这手艺,简直跟仙炙轩”话还未说完,就立即住了口。 熹妃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口问道:“仙炙轩?什么仙炙轩?” 清欢只得装楞:“没有啊,我说错了,说错了,我说的是御膳房,对,御膳房,傅姐姐做的简直比御膳房做的还要好吃。” 傅莹一听,说道:“格格谬赞了,臣女做的只是些雕虫小技,哪里能与御膳房相提并论。格格要是喜欢芙蓉糕,改天臣女再多做些送给格格。” 正说着,弘曕却从奶娘怀里挣脱开来,摇摇晃晃一直朝清欢扑来。清欢一把搂住他,笑嘻嘻地逗他玩:“弘曕弟弟,当年我离宫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大。”说着,便用手比划给他看。 弘曕才四岁,生得虎头虎脑,却拉着清欢的袖口,奶声奶气地叫她六姐,众人见了都觉得甚为可爱。 熹妃俯下身,爱怜地抚摸着小儿子的额头,问:“弘曕,你怎么知道她是六姐呢?” 弘曕拍着两只胖胖的小手,仿佛很高兴似的,露出嘴里刚刚长出来的几颗晶莹的小牙齿,牙牙学语道:“哥哥说,六姐漂亮,吃芙蓉糕。” 这一句话,惹得众人都笑了。 清欢倒是怔了怔,弘曕说的哥哥,她知道不是旁人。弘曕说什么,自然都是身边的人常说起什么,他听得多了,就跟着学。原来他也是常常说起自己的。她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温暖,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什么鲜活的东西,慢慢地沁入每一寸肌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流光容易把人抛 弘曕在永寿宫里只待了一会子工夫,奶娘便抱他回了阿哥所。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是几位娘娘和福晋唠唠家常。清欢本是极不耐烦这样的场合,平日里必会躲开去,可今儿却仍旧坐得老老实实。她只觉得半条腿亦是坐得麻了,正想起身走动走动,却见傅莹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几位长辈说话,有时低头抿一口茶,有时含笑凝神,只是不随便插话。 屋里的西洋钟忽然“铛”地一声响,竟已是未时三刻了。熹妃吩咐林溪让小厨房准备午膳,笑道:“这皇上今儿也不知留了老四说什么要紧事,都这会子工夫了,竟还不回来?我可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敬妃道:“如今四阿哥亦长大了,皇上放他去西北军营里历练,看得出来是有多器重咱们四阿哥。我可是听说了,四阿哥在军营里有勇有谋,又与士兵同吃同住,可谓深得军心呢。” 熹妃心里自是欢喜,却道:“姐姐说笑了,我只盼着,皇上能让这孩子留在我身边便好。”说完,又扭头对清欢说,“小六,你也别着急着走,在熹娘娘这里用完午膳再回去,等等你四哥。你们总归亦有四年没见面了吧?” 清欢点点头。熹妃说错了,其实是三年。 她刚到清云寺的那一年,正是年底,恰巧赶上上元节。她想起去年弘历哥哥带自己溜出宫去玩,便怎么也忍不住,打发云珠弄了两套男装来,两个人女扮男装,趁着夜色溜下山去了。仙炙轩里人山人海,不过那晚她运气好,店里的小二说后院里的望月阁还空着,只不过价格高一些。她哪里缺银子,立时使了好多银子包下了望月阁。其实弘历第一次带她来仙炙轩的时候也是在望月阁。那里独建在后院的一座阁楼上,远离前院的酒气喧嚣,打开阁窗,正好可以看到北大街,要是再待得久一些,就能看到前来游街的花灯队伍。 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他亦使了大把的银子要包下整个望月阁,当店老板左右为难终于把他引上来让他们两家当面商量时,她却吓得傻了,扭头便跑。 她现在想起只觉得好笑。 后来他就找到了她,他们俩一起跟着游街的灯队,从北大街一直走到了南大街,从二更时分一直走到了三更时分,一直走到街上的游人渐渐散去,他才骑马送她回清云寺。他们那晚都没有说过多少话,她只觉得自己一直在笑,她看他的时候,他也是笑着的。大概是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小了,无端端地在这里碰上,心里总是有种莫名的欣喜与激动,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 他将马栓到清云寺外的小树林里,跟她一起从后院翻过围墙,爬到清云峰上去了。他是男孩子,又会武功,爬起山来灵巧得就像只小猴子。那天晚上月光出奇的好,隐隐可以看到山里的小路,掩映在茂密的树丛里。她爬得慢,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些腿酸,到后来已然走走停停,连气也喘不上来了,坐在半山腰里怎么也不肯走。最后还是他蹲下身来说:“来,我背你。” 小时候去关外大漠里看星星,回来的时候阿玛骑马带着她,又担心她睡着会从马上摔下去,便用衣服将她牢牢绑在他的背上。阿玛的背又宽阔又结实,她将脸贴在他背上,竟睡得熟了,一觉醒来,看到额娘正立在白色的军帐前,她整个人都笼在月光里,美得有些不真实。额娘总是温柔地从阿玛怀里接过她,声音轻柔,生怕将她吵醒:“怎么睡得这样熟?” 与阿玛相比,弘历哥哥的背却是单薄的,清欢甚至觉得有些咯人。大概是有些累了,他走得极慢,她很想问问他以前背过人没有,可不知怎么却又问不出口。可没想到他却先开口了,倒吓了她一跳。他说:“我以前还从没背过人呢。没想到背着人走这么累。”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听上去像个孩子,其实他也只是个孩子,不过总在她面前装老成。 她正想对他说放她下来,他却又开口了:“小六,你怎么这么沉?你不是属兔吗,怎么沉得像只小肥猪?”一句话说完,他自己倒先笑了。她听了定是气得不得了,两人一路吵个不停,他竟然也就这样把她背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棵合围粗的桃树,枝桠横斜,盘虬卧龙,树枝上却光秃秃的。他拉着树干只轻轻一跃便稳稳踩在了树干上,回头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她却轻声一哼,根本就不理会,只将袖子捋起,露出一小段莹白如雪的胳膊,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攀着树枝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树干。 那一晚他们坐在树上聊了许多,一起远眺紫禁城的万家灯火。夜空像一汪深沉的湖水,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就仿佛沉入海底的钻石,遥远得就像另一个世界。他说:“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紫禁城这么好看。” 她看得痴了,抬头看见挂在夜空上的一轮皎洁的明月,又大又圆。她说:“京城的月亮,没有关外的月亮好看。” 他知道她想家,可却不明白,于是问她:“月亮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关外的月亮要比京城的好看呢?” 她低下头撇撇嘴,只说了三个字,声音细如蚊蚋:“你不懂。” 他却岔开了旁的话题,他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桃树?” 她的确很喜欢桃树。花雨轩前的小花园里就有一棵桃树,三月里桃花盛开的时候,满树盛开的花朵,就像一团粉色的云霞,一直飘过了墙头。她让云珠找人在最粗的树枝上扎了一只秋千,每次她坐在秋千上,云珠都会从后面将她推向更高更远的天空。她的头顶盛开着灼灼桃花,花瓣随风飘落,仿佛一场灿烂的花雨。 “诗经里的那首桃夭,你不觉得很美吗?”她扭头问他。 “桃夭?是哪一首?我怎么忘了。” 她“嗤”地一声笑出了声,道:“我当人称文武双全一表人才的四阿哥有多厉害?原来连首诗都背不上来,还不是跟三哥一个样。” 弘历倒笑了:“八成你也不会背吧?” 现在想来,他那一句明明是激将法,自己竟就上了他的当,争辩道:“谁说我不会背了?我可比你强多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就像小时候对阿玛背诗那样,她一个字一个字背得奶声奶气。前两句还背得字正腔圆,可是后面她的声音却愈来愈小,愈来愈小,最后竟不肯出声了。 她有些窘地抬眼看他,没想到他正定定地瞧着自己,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眼里仍带着些微笑意,仿佛小时候阿玛教她骑马,等她自己终于兜了一圈回来,看到阿玛站在原地正看着她微笑,他自己却不骑。 她忽然就明白其实他会背,只是等着看她出丑。 “怎么了?怎么不背了?”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他的脸离她太近,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全都拂在她耳后,痒痒的,她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她负气地嘟着一张嘴,道:“我不会了。” 其实那首诗她背得滚瓜烂熟。小时候第一次读诗经,额娘听了只是笑,问她:“囡囡,你背的这首桃夭,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仍旧记得额娘一句一句地解释给她听:“茂盛桃树嫩枝芽,开着鲜艳粉红花,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庭美满” 那时她虽是年幼,可这些话她都是懂的,她羞红了脸,只低着头不肯再理他了。其实他是四哥,并没有什么,可能,是她知道,她从来也没有将他当做哥哥看吧。 那天他们下山来,天边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她这才想起她将云珠一个人扔在京城里了,没想到弘历却胸有成竹:“放心,她已经回来了。”他们穿过小树林,果然看到云珠正在那里着急地张望着,她身后还站着傅恒。到底是自幼习武,他明明与自己同岁大,可却堪堪高出自己一个头来。他站在那里,像一棵劲松,手按佩刀,见他们来,只微微行礼,叫了声“四爷”。 离去的时候,她仍不舍地趴在墙头,回望了他一眼。他站在云杉树下,仰头瞧着她,说:“你快回去吧,等过两天我从宫里溜出来,再来看你。” 可没想到他这一去便是三年,没过几日他便派人捎信来,皇阿玛派他去西北军营。她记得自己还伤心了好一阵呢,那时她就想,若是能跟他一同去,那该有多好? 回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将清欢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仿佛是谁在跑。 熹妃吩咐林溪道:“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林溪答应着去了,刚刚走到门口,却显些被掀帘进来的小路子撞个正着。小路子来不及赔罪,便气喘吁吁地向熹妃请了个安,道:“娘娘,四爷回来了。” 清欢只觉得一颗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心跳得竟比那脚步声还要快,还要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概是惊动了廊檐上挂着的鹦鹉,“哗啦啦”传来一阵扑打翅膀的声音。门口的太监还未来得及掀开帘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额娘,听说小六来了?”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掀帘进来。 他逆着光,浑身被包裹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清欢只觉得看不清楚样貌。他刚刚下朝,还穿着件金黄色龙纹朝服,披领和裳部具表紫貂,马蹄袖端饰以薰貂,前胸后背各绣着一条金色团龙,肩部和下摆绣行龙六条,间以五色云纹。 清欢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她还只记得那日站在云杉树下的白衣少年,冲她翩然一笑。韶华不为少年留,到底是过了三年啊,无声息地便敛了当年的稚气。 弘历显然不知道今日永寿宫来了这么多女客,他先是一愣,便几步连忙进了屋,磕了个头道:“儿子给额娘请安,给敬妃娘娘、欣嫔娘娘请安。” 熹妃爱怜地看着弘历,昨天夜里他回来,皇上却传旨说不让她去瞧儿子,她念子心切,竟整宿没有合眼。弘历虽大清早的先来给她请安,可只待了一炷香的工夫就去了乾清宫,连早膳也没有用,她甚至连儿子的样子都未来得及看清楚。熹妃忙道:“起来吧,起来吧。”见他额上沁出了汗珠,便笑道:“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的,也不怕你六妹妹笑话。” 弘历这才抬起头来,远远见熹妃身边坐着一位华服女子,正笑盈盈地瞧着自己,还不等他开口,便先袅袅婷婷地施了一礼,声音亦婉转如丝:“见过四哥。” 他竟立在原地瞧了她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忽然笑道:“长高了。” 清欢有些诧异,她也曾想过无数次,如果他们重逢,他会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可想来想去也不曾想到过会是这一句。原来他一直当自己是小孩子,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低声应了声“是”。 富察福晋和傅莹上前来给弘历请安,弘历连忙扶起福晋,看来是早就认识了,弘历笑道:“福晋不必多礼。刚刚在乾清宫还遇上傅恒,早知福晋和傅莹妹妹在这里,我就该拉他一起来了。” 熹妃让弘历坐在自己身边,道:“你别去打扰恒儿,他现在可是你皇阿玛身边的一等御前侍卫,哪能擅离职守?” “要我说,也是这傅恒有出息,小小年纪就做了一等侍卫,往后啊定是前途无量。”欣嫔在一旁说道。 富察福晋听了,连忙笑道:“多谢娘娘吉言。” 她们说话,清欢并未听得进去。想必这三年来在军营里吃了不少苦,弘历晒得黑了,却显得比以前结实了许多。离这么近,才看得清他的脸,其实他长得并不甚像皇阿玛,倒像极了熹妃,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愈发衬得朗眉星目。 几位长辈只管对弘历问东问西,他讲起西北战事来滔滔不绝,连清欢都瞪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听着。毕竟是皇子,能在军营里与众将士共甘共苦已经算是天家恩惠,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上到真正的战场去。 只一会子工夫,小厨房便已经备好了午膳。弘历和清欢挨着坐在一起。厨房里也准备了热腾腾的锅子,侍奉的宫女一一盛上浓汤。清欢正舀了一勺汤用嘴吹了吹,还未入口,就听弘历厉声打断道:“小六不要喝。”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清欢也被吓了一跳。弘历却吩咐身边传膳的宫女,道:“去给六格格换碗粟米羹来。”顿了顿,又道:“告诉小厨房的人,下次再出了这样的差错,可就没有粟米羹这样简单了。”他指了指碗里的汤,问:“这汤里是不是有虾仁?” 清欢这才恍然大悟,还好弘历先尝了尝,不然自己可就要遭殃了。 熹妃听了,猛然记起清欢小的时候偶尔吃了虾仁包子,便一下子晕厥了过去,太医诊断她是吃不得虾的,皇帝为此特立了规矩,以后六格格的饮食里不得有虾。熹妃放下玉箸,板着脸喝道:“你们是有几颗脑袋?难道不知道今儿有六格格在吗?竟然敢送来虾仁汤?” 侍奉的宫女都吓得连连磕头,最后还是清欢求了情,此事才算作罢。 敬妃在一旁笑道:“到底是六格格和四阿哥的关系亲密,真难为他还记得。” 熹妃听了,又怕此话传到旁人耳里落下口实,忙打圆场:“谁说不是呢?这两个孩子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又是一个师傅教功课,关系自然是好得不得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锦瑟年华谁与度 用完午膳,清欢便向熹妃告退。弘历送她从永寿宫出来,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像漫天扯开的棉絮,无声地飘落。 云珠替清欢披上斗篷,系好颈中的如意双绦,那双绦垂下细细的两条流苏,落在赤金色的吉服上,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弘历亦回屋穿了件银白色的狐毛大氅,方才带着小路子出来。见清欢正立在廊檐上逗鹦鹉,她穿着一件大红羽缎斗篷,映在雪里格外楚楚动人,倒像极了她小时候穿的那件。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她就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那样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却独自一人蹲在御花园漫天的白雪里堆雪人。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清欢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鹦鹉头上的长羽,那鹦鹉似乎也对清欢颇为友好,竟突然张嘴叫道:“娘娘吉祥!”倒唬了清欢一跳。 弘历笑着负手踱过来:“这些个鹦鹉都是敬事房的小太监训练出来献给额娘的,可都有说话的本领。平日里见到额娘才会叫,今儿个见了你倒叫了,可见它们喜欢你。” 清欢忙用手逗那只鹦鹉,孩子气地争辩道:“我是格格,你应该叫‘格格吉祥’。” 可那鹦鹉却不领情,依旧只叫“娘娘吉祥”,气得清欢要去找敬事房的小太监算账。 弘历见清欢穿了双花盆底的金丝绣鞋,便问:“今儿雪这样大,怎么穿这样一双鞋?” 清欢答道:“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是晴天呢,谁知道又下起来了。”说着,她便摊开手掌,在空中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痴笑道:“不过下雪好,我倒宁愿天天都下雪呢。” 弘历看着她侧影如剪,倒是怔了怔,才命小路子去屋里拿了把极大的油纸伞。他亲自撑了伞立在雪里,向她伸出一只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储秀宫。” 清欢倒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由他扶自己下了台阶。 清欢的鞋不方便,那花盆底的绣鞋雪中最是难行,雪厚的地方她一脚踩下去,鞋底便会深深地陷进雪里,每一步都得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将鞋拔出来;结冰的地方又是极滑,她走得甚至有些提心吊胆。连弘历都看出她走路有多么费劲了,越发放慢了脚步,可云珠丫头和小路子愣是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也不上前来扶她一把。 她一路只专心致志地低头看路,连御花园的风景都顾不得看,两人更是一路无语。毕竟三年未见,清欢总觉得隐隐生了一份尴尬,都在极力地在对方身上找寻当初年少时的影子。 御花园里有一条人工修建的渠水,世祖皇帝取名为明渠,引了护城河的流水到渠里,倒也干净。水上建了一座小巧玲珑的大理石拱桥,上下共十二阶,仿佛一条白玉带,系在渠水上。上桥的时候,弘历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在清欢肘上扶了一把,道:“小六,去了关外,我才知道,关外的月亮真的要比紫禁城的好看。” 他们一路无语,他突然扯出这句话来,清欢倒怔怔地瞧着他,过了半晌才想起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当年的一句玩笑话,他倒留了心。 “我躲过巡逻的岗哨,半夜里一个人骑马跑到关外的大漠上去看月亮。”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他扭头问她:“有些傻气吧?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你在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他嗤嗤地笑,“你总爱做这样的傻事。” “你才傻呢。”清欢低低地埋怨了一句,倒是有些漫不经心。 弘历又说:“这次去西北,我还给你带了样东西回来。”说着,他便像变戏法儿似的,从袖筒里变出一只苇叶编的小蟋蟀,那苇叶质地硬韧,油绿发黑,只有西北荒滩上才会生长这种芦苇。那只小蟋蟀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栩栩如生,连头上的两根触须都纤细分明。 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地扯得疼。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蟋蟀,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乌苏尔图叔叔编的吧?” 弘历见有一大滴泪从她眼眶中涌了出来,透明的,砸在他手上。他一下子慌了手脚,忙道:“小六,你怎么哭了?我还以为你会高兴。” 清欢笑着用帕子拭了眼泪,道:“我是高兴。”又问他:“乌苏尔图叔叔还好吗?那年他奉旨送额娘和我来京城,也是八年前的事了。” “好是好,不过上了年纪,腿不太好了。”他安慰清欢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军医一直都在用针给他治疗。” 清欢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他那是陈年旧疾,好不了了。他年轻的时候跟随我阿玛出生入死,可那一年阿玛战死的时候,他用他的身体将阿玛背了回来。那样冷的冬天,他就靠着他的那双腿,走在几尺厚的雪里,就那样竟然将阿玛送回了大营。从此以后,他便得了严重的腿疾。” 弘历见她说得伤心,便道:“看得出来,乌苏尔图将军很想念你。他还给我讲了许多你小时候的事情。” 清欢一愣,忙问:“他不会把我小时候跟乌台一起摔跤打架偷看央吉洗澡的事都告诉你了吧?” 乌台是乌苏尔图的儿子,与清欢差不多年纪。军营里孩子不多,女孩子就更少了,清欢从小就跟男孩子玩在一起,而乌台是她最最要好的玩伴,小时候几个大一点的男孩子欺负她,乌台就用弹弓将他们全都打跑了,乌台的弹弓玩得很好,要是正经地比起来,恐怕和乌苏尔图叔叔的弓箭一样快。 弘历“嗤”地一笑道:“没有,他倒没说这些。我今天才是第一次听说,你小时候真的这么淘气啊?” 清欢顿时觉得自己想要跳到明渠里去,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刚刚是我胡说。我小时候三岁就会背三字经,八岁就读完了唐诗宋词,怎么着也算是继承了额娘一半的才气。” “三岁就会背三字经,八岁就读完了唐诗宋词,”弘历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仿佛轻轻地吸了口气,才道:“但那首桃夭你可会背了?” 他腰间系着黄带子,挂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流云百福玉佩,极温腻的玉色,上面缀着长长的金穗。他与自己步调一致,寒风凛冽,将他银色的大氅一角吹得上下翻飞,露出一寸杏黄色的里子。她的脸颊滚烫,忽然就低下头来,低声埋怨道:“我不和你说了。我说不过你。” 弘历倒笑了笑,抬手正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却见她满头珠翠,于是便收回手,道:“现在可不能了,要不会把漂亮的头发弄坏的。” 清欢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太快,刚刚他的手就近在咫尺,她甚至隐隐地可以感觉到他手掌传来的一丝温度。 好容易走回储秀宫,清欢一双脚都冻得麻了,金丝绣鞋被雪水浸透了,莹白色的缎子上显出一大圈一大圈的水晕。她以为弘历没瞧见,谁知道他却吩咐云珠道:“回去给你们家主子好好烤烤火,暖暖脚,仔细冻病了。” 云珠答应着扶清欢进了宫门,她走了几步却突然回望了一眼,见他依旧打着伞长身玉立,微笑着看着她,仿佛那一日在云杉树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 回宫的日子仿佛过得格外快,没几日便到了新年。除夕这日宫中设了家宴,合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各宫里都提前裁制了新衣,置办了首饰。清欢倒是不用操这份心,皇帝赏赐的东西已经够她穿好一阵了,根本不用再费心置办。 她收拾妥帖后便带了云珠去齐妃屋里候着,齐妃倒是已经好了,见她穿着件月白蝶纹袍,上面是件小巧精致的琵琶襟坎肩,只不过也素得像一缕白月光。齐妃心里纳闷,今日谁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艳冠群芳,便问道:“大过年的,你这孩子怎么穿得这样素?” 清欢顿了顿,才道:“昨儿是我额娘的忌辰。” 这样的日子,除了她,宫里恐怕再也没有人记得了。她觉得难受,很多年以前的昨天,额娘就是在西园子的那座戏台上纵身一跃,永远地抛下了她。 齐妃听了,怔了怔,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过了半晌,才道:“好孩子,难为你还记得。只是千万不要让你皇阿玛知道,省得他烦心。” 清欢轻轻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道:“齐娘娘,皇阿玛为什么不让我提起额娘?” 齐妃倒是叹了口气,说:“大概是伤心吧。你额娘出嫁之前,你皇阿玛是极疼她的。” 清欢却不这么觉得,她长到八岁,额娘从没跟她提起过以前的事,甚至到了京城以后,她才知道自己有位皇帝舅舅。 霁月在屋子里也不知试了多少件衣服,总觉得不称心。最后还是齐妃身边的福珠来催了,她才勉强挑了一件勾勒宝相花纹服,却还是一脸的愤懑。 福珠最会察言观色,于是亲自挑了一对东珠耳坠来给霁月戴上,道:“格格这是怎么了?这对耳环最衬格格的这件衣裳了。” 她不提衣裳也罢,一提起来霁月却更生气了。一把拨开福珠的手,道:“去他的衣裳,这件衣裳如何配得上这耳环了?” 福珠听她原来是在赌气,忙哄道:“格格您真是小孩子脾气,这件衣裳江宁制造局上个月才进上来的衣裳,如何配不得?” 霁月生气地嚷道:“你少骗我,这件衣裳还不如清欢脚底下那双蜀锦鞋呢。” 福珠一听,原来她是在跟六格格较劲,又连哄带骗地把她请出了屋。霁月见清欢今日行头大不如她,连簪子也只戴了只淡雅的白玉雕花簪。霁月心里自是畅快了不少。 步撵缓缓地抬至乾清宫。乾清宫正中地平南向面北摆着皇帝的金龙大宴桌,左侧面西座东摆皇后金龙宴桌,右侧则摆太后的。乾清宫地平下,东西一字排开摆设各宫主位妃嫔宴桌,偌大的汉白玉石板铺就的广场上设陪宴若干桌。各种美味佳肴都已经摆上了桌,无数的宫女太监前前后后,忙里忙外,却都井然有序。 齐妃叮嘱清欢和霁月宴席上要互相照顾,于是便坐到自己的宴桌上。清欢和霁月自是跟着带路的内官一路走到场子的西北角上,可以看到皇帝的宴桌,上面盛放着一尊紫金盘龙,在阳光里闪闪烁烁,远远看去,好似一颗金星。 她们这一桌都是些年轻的郡主、福晋,以清欢和霁月的身份最为尊贵。清欢还是第一次见到弘时的侧福晋,她就坐在清欢的左边,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清欢坐下的时候,她就笑盈盈地瞧着清欢,叫了声“六格格”。 清欢见她怀孕期间身材略显丰腴,不施粉脂却依旧清新可人,连声音都温柔如水,心中顿时颇有好感,便叫了声“三嫂”。 晨钰没想到她会这样称呼自己,心里顿时感到一种欣慰。怨不得三爷常常将这位并非亲生骨肉的妹妹挂在嘴边,果然是极温柔和蔼的一个人。 清欢只觉得这位嫂子亲切,拉着她询问了些生活起居上的事情,最后才问:“三哥呢?” 晨钰指了指斜前方,清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几位阿哥都坐在正北方向,与皇帝的宴桌隔阶对峙。桌上还有其他几位贝勒、世子。 她看过去的时候弘历也恰好看到了她,两人都是相视一笑。自从上次他送她回储秀宫后,她一连几日都未有见过他。只听小魏子说他这几日格外忙,皇帝将今年随同他一起去天坛祭祀的阿哥人选定为四阿哥。宫里人对此纷纷猜测不断,有人说皇帝是因为三阿哥福晋有孕在身,才暂时把重任放在四阿哥肩上;也有人说四阿哥自从西北大营回来便颇受皇帝器重。清欢听了这些闲话,亦觉得不屑理会,老三和老四之间的嫌隙,多半是由这些嚼舌根的人造成的。 清欢以为弘曕年幼,会跟着熹妃坐,没想到弘历却突然将一旁的弘曕抱起来,正指着她们的方向低头对他说什么,他脸上有对幼弟温柔的笑意,离这么远她都看得见他左脸上那个浅浅的酒窝。弘曕果然看到了清欢,笑着向她拍手。她也冲弘曕笑了笑。这时弘时不知怎么的,也扭过头来,他本是背对着她们坐着。清欢以为他是在看晨钰,可他却冲她眨了眨眼睛,她见了,忙向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她正得意洋洋地抬起眼,却看到弘历身边还坐着一位翩翩公子,正含笑注视着她,仿佛刚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清欢只觉得那笑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见他穿着五蟒吉服,便扭头问晨钰:“三嫂,四哥身边坐着的那个人是谁?” 晨钰悄声道:“他是裕亲王的幼子,人称三贝勒,名为毓宁。” “毓宁?”清欢自言自语道,明明没见过,可名字听着也有几分耳熟,“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他?” 霁月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因为他雍正元年就被派往西北大营任左骑营副都统,前些日子才跟四哥一起回京。” “雍正元年?”怨不得她没见过,那一年她才刚刚进宫,清欢笑了笑:“五姐,你跟他很熟嘛。” 霁月依旧冷着一张美人脸,定定地看着毓宁的方向,道:“当然很熟。他小时候是三哥的伴读。” 清欢忽然记起她进宫那日,在御花园倒是碰上了三个少年。他们中一个是三哥,一个是四哥,另一个虽记不清面容,但只记得身量极高,是模糊的一道影,或许就是他吧,不过也不一定。 晚宴原在酉时三刻正式开始,可眼前着已经酉时一刻,却还未见皇帝入席。席间不免有些窃窃私语。 邻桌坐的是一些位份较低的妃嫔,清欢抿了口茶,便听到两位贵人在窃窃私语:“听说皇上前儿个去了圆明园,这大雪天的,可别在路上误了行程。” 另一位道:“皇上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要去圆明园的,可总也不多住几日,只待个一两天便会回来。” 正说着,却听地平下乐工忽然开始奏乐,清欢一瞧,圣驾果真已经行至乾清宫西侧,远远地就能看到明黄色的九龙华盖,浩浩荡荡一直移至金龙宴桌前。仪仗队分立汉白玉石阶两侧,众星拱月,旌旗林立,皇帝升座,除皇后之外,众人皆在内官特有的尖细嗓音中对皇帝行完跪拜大礼。 晨钰身子不便,清欢自然处处都留心照顾着。只管拿着牙箸往她食碟里夹菜。桌上有一品燕窝挂炉鸭子不错,外酥里嫩,肥而不腻,真真是上品。清欢细心地亲自剔了鸭肉出来夹给晨钰。 晨钰不好意思地笑笑:“格格快吃吧,我自己可以。” 清欢笑道:“你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东西,我是怕饿到了我的小外甥。” 众人听了都笑了,睿郡王的福晋薛氏恰巧也坐在这张桌子上,见清欢如此明朗可爱,便脱口赞道:“六格格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连我们瞧了,都喜欢的不得了。” 另一位侧福晋忙接口道:“也不知道日后谁有这个福气,能娶到六格格做福晋。” 清欢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这话,不禁连脸都红了。 晨钰听了,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就别打趣我们六妹了。” 她低头呷了一口汤,是很鲜美的鲑鱼汤,唇齿留香。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永寿宫,她还未喝虾仁汤,他就及时地拦住了她,还冲小厨房里的人发了那样一通脾气。自己的事,他竟然全然都记得,哪怕是那天在清云峰上对他说的话,他亦一字一句都没有忘。 清欢心里欢喜,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与毓宁碰杯饮酒,眉目间倒多了几分舒朗和不羁,若不是他正穿着赤金龙纹吉服,挂着朝珠,她倒觉得他就像是一位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她浅浅一笑,她的心思,或许他真的明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回 隔叶黄鹂空好音 宴席结束,宫女撤下碗盏,盛上果盘茶点。平台下早就搭起了戏台子,一丈多高的戏台边缘每隔几尺便安放一只巨型烛台,每只烛台上都燃着手臂粗细的牛脂巨烛,外面扣上赤红色的绞宫纱罩,竟将戏台照得如同白昼,远远看去,像是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极为喜庆。 皇帝素来不喜听戏,苏培盛便将曲目单子呈给皇太后过目。皇太后本与皇后聊得甚欢,便只一摆手,苏培盛便心领神会地退下了。若无特别点的曲目,戏班子就按规矩演起了事先准备好的承应戏。所谓承应戏,就是宫中按节令演唱的剧目,又称节令承应戏。第一出便是文氏家庆,画着夸张的大花脸、穿着水袖长襟的戏子在台上卖力地表演着明文徵明家五世同堂,元旦家宴,共享天伦之乐的祥和画面。 清欢四下里望望,见皇帝正扭头跟太后说着什么,许是前线刚刚传来的捷报,让太后笑得合不盈嘴,几位年纪幼小的阿哥世子在场中欢快地嬉闹,众人一面品尝着皇帝赏赐的美酒,一面品评着台上的戏文,倒真真是子孙满堂,天伦之乐,她觉得这出戏倒也唱得应情应景。 可她不爱听戏,甚至一看到戏台子,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样痛那样痛的过去。也许皇上是真的伤心,西园子的那座戏台也已经废弃,可只是坐在这里听戏,她亦觉得是对自己的凌迟,仿佛是额娘站在戏台上那纵身一跃的画面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尽管在那一瞬间有人用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她才没有看到那样血淋淋的画面,可她仍旧是难过。 每次听戏,她总会在心里默默地想:那样高的戏台,额娘竟也能自己爬上去。每次想到额娘,她总会想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仿佛她真的还活着,真的是像四哥说的那样,她在空中变成了雪花,随风飞到关外去了。 这样的谎话,她倒宁愿信,宁愿这样自欺欺人一辈子。 晨钰因着身子不便,弘时便先送她回去了。清欢一人坐在那里,跟旁人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低着头一直把玩着腕上戴着的一只金镶玉手镯,正兀自出神。 忽地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掌,她被唬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借着戏台上投来的光,才隐隐看到是弘历,他的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闪闪的,倒像是两颗星星。他从斜前方走过来,她竟然没有发觉。她警惕地四下里看了看,见众人都全神贯注于戏台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个小角落,便才松了口气道:“你来做什么?仔细被人瞧见。”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我带你出去。”说完,便不由分说握了她的手腕,两个人毛手毛脚地闪进了黑暗中。 乾清宫西面就是一座花园,园子虽小,可却极为精致,借着莹白的月光,可以看到蜿蜒的石板小径,石径两旁种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树,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头顶的夜空,月光仿佛一道利箭,从叶片的间隙中投下一小片一小片斑斑驳驳的影子,随风晃动,似一地的星子闪闪烁烁。 清欢平日里甚少来这边,漫步月光下,倒觉得有那么几分雅致。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风吹得有点凉,弘历解开颈前的如意双绦,脱下银色的狐毛披风披到清欢肩上,细心地亲手系上那金色的绦带。 因着离得近,清欢只轻轻嗅了嗅,便闻到他衣袖间粘上的一点淡薄的酒气,携带着一点点兰花的香气,倒极为好闻。 可她偏偏故意捂着嘴嗔道:“喝了多少酒?熏死人了。” 弘历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低声笑道:“我还没喝醉,倒把你熏醉了。” 清欢抿嘴一笑,回头望了望,见树叶掩衬下,乾清宫就是一片灯海,远远地传来婉转清丽的曲子,听得不太清楚,飘渺得仿佛隔着一层雾,反倒衬得四下里极静,像另一重世界。 “就知道你不爱听戏。” 清欢听弘历这样说,倒是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小的时候他只高出她半个头来,如今站在一起,清欢却只有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脸。见他正瞧着自己,于是笑道:“怎么,想让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弘历笑道:“那倒不敢。可你真要谢我,我也不介意。” 清欢倒是认了真,欠身福了一福,依旧笑靥如花:“多谢四爷,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弘历一面扶她起身,一面笑道:“我想请姑娘陪我月下散步,姑娘可否愿意?” 清欢道:“小女子遵命。”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向园子深处走去。清欢总觉得今天晚上走路有些费劲,想了片刻才发觉是吃了太多东西,于是便道:“正好刚刚吃得太饱了,出来走走也好消食。” “唔,我知道,刚刚有芙蓉糕嘛。”弘历看她拍了拍自己肚子,那样子倒可爱的像个小孩子,于是便故作一脸认真地说:“刚刚我回头看你的时候,你总是在吃芙蓉糕。你呀真不应该属兔,倒应该属小肥猪!” 清欢皱了皱眉,觉得这句话好像有些耳熟,突然记起他那次背自己上山的时候就说她像只小肥猪。清欢薄怒微嗔:“你才是小肥猪。倒是你,好好的戏文不看,总转过来瞧我做什么?” 一句话说完,她就有些后悔。幸好弘历根本就不在意,只是笑着说:“我猜你一定是在想宫里的芙蓉糕哪有仙炙轩的好吃,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出宫去吃?” 这个提议对于清欢来说实在是太诱人,她一脸兴奋地正要点头,忽然就想起他这几日刚刚拿到了皇阿玛亲赐的令牌,可以随意出入宫门,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便一脸犯愁:“去倒是想去,可我要怎么出宫啊?” “是啊,要怎么办呢”弘历一手抚着下巴自言自语,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见清欢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便实在忍不住笑道:“傻丫头,四年前我都有法子把你弄出去,如今就更不用担心了。” 话虽如此,可四年前毕竟她还小,身量未足,只是一个小毛丫头。他当时只扮作是四阿哥身边的侍卫,出宫办差。清欢还记得,那日他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身侍卫装束,穿着明黄色的对襟短褂,头戴红绒结顶帽,腰间挂着佩刀,披着一件又大又沉的黑色大氅,他的肩膀太过单薄,衣服有些不合身,整个人就好像是装在一个厚厚的套子里,看得她“咯咯”直笑。后来她就藏在他的披风里,那时候她瘦瘦小小,他骑在马上,她只管钻进他怀里,用厚重的大氅一围,压根儿就看不见。她还记得到了午门的时候,守门侍卫拦住他们问话,她藏在披风里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也不敢出。连他也觉得了,默默地隔着大氅轻轻地搂着她。等到侍卫终于放他们出宫后,他打马一溜小跑,一直跑到了北大街。她却觉得仿佛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连宫外的空气亦变得格外清新。 清欢瞧着弘历,道:“可我如今可藏不了了。” 弘历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着说道:“嗯,也是。大不了让你扮成小路子,跟在我身边。” “小路子?”清欢觉着有些窘,好歹她也是堂堂大清国聪明绝顶、才貌双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六格格,怎么能让她扮成一个小太监呢?这要是传出去她还不得成了紫禁城里天大的笑话。但一想到美味的芙蓉糕,她又觉得一切都值得,便勉强点了点头:“只要能出去,扮成谁都可以。” 弘历笑着说:“也是,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女扮男装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回 今夜月亮本就是一只弯钩,此刻偏偏躲进了云层里,四下里突然暗了起来。两人绕过一座池水环绕的假山,因为看不清路,清欢渐渐放慢了脚步,她穿这种花盆底的绣鞋到底不习惯,隐隐生了一份小心,慢慢就落在了弘历身后。假山后是一片梅林,此时梅花还未全开,空气中唯有隐隐一缕暗香沁人心脾。 “这里的梅花竟是这样雪白的颜色,真是少见。”两人走进了梅林,清欢悠悠地赞叹着,倒觉得像是满树满树的积雪,趁着暗凉如水的夜色,风裹着香,黑衬着白,美得如梦如幻。 弘历看清欢一脸新奇,知道她从小生在关外,对于花接触甚少,便解释道:“梅花品种很多,大品种有三十多个,下属小品种更是不计其数,大多有三百多种。花色不仅有我们常见的正红色和今天见到的白色,还有浅粉、深粉、桃红、紫红、绛紫、鹅黄、金黄、有斑点的、无斑点的” “这么多?”清欢惊叹道,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一枝花枝,薄薄的五片花瓣,吐出细细的蕊,娇艳无比,她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小的时候从没见过花,关外的戈壁滩上只有胡杨林,就像是被大漠夕阳长年染得黄了,一年四季都是那样单调的颜色,远远地看更显得寂寥。我娘一直觉得对不住我,从小她就会画许多花样子给我看,所以就算我没见过花,到了京城也能认出花的种类来。” 弘历顿了顿,道:“姑姑的画工极好,这一点我是晓得的。”年幼不懂事的时候,他还曾吵着让姑姑收他为徒,教他画花。可姑姑却笑着哄他:“人家的男孩子都喜欢画山山水水,虫鱼鸟兽,偏偏你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临了了,到底是再无机会。姑姑不在了,前两年他倒是跟着师傅学了几年画画,只是,师傅从来也不教他画花。 “是啊,她画的花,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等到日后,我给你建个园子,让工匠在里面种上各种各样的梅花,你想看哪一种,就看哪一种。”弘历忽然说道。 清欢听了,倒是笑了一笑,道:“我喜欢的是桃花。” “哦,那我们就种桃树,种上一园子的桃树,等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桃树下荡秋千。” 清欢只觉得他今日是真的喝得有些醉了,总是说些孩子气的傻话。 弘历走在前面,他行事极为机警,远远地就看到梅林深处有人影晃动,他迅速转身抱过清欢双肩,只轻轻一转,便携着她藏在了一棵梅树后。树冠投下很大一片阴影,正巧将他们两人隐蔽其中。 清欢着实被他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他连忙用手掩了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前面有人。” 清欢往前一看,见交织的繁密花枝里,隐隐约约有衣衫晃过。两人皆是屏息凝神蹲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正巧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皎洁的月光撒下,地上仿佛结了一层糖霜,远远可以看见两个人影,被月光拉得好长好长。 弘历悄声道:“我们往跟前去看看。” 清欢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跑到稍微靠前一些的树影里躲着。从侧面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那两人是一男一女,女子穿着粉色宫装,背对着他们,而那男子却是面朝他们。清欢只觉得那男子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他身量极高,穿着一件黑色九龙吉服,月光陡然撒下,原来那不是黑色,竟是暗红色。那男子的脸沐在月光里,倒越发得俊朗。 “三哥?”清欢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语气里透着一丝难掩的惊异,那女子背影瘦瘦削削,显然不是晨钰。 弘历忙一手掩了清欢的嘴,道:“别出声。” 幸好弘时并未察觉,弘历细细观察了一番,才问:“你可知道那女子是谁?” 清欢看也没看,这会子工夫,能和三哥在这里单独见面,又是宫里的女子,除了碧潭,还能有谁?用鼻子想也知道。 “她叫碧潭。” “御前那个碧潭?”弘历警惕地问。 弘时这么晚还来见御前的人,不知是何目的? 清欢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觉看不分明,道:“你也认识她?” 弘历轻声一笑,道:“御前的人,总是能经常见到的。” “三哥为何要见她,你可知晓其中缘由?” 清欢坐在草地上,背倚着粗糙的树干,思考了片刻,才道:“我要是告诉了你,你可不准告与旁人。” 弘历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清欢真的知道,便也坐下来,倚在她旁边,道:“我保证不告诉旁人。” 清欢才道:“碧潭进宫前就和三哥认识,三哥自幼就喜欢碧潭,这是我小时候就已经知道的事了。” 弘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一直凝望着弘时的方向,他的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也能迸发出光来,像两颗黑宝石。清欢心下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弘时此刻正轻轻拥着碧潭,两个人静静地站在月光里,两道影子紧紧叠在一起交织成一条,那姿势看起来这样契合,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 清欢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身旁又有弘历在,一下子吓得捂住了眼睛,只觉得面红耳赤,一颗心跳得又急又快。 她捂着眼睛也能听到弘历在耳边“嗤”地笑出了声,于是她更窘了,慌忙取下了手,睁眼一瞧,弘历的脸却近在咫尺,他的五官被无限放大,一双眼睛正认真地瞧着自己,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扑在脸上,隐隐带着微薄的酒气。 弘历悄声道:“咦,你脸红什么?” 清欢被他瞧得实在忍不住,嗔道:“你做什么?” 没想到这一声倒惊动了弘时,他已然瞧向了这边,厉声问道:“谁在那里?” 清欢吓得一头栽向前面,正好弘历向她伸出双臂来。地上被风吹落了好些花瓣,被她扑向前面的气势所带,倒成了一场花雨,裹挟着她都扑向他怀中。她的呼吸就在耳畔,或许是因为梅香,弘历觉得连她急促的呼吸亦是甜的。他只是紧紧搂着她,像是在他心中等了很久很久,连一步一步渐渐走近的三阿哥亦是顾不得了。 顷刻间夜空中绽开千万朵礼花,清欢在“轰”的一声巨响中抬起了头,见黑沉沉的夜空瞬间被染得五颜六色。大约是乾清宫的戏已经唱完了。 她见弘历仍旧紧紧地搂着自己,立时觉得连耳朵都像着了火,忙挣扎着让他放开。回头一望,见弘时仍在原地,碧潭挽着他一起抬头看烟火。 远方似乎响起一阵礼乐声,淹没进礼花绽放的轰鸣声中,直到烟花散尽,周围终于恢复寂静,才悠悠地传来一两句,更觉得仿佛瑶池仙乐,虚幻得不真实。可只这一两句,清欢也听得清清楚楚,是火树望桥之章,乐工唱得婉转缠绵:愿春光,年年好,三五迢迢。不夜城,灯月交,奉宸欢,暮暮朝朝。 这首曲子,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可今晚清欢忽就觉得好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回 接下来的几日宫里都忙着祭祀大典的事情,吉日由钦天监定于正月初九,皇帝初八依照旧例入了斋宫,到第二日寅时,便起床更换朝服,由四阿哥弘历陪同,从乾清宫出发,前有先导,后有百官徒步随同。 清欢听闻弘历是与文武百官一起来回步行,何况回来的路上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听小魏子回来打探的消息,只说四阿哥回宫后偶感不适,在永寿宫里将养着,熹妃更是寸步不离地日夜照顾,自己不便去看望,心想他把出宫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谁知到了正月十四的晚上,小路子突然送了信来,说让她准备着,明晚等他参加完外藩宴,就接她一道出宫。还送来了小路子的腰牌和一套小厮便服。 云珠见了,亦吵着要出去:“我若不去,谁来保护格格呢?”可清欢觉得带她已是不易,何况再带一个云珠?不过,自从云珠来侍候她,她还从未跟她分开过,只除了三年前的那个上元夜。 “有了四爷,格格便不要云珠了。以前无论走哪,格格不带着奴婢呀?” 清欢见她说得委屈,便道:“好云珠,你就体谅我这一回。你想要什么,我从外面带进来给你。北大街上的糖人儿,你要不要?” 云珠道:“格格,奴婢什么都不要,只要您平平安安就是了。” 到了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弘历从席上退了回来,换了一身玄色祥云纹长袍,领口和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夔纹的滚边,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皮貂帽,帽檐上有一圈银鼠毛压边,额前镶着一块月白色翡翠,愈发衬得面若冠玉,朗眉星目。 清欢早已经换好了衣服在储秀宫等着,今天晚上齐妃和霁月正好去慈宁宫陪太后听戏,弘历来花雨轩接清欢的时候,云珠早已上上下下打点好了一切。他见清欢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粗布马褂,一头乌腻的长发被细细地编成长辫,梳得油光水滑,再戴上一顶灰色瓜皮小帽,连这样粗陋的衣服竟也被她穿得俏皮可爱。只不过因为身形过于单薄,她就像被装进一个大布袋里。他笑道:“你这样子,倒真有些像我的小跟班。” 清欢嘟着一张小嘴,有些不满地说道:“你倒好,尽管扮你的少爷,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身衣裳糊弄我。” 其实他知道,平日京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太太小姐今日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出门看灯,女孩子们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彩照人,唯让她这身小厮装扮,到底是委屈了她。便道:“不然,你扮成是我,我扮成小路子好了。” 清欢倒“嗤”地一笑,明眸皓齿,她的声音脆生生地响在他耳畔:“反正都是女扮男装,扮你和扮小路子有什么差别?” 云珠也道:“四爷定是糊涂了,守门的侍卫哪有不认识爷的道理?” 弘历这才带了清欢出了储秀宫,问她:“腰牌带了吗?” 清欢拍了拍腰上紧紧挂着的牌子,道:“带了。” 两人一路出了内宫,到了顺贞门口,小路子早牵了两匹马候着。弘历先熟稔地飞身上马,再回头向清欢伸出一只手。 清欢却努了努嘴,道:“我会骑。” 弘历这才想起在西北大营的时候,乌苏尔图曾经对他说过,小格格骑术是将军亲自教的,自然了得,她以前还有一匹心爱的小红马,一直养在大营里。 小路子跪伏在马边,本要“伺候”清欢上马,可清欢却只说了句“不用”,就见她一脚踩在镫子上,双手紧握住马鞍,另一只脚只在地上用力一蹬,便稳稳地坐在马鞍上,回头向弘历粲然一笑。 弘历只觉得她眉眼清丽,脸庞白腻,真真就似一抹白月光,仿佛生出一朵花来。只默默地瞧着她片刻,方才道:“你今晚可不能再笑了。” 清欢诧异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一笑,别人都会看出你是个女孩子啊。” “哦。”清欢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弘历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打马离去,消失在莹莹的月色中。 行至午门,侍卫将两人拦了下来,弘历并未下马,借着宫门上悬着的巨制纱灯,侍卫才看清来人是四阿哥,忙行礼问安。 弘历未多说什么,只回头看了清欢一眼,见她脸色苍白,许是有些害怕,便不动声色地向她点了点头,双腿轻击马肚,驱着马往前走去。清欢正要驱马,守门侍卫却忽然将她拦住,道:“这位小兄弟有些眼生,不知是在哪个宫里当差?” 清欢一急,差点开口说话,幸好弘历应变极快,只调转马头,替她答道:“这是我宫里的小路子,从没出过宫门,今儿我带他出去办些差事。” “有腰牌吗?”侍卫问道。 清欢听了,忙在腰里寻牌子,可那牌子藏在她里衣里,牌子上的线绳又被云珠系了好几个结,她一急越发解不开,手心已经生出汗来。 正当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却听远处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弘历循声望去,见傅恒正带着一队守城士兵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银色绵甲,在月光里闪着冰凉的金属光泽,腰佩宝剑,挺拔似一枝劲苇。 见到弘历,他忙按剑下跪行礼,甲胄碰撞在一起铿锵有声:“当值宿卫富察傅恒,恭请四阿哥金安。” 弘历不妨在这见了他,自是极开心的,自从西北大营回来,傅恒领了职位,他们也只能在乾清宫里偶尔碰一次,但也是说不上什么话的。他一手拿着条极细的花蟒皮鞭子,懒懒地抽在极厚的鹿皮靴子上,笑着说道:“得了,起来吧。” 傅恒起身道:“四爷此时出宫,所谓何事?” “哦,”弘历轻咳了一声,方道,“有点事情得带小路子出去一趟。” 傅恒转眼瞧着马背上的清欢,她本来正定定地看着他,觉得这么多年不见,真的是认不出了,他突然看过来,倒吓了她一跳,只觉得他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像猎鹰的眼睛。她连忙低下头去,心想被老熟人逮住,这下可完了。 可傅恒只看了她一眼,就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对守门的侍卫道:“没你们的事了,还不快给四阿哥开门!” “嗻!” 沉重的木质漆红宫门“吱呀呀”推开,弘历在马上向傅恒默默地作了一揖,傅恒只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清欢出门的时候,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旧立在原地,他身后是金碧辉煌的殿宇,而夜色苍凉如水,他仿佛是被投入到无边无际的浓黑的墨汁里。 她忽然就对他笑了一笑。马加速狂奔而去,她在剧烈的颠簸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不用看也知道,从小到大,她就没见他笑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回 裕亲王乘轿回到王府,已是亥时时分。轿子足足绕了半个京城,比平日里多花了一个多时辰。紫禁城里大大小小的街巷早已是车水马龙,人满为患,可王府前的街道上却被仆从清理得干干净净,门口的两尊大石狮子更显得庄严肃穆。 家丁早就通报了上房,裕福晋便带了几名家丁立在廊上等候,远远地看见一顶八人抬银顶黄盖红帏大轿缓缓行来,便亲自迎下阶去。 裕亲王本就喝了酒,加之刚刚在路上鼓乐齐鸣,礼炮轰轰,他本就是极不爱热闹的,心里头愈发烦躁。他慢悠悠地下了轿,见夫人正笑脸相迎,便压了压肚里的火气,问道:“夫人怎么没有上街看灯?” 裕福晋一面上前搀着他往府里走去,一面笑道:“年年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好看的。妾身给王爷备了醒酒汤,要不要让他们盛一碗?” 裕亲王摆了摆手,他意识还算清楚,又是习武之身,步伐依然稳健如飞。沿着回廊一直走,经过上房,走至园子中,园子里有一只早年修建的人工湖,此时晚风习习,湖中倒漾起了微微的涟漪,湖面上映出的一轮圆月,便如同打碎的一张玉盘,冷冷地沉入水底。他远远地看到对岸老三的屋里黑着,便问:“宁儿呢?” 裕福晋支支吾吾地答道:“容儿和泰儿都上街去了,宁儿” 裕亲王与福晋是几十年的恩爱夫妻,见福晋这样子,便已经猜出几分,忽就上了脾气,骂道:“这混账东西,现在越发长本事了,连他老子也敢欺侮!” 毓宁今夜本要与裕亲王一同入宫参加外藩宴,可偏偏临走之时头痛难忍,裕亲王便让他好生休息,自己去宫中向皇帝禀明缘由。 “王爷莫要生气,宁儿回京不久,自是该出去好好体会一下京城的风土人情。”福晋忙在一旁劝道。 “风土人情?”裕亲王冷笑一声,道:“他不过是出去花天酒地罢了,还能瞒得过我?看他回来我不打断他的腿!” 裕王府家教向来颇为严厉,裕王爷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急脾气,行军打仗以一抵十,却从不谙圣贤之道,管教儿子更是动辄打骂,毓荣和毓泰从小见了阿玛便顺着墙根儿溜,唯有最小的毓宁不怕他。 福晋听了,便放开他的衣袖,走到一边去抹眼泪,一边嘤嘤地哭一边埋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却把他送到天边去,几年来也见不得儿子一面,如今他回来,你对他却还如此严厉。索性连我一同打死了,好歹也教我们母子团聚!” 裕福晋当年嫁给裕王爷时,他已有两房妾室,毓荣和毓泰都为妾室所生,这么多年裕福晋也就只有毓宁这么一个孩子。裕福晋贤惠,将其他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但到底嫡庶有别,毓宁虽是幼子,但却是真正的嫡长子。 裕王爷素来极爱重福晋,见她如此伤心之态,倒也罢了,只是语气温柔地道:“夫人你莫要伤心,本王只是在说气话。只是宁儿这孩子,将来若要继承我的位子,必得勤学苦练,好好儿下一番工夫,你怎的还能将他当成是小孩子?” 裕福晋一听,倒也止了哭声,道:“宁儿这孩子,我当年怀他不过八月有余,身子从小就弱,你不能总这样逼他。” 裕王爷幽幽地叹了口气,方道:“万岁爷今夜已经下了恩旨,命宁儿留于京中担任骁骑参领,看来皇帝对宁儿还是相当赏识的。” 裕福晋听后破涕为笑:“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只要宁儿能留在咱们身边,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毓宁并没有骑马,只带着福子从府里溜出来,两人一直走到了北大街上,浑身上下竟然隐隐生了层薄汗。福子走得气喘吁吁,道:“我的爷,这么远的路,您怎么也不骑马?” 他只是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这点路,对于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他曾经一个人徒步走至驻扎大营所倚靠的赤勒山上,在那里俯瞰一个个白花花的军帐,在浓黑的夜色里,仿佛静默在苍凉戈壁上的一座座坟墓。脚走得烂了,他却也顾不得歇,似乎只有肉体的痛楚才能唤起他心中的麻木。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竟全都要赔在这茫茫戈壁上,似乎身体里浓而稠的血,也在一点一点干涸。 仿佛是被流放。没人问过他怎么想。 他想起最难的日子,他就是那样,一夜一夜仰望着关外苍凉的那只月,在心里描摹着京城的样子,一遍又一遍。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止住心中最要命的渴。 他觉得他其实有些像那个女孩子,只不过他比她要幸运得多,最起码,他还有自己的阿玛和额娘,而她,什么都没有。 可当他如今终于踏在京城的土地上,看着这繁华似梦的九重城阙,十里华灯,一切却又来得那样不真实。他心中想起的竟是西北大营里的铮铮烈酒,大漠孤烟。 他仰头看了看那轮圆月,才想起弘历总爱骑着马去关外看月亮,如今看来,关外的月亮倒真比紫禁城的好看。 正想着,只听福子叫道:“那不是四爷?” 他顺着福子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见弘历正骑着匹高头大马,街上人多,马亦缓步慢行,最终停在了仙炙轩的门口。弘历身后却还紧跟着一匹马,那马上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厮,瞧那身形,他只觉着有几分眼熟。 福子正要叫,他却只一挥手便拦住了。 眼看着弘历下了马,径直走到后面那匹马旁跟小厮说了句什么,那小厮只冲他一笑,他便一眼就认出那是个女孩儿。 清欢翻身跳下马,弘历倒伸出双臂来接了她一把,那样子倒像是被他抱下来似的。清欢老大不好意思地说:“你还总拿我当小孩子。” 弘历也不说话,见她一路策马而来,冻得嘴唇都失了血色,便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长狐披风披到她肩头,细细地打了个结。早有店里的伙计出门相迎,见了他来只欢喜地叫了一声:“四爷,您来了!里面请!” 清欢颇为诧异,低声问:“他们认识你?” 弘历笑着点点头,道:“他们只知道我来历不凡,跟着旁人叫我一声四爷罢了,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四爷,今儿个实在是不巧,望月轩已经有人了。我给您挑了间儿二楼的雅间,一样地清静别致。”店里的小二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道。 弘历今日心情仿佛格外好,根本就不介意,只点了一点头,道:“带路吧。” 小二引二人从楼梯上去,二楼都是清一色的豪华雅间,他们沿着走廊一直走到最角落的一间。虽比不得望月轩,倒也比其他地方清静一些。屋里铺着花色的羊绒地毯,屋中央有一张红木圆桌。清欢一进屋只觉得暖和,脱了披风挂在角落的架子上。屋子里只微微半开着一扇雕花阁窗,她走到窗台边将窗户掀开,仿佛是小孩子看到了什么心爱的玩具,高兴地回头冲弘历笑道:“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北大街呢。” 小二忙道:“是啊,过会子有灯队经过,在楼上就可以看到。” 弘历赏了小二一锭银子,道:“去给我们烫一壶好酒,弄几碟你们这里的拿手小菜。” 清欢连忙说道:“还要一碟芙蓉糕。” 小二答应着去了,两人围着圆桌相对而坐。桌子中央点着一只白纱灯,窗外一阵风吹来,火苗被吹得轻轻跳跃,屋里人影幢幢。 清欢摘下灯罩,见火苗“噼噼啪啪”地上下跳跃着,有一滴极大的蜡泪滚落下来,烛台上早积了厚厚一层。她伸手拿起一旁的剪刀,慢慢地剪掉烛心。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她的一小截手臂,弘历突然就想起古人的一句诗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她的手指纤细,在微光中衬出点点指端,弘历笑道:“仔细烧了手。” 清欢抬眼瞧了他一眼,烛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极分明的棱角,他的睫毛倒映在眼底,一片幽邃。清欢一手支颐,笑盈盈地问:“你今天怎么那么好脾气,不和人家抢啊?是不是觉得带着我有些底气不足?” 弘历“嗤”得一笑,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霸道?听上去倒像是街头的流氓混混。”他渐渐敛了笑意,用手笼着那火光,低头看着掌中的一簇火苗,双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他的声音低沉,“这辈子,我也就只抢过那么一次罢了。是因为那晚我在望月阁底下瞧见了你,”他定定地瞧着清欢有些诧异的神情,“我看到你一个人站在二楼的阁窗里,虽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但我一眼就认出是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回 故乡遥 何日去 他的话语轻柔,平静得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清欢怔怔地瞧着他,不想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只是死命地在桌下掐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弘历收回手,失了保护,烛火便在风中摇摇晃晃,映着他的脸庞,虚幻得仿佛不真实,突然“噗”得一下,被风吹得熄灭了,袅袅升起一缕青烟,屋里顿时暗了下来。今夜的月亮极亮,月光从打开的那扇阁窗投了进来,一格一格正好照在清欢脸上。而他处在黑暗里,只能看见一双闪闪发光的眸。 她这才想起要站起来,步伐有些紊乱,僵硬地一直走到窗边去。其实她明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可却突然不敢听下去。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曾经阿玛看着额娘,她觉得脸颊上好像烧起了一团火,被窗口里的冷风一吹,越发凉,不禁打了个寒噤。 楼下看灯的游女,三五成群地走过,一个个雾鬓云鬟,花枝招展,说着,笑着。她看见了,只是微微一笑,侧影如剪,道:“古人写诗,真的是应情应景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忽然有人接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是个年轻公子的声音,清欢只觉得他背诗抑扬顿挫,极为好听,不免向门口望去。门被“嘎吱”一声轻轻推开,走进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看不清脸,却是刚刚那个极为好听的声音,只听他道:“四爷,元宵佳节,您倒有这闲情逸致,来这里背诗?” 弘历仿佛也是认识他的,笑着站起身相迎,笑道:“你这样子,谁说是病了?我看你实实是欺君罔上。” 那公子也笑道:“你也真是,出来这么个好地方,也不知叫上咱们兄弟几个,只管一个人找乐子。”他只瞥了窗边的清欢一眼,仿佛是随意,又转过头道:“向来美酒配佳人,刚刚在外面听到有人吟诗,我还当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丽呢,谁知却是个小伙子?”那人笑了笑,问弘历:“这位小兄弟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弘历随口答道:“是我宫里新来的,平日里看他懂事,就带出来见见世面罢了。” 两人正说着,却是店小二带着伙计上菜来了,见屋里烛火灭了,忙去外面取了火进来:“呦,四爷,屋里头这么黑,您怎么也不叫伙计们给您点灯?” 屋里重新亮堂起来,小二摆好了菜,便带人下去了。弘历邀那公子一同就坐,那公子刚一落座,清欢只觉得有些眼熟。正狐疑地盯着他看,他却突然抬头对她一笑,她心里一惊,忙低下头去,虽然换了衣裳,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那天合宫家宴时坐在弘历边上的三贝勒,虽然他叫什么她记不得了,但那笑容她是不会忘的。 清欢埋头站在一边,看着弘历还跟那位贝勒爷有说有笑喝酒聊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只觉得背心里急出了一身冷汗。今天若是被识出身份来,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清欢站了一会儿工夫,肚子却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她为着晚上能跟四哥出来饱餐一顿,连午饭也没怎么用,齐娘娘还以为她是生了病。因为离得近,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她有些尴尬地低头揉了揉肚子。 毓宁笑出了声,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用牙箸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小兄弟,你也坐。” 弘历抬头瞧了清欢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清欢坐下来,用牙箸夹了菜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毓宁拿起酒壶在她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道:“刚刚听你诗背得不错,可曾念过书吗?” 清欢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抬起头来有些含糊地回答道:“平日里听着四爷念,不过是记性好,也就只会背这一首罢了。” “今日能在这里饮酒对诗,便是缘分。”毓宁端起酒杯,对清欢说道:“来,小兄弟,我敬你一杯。” 清欢忙摆手推辞道:“不不不,奴才不会喝酒。再说了,怎么能让贝勒爷您敬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下人呢?” 毓宁微一挑眉,意兴阑珊地瞧了她片刻,才斜斜地勾起嘴角,笑问:“你认识我?” 清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点点头陪笑道:“以前在宫里有幸见过贝勒爷一次。” 毓宁却笑意更浓:“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更得给我面子了。”说着便努了努嘴,示意她端起杯子。 弘历也给自己斟了杯酒,笑着说道:“与其你敬他,倒不如咱们一起干一杯。” 清欢只偷偷地瞪了他一眼,他这算哪门子的帮忙?明明知道她不会喝酒,他还跟着这个贝勒爷瞎凑热闹。这下是非喝不可了。 没办法,她只好端起酒杯,三人隔桌相碰,她闭着眼睛一仰头便将一杯热酒全灌了下去。她从没这样喝过酒,以前在宫里,宴桌上就算有酒,也只不过是御膳房新酿的果子酒,盛在小巧精致的七彩琉璃花樽里,她只抿小小的一口,唇齿间只留有果子的清香,甜腻腻的味道。不像今天,她觉得好像吞下的并不是酒,而是一把刀,生生地从嗓子里割下去,火辣辣地疼。 她一面张着嘴用手扇风,一面用手捏了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大嚷着:“好辣!好辣!” 弘历忙给清欢倒了杯茶,毓宁倒在一旁气定神闲,仿佛是在看热闹似的,只夹了口虎皮花生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随口说道:“小兄弟,你怎么像个姑娘似的?” 这不说不打紧,清欢一听反而被芙蓉糕噎住了,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只一手抓起茶杯,也不管茶水烫不烫,便“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下去,好容易才将芙蓉糕吞进肚子里去,一张脸却涨得通红。 弘历用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虽是满眼着急的神色,可却不言一语。 清欢怕露了破绽,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忙笑了笑道:“贝勒爷可真会开玩笑。”她的额上沁出一层薄汗,脸上也因为微醉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毓宁倒觉得像极了幼时江南进贡的水蜜桃,用吃足了风的帆船沿着京杭大运河一直运至京师,一打开竹编的大筐,里面盛满了又大又香的水蜜桃,个个都泛着浅浅的红晕,仿佛能滴出水来,上面还有绒绒的毛,犹带着新摘时的露水。 毓宁自饮一杯酒,笑道:“我也只不过一句玩笑话,瞧把你吓得”又转头对弘历不怀好意地一笑道,“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怎么样,待会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清欢听不大明白他的话,倒是弘历,只会意地一笑,道:“难为你才回京没多久,整天就知道惦记这些事情。看来,你是太闲。” 正说着,忽然楼下锣鼓喧天,清欢跑到窗前一瞧,果然看到灯队正从东头缓缓开来,她笑着回头道:“快来看,花灯来了。”她一时开心,早忘了自己男扮女装的事,剩下两个大男人在她身后面面相觑。弘历却仍旧是坐得四平八稳,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架势,只低头抿了一口酒,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毓宁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远远地瞥了一眼那只月下单薄的背影,放下酒杯,起身道:“既然四爷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感谢四爷的招待,改日定请四爷来府里一叙。” 弘历一直送毓宁到门口,才回到屋里。又命店小二撤下杯盘碗盏,沏了一壶碧潭飘雪来。见清欢仍旧站在窗前看灯,便道:“先过来喝口茶吧,晚上吃了那样多,喝些茶消食。” 清欢倒是听话,默默地走回座位坐下,捧着一只精巧的白瓷茶杯,满屋子都是茉莉花与绿茶的清香。可她却无丝毫品茶的兴致,看着从杯口溢出的袅袅的雾气,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弘历坐在她旁边,用手在她额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笑问:“怎么啦?没吃饱啊?” 清欢没好气,骂道:“你还笑得出来?以后若是在宫里碰到三贝勒,可如何是好?” 弘历却不慌不忙地品了口茶,对清欢道:“唔,真是好茶,你尝尝。” 清欢气得差点拍案而起,弘历却道:“若是日后你见了他,抵死不认便罢,他一个贝勒,还能拿你一个格格怎么样?你堂堂大清国和硕六公主乔装打扮成小厮模样混出宫外吃饭看灯,你觉得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虽是安慰,可清欢怎么听都觉得弘历是在挖苦她。不过想想也是,她平日在内宫,是碰不上外臣的,就算碰上,自己装不认识他就好了。于是便问:“不过刚刚三贝勒叫你去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不去,好歹也带我去看看啊。” 弘历喝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清欢摇摇头:“不知道啊。” 弘历凑到清欢耳边,只悄悄说了两个字,清欢就差点要跳起来,红着脸大骂道:“亏我还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呢!堂堂大清国三贝勒竟然去逛窑”到底女孩子家面皮儿薄,话没说完就自己掩了嘴。 弘历只是笑着看着她,忽然一指窗外,清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出去,他却眼疾手快地吹熄了蜡烛。 清欢慢慢踱到窗前,轻轻地推开另一扇窗户。只见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深蓝的夜空,不知从哪里悠悠地升起无数天灯,红彤彤的似漫天的大红灯笼,渐渐去得远了,只留星星点点的明火,在空中忽闪忽灭,仿佛是银河坠落。清欢知道城郊有座雁芝山,山上有座雁芝庙,每年上元,京城里的信男信女总是结伴上山,去庙里烧香拜佛,在山顶上放天灯,祈求一生一世,永不分离。这样的事情虽不能信,但听上去都觉得极美。 而屋里一片寂静,被皎洁的月光所罩,仿佛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绞宫纱。弘历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清欢身旁,月光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两人都是静默无语,仰头看着满天红灯。 弘历忽然问道:“小六,你有什么心愿吗?” 清欢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尾红灯,在寒风中摇摇曳曳,终究是熄灭了,飞得那样高,不知道关外能不能看到?“自从八岁以后,我就已经不再做梦了。如果可以,真想再回到关外去,”她的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凄凉的笑意,“可就算回去,我也知道,过去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再回来了,阿玛,额娘,童年的所有记忆,早都回不来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回 春初早被相思染 弘历和清欢从仙炙轩出来的时候,灯队已经游过了北大街,踮着脚还能瞧见队尾跟着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远远看去似一团黑云浮动,紧紧围绕着后面几只展览车驾上的彩灯。 小二自是极巴结地一直将二人送出大门,又有伙计牵来他们的马,好生相送。清欢上了马,方才“呀”了一声。弘历还未上马,以为她落了东西,回头便问:“怎么了?” 清欢道:“我说要给云珠带糖人儿呢,忘了。” 弘历环顾四周,虽然重头节目已经结束,可街上的游人依旧很多,于是道:“这么多人,等我们过去买完,恐怕就太迟了。” 清欢听了,慢慢地低下头去,耷拉着一只小脑袋,弘历只觉得她眼里的光就那样慢慢地一寸一寸暗下去,只低声说了句:“那好吧。” 他的心也仿佛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他忽然就将手中的缰绳扔给她,大声叮咛道:“你在这里等我!” 清欢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弘历快步离去,她只来得及看到一角玄色的袍角,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上还拽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心里到底有一丝害怕。小的时候她虽骑术不错,可阿玛还是为她精心挑选了一匹小红马,不仅长得娇小可爱,而且性情温顺,除了小红马,她就再没骑过旁的马。如今她多年未骑过马,到底有些生疏。 正在这时,街面上不知从哪儿窜出一条鞭炮来,在人群中“噼噼啪啪”地炸开了花儿,两匹马皆是一惊,“唏律律”一声长嘶,便一跃而起。清欢惊慌失措,仓促间已经收紧了缰绳,那马受迫,更是惊厥乱跳。她慌乱间不知何时已经扔开了缰绳,只管死命的抱住马脖子,眼见另一匹马已经冲了出去,周围的游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躲也躲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在街旁一家摊贩的铺子上只一蹬,便轻盈地飞落到马背上。只看这一系列动作,清欢就知道他的骑术极精,只见他紧握缰绳,一紧一缓,那马便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停了下来。清欢只觉得浑身发软,抱着马脖子的双手突然松了力,眼见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周围的人都是一阵惊呼。正在这时,却有人极为用力地在身后托了她一把,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截在了地面上。由于劲风所带,她额上的帽子不知何时已经滑落,露出极为秀丽的云鬓。人群中仿佛有人吸气:“原来是个女的。”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到视线微微清晰,才看清救自己的人正是三贝勒。她正靠在他怀里,他还揽着她的腰,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正喷在自己脸上。 清欢几乎是使出了全力将他推开去,惊诧地大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毓宁随手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笑道:“我刚刚救了姑娘,姑娘不应该先谢谢我吗?” 清欢瞪圆了一双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毓宁“嗤”得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清欢下意识地用手往自己头上一摸,才发现帽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下可谓是“铁证”如山,她再抵赖也没有用,于是便没好气地问:“你不是去逛窑”还没说完便立即改口,“去你说的什么好地方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毓宁慢慢地走近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四爷把六格格带出宫来,不好生看着,自己跑到哪里去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斜斜地勾起一只嘴角,清欢觉得像是中了风,只听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险些出了乱子。” 清欢只觉得心里一凉,立时后退了一步,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六格格?” 毓宁拱手作了一揖,学着她刚刚在屋里时的语气,道:“微臣有幸曾在宫里见过格格一次。” 清欢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觉得他此刻狡猾的就像一只狐狸,过了片刻,才问:“你早在仙炙轩里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毓宁只微微一笑,道:“微臣要是连格格的玉容都记不住,那可真该被千刀万剐了。更何况格格自有让人过目不忘的姿容,臣想不记住都难。” 清欢听得出他话里略有轻佻之意,不禁脸上一红,但仍旧强装镇定,直直地看着他,他身材颀长,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来。她的声音却出奇地冷静:“你想怎么样?” 毓宁笑盈盈地瞧着她,缓缓地道:“微臣不想怎么样。” 清欢冷笑道:“你刚刚在仙炙轩时掩饰得那样好,可偏偏在四哥不在的时候揭穿我,你是何用意?不是想威胁我是想做什么?怎么,你想去告诉皇阿玛吗?” 毓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清欢:“唔,格格您可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见清欢颇为不悦地皱眉,便摇摇头道:“告诉皇上,老大没意思。格格出宫来玩,又是拦惊马,又是扮小厮,这样有趣的事,还不如告诉三爷,让他也跟着笑笑。” 清欢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和三哥自幼便关系颇好。若是这事真的被三哥知道,他定会狠狠地数落自己一顿,毕竟私自出宫违反宫规。说不定一状告到皇阿玛跟前,指不定会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到时候定是连四哥也跟着遭殃。若三贝勒真的这么做了,那他也太可恶了。 “你”清欢一时有些气堵,正要开口,却听毓宁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毓宁,原来刚刚拦马的大英雄是你啊?” 毓宁似乎也听出了这声音,他身形高大,挡着清欢的视线,她看不到来人,只看到毓宁原本得意洋洋的笑容却忽然滞在了脸上。她只觉得刚刚的声音颇为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踮起脚扬着头张望,不料被毓宁突然按住,护在他自己身后,顷刻间已匆匆转身,只作了一揖,道:“三爷,您也在这儿?” 清欢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愣愣地立在原地,只任由他按着,手足无措。 “听说北大街上有家仙炙轩,菜色颇为不错,就和大家过来尝尝。”弘时说着便引了身后几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出来,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正白旗都统乌尔泰。这位是翰林院掌史参军张敬荛。这位是简亲王之外孙图查。” 众人皆向毓宁作了一揖,道:“三贝勒。” 毓宁倒也不慌不忙地一一回礼。 清欢缩在他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喘,只把头深深地埋着,隐隐约约能听到“沙沙”的响声,仔细一听,方才辨来是三阿哥腰间所悬玉坠在极滑的衣料上来回摩挲。 “你怎么一个人”弘时一语未完,便瞥到毓宁身后还有一个身影,清欢吓得背转身去。 毓宁忙上前一拦,低声叫了声:“三爷。” 弘时见那一只瘦瘦削削的背影,虽是女子,却身着男装,顿时心中明白了七八分,许是一双小儿女出来偷偷幽会罢,不想被他无意撞破,便笑着拍了拍毓宁的肩,道:“我当你是害了如何严重的病连宴会也没法儿参加,原来是相思病啊。罢了,改日请我喝喜酒便罢。” 毓宁也不说什么,只一施礼,弘时便带着一干人去了。 等他们去得远了,清欢才转过身来恨恨地瞪着他,骂道:“乌鸦嘴!” 毓宁见她脸上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难为情泛起了一片不自然的潮红,几缕额发散在鬓前,被风吹得柔柔地拂在脸上。他想起自己刚刚按着她的时候,她单薄的肩头竟然也在微微发抖。于是笑道:“微臣今儿晚上已经救了格格两次,格格打算如何谢我?” 清欢想了想,问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六格格能得到的,我都可以给你。” 毓宁笑道:“微臣什么东西都不缺,微臣只希望格格能答应臣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毓宁微微挑眉,道:“微臣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日后想起来了,再来找格格兑现。” 清欢忙道:“那可不行,万一你的要求甚是无理,我可不能答应你。” 毓宁笑道:“臣的要求,绝对会在格格的能力范围内,绝不使格格为难。” 清欢略一思忖,他今晚确实帮了自己很大的忙,若是不答应,就显得自己过于小气了。好歹她也是堂堂的格格,答应他一个贝勒的要求总不至于太过分。于是便道:“好吧,那就依你所言。” 毓宁向她伸出一只手掌,道:“那我们击掌为誓,君子一言。” 清欢爽快地在他手上拍了一掌,道:“驷马难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赏心乐事谁家院 清欢到慈宁宫去请安的时候,见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正站在院子里。院子里摆满了盆栽的四季海棠,全都是内务府新摆上来的。 清欢问:“嬷嬷,您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李嬷嬷不知在看什么出了神,连清欢何时进了宫门都不知道,忙向她行了一礼,道:“老奴参见格格。” 清欢忙上前几步搀起她道:“您和我宫里的吴嬷嬷一样,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不必向我行这样的大礼。”她扭头见海棠花开得正好,奉给太后宫里的盆栽,内务府自然是用了心了,统一大小的白底青花的瓷盆,每只盆里都盛开着三五只花朵,火红火红的颜色,吐着鹅黄色的细细的蕊,清欢倒觉得像极了清云山上的杜鹃,每年四五月的时候,漫山遍野地盛开,仿佛是着了火,那样的美景,恐怕十个内务府都养不出来。清欢微微一笑,方道:“这花的颜色,倒也喜庆。” 李嬷嬷答道:“太后最喜欢这样鲜艳的颜色,以前院子里还有好些迎春花,每年这个时候全都盛开来,黄澄澄的,要比这海棠还要好看。” 清欢随口问道:“那怎么都没有了?” 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道:“万岁爷不喜欢迎春花,命人都尽数砍了。” 清欢“哦”了一声,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欢笑声,便忙几步跳上台阶。到了三月份,天气渐渐回暖,她穿了件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在阳光里蹦蹦跳跳,只觉得流光溢彩,仿佛是天女下凡。走了几步,好像又想到什么,回头对李嬷嬷莞尔一笑:“嬷嬷,我先进去了!” 早有宫女掀了帘道:“六格格快请进来。”清欢只觉得慈宁宫里的一切都总是喜气洋洋的,就连宫女的笑容都仿佛渗了蜜,看着格外教人舒心。 屋子里熏了淡淡的檀香,太后信佛,一进屋门便看到正前方香案上供着的一尊小小的金佛像,佛像前的香炉里还插着一支香,幽幽地冒着一缕青烟,许是刚刚上完香。 屋里极为热闹,皇帝下了早朝,便亲自带了三阿哥、四阿哥一道来请安,五阿哥上完讲学,便也过来了。更有皇后带着一屋子妃嫔说说笑笑,清欢只觉得满屋子都是人。 她走到屋子中央,敛裙磕了个头,方道:“清欢给皇阿玛请安,给老佛爷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皇帝温和地说道:“起来吧。” 太后今日穿着件天青色的五福彩云妆花寿袍,花白的头发高高地挽起,只簪了一根极为素净的富贵双喜银步摇,极为和蔼可亲,清欢觉得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老奶奶。太后笑呵呵地瞧着她,问:“六丫头,今儿怎么来得这样迟?” 清欢坐到太后身边的软榻上,撒娇似地搂着太后的脖子,道:“老佛爷莫要怪罪清欢,储秀宫里的桃花开了,清欢一时贪看,便来得晚了。” 忽听三阿哥在一旁道:“我看你一时贪看是假,莫不是一时贪玩去打秋千了吧?” 众人听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清欢侧头看着皇帝,嘟着嘴不满地说道:“皇阿玛,你看三哥,他欺负儿臣。” 皇帝许久都未这样高兴过,只一手拿着那串他总不离手的天然沉香木佛珠,笑着问道:“那你先告诉皇阿玛,你三哥猜得对不对啊?” 清欢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到底还是个孩子,众人只觉得她俏皮可爱。 皇帝慢慢啜了口茶,方道:“今儿个儿子过来,其实亦是想跟母后商量一下,木兰行围的事情。” 木兰行围是满族皇室最为喜爱的一项活动,自圣祖爷起,每年都要去承德避暑山庄北面四百余里的木兰围场进行大型狩猎讲武活动,因着每年都是在夏末秋初时节,所以木兰行围也被称为是木兰秋狝。可是今年皇帝却偏偏将行围提前至初春时节,将好好的秋狝变成了春狝。 太后只管将清欢搂在怀里,对皇帝道:“我如今一把老骨头了,早都走不动了,去了只能拖你们年轻人的后腿。”说完便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清欢抬头看了一眼皇祖母,只觉得她眼里仿佛生了一层雾蒙蒙的东西,倒像是极伤心的样子,只听她缓缓地说道:“去了只能教我想起先帝,徒增些伤心罢了。” 屋里本是极热闹的,太后一语未毕,屋里倒静了下来,清欢只能听到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仔细听了片刻,才发觉是太后头上簪着的那只步摇摩挲在耳鬓的声音。 过了许久,皇帝才低声回道:“是。儿子遵命。” 其实这位太后并非皇帝的生母,皇帝的生母乃先帝德妃,皇帝登基那年冬天缠绵病榻,一病不起,不久便薨逝了。如今这位太后乃圣祖爷驾崩时的正宫皇后,理应尊为太后,她为人宽厚,皇帝对她到甚为尊敬。 皇后在一旁道:“皇上这次想带哪些妹妹一同去?臣妾就不去了,臣妾想留下来陪老佛爷。” 皇帝点了点头,道:“倒也不能带太多人,只带一两位便可。” 齐妃起身行了一礼,方道:“晨钰即将临盆,臣妾想留下来照顾她的身孕。” 太后一听,忙笑道:“不怪你这样仔细,你原是第一次做祖母,自然紧张一些。不妨事,哀家和皇后陪你一同看顾便是。” 皇帝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屋子花枝招展的妃嫔,方用手点了点,道:“熹妃,你陪朕一同去吧?” 熹妃忙起身,盈盈施了一礼,道:“臣妾遵旨。” 熹妃还未坐稳,齐妃便笑问:“前几日还听前前来诊脉的太医说起,说熹妃妹妹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也不知太医给妹妹开了什么灵丹妙药?” 熹妃倒是不惊不慌,笑道:“原是些小毛病,不碍事,多谢齐妃姐姐关心。” 皇帝道:“宫外空气清醒,熹妃跟朕出去散散,身体自然会格外舒朗。”皇帝说着又指向一侧的阿哥们,道:“三阿哥弘时,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都随朕一同前去。” 三位阿哥齐齐站起向皇帝谢恩,道:“儿臣遵旨。” 皇帝略一沉吟,道:“六阿哥弘曕年纪过幼,就留在宫里,由母后和皇后照顾吧。” 清欢见皇帝把众人都安排好了,唯独没有她和霁月,便挣扎着从太后怀里坐起来,忙问:“皇阿玛,那我和五姐呢?” 皇帝笑道:“你们俩自然是留在宫里,哪有还未出阁的格格出塞行围的事情?” 清欢嘟着一张小嘴,不满地说道:“不公平。以前清欢在清云寺养病,皇阿玛自然不能带清欢同去,但如今清欢回来了,皇阿玛哪有不带的道理?自古以来,巾帼不让须眉的例子不在少数,我们满族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以骑射得天下,我们满族的格格又岂能被人小觑” 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齿,皇帝只觉得刚刚一席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掷地有声,仿佛是嚼冰啜玉,连强词夺理也渐渐成了理所应当。便忍不住笑着对众人道:“你们瞧瞧,朕真是养出了伶牙俐齿的好女儿。” 清欢笑道:“皇阿玛既然夸儿臣,那皇阿玛可是答应儿臣了?” 皇帝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记,道:“不答应有什么用?你这么伶牙俐齿,简直比那些言官还要厉害。朕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言官们的一张嘴,朕的六格格比言官还厉害,你说朕能不怕吗?” 皇帝的一席话,将众人都逗笑了。 清欢忙跪下给皇帝磕了个头道:“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清欢陪父行围。儿臣谢皇阿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笼纱未出马先嘶 从慈宁宫出来,已是未时时分。清欢和弘时、弘历一道在御花园里走着,一路上鸟语花香,莺歌燕舞,景致颇为秀丽。 弘时笑道:“你为什么非要木兰行围?” 清欢随手折了只月季,凑近鼻尖闻了闻,只一股淡淡的芳香,答道:“我想学拉弓射箭。” 弘时扭头对弘历说:“你瞧瞧她,哪里像是个女孩子?” 弘历也笑道:“三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六妹跟咱们一起打雪仗,永远打不准。这射箭啊我可不教,教不会倒不打紧,她伶牙俐齿反过来赖师傅这可不好。” 弘时一听,哈哈大笑道:“这么一说,那我也不敢教了。” 清欢气得把手里的花往弘历怀里一摔,恨恨地嘟着一张嘴:“你们不教就不教,我去找五哥哥,或者去找傅恒!要不然,云珠也行,”清欢忙一手拉过云珠,道:“三哥,你可别忘了,当年你连云珠都打不过,你射箭的准头可还不如云珠呢!” 云珠吓得忙退到一边去:“格格,您就别挤兑奴婢了。” 弘时搔了搔头,道:“这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还提。得了,到时候我教你。” 清欢得意洋洋地撇了撇嘴,对弘时说:“我还以为你这次不会去呢。” “我为什么不去?”弘时一脸的纳闷儿。 清欢笑道:“当然是在府里陪着晨钰,好好儿当你的准阿玛呀!” 弘时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我陪着也没用啊!” 清欢一听他的口气就生气,道:“我不管,反正你要好好儿待晨钰。我无论你是否喜欢她,你娶了她,你就要好好儿待她。” 弘时一笑道:“你才见了她几次啊,就这么掏心掏肺?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地傻。” 清欢正要分辨,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瞧,见五格格和她的贴身丫头木果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清欢远远地就能看到霁月眉头紧锁,面含怒色。 “都是你干的好事。”霁月怒气冲冲地瞪着清欢。 弘时本能地拦在清欢面前,小的时候霁月和清欢打架,他就总拦在中间。虽然他和霁月是亲兄妹,可却总会帮清欢多一些。弘历脸色一沉,默默地将清欢拉在他身后。 “霁月,有话好好说,像什么样子!”弘时板着面孔说道。 “都怪清欢,她要去围场,连带着我也得去,凭什么?听说那里条件极为艰苦,谁爱去谁去,我还想待在宫里陪母后呢!” 清欢只不屑地瞧她一眼,便道:“那我现在就去养心殿见皇阿玛,求他让你留在宫里。”她刚一转身,霁月却又忽然拉住她,“你想让皇阿玛怪我娇气吗?你的心机怎么这么重?”说完,便带着木果气冲冲地离开了。 清欢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弘时却在一旁笑道:“你不必理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清欢更加糊涂了,弘历却轻笑道:“这次毓宁也去,五妹能不高兴吗?” “三贝勒也要去?”清欢反问。自从上元夜在宫外被他认出来,她在宫里只碰上过他一回。没想到刚过完年他便领了官职,那样一个不正经的人居然能位居正三品?所以那天她去养心殿给皇阿玛请安,他刚谢了恩出来,见他穿一身藏青色的四爪金蟒朝服,头戴红顶抓绒帽,颈上挂着朝珠,她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没想到他还没向她请安,脱口便道:“格格那日答应微臣的,可不要忘了。” 弘历见她面露紧张之色,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莫要担心,去了围场有我在,他就算认出你也由我担着。” 那晚她并没有告诉弘历后来的事,等他买了糖人回来,毓宁已经躲到一旁去了。她骑在马上,还看到他站在暗处向她狡黠地一笑,真是坏透了。 清欢轻轻点了点头,却见花丛里窜出个小太监,原来是养心殿的小顺子,见了他们,只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给两位爷请安,给六格格请安。两位爷可教奴才好找,万岁爷找两位爷有事商议,现在在养心殿呢。” “你们快去吧!我要跟云珠去打秋千了。”清欢盈盈一笑,道:“三哥,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两人答应着去得远了,清欢只看到弘历浅金色的袍角在油绿的树丛掩映中一闪而过,极为轻快,等转过一个路口,就再看不见。她和云珠就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座重檐六角凉亭里坐下。亭子倒修得极为精致,平面排列十二根柱子,外围六棵檐柱,里围六棵金柱,廊檐上修着斗拱和荷花墩,漆成五彩斑斓的颜色。春光旖旎,新燕归来,有几只小燕子正在漆红的廊檐上衔泥搭窝,叽叽喳喳,极是热闹。清欢仰起头看着,不由得露出微笑。这样生机盎然的春光,总是难得的。 一队侍卫从亭前走过,步伐整齐划一,铿锵有声,清欢不禁抬眼瞧了一眼,见领头的正是傅恒。 “傅恒!”她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话,连她自己都诧异,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时可以这样自然地脱口而出。 一行侍卫皆驻足行礼:“参见格格。” 清欢从凉亭里出来,道:“起来吧。”她走到傅恒跟前,他今儿倒没穿戎装,只穿着明黄色的对襟短褂,戴着一顶红顶抓绒帽。清欢低声道:“那日谢谢你了。” 傅恒听了,低声向清欢作了一揖,道:“格格说什么,微臣听不明白。” 清欢会意地一笑,道:“月底的木兰行围,你会去吗?” 傅恒依旧面无表情:“皇上去哪里,微臣就去哪里。” 清欢点了点头,道:“没事了,你且去忙吧。” “微臣告退。”傅恒施了一礼,刚刚转身,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转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包牛皮纸包,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是装了什么东西,他双手奉给清欢,道:“这是家姐特意为格格做的芙蓉糕,托微臣从家里带来。” 清欢颇为诧异,却亲手接了过来,笑着说道:“日后还希望你替我好生谢过傅莹姐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急管繁弦不堪听 齐妃回到宫里,摘下头上的紫金鸾凤钗,换下吉服,只穿了件寻常的窄袖长衫,方才歇在榻上。福珠忙跪在榻前给齐妃慢慢地捶着腿。 齐妃靠在软枕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只用一根水葱般的手指慢慢按着,闭目养神。 福珠试探着小声说道:“娘娘不必忧虑,熹妃到底资历尚浅,如何能与娘娘您平起平坐?” 齐妃叹了口气,接过小宫女端来的一杯茶,慢慢地啜了一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看着门口的紫金麒麟香炉中冒出袅袅青烟,方道:“就是因为她年轻,我才不得不防着。她手里已经握有两名皇子,前些年还不打紧,如今四阿哥大了,倒越来越有出息,自他回宫以来,风头已经盖过了三阿哥。”她狠狠地将茶杯掼到桌上,“实在是本宫的心头之患!” “娘娘怕什么?皇上虽未挑明,但宫里谁人不知,咱们三阿哥是未来的太子爷,皇上对娘娘您也是颇多关照,连他最喜欢的清欢格格也是让您抚养。” 齐妃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咱们万岁爷的心思最为缜密,熹妃这些年又颇得圣意。眼下最要紧的,是给弘时指一门好亲事,能够帮助他登上大位。我看富察家的那个丫头甚为不错,富察家如今是朝廷里难得的名门,可惜,富察福晋好像与熹妃过从亲密。若是他们联手,必会对咱们不利。” 福珠略一沉吟,低声道:“娘娘,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妃皱了皱眉,道:“讲不得就不要讲。” 福珠道:“除夕家宴那天晚上,奴婢看到三爷和碧潭去了乾清宫旁边的小花园里。” 齐妃果然“倏”地一下坐起身子,问道:“哪个碧潭?” “回娘娘,就是御前那个。” 齐妃又问:“你可看仔细了?” 福珠道:“娘娘且放心,是奴婢亲眼所见,三阿哥让侧福晋先回府,带着碧潭去了小花园里,直到宴席结束还未出来。” 齐妃斥道:“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福珠吓得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奴婢还以为碧潭姑娘是三爷放在御前的棋子,许是有什么要紧事,今天一时想起来才斗胆告诉娘娘。” 齐妃凝了凝心神,方才说道:“你起来吧,这样的事原不怪你,若是以后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你定要立时禀明于我。” 齐妃只觉得这样的消息仿佛就是晴天霹雳,她原以为弘时早就忘记了,毕竟那个时候他才六岁,王府长史莫德的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前来雍王府拜见,那时候福晋身子不好,她这个侧福晋就前来接待。她只记得那个女孩子长得瘦瘦小小,名叫碧潭。弘时那时候顽皮,用毛毛虫将碧潭吓哭了,她还狠命地训斥了弘时一顿。后来王爷登基为帝,将曾经暗中支持过八王爷的党羽都一一惩治,就连莫德亦不例外。她还曾暗中留意,那个叫碧潭的女孩子籍没入辛者库,进宫为奴。她原是因着碧潭可怜,才稍加留意,可那个细雨蒙蒙的午后,当阿哥所的太监宫女终于在前西四所找到弘时,她才开始警醒,她的儿子,喜欢谁都可以,但却决不能是辛者库贱奴。她动用了一切手段才将碧潭调往御前奉茶,原想着到了御前,自然要严苛许多,弘时亦不能再私下里见她,可没想到到底还是疏忽了。 齐妃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福珠道:“你去把碧潭找来,我有事问她。” 清欢回到储秀宫的时候,正打算去给齐妃请安。刚走到廊檐上,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打骂声。她一惊,忙冲进屋里去,见齐妃正坐在软榻上慢条斯理地端着茶杯喝茶,屋子里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光线极暗,过了好半天她才看清榻前的毡毯上跪着一个宫女,那宫女缩着肩头跪伏在地上,清欢站在门口都能瞧见她的肩头在微微颤抖,显得楚楚可怜。福珠正站在她面前厉声骂着,许是犯了错儿的小宫女。 “小六回来了,你三哥呢?”齐妃慢慢放下茶杯,只一招手,福珠便抿了嘴,低头退到一边去。 清欢走进屋里,盈盈施了一礼,才看清跪在地上的那个宫女不是别人,正是碧潭。她低着头,虽看不清面容,但侧脸上隐隐浮起的几道红痕仍是有些触目惊心。 清欢脸色一沉,但仍不动声色,道:“三哥去了养心殿,皇阿玛找他和四哥有事商议。” 齐妃点了点头,道:“你也下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清欢却躬身行礼道:“不知碧潭姑娘犯了何错?娘娘为何要如此惩治她?” 齐妃定定地瞧了她一眼,脸色颇为不悦,道:“我只不过是惩治一个小小的奴婢,你不会连这种小事都要过问吧?” 福珠见气氛极僵,忙上前对清欢笑脸相迎:“格格有所不知,娘娘只是叫碧潭姑娘过来问话,可她却不知好歹,冒犯了娘娘,奴婢只是教训教训她而已。” 清欢沉声道:“奴婢犯了错,自有慎行司处置,怎能劳烦福珠姐姐?”说着,便扭头对云珠道:“去扶碧潭姑娘起来。” 齐妃却“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屋里一片死寂,云珠吓得只低头立在原地,不敢上前。齐妃脾气虽不好,可自从清欢来了储秀宫后,她便极为收敛,对清欢亦是异常客气。齐妃定定地瞧着清欢,眼中的怒意方才一丝一丝压下去,许久才道:“你真是大了,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清欢却迎着她的目光,道:“清欢只是在替娘娘着想,”她顿了一顿,脸上竟然有了些微笑意,“此时若是让三哥知道了,其后果怎样,娘娘您应该要比清欢清楚。” 齐妃微一挑眉,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清欢上前几步,盈盈施了一礼,方道:“清欢不敢。”她亲自弯下腰搀扶碧潭起来,云珠早上前来从她手中扶过碧潭,清欢道:“碧潭姑娘到底是御前的人,她若受了伤,皇阿玛问起来,娘娘这边亦是不好交代。不如清欢代碧潭姑娘向娘娘求个情,求娘娘息怒,先且放她回去。” 齐妃这么一听,亦觉得有理,只扭头恨恨地说了句:“罢了。”又转头对碧潭厉声说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且一字一句地记住,记到你的骨子里去,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记牢。” 碧潭早已哭得没了声,只是拼命咬住嘴唇点了点头,方才跟着清欢出去。 院子里有一棵老大的桃树,上面盛开着千万朵粉白的花,在阳光下仿佛是一朵灿烂的云霞,偶尔有风吹落,便落下千万瓣花雨,美得如痴如醉。树枝上挂着一只秋千,碧潭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家里亦是有这样一只秋千的,是奶娘给她绑的,每当夕阳染红了整间园子,奶娘就抱着她去园子里荡秋千,看着夕阳西下,点点归鸦。 她瞧着瞧着,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是什么都没有了,早在十几年前的那个黄昏,当士兵闯到家里去,她眼睁睁地瞧着阿玛和哥哥就那样被绑了去,而奶娘只是拼命地捂着她的嘴,让她不哭出声。原来竟是诀别。她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经历了世间最痛苦的事,她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可当刚刚齐妃对她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她竟然还是流泪了。 她说,你不配。 是啊,她原知道自己就不配。 仿佛是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泥浆里,被人反反复复用力地踩着,再也没有了爬出来的希望。 清欢见碧潭哭得伤心,一边脸颊已是高高地肿了起来,以为她疼,便对云珠说:“你去屋里拿药来。” 碧潭忙伸手拦了云珠,道:“不用了,云珠姑娘。”又转过身来朝清欢磕了个头,方道:“奴婢谢六格格。” 清欢忙扶了她起来:“碧潭,你不必这样多礼,就算是为了三哥,我也会帮你的。” 碧潭不妨她突然提起三阿哥来,心中更是一阵酸楚,仿佛是被人用一把极钝的刀子割着,堪堪渗出血来,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留下眼泪,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已有些颤抖:“格格,奴婢只想求您一件事。” 清欢道:“你说吧。” “这件事情,请不要告诉三爷。” “为什么?”清欢不解,“这件事情应该告诉他,让他知道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碧潭摇了摇头,道:“三爷的脾气,您还不了解吗?若是让他知道了,他定会去找齐妃娘娘问清楚,到时候奴婢的罪孽,可就更深重了。” 清欢原觉得碧潭可怜,可如今才知道她是个极体贴的人,想了想,倒也觉得有理,便对云珠吩咐道:“你好生送姑娘回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渭城朝雨浥轻城 到了三月底,木兰行围终是如期举行,这天的天蓝得仿佛是用水洗过的一般,悠悠地飘着几丝白云,衬着乾清宫雄伟华丽的殿宇,清欢只觉得心情好像格外地舒朗。 汉白玉的石阶在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皇帝身穿明黄色九龙行服立于石阶之上,领口和袖口都饰以五彩云纹缎带紧紧束着,裤管扎进一双黄云缎勾藤米珠靴里,虽是上了年纪,却堪堪似一枝劲苇,挺拔威武。 女眷们皆立于皇帝身后,太后和后宫嫔妃皆盛装华服恭送圣驾,就连怀着身孕、行动颇为不便的晨钰也赶来了。熹妃则立于皇帝身侧,她穿了件玫瑰紫的暗花绸皮行服,那样老成的颜色,却被她穿得高贵华丽,芳唇上涂着一抹艳丽的朱红,愈发衬得面容雪白。清欢和霁月并排立于熹妃身后,因着出宫长途跋涉,二人发饰钗环皆一切从简,只绾了寻常的双飞髻,倒像是江南水乡间的小姑娘,小家碧玉,楚楚动人。 太后叮嘱皇帝道:“皇帝在外行围定要注意龙体,只有皇帝龙体康健,才是大清国的福气,是天下苍生的福气。” 皇帝躬身向太后行了一礼,方道:“儿子谨记皇额娘教诲。” 太后又对熹妃道:“熹妃,哀家念着你年轻,定要时时刻刻都侍奉圣驾左右,此事至关重要,非同小可,你这一路上定要谨慎伺候着。” 熹妃向太后盈盈施了一礼,方道:“臣妾明白,臣妾定会竭尽所能。” 除了随行的臣子,其他文武百官皆着朝服,立于阶下青砖铺就的广场之上,清欢从台阶上向下望,只觉乌压压一片,仿佛一团黑云,一动不动,耳边除了烈烈的风声,竟连一丝异声也没有。 出行队伍早就列队于广场中央静候出发。皇帝的仪仗大队位于队首,远远看去只见高高举起的旌旗飘舞,五彩斑斓,在阳光下上下翻飞,竟可以看清旗上绣着的赫赫龙纹。皇帝的龙撵位于仪仗队伍之后,十六抬的明黄大轿,轿顶上盘着一只金色巨龙,四面挂着明黄色的大帐,在四角上垂下长长的流苏,极尽奢华。随行臣子官兵皆穿轻甲,戴头盔,整装待发。 皇帝在文武百官的参拜下缓缓走下台阶。霁月走在清欢之前,她最是眼尖,远远瞅见阶下还立着一位身着行服的女子,便回过头问清欢:“你可知道她是谁?” 清欢瞧了一眼,方道:“她是富察傅莹。是察哈尔总管李荣保之女,也是傅恒的姐姐。” 霁月不耐烦地问道:“她来做什么?” 清欢还未回答,云珠就道:“回五格格,听说她是熹妃娘娘的义女,这次行围娘娘亦要带着富察小姐。” 霁月听了,冷笑一声,道:“这年头宫里是怎么了,皇阿玛认义女也就罢了,现在连后宫里的妃子也来凑热闹,也不擦亮眼睛看看,皇室的亲戚哪能是那么好攀的?” 清欢知道她的言下之意,霁月一向妄自尊大,连熹妃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她。这么多年了,她也懒得计较。 皇帝上了龙撵,龙撵之后有三顶精巧的八抬大轿。熹妃自是带着傅莹乘坐第一台,霁月和清欢分别搭乘后面的两台。因着吴嬷嬷的年纪大了,清欢此行只带了云珠和小环出来,小环虽然年纪轻,不过性子伶俐,倒也好使唤。 清欢坐在轿上,方才看到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三位阿哥并排骑在高头大马上,立于龙撵之前。清欢还是第一次见弘历穿着轻甲,纯黄色的甲衣,上面装有密密麻麻整齐的泡钉,他头上戴着盔帽,额前正中突出一块遮眉,遮去了半张脸,清欢只觉得陌生,仿佛不认识。 他们三人皆是一样的装束,无论他们以前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清欢觉得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他们是骨肉至亲,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傅恒乃御前一等侍卫,自是随圣驾左右,寸步不离。皇帝从窗中伸出一只手只轻轻一摆,傅恒便明白其中意义。只见他沉声说道:“属下遵命。”便兜转马头,一路行至队首,那马想必是接受过极佳的训练,清欢只觉得远远看去,那一人一马极为神气,四下里极静,只能听到马蹄笃笃。傅恒的头盔和马背上披着的极为华丽的鞍鞯交织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冰凉的金属光泽。他的声音极为洪亮,似一枝利箭划破长空,在宫城上空久久回荡:“出发——” 顿时万马齐嘶,队伍向前出发。百官皆下跪高呼万岁,似排山倒海,清欢只觉得恢弘异常,忍不住回头一望,见华丽的殿宇在身后一点一点远去,阶下太后嫔妃们的身形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渐渐再也看不见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客舍青青柳色新 出了永定门,队伍缓缓停在城外的一片树林中,所有轿撵的轿夫全被撤下,换上了马匹。皇帝的龙撵极沉,更是栓了足足五匹御马,才重新上路,到底是快了许多。 清欢斜倚在软枕上,轿门半开,偶尔有一丝微风吹过,裹挟着新鲜的草木清香,拂起厚厚的一道毡帘,从里面只能看到轿檐上挂着的一只八宝宫灯摇摇晃晃。不远处有紫金銮铃的清脆响声,清欢知道只有御马方才能挂此铃,可那响声却愈来愈近,仿佛就在耳边。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得错了,掀帘一看,却见弘历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那马颈上系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銮铃,车队行得慢,他索性信马由缰,懒懒地扯着缰绳,跟在她的轿旁。她探出头来,他正巧冲她一笑。 清欢颇为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弘历用马鞭指了指前面,方道:“皇阿玛命我们几个看护后面的轿子。” 清欢向前一看,果然见弘时跟在霁月轿旁,弘昼跟在熹妃轿旁。唯有傅恒始终侍候皇帝左右,龙撵四周皆是身着明黄对襟短褂的御前侍卫,清欢知道,那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她索性掀开毡帘出来,坐在轿前的台沿上,吓得驾马的马夫连连叫道:“格格,这可使不得。” 弘历见了,打马上前来,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清欢悠闲地四处张望,见道路两旁栽种着参天白杨,树冠茂盛地延伸开去,遮天蔽日,仿佛是一道油绿的天然屏障。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笑着瞧着他:“车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弘历“嗤”地一笑,却向她伸出一只手来:“走,我带你去遛遛。” 清欢一愣,却嫣然一笑,只伸了一只手来给他。甲衣袖口是极为挺括的箭袖,清欢触到了袖上的铠甲,只觉得冰凉,而他的手却是热的。 “不许摔到我!”她一脸娇嗔地虽弘历说道。 弘历只用力一拽,她便攀着他的手臂飞身上马,坐在他身后。弘历遛马一路小跑,笑着回头说道:“你可抓紧了,仔细摔下去。” 清欢撇一撇嘴,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嘴上虽这样说,到底用力地拥了他的腰。 弘时见了,笑着说道:“行啊你老四,我教射箭你教骑马,咱俩可都别闲着。” 霁月一听,忙从轿中探出头来,见清欢骑在马上很是得意,远远地瞧见队首那个身着镶黄甲胄的高大身影,便扭头对弘时道:“哥,我也要骑马!” 弘时一听,颇为不耐烦,道:“得了,你从小到大何时骑过马?你就乖乖坐在车里吧,等到了围场再说。” 霁月立时气得脸都绿了,正要开口,何时却突然凑到近前来低声说道:“到时候我让毓宁教你骑。”这一招果然有用,弘时只看到霁月脸上一红,只瞪了他一眼,便钻进车里了。 熹妃听车外有响动,便让林溪将车帘搭了起来,向外一看,果然见弘历带着清欢骑马,便宠溺地说道:“弘历,照顾好小六,仔细摔了妹妹。” 弘历答应着,一扭头却见车窗里还有一张素净的脸,正看着他盈盈一笑,仿佛是四月里盛开的一枝白玉兰,他只点了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其实他和傅莹也算是从小认识,小的时候只记得富察家有个极腼腆的女孩子,跟傅恒长得颇像,眉清目秀,曾经追在他身后小声地叫他“弘历哥哥”,可每当他回转身去看她她都会脸红。后来他进宫后成了四阿哥,就很少再见她了,即便见了面,她也是极规矩地向他行礼,像旁人一样叫他一声“四爷”。 皇帝远远地见弘历和清欢骑马而来,便哈哈大笑道:“小六,这还没到围场,你就忍不住让你四哥教你骑马了?” 清欢撇撇嘴:“皇阿玛,儿臣一早就会骑马了。不信,儿臣演示给您看。”说着,便忽然双腿夹紧马肚,在马股上轻拍了一下,弘历不妨她突然来这么一手,只觉马儿突然一声长嘶,便向前冲去。他本能地收住缰绳,清欢却在她身后“咯咯”笑着,像极了恶作剧的小孩子,低头却见她的一双手臂紧紧环在他腰际,双手十指交错紧握,因为用力,关节隐隐透着凝白的颜色。他不知为何心情却大好,根本不想停下马来,只伸手用长鞭一抽,那马儿更欢快地向前冲去,直越过了队首的前导,向大路深处飞奔而去。 皇帝遥遥地看着,嘴角浮起的一抹笑容却突然凝滞。刚刚的一幕,他好像曾在哪里见过。记忆里龟裂的无数碎片仿佛又寸寸鲜活,带着多年尘封的岁月长河无征兆地从他心间匆匆流过,铺天盖地,冲得他连心也一阵绞痛。过得太久,他是不愿再想了,哪怕是偶尔的惊鸿一瞥,亦仿佛有一把利刃从他心间悄无声息地划过。他皱了皱眉,才低声吩咐轿前的毓宁:“你带一对人马跟在他们后面,定要确保四阿哥和六格格的安全。” 两人一口气骑出了好几里,弘历方才勒住马,回头一看,已不见大队人马,两人倒也不急着回去,信马由缰。那马亦是跑得累了,偶尔低下头去吃路边的芨芨草,颇为惬意。 弘历不知为何,突然说起了以前的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清欢愣愣地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他盔帽后精致繁复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便问:“是在御花园那天?” 弘历笑着点了点头:“那时候你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蹲在白雪地里堆雪人。我从小的时候开始就跟着皇祖父生活在宫里,很少见到宫外的女孩子。”他痴痴地笑出了声,道:“那时候就觉得你可爱得好像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清欢微微皱眉:“狐狸哪有可爱的?什么狐朋狗友、狐假虎威、狐狸尾巴,哪个是夸狐狸可爱的?”清欢小声嘀咕着:“你也真是” 弘历一听,倒真觉得了,自古以来狐狸向来不招人们喜欢,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只要一想起幼时第一次见清欢时的情景,他总会想起红狐。 于是他说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吧?成日里只知道读书,许是连真正的狐狸都没见过。狐狸其实很可爱的,不然,到了围场我捉一只来给你瞧。” 清欢一想,自己从小到大,倒真没见过狐狸长什么样,于是就说道:“一言为定。” ------题外话------ 感谢柠檬草小精灵对本书的大力支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 众芳摇落独暄妍 大队人马一连行了三日,方到达承德避暑山庄。圣驾在此只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便行军进入木兰围场。 弘历和毓宁负责围场查看,因此比圣驾早到了一个时辰。正值暮春时节,围场上牧草鲜美,绿油油地一直绵延到天边去。草叶上甚至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被初升的太阳一照,泛着莹莹的光。 弘历就在围场中央皇上的大帐中接见了总管大臣,事无巨细,他都要一一过目,交代清楚。出了帐,太阳已经斜斜地升起,他只来得及抬头眯起眼睛看了看滔天的日光,便听到远处一阵悠悠的号角声响起,在广阔的草原上静静地回响。早有士兵前来禀报,果然圣驾已经到了围场之外,他和毓宁忙带领众大臣前去迎接。 皇帝今日精神仿佛是极好,并没有乘撵,而是独自骑着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身着纯黄色的轻甲,镀金盔帽上刻着两条蜿蜒的行龙。三阿哥、五阿哥以及皇帝身边的近臣、护卫皆骑马跟随皇帝左右,呈众星拱月之势。皇上身后是一辆极气派的马车,女眷们今日都坐在一辆车上。清欢和傅莹坐在同一侧,傅莹本就腼腆,不善言谈,倒是清欢先开口,拉着她说道:“傅莹姐姐,谢谢你那日为我做的芙蓉糕。” 傅莹先是一愣,方笑道:“格格太客气了,臣女本打算在家中多做一些托人带进宫给格格的,可前一阵臣女的额娘一直病着,臣女忙于照看额娘,便将此事耽搁了。” 清欢一听颇为诧异,道:“可那日傅恒”一语未毕,便听帘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儿臣恭迎皇阿玛。” 清欢掀帘一瞧,果然是弘历。皇帝已然下马,亲自扶了弘历起来,其他人皆跟随下马。皇帝环视四周,见事事都已经安排妥帖,王公大臣皆在此等候,不由得心情大好,上前拍了拍弘历的肩膀,道:“老四,事办得不错。” 弘历只低声道:“谢皇阿玛。” 皇帝重新翻身上马,众人皆一应上马,徐徐进入营帐。一次大型狩猎往往要持续二十日左右,这二十日自然是住在围场中的营帐里。 熹妃的营帐在皇帝的大帐之侧,清欢和霁月的营帐就离得比较远。女眷们下了马车,带来的侍女自是典当了行李前往各自的营帐收拾,清欢、霁月和傅莹则是跟随着熹妃去了皇帝的大帐。熹妃见傅莹此番只带了一个名叫秋桐的丫头,疏于照应,便命林溪带人过去给她帮忙着一块打理,对她格外照顾。 皇帝在大帐中设下美酒奶酪,接见了蒙古科尔沁部族的亲王大臣,每年围猎,这些诸藩部落都要例选一千两百五十名虞卒供皇帝合围之役,他们组成一道人墙护在外围。 太阳在空中挂得老高,皇帝方出了大帐。围场中央早已设下黄纛,黄纛原是正黄旗的标志旗帜,这里就代表了皇帝的所在。侍卫中军皆在黄纛周围护卫皇帝。合围的号角声响彻云霄,清欢踮脚张望,见营帐两侧各有三只六尺长的巨型长号,看上去足足有百十来斤的样子,一人在前扛起号身,另一人在后卯足了劲儿吹奏。 围猎分为合围与不合围两种,通常不合围的规模小于合围,今日便是举行合围。管围大臣莽尔泰率领蒙古管围大臣及虞卒,与八旗扈驾禁卫军诸营、虎枪营士卒共同承担合围之重任。因着围场地势极为开阔平坦,他们迂道绕出足足八十里。合围后,虞卒脱下盔帽,高声传呼。清欢只听远远地传来传呼声,一迭高过一迭,仿佛从天边传来,早已分不清是回声还是人声。传至中军三次,中军得知合围完成,方才簇拥着圣驾徐行。 熹妃带着霁月、傅莹皆乘撵跟随其后,不知为何,队伍后却传来一阵骚动。弘历循声望去,见不远处有一骑正策马赶来。因为迎着阳光,他只觉看不分明,阳光勾勒出那一人一马极模糊的光影,仿佛是从日光中来。因是马蹄声笃笃,众人倒都瞧见了,连皇帝也勒下马遥遥望着。 那马渐渐行得近了,方才看清楚马上坐着的竟是个身形曼妙的女子,一袭红衣,倒似一朵鲜艳明媚的杜鹃花,那匹马浑身雪白,只有四蹄黧黑,仿佛是穿了四只皮靴,英姿飒爽。 那女子在距圣驾十米之遥的地方便勒了马,翻身跳下马来,向皇帝磕头行了一礼,盈盈笑道:“儿臣参见皇阿玛。” 弘历只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清欢正抬起头来,方才看清她的脸。她戴了顶红色的珠瑛帽,帽檐上镶着一圈白色狐毛滚边,帽顶上系着一只漂亮的如意双结,垂下两条长长的红丝带迎风飞舞,一头秀发全都掖在帽子里。她穿着件马蹄袖的双绣缎裳,外罩一件七分袖的琵琶襟短褂,一条缕金百蝶穿花云缎短裙,穿着一双镂金的齐膝小羊皮靴,一应的石榴红色,弘历只觉得灼得人眼睛发痛,却格外的英气妩媚。 皇帝骑在马上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朕原以为朕的六格格只是穿着这身骑装瞧着好看也就罢了,没想到骑术还这样了得,到底是教朕刮目相看。” 清欢笑道:“儿臣谢皇阿玛赏赐。这匹白马儿臣也甚为喜欢,儿臣定会珍惜这次围猎机会,好好跟各位哥哥学习骑术。” 皇帝笑道:“知道了,准你这一路可以骑马随驾。” 清欢谢恩后方才上了马,调转马头跟在皇帝身后。 弘时一脸的纳闷:“老四,你这么快就教会小六骑马了?” 弘历还未回答,清欢已然笑道:“三哥,我本来就会骑马,用不着他教。” 弘历驱马与她并行,道:“看来乌苏尔图将军确实没有骗我,你的骑术真真是了得。” 清欢轻轻拍了拍马颈,雪白的马鬃油光水滑,道:“起码得对得起皇阿玛新赏给我的这匹马吧,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儿。”她回头一瞧,却见毓宁在她后面,只轻轻一笑,倒什么也没说。可只那一笑,她就觉得他这个人肯定又是动了什么坏心思。 傅莹放下帘子,方笑着对熹妃道:“不知道六格格的骑术竟这样好。” 熹妃还未开口,霁月便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她从小就在荒漠上长大,若是不会骑马,倒真稀奇了。” 熹妃听了,倒只浅浅一笑,并未作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回 队伍只行了片刻,便已至距驻跸行营约二三里的高地上,这里早已设下明黄幕幄,幕幄中设毡帐,又称为看城。皇帝下马,方带了女眷进入看城,清欢亦下了马,将马交给仆从好生照看。几位阿哥则随王公大臣一起列队于看城之外。 看城外围三里许,一律由侍卫亲军护卫,人并肩,马并耳,组成一道严严实实的人墙,在看城正面开出一个口,便叫做放围处。这是给猎物设计的奔逃路口,放围处又建一层包围圈,由虎枪营卫士和满洲、蒙古的神射手预备刺射从围内逃出的野兽,而围内则不许射猎。 皇帝亲持了近卫奉上的御弓,那弓身漆红,用累金丝的细线密密地缠过,看上去极沉。所有扈从大臣、侍卫和亲随射生手、虎枪手护拥着皇帝,由看城缓缓抵至围场中央。三军合围,围中的猎物四处逃窜,倒未发现熊虎猛兽,皇帝驰骋马上,见他聚精会神,开满御弓,只听“嗖”地一声,一只白翎羽箭便如流星划破长空,带着飞旋的疾风,直直将一只跃起的土狼钉死在地。三军齐声高呼万岁,震耳欲聋。清欢站在看城里远远地瞧着,亦忍不住拍手叫好。 皇帝射完第一箭,行围方是正式开始。皇帝策马回到看城,驻马观看诸位王公大臣和禁卫军射手在围场中射飞逐走。其实这样的行围亦算是一种变相的校射,所有的王公大臣、皇亲贵胄、八旗子弟都想乘此机会在圣驾之前大显身手,因此行围格外精彩。清欢只觉得围场中飞矢如雨,那情景,格外地波澜壮阔。 突然有亲卫军上前禀报围场前方有老虎出没,皇帝立刻带了随扈的射手、虎枪手策马前去,所有的王公大臣皆紧随其后,远远看去,浩浩荡荡,万马奔腾,五彩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清欢打了个呼哨,近卫便牵来了白马,她一跃飞身上马,绝尘而去,渐渐地追上了队伍。 疾风从耳边掠过,皇帝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回头一看,果然是清欢追了上来。围场上野兽出没,清欢身上并未带任何兵器,皇帝皱了皱眉,只一扭头,便吩咐一直紧紧跟随在他身边的傅恒道:“去保护格格。” 傅恒只一点头,便调转马头,紧随清欢左右。 队伍行进树林中,皇帝有意慢了下来,朝身后的几位阿哥、贝勒喊道:“今天拿出你们的本事来让朕瞧瞧!看看谁能猎到虎?” 三阿哥早已跃跃欲试,笑道:“皇阿玛放心,这虎自是儿臣的!” 这时毓宁却赶了上来,道:“三爷,我们在大营里持弓射箭的时候,你还在宫里读书呢!若是当年,你倒有几分胜算,如今倒真说不准了。”说完,便扭头对弘历说道:“四爷,今儿个我是不会让着你的。” 弘历狠狠地抽了一下马股迎头赶上,笑道:“口气真是不小,谁赢谁输,马上就见分晓!” 清欢乖乖地跟在队伍后面,见傅恒背上背着一只漆红弯弓,马鞍上挂着一只箭壶,里面满满的数十尾白翎羽箭,才想起身为御前侍卫,他这一路都得随扈左右,如今只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边,便知是皇阿玛派来保护她的。原是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傅恒,你不用管我,你也去跟三哥他们一块围猎去吧。” 傅恒只是目不斜视,沉声道:“保护格格是微臣的职责。” 一行人驰骋在白杨林中,风吹得树冠哗哗直响,金色的铠甲在白森森的树干之间一闪而过,映着刺目的阳光,清欢倒真觉得仿佛是猛虎跃过,越发的诡异。 就在这时,树丛中忽然有一阵异响,弘历最是机警,已然用力勒了马,负手取下背上的长弓。那马突然受迫,只“希律律”一声长嘶,一跃而起,冲到了前面。后面的人皆勒下马来,皇帝亦是勒了马,怔怔地瞧着弘历。他刚刚的样子,倒让他忽的就想起一个人来,同样的身手敏捷,仿佛隔着那样多的前尘往事,又一次在他面前重演。 就在这时,眼见树丛中忽然窜出一只老虎,只听“嗷”一声怒吼,清欢只觉得连地仿佛也在颤抖。毓宁和弘时正从背上取了弓,弘历却已经拈箭搭弓,屏气凝神,嗖嗖连发三枝,干净利落,皆中要害。那老虎忽然一跃而起,却在空中便“嗷”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地面上。 三军皆欢呼起来。清欢打马上前,见皇帝虽是瞧着,可眼里却是空洞洞的,其实她很少见到皇阿玛有这样的神色,他就仿佛是一只鹰,有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连傅恒跟着他久了,都有了几分像他。 弘时却默默地将箭放回箭壶,摩挲着箭尾的白翎,轻轻地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刚刚他连一支箭竟都未来得及发。他是第一次正视这个弟弟,虽然他从小就很受皇祖父的喜爱,那也只是因为他乖巧,白净斯文得仿佛是个女孩子。三年不见,倒真长了不少本事。额娘那句话说得对,这么多年,到底是低估了他。 早有近卫将那老虎捆了抬了下去。毓宁打马上前来,在马上虚作了一揖,方笑道:“行啊你,四爷。” 弘历亦笑道:“怎么,刚刚你又让我了?” 两人皆是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大营里训练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常常一起私下里校射,茫茫戈壁,那成了两人唯一的兴趣。夕阳如醉,映着大漠里的漫漫黄沙却是格外的苍凉。他常常十发十中,而弘历亦是。他才发现这位养在深宫之中的四阿哥要比他想象的更加细腻、更加深不可测。 阳光穿透茂盛的树冠,一直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来,直刺人眼。皇帝看得久了,眼睛竟然有些酸涩。他恍惚地闭了闭眼,清欢已经上前来问:“皇阿玛您怎么了?” 皇帝只答道:“无妨。” 可她刚刚明明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晶莹的泪光。 风声凛凛,他耳边仿佛回响起当年皇阿玛的话。那时他一袭明黄软甲,骑在马上,微笑着将自己的御弓递给老十四。皇阿玛的声音醇厚洪亮,一字一句仿佛是敲打在他心间,他道:“老十四最善骑射,实是众阿哥之表率。朕如今将此御弓赐予十四阿哥,望你能够替朕打下更多的疆土!” 皇帝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御弓,直攥得指节发白。这张弓,到底是到了他的手中啊。那么多的前尘往事,那样久,久得连他自己都以为是真的忘记了。如今想起来,却还是痛不可抑。他一想到这里,心中就仿佛翻出无限的悲凉来,一层一层地漫上来,仿佛要将他淹没。 ------题外话------ 抱歉,断更了。这两天静言一直有出去玩,所以在外码字太辛苦了,请大家原谅 立马关掉电脑要去睡了,简直太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回 合围进行了整整三日,围场内大型猛兽已经被捕杀得所剩无几,皇帝便命令结束合围,于第四日举行校射。总管大臣早已命人在看城之外置好了靶场。 碧蓝的天空依旧万里无云,微风吹过,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靶场外围是锦幄绵延,遥遥望见九龙明黄旌旗高高伫立于锦幄之外。看城中央设皇帝的宴桌,熹妃的宴桌位于皇帝左侧,清欢和霁月并排坐于皇帝右侧,毡帐两边还设有王公大臣的宴桌。今日蒙古达尔罕亲王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和五百名蒙古勇士前来参拜皇帝,皇帝自是命人准备了丰盛的美酒佳肴款待。 皇帝极是高兴,与达尔罕王爷连饮三杯,问道:“去年大雪封山,朕虽命户部拨了银两,却也不知损失怎样?” 达尔罕王爷起身向皇帝施了一礼:“多谢皇上。”才又落座回道:“去年冬天虽冻死不少牛羊,但也是因为去年的封山大雪,今年春天的牧草犹为丰美,如今牛羊数目亦在不断增加。” 皇帝听闻,甚为满意地点点头。 清欢见帐子里的人一应皆是在讲政事,连熹妃都只是陪笑着听,她甚是无聊,只抓了一把盘中的酸枣来,一颗一颗地扔进嘴里,没想到还挺甜。一扭头见霁月正定定地瞧着帐外,清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毓宁,见他正骑在马上,低头跟弘历说着什么。 清欢这才想起那天在御花园中弘时和弘历说的话,原来五姐中意的人是毓宁。她眯起眼打量着,真不知道五姐喜欢他什么,虽然在皇阿玛面前他还装成是一本正经的正人君子,可是那天在宫外,他分明就是无赖!五姐定是不晓得他是个怎样的人才会喜欢他。 她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扭头想问问霁月。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的马蹄声,她循声望去,见一骑正飞奔而来。众人皆凝神注目,行得近了,方看清马上之人并未着八旗甲胄,而是穿着一身玄色的蒙古长袍,一手执着缰绳,一手紧握弯弓,行至场中却并未勒马,只两腿夹紧马肚,上身横卧马背之上,一手拈箭搭弓,行至靶处,遥遥放箭,只“嗖”的一声,便稳稳地射中鹄心。 众人皆拍手叫好,连清欢亦禁不住喝一声彩。 那人却并未下马,而是在场中环绕一圈,十发十中,真真是精彩绝伦。 下了马,方才款款行至御帐之中,向皇帝单膝跪地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皇帝只一脸疑惑:“这是” 达尔罕王爷却笑得连嘴都合不盈,起身方道:“皇上,这就是微臣的小儿子,名叫星德。” 皇帝仰头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朕看你这个儿子竟要将朕的一众儿子给比下去了!” 达尔罕王爷忙行礼道:“皇上过誉了,犬子也只不过有这几招拳脚功夫罢了,怎能跟众位阿哥相较?” 清欢听了,只觉得达尔罕王爷定是客气了,这位星德王子长年生活于草原上,虽是面色黝黑,没有三阿哥、四阿哥的白净文气,但依旧长身玉立,气度不凡,就算立于他们之间,也定是不输于他们二人的。 皇帝笑得极为开心,却一扭头吩咐道:“霁月,去给星德王子倒一杯酒。” 霁月仍在望着帐外发呆,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清欢见了,只在桌下用肘子碰了碰她,小声地叫了一声道:“五姐。” 霁月这才回过神来,木果已经眼疾手快地从一旁搀了她起来,只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到底是金枝玉叶,自幼就练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姿态,只见她不慌不忙地从侍女手里接过酒壶,在鎏金的琉璃杯中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已款款下阶行至星德面前,裣衽行了一礼,方递给他酒杯,道:“王子请。” 星德亦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双手接过酒杯,他的声音沉静有力:“谢格格。”方仰头一饮而尽。 清欢远远地瞧着,只觉得气氛犹为诡异,她不禁抬头斜睨了一眼皇帝和熹妃,见二人脸上都有些不可名状的微笑意。她自是心中纳闷,皇阿玛为何要让五姐给星德王子倒酒?许是皇女亲自斟酒,会让蒙古部族认为皇上颇为重视他们罢了。 直至午时,校射方正式开始。靶场上早设有一排活靶,一排总共十只,每只靶后都站有一名侍卫,一轮射完,侍卫便上前迅速换上新靶,清欢只觉得那一排红色的鹄心远远看去只是一个个红豆大小的红点,时明时暗,看不分明。 参加校射的皇子大臣都已着戎服、披甲胄、戴盔帽,向皇帝行礼后,方才立于自己的位置。看城正中三位便是身份最为尊贵的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毓宁则位于弘历身边。 皇帝只一扭头,便对星德王子说道:“星德,你也去!” 星德起身应是,早有侍从送了弓上来,他接了弓从看城上一跃而下,立于五阿哥身侧。 校射时,以三发为一番,以三番为一次校射成绩。红日当头,清欢只觉得阳光照过来直刺人眼,更何况瞄准那样小小的靶心。 靶场上自是飞矢如雨,每次拈箭、搭弓、开弓、放箭,弘历只觉得麻木,就仿佛他手指手心里磨出的一层厚厚的茧。每次这时,他总会想起在西北大营里刚刚学开弓的时候,弓弦绞在指上,直深深地勒进了皮肉,可他亦不会停下。他是圣祖爷最心爱的一个孙儿,是爱新觉罗氏与钮祜禄氏的后代,是天之骄子。他不允许自己输。在茫茫的关北大漠,这样的野心在心中日日夜夜地叫嚣,他一箭复一箭,一日复一日,就只为等着今日。 清欢目不转睛地远远瞧着弘历,每次开弓,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又快又急,连手中的丝帕都被她攥得微潮。可每次都能远远听到侍卫洪亮的一声“正中红心”,她才能微微喘一口气。 三番即完,总领侍卫上前回报校射成绩。弘时毕竟一直在宫里养尊处优,疏于骑射,只九发六中;弘昼年幼,此番方为第一次随父行围,能够有九发四中的成绩已然不错;相比之下,弘历和毓宁都是九发九中,星德王子亦不例外。 第二轮开始,场上就只剩下一只大靶,方后退三丈。 此一箭,星德王子稍稍偏过鹄心。接下来便是毓宁,见他不急不缓地拈箭搭弓,屏气凝神,场上寂静无声,清欢只能听到鬓边的金丝攒珠钗轻轻地扫在八宝织锦玉披上,玲珑有声。 只听不远处“嗤”的一声,羽箭射在鹄上,深深地透过鹄心,尖利的箭镞犹沾染着鹄上的一屑红漆,在日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清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全场雷鸣,霁月更是在她旁边大声地喝彩。 弘历却极是沉稳,冲毓宁微微一笑,只一手接过近卫奉上的一尾白翎羽箭,将弓开满如一轮圆月,缓缓对准鹄心。清欢这才看见他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月白色的扳指,在日光下泛着莹莹的光。 只听“嘣”的一声,弘历的箭已经脱弦而出,带着劲风疾势,众人的目光都紧随那箭尾的一簇白翎,在日光下犹为炫目,只看不分明。却听遥遥的“啪”的一声,紧接着两声爆响,仿佛是炮竹,原来弘历的箭竟将毓宁那只从箭尾生生劈成两半,贯穿箭身而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方才喝彩如雷。 皇帝扭头对熹妃道:“历儿这孩子到底是争气,当年放他到西北大营中历练,朕还觉得有些不忍,现在看来到底是没错的。” 熹妃早已经眼圈微红,见皇帝如此说,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忙用帕子掩了,低低地答了声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回 接下来唯有毓宁和弘历二人一决胜负,侍卫又将大靶挪后三丈。毓宁和弘历仍旧不分上下。清欢只觉得看得连眼睛都发痛,若是他们二人真的武艺相当,那要比到何时去? 正想着,却听遥遥传来内官特有的尖细嗓音,久久地回荡在广阔的围场之上:“皇四子正中魁元!”清欢起身踮脚一望,见毓宁的箭镞只堪堪掠过弘历的半分。此时两人竟已比过三局。 三军顿时高声喝彩,震耳欲聋。 弘历将手中的弓扔给亲卫,自己上了马,打马行至看城,方下了马,几步跑进御帐下跪行礼,甲胄上的泡钉相撞,铿锵有声。 皇帝极为高兴,赐了酒,方道:“裕王爷家的老三亦是不错,可见让你们从小历练不是没有好处。” 达尔罕王爷起身行礼道:“皇上,微臣这里有一物,今日见到四阿哥,觉得有缘,便想将此物赠与四阿哥留作纪念。” 皇帝听了,微微挑眉,问道:“是何物?” 达尔罕王爷从腰间取下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只有三寸来长,握在手中倒像是一只外国进贡的珐琅器。只听他道:“这把匕首名为金玉青冥刀,样式虽小,但却削铁如泥,极是锋利,曾在战场上救过臣的命。又有金玉相衬,能为主人带来祥瑞之气,微臣本打算将它送给蒙古第一勇士,如今四阿哥如此英勇神武,堪称大清国第一勇士,微臣今日有幸,也算是给这把刀寻到一个好去处了。” 皇帝听闻,忙笑着对弘历说道:“既然是王爷一片诚心,你就收下吧。” 弘历忙上前来双手接过匕首,抽出刀鞘一瞧,果真是把极好的双刃刀,极薄的利刃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隐约映出他的脸庞。刀柄乃是金镶玉所做,触手生凉,上面镂刻着细密繁复的花纹,极为精致。 围场中有一条小溪,溪水倒难得的清澈明净,仿佛是一条晶莹的玉带子,蜿蜒着潺潺流过,因为常年积水冲刷,河岸倒堆起了厚厚的淤泥,近岸处生长着茂盛的芨芨草,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弘时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芨芨草丛中,每走一步,极好的鹿皮长靴却踩得那草丛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惊飞了草丛中栖息的飞虫。他不耐烦地用手中的长鞭一下一下地抽在那草丛里,直抽得草屑横飞。 他本就心情不佳,刚刚在午宴上,他又空腹跟星德王子连饮了数杯酒,此时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火辣辣的痛。 一行宫女提着竹筐刚从溪边回来,筐里盛满了浣洗的衣物,他未带盔帽,宫女们远远地便认出了他,连忙将手中的竹筐放在地上,行礼道:“参加三阿哥。” 他见领头的是与碧潭同住的莲生,便一摆手示意她们起来,问:“怎么如今还要劳烦御前的人浣洗衣物?” 莲生低着头道:“回三爷,这次出来浣衣局的宫女本就带得不多,侍奉主子也就罢了,奴才们的衣服只能奴才们自己动手了。” 弘时“哦”了一声,却没叫她们下去,莲生心里正纳闷,却听三阿哥问道:“碧潭呢?今儿怎么没瞧见她?” 莲生道:“今儿个是玲珑姑娘当差,碧潭刚刚嫌帐子里闷,许是出去散去了。” 弘时又是“哦”了一声,才道:“你们下去吧。” 其实那日清欢在御花园里问他为什么非要一起来,他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碧潭,连他自己都着实吓了一跳。他想起刚刚自己在围场上射箭时,回头怎么也瞧不见那个纤纤瘦瘦的身影,心里却是愈发的焦急。许是对的吧,来到围场,总比在京城里见她要容易。 他顺着溪流一口气走回围场,也没瞧见碧潭。现在是午休时分,圣驾亦早已回至御帐休息,可围场中依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心里正纳闷,就听围场上传来一个娇嗔的声音:“三哥,你去哪里了?” 他扭头一瞧,见清欢正立在围场上,手里拄着一张弓,弓有些沉,她就将一只弓角搁在地上,双手扶着另一只弓角,正笑盈盈地瞧着他。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答道:“我出去散了散。” 清欢扔了弓,几步跑过来拉着他,调皮地笑道:“我看你散步是假,许是刚刚喝多了,去哪个瞧不见人的角落里吐了吧?” 在场的其他人听了,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却也不生气,只在她脑瓜上敲了一记,学着皇阿玛的口气说道:“越来越没个样子。” 清欢嗔道:“还说呢,你明明答应过教人家射箭的,结果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到头来还不是四哥教?” 弘时这才一瞧了一眼弘历,见毓宁也在,便笑道:“今日有两位高手都在这里,哪还用得着我?” 霁月和傅莹两人本是席地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见三阿哥过来,傅莹忙起身,盈盈施了一礼,道:“傅莹给三爷请安。” 弘时见了,笑道:“清欢学箭,你们两个倒耐烦陪着她。”他抬头看了看天,此时虽然日头微斜,但日光依旧刺目,“这样毒的日头,仔细回头晒病了。” 霁月亦站起身,撇了撇嘴,道:“凭什么只有她能学?我也要学!”见其他几个人都有些诧异地瞧着她,又拉着傅莹道:“你也学吧!平日里困在宫里,哪能见到这些玩意儿,就当解解闷儿吧!” 弘时倒皱了皱眉头:“你们俩从小就爱争,骑马也就罢了,怎么连学箭也要一起?”说完,见霁月睁着一双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他是一早就知道妹妹的心思,便笑着对毓宁说道:“毓宁,你去教霁月吧!” 毓宁本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没想到三阿哥会突然派给自己这样的差事,自是一脸惊愕,忙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头:“我?” 霁月倒不乐意了,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毓宁忙正色道:“不是不愿意,只怕微臣教不好格格。” 弘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得了,你教她只要能拉开弓便行了,难道真要培养出个女将军?” 毓宁听了,也只是笑笑,忙命近卫去帐子里拿自己的弓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回 清欢拿了弘历递过来的箭,有模有样地搭在弓上,她咬咬牙,使劲地去拉弓弦,却也只隐隐开了半满,弘历见了,忙上前立在她身后,双手环过她的肩膀,按在她的两只手上,默默地施了力,果然缓缓将弓开满。清欢只觉他的力气极大,有什么东西涩涩地摩挲在手背上,有些痒,半晌方才想起是他手掌上的茧。弓弦勒进了皮肉,她觉得钻心地疼,却也不言不语,只默默地皱着眉,却听弘历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仿佛是呓语,仿佛只有她一人能够听见:“专心。” 她屏气凝神,看着不远处那颗赤红的鹄心,耳边却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干净利落:“放。”她下意识地一松手,白翎羽箭只“嗖”地一声便窜了出去,因离得近,她只觉得箭尾刮起的疾风割得脸庞生疼,却也顾不得,只踮脚张望,虽未中鹄心,却也是打在了靶上。 弘时在一旁笑道:“小六,你可比我第一次射箭的时候强多了。” 清欢却有些不服气,忙抽了第二枝箭搭上,刚刚弓弦勒伤了她的右手指腹,此刻更是疼得钻心,弓连半满都未拉到。 毓宁在一旁见了,直哈哈大笑道:“格格,您连张弓都拉不开,依我看还是算了吧,别难为四爷了。” 清欢气得直冲他翻白眼,喝道:“要你管!” 弘时见了,反而笑着说:“你们俩这许多年未见,怎么还像小时候似的?”说着便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对清欢说道:“小六,三哥告诉你,当年用雪球扔你的可就是他。” 是过去八年了吧,清欢只觉得仿佛还是昨天。她八岁进宫,如今她都十六了。 毓宁哭笑不得:“三爷,好歹我们也是从小一同长大,你可不能害我。”一句未完,果然见清欢气鼓鼓地转过身来,瞪着一双大眼睛,弓上的箭镞冷冷地对着他,喝道:“爱新觉罗毓宁,你今天死定了!” 毓宁忙躲到弘历身后连连求饶,嘴里嚷着:“格格,刀剑无情,您可不能过河拆桥,恩将仇报!”清欢心中知晓他说的是上元夜的事情,其实她亦只是闹着玩罢了。 弘历只是笑着躲了开去,对毓宁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我可管不了。”几个人闹作一团。 秋桐端着一只漆红的托盘远远地行了过来,向傅莹行了一礼,叫道:“小姐。” 傅莹见了,连忙亲自从她手中接过托盘,笑盈盈地说道:“臣女做了一些家常的点心,想必格格学射箭也学累了,不如大家过来歇一歇,吃些点心。” 清欢随手扔下弓,也不理睬云珠一旁递上来净手的帕子,只大喇喇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便凑上前去瞧着:“傅姐姐,有没有芙蓉糕啊?” 弘历在她身后捡起她扔下的弓,摇摇头笑道:“真是只馋嘴的小肥猪,一听到吃把什么都忘了。” 傅莹命秋桐将一块油布铺在草地上,她一一将托盘中的杯盘碗盏都摆上,笑道:“臣女知道格格爱吃芙蓉糕,当然得亲手做了。” 清欢拿起一块大口大口地吃着,边吃边忍不住啧啧地赞叹道:“嗯,真好吃。我上次在熹娘娘那里,就觉得要比仙炙轩的好吃呢。” 她塞了满口的食物,说起话来有些含糊,可弘时还是听到了,挑眉问道:“你也知道仙炙轩?”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偏偏一张嘴又堵得难受,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见瞒不住了,弘历正要说是他带进宫的,可谁知毓宁却突然插话道:“是我出宫带进来的。” 众人都惊诧地瞧着他,连清欢也愣是吓了一跳,忍不住咳了起来,憋得一张脸通红。毓宁却搔了搔后脑勺,笑得一脸无赖:“格格,上次的点心钱您还没给我呢。” 清欢瞪了他一眼,转眼又瞧了瞧弘历,见他默然地点点头,她也就咬咬牙,恨恨地说道:“我待会儿就还你。” 弘时本来还想问问毓宁刚回京不久,他们二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的,一抬头却瞧见霁月的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也就住了口,招呼大家一同围坐在油布旁吃东西。 弘时随手拣了块枣泥糕来吃,咬了一口,觉得果然是上品,便道:“怨不得小六总夸你的手艺,果然是好。” 傅莹忙起身行了一礼,道:“谢三爷。” 清欢拉着傅莹坐在她身边,道:“傅姐姐,你别总站起来谢恩啊,我们如今在宫外,哪来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不过你的厨艺这么好亦是难得,”弘历说道,“旁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还会这些?” 傅莹听了,不禁脸上一红,低头道:“为别人洗手作羹汤其实是件幸福的事,看着你们大家吃着欢喜,我自己亦是高兴,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了。” 一句话说完,秋桐就在一旁说道:“还说呢,小姐您今天在厨房里可是忙活了一上午呢。” “一上午?”弘历听了,便道:“怪不得早上校射那会儿我没瞧见你呢。” 其实只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清欢却听到心里去了。她有些怔怔地瞧着弘历,心中不知为何却突然变得涩涩的。是因为那句夸赞厨艺的话,还是因为那句怪不得早上没瞧见傅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只把头偏过去默默地吃东西。 遥遥望见一人正向这边走来,一身镶黄旗戎装,因头上戴着盔帽,行得近了,方才看清是傅恒。清欢只觉得这几日在外,他又任要职,总是侍圣驾左右,寸步不离,仿佛是晒得黑了,也瘦了。她不禁向他招了招手,道:“傅恒!” 就算傅莹在此,或者这几人都是他从小的玩伴,他依旧按剑行礼道:“微臣参见两位阿哥、格格。” 弘历笑了笑,道:“得了,起来吧,跟我们客套什么。” 弘时问:“皇阿玛起来了吗?” 傅恒回道:“皇上已经起来了,让微臣带各位回大营。” ------题外话------ 抱歉亲们,最近更文比较慢,因为静言要忙开学的事情,所以,请大家原谅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第十一回 皇帝侧卧在榻上,熹妃亲自将裹着明黄绸巾的大迎枕垫在他背后,好让他靠得舒服些。御帐里极是暖和,皇帝只穿着件寻常的蓝色八团彩云金龙妆花纱绉袍,这几日奔波劳顿,不免疲乏,午觉起来,又觉得有些头晕眩目。熹妃忙宣了太医前来诊脉。 傅恒带着一行人行至御帐,因御前不能佩刀,方卸了刀交给近卫,见苏培盛正候在帐外,见他们来,远远行了一礼,方道:“李太医正在里面给万岁爷请脉,请诸位阿哥格格稍候片刻。” 众人本都说说笑笑,一听苏培盛所说,不由面露忧色。清欢忙问:“苏谙达,皇阿玛病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熹妃在帐里吩咐道:“苏培盛。”苏培盛来不及给清欢回话,便忙掀了帘进去。过了片刻工夫,便亲自送了太医出来。弘时和弘历忙拦了太医询问皇帝的病情。 小太监还未来得及通报,清欢便已经扑了进去,见皇帝卧在榻上,便一下子跪在榻前的毡毯上,已经有些眼泪汪汪:“皇阿玛,您怎么了?” 皇上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他的手心亦有一层厚厚的茧,像是一道粗糙的树皮,他的笑里却满是心疼与慈爱,只道:“无妨无妨。” 熹妃亲自掺了清欢起来,笑道:“小六你就别担心了,你皇阿玛洪福齐天,不过是劳累过度,吃些药调理调理定能龙体康健。” 这时其他人亦都进了帐子,向皇帝请了安,弘时方问:“皇阿玛感觉如何?” 皇帝掀开毯子起身,清欢忙蹲下身子亲自替皇帝套上靴子,扶他坐在软榻上。皇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朕不过是吃一剂药,你们倒真把朕当成病人了。” 弘历道:“皇阿玛龙体康健,儿臣等方无后顾之忧。” “知道你们个个都有孝心。”皇帝笑了笑,接过熹妃递上来的茶,慢慢地啜了一口,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道:“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你们几个倒真会享福。” 清欢听了,不由微微一怔,这首东坡先生的浣溪沙是她最会背的一首诗,亦是额娘最爱的一首诗,每次听了,都会想起小的时候额娘拉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字,浓黑的墨汁在极好的素绢上慢慢地印染开,先是一撇,再是一捺,然后是一横她一边写还一边奶声奶气地背着:“斜风细雨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原以为那些往事自己早已忘记了,可如今不经意间提起,心中仍是不免一痛。 弘历听了,笑道:“皇阿玛说笑了,儿臣等不过是觉得郊外风景可人,又有傅莹妹妹亲自做的糕点,也就风雅了一回,哪能跟与东坡先生相较呢?” 皇帝笑着道:“被你这么一说,朕倒真觉着饿了。” 熹妃瞧了一眼傅莹,便对皇帝说道:“傅莹这孩子糕点做得极是不错,上一次拿到我宫里的芙蓉糕,小六爱吃极了。对不对,小六?”一语问完,却迟迟等不来清欢答话,熹妃疑惑地扭过头看她,见她眼皮微垂,纤长浓密的睫毛遮在眼底,看不清眼中的神色,脸色却有一丝苍白,仿佛是伤心失神,不禁疑惑地叫道:“小六?” 清欢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一脸的茫然失措。 弘时在一旁笑道:“许是刚刚练箭太用功,累得傻了。熹娘娘问你点心可否好吃?” 清欢连忙笑道:“好吃好吃。傅姐姐心灵手巧,做出来的糕点比御膳房的都要好吃呢。” 傅莹忙起身施了一礼道:“格格谬赞了,臣女雕虫小技,哪敢与御膳房相较?” 熹妃问道:“皇上可想一试?” 皇帝笑着瞧着清欢:“清欢连这海口都夸下了,朕哪能不试一试?错过了岂不得后悔?” 傅莹忙道:“那臣女下去准备。”说着便带了秋桐退出帐去。 皇帝又端起茶杯,并未喝茶,只是一手握着那精致的素面淡黄色琉璃茶盖,轻轻地嗅着茶香,许久才道:“今儿个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里,有一道是西域采办的大臣递上来的。说是进贡了几匹西域的汗血宝马,让人刚好送了过来。你们三个也去瞧瞧。” 清欢知道,虽然皇帝此刻在南苑行围,但大小政事他势必躬亲。每日都有八百里加急从京城开至此处,每二十里设以驿站,驿夫每到一站,方换上快马,片刻不敢耽搁。行至围场之外,远远地就喊着“八百里加急”,一路黄尘滚滚,飞驰而至,马上人影一晃,翻身跳下马后,大喝:“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每一道急诏,每一封奏折,竟也能从几千里外的京城遥遥地送来。 弘时、弘历和毓宁应声去了,霁月方起身道:“皇阿玛,容儿臣先去更衣。”便带着木果也退了出去。 清欢见就剩了自己一人,也想寻个由头出去,心中一个念头还未转完,便听皇帝问道:“你箭学得怎么样了?” 她嘟着一张嘴,像是有满腹的委屈似的,道:“拉弓射箭是男人的事情,清欢可学不来。” 皇帝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却仍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扭头对熹妃道:“你瞧瞧她,当初是她自己执意要学拉弓射箭的,朕不是没劝过,可她偏不听。如今倒像是朕给了她这委屈受似的。” 熹妃也禁不住用帕子掩了嘴笑起来。 清欢将袖子一捋,将手掌摊开来,道:“皇阿玛,您瞧瞧。” 皇帝一瞧,果真吓了一跳。见她右手指腹上被深深勒出了几道血痕,双手的手掌上也有两道青色勒痕。她本来就生得肤若凝脂,被那伤痕一衬,更显得触目惊心。皇帝不禁心疼起来,脸一沉,问道:“手掌上的伤哪儿来的?” 清欢瞧了一眼,大喇喇地比划着:“骑马的时候缰绳勒的。” 熹妃忙命林溪去帐里取活血化瘀的药来。 皇帝摇了摇头,道:“你看你,哪里像个女孩子?也不知是像了谁”话音未落,他自己倒先沉默了。清欢怔怔地瞧了他一眼,见他眼里满是黯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回 欲将心事付瑶琴 说话间,木果已经拿了药进来,熹妃拉着清欢坐在她身旁,亲自将药洒在她的伤口,慢慢地涂抹开来。清欢疼得直吸气,熹妃越发放轻了力道,道:“原不怪你皇阿玛说你,你瞧瞧你这双手,看着真教人心疼。” 清欢撒娇道:“我就知道熹娘娘疼我。” 皇帝道:“你这样大了,也该学着收收心,这次行围回去,就让你熹娘娘教你女工。” 清欢一听,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女工?皇阿玛,儿臣宁愿跟着傅莹姐姐学做点心,也不愿日日对着那小小的针眼。儿臣的眼睛还要用来读书写诗呢,可不能被女工累坏了。” 皇帝“嗤”地一笑道:“让你学女工,绣得不好也就罢了,你要是学着做点心,朕可不敢吃。” 清欢嘟着嘴,朗声问道:“皇阿玛不相信儿臣?” 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要是有傅莹一半的文静,朕也就放心了。”说完,又扭头对熹妃说道:“怨不得你时时将富察家的那个女儿带在身边,朕看着亦觉得难得。秀外慧中,端庄秀气,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熹妃听了,不禁抿嘴一笑道:“到底都逃不过万岁爷的眼睛。” 清欢听得有些迷糊,便问:“什么人选?” 熹妃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小六,你觉得让傅莹姐姐做你的嫂嫂可好?” 她的声音极是温柔,可清欢却觉得仿佛是夏日闷雷,轰隆隆滚过她的耳边,一颗心亦是入赘冰窟,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心中却已转过无数个念头,过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的笑容,说道:“好好” “你这孩子怎么了?手怎么这样凉?”熹妃只觉得清欢看上去神情恍惚,仿佛是哪里不舒服。 清欢起身行了一礼,方道:“皇阿玛,儿臣今日学射箭学得累了,想先回帐休息。” 皇帝点了点头,清欢却步缓行,正要转身出去,毡帘却突然被掀开,帐子里光线暗淡,此时帐外的日光猛然投射进来,她下意识连忙用手挡了眼,可依旧觉得刺目,却听弘历的声音响在耳畔,极是轻快:“小六哪里去,点心来了,有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她一抬头,见弘历和傅莹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挂着不易察觉的笑容,见他亲自端着盛点心的托盘,便低声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弘历正在兴头上,并未察觉到清欢异样的的脸色,一面往里走,一面随口答道:“哦,从马场回来,顺路。”说完,便只顾向皇帝和熹妃请安。 清欢只觉得一股冷气一直从心底冒出来,吞筋蚀骨,一直慢慢地没入了每一寸肌肤。她快步掀了帘出去,里面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她隐隐听到皇阿玛不住的夸赞,她深吸了口气,要是再不出来,恐怕会憋死在里面也不一定。 从马场回来?她嘴角浮上一抹浅浅的笑意,她不是不知道马场离御膳房所在的营帐有多远,又何来的顺路?定是特意去瞧傅莹。连他自己都说了,一个上午都没瞧见她。校射的时候,她亦不是没看到,他偶尔转过身从箭壶中取箭时都会不经意地向看城遥遥望一眼,不知能不能看到,她都会朝他粲然一笑,其实她比他还要紧张。却原来,是自己错了。他以为他看得是自己,却忘了还有个傅莹。没瞧见她,他心里应该是很失落的吧?其实她早该想到的,熹妃之所以这样喜欢傅莹,而富察福晋又是刻意巴结着熹妃,她早该想到的。所有人都应该是心知肚明,包括他自己。 清欢一步一步地挪着,眼里是一片茫然无尽头的绿色,她只觉得那油油的绿意一直延伸到天边去,越来越暗,竟慢慢地汇成了一道浓黑的线条。她知道就算骑着再好的宝马,也是追不上那道黑线的。 云珠默默地跟着她身后,知道她为何如此失落正想上前去安慰两句,却见傅恒已经上前行了一礼,道:“微臣参见格格。” 清欢怔怔地抬头看他,仿佛从来都不认识。 是啊,他和傅恒从小一同长大,早在自己认识他之前,他就已经认识傅莹了。书上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许就是这样的吧?这么久,却原来是自己错了。她是妹妹,这一点,就足够禁锢她一生,她竟然还存着一点点幻想。他带她去吃芙蓉糕,带她去买兔爷儿面具,带她去仙炙轩上看灯,他对她这样好,只是因为她是妹妹。 可他对她这样好。 她嘴角慢慢地扯出一缕笑意,傅恒只觉得她虽是抬头看着自己,可眼神却是空洞没有焦距,便不禁轻声叫道:“格格” 清欢并未答应,只是慢慢地绕过了他。云珠上前向傅恒行了一礼,忙几步跑上前去扶了清欢的手,却连半个字也不敢多说。直到行到营帐门口,方才低低地唤了一声格格。 “四爷如今并未说明,还请格格稍安勿躁。” 清欢愣愣地瞧着她,道:“原来你都知道。” 云珠笑道:“奴婢当然知道。”她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格格瞒得了旁人,也瞒不过云珠。格格那个木匣子里,有什么宝贝,除了长公主留给格格的香囊,还不都是四爷给的。三年前的那个上元夜,四爷送格格回来,自那以后,您总喜欢唉声叹气,抱着那只匣子发呆傻笑。” 云珠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清欢却觉得愈发难过。正在这时,却见霁月带着木果气冲冲地从帐子里出来,她们二人的营帐相邻,在宫里皇阿玛执意要让她们二人做一对双生花也就罢了,出了宫却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针尖对麦芒,她这池井水想要不犯五格格这条河水也难。 ------题外话------ 终于熬夜赶完啦!虽然晚上写比较有灵感,但代价就是明天早上要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了不过熊猫也是很可爱的嘛,是国宝哦(表示自我安慰一下啦) 大家晚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回 知音少 弦断有谁听 霁月冷冷地瞧着她,问道:“你和毓宁是什么关系?” 清欢一听,只觉得连脑袋都痛,她还忘了有这一茬儿,真是祸不单行,偏偏她的心情亦是跌倒了谷底,连勉强应付的心情都没有,便亦是冷冷地回道:“没什么关系。”说完,便转身往自己的营帐里走去。 霁月顿时火冒三丈,一把便将她拽了回来,清欢不妨,打了个趔趄才险险站稳,生气地瞪着她,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霁月道:“我警告你,给我离毓宁远一点。” 清欢冷冷地勾起唇角:“凭什么?” “你抢走了皇阿玛,抢走了三哥还不够,你现在连毓宁也要跟我抢?”霁月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不免大了些,过往的宫女都忍不住瞧向这边。 云珠见了,忙上前行了一礼,道:“五格格,您消消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语未必,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霁月这一巴掌既重且狠,仿佛用了十足的力气,要将满腔的怒气全都洒在云珠身上。云珠不妨跌坐在地上,嘴角已然渗出一丝血迹:“我跟你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儿?” 清欢狠狠地瞪着霁月喝道:“你敢打我的人?” 霁月冷笑道:“打你的人怎么了,我今儿个还要打你呢!”说完便一掌抡了上来,却被清欢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格,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霁月捂着脸吃惊地瞪着她:“你敢打我?我今天非要好好儿教训你这张狂的丫头不可!”说着便扑了上去又抓又打,两个人扭在一起。 云珠即便是武功再好,也不能以下犯上,对主子动手。木果在一旁也慌了,两人凑上去想把她们拉开,可这一架打得实在太猛,她们二人根本力不从心。忙一边拉着,一边大喊来人。 正巧弘时和毓宁去遛了马回来,远远瞧见这边的情形,两人皆是一惊,便忙跑了过来。 霁月和清欢此时双双扭倒在草地上,她手掌上上了药本是极疼,一时占不到上风,被霁月压在地上,狠狠地掐住了脖子。 弘时上前忙连拖带拉地抱起了霁月,清欢颈中一松,只觉得一口气终于提了上来,胸腔里一丝剧痛,不由剧烈地咳嗽起来。毓宁和云珠忙扶了她起来,问:“格格怎么样?”霁月在弘时怀里仍是又踢又打,弘时怒吼一声:“闹够了没有?”方才安静了下来。 “你们两个为什么打架?”弘时厉声问道。 清欢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只脚根本就使不上力,毓宁在一旁扶着她,只觉得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肩上,仿佛一松手就会瘫下去。 霁月的半边脸颊此时已经高高肿起,几道鲜红的指痕犹然触目惊心。她只抬头瞧了一眼毓宁,便又皱着眉头低下头,仿佛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弘时见状,自然了熟于心,他本是极为生气,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却一时半句也说不出口。 他默默地瞧了毓宁一眼,才厉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传扬出去,否则”一语未完,就见御前侍卫罗林带着一行侍卫匆匆而来,行了一礼,方道:“皇上口谕,命五格格、六格格即刻面圣。” “这么快”弘时不由面色一沉,方道:“知道了。” 弘时和毓宁亲自送二人前往御营,霁月和清欢却是一路上一语不发,看得弘时愈发心急如焚:“要是待会儿皇阿玛问起来,你们两个一定要交代一致,你们预备怎么说?难道真要实话实说?”说完不由面色凝重地回头瞧了毓宁一眼,毓宁心下莫名其妙,总觉得三阿哥今日瞧他的眼神甚为奇怪。 御帐之外自是九重兵马,清欢双眼微红,不由低了头,眼角的余光微微扫到立在行围两侧的近卫已经不再佩刀,一抬头果然是到了御帐之外,苏培盛早已进去通报,门口的太监掀了帘放他们几人进去。 皇帝在软榻上正襟危坐,面含怒容,刚刚接过熹妃递上的一杯茶压惊,还未喝进口中,就见清欢和霁月两人皆是狼狈不堪,衣袍上沾满了泥污和草屑,就连发髻也松散了。皇帝深吸了口气,仿佛是极力地压抑住怒火,将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掷在案上,帐里本是极静,这一声便更显得突兀,霁月不由得浑身一颤。清欢倒还兀自镇定,只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皇帝的声音极是低沉:“皇家的颜面让你们二人都丢尽了!瞧瞧你们,哪里还像是格格?” 霁月吓得“扑通”便跪了下去,磕了个头,已是“嘤嘤”地哭了起来:“皇阿玛,儿臣知道错了,请皇阿玛恕罪!” 清欢亦缓缓跪伏在地上,可并未说什么。 熹妃见皇帝并未屏退左右,当着一屋子主子丫头的面便训斥了两位格格,显然是极生气的,便温声道:“万岁爷莫要着急,想必两位格格自是有苦衷,万岁爷问清楚了再罚也不迟。” 皇帝这才叹了口气,问道:“你们二人究竟为何闹成这样?” 霁月心下一慌,早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支支吾吾地含糊着:“我我” 清欢跪在那里,螓首微垂,亦是一言不发。皇帝瞧她虽未哭,可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冰冷气息,眼里却是有一种难掩的伤心神色,淡漠而疏离。倒让他心下一凉,不由得轻吸一口气,一手指着霁月身后的木果喝道:“你说!” 木果吓得仓皇跪下,两只臂膀撑在地上像筛糠似的,抬头却看了毓宁一眼,只道:“奴奴才不知。” 皇帝眼神极是锐利,只是木果的一个眼神,心中却已悟来了四五分,便挥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看着就教朕心烦。” 云珠忙上前扶了清欢起来。 皇帝又叮嘱道:“弘时,弘历,你们二人命太医好好给她们两个瞧瞧。” “儿臣遵旨。” ------题外话------ 感谢byul送的鲜花一朵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关于更文的最新通知 亲们:很抱歉,静言要停更一段时间了,原因是静言要参加新学期的军训了。很辛苦的,大家为静言加油吧。 长久以来很感谢大家对静言的支持,以及对这篇的喜爱。静言军训结束后会继续发文的,希望大家能够理解。(9月14日结束) 在此,我先给大家剧透一下接下来的剧情哦。 大家最爱的弘历和清欢终于在一起了!当然是私定终身啦弘时与皇帝反目,夺嫡大戏终于拉开序幕,我们的皇阿玛又娶了新的妃子,大家猜猜是谁呢 期间有读者留言,静言会时刻关注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始更文啦 漫长而又难忘的军训生活终于结束了,静言又回来了,最近这段日子让大家久等了。在没有更文的时候,感谢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和关心,静言真的好感动。谢谢大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回 梦难成 恨难平 弘时送了霁月回去,清欢走得慢,弘历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见清欢久久不说话,便道:“你都这么大了,该懂事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跟霁月动手呢?” 他本是好心,可在清欢看来,这句话却仿佛一簇火星,将她心底最痛的地方灼得发痛发僵,一片凄惶。她冷冷地瞧着他,两丸眸子迸射出冷冽的寒光:“皇阿玛已经教训过了,不劳烦四哥。” 弘历一愣,便上前拉住她站定,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清欢也不答话,只将嘴角一沉,仿佛是置气,连瞧也不瞧他。 弘历气极反倒笑了,一双眼睛仿佛迸出光来:“好,好,甚好。倒是我多管闲事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清欢亦气得直跺脚,冲着他大喊道:“你走!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以后我的事你都不要管!” 云珠上前一看,才见清欢已经泪流满面,忙道:“格格,四爷也是为你好。” 清欢恨恨地道:“谁稀罕!” 清欢捂在被中几乎哭了一整宿,等到天麻麻亮了,方才好容易睡去,四更天却又被马嘶声吵醒,许是值夜的戍卫换了岗,却再也睡不着了。围场的夜里出奇地冷,她躲在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蜷缩一团,倒像一个小小的婴孩。那暗纹绣的被里子极是绵柔,却被泪水浸得透了,冰凉地贴在颈上,浮起了几只深深浅浅的水晕。 挨到云珠进来唤她,她方才坐起身子。其实昨天夜里云珠进来偷偷瞧过她几次,她都只是佯装睡着罢了。 云珠掀开窗前的帷帐,阳光已经投进了帐里,清欢觉得刺眼,便用手挡了眼睛,沉声道:“拉上。” 云珠应了一声,便重新放下帐子,即使在这样极暗的光线下,亦能看清清欢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见她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仿佛是睡得迷了,便半蹲半跪在窗前轻言细语地劝道:“格格,不要再和四爷置气了,四爷昨天气恼了格格,现在心里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清欢抬眼,只看到暗黄色的绫帐直压下来,连气也透不过,心里忽然酸涩得厉害,麻麻地传来一阵痛,越不愿想,那痛楚却越清晰可闻。 云珠见状,也就住了口,只命小环去帐外熬了新茶来,用滤网将茶叶滤出,放在研钵中慢慢地研得碎了,用玉拨子轻轻涂抹在清欢眼上,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果然消了肿。 清欢换了件蝶纹的长衫,极低的小圆领口盘着几枚精致的如意扣,那浅妃色的衣料衬得她肌容雪白,颈上的几道发青的指痕愈发触目惊心。 云珠熟稔地系上了清欢襟前的盘扣,小环在一旁端着漱口的茶水盆盂,见了亦忍不住说道:“这五格格也真是的,下手这样狠。” 清欢仿佛是出神,并未听到小环的话,倒是云珠,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小环一眼,只抽了一条盘领来给清欢系上,才险险遮了过去。一直等到出了帐子方才厉声斥道:“格格带你一同出来,是觉得你乖巧谨慎,岂能让你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 小环吓得脸色煞白,忙施了一礼道:“云珠姐姐恕罪,小环也是担心格格” 云珠轻轻叹了口气,扶起她道:“罢了,我也知道你是好心,但毕竟隔墙有耳,若是让外人听了去,指不定又说我们这些近前的下人在主子面前教唆。” 小环点点头,答应着去了。 云珠正待进屋,却见傅恒正带着一队侍卫前来,她连忙裣衽行礼,道:“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傅恒沉声道:“万岁爷想见格格。” 云珠道:“格格已经起来了,大人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请格格出来。” 皇帝身上本就不痛快,又加之霁月和清欢打架的事情,格外地烦闷,熹妃昨儿个夜里就宿在御帐里,与皇帝说了好半宿的话。早膳亦是由御膳房送到御帐里,几位阿哥格格亦是陪着皇帝一同用膳,可偏偏清欢未到。 待众人用毕,方才命傅恒传清欢过来。 清欢原以为会碰上弘历,可没想到一进帐里,却只见皇帝一人端坐在御桌前,极是认真地用朱批批改着奏折,宫女太监全都垂首立在帐外,唯有苏培盛在身前侍候着。御案上整整齐齐地垒着两摞厚厚的奏折,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不知是否遇上了什么烦心事,清欢远远地就能看到皇帝紧皱的眉头,额头上竟生生刻出几道极深的皱纹来。 殿里极是安静,她穿的鹿皮小靴踏在一寸多长的毛毡地毯上软绵无声,皇帝并未瞧见她,偏偏他在批改奏折的时候最厌响动,她亦是不敢出声,只看到苏公公在一旁拼命地朝她使眼色,一时只能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皇帝搁了笔,将奏折稳稳地扔在了那一叠奏折上面,连头也未抬,便道:“来了?” 清欢和苏培盛皆是一愣,清欢施了一礼,方道:“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 皇帝伸了伸懒腰,正端起茶杯想要喝茶,手指刚刚碰上杯沿,苏培盛便眼疾手快地在一旁说道:“万岁爷茶凉了,奴才去换一盏来。” 皇帝也不生气,只默然地放下茶杯,瞧着清欢道:“你若是让朕省些心,朕也就万福金安了。”正说着,却见清欢脸色苍白,便语锋一转,声音变得格外温和:“伤好些了吗?” 清欢愣了半天才想起他问得是昨天打架的事,便道:“儿臣无碍。” 皇帝起身踱了几步,仿佛有什么难事,犹豫了片刻方才道:“昨天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你也真是,怎么能当着奴才的面和你姐姐动手?无规无矩,传出去还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清欢默然低下头,皇帝叹了口气,又道:“朕知道你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可朕不能总一味地偏袒你,很多事情你都要自己知道分寸。” 清欢早知道皇帝叫她就是为了昨天夜里的事情,昨天晚上他那样生气,许是今天再骂她一顿也未可知,只不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通掏心窝子的话,她鼻子一酸,显些落下泪来。皇阿玛是这样护着她,可她这样委屈,这样伤心,甚至她有了心上人,亦不能开口告诉他。只能缓缓跪下,极压抑地说道:“儿臣知错。” 皇帝心下一软,亲自扶了她起来,道:“朕不是怪你,是心疼你。你从小不在朕的身边,受了不少苦,所以朕总想给你最好的。”皇帝轻轻拍了拍清欢的肩,深吸了口气,道:“待会儿去围场哨鹿的时候,你跟你五姐多说些好话,这件事亦算是揭过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回 立尽黄昏泪几行 几日合围下来,围场中的猛兽已经被捕杀得所剩无几,因此皇帝下令取消合围,进行哨鹿活动。这便是天家恩德,围场中的猎物可以自由逃窜。 哨鹿是一种十分古老的诱猎形式,自圣祖爷以来,一直深受皇亲贵胄的喜爱。一般都是由随驾的侍卫头戴鹿角,提前埋伏在林壑之中,用哨声模仿鹿鸣,引诱雄鹿,然后再进行捕杀。 御驾行至看城之外,虎骑营的侍卫早已整装待发,紧围在皇帝两侧,外围则是火枪营,以免在树林中捕鹿时突遇逃窜的虎豹猛兽而惊扰圣驾。 清欢骑在马车前,勒了马,扭头问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傅恒:“皇阿玛会带熹娘娘她们进入树林吗?” 傅恒沉声道:“臣不知。” 正说着,却见一骑远远行来,一路黄尘滚滚,阳光照在冰凉的铠甲上泛出耀眼的寒光。清欢只觉得那人的身形再熟悉不过。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还未跟弘历说过一句话,可她越是刻意地不去在意,视线却越是无法移开他。明明那么多人,可她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的盔帽,上面结着的金色的长缨,一簇簇地纷纷洒开,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她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弘历在她身前下马,亦未说什么,只在车外跪行大礼道:“儿子给额娘请安。” 林溪早就搭起了车窗上的毡帘,熹妃极是高兴,道:“起来吧。” “回额娘,皇阿玛有旨,还请额娘移驾看城。”见霁月和傅莹亦都坐在车里,又道:“霁月和傅莹留下来照顾熹妃娘娘。” 经过昨天的事情,霁月今日倒安静了不少,脸上虽施着厚厚的一层粉脂,却仍旧隐隐透出几道浅浅的红色指痕。一听弘历这样说,就猜到是皇阿玛的意思,抬眼看了看在车外骑马的清欢,嘴里却是不露痕迹地轻哼一声,满是不屑。倒是傅莹,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是。” 弘历亲自上前搀扶熹妃下车,傅莹跟在后面,秋桐先跳下车,转身要去接傅莹,没想到牵车的御马不知为何突然发起了狂,挣了侍卫的手原地跃了两下,傅莹一下子失了重心,眼瞧着是从车上翻了下来。众人皆是一阵惊呼,幸好弘历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只一飞身,便伸手在空中接住了傅莹。她的身子极轻,他带着她只在空中打了个转,便稳稳地立在原地。 弘历大声叱问道:“你们几个是怎么看马的?”几名侍卫已经上前控住了马,见差点摔倒富察家的小姐,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直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傅恒见状,连忙跳下马,从弘历怀中扶过傅莹,道:“多谢四爷。” 傅莹一张脸吓得极为苍白,倚在傅恒怀中半晌说不出话来,熹妃连忙拉着傅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没事了,瞧这可怜见儿的。”说完,又眉开眼笑地看着弘历,满脸的欣慰:“还好老四这孩子腿脚利索,不然今日若是真摔了你,回京后我可怎么跟富察夫人交代?” 傅莹这才缓过了劲儿,连忙上前一步向弘历裣衽行礼:“多谢四爷救命之恩。” 弘历亦回礼道:“傅妹妹不必多礼。” 傅莹想起适才,虽只有短短的一瞬,可她却记得每一个细节末梢,甚至连耳边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一想到这里,不禁面色一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去,连头也不敢抬。 弘历似乎也觉得了,只轻轻咳了一声,无意间抬头却见清欢就立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瞧着他,脸上的神色亦看不分明。她手里还牵着那匹皇帝御赐的白马,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风有些大,她身上的那件石榴红的斗篷被吹得迎风飞舞,整个人却仿佛是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眼前的纷纷扰扰皆与她无关。 他一愣,正要上前去,可她却怏怏地转过了身。 弘历打马追了上去,清欢正好坐于马上,见他来却依旧调转了马头。弘历心下觉得好笑,昨天只一句话说得不好,这小丫头就真的不理他了。 于是便驱马与她并排而行,嬉皮笑脸道:“我昨天不过一句气话,你是打算真的不理我了?” 清欢心里难过,可偏偏弘历笑得一脸的无所谓,昨天的生气亦不过是一时冲动,他根本就没上心。她越像就越觉得绝望,仿佛掉进了水里,越是挣扎就越是喘不上气,不禁冷笑道:“不敢。” 弘历倒是一愣,笑容凝滞在嘴角,过了好半天才道:“今日山林哨鹿,你还是不要去了,留下来陪额娘。” 清欢皱了皱眉头,极是不悦:“额娘有傅姐姐陪就够了,哪里还用得着我?” 弘历听她句句刻薄,仿佛是拿着一把刀,一下一下就想往他心里捅。他亦摸不着头脑,不知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她,心中颇不耐烦,可嘴上依旧是耐心地哄着:“今日山路极为陡峭,你的马术不精,去了反而让人挂心。” 他本是好心,可清欢听着却觉得格外刺耳,心中积蓄已久的怒火便“噌”地一下全都烧了起来,直烧得她心痛:“我的马术不精?哼,”她冷笑着,“我四岁的时候阿玛就教我骑马了,我的马术比你可强多了!你少多管闲事!” 弘历勒了缰绳,倒是极认真地问道:“那要不要比比?” 清欢亦不甘示弱地勒了缰绳,回转身来冷冷地瞧着他:“比就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几日合围下来,围场中的猛兽已经被捕杀得所剩无几,因此皇帝下令取消合围,进行哨鹿活动。这便是天家恩德,围场中的猎物可以自由逃窜。 哨鹿是一种十分古老的诱猎形式,自圣祖爷以来,一直深受皇亲贵胄的喜爱。一般都是由随驾的侍卫头戴鹿角,提前埋伏在林壑之中,用哨声模仿鹿鸣,引诱雄鹿,然后再进行捕杀。 御驾行至看城之外,虎骑营的侍卫早已整装待发,紧围在皇帝两侧,外围则是火枪营,以免在树林中捕鹿时突遇逃窜的虎豹猛兽而惊扰圣驾。 清欢骑在马车前,勒了马,扭头问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傅恒:“皇阿玛会带熹娘娘她们进入树林吗?” 傅恒沉声道:“臣不知。” 正说着,却见一骑远远行来,一路黄尘滚滚,阳光照在冰凉的铠甲上泛出耀眼的寒光。清欢只觉得那人的身形再熟悉不过。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还未跟弘历说过一句话,可她越是刻意地不去在意,视线却越是无法移开他。明明那么多人,可她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的盔帽,上面结着的金色的长缨,一簇簇地纷纷洒开,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她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弘历在她身前下马,亦未说什么,只在车外跪行大礼道:“儿子给额娘请安。” 林溪早就搭起了车窗上的毡帘,熹妃极是高兴,道:“起来吧。” “回额娘,皇阿玛有旨,还请额娘移驾看城。”见霁月和傅莹亦都坐在车里,又道:“霁月和傅莹留下来照顾熹妃娘娘。” 经过昨天的事情,霁月今日倒安静了不少,脸上虽施着厚厚的一层粉脂,却仍旧隐隐透出几道浅浅的红色指痕。一听弘历这样说,就猜到是皇阿玛的意思,抬眼看了看在车外骑马的清欢,嘴里却是不露痕迹地轻哼一声,满是不屑。倒是傅莹,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是。” 弘历亲自上前搀扶熹妃下车,傅莹跟在后面,秋桐先跳下车,转身要去接傅莹,没想到牵车的御马不知为何突然发起了狂,挣了侍卫的手原地跃了两下,傅莹一下子失了重心,眼瞧着是从车上翻了下来。众人皆是一阵惊呼,幸好弘历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只一飞身,便伸手在空中接住了傅莹。她的身子极轻,他带着她只在空中打了个转,便稳稳地立在原地。 弘历大声叱问道:“你们几个是怎么看马的?”几名侍卫已经上前控住了马,见差点摔倒富察家的小姐,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直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傅恒见状,连忙跳下马,从弘历怀中扶过傅莹,道:“多谢四爷。” 傅莹一张脸吓得极为苍白,倚在傅恒怀中半晌说不出话来,熹妃连忙拉着傅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没事了,瞧这可怜见儿的。”说完,又眉开眼笑地看着弘历,满脸的欣慰:“还好老四这孩子腿脚利索,不然今日若是真摔了你,回京后我可怎么跟富察夫人交代?” 傅莹这才缓过了劲儿,连忙上前一步向弘历裣衽行礼:“多谢四爷救命之恩。” 弘历亦回礼道:“傅妹妹不必多礼。” 傅莹想起适才,虽只有短短的一瞬,可她却记得每一个细节末梢,甚至连耳边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一想到这里,不禁面色一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去,连头也不敢抬。 弘历似乎也觉得了,只轻轻咳了一声,无意间抬头却见清欢就立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瞧着他,脸上的神色亦看不分明。她手里还牵着那匹皇帝御赐的白马,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风有些大,她身上的那件石榴红的斗篷被吹得迎风飞舞,整个人却仿佛是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眼前的纷纷扰扰皆与她无关。 他一愣,正要上前去,可她却怏怏地转过了身。 弘历打马追了上去,清欢正好坐于马上,见他来却依旧调转了马头。弘历心下觉得好笑,昨天只一句话说得不好,这小丫头就真的不理他了。 于是便驱马与她并排而行,嬉皮笑脸道:“我昨天不过一句气话,你是打算真的不理我了?” 清欢心里难过,可偏偏弘历笑得一脸的无所谓,昨天的生气亦不过是一时冲动,他根本就没上心。她越像就越觉得绝望,仿佛掉进了水里,越是挣扎就越是喘不上气,不禁冷笑道:“不敢。” 弘历倒是一愣,笑容凝滞在嘴角,过了好半天才道:“今日山林哨鹿,你还是不要去了,留下来陪额娘。” 清欢皱了皱眉头,极是不悦:“额娘有傅姐姐陪就够了,哪里还用得着我?” 弘历听她句句刻薄,仿佛是拿着一把刀,一下一下就想往他心里捅。他亦摸不着头脑,不知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她,心中颇不耐烦,可嘴上依旧是耐心地哄着:“今日山路极为陡峭,你的马术不精,去了反而让人挂心。” 他本是好心,可清欢听着却觉得格外刺耳,心中积蓄已久的怒火便“噌”地一下全都烧了起来,直烧得她心痛:“我的马术不精?哼,”她冷笑着,“我四岁的时候阿玛就教我骑马了,我的马术比你可强多了!你少多管闲事!” 弘历勒了缰绳,倒是极认真地问道:“那要不要比比?” 清欢亦不甘示弱地勒了缰绳,回转身来冷冷地瞧着他:“比就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回 谁料同心结不成 他们两人声音太大,恰巧皇帝听见了,只远远地问道:“清欢,你又在跟你四哥吵什么?” 清欢兜马上前,道:“皇阿玛,儿臣要跟四哥比骑术呢!” 皇帝一听,不禁有些诧异地挑眉:“你要跟你四哥比骑术?”还未等清欢回答,便笑着摇摇头道:“不妥不妥,朕看你没什么胜算。你的骑术虽然了得,但比起老四来,朕觉得还是能分出输赢的。” 清欢扬了扬下巴,笑道:“皇阿玛越是这样说,儿臣就越是要试一试,可不能让皇阿玛小看了儿臣。” 皇帝平日里最喜欢清欢这种性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吧,那就在围场上比。朕来做证人,你们谁都不许耍赖。” 弘时在一旁问道:“不过你们赌什么?”见清欢和弘历两人都是一脸茫然,弘时又道:“没有了赌注,这比赛还有什么好看的?小六,要是老四输了,你就罚他帮你洗雪儿。” 清欢略一思忖,转过头去冲弘历微微一笑:“那日来的路上,你答应要送我一只小狐狸,如果你输了,你就送我一只狐狸吧。” 毓宁听了哈哈大笑,道:“格格,您可真是便宜了四爷,以他的箭术,要多少狐狸没有啊?” 清欢沉声道:“我要的这只狐狸,并不是普通的狐狸。必须是浑身上下毛色火红,不能有一丝杂色。而且,我是要一只活的,你可不能拿一只射死了的给我。” 毓宁搔了搔头,不禁同情地看着弘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知道他又怎么得罪了这位格格,笑道:“这可难了,狐狸天性狡猾,本就很难活捉。格格倒好,还要浑身火红的,这下可就更难了。” “那如果你输了呢?”弘历沉声问道。 “我才不会输。”清欢定定地回答道。 “好!有志气!”皇帝拍手叫道,“这才是朕的好女儿!” 因为弘历和清欢的骑术比赛,哨鹿活动倒推迟了片刻,所有人都上了看台。比赛是以看台对面的黄纛为终点,谁先到达终点,谁就获胜。 清欢和弘历早就并排立于看城之下,弘历的坐骑是一匹浑身黧黑的高头大马,一黑一白,与雪儿倒也十分相配。弘历扭头瞧了一眼清欢,见她神色专注,屏息凝望着前方,左手默默地攥着缰绳,直攥得骨节发白。 “你就那么想赢我?”他轻声问道。 “我想养只小狐狸。”清欢连头也不抬,只淡淡地说了句。 弘昼拿着皇帝亲赐的红绸从看台上下来,立于二人之前,将红绸用力抛向空中,那红绸在空中“哗啦”一下全都伸展开来,转而轻轻柔柔地缓缓飘下,两匹马却已经一跃而出,绝尘而去。 皇帝遥遥望着,忽然就吩咐道:“弘时!毓宁!傅恒!” “儿臣在!” “臣在!” 他们三人皆立于看城之下待命。 “朕命你们三人紧跟在六格格身后保护六格格,不许她有丝毫的闪失,都听明白了吗?” “儿臣遵旨!” “臣遵旨!” 话音刚落,三匹马已然齐齐奔出,一路马蹄嘚嘚而去,渐行渐远。 弘历自幼骑射工夫了得,每年的校射都能夺得头魁,又在西北大营里历练三年,清欢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差了半个马身,行到后来,距离越来越大,已然是追不上了。 弘历骑在马上还回过头,见清欢整个人都伏在马背上,颠簸得厉害,他瞧不清她的脸色,眼瞧着已经能望见前方黄纛上的明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忽然就勒了马,那马跑得急,被缰绳突如其来地一勒,在原地惊厥乱跳,弘历极是娴熟地将缰绳一紧一松,便逼迫那马停了下来。 清欢去势急,见弘历勒了马,心下诧异,却来不及勒马,已然从他身旁一跃而过,见他冲自己微微笑着,忽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心里生气,却仍是纵马一路飞奔至黄纛,守卫已经拔下旌旗,在空中用力挥舞,大喊:“六格格获胜!”一路上侍卫皆脱帽高声传呼,一声迭过一声,远远地传至看城,仿佛是回荡在草原上空的回声。 弘历这才慢悠悠地打马上来,笑道:“你赢了。” 他以为清欢定是乐得疯了,没想到她却将马鞭向他怀里一掷,气呼呼地吼道:“谁让你让我了?” 弘时三人这时也已追了上来,见两人在前面对峙,弘时心中纳闷儿,问道:“小六不是赢了吗?” 毓宁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四爷,您又惹格格不高兴了?” 清欢不悦地皱了皱眉,问:“你们怎么来了?” 弘时道:“还不是为了你?皇阿玛命我们三人看顾你的安全。”说完便扭头问弘历,“你们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怎么就看不明白。” “不就是只狐狸吗?”毓宁大喇喇地比划着,“四爷,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六格格要,您给她抓一只不就得了,还非得跟她赛什么马。您手下那群虎枪营的侍卫不是挺厉害的吗?” 弘历叹了口气:“她哪是要跟我赛马?她分明就是想跟我吵架。” 清欢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她想要什么,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题外话------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闲”了,大学真的是要比高中还要忙啊静言这几日早出晚归,文文都顾不得发了。大家抱歉啊所以今天发两章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回 消息一时传遍了整个草原,大家都说和硕六格格是女中豪杰,骑术了得,连堂堂四皇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围场上早已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听说只是为了抓一只狐狸,一只浑身毛色火红的狐狸。侍卫们进入树林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误伤了狐狸。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清欢就被小环在帐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原来是四阿哥凌晨时分终于抓到了一只狐狸,听说真的是浑身火红的颜色,一丝杂毛都没有。 各营的人都赶着去看热闹了,云珠和小环也都撺掇着清欢赶快去看看,可清欢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直睡到太阳升得老高才起。 连云珠都瞧不下去了,一面给她梳头,一面埋怨道:“格格您也真是的,四爷故意输给您,还不是为您着想,想送您一只小狐狸。您倒好,偏偏不领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奴婢都觉得好替四爷委屈。” 清欢从镜子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觉得好笑,反问道:“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云珠道:“奴婢也是为格格好,这几日看着格格伤心,奴婢也觉得心疼。”说完,她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奴婢听小路子说,四爷这几日天天往林子里跑,侍卫们几乎是把山林翻了个底朝天,活捉了好些狐狸来,今儿好容易才挑出了一只火红色的” “可他越是这样对我好,我就越觉得难过。”清欢眼底已经隐隐有了泪光,“别人不了解,他自己更不会懂。” 正说着,却听小环在帐外喊道:“格格,三贝勒爷来了。” 清欢忙整理了妆容出来,见毓宁只身一人立在帐外,一身戎装,只不过未带盔帽,他手里还牵着马,仿佛刚刚从哪里赶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用黑布包着的包袱。未等她开口,他便一手揭开了那层黑布。 清欢只觉得从未见毓宁这样笑过,倒像个极腼腆的孩子,嘴角露出一颗尖尖小小的虎牙。其实她也见过裕王爷,可能是因为长年在外带兵风餐露宿,不免显得沧桑,五大三粗,真真是个武将,可毓宁却不同,在西北大营那么久,却仍然是一副好皮相,倒像极了他额娘。 原来那黑布包裹的是一只铁笼,笼子里蜷缩着一只小狐狸,浑身火红的皮毛,似一团火焰。由于突如其来的光亮,它仿佛受了惊吓,缩在笼子的最角落里,把整张脸都埋在厚厚的尾巴里。 清欢不由“呀”了一声,笑容满面,倒像是一个买到甜甜的糖人儿的小孩子,蹲下身凑在笼子旁,用手指隔着铁栅栏逗着那只狐狸,嘴里喃喃自语:“真好玩” 毓宁也蹲在她身边,微笑着看着她,及时地伸手捞住她的手臂:“仔细它咬你。” 其实那是只幼狐,连肚皮上的绒毛都还未长齐,两只湿漉漉的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清欢,那小模样极是可怜。 清欢随口问道:“是四哥让你送来的吗?” 毓宁道:“今天早上虎枪营的侍卫抓住了一只母狐狸,那母狐狸拼死反抗,被一枪打死了。侍卫觉得奇怪,拎起来一看,那母狐狸怀中竟然还藏着两只幼崽,一只四爷拿走了,剩下的就是这只了。” 清欢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去。毓宁看着她,只觉得她眼底的光一点一点暗下来,鬓畔的几缕额发轻轻柔柔地拂在脸上,仿佛是婴孩最柔软的触摸。她过了许久才低低地道:“只不过是我的一句话,却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毓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是过分了些,于是便安慰道:“围场里的猎物,都只有一个结局,迟早会被射死。你这样,倒是救下了两只小狐狸。” 清欢一听,这才想起了前几日在围场里,瞧见那些皇亲贵胄、八旗子弟比试武艺,将自己猎到的猎物全都进献给皇帝,因为猎物太多,就只命随从用匕首割下一双兽耳,以便计数。那场面真是残忍至极。绿茵茵的围场直被殷红的鲜血染得斑斑驳驳。 她起身向毓宁施了一礼,低声说道:“多谢三贝勒。不过四哥已经答应清欢会送清欢一只狐狸,你的这只,清欢不能要。” 毓宁一愣,不妨她会这样说,许久方才轻笑了一声,仿佛是叹息,道:“也罢,到底是它没福。” 清欢听了,倒是怔了怔,抬头却见毓宁正瞧着自己,她的心不知为何“腾”地一跳,却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只是默然地低下头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回 傅莹一大早便带着秋桐去熹妃帐里给熹妃请安,两人刚从帐里出来,就见弘历独自快步走了过来。因着一身戎装,走起路来软甲上的泡钉相碰,铿锵有声,他虽是戴着盔帽,额前正中突出一块遮眉,只露出半张脸,但傅莹仍觉得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为凌厉的冰冷气息。 “那不是四爷?”秋桐道。 傅莹亦早就瞧见了,两个人快走了几步,上前裣衽行礼:“见过四爷。” 弘历刚刚仿佛是有什么心事,这才瞧见了傅莹,不禁停下脚步,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傅莹妹妹哪里去?” “臣女正要去给熹妃娘娘请安。”低头看到弘历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金丝鸟笼,里面却关着一只极为可爱的幼狐,那火红的毛色在阳光下泛着极为耀眼的光泽,傅莹不禁叹道:“是红狐呢。四爷要去送给六格格吗?” 弘历一听,嘴角边的一缕笑意不知为何瞬时消失殆尽,他提起鸟笼瞧着那只狐狸,仿佛是瞧着什么极厌恶的东西,过了许久,才又抬头微笑着看着傅莹,牙缝里只挤出三个字:“你喜欢?” 傅莹愣愣地看着弘历,总觉得他的眼睛没有在笑,冰凉得让人心惊。还未待她反应上来,弘历便伸手将笼子递给她:“那送给你好了。” 傅莹迟疑道:“可这不是要送给六格格的吗?” 弘历笑道:“没关系,她已经有了。” 傅莹这才微笑着接过笼子,向弘历施了一礼,笑道:“那臣女就谢过四爷了。” 清欢送走了毓宁,一转身,便看到小环和云珠在身后偷偷笑着,一脸的不怀好意。她还未开口,小环便道:“格格,其实奴婢一直觉得,三贝勒爷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上上的,并不输给咱们三爷和四爷。” 清欢皱了皱眉,并未理会,只道:“你要是再想看到我和五姐打架,那就继续胡说八道吧。” 小环一听,便悻悻地吐了吐舌头。 其实也就罢了,他到底是给她捉来了一只红狐来。从小到大,无论是多么无理取闹,他都会由着自己,是自己没有对他说清楚而已,就这样无端端地生他的气,难得他还会由着自己胡闹。或许她真的应该鼓起勇气找他谈一谈,问问清楚。 清欢在帐里待了片刻,可还是迟迟等不到弘历来,便先带了云珠去给熹妃请安。还未进帐,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 “怨不得他一早上就兴冲冲地跑到我这里来,拿走了我最喜欢的那只金丝鸟笼,原来是送给你啊。”清欢一进帐里,就见熹妃坐在榻前,笑得极是开心,不免也笑道:“熹娘娘有什么高兴事?说来也让儿臣乐一乐。” 帐里光线有些暗,傅莹起身向清欢行了礼,清欢才看到原来傅莹也在。熹妃拉着清欢坐在榻上,指着毡毯中央放着的一只金丝鸟笼,笑道:“你来得正好,快瞧瞧老四送给你傅姐姐的东西。” 清欢见那鸟笼极为精致,极细的栅栏用金线密密匝匝地缠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笼子里却关着一只火红的狐狸,与刚刚毓宁拿给她的那只一般无二。许是刚刚喂完了食,它正卯足了劲儿趴在栅栏上挣扎,用几颗尖尖小小的牙齿啃噬着栅栏上的金线,发出极轻微的摩挲声。 清欢只觉得仿佛一盆冷水浇下,将她浑身上下浇得冰凉。耳边却是嗡嗡作响,自己刚刚对毓宁说的话还在一遍一遍地回响着。她说,“四哥已经答应清欢会送清欢一只狐狸,你的这只,清欢不能要。” 因为他说过,会亲自送她一只狐狸,所以她就会等,等他亲自送来,别人送的再好,她也不会要。可到头来终究是自己自作多情。 胸口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拳头,一下猛过一下,砸得她生疼。 傅莹见清欢神色异常,只是久久地盯着那只狐狸,仿佛是失神,便问道:“格格,如果您喜欢这只,那臣女就把它转送给您。” 熹妃却在一旁笑道:“你这孩子,总是这样谦和。这是老四给你的,怎么好转送他人?”说完,便拉着清欢的手笑着说:“小六乖,熹娘娘听说今天还捉到一只,待会儿熹娘娘替你要来。” 清欢却“倏”地一下将手从熹妃手中抽了出来,起身行了一礼沉声道:“多谢娘娘,但其实儿臣不喜欢狐狸。” 熹妃被她眼中的寒气所迫,倒是怔了怔,半晌方问:“可昨天不是你想以狐狸为赌注和你四哥赛马吗?” 清欢道:“昨天是昨天,昨天儿臣是喜欢,可今儿见着了,却发现儿臣根本就不喜欢。” 熹妃知道清欢自幼就是这个倔脾气,便抿嘴一笑道:“也罢,不过到底是昨儿个你赢了你四哥,你回头要是想要什么,就去告诉他,他一准儿给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回 草色烟光斜照里 虽是暮春时节,可正午的日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犹为毒辣,围场上空泛着滔天的白光,满眼满眼的绿色,仿佛被那阳光晒得直逼出油来。 弘历熟稔地拈箭搭弓,阳光直灼得人眼角发痛,他微眯着眼,尽量地屏息凝神,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脑海中的那一幕。每一次当箭搭在弓上,他的心里总是格外地平静,天地间似乎只有那一簇鹄心,可今日却仿佛着了魔,心下一片焦躁,仿佛是叫嚣着折磨人的渴。 “嗤”得一声,箭尾带着疾风飞射而出,他缓缓放下弓,遥遥望着,深吸了一口气——果真又失了准头。 盔帽在阳光下晒得久了,就如同炙手的热锅,紧紧地箍在头上,热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随手扔下弓,刚摘下盔帽,扭头便看到傅恒正站在靶场一侧,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也不知来了多久。 毕竟是自幼的玩伴,他心情不免极好,笑道:“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傅恒微一颌首,沉声道:“微臣见四爷练得认真。” 就算在没有人的地方,傅恒依旧如此恭恭敬敬。弘历亦是习惯了。其实傅恒比他还要小两岁,明明是弟弟,可从小到大却总是他在保护自己,如今做了这御前侍卫,就更是不苟言笑,分外老成。 弘历弯腰将弓拾起,扔给他道:“你也来试试。” 傅恒利落地出手接住,道:“许久未练,倒真是生疏了。” 弘历笑道:“知道你整日侍奉圣驾憋得慌,来来来,难得就咱们两个聚在一起,你也别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了。” 傅恒应了声是,便拈箭搭弓,步态手法极为娴熟,根本不像是许久未练的样子。弘历自然知晓,御前的人,哪个不是武功高强,以一抵十? 利箭“嗤”地一声射穿鹄心,弘历在一旁忍不住拍手叫好。傅恒却缓缓放下弓,遥遥望着天际,沉声道:“四爷今日有心事。” 弘历一愣,到底什么事都逃不过傅恒的眼睛,反倒自嘲地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一语未必,就听到极脆的声音划破长空:“弘历,你给我说清楚!” 二人皆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见清欢面含怒容,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或许是走得急了,她脸上氲着极不健康的潮红,几缕额发还粘在脸颊上。 傅恒只不动声色地微一点头行礼,便退到了一旁。 倒是弘历,仿佛早就料到似的,直直地瞧着她走到身边,定是气得厉害,连四哥也不叫了,直大声地嚷道:“弘历,你今日非得给我说清楚了不可!” 弘历转过身去,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沉声道:“说什么?” 清欢并未瞧见傅恒也在,只转身拦在弘历面前,他身量极高,她几乎是踮起脚瞪着他,冷笑道:“说什么?你比赛那天答应我什么了?可是你自作多情故意输给我的,如今倒好,狐狸呢?你岂非存心玩弄于我?” 她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吼着,这一通话说得既快且狠,说完胸口仍是微微起伏,喘着粗气。 可她越是气急弘历却反而越是冷静,只定定地瞧着她片刻,一双眸子冰封着十足的怒意,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狐狸?毓宁不是给你了吗?早有人献殷勤,我又何必坏了你们的好事?” 清欢不妨他这样说,面色一滞,知道他误会得深了,慢慢地垂下头去,像只霜打了的茄子,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语未必,却听弘历“嗤”地轻笑一声,仿佛是嘲讽,那笑声如同一根利针隐隐扎在胸口,痛不可抑。她错愕地抬头,却听到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没关系,反正你也有了,正好傅莹妹妹也喜欢,我就送给她了。” 如此难堪,要她怎么说得出口。要她怎么说,她一直等的其实是他,是他送她的狐狸。可她喜欢的又何止只是一只狐狸?她觉得难堪,一切在他眼里皆成了笑话,无从说起,她根本就开不了口。她心里原是有一丝希望的,可却慢慢变成了绝望,仿佛燃到最后的一星火,亦被浇灭幻化成灰烬。 她的眸子极为清澈,他在她眼中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已经隐隐看出她眼中泛起的些微湿意,他心中后悔,正要开口,可她却忽然轻声道:“如你所愿。”便转身离去。她的声音虽小,可却字字落地有声。 他愣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逃也似地跑开,自己竟然无法迈开脚步。 傅恒上前一步沉声道:“四爷为何还不去追。” 他偏偏口是心非,道:“随她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回 无言谁会凭栏意 毓宁骑马一直到马场里,黄昏时分,马场里除了当值和养马的军士,空无一人。其实平日里他都是将马交给近卫,哪能劳烦他亲自跑到这里来。只不过今日他却想一个人兜马走走。 他下了马,将马牵进厩里拴好,才将马鞍上挂着的那只铁笼子提了下来。那只狐狸许是在马上颠得久了,被太阳晒得蔫蔫儿的,无精打采。他冲那只狐狸说道:“瞧瞧你,跟我一样,没人要了吧?” 正说着,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三贝勒。” 他一回头,见霁月正带着贴身丫头朝他走来,笑问:“格格怎么在这里?” 霁月撇撇嘴道:“我要学骑马,所以过来挑一匹马。”一低头瞧见他手中的铁笼,便问道:“红狐?这不是六妹要的东西吗?怎么在你手里?” 毓宁道:“早上侍卫捉了两只呢,六格格那有一只,另一只就在微臣这里。” 霁月看着那狐狸半晌,道:“正好,我也喜欢狐狸。贝勒爷能送给我吗?” 毓宁一想既然清欢那里有一只,若他这里再留一只的话实在不合适,便道:“那微臣就送给格格吧。” 霁月喜笑颜开,忙命秋果接过笼子,又道:“既然这样,那就劳烦贝勒爷再教我骑骑马吧。那帮奴才哪里是教我骑马,总是怕把我摔了,一点也不好玩。” 毓宁一听便忍不住笑了,从小到大,霁月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早就听闻过她的脾气,他自然是敬而远之,如今一看,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霁月恼了,瞪着他问:“你笑什么?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毓宁道:“微臣遵旨。” 两人皆相视一笑,并肩向马厩走去,霁月兴致难得的好,一边走一边兴冲冲地跟毓宁比划着:“你来看看我的马,是我自己挑的” 一语未必,就见一骑远远行来,马蹄嘚嘚,霁月和毓宁皆停下了步子遥遥望去。行得近了,方才看清是御前的人,马还未停稳,马上身着镶黄软甲的近卫便立刻滚下马鞍,请了个安,道:“贝勒爷,万岁爷命您立时回御帐。” 毓宁和霁月皆是脸色一沉,毓宁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近卫头也没抬,便道:“回贝勒爷,六格格不见了。” “什么?”二人皆是一惊,连霁月也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不见?” 近卫道:“回格格的话,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六格格中午的时候一个人驾马出去,不知去向,此时仍未回营。万岁爷着急,已经派了大批的军士出去巡查。” 毓宁和霁月赶回御帐的时候,皇帝正急得团团转,御帐之外早已是集结了各营兵马,大军整装待发。 太医在一旁劝道:“万岁爷万万不可急火攻心,保重龙体啊!” 皇帝在毡毯上负手来回踱步,辫尾上接着的明黄长穂在身后摇摇晃晃,熹妃瞧着亦是着急。皇帝指着阶下的傅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再仔仔细细地跟朕说一遍。” 傅恒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站在熹妃身旁的傅莹,沉声道:“回皇上,格格与四爷说话的时候,臣站得远,听得不甚清楚,只知道格格与四爷发生了口角,随后格格便抛出了靶场。” 熹妃忙在一旁说道:“皇上,定是弘历的错,不肯让着妹妹,等弘历回来,还请万岁爷好好管教。” 毓宁听着,倒也觉得事有蹊跷,见御前的小顺子正站在旁边,便压低声音问道:“四爷人呢?” 小顺子低声回道:“早都出去三四趟了,马场的侍卫放格格出去,直过了一个时辰才发觉不对,连格格身边的云珠姑娘也没跟着,就连忙报给了上面。四爷一听便亲自出去寻了,围场之内全都寻得遍了,也没找到。”小顺子摇摇头,道:“怨不得万岁爷发这样大的脾气,还未寻的,就只差围猎的那片树林了。眼瞧着已经黄昏,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格格真是进去了,那可怕凶多吉少了” 毓宁听着,心里直打了个突,仿佛是晴天霹雳,他原想着是弘历带着清欢去哪里玩了,不见得真出事。如今这么一听,若是清欢真的进了树林,里面野兽出没,到了晚上更是山路难行,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皇帝“啪”地一声便将手中的那串极为珍贵的沉香木佛珠掷在地上,瞬间珠子纷纷迸溅开去,屋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下去,连熹妃亦不敢多说。 “你们是怎么看小六的?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跑出去?”皇帝额上青筋暴起,满眼的焦急疲惫,帐里极是安静,所有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他的声音久久地回荡着,也不知是冲谁发脾气。看守的士兵已经领了重罚,却依旧无清欢的消息。 毓宁一想到这里,只觉得忧心如焚,忙跪地行礼道:“皇上,臣愿带领一队兵马突入树林。” 皇帝仿佛是累极了,整个人瘫坐在榻上,垂着头摆摆手,道:“去吧,都去吧。”那声音极是绝望,仿佛是叹息,“弘历已经只身进入树林了,你和傅恒带人前去接应。记住,务必给朕把格格带回来。” 傅恒亦是行礼道:“微臣遵旨。” ------题外话------ 感谢小精灵的钻石一枚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回 清欢一个人累极了,她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上,连直起腰杆的力气都没有。眼瞧着天色已经渐黑,可她还是走不出去,这林子又大又深,就像是一场噩梦,她陷在里面,怎么也走不出去。寒冷和口渴一波波地袭来,她冻得瑟瑟发抖,雪儿跟她一样,亦是许久未饮水,刚刚她还能下马靠在树干上坐一会儿,好让雪儿也歇歇,可是现在,她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伏在马背上,用手紧紧抓着雪儿又长又滑的马鬃,仿佛是即将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摇摇欲坠。 她是真的绝望了,自己怎么会跑到这树林里来?无论早上她有多气,她也没想过死。皇阿玛定是急坏了,派人到处寻她,可为什么还不来?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场,可是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想起雍正元年那一年,她得知额娘的死讯,正是个冷冷的黄昏,连夕阳也成了冰冷的色泽。皇阿玛明明那样难过,可一转眼却又大赦天下,同庆除夕。她一个人躲到御花园里,连白天堆的雪人也没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阿玛派人满宫满宫地寻她,后来还是弘历先找到了她,两个人躲在园子里重新堆雪人,连难过都忘记了。她还记得那天他找到她时的表情,那时候他生得白白净净,或许是跑得急了,脸上泛着潮红,却开心地笑着,好像发现了什么珍宝:“原来你在这里!”脸上泛起两只浅浅的酒窝。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脸上还有酒窝,因为他平日里很少那样笑。 或许是真的着急吧,终于找到她的时候,他才会那样喜笑颜开。 可是原来一开始就是错,从那时就已经错了。 每次她在最最绝望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想起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比如现在,这样或许还能好过一些。一想到弘历,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心底翻出最甜蜜的回忆,仿佛只有这样,身上才能感到一丝温暖。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竟然真的这样喜欢他,哪怕是在这样绝望的时候,她想起来的,竟然还是他。 太阳一分一分地下去,天色越来越暗,树林里忽就刮起了大风,林子里繁枝茂叶枝桠横亘,在风中剧烈摇晃,仿佛是一只巨大的怪物,浸在浓黑的墨汁里。 小时候她怕黑,额娘总是要将她哄睡着了才悄悄离开,有时半夜里醒来,见周围一片漆黑,又会吓得哭闹起来,而额娘总会重新出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迅速地抱起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小声地哄着:“囡囡乖,囡囡不哭。”额娘的怀抱又暖又香,她躺在里面什么都不用怕,她总是还来不及叫一声额娘,就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如今她才知道她是有多想念额娘,那些记忆里最最温暖的时光,她都不敢想。 她心里害怕,有些横斜出来的枝桠抽在脸上,就如同鞭子一样,抽得她生疼。忽然,雪儿嘶鸣着一跃而起,在原地惊厥乱跳,她还未反应上来,显些跌落马背。正待要收紧缰绳,却从林子里“哗啦”一声窜出一只庞然大物来,“嗷”地一声吼叫,整个山林似乎都在晃动。 那黑熊足足有一丈高,张牙舞爪地便朝清欢扑来,它虽身形笨重,可却极为敏捷灵巧。电光火石间逃跑已是不可能,雪儿已经一跃而起,似乎想用两只前蹄向黑熊发起攻击。 那黑熊攻击性极强,利爪一拨,便重重击中雪儿的头部,巨大的冲击力将马撞倒在地,清欢从马背上直直甩了出去,撞在不远处的一株树干上,摔倒在地。 后背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蜷伏在地上一动不能动,只觉天地都在旋转,可却模模糊糊仍有意识,见眼前那巨大的黑影正朝自己扑来,心下一片哀凉,这下真的完了。 电光火石间,林中不知从哪儿“嗖嗖嗖”射出三只利箭,箭尾呼啸着疾风,堪堪擦过茂盛的枝叶,每一只都“嗤”地一声直中黑熊要害。 那黑熊吃痛跳起,“嗷”地一声猛叫,仿佛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向清欢扑去——刹那间一匹黑色高头大马已从林间一跃而出,弘历来不及勒马,已然从马上跳下,毫不犹豫便挡在了清欢身前,一瞬间已从腰间拔出金玉青冥刀,利刃出鞘,寒光一闪,便直直插入黑熊的心脏。他这一刀既准又狠,浓而稠的黑血顺着盘金啜玉的刀柄直流到他的手上,然后一滴一滴滴到地上。 那黑熊力气极大,他几乎是半跪在地上,才能用上十足的力气。那黑熊喘了一口粗气便倒在了地上。他微微喘息,连刀也顾不得拔下,便转身将清欢从地上抱起。见她整张面孔惨白异常,许是刚刚摔得太痛,薄薄的下唇上已然有一道鲜红的齿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回 “小六,小六醒醒!”他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试图把她叫醒。他额上青筋暴起,那样冷的天气,竟然有汗珠子从他额上淌下,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死寂一片,耳畔间唯有她微弱的一丝呼吸,只觉有什么东西“砰砰”地砸着,一下快过一下,片刻才反应上来原来是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仿佛有根针隐隐地扎在那里。 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后悔,如果不是他说了那些话,她也不会一气之下就骑了马跑出来,更不会遇到危险。他是真的怕了,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怕过,哪怕是他十四岁那年皇阿玛的一道圣旨,命他只身前往西北大营,他连一滴眼泪也不曾流。可是今日他是真的怕了,几乎是把整个围场都翻遍了可还是找不到她。往日跟在他身前的亲卫们,没有一个人敢问他找不到怎么办。他自己却在心中问了无数遍,找不到怎么办?然后就再也不敢往下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找不到会怎么办,或许他会疯掉,或许他会去陪她也不一定。 可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没有人能够了解。 清欢慢慢地睁开眼睛,仍然觉得晕眩,浑身都发痛发僵,头顶上的声音仿佛是隔着千万重云雾,飘渺得不真实,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是痛苦极了,因为弘历环抱着她的手臂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他的怀抱又暖又甜,与她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她气若游丝,呼吸成了最艰难的事情,可嘴角竟浮上一抹笑意,他还是来了,好半天才幽幽地叫了他一声:“弘历” 他见她醒了,惊喜异常,以为她要说什么,便半跪在地上凑上前来听,可只这一瞬的工夫,清欢又侧过头昏了过去。 弘历一惊,已然打横将她抱上马,她没有意识,不能乘马,弘历只好将自己的软甲解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又用披风将她整个人都紧紧地绑在他身后,才策马狂奔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在军营的时候他虽未曾真正地带兵打仗,但亦熟读兵法,夜观天象,但今日真真是祸不单行,空中连一颗星也没有,仿佛是浸在无边无际的浓黑的墨汁里,他亦是迷路了。 弘历兜了马在原地打转,四周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空气中不知为何弥漫着血腥的气息,清欢的声音却幽幽地在他耳边重新响起:“弘历哥哥,我们还能走出去吗?” 她整个人都负在他的背上,他只穿着薄薄的绸衣,后背上突出的两块肩胛骨,将她的脸硌得生疼。 他回转身,虽看不到她的脸,但仍是笑了笑,道:“放心吧,有我在,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好久才道:“对不起,都是我才让你也陷到这里” 因离得近,弘历只觉得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可这句话听上去不知为何却又那样的不真实,仿佛隔着千重万重,良久他才笑道:“别说傻话了,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一个人跑出来”他说着说着,只觉得背上一片温热,许是她哭了,他深吸了口气,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早上我去找你,看到你和毓宁我才想起那天三哥告诉我,你和霁月打架就是因为他” 清欢终是哭出了声,拼命地摇头,道:“我没要他的狐狸,可你却把狐狸给了别人”她“嘤嘤”地哭着,手里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就像是小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弘历只觉得一颗心仿佛也被什么狠狠地攥住,生疼生疼,连忙柔声哄道:“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一看到你和毓宁,我就那么生气,所以才把狐狸给了傅莹” 清欢听了他的话,倒止了哭声,可却抽抽搭搭,仿佛是哭久了脱了力。 弘历见她不说话,就继续说着,嘴角已然有了些微笑意:“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我从不知道天底下竟然还有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天真烂漫,无拘无束。那天你站在雪地里唱歌,唱那首干草垛插金刀,那首歌只有我小的时候才听过,听到你唱,就好像做梦一样。” 清欢吸了吸鼻子,轻轻地哼着:“急急令,跑马城。马城开,打发格格送马来!要哪个,要红缨,红缨不在家”她唱着唱着,声音却渐渐没入了风中,就好像是睡着了。 弘历叫了她两声她亦未应声,知道她又昏睡了过去。其实他在她面前也只是强作镇定罢了,清欢到底伤得多重,他不知晓,但实实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正想着,却见天边遥遥出现一线红光,在无尽的黑暗中格外刺目。 他心中一喜,策马便向那线红光奔去,行得近了,方才看见是无数的松明火把,像是一条蜿蜒火龙,果然听到隐隐约约传来喊声:“四爷——”那喊声此起彼伏,仿佛是波澜壮阔的浪潮,一拨拨地向他袭来。那马亦是通人性的,跑得更加轻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回 大军原是兵分四路进入树林,这一路原是皇帝身边的禁军,若无紧急状况禁军是不会轻易调离御驾的,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由傅恒统领向西行进。早有探子回报前方并未发现四阿哥的踪迹,可傅恒仍是不甘心,非要亲自查看不可。 隐隐听到马蹄声传来,他挥手做出噤声的手势,全军近卫皆勒下马,果然听到遥遥传来马蹄声,铿锵有力,分明只有一骑。 他欣喜万分,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那马上之人亦是大声回道:“你们是什么人?”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大叫一声:“是四爷!” 所有人立刻迎了上去,果然见一骑窜出树林,马上那人身形矫健,已然勒了马,火炬上的明火在风中呼呼作响,偶尔噼啪一声,火光直映在弘历的脸上。就连平日里如此严肃的傅恒亦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叫一声:“四爷!”正要下马行礼,方才看见马上并非一人。弘历一手紧握缰绳,一手却反手牢牢圈住身后之人。他这才发觉弘历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绸衣,而他身上的软甲都穿在那人身上,那软甲极大,穿在她身上,倒像是婴儿的襁褓,而她仿佛是睡熟了,整张脸都埋在他背上。 傅恒心下一惊,脱口问道:“是格格?” 弘历默然点了点头,只沉声命令道:“速速回营。” 傅恒见那样子,知道清欢定是伤着了,便忙命亲卫向其他三队的三阿哥、毓宁和蒙古王子星德前去通报,命他们几人亦火速返回大营。其他禁卫高举炬火,将弘历二人围于中央,一路风驰电掣,赶回营中。 皇帝亦是早就接到了消息,熹妃带着霁月和傅莹陪着圣驾,云珠亦是一直在帐外焦急地等着,好容易见一队人马行来,因行得快,远远望去就像是草原上燃起一团熊熊的烈火蔓延而来。 皇帝连大氅亦顾不得披,便亲自迎了出去,所有人亦都乌压压地跟在皇帝身后。帐外一时人喧马嘶,傅恒冲在最前面,下马向皇帝禀报。弘历在马上解下披风,反手扶住清欢,飞身下马,将她抱下马背。不知为何右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可他却顾不得低头看一眼。 傅恒上前正要从他怀中接过清欢,可他却微微闪身躲开。清欢的发髻早已散开来,长长的头发如一道黑亮的瀑布,垂在他的臂弯。她虽是昏睡着,可一只手却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仿佛是受了惊吓的小孩子。 “格格!”云珠早就扑了上去,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皇帝和熹妃早就围了上来,一脸的焦急,忙问道:“小六如何?” 弘历顾不得行礼,只沉声道:“快传御医!” 皇帝命弘历直接将清欢送去御帐,清欢躺在榻上却仍不松手,弘历只好强行掰开她的手指,衣角早已被她攥得微潮。她脸上晕着极不健康的潮红,几缕发丝粘在脸颊上,就算是在梦中,却亦是辗转不安,看着真真教人心疼。 御医早就在帐外候旨,一听宣召忙进帐来给清欢诊脉。皇帝亲自守在榻前寸步不离。此时弘时、毓宁皆已赶回大营,两人皆是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便进了御帐之中。 帐里寂静得似乎只能听到清欢沉重的呼吸声,弘历立于半米之外,看着她在榻上胸口一起一伏,仿佛极为艰难,只觉一颗心亦是悬在半空里。 御医把完脉,向皇帝磕了个头,皇帝焦急地问:“格格病情如何?” 御医道:“格格脉象紊乱,呼吸亦不畅快,从面色看苍白失色,又被梦魇所困,想必是受了惊吓,又着了风寒,以致高热不退,五内郁结,臣这就去开方子。” 皇帝摆手道:“快去快去。”御医连连应是,躬身却步退出,可皇帝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回来。”御医连忙垂首侍立,皇帝道:“若是用着什么名贵的药材就来回禀朕,朕命人速速回京取来就是。” 御医忙答应着快步退了出去。 弘历这才上前扣头行礼道:“皇阿玛,今日之事,都是儿臣的错,还请皇阿玛责罚。” 皇帝本一肚子怒火正待发作,可抬眼却见大冷的夜晚弘历只穿了件薄薄的绸衣,亦是满眼的疲惫,便忍不住心一软,道:“罢了,念在今日是你只身前往树林寻回你妹妹,朕也就既往不咎。” 熹妃自然是心疼弘历,本就悬着一颗心,见皇帝这样说,心中直松了口气,忙道:“你这孩子,还不快谢恩?” 弘历忙磕了个头,皇帝微一凝神,又道:“不过朕真是好奇,你和小六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吵得这样不可开交?” 一句话问完,帐里却更加沉默了,弘历略一思忖,仿佛是有什么难事,只默默低头道:“都是儿臣的错。” 皇帝听他这样说,许是又为了小女儿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便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朕是管不了了。” 弘历又对熹妃道:“额娘,清欢今日从马上摔下来,不知伤到了哪里,还请额娘带云珠仔细查看。” 皇帝一听,只觉得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但也只得带所有人都出了御帐,只留熹妃和内侍的宫女在里面。门口的内官将厚厚的毡帘放下,帐里一丝风也没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回 傅莹本挨着弘历站,夜晚立在风口上极冷,秋桐已经给她披上了件月白色的狐毛披风,她仍是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口打了几个喷嚏。因觉着失礼,便别过头去,却见一侧弘历的手背被鲜血染得红了,便忍不住叫道:“四爷,你的手” 弘历一听,这才抬手望去,见鲜血正兀自滴滴答答地顺着指间滴落,亦不知流了多久,手背上的淤血早已凝成了紫黑的颜色。 “四爷,您受伤了?”傅恒见了,忙上前一步道,“微臣这就命人去请太医。” 弘历却伸手拦住他,只道:“不妨事。”双眼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毡帘缝隙射出的那一道似有若无的微弱亮光,眉头紧紧皱着,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半晌才道:“这件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他的声音虽低,可却透着不容置疑。 “可是”傅莹极是担心,可话音未落,毡帘却“哗啦”被掀起,果然是熹妃带着众侍女出来,见着皇帝,便欠身行礼道:“万岁爷莫要担心,格格身上只是皮外伤,好好休息几日涂些药膏方可痊愈。” 皇帝一听这才松了口气,身体里紧绷的一根弦一瞬之间松了下来,这才觉得极是困倦。 熹妃见皇帝双眼已然微微泛红,便道:“格格昏睡不宜挪动,还请万岁爷今夜先去臣妾帐里歇息,这里交由臣妾照料,万岁爷定可放心。” 皇帝点了点头,又向帐中瞧了一眼,道:“那今夜就辛苦熹妃。朕明日再来瞧小六。” 皇帝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开,众人皆行跪拜大礼。待明黄色华盖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熹妃才直起身,却不知为何突然变了脸色,沉着脸向弘历走来,语气里已然有了责备的意味:“你到底和清欢闹什么?她背上摔出一大片淤青来,穿着那样厚的衣裳,肘上和膝上竟也都蹭破了油皮,幸好瞒得了你皇阿玛,不然今儿个可有你好看的。” 弘历果然面色一紧,还以为是侥幸,以为清欢真的没事,双手在侧不禁紧握成拳。 “娘娘”傅莹在一旁眼睁睁道瞧着弘历手上的鲜血兀自一滴一滴地淌下,实在忍不住想要禀明熹妃,却被弘历抢先一步:“是儿臣的错。” 熹妃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道:“我不管你们的事了。”又转身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各自回帐休息吧,这里有我照顾六格格。” “那就有劳熹娘娘。”弘时等皆向熹妃行礼跪安。 傅恒待熹妃进了御帐才道:“四爷,微臣这就去宣太医给四爷诊治。”见弘历仍旧是眉头紧锁立在那里一动未动,便只当他是默许了。 傅恒亲自送太医进了弘历的帐子,小路子正服侍弘历褪下绸衣,大约是被血浸得久了,衣襟也变得硬邦邦的格外挺括,脱下时不慎蹭到伤口,弘历亦只是微微皱眉。 衣衫只褪下一半,便露出左肩上的伤口来,那是四道长长的猛兽爪痕,不仔细瞧倒仿佛为利器所伤,因为伤口太深,已经隐隐翻出皮肉,血早已凝成暗红的疮痂,却仍有鲜血从伤口中涌出,他整张肩膀都被染得鲜血淋漓,在烛光下极为可怖。 小路子早已吓得哆嗦起来,连李太医见了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傅恒面色极为凝重,在一旁轻声唤了一声“四爷”,却见弘历瞧也不瞧伤口,只默默地低着头。弘历知道太医刚从御帐过来,便问:“六格格真的没有大碍吗?” 太医一愣,忙跪下回道:“微臣敢用自己的性命担保,六格格只要退了高热,休息几日便好。”说完略微犹豫,又道:“四爷,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微臣立刻为您治疗伤口。伤口太深,若是再耽搁下去,感染了可就麻烦了。” 弘历这才默然地点了点头。 太医先替他将伤口上的淤血全都擦洗干净,再将止血散洒在伤口上。弘历连服了两粒紫金活血丹才险险止住了血。此时药性发作,他才感觉到伤口痛,仿佛正有人用一把极利的刀子将他整张肩膀生生劈开来。他额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颌上。他用力将双手紧握成拳,仿佛只有这样,那痛楚才能稍稍减轻一些。他闭着双眼,道:“这件事情你们不能告诉任何人。” 傅恒微微错愕,反问道:“六格格也不能吗?” 弘历幽幽地道:“尤其是不能告诉小六。”说完便瞧着傅恒道:“天亮以后还得辛苦你跑一趟,去林子里将六格格的那匹白马带回来。” 傅恒沉声道:“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回 清欢彻底清醒过来是在第二日晚上,她早上的时候退了烧,熹妃便命人将她挪回她自己的营帐里。帐子里捂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她一睁开眼,就见烛光淡淡地笼罩着,头顶的毡帐仿佛直压下来。她的烧虽是退了,可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喉中仿佛烧着一团火,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幽幽地唤了一声:“弘历” 云珠正坐在床前的毡毯上犯困,她平日里本就睡得浅,清欢总说她是一匹小马驹,即使是那样轻的一声低唤,她亦是马上就睁开了眼睛,凑上前去,见清欢在床上辗转呢喃,便轻声道:“格格,是奴婢。” 头痛欲裂,清欢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脑袋里残存的一点意识却还是在树林中弘历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她一着急,双手就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仿佛是极力想抓住什么:“弘历!弘历!” 云珠忙抓住她的手,道:“格格,奴婢在这里。” 清欢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皮子有千斤重,半晌才看清床头的人是云珠,便忙抓住她的手问道:“云珠,弘历呢?” 云珠忙回道:“格格放心,四爷没事,今儿个下午还来瞧格格呢。格格您可终于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 清欢睡了整整一天,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僵了,挪了挪腿想换个姿势,却觉得膝盖疼得厉害,便道:“为何膝盖这样痛?” 云珠道:“格格膝盖擦伤了,太医已经来给格格上了药。” 清欢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却又睡了过去。熹妃更是将三床云锦蚕丝被都给清欢盖着,她不知睡了多久,却热得醒来了。 “云珠水”她烧坏了嗓子,声音亦嘶哑得厉害。 弘历听到她说话,连忙起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给她,他肩上有伤,缠了厚厚的一层绷带,颇为不便,只能先一手将清欢扶起来靠在他怀里,再将水杯递给她。 清欢抿了一口水,忽就觉得不对,猛一回头,见弘历就在身后瞧着她,被口中的水一呛,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弘历忙起身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你怎么在这儿?”清欢问道。 “听云珠说你刚刚醒了,我就过来瞧瞧你。”他又扶她躺下,替她仔细地掖好被角,道:“你再睡一会儿吧。” 清欢瞧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弘历坐在床前,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即使在暗淡的烛光下,那刀柄和刀鞘上盘金啜玉的光芒却依旧耀眼明亮,他轻笑一声,仿佛是低低的一声叹息,道:“这把金玉青冥刀,倒真真是应了达尔罕王爷的话,救了你我一命。”他慢慢地摩挲着刀柄上精致繁复的花纹,“金玉相衬,能为主人带来祥瑞之气,那我就把这柄刀送给你。” 清欢接过刀握在手里,那刀柄上的碧玉在黑熊的血液里浸得久了,竟泛起了淡淡的红色斑点,触手生凉。 弘历却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居然和那刀柄一样冰凉。清欢一惊,见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眼底清澈得仿佛有一泓清泉,就连挣也忘了,他的声音清楚地回荡在她耳边,可又恍恍惚惚仿佛不真实:“我还以为再也找不着你了。” 清欢一愣,忽就想起那天晚上他在马上说的话,现在想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当时烧糊涂了,可他确确实实那样说了。 “清欢,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虽然后来你被皇阿玛封为和硕公主,可在我心里,从来不曾将你当作是我的妹妹。我总是庆幸,幸好你不是我真的妹妹。” 清欢只觉得整个世界极静,天地间只有弘历的一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她。这一天她等了不知道多久,他的手极是温热,她自己的手亦渐渐被捂得热了,心底里仿佛翻出无穷无尽的甜蜜来。 弘历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就不知从哪里生出莫大的勇气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这样把我的心里话全都告诉你,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这次差一点失去你才让我明白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所以,清欢,你愿不愿在我身边呢?” 眼泪从眼角夺眶而出,清欢忍了许久,差点没哭出声来。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她所想皆是他所想,她所念皆是他所念,这样难能珍贵,居然被她遇上了。 弘历瞧清欢久久不回答,便又问道:“你到底愿不愿意呢?” 清欢泪眼朦胧,用力地点了点头,弘历亦欣喜地笑出了声,他笑起来嘴角露出一颗尖尖小小的虎牙,就像是一颗糯米。 “格格,四爷,皇上来了。”忽听小环在帐外喊道,弘历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先走了,明儿再来瞧你。”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微雨,小路子站在帐子外面候了老大一会儿也不见弘历出来,他将手操在袖筒里,冻得直跺脚,却见弘历从帐里跃了出来,他正要撑伞,可弘历却已经一口气跑进了漫天的雨雾中。 “爷,你去哪里——”一抬头却见他跑得远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回 其实那日傅恒在林子里找到雪儿的时候,它竟还存着一口气,便立即命人将它从林子里抬了出来运回大营。弘历第一时间便赶到了马场查看,可到底是瞒不过清欢。 其实太医并不让清欢轻易下床走动,她这几日虽是退了高热,但却落下了伤风咳嗽的毛病,熹妃命人在她帐里挂了足足三层厚厚的毡帘,进去时只有放下第一层才能掀开第二层,如此小心谨慎,连一丝风都无法透进。 那一日倒是小环说漏了嘴,清欢才知道雪儿伤得极重,央求了弘历非得带她到马场去不可,弘历哪能拗得过她。她膝上有伤骑不得马,便与弘历共乘一骑,虽是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衣服,却仍旧是咳个不停。 雪儿被救回来以后,便被隔开在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里治伤。那屋子的地板上铺了厚厚软软的一层茅草,倒有卫兵每日定时更换,并未有任何异味。弘历原想着清欢难过,只让她远远地瞧上一眼便罢,可她却径直进了屋子。 清欢见雪儿侧卧在茅草堆上,身上倒瞧不出什么外伤,只是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看上去病病殃殃,极是可怜。一想起以前它一见到自己就欢呼雀跃的样子,她不是不难过,便蹲下来慢慢地抚摸着它的鬃毛。 弘历见她伤心,便道:“那日黑熊的利掌划伤了它的左眼,如今好好养着,以后还是能出去遛一遛的。不过恐怕也只剩一只眼睛了。” 清欢听了,忽就哭出了声,眼泪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下来:“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它,要不是因为我,它还可以神气地在草原上奔跑,可以披着皇阿玛赐给它的黑色甲衣”她越哭越伤心,最后竟然伏在马脖子上泣不成声。 那马亦是极通人性,眼中竟然流出了眼泪。 弘历瞧着她伤心的样子极是心疼,便从后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缓了一阵才道:“过几日我再去挑匹更好的马给你,你别难过了。” 清欢的脸埋在马颈里,虽是不哭了,可仍旧是抽抽搭搭。弘历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弘历哥哥,你不明白,就算以后你送我再好的马,可那再也不是雪儿了。” 弘历听了,倒怔了片刻。她说得伤心,极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丢失了自己最最心爱的东西。或许那东西在大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对于小孩子来说,却是极为珍贵的存在。他忽就想起今年上元夜带她出去,回宫的时候她想要糖人,可街上人太多他想着改日再买,她嘴上虽是答应了,可却耷拉着一只小脑袋,眼里的光就那样一分一分地褪去,他的心仿佛也就那样一点一点地坠了下去。 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就恋旧亭榭。这句诗他一直都不明白,可刚刚却好似能够理解了。他和清欢,有时候还真是像,他浅浅地一笑,即使日后真的拥有了整个天下,他心里真真正正怀恋的,大概也只有这一刻了。 傅莹一早便起来亲自做了芙蓉糕去瞧清欢,她命秋桐手中还提着那只沉甸甸的金丝笼,那只红狐刚刚吃饱喝足,此时缩在笼中正睡得酣甜。 秋桐却是一脸的不乐意,道:“小姐,这只狐狸是四爷送给您的,奴婢不明白,为什么您又要将它送给六格格?” 傅莹忽然就想起那天夜里弟弟忽然在帐外拦住她时对她说的话,他从未用过那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她浅浅一笑,那笑中忽就隐隐生了分凄凉意,道:“这狐狸本就该是六格格的。” 秋桐不服气,道:“小姐您总是这样的脾气,别人欺负了您,您却还帮别人说话。六格格一使小性子便得逞了,所有的人都得由着她,奴婢偏偏看不惯” “住口。”傅莹平日里很少发脾气,她这一吼倒吓了秋桐一跳,连忙住了口,“这样的话若是让别人听了去,连我也保不住你。” 秋桐忙低头认错道:“小姐,奴婢知错了。” 傅莹叹了口气,道:“六格格如今最受皇上宠爱,虽是平日里娇惯一些,但她心地善良,坦率可爱,又没有心眼,岂是你我能够在背后议论的?” ------题外话------ 这一回中引用的那句“纵行遍天涯”的诗,其实是晚清时期词人、学者、思想家文廷式所作,但因为静言比较喜欢这句诗,所以就用了,有穿帮嫌疑,希望亲们莫怪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回 到了清欢帐外,云珠远远地便迎了出来,行了一礼,方道:“富察小姐,今日真是不巧了,格格恰巧跟着四爷出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傅莹怔了怔,道:“看来格格的病已经好了,这么早就跟四爷去玩了。”只好将手中的红木食盒交给云珠,道:“既是这样,那就只能劳烦云珠姑娘将这一盒芙蓉糕交给格格了。”说完,又将秋桐手中的金丝鸟笼接过来放在地上,道:“这只红狐也劳烦姑娘代我交给格格。” 云珠瞧着那只红狐,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不是不知道前几日格格是为了什么才跟四爷闹成那样,如今好容易过去了,可又无端端地提起这茬来,实是尴尬。正左右为难,却见一骑远远行来,不禁喜笑颜开:“瞧,他们回来了。” 傅莹回头望去,见弘历和清欢两人共乘一骑正策马而来。行到帐前,弘历先跳下马,再回头扶清欢下来。说是搀扶,可清欢腿受着伤,根本无法使力,几乎是被他抱下马来。 他们是兄妹,如此亲昵倒也没什么,可偏偏这次出门前母亲才告诉她六格格的身世,她这才知道六格格和四阿哥原来并非兄妹。她下意识连忙低头避嫌,只觉不自在,倒是清欢,还未下马便看到了傅莹,她早就忘了狐狸的事,远远地就向她招手:“傅姐姐!傅姐姐!” 傅莹上前行礼道:“臣女参见四爷,参见六格格。” “傅姐姐,你怎么来了?”清欢拉着傅莹的手扶她起来,调皮地四处张望,“是不是又给我做了芙蓉糕啊?” 傅莹掩嘴笑道:“知道格格久于病中无甚胃口,臣女便做了芙蓉糕来给格格开开胃。” 清欢一转眼却看到地上的金丝笼,面色一滞,不禁回头瞧了弘历一眼。弘历亦是瞧见了,倒不慌不忙,只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傅莹。 傅莹却先笑道:“前几日格格病着,四爷便将这红狐交给臣女来养,如今格格已经康复,臣女也该将它还给格格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巧,清欢亦只能接着她的话茬:“那就多谢傅姐姐了。” 弘历亦是默默冲傅莹点了点头,虽未说什么,心中却已是感激万分。 清欢还想邀傅莹进帐中坐坐,傅莹却说还要给熹妃请安,便先离开了。云珠将金丝笼拿进帐里,那狐狸此时睡醒了,在笼里上蹿下跳,张牙舞爪,憨态可掬。因是幼狐,虎齿尚未长齐,弘历便命人拿了鲜奶来。 清欢蹲在笼前逗着那只狐狸,回头问弘历:“可以放出来吗?” 弘历见她难得的高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满眼期待地瞧着他,极是孩子气,便笑道:“你若是不怕它跑了,那就放出来吧。” 清欢不假思索地说道:“有你在怕什么?”一句话说完,她自己倒先脸红了,娇滴滴地转过脸去,声音却细如蚊讷:“我是说,你都能把它从树林中抓回来,何况是在帐子里面,我们这么多人瞧着,定是跑不了” 弘历心里自是高兴,见她一张脸通红通红,犹为可爱,便上前打开了笼子,伸手熟练地捉住狐狸的后颈,一使力便将它提了出来。 清欢伸手来接,那狐狸被圈养了几天,已经有些通人性,清欢穿着极棉的锦袍,它也聪明,只往暖和的地儿钻,一头便栽进她怀里。 清欢“咯咯”地笑着,云珠递了一碗温好的牛奶,见两人有说有笑,便会意地一笑默默退出了帐里。 那狐狸喝奶喝得香甜,清欢忍不住用手抚摸着它的颈子,道:“弘历,我从来不知道狐狸会这么可爱。我们给它起一个名字吧?” 弘历道:“好啊,既是送你的狐狸,那就由你来取吧。” 清欢一手支颐想了片刻,便道:“你瞧它红得像一团烈火,我们就叫它阿烈好不好?” 弘历一手摸了摸她的头,满眼的宠溺,道:“你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清欢抬头,见他眸子清澈,里面只倒映着自己的脸,那样温柔的笑意,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人。 就在这时,却听小环在外面大声地喊道:“格格!格格!”云珠在帐外未来得及拦住,她就已经冲进了帐里,一见弘历也在,忙吓得跪了下去:“奴婢给四爷请安。” 弘历笑问清欢:“你的这个丫头一直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吗?”清欢正要答是,却听他又笑着补了一句:“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才问:“什么事啊这么着急?这要是在宫里,非得教吴嬷嬷打断你的腿不可!” 小环磕了个头,方道:“谢格格不罚奴婢。奴婢刚刚得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今日八百里加急来报,三爷的侧福晋昨儿个诞下了一位小阿哥,万岁爷听了极是高兴呢。” 清欢一听,果真是喜上眉梢,连忙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三哥当阿玛了,那我不就当姑姑了,”说完便在弘历的肩膀上捶了一拳,“你不就当叔父了吗?” 弘历笑道:“瞧你开心的样子,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 清欢问小环:“三哥呢?” “奴婢听小魏子说,三爷刚去了万岁爷那里。” ------题外话------ 我们的三爷终于喜当爹啦啦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写给我亲爱的粉粉 又是凌晨一点钟,这样的节奏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匆忙地连跟亲爱的你们说话的工夫也没有。 其实这段时间一直很抱歉,断更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告诉大家原因。让大家一直等真的很抱歉,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作者。 原以为大学闲时间会很多,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大学要比高三还忙碌,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班务工作,讲座功课,静言平时连双休日也没有,你们看到的文字都是静言每天晚上回寝室以后写的,真的很辛苦。尤其是这几日忙着学校迎新晚会的事,每天都睡不够。但静言真的很想念大家,很想念我自己的故事,甚至有时候训练间隙都会掏出手机看一看大家有没有留言,点击率有没有变,或者读一读前面的章节。 作为一名同时要兼顾学业的学生,码字尤为艰苦,但一路走来都有你们在我身边,我真地觉得很开心。谢谢大家一直支持我。可这周掉了两个收藏,还是最早时候的粉,静言觉得很伤心。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更得太慢还是情节或者文笔的问题。 其实这个故事很值得大家等待,静言承诺一定会努力更完,一定不会是个坑。 总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总有一天我会让亲爱的你们看到我的书摆在最畅销书架上。 再一次感谢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的你们,你们是我所有的动力与希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回 皇帝第一次得了孙儿,自是十分开心,从早上得知消息到现在,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弘时倒还镇静,只询问了送信的侍卫府里的情况,脸上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喜悦。 清欢坐在弘时对面,只睁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弘时,他被她瞧得实在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茶碗便问:“小六,我脸上有东西?” 清欢笑道:“我是在想啊,上次你的喜酒我没喝上,这次我小外甥的满月酒可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弘时还未说话,皇帝却哈哈大笑道:“这一顿朕替你记着,这满月席啊到时候就在宫里办,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熹妃亦在一旁笑道:“怨不得万岁爷这样高兴,连臣妾也想赶忙回去瞧瞧,看看小阿哥长得到底是像咱们老三呢,还是像他额娘。” “定是像嫂嫂,要是像了三哥那还得了?”清欢在一旁调皮地笑道。 弘时伸手就扔给她一颗青枣,他也不生气,只笑道:“臭丫头。” 皇帝对弘时道:“既是这样,今日你就先动身回京吧,府里只晨钰一个,你额娘亦不能日日出宫去,你回去她也就放心了。” 弘时微一沉吟,却道:“不妨事,儿臣还是陪同皇阿玛一同回京吧。” 清欢一愣,以为弘时心里定是欢喜得不得了,只不过从小总是爱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怎么高兴呢,可他这样一说,她倒真的不明白了,便问:“哥哥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嫂嫂?” 就在这时,厚厚的毡帘掀开,几名御前侍奉的宫女端着茶盘鱼贯而入,清欢下意识地望去,领头的正是碧潭。她本就生得娇弱,几日不见,却又清瘦了不少,七成新的浅粉色对襟莲花长裙,腰身那里却空空落落,不赢一握。连她都注意到了,更何况是三哥。她转眼看了看弘时,果然见他正神色专注地瞧着碧潭。 “老三?”皇帝语气里似乎颇为不悦,众人都向弘时看去。 皇帝怒道:“老三!”弘时这才回过神来,应了句是。 霁月在一旁笑道:“哥你想什么呢?刚刚清欢问你话呢,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嫂子?” 弘时只随手拿起案上的茶碗来,其实那碗里的银山雪芽早就凉得透了,他却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只勉强笑着点点头,道:“心疼,心疼。” 恰巧碧潭正端着托盘行了过来,她走起路来似弱柳扶风,步步生莲,可毓宁话音刚落,她便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她本是要给弘时奉茶的,托盘上一碗滚烫的茶水瞬时便泼了出去,浇在了弘时的袍角上。 众人皆是一惊。 弘时连忙起身,幸好只是泼在了袍角上,他并未被烫着,碧潭却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声音已然有些颤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苏培盛上前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伤了主子,那就是死路一条!来人啊——”说罢便要发落,弘时却连忙抢先一步打断道:“不妨事。并没有伤着我,她亦是不小心。” 众人皆诧异地瞧着他,平日里弘时可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急性子,今日却肯替一个宫女说话,到底是件稀罕事儿。 清欢和弘历自是心中明白,两人对视了一眼,清欢只觉得碧潭可怜。 苏培盛却像弘时行了一礼道:“奴才知道三爷仁善,可这犯了规矩不惩罚是不成的。” 清欢一听,便笑道:“皇阿玛,如今小阿哥刚刚出生没几日,三哥这样做也是在为小阿哥积福祉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皇帝听了,倒也觉得不无道理,只摆摆手命碧潭退下,见弘时仍是失神地望着帐口,便问道:“是这样吗,老三?” 弘时不动声色地瞧了清欢一眼,半晌才沉声道:“是。” 霁月在一旁觉得奇怪,问道:“哥,你不高兴吗?” 熹妃忙在一旁打圆场道:“你三哥他哪会不高兴?定是还没长大,成日里仍想着玩的事,如今偏偏这么快就当上了阿玛,以后可再也不能跟你们这群孩子瞎胡闹了。” 皇帝轻哼一声,道:“平日里只知道带着弟妹淘气,如今也该好好收心了。” 弘时一听,忙起身向皇帝作了一揖道:“儿臣明白,儿臣今日便动身回京。” 弘历在一旁道:“三哥放心吧,这里有我和毓宁,何况还有傅恒在,定会保护好皇阿玛的安全。” 弘时瞧着弘历只微笑着点了一点头,清欢远远地瞧着,却觉得那笑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匆匆一闪而过,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回 侯门一入深似海 碧潭在帐子里好容易忍住没哭,直忍得眼圈红红的,莲生今日并未当值,只在帐子外面跟其他几个年纪尚轻的宫人一起踢鸡毛毽子,平日在宫里哪里能有这闲工夫。不多时却听御前的小太监说御帐里出了事,这才赶回帐里,见碧潭一个人坐在桌前低着头,她背对着帐子坐,也不知哭了没有。 “碧潭。”她蹲在碧潭身前,果真见她面色苍白,两片薄薄的唇上一丝血色也无,便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既然三爷不追究,苏公公定也不会再责备你了。何况你平日里为人谨慎,行事出挑,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碧潭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莲生道:“那就好,待会儿快随我去趟李公公那里。” “去那里做什么?” “刚刚小顺子传话说三爷今日就要回宫去,我们总得去帮忙搭把手准备准备。咦,你刚刚在御帐里没有听说吗”她话音未落,转脸却见碧潭眼中的眼泪从眼中直砸下来,便忙问:“碧潭,你怎么了?” 她紧紧咬住嘴唇只能拼命地忍着,忍着剧烈的心痛,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片刻才勉强地笑着,道:“手疼。” 莲生拉起她的手一看,见手背上烫红了一片,已经长起了几颗亮晶晶的水泡,连忙道:“你这丫头,真是气死我了!烫成这样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去给你拿烫伤药。”说完便冲出了帐里。 碧潭想,这样重的伤口竟也感觉不到疼,原来心痛真是这么难忍。 正想着,却听帐外有人唤道:“碧潭姑娘在不在?” 她慌忙擦干脸上的眼泪走出帐子,帐外躬身立着一个小太监,长得面生,却对她极是恭敬,见她出来,忙笑呵呵地说道:“碧潭姑娘,我是御膳房的小安子,因着我师父今儿个新换了一道点心,也不知道合不合万岁爷的胃口,才打发奴才来请姑娘过去看一看。” 碧潭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便跟着去了。一直等到绕过了御膳房的营帐,她心里才觉得不对,连忙停下脚步,问:“这不是去御膳房的路,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小安子转过身来笑道:“姑娘莫怪,我家主子就在前面。” 她忽然就觉得紧张,前面只一条小溪,她想也知道是谁,踌躇之余转身拔腿就走,仿佛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可怖的东西,要拼了命的逃开去。 可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偏偏响起:“碧潭!” 她脑中一片空白,整颗心亦是揪在一起,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强迫自己对那声音恍如未闻,脚下的步子却愈来愈快。 弘时一个箭步便追了上去,他手劲极大,又在气头上,碧潭被他一拉站立不稳一下子撞到他怀里。 “三阿哥放手!”她用力挣开他的手,“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你让我一个阿哥追在你后面,难道就像样子了?”弘时努力地压住满腔怒火,问:“这几日为什么躲我?” 碧潭面色一沉,道:“三阿哥说什么,奴才不明白。” “你少给我装糊涂。”他眼神凌厉,仿佛“嗖嗖”地射出两只利箭,直冲她的心窝刺去,“告诉你多少回,在我面前不许自称奴才。” 碧潭听了他的话,耳畔忽就响起那日在储秀宫齐妃说的话来:“奴才就是奴才,你就算使出了浑身解数你也成不了主子。想要嫁给三阿哥,你不配。”字字句句,都仿佛是鞭子,将她抽得体无完肤。 是她自己痴了,竟忘了这样不堪的现实,他们之间早已隔着千重万重,那是她一辈子亦无法跨越的鸿沟。既然一切都是惘然,一切都是做梦,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做一个了断。一想到这里,她不知哪来那样大的勇气,抬眼瞧着他,可说出的话却比她想象中冷静许多:“奴才就是奴才,三爷这样抬举奴才,是奴才的福分。” 弘时怔怔地瞧着她,只觉得她眼里已然有了些许湿意,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出,仿佛是置气,想起刚刚在御帐里她听的哦啊自己说“心疼”时的失措,他心里却翻出一丝丝的甜蜜来。心下一软,便柔声道:“好了,我错了,你别气。” 碧潭却退后一步,道:“奴才不敢。” 弘时脾气本就不好,又没有耐心,已然一脸的不耐烦:“你到底是想怎样?” 碧潭缓缓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的脸。那一条溪水虽细,可水流却极为湍急,匆匆地一直奔到天边去,也不知哪里是尽头。她忽就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流光容易把人抛,岁月无声催人老。她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熬呢?她这一辈子,只要心里有一个人也就够了。远处的碧草蓝天在视线里渐渐模糊,她轻轻地说道:“三爷对奴才的厚爱,终究是辜负了。还请三爷日后将奴才当作这一泓溪水,溪水爱自由,您就放奴才去吧。” 弘时心下一惊,不妨她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心中气急了,一把将她拿转过来,恶狠狠地瞪着她的眼睛,见那双眸子依旧清丽分明,并无半分可惧,便知她是铁了心了。 他气急反倒笑了,嘴角斜斜地勾起一抹嘲弄,半晌才问:“你究竟是在耍弄谁?” 碧潭被他抓得极痛,却也不吭声,只是微皱着眉,低声道:“奴婢不敢。” 他大笑着道:“好!甚好!”便使力地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她而去。 碧潭立在那里良久,听到他身上软甲泡钉相撞之声渐渐再也听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耳边“哗哗”的泉水声,只觉心下一片哀凉。 她慢慢地走到溪边,见自己的倒影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上。 这样的痛,还不如跳进这水里一了百了。十四岁以后的人生,她几乎都是这样过来的,每次痛到生不如死,她就想着还不如跟额娘去了。可是还好,她还有弘时,可是如今,她终是连这唯一的拥有也弄丢了。 她忽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一伸手,才拭掉了腮边一大颗冷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回 从此萧郎是路人 因着小阿哥的出世,皇帝打算提前结束行围,便在御帐中亲设酒宴,与蒙古察哈尔王爷开怀畅饮。因着龙颜大悦,便多喝了几杯,只带了苏培盛出了帐子透透气。今夜的月色却是极美,他一时贪看,借着月色走远了,渐渐听不到帐里的丝竹歌舞,只闻幽幽的泉水,仿佛是仙乐银铃,沁人心脾。 他抬起头看着那轮圆月,忽就觉得心痛,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培盛上前道:“万岁爷,夜里风凉,奴才陪您回去吧。” 皇帝却恍若未闻。那月色极好,幽幽地披在他身上,柔柔地泛着银光,给苍凉的夜色镀上一层暖意。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这月色,人世间却已是百转千回,物是人非,以前种种,再难寻觅,只是偶尔丝丝缕缕的联系,仿若惊鸿一瞥,极快地从他心里最深最软的地方划过,回首却已痛不可抑。 这么多年,他以为早就忘了,他那样自欺欺人,竟连他自己也差点就被骗了过去。可看着这月色,那张脸却陡然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忘。 他想起那年他从额娘宫里出来,已经很晚了,御花园满园的白月光,仿佛是倾园白雪。亭子深处却远远传来哭声。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他放轻了脚步过去,却还是被她觉察了,猛地一回头,倒把他吓了一跳,机警得像只伺机而动的小猫。每次这个时候他总会在她身上看到阿彦的影子,真不愧是嫡亲的兄妹。 时间戛然而止,他已不敢再放任自己想下去,只能沉沉地低下头去,闭了闭眼睛。就算再不敢想,一切亦都已经过去了,这世上终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苏培盛以为皇帝不舒服,连忙上前来扶。皇帝却挡开他的手,道:“不妨事。”转身便要离去,突然却隐隐传来哭声。他脚步一滞,浑身上下仿佛被什么钝物击中,久久移不开步子。 苏培盛亦是听见了,正要呵斥,却被皇帝拦住。 他寻着那哭声快步走了过去,明黄色的九龙行服,袍角绣着的细密复杂的玄色夔纹,沉沉地融入夜色里,沙沙地拂过芨芨草丛。离那哭声愈来愈近,他的步子却反而慢了下来,仿佛是怕惊到什么,一步比一步迟疑。 行得近了,才看到原来溪边坐着一个女子,袅袅婷婷的一方背影,矗在那里仿佛是天边的一抹白月光,却是哭得极伤心。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梦到过多少遍,可每次正当他要上前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被风吹散,碎成一片一片,在风中幻化成一抹刺目的血红。而他总会被惊醒,早已是一身冷汗。 皇帝的视线渐渐模糊,连苏培盛亦未见过他如此,便只默然垂首立在身边。 他的声音亦是颤抖,仿佛是痴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那两个字:“是你?” 碧潭哭得极是伤心,这里偏僻,今日皇帝又设下宴席,心想不会有人来了。突然听到有陌生男子的声音,倒真是吓了一跳,忙止了哭声转过脸来。 是很多年前,她的回眸,也许就是那一刻,他才觉得,或许她在他心里,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事不关己。直到现在,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她转过脸来泪眼婆娑地瞧着他,极是让人怜惜,他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可奇怪的是,他却清楚地知道她的每件事。明明不相识,可却总觉得像是阔别已久的知己。 前尘往事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却只是一个回眸,便“轰隆隆”带着尖锐冰凉的齿轮从他心上狠狠碾过,可他依旧觉得仿佛是在昨日,她还没有死。 热泪滚滚,从皇帝的眼中夺眶而出。 因是背着月光,碧潭只觉得那身影极熟,直到看到那襟上赫然绣着的明黄龙纹,才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脸上的眼泪亦顾不得擦,连忙起身跪伏在地上:“万岁爷恕罪!奴婢不知万岁爷在此,才惊扰圣驾!万岁爷恕罪!” 他想起那日她转过脸来看到她,也是那样一副诧异的神情,天地间只有那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她似乎亦极是惊愕,半晌才叫了他一声“四哥”,忽又发觉不对,连忙改口叫了声“四王爷”。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现在早已是不记得了。 苏培盛见皇帝久久不说话,上前来正要询问,却听皇帝突然轻笑了一声,仿佛是极高兴,语气里更是无限的温柔:“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在哭?” 碧潭吓得瑟瑟发抖,可却不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 苏培盛亦觉得奇怪,跟在御前这么些年,他还从未见过皇帝这么瞧过宫里的哪个妃子,哪怕是当年敦肃皇贵妃还在,也没见皇帝这么上心。他也不是不知道缘由。只是这碧潭却也不甚像那一位。 正想着,却听皇帝悠悠地问道:“是想家了吗?” 碧潭忙道:“奴婢不敢。” 皇帝却已走过去亲自扶起她,只一伸手,便握住了碧潭的手。那样自然,那样契合。 皇帝的手极是温热,平日里她每日都那样小心收着的那只祖母绿的回纹扳指,此时正轻轻地硌在她手背上。她吓得瑟瑟发抖,连呼吸亦是屏住了,可却不敢躲,只能垂着头,瞧见皇帝的一侧袍角在冷风里翻飞,隐隐约约翻出金丝龙纹的花样。她忽就想起弘时有一件长袍上也绣着金龙,只不过是四爪,配着那石青底的颜色,就像是除夕那晚在梅园里看到的烟花,一朵一朵,在蔼蔼的夜幕中绽开,扯开千丝万缕的火光落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那样美,却那样短。一场绚丽过后,便是灰飞烟灭了。 皇帝命苏培盛送碧潭回帐,见她手受着伤,便着太医前去诊治。 “这么冷的天还劳烦公公,真是折了奴婢的福。”碧潭施了一礼。 “姑娘客气。万岁爷有命,姑娘这几日受着伤自是好好养着,不必去御前侍奉了。”苏培盛跟着皇帝几十年,皇帝的一个眼神他都能读出好几层儿意思来,因着今晚的事,他心里有数,自是对碧潭格外看顾。 待碧潭进去了,才吩咐帐外的几个丫头,道:“都给我好生伺候着,日后定是少不了你们好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更文通知 很抱歉断更这么久,也没有跟大家联系。静言最近真的太忙了,又有各种考试和复习,所以实在顾不过来。看来只能又和以前一样,到了假期的时候才能开工。但静言保证,这次绝对不会是坑噢,请大家耐心地等待静言,寒假一月中旬开工,到时候静言会另外通知大家哦*^o^*后面的故事会更加精彩哦。最爱我亲爱的粉粉们,么么哒*^o^*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大队人马护送御驾抵至京师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了。三月逝去,储秀宫的桃花亦跟着败了,清欢虽是早已料到,可仍是禁不住失望。每年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桃花盛开的桃树下打秋千,可今年偏偏没赶上。 其实她的伤还未完全恢复,可因着小阿哥的满月礼,清欢自是不想因为自己耽搁了,何况太医亦说只要一路上好生照料着,便无大碍。皇帝虽是不忍,可也禁不住众人劝说,日夜兼程才赶回京师。 齐妃劳累了一个月,如今三阿哥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眼瞧着小阿哥的满月礼将至,皇上也已下旨会在养心殿操办,这本是极大的荣宠,可她仍觉得心烦意乱。 福珠奉上一盏信阳毛尖,齐妃只漫不经心地接过,白腻的指端衬着茶盏上天青色的如意花样,只觉得仿佛是羊脂白玉。她连盖子也未掀起,便将茶盏搁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福珠上前说道:“娘娘何必如此伤神,纯贵人再得宠,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而已。宫里这种女人多得是,等过两日万岁爷的心劲儿过了,咱们再拾掇她也不迟。” 齐妃听了,狭长的丹凤眼只轻轻一扫,冷笑道:“你倒机灵。”她又重新拾起杯盏,掀开杯盖抿了口茶,笑道:“你以为我是担心碧潭那个丫头?这次用不着咱们动手,自然有人收拾她。就算她过得了太后那一关,你以为熹妃会放过她?” 福珠一怔,又问道:“熹妃素来锋芒尽收,八面玲珑,又怎会容不下一个小小的贵人?” “刚刚还夸你机灵,怎么连这么点道理你都想不明白?此番围猎万岁爷只带了熹妃前去,太后又好生叮咛熹妃要好生伺候,可万岁爷却带了位新人回来。偏偏这位新人又是辛者库贱婢出身,家里可是犯过十恶不赦的大罪,你说,这不是在打熹妃的脸吗?这都快成宫里的笑料了,你瞧熹妃这几日还端得四平八稳,其实她心里恨不得将那碧潭千刀万剐了才是。”齐妃幽幽地笑着,眸子里的寒光一闪而过,“用不着动手,自有老天爷替咱们收拾,她们越是难过,我这心里就越是顺畅,真是痛快!” 福珠在一旁道:“可不是,如今有小阿哥出世,万岁爷的心自是在咱们这里。” 齐妃叹了口气,道:“不过弘时倒才是我真正担心的。我虽然叮咛了下面的人不许将此事告诉他,可到底是瞒不住,他迟早得知道,到时候又不知会生出多少事。”一想到这里,齐妃只觉得连太阳穴都突突地跳个不停。 “娘娘不必如此担心,如今三爷有了小阿哥,自然会收心许多。” 齐妃刚刚端起茶盏,道:“但愿吧”一语未必,却听门外的小太监通报了一声:“三阿哥到——”她急忙又放下,还不等门口的丫头挑起帘子,就见弘时已然一脚踢开帘进来,他显然是刚刚下朝,还穿着藏青朝服,胸口前绣着金色四爪团龙,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就如同此刻他的脸。 齐妃心下一沉,却仍故作镇定,道:“你这孩子,都是当阿玛的人了,怎么还一点沉稳劲儿都没有?” 他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或许一路上走得急,还在微微喘息,不等齐妃说完,便问:“碧潭的事是真的?” 他的声线冰冷僵硬,那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声音并不大,可齐妃却觉如同晴天霹雳,咬了咬牙,才站起身说道:“明日就是小阿哥的满月礼,你早早地就把他们母子接进宫来,明儿个可不能出一丝差错。” “额娘!”弘时几乎是在咆哮,他额上青筋暴起,如同一头发狂的兽,殿里本是极静,他的回声一遍一遍地响着,却一声一声地弱了下去,仿佛溺水的人还在挣扎,明明知道是徒劳。 “是。”齐妃知道瞒也无用,索性就这样斩钉截铁,好让他连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无,死心得彻彻底底。 弘时只怔了片刻,却忽然转身冲出了殿里,齐妃亦追了出去。他腿长步子快,已经冲出了回廊,齐妃被一尺多高的朱漆门槛绊了一脚,显些跌倒,幸好福珠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 可巧云珠正扶了清欢过来给齐妃请安,她腿脚还不是很灵便,这几日一直在宫里将养着,刚走到雕花木门,就听到齐妃喊道:“小六,快拦住你三哥!” 弘时猝不及防会在这里遇上她,又是转角,他去势极快,已经收不住步子。清欢被他狠狠一撞,显些栽倒,幸好云珠手快扶住了,弘时见了却一句话也顾不上讲,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清欢自是知晓其中的厉害,还未站稳,便推开云珠的手,顺势倒在地上,她膝上的伤口仍在每日换药,在地上狠狠一蹭,许是又裂开了,她只痛苦地“哎呦”了一声。 云珠忙跪下撩起她的裙摆一瞧,果真见鹅黄色的织锦撒花裤上已晕开了血迹,忙叫道:“三爷,格格流血了!” 到底是自幼心疼的妹妹,清欢只远远瞧见弘时身形一顿,又匆匆回转身跑了过来,蹲下身子一瞧,整个膝盖都被染得鲜红,却仍是刀子嘴豆腐心:“嗐,你这不是瞎胡闹吗?太医不让你下床,你怎么还跑出来?” 清欢疼得直吸气,见他仍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已然泫然欲泣:“还说呢,都怨你。” 弘时心一软,道:“都是三哥不好。”说罢,便将清欢从地上抱起。齐妃和福珠也已赶了出来,他回头对福珠道:“还不宣太医?” 齐妃一瞧,忙打发福珠去了。 ------题外话------ 新年发福利啦 亲们好久不见静言在这里给大家拜年啦祝大家新年快乐 感谢过去的半年里亲们一直陪伴在静言身边,希望新的一年里你们还会一如既往地支持静言哦爱你们么么哒 期待已久的寒假马上就要来临,目前定为1月20号正式开工。到时候亲们一定要守候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昨夜西风凋碧树 云珠将床头的大迎枕竖起来,好让清欢靠得舒服一些,她怕三阿哥又走,仍旧一手紧紧地扯着他的衣袖。 弘时觉得好笑,索性坐在床沿上,笑道:“你老是拉着我做什么?” 清欢嘟着嘴,道:“还不是怕你这个罪魁祸首跑了。你不晓得胡太医的脾气,他若是知道我不听他的话到处乱跑,还把伤口弄成这样,一准儿得到皇阿玛那里去告状,你如今有了小阿哥撑腰,皇阿玛断不会说你半句。” 弘时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笑道:“鬼丫头!” 清欢见他虽是笑着,可眼里却有一丝难掩的落寞神色,仿佛是琉璃瓦上瓦凉瓦凉的一层秋霜,泛着慑人的寒意。她忽就觉得难过,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三哥,你就把她忘了吧。” 弘时本是笑着的,现下却连那最后一丝笑意也勉强不了,只是轻轻拉开她的手,立在雕花的木格窗前。那窗前安置着一座木雕花架,上面搁着一株九子兰,正值花期,花香馥郁,偏偏这种兰花又是难得的一茎多花,一朵一朵开得正好。他只是低着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捏着那株花茎,慢慢地捋下来,然后又重新捏住,再一寸一寸地捋下来,良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小妹,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明白。” 清欢亦叹了口气,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们都还拿她当小孩子,以为她不明白罢了。 三哥那么喜欢碧潭,可最后也没能跟她在一起。若是弘历娶了别人,她也一定很难过很难过。这么一想,其实她什么都明白。 “可她不是嫁给了普通人,她现在是皇阿玛的妃子,你这样去寻她,会害死她的。”清欢看不到弘时的面容,只觉得他整个背影都十分僵硬,纤长的手指捏着那只细细的花茎,越来越用力,直捏得指节发白。果不其然,那只花茎“啪”的一声便生生断在他手中,犹有几只雪白的花骨朵摇曳自怜。 他忽就想起那日在围场上,怨不得她那样冷酷而决绝,竟是半分情意也不留。他不动声色地轻哼一声,仿佛是自嘲,清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又闻他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如银瓶乍破:“我倒要看看,她的日子能舒坦几天。” 清欢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小外甥,第二日一大早便跟着齐妃去了养心殿,晨钰是跟着三阿哥上朝一起进宫的,自然来得早一些。因着要进宫面圣,所以戴着珠冠,穿着朝服。之前清欢每次见她时总是不施粉脂,今日亦是妆容精致,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华贵。她还在产褥期,整个人看着有些虚弱,却比之前丰腴了不少,只是靠在殿里的软榻上,被一众嫔妃福晋围在中央。如今谁不知晓三阿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自然人人都巴结着,听到内官的通报,众人才都连忙散开去,齐齐向齐妃请安。 晨钰下榻迎了几步,齐妃几步上前忙将她扶住了,送回榻上,道:“别怪你皇阿玛非要在宫里操办,只是辛苦你了,孩子,月子里还要这样劳心费神地应付。”说罢,便替晨钰拢了拢她身上的那件上好的紫貂披风。 晨钰笑道:“这是儿臣的福分,亦是小阿哥的福气。”说罢,便招手唤道,“奶娘,快把小阿哥抱来给祖母请安。” 奶娘喜滋滋地过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明黄色的缎面,上面绣着蜿蜒的四爪金龙。奶娘跪下行了大礼,笑呵呵地说道:“小阿哥给齐妃娘娘请安。” 齐妃忙从她怀里将孩子接了过去,清欢和霁月也凑上前去,见那小孩子粉妆玉砌,脸上似有粉脆粉脆的光泽,攥着白嫩嫩的小拳头直往嘴里塞,却并不怕生,只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那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清欢忍不住用手逗了逗他,他却用小拳头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晨钰在一旁见了,笑道:“小阿哥喜欢姑姑呢。” ------题外话------ 寒假开始喽静言回来了清欢和弘历也回来了寒假静言会加油码字,大家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给静言留言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清欢听了,忙唤云珠上来,把自己很早之前就准备的一只吉祥锁送给晨钰,道:“嫂嫂,你们的喜酒我没喝上,这次可终于赶上我小外甥的满月酒了。这个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你先替他收着。” 晨钰顺手接了过来,这几日上至皇上太后,下至各宫娘娘,各府福晋,都送来了不少贺礼,可这块吉祥锁触手生凉,仿佛不一般。她仔细一瞧,原来正反两面皆镶着一枚白玉。那样细腻的纹路和质地,就知定是上品,何况还有如此相似的两块,更是难得,忙说道:“格格,这样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齐妃原想着是一些小玩意,并未留意,一听晨钰这样说,便忍不住瞧了一眼,她最是眼尖,将小阿哥抱回奶娘怀里,一手拿过那枚吉祥锁,定定地瞧了半晌,才道:“小六,这锁是哪里来的?” 清欢怔怔道:“是我娘给我的,我一生下来就戴着这锁,后来大了,就收起来了。” 齐妃笑道:“既然是你娘给你的,那你就应该好生留着,也算是个念想。改天再挑旁的东西送给小阿哥吧。” 清欢一愣,以为齐妃嫌弃,也只能默默地接回了吉祥锁。 晨钰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怕清欢不高兴,便扭头对奶娘说道:“快让六格格抱抱小阿哥吧,跟姑姑亲一亲,以后就有姑姑疼。” 清欢忙将吉祥锁随手交给云珠,自己从奶娘怀里接过小阿哥,只觉得怀里的小人轻轻软软,仿佛一碰就会化掉,她一动不敢动。到底是没有经验,她抱着孩子的姿势十分僵硬,一众女眷瞧着都笑了,她过了半晌才敢走几步,边走边瞅着怀里的小人儿,轻声道:“乖乖,我是姑姑” 一语未必,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笑声响起:“你们瞧瞧,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竟然在这里装起大人来。” 清欢回头,见皇帝一行正进了正殿,因着刚刚下朝,连朝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三位阿哥皆随行其后。 众人立即向皇帝行了大礼,皇帝只随手摘下头上的朝冠,交给一旁的苏培盛,升了座,乐呵呵地说道:“都起来吧!今儿个都是自己人,大家不必拘泥。” 皇帝亦是头一回见小阿哥,还未吃茶,便笑着对清欢招招手:“小六,快把孩子抱来给朕瞧瞧。” “是。”清欢答应着,脚下自然是小心翼翼,只几步路,她几乎是挪着过去。皇帝亲自接过襁褓中的婴儿,他的姿势倒很娴熟,慈爱地端详了孙儿片刻,才道:“这孩子跟弘时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朕记得弘时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哭,反倒笑,太医在他背上拍了几下他才开始啼哭” 众人听了都笑了,齐妃只是眼圈微红,柔声道:“皇上还记得” 太后道:“这孩子是皇帝的长孙,皇帝今天就给他赐个好名字吧。” 皇帝笑道:“这孩子生得白白净净,依朕看,单名一个‘珅’字最好,我大清正值繁荣之际,朕要将这千古盛世永远传承下去,就以”永“字辈命名吧。” “珅乃美玉之意——永珅,”太后笑道,“是个好名字。” 弘时和晨钰立即上前谢恩,皇帝道:“这次晨钰立了大功,就晋为福晋吧。” 晨钰忙又磕头谢恩。 清欢只愣愣地瞧着弘时,见他面无表情,只是下颌的线条紧绷,她见碧潭今日一直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偶尔也跟一旁的嫔妃说说笑笑,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两个人皆是目不斜视默然错过。她心里忽就觉得有些难过,却只也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忽听太后笑道:“有了这样的小人到底热闹了许多,皇帝,如今弘时都当了父亲,你也该考虑考虑其他几个孩子的终身大事了吧。” 清欢只觉得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便看向弘历,见他也正望向自己。 皇帝笑着抿了口茶,道:“弘历和霁月今年是到年纪了” 太后笑道:“万岁爷可有合适的人选?” 皇帝不紧不慢地嗅着那茶香,不动声色地看着底下几个孩子个个都如坐针毡心怀鬼胎的样子,心里不觉得好笑,便道:“朕倒还真没想过,无论如何,朕也得私底下先问问齐妃和熹妃的意思” 太后笑着点点头:“皇帝考虑得极是。” 熹妃因之前在围场已经向皇上透过口风,虽未挑明,想必皇上心里已经有数,便在一旁笑道:“臣妾都听皇上的。” 清欢一颗心本就七上八下,一听熹妃这样说,不知为何就来了气,只狠狠地瞪了一眼弘历,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弘历自是觉得无辜,离得远,仿佛也能听见她刚刚“哼”了一声,便无奈地摇摇头。 齐妃还未说什么,霁月便向皇上磕了个头,道:“皇阿玛,儿臣还小呢。” 皇帝道:“你呀,不小了。女大不中留,你难道还能赖在皇阿玛身边一辈子不成?” 霁月还要分辨,却被齐妃拽了起来,厉声道:“这是什么场合,也轮得到你在这里胡闹?还不退下。” 皇帝笑着摇摇头,却瞥见清欢在一旁气鼓鼓地盯着地面,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皇帝放下茶杯,对她说道:“丫头,你还小呢。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难道是怕朕将来不给你找个好婆家?” 清欢一听,只觉得窘,众人都被皇上这一番话逗笑了,她一抬头,见三阿哥笑得前仰后合,连弘历也笑她,她气得直跺脚,脸颊却已经红透了:“皇阿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春丛认取双栖蝶 宴会结束,清欢自带了云珠出来,中午她一直生闷气,便只顾埋头吃,现在着实撑着了。两人一路走到了御花园,正值暮春时节,园子里鸟语花香,苍松翠柏,绿意浓浓。 日光出奇地好,照在五彩斑斓的花石子路上,只觉眼底明晃晃的,倒有了几分倦意,便由云珠扶着去了浮碧亭。园内的万春亭、浮碧亭、千秋亭、澄瑞亭四座亭子,分别象征春夏秋冬四季。浮碧亭、澄瑞亭两亭一东一西,相对而立,亭南伸出抱厦一座,都是方形重檐的亭子,造型犹为奇特,建在一座单孔上,石桥下则是一池碧水,水中有清雅的睡莲和游动的金鱼。 清欢站在亭上,瞧着那一群游来游去的赤色锦鲤,忽就有了兴趣,回头对云珠道:“你去前面问小太监要些鱼食来。” 云珠答应着去了。她站得久了,见四下里连个人影也没有,索性抱膝坐在石级上,三月天的风仍劲,吹得她额发有些乱,她也懒得理。离池水太近,她甚至能听到锦鲤偶尔浮出水面吐泡泡的声音。 听到有脚步声,她连头也没回,心想云珠这丫头办事可真是越来越利索了,只伸出一只手来道:“给我吧。”不想下一秒却忽然被一只手握住,那人力道极大,手心有磨人的茧,一触便知是个男子。她心下一惊,用力一挣回头才瞧见弘历笑得一脸狡黠,收势不及,显些掉下水去。幸好弘历另一手及时扶住了她,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清欢没好气,嗔道:“还说呢,你鬼鬼祟祟躲在人家后头做什么?” 弘历提了袍角亦坐在她身边,道:“我可没有鬼鬼祟祟,是某人想事情想得太专心,没看到我过来。” 清欢白了他一眼,低头才发现他仍旧握着自己的手,便马上抽了回来,低声道:“这是在宫里,被人看见了。” 弘历听了这话,倒也沉默了片刻,方叫了一句:“清欢。”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其实他很少这样叫她,哪怕是在宫外,他也一直只叫她“小六”,仿佛真的只是他的妹妹。她扭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见他并未瞧着自己,而是远远地望着湖面,仿佛是没有了焦距,亦不知在瞧什么,她便问:“怎么了?” 他忽然就转过脸来定定地瞧着她,离得近,他的眸子那么黑那么亮,她甚至能看清自己的倒影。她听到他说:“过几天我就去告诉皇阿玛,让他给我们指婚。” 阳光一寸一寸地洒下来,照在他疏朗的眉间,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直照进她心里去。她这才望见,他今日穿着玄色的金龙妆花吉服,长长的袍角垂在地上,上面绣着金色的四爪金龙,八团彩云,饰以夔纹,与她的裙角交叠在一起,龙凤呈祥,繁繁复复的花样,看得人眼花缭乱,细密无声地一直绵延到心底去,仿佛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忽然眼眶一红,偏偏嘴硬地转过脸去,嘟着嘴嗔道:“做梦,谁要嫁给你了?” 弘历“扑哧”一笑道:“也是,你还小呢,一定是惦记着皇阿玛将来给你找的好婆家。”说完,就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无辜样,道:“我可等不及了,你若是不要我,那我只能娶别人了。” 清欢一听他拿早上的话噎她,觉得好气又好笑,便用手打他:“你敢?”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把她箍进怀里,道:“清欢,这辈子我只娶你一个人,别人再好我也不要。” 她心头一热,显些掉出眼泪,只把脸埋在他肩头,连动也不敢动。 弘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我怎么老觉得你不快活?” 清欢道:“还不是三哥和碧潭”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和纯贵人。” “他还放不下?” “谁知道呢?这种事,也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清楚,我知道他心里头不痛快,我看着亦觉得窝心。” 风把她的额发吹得贴在他脸上,轻轻痒痒的,他伸手替她理了理,只听她慢慢地讲着:“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三哥长大了一定会娶碧潭,没想到他却娶了晨钰,而碧潭却成了他的庶母,想来可真是残忍。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碧潭的吗?” 弘历问:“怎么认识的?” 她摇摇头,只觉得眼前依稀浮现起当年的影子,便笑道:“还不是三哥,为了看碧潭,连上书房的课都没去念,被皇阿玛狠狠地教训了,我这才缠着他非要他带我去看看,我们两人就躲在假山后面。我那时候第一次瞧见碧潭。” 弘历听了,好像又想起了她小时候顽皮的样子来,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你呀。” 清欢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有什么用呢,纵是那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也敌不过这一瞬间的分崩离析我才明白了纳兰先生的那句诗,写得真真是好,人生若只如初见。依我看,连初见都不要,与其后来这样错过一生,倒不如一辈子都不相识来得痛快。” 弘历听了,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却拉着他的衣袖,执意说道:“弘历,瞧着三哥我都觉着害怕,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说我们” 她还没说完,他便执了她的手,道:“我们一定能好好地走下去。”他的声线那样笃定,他的手那么暖那么暖,暖得教她心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达尔罕王爷进京的时候,紫禁城已经迎来了初夏。虽是初夏,天气到底热了起来,清欢白天就只穿件粉霞锦绶藕丝罗裙,早晚再加件掐花青丝对襟袄,亦不觉着凉。 阿烈自从回到京城来,也换了好几次毛。弘历刚刚把它带回来的时候,清欢总觉得它其实更像只小刺猬,虽然浑身毛发火红,可却有些扎手,偏偏还喜欢往她身上蹭。现在看来倒像是裹着一身的锦缎,油光水滑,只可怜了前些日子,闲月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到处都浮着红毛,害得吴嬷嬷总是没完没了地唠叨:“四爷送格格什么不好,偏偏送来这样一只东西。” 因着稀罕,闲月阁里其他的丫头倒极喜欢阿烈。宫里旁的主子都只是养着小猫小狗,这狐狸可还是头一回见,没想到竟比那些猫啊狗啊的更为有趣。阿烈因着自幼由清欢养着,脾性自然温顺异常,她现在几乎不会将它关进笼子里。 经过一个多月的悉心照料,雪儿的伤势亦日渐好转,只是就如同弘历所说的那样,它瞎了左眼,眼部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黑色疤痕,看上去有些狰狞。清欢一想起皇阿玛把它赐给自己的时候,它是那么好看,那么威风凛凛,她心里就觉得难受。 她还是日日都来马场看它,日头已经有些毒了,云珠撑了伞遮阳她也不打,每次都亲自把雪儿牵出去,在广阔的草场上跑一跑。雪儿亦极是高兴,仿佛并不为自己的伤势难过,每每见了清欢,总是撒欢儿地奔跑。这样炎热的天气,马厩里竟然一丝难闻的气味也无,看来负责照看它的士兵亦极为尽心。 只是今儿个她没想到会在马场碰上毓宁,达尔罕王爷和星德王子这几日在京中,皇阿玛自然是盛情款待,阖宫上下都忙得不亦乐乎,她好几日都没有瞧见过三哥和弘历了,毓宁自然也不例外。她远远地行过来,见一人只穿着件白色的绸衣,身形修长,在马厩里仔仔细细地刷马。那白色在阳光下微微反光,她觉得有些刺眼。她原以为是侍卫,可一眼便又瞧见他身后辫子上结着的长穂,上面系着一枚椭圆状的玉佩,落下长长的金色流苏。 仿佛听到了马蹄声,毓宁一回头才瞧见是她。想起上次见面还是在围场,自己拒绝了他送的那只狐狸,如今见面到底多了几分尴尬,她只冲他微微一笑。不过也好,他的那只狐狸送给了霁月,倒也是最好的结局。 她想起那天在闲月阁霁月将她的那只狐狸抱来朝她炫耀:“看到了吗?这是毓宁送给我的。”她们两个从小一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连养着的两只狐狸一见面亦是龇牙咧嘴,想想她都觉得好笑。 她下了马,将马鞭交给候在一旁的侍卫,马场里的芨芨草已经长得齐膝高,碧绿的草叶上生出了毛毛的倒刺,她只好提起袍角,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过了草丛,像一只雀跃的小黄莺,笑嘻嘻地道:“今儿倒稀奇,能在这儿遇上你。” 他笑了笑,却未停下手上的动作,离近了才见她一张脸晒得白里透红,额上也浸出了细密的汗珠子,仿佛是熟透了的水蜜桃,在阳光下还能看清上面绒绒的毛。他回头瞧见雪儿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方道:“格格才是稀客呢。格格如今可是越来越爱惜马了。” 清欢见他绸衣都湿透了,也不知是水还是汗。她从来没见过人刷马,更没想到他会这样亲自动手,便愣愣地瞧着他。 他依旧仔细地刷着,可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讲话:“雪儿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 “嗯。”清欢心不在焉地答着,见那木桶里还有一只刷子,便走上前去捞了出来,正想帮他,可却听他笑道:“格格,刷马可是个脏活儿。” 清欢抬眼看他,见他笑盈盈地瞧着自己,便冲他撇了撇嘴,将袖子捋得老高,只露出两节象牙般的手臂来,拿起那刷子便站在他对面,学着他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刷起来。 他忽听到有几声清脆的声音,抬眼一瞧,才看到她臂上挽着一串金丝九连臂钏,细弱虾须,共有九只,随着她的手臂来来回回相撞,玲珑有声,听那声音也知定是上品。他忽然想起早前在西北得来一只白玉滕花玉镯,他素来不喜欢这些,亦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只记得粉白粉白的颜色,现在想来倒极是衬她。 他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 那马似乎有所察觉,不安地动了动,吓得清欢忙惊叫一声,后退一步。毓宁却哈哈大笑起来:“格格,这刷马也是讲究技巧的,您的力道得拿稳了,而且要顺着毛刷。”说完,便走到清欢身边,只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刷了几下,便松开了手。 他的手很凉,握在自己汗津津的手腕上,只觉得有种奇异的力量,其实他握着自己的手劲并不大。她忽然觉得有些心慌,只是低垂着眼睛,按照他教她的那样一下一下地刷着,那马果然乖了起来。 他却忽然说道:“那马可真是勇敢,我还记得那天它被抬出树林的时候,”他啧了啧嘴,“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我当时真以为它活不成了。”见清欢不说话,他又道:“格格,我可真是好奇,你和四爷那一日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就自个儿跑到林子里去了?” 清欢撇了撇嘴,索性将刷子扔回桶里,水花四溅。 她显些忘记,毓宁这个人实在狡猾得不得了,她要是不警醒一点,指不定就会上了他的恶当。 正想着,却见云珠远远地跑了过来,她一向稳重,清欢只觉得心中一跳,她气喘吁吁地还未站定,连行礼也顾不得,便神色焦急地说道:“格格,万岁爷刚刚下旨,要将格格下嫁给星德王子为王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 清欢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半晌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日头那么毒,偏偏她觉得有股彻骨的寒意。云珠只觉得她吓得傻了,唤了她几声才见她抬头,目光似乎没有了焦距,只傻傻地瞧着自己,问道:“四爷呢?” 云珠低声回道:“是四爷让小路子传话来的。” 不知何时毓宁已经更衣出来,清欢只是怔怔地瞧着他,看到他阴沉的脸色,她才明白原来刚刚云珠说的是真的。 毓宁握住她的手臂道:“总要回去问个清楚。” 三人行至乾清宫,却见小路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打了个千才道:“刚刚是四爷太急,才听错了万岁爷的意思。给五格格和星德王子赐婚的圣旨已经晓谕六宫了。” 清欢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心中紧绷着的一根弦骤然撑断,仿佛垂死挣扎在砧板上的一尾鱼,只等着头顶的刀落下,却又被放回水中换了另一条来,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但一想到那个人是霁月,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傍晚的时候空中忽然铅云密布,看样子是要下雨。清欢和云珠本打算去闲月阁瞧瞧霁月,虽然闲月阁和花雨轩只隔着一座不大的花园,但下起雨来却是没什么遮挡,她便先让云珠回去取伞。 她一进屋子,才看到齐妃也在。她进来的时候,还听到齐妃嘴里叙叙地叨念着:“达尔罕王爷虽是蒙古外藩,可却也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星德又是他唯一的嫡子,你嫁给他,日后自是名正言顺的王妃。” “凭他什么王妃,我不稀罕。额娘,儿臣难道连自己的婚姻也要任人摆布吗?”霁月大约是哭了,隔着雕花木门上镂着的繁复的花纹,她隐隐约约看到齐妃正弯下腰用手中的帕子在替女儿拭泪。清欢很少见她这样温柔耐心的样子。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你皇阿玛怎么能不替你着想?那位星德王子,额娘派人去查问了,样貌品行都没得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屋子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说是体己话,外屋倒也听得见。一屋子的丫头嬷嬷都不敢做声,只有齐妃身边的福珠招呼她坐,又给她拿了茶果点心,道:“六格格待会儿也劝劝格格吧,娘娘都已经说了一个下午了。” 清欢怔怔地问:“五姐哭得很厉害吗?” 福珠叹了口气道:“万岁爷下午还在的时候,格格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赏赐的托盘都掀翻了。万岁爷也就由着她去,知道格格舍不得宫里。” 清欢听了,只长长地叹了口气。旁人都以为她是不舍得宫里,可她哪里是因为舍不得?只是,嫁的人不是自己想嫁的人罢了。 霁月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可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额娘,我求求你了!我不要!” 清欢站在门外瞧着,见霁月整个人伏在床上,将头埋进齐妃怀里,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齐妃的袍角,就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哭得浑身都发颤。 “我求求你了,你去告诉皇阿玛,请他收回成命吧!我求您了!” 可哪怕到了这一刻,也喊不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个埋在心底的名字。连最亲最亲的额娘也不能告诉。 可能是真的很喜欢吧,一向高傲的五姐,居然会在一屋子人面前这样苦苦地哀求,明明知道已经无用了,明明知道这一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才会这样无助而绝望。 连清欢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样看着,竟然也红了眼眶。到了此时她才发现,其实她一点都不讨厌霁月。 不是不可怜。 自幼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过着旁人可望不可即的日子,可偏偏最想要的得不到,到底意难平。 她哭得声嘶力竭,终是没了力气,瘫在床上,丫头们忙将她扶好,替她拭着脸上的眼泪。齐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连忙起身出来,亦是默默地用帕子拭去眼泪。看到清欢在门口,便连忙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去劝劝你五姐吧!你去劝一劝吧!” 清欢这才发现,她的手那么冷,握着自己的时候,仿佛也在颤抖。她那么要强,可面对伤心欲绝的女儿,却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回 清欢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进屋。见霁月闭着眼躺在床上,仿佛是累极了的样子。她小声地叫道:“五姐” 霁月却突然睁大了双眼,死死地看着头顶床帏上挂着的帐幔,清欢这才发现那帐幔与自己的一样,上面绣着大幅的牡丹图样,在昏暗的烛光下,仿佛变活了,直直地压下来,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其实从小她与霁月用的很多东西都一样,皇阿玛对她们的一视同仁,是她这么讨厌自己的一个理由。 而另一个理由,大概就是毓宁了。 她的声线极是冰冷:“你们都下去。” 丫头们都不敢违逆,鱼贯而出,屋子里就只剩了她们两人。霁月慢慢地直起身,休息了片刻她的情绪倒平静了不少。清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愁无法开口时,却听霁月冷笑道:“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清欢一愣,忙道:“姐姐说什么,我知道姐姐难过” 一语未毕,却被她硬生生地打断:“够了!看到我如今的样子,你开心了?”说着,她便狠狠地瞪着她,她的眉眼生得像极了齐妃。而清欢从小便怕齐妃,只记得小时候犯了错,齐妃只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瞪着他们,连三哥也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儿。 她笑了笑,其实只不过是扯了扯嘴角,道:“五姐,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门亲事。可圣旨已下,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日在围场上,你我都见过星德王子,确是风采不凡,皇阿玛他定是会替你着想的。” 霁月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身后的阁窗忽被大风刮开了,屋子里一时帐幔飞舞,而她就迎风站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为我着想?”她依旧笑着,眼里多了分凄惶的神色,“我只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用我,嫡亲的皇女,恰好能笼络蒙古各部。他不过是嫁了一个尊贵的身份,又何曾替我想过?” “姐姐,你不能这么想。”清欢还想再劝,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见霁月转过脸来瞧着自己,她的目光凌厉得像两只箭,心底忽然就冒出一股寒意,而她的声音就那样清晰地迸裂在空中,裹挟着噬人的寒风,一直钻进她的耳朵里,她的声音并不大,可字字都仿佛五雷轰顶:“我得不到毓宁,你也得不到四哥。咱们两个都一样,一样的可怜。你可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清欢怔怔地瞧着她,半晌才惊愕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和四哥” 霁月冷笑一声:“这个宫里,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以为,这么多年皇阿玛宠爱你,封你为格格,是因为你乖巧聪明、讨人喜爱?你以为,你真的能赢过我?”她一字一句,都仿佛是利刃,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剜进她的心窝里,“还不是因为你的好额娘,若不是皇阿玛这么多年来对她念念不忘,你以为,当初你能留在宫里?” “轰隆”一声巨响,吓得清欢浑身一颤,天上滚起轰轰巨雷,伴随着闪电,刺目的白光骤然将霁月的脸映得煞白,她看到她哭红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那么狰狞,仿佛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皇阿玛杀了你爹,你额娘觉得愧疚,才从西园子的戏台上跳下来摔死了。皇阿玛对不起你爹娘,只能对你好来弥补他的所有亏欠。” 清欢死死地瞪着她,心中的旧伤被人一点一点地揭开,这么多年,那些陈年旧事早已无人问询,她自欺欺人地不去想,以为便能忘记,她甚至觉得,不要提起,阿玛和额娘就都还好好地在关外,等着她回去。 她这样骗自己,过了这么多年,久得连她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却原来,依旧痛得她快要发疯,那看上去无碍的表象下,早已是溃烂的伤口,不曾治愈,那里面触目惊心的脓血,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她几乎是用尽了浑身气力才吼道:“你胡说!我不许你这样说!” 霁月看着她惊诧沉痛的神情,发疯是极满意,“我胡说?事到如今,我为什么要骗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你额娘也不是,可你凭什么与我享有同等的尊荣,与我平起平坐?” 清欢已经什么都听不进任何话语,她胡乱地摇着头,嘴里所处的话那样支离破碎:“你胡说不可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回 清欢从闲月阁出来的时候,已经下起了雨,可云珠还没有来接她。福珠见了,便回屋拿了雨具打算送她回去,可只这一会子工夫,清欢却不见了。 她一个人走在漫天的大雨里,即使是六月的紫禁城,也冷得似一座冰窖。黑夜里连她最讨厌的暗红的宫墙都看不到。她走得太久,浑身一点知觉都没有,四周漆黑一片,连她自己也认不出是哪里。好不容易看到一座人工堆砌的假山,她便走过去躲在一处石隙间,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地埋进膝中,尽量把自己缩起来。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个动作。 刚刚进宫的时候,就连睡觉她也会保持着这个动作,吴嬷嬷每次见了,都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嘴里叙叙地念叨着:“格格不怕,有嬷嬷在,格格不怕。”后来还好一点,她肯好好地睡觉,只是每次都把头埋进被子里,半夜又时常被闷醒。 没有人知道,她那时有多害怕。 在关外的时候,她曾经见过一支穿越沙漠的波斯商队,他们豢养着许多鸵鸟,那些长得很奇怪的鸟总是把头埋进厚厚的沙堆里,她不明白,后来是阿玛告诉她,那是因为它们害怕。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觉得这种鸟真蠢,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就像它们一样。很多时候,她都想做一只鸵鸟,如果害怕,就只是把脑袋这样埋起来就能不怕,那该有多好。 她把后背抵在尖利的岩石上,硌得她直皱眉,可她也没动,只把头深深地埋着,仿佛那样就能逃避,她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幽幽地唤了一声:“额娘。” 空中偶尔一声闷雷炸响,她总是吓得浑身一颤,可却不哭,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她记得小时候她是很怕打雷的,每次下雷雨,她总会缠着额娘跟她一起睡。可后来,就再也没有额娘了,有一次打雷,她吓得赤脚跑出了屋子,却见隔壁齐妃搂着霁月哄她睡觉。 从此她就再也不怕了,只是那么多的雨夜,都是煎熬,就如同一个个噩梦,挣不开,逃不掉,那么漫长。她躲在被子里数着每一分每一秒,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她已经失去了额娘,失去了阿玛,这样广阔的天地间,就只剩了她一人,那种痛不欲生,却在那样寂静的夜里最为清晰,仿佛要将小小的她撕碎。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玛和额娘会离开。皇阿玛对她那样好,这么多年,她甚至觉得他就是自己的阿玛,是自己最亲的人,他不会做那样的事。 眼泪止不住地一直从眼中漫出来,漫出来,她也顾不得擦,只是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仿佛是害怕惊动什么,过了好久,终是忍不住,声音里已然带着哭腔:“额娘,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知道是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她却偏偏一遍一遍地问着,那样执拗,仿佛还是小时候,阿玛不让她一个人骑马去关外,她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念叨着,知道额娘终究会拗不过放她出去。可她很多年前就已经失去了,她心底忽就翻出无穷无尽的绝望来,仿佛是漫天的大雨,一寸一寸地将她淹没,透不过气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回 “什么人?”忽然一声喝斥,清欢茫然无措地抬起头,负责九城巡视的禁卫最为机警,即使隔着漫天的雨雾,也是发觉假山处有人。 毓宁一手按刀,亲自带了人上前,下着这样大的雨,他只披着一件披风,穿着镶黄旗软甲,浑身上下早已被浇透了。 “什么人?还不束手就擒?” 离得近了,清欢方才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只是来人戴着盔帽,帽檐直盖过了眉骨,她看不太清,心中犹豫,只小声叫道:“三贝勒。” 毓宁怔了怔,侍卫并未举灯,他也看得见清欢瑟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他心下一惊,却连忙行了大礼:“微臣参见六格格。” 他这一跪,身后的禁卫见了,都连忙行礼,佩刀的刀鞘撞在地面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在这雨幕中犹为冷冽。 清欢这才想起达尔罕王爷进京后九城戒严,皇阿玛将内宫巡视这项重任交由毓宁和傅恒负责。难怪今日他可以自由出入宫禁。 她正想开口说话,可嗓中却涌上一股腥甜,一时没忍住便咳了起来。 毓宁见状,只皱了皱眉,便起身扭头吩咐禁卫道:“你们先下去。” 待四下无人,他才走到清欢身边,俯下身子替她披上自己的披风。其实那披风亦被水淋得透了,只不过那上面仍残存着他的一丝体温,她心满意足地用手拢了拢。 离得近了,毓宁才看到她的脸竟一丝血色也无,也不知在雨里淋了多久,发髻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珠子,两鬓的碎发都湿湿地贴在脸颊上。这样冷的天气,她居然还只穿着早上见她时穿着的那条粉霞锦绶藕丝罗裙,这会儿早已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却勾勒出极柔美的体态。 他问:“格格为何孤身一人在此?格格身边的云珠姑娘呢?” 清欢低着头,仿佛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她的声音亦是低低的,已然带了些哭腔:“我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毓宁怔了怔,方道:“那微臣送格格回去。” 他正要起身,清欢却突然扯住他的手臂,问道:“三贝勒,你喜欢五姐吗?”其实今天在乾清宫的时候她就想问了,可又担心他刚刚得知霁月的婚讯心里不痛快。 她这句话问得突兀,毓宁听了倒有些惊愕,可旋即便恢复了常态,道:“微臣虽有与五格格一同长大的情分,但从不敢有丝毫的僭越,臣亦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说句大不敬的话,微臣与三爷自幼交好,五格格就像臣的亲妹妹一样。” 他一长串的话讲完,却见清欢笑了笑,说是笑,亦不过是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叹了口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毓宁起身道:“格格稍等,微臣这就去取伞。” 他走得匆忙,还未等清欢说话,便消失在雨雾中。她其实是想说,反正已经湿了,难道还能再湿? 她坐在那里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头也没回,只不好意思地说道:“三爷,我的腿动不了了,还得烦你遣人找副担架将我送回去。”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清欢惊得回头一望,果然见弘历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身后,她不用看也听得出他声音中犹存的几分怒意。 “你知不知道皇阿玛为了找你几乎快把整个后宫翻过来了?你都多大了,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又是一副教训小孩子的口吻。 清欢并未辩解,只是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弘历瞧着心头一软,自悔失言,便深吸了口气,踱到她身前蹲下身瞧着她的脸,柔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他,勉强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疼。” 他这才看到她哭过了,眼睛又红又肿,便道:“你的腿受过伤,太医说不能受凉,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说着,便转过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弘历背着她,只觉得她浑身冰凉冰凉,像一座冰雕,他忽然就一肚子的火,但最终却只说道:“霁月的亲事是皇阿玛心里早就定下来的,上次在围场上皇阿玛让霁月给星德王子奉茶,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两个有机会相识。所以如今不过是他在大家面前演的一场戏罢了,就算毓宁他喜欢的是霁月,依旧不会与现在有任何改变,所以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清欢听他说的一席话,知道他误会了,她心里愈发难过,道:“你知道霁月的亲事是皇阿玛心里早就定下来的,那如果,皇阿玛的心里也早就为你定了亲事呢?” 他呼吸一滞,她说的话仿佛是一把极钝的刀子,在他心口一寸一寸硬生生地割着。她却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只长长地叹了口气,伏在他的肩头道:“我额娘曾经对我说过,深宫里的每个人都是枚棋子,要怎么走,从来由不得棋子自个儿,到头来千羁万绊,生不如死。我以前不明白,可看着三哥和碧潭,如今再加上五姐,我忽然就明白了。” ------题外话------ 抱歉啊亲们,最近写文思路有点拧巴,所以比较纠结,今天补发章节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回 那天晚上回到花雨轩,清欢便开始发起了高烧。她这一病来势汹汹,太医院开了好些汤药却也未有多大起色,整日烧得昏昏沉沉,等到彻底好的时候,也到了霁月大婚的日子。 宫里许多年未办喜事,早就已经张灯结彩。皇上替霁月在宫外置办了一套宅子,是供她和星德王子完成大婚的。达尔罕王爷打算在京中参加完结婚大礼,就带小两口回蒙古去。 再见到霁月,已经是在她的婚礼上。清欢陪着齐妃立在乾清宫的大殿上,她穿着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头上戴着极沉的凤钗,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那钗实在太沉,她背心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显些站不稳。 吉时已到,礼官身着赤色吉服,立于丹墀上宣读着册封旨意。那样响亮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大殿上,只短短的几十个字,却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她抬眼看着正襟危坐于龙椅上的皇阿玛,六月里的天气,她心底却忽然泛起层层寒意。霁月那日对她说的话,就仿佛是一枚又尖又利的针,扎在她心里,一碰就痛,可不碰还是痛。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无从知晓,更不敢去问皇阿玛。如果霁月是骗她,那么这会严重影响到他们父女的感情,如果是真的 一想到这里,她便使劲地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她知道霁月从小就不喜欢她,可她不知道她居然会这样恨她。哪怕是在出嫁前的这最后一段时光里,也要利用自己最最伤心的过去,给她最沉痛的一击。她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找准了她的三寸狠狠地扎下去。 礼乐声响起,霁月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入场。霁月的婚事突然,只准备了月余,即便如此,大婚的礼服亦是由江南织造总局连夜赶制而出。 红毯一直从殿外铺至丹墀下,霁月一步一步踩得极稳,她是皇帝唯一的女儿,自幼自然是接受极好的教养。清欢远远地瞧着,只觉得今日的五姐美得惊人,其实她一直都很美,只除了与自己打架的时候。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她,清欢就觉得她优雅得像一只金丝雀,而自己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黄鹂,不过她一点也不羡慕,因为她被关在精致的鸟笼里,从不知宫外的广阔天地。而后来她没想到自己也被关进那笼子里。 她用帕子揩了揩额上的汗,齐妃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这样的场合,却连一句道别的话也不能说,嫁去蒙古,以后见面,可不知何年何月了。 离得近,清欢甚至能看到齐妃眼底的泪光。 霁月在大殿上向皇阿玛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在礼官高喊“礼成”声中缓缓转身,她脸上本没有任何神情,可在看到清欢的一瞬间,她甚至是高傲地笑了笑。 殿外响起乐班吹吹打打的喜乐声,迎接新娘的礼队已经停在殿外。星德虽为蒙古王子,但入乡随俗,还是得依照满族皇室的嫁娶之礼,骑在一匹极俊的高头大马上亲自前来迎娶。 皇上为了展示满蒙联姻亲如一家,特意在迎亲的礼队中加入蒙古的礼队表演,而待会儿回府的路线又绕了整整半个紫禁城,老百姓们都上街来看热闹。紫禁城里早已是九城戒严。 大典结束的时候,弘历送清欢回储秀宫,云珠很识趣地先回去了。 她大病初愈,在大殿里站那么久已是不易,弘历扶着她慢慢地走着,到了没人的地方,突然说道:“要不要我背你回去?刚刚在殿里看你的脸色一直不好。” 清欢斜睨了他一眼,笑道:“少胡说。” 弘历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储秀宫瞧你,每次去你都昏睡着,额头烫得吓人,那时候我就想多陪你一会儿,要是把你的病都传染给我就好了,那样肯定一下子都会好了。” 清欢嗔道:“说什么傻话。” “我是说真的,以前在关外的时候,有一次我病得厉害,身边没有带军医,却还要徒步穿越戈壁滩,”弘历轻声笑道,“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不过,挨过了那一夜,我的病居然全好了。不到破釜沉舟的境地,又怎会绝处逢生?” 清欢知道他自幼养尊处优,那几年在军营里自是吃了不少苦,可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两人正走着,却见小路子一路跑来,打了个千才道:“爷,熹妃娘娘叫您去一趟永寿宫呢。” 弘历一听却皱了皱眉,神情里颇有几分不悦。 清欢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便道:“你快去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弘历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你自己小心。”说着,便带小路子转身离开。清欢远远地瞧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忽就想起霁月那天的话来。 我得不到毓宁,你也得不到弘历。 她心里突地一跳。 她和霁月不同,霁月错在喜欢毓宁这么久,他却不知道,而她,至少还和弘历两情相悦。如果他们一起求皇阿玛,皇阿玛一定会答应给他们指婚。皇阿玛那样疼爱她。 她最近总是这样,清醒的时候会一个人想很多,可却没有人能告诉,连云珠也不能。 荷塘里荷花开得正好,满塘的荷叶碧油油得仿佛一汪水,偶尔夜风习习,便翻起层层碧浪。她看得出神,连身边有人也未留意。 傅恒已经跟她并排走了好几步了,终于忍不住行礼道:“微臣参见格格。” 清欢吓了一跳,见他一改往日装束,身穿赤色吉服,头戴红绒结顶的帽子,方才想起他是五姐的随护将军,便问:“五姐已经出宫了?” 傅恒道:“是。”却听她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才道:“这么快。”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牛皮纸包,道:“格格大病初愈,家姐极是担心,特地做了格格爱吃的糕点命微臣带进宫来。” 清欢笑盈盈地接过:“是芙蓉糕吧?傅莹姐姐待我可真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回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六月底入了伏天,京城里愈发热得像蒸笼,皇帝下旨搬去圆明园行宫避暑。皇后身子不好,受不住旅途劳顿,只能留在紫禁城。同行的嫔妃中,唯有齐妃位份最高,所以后妃的大小事务,皇帝虽未明说,却都得禀明齐妃才行。 清欢平日里最怕热,因此此番亦同行。内务府特地挑了一处带花园的院子给她,又僻静又凉快,园子里的树木成荫,内务府挑来摆设的盆景也很是精致。清欢喜欢得不得了,立时就命云珠赏了内务府总管好些银子。偶尔她也会想起霁月,若是她还在,一定会为住的地方跟自己较上半晌的劲儿。 搬到园子里来到底是要比皇宫有趣的多,园子里有好些西洋景儿,清欢从来都没见过。其实她是第一次来圆明园,听说是圣祖爷在时就修的园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她待了半个月,几乎把整个园子都游遍了,可也没怎么见到弘历。皇阿玛虽说是来园子避暑,可却比以前更忙,每日都能看到呈递奏折的八百里加急。 她自然日日都要去给齐妃请安。齐妃住的地方离同乐园极静,因她爱听戏,同乐园便有园中最大的戏台,每日都上演着精彩的戏曲。而清欢住的地方偏,得乘了小船游过半只洞庭湖,再穿过同乐园才能到。她自己倒也乐得其所。 这几日虽未有毒日头,可却闷热得厉害。她坐在船头,湖面上偶尔袭来一缕风,亦是一股热浪,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她瞧着湖面上两只燕子优雅地飞过湖面,剪刀似的燕尾看看掠过水面,便喃喃地道:“燕子低飞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看来,是真的要下雨了,难怪这几日这样闷。” 云珠在她身后掩嘴笑道:“格格在哪儿学来的这些俗语?听着可真是俏皮。” 清欢回头才笑道:“还不是跟吴嬷嬷?整日听她念叨。” 云珠扶了她进了齐妃的园子,今儿福珠却远远地迎了出来,她正觉得稀奇,还未来得及问,福珠便扶了她的手低声说道:“格格待会儿进去好说,三爷来了。” “三哥来了?”清欢乐得手舞足蹈,“我可好些日子没瞧见他了。” 福珠又道:“听说三爷今日在万岁爷面前跟四爷起了争执,心里不痛快,跟娘娘脾气犯冲,格格还是劝着点儿。” 清欢正纳闷儿,一转进院子看到树荫下跪着的那个单薄的身影心里便明白了。 云珠低声道:“这齐妃娘娘也太过了些,纯贵人虽犯了规矩,可也不能老叫她这么跪着,这都第几日了?连奴婢瞧着都觉得心疼。” 清欢叹了口气道:“她这是做给三哥看呢。我猜她是在看三哥心里到底放下了没有” 话还没说完,便见弘时从屋里冲了出来,脸色铁青,离这么远也能看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 他瞧也没瞧见这边,便径直走到树荫下,一把便将碧潭从地上拽了起来。 齐妃已从屋里赶了出来,见到此景险些气得晕过去,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这是成何体统!” 弘时的声线冰冷,清欢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生硬的语气对齐妃说话:“额娘若是想要出气,也是够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捣鼓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瞒得过皇阿玛,可瞒不过我!” 齐妃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说:“你你” 福珠忙上前去扶了齐妃进去,弘时拉着碧潭的手腕就要冲出院子去。清欢吓得连忙拦在他面前,她心里头气急,直勾勾地抬眼瞧着他:“你可想好了,走出这扇大门,就是一个‘死’字。你死不要紧,不要拉着无辜的纯贵人给你陪葬。” 弘时见她两丸眸子磊落分明,自己却仿佛一盆冷水浇下,瞧了瞧身侧碧潭惨白的脸,便失神地松开了手,气冲冲地冲出了门。 清欢对云珠道:“你好生送纯贵人回去。” 齐妃自是伤了心,躺在屋里的长椅上,福珠用冷帕子给她敷着额头。 清欢进去接过丫头手里的蒲扇缓缓地给她扇着,半晌才道:“三哥素来吃软不吃硬,娘娘何苦这般逼他?” 齐妃睁开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屏退了左右,亲自从枕畔拿来一只匣子。 清欢接过匣子打开来,里面盛放着一沓书信。她打开第一封,还未读内容,只看了首行就吓得半死。连忙将书信收好放回匣子里。 齐妃道:“若是这些书信落到别人手里,不只是那个贱人,恐怕连老三也逃不过私通的罪名。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清欢只觉得心里乱得很,她知道三哥一时半会是忘不了碧潭的,可也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傻事。 “那这些书信?” 齐妃冷笑道:“在宫里这么多年,我要是没点手段拿到这些,又岂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她一手按着太阳穴,长吁短叹,“这两个孩子,真是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清欢想了半天才想起她是在说霁月。 齐妃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额娘知道老三平日里最听你的话,你一定要帮额娘好好劝劝你三哥,别让他做傻事。” 清欢倒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有些受宠若惊。她跟齐妃并不甚亲,虽然她从小是由齐妃带大,皇阿玛也曾一度让她叫齐妃“额娘”,可她从来都没有叫过。这件事她之所以会如此信任自己,也是看重自己和三哥的兄妹情谊。这件事不用她说,她也会帮着三哥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回 清欢拜别了齐妃,云珠却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果然迷了路。正是午后,她一点也不怕,只觉得这园子太大,走了这样久竟连个人影都没碰上。 她又累又渴,终于看到一处小院落。门上有斑斑铁锈,上面的朱漆也掉得有些花,在圆明园能看到这样的门,她也觉得难得。 门虚掩着,她轻敲了几下却没人应,许是废弃了,她不敢进去,便坐在门槛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妆也花了,发髻也散了。她心里没好气,越发燥热得难受,想着好容易遇到一处院子,好歹进去看看,若是真有人那就讨碗水喝。 她大着胆子探头探脑推门而入。其实院子里比她想象的好很多,虽然很小,但却很整洁,靠墙的地方搭着一个葡萄架,上面结着成串成串绿油油的葡萄。 果然有人住。 她从小野惯了,在关外的时候还跟着一群毛孩子去荒外摘果子吃,如今她更是管不了那么多,先摘了一串葡萄,连洗也顾不得,便坐在架下的石凳上津津有味地吃着。 忽然“哗啦”一声,她吓得差点呛住,回头才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立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地上泼着一盆水,定是刚刚从她手中摔落的。 她胡乱地嚼了几下就把嘴里的葡萄硬咽了下去,还差点咬了舌头。接下来是她手足无措地立起来,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是故意”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那嬷嬷激动地喊了一声:“格格!” 她吓了一跳,思考了半晌也没想出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不过她是格格,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正想着,却见那老嬷嬷从台阶上慢慢地走下来,步履蹒跚,眼里已然泛起泪花,她的脸像老树皮似的布满了皱纹,声音颤抖地叫道:“锦瑟格格!老奴终于见到格格了。” 清欢听了,倒是怔了怔,口口声声听她叫着额娘的闺名,许是宫里的老人了。她微笑了一下,道:“我是清欢格格。”顿了顿,才说:“锦瑟,是我额娘的名字。” 那老嬷嬷失神了好久,忙下跪磕头道:“是老奴失礼。” 清欢忙俯身扶她起来,见她目不转睛地一个劲儿瞧着自己,眼里满是心疼的神情,过了许久才道:“不过真是像,像极了。” 她心里忽就觉得有些怅然,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从别人嘴里听到母亲的名字,从小到大,写这两个字时例必缺笔,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 “那一年格格陪先帝爷来圆明园小住,这里的葡萄并没有这么茂盛,只结出一点点,酸溜溜的,可格格就是爱吃。”老嬷嬷笑呵呵的,“可惜啊,自那以后,她就再没来过了。” 清欢有些失神地重复道:“原来额娘喜欢吃葡萄啊。” 在关外那种地方,别说葡萄了,连青菜也很难吃到。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额娘喜欢吃什么。想起小时候在关外的那些日子,真的觉得额娘受了好多苦。 老嬷嬷给她倒了杯热茶,她接过来一口气便喝了下去,烫得她直咳嗽,却也顾不得,吐了吐舌头,道:“嬷嬷,我还能再要一杯吗?” 老嬷嬷又笑呵呵地倒给她一杯,道:“不过格格的个性,与锦瑟格格倒是截然相反啊。” 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额娘是大家闺秀,可没将她当大家闺秀来养。 “嬷嬷以前就认识我额娘吗?” “格格有所不知,老奴以前是伺候孝庄太后的,锦瑟格格进宫不久,太后就施恩,让老奴出宫来这里安度晚年了。” 清欢点点头,她对以前的事知道得少之又少,圣祖爷自不必说,就更别说孝庄太后了,不过就是曾在奉先殿里见过他们的画像,不怒自威。可是他们都是曾经活生生地生活在皇宫里的人,随着时光一起淹没进历史的尘埃。 她不禁有些感慨,又摘了一串葡萄下来,随口问道:“嬷嬷,既然你以前就认识我额娘,那她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您能给我讲讲吗?”她像个无赖的小孩子,也或许,是她实在太想念额娘了,一想到从别人嘴里听到她以前的事就觉得很开心。 老嬷嬷也是极开心,这么多年能说上话的人越来越少,她已经许久没有提起过以前的事了:“锦瑟格格还未进宫,就深得孝庄太后的喜欢。不过格格命苦,圣祖爷亲征葛尔丹时将军便战死沙场,后来夫人也忧思成疾,太后心疼格格便把她接进慈宁宫住着,一来二去,太后也离不开格格了。” 额娘家里的事,她以前听阿玛讲过,说外公和舅舅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别的倒也没细说,只知道如今额娘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怕额娘伤心,她也从不敢提。 “既然如此,那我额娘与皇阿玛应该从小就认识了,皇阿玛他应该很喜欢我额娘吧?”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可又忍不住不问。 却见那嬷嬷叹了口气,她心里已经瓦凉瓦凉:“格格与皇上老奴还真不知晓,不过格格那时与十四爷年纪相仿,青梅竹马,老奴还以为”话未说完,她却住了口,反笑道:“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说多了怪没意思的。” 清欢悻悻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十四爷是谁?”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人,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老嬷嬷却忙笑道:“屋里还有些点心,老奴这就去给格格拿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回 告别了老嬷嬷,她从院子里出来,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她吃了一肚子东西,也不觉着饿,正好让她有力气找回去的路。 没想到刚走到湖边,她便看到一艘雕梁画栋的游船,船首上两步一隔立着佩刀的侍卫,已经划开了岸去。她平日里也只乘有屋蓬的小木船,这么气派,许就是皇阿玛了,正好可以送她回去。她连忙向那艘船挥手致意。她嗓门又大,果然见从船里走出了一个人,朝着她的方向只瞧了一眼,便命船夫将船又划回来。 她上了船才看清刚刚的人是傅恒,还未来得及行礼,弘历便从船里走出来,见了她一脸的惊异:“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亦是一脸惊异,反问:“那你呢?”傅恒是皇阿玛的御前侍卫,平日里寸步不离圣驾,今儿倒真稀奇。不等他回答,她便兀自走进了舱中,倒真唬了一跳。 舱里坐着四五位身着石青色蟒袍的大臣,其中一位是天子近臣,认出了她后忙磕头行礼,其他几位见了亦跟着参拜,弄得船在水面上左摇右晃。 她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弘历却回头对傅恒说:“先带她上去。” 这艘船虽不大,但也有两层,宝顶华檐,四角上挂着紫金风铃,水面上微风袭来,玲珑有声。 她经过的时候,弘历却突然凑近她低声说道:“像只小花猫似的。” 她上了楼,坐在阁窗前,傅恒立在一侧,正命人拿水果给她。她忽然就侧头问道:“傅恒,你有镜子吗?” 傅恒有些尴尬地垂首低声道:“微臣并无此物。” 清欢瞧他那样子,才知道自己失了礼数,吐了吐舌头,又问:“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傅恒瞧也不瞧,便吩咐一旁的侍女:“去给格格打洗脸水来。” 清欢这才想起他们平日里是不能直视自己的,便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她洗了脸,水果却一口没动,坐在那里不多久,弘历便上楼来了。 此时夕阳刚刚落到水平线上,整个湖面都是红彤彤的,可真好看。 她环视四周,傅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二楼只有她们两人,便问道:“你跟三哥怎么了?” 弘历坐在桌旁,拈了一串葡萄来吃,随口说道:“没什么啊,我跟他能怎样。” “那你们吵什么?” “这是我们男人家的事,你一个毛丫头少管。” 他吃得津津有味,清欢却在一旁唉声叹气:“你不知道,三哥他又惹事了,你没事也帮我好好劝着他点,省得让齐妃娘娘烦心。” 弘历坐到她身边来,她脸上不施粉脂,却愈发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他忍不住用手捏捏:“好啊,那你就告诉我,省得你烦心。” 清欢脸一偏便让了过去,嗔道:“我跟你说要紧的事,你别不正经。这可是惊天大秘密,你不能告诉旁人。”她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完,果然见他正在剥葡萄皮的的手指顿在空中。 弘历一脸严肃地问道:“这件事当真?” 清欢点点头,“这件事如果被揭发,哪怕是纯贵人呢,就连三哥恐怕也保不住。你说,三哥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弘历却“嗤”地一笑,靠在窗沿上,懒洋洋地枕着双臂,道:“这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换做是你,我恐怕早就带你一起远走高飞了,还写什么信?” 清欢想了半天才瞪了他一眼,嗔道:“讨厌。”她一手支颐,望着夕阳一点一点沉入水中,像一颗巨大的玛瑙石,问道:“你知不知道十四爷是谁?” 弘历怔了怔才道:“你问他做什么?” “听说他与我额娘一同长大,我想要见见他。” 弘历却轻描淡写地笑道:“过去的事早都过去了,还回忆他们做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回 入山又恐误倾城 那天回去清欢才听云珠说,最近到处都在传言,三阿哥和四阿哥闹翻了脸,起初还是为着去景陵祭祀圣祖爷周年忌辰的事,这样重要的事情本该皇上亲自前往,没想到皇上却偏偏派了四阿哥。今年年初的天坛祭天也是只由四阿哥陪同,宫里人都说皇上这是在变相地宣称皇太子人选。三阿哥又是长子,自是不服,在朝堂上明里暗里处处与四爷作对,两人针尖对麦芒,一度僵持不下。 清欢只觉得宫里人多口杂,若是真有,一传十十传百也会变了样子,便只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何况弘历还和以前一样,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宫里人都是这个样子,唯恐天下不乱。 可没想到只过了几天便出了事。 那夜雷电大作,清欢照例躺在床上睡不着,屋子里闷热得仿佛墙壁都能冒出水来。不多时果真大雨如注,雷声渐弱,她迷迷糊糊马上就要睡过去,却被云珠叫醒,才知道出了事。 她披了件外衣便风风火火地赶出去,云珠撑着伞都赶不上她,到了洞庭湖边,却见侍卫们皆撑伞,手举松明火把,雨雾笼着团团昏黄的火光,而那漫天的雨丝,却如同千万根利针,穿心而来。 几乎所有人都得了消息前来看热闹,皇阿玛的立场则显得更为尴尬。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三阿哥跪在中央,清欢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得到他身侧紧握的双拳,纯贵人跪伏在他身边,吓得浑身都瑟瑟发抖。齐妃跪在皇上面前哭哭啼啼,却也不敢多说半字。三个人都在雨中淋得像落汤鸡似的。 清欢连忙从云珠手中接过雨伞来给齐妃打上,齐妃回头见是她,马上哭倒在她怀里。她只能蹲下身来拍了拍她的背,还未说什么,就听到皇阿玛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把这两个人带下去。” 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心里一紧。三哥在玩火,她知道早晚一天会出事,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禁军将两人负手带了下去,弘时连挣也不挣。她原本还要追上去向皇阿玛求情,却被弘历拦住了。这个时候,说得再多,只能是火上浇油而已。 清欢回到屋里,却是一夜无眠,她自己也淋得湿透了,却顾不得擦,心里想了千百种对策,连坦白从宽都考虑到了,还打算明儿个一早就去向皇阿玛将三哥和碧潭这么多年的过往全部都讲清楚。他是性情中人,或许听了他们的故事就会被感动,饶了他们两人也不一定。 她一直坐到了天明,只用了些粥,便赶往皇上的寝宫。寝宫四周卫兵林立,她还未靠近大门,便被傅恒上前拦住,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立在那里像一堵墙。 “格格还是算了,微臣想万岁爷此刻应该不愿见到格格。” 清欢没来由就觉得生气,只是尽力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绕过他道:“这是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插手。” 傅恒却道:“是四爷命微臣在这里等候格格。四爷还让微臣给格格带句话来,‘若格格坦白一切,那三爷的罪名则会更重,欺君之罪可是必死无疑。’” 他故意将“欺君之罪”四个字说得很重,她怔怔地看着他,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傅恒又道:“三爷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他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伴君如伴虎,皇上是猛虎,可三爷非要在老虎嘴上拔毛,就别怪老虎会生气。老虎一旦受了伤,就没有人能去治伤,得他自己舔舐伤口。微臣的话,希望格格能明白。” 清欢眼巴巴地瞧着他,声音已然带了哭腔:“那你保证,三哥他现在是安全的。” 傅恒微笑:“微臣向格格保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回 明媚鲜妍能几时 虽然傅恒这样保证,可清欢心里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带着云珠去看碧潭的时候,正巧碰到内务府的几名内官提着包裹、抬着木箱从院子里出来。她本未留意,却见其中一个用木盘托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曳地飞鸟描画长裙,她记得前几日赏花时见纯贵人穿过,是皇阿玛新赏的,那浅浅的粉红色最是衬她,她记得。 于是便叫住那几名内官,问道:“你们把纯贵人的东西拿到哪里去?” 领头的太监行了礼,只勉强笑了笑,尖声细气地回道:“这些东西,纯贵人以后怕是用不上了,奴才们自然要收回去。” 她听了,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便跑进了屋里。 屋子里光很暗,帐幔飞舞,却连一个使唤的丫头都没有。她被漆红的门槛绊了一跤,险些跌倒。远远地就看到床上有人。她慢慢地往里走,仿佛是怕惊动到什么,云珠哭着想要拉她,却被她挣开。 其实她连腿都在抖,只是不相信,不相信碧潭会死,不相信皇阿玛竟会这般残忍决绝。 碧潭安静地躺在床上,眉目如画,穿得整整齐齐,连花盆底的绣鞋也没脱,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清欢跪在床边,小声地叫她,叫了好几声,她才睁开眼,看见是她,眼里竟然有了几丝微笑意。 她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却极其微弱,清欢俯在她耳边才能听得见她的声音,听见她说:“好冷。”眼泪夺眶而出,清欢也顾不得擦,只坐起身把她抱起来,搂进自己怀里,回头对云珠大声喊:“还不快去请太医?” 碧潭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用了,来不及了,皇上赐死,岂敢苟活”她一句话说完就极力地大口喘气,“这辈子不用死在那冷冰冰的宫墙里,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抓着清欢的衣袖,抬头看着她,眼神哀凉,“我能活到今日都是因为三爷” 她的手指渐渐用力,仿佛溺水的人揪着最后一根稻草,表情亦极是痛苦,清欢看到她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撑断,连她的整张脸亦是铁青的,用了好些力,一张口却是一口紫黑浓稠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诡异得仿佛一条小蛇,直流到颈中系着的盘领上。她终于挣扎着呼出最后一口气,眼前的世界却在泪光中渐渐模糊。 “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就能平安无事” 她的手指渐渐松开,从清欢臂弯间滑落。 清欢搂着碧潭哭得像个孩子,直到她的身体发僵发冷,也不肯放开。云珠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扶起来。 院子里原本有一株千叶海棠,正值花期,开得娇艳,不想却被雨水打得零零落落,殷红的花瓣散在积水里,似一滴滴血,连花枝都折了。 她在屋里待得久了,连太阳什么时候出来都不知道。天空被雨水浸得瓦蓝瓦蓝,一丝云也没有,像极了今日头上钗着的那只宝蓝点翠珠钗,那汪汪的一抹蓝色,若是衬着储秀宫那深红的宫墙,会更加好看。 可碧潭终究是看不到了。 这么多年她在一旁瞧着,他们到底是错过了。她还记得接她回宫那日,三哥命人送了药给碧潭,那时她还问他:“这么多年你还喜欢碧潭吗?”他只是笑,说话的语气更是漫不经心:“从来就没变过。”三哥那么不羁的一个人,从来就没什么事让他上心过,只除了碧潭。 她知道,这份感情一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刻,早已深入了骨髓,不然他不会去犯傻,不会再去招惹她。 今生已过也,结取来生缘。 或许注定今生已过的不是今日,而是更早的从前,也许是她父亲获罪的那一刻,也许是她籍没入辛者库为奴的那一刻,也许是她被皇阿玛册封贵人的那一刻,他们两人就早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只能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回 一朝漂泊难寻觅 弘时在地上跪久了,腿脚早已麻木,连痛也不觉着。他记着上一次被皇阿玛罚跪还是因为和老四偷偷出宫去,回来得晚了,被守门的侍卫捉了个正着。皇阿玛气极了,把他们关进奉先殿里,后来连太后都惊动了,求了情才把他们放出来。那时候他第一次尝到又冷又饿的感觉,连白馒头都觉着好吃。 殿外有重重的光影,透过略开的门缝,投射到他面前的金砖地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阳光下飞舞的尘埃。他忽然就笑了笑,藏了这么久,终于不用再藏了。原以为会害怕,可当他昨天面对皇阿玛的时候,却觉得坦然。 他从来都不知道,为了碧潭,他也可以这样,可以什么都不怕。 殿里极是安静,偶尔听到院子里的点点鸦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他心里亦极是安静,如果废为庶人,他就陪着她废为庶人,出了这个紫禁城,过普通老百姓粗茶淡饭、荆钗布裙的日子,只要有碧潭,便没什么不好。 “三哥!”他猛一抬头,还以为是幻觉,却见殿后的雕花阁窗不知何时竟打开了半扇,清欢已经作势要翻进来。那窗台极高,横拦在她胸前,云珠从外面托着她的双脚她才爬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嘘——”清欢小心翼翼地跪在他面前,“傅恒他们都在殿外。” 离得近了,弘时才看见她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还以为是为着自己的事,笑道:“我没事。” 清欢一愣,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碧潭的事,碧潭死了,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亲口告诉他。她忽就觉得心痛难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低声说道:“对不起,三哥,对不起。” 如果她能早一点去碧潭宫里,也许就能抢在她喝毒药之前把那杯毒酒打翻,或者去跟皇阿玛求情,起码不能让碧潭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碧潭对于三哥来说意味着什么。 弘时觉得莫名其妙,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都没事了,你还哭什么?” 清欢小声地抽泣着,忽听门外传来铠甲上泡钉相撞的声音,军士的声音整齐划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欢吓了一跳,立即止了哭声,弘时指了指正面壁前摆放的一座珐琅岁寒三友图宝座屏风:“快躲到那后面去。” 其实那屏风距墙不过半尺,她只能站着,从两页屏风之间的缝隙看去,恰好能看到弘时。 殿门“吱”地一声打开,皇帝逆光进来,空气中立刻弥漫着熟悉的龙涎香气。清欢伏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皇帝缓缓站定在弘时面前,父子俩相对无言,她看不到皇阿玛的神色,只瞧他双手负在身后,手里拎着一串沉香木佛珠,手指一颗一颗地慢慢地捻着那浑圆的珠子。 忽然,他扬手狠狠地掴了他一掌,弘时被打得侧过脸去,却也不动,只紧紧咬着牙。 “啪、啪”两声,皇帝又掴了他两掌,每一次都是用足了力气,直打到他嘴角渗出鲜血来。 清欢吓得愣在原地,她还是第一次见皇阿玛打人。尽管对诸位哥哥严厉,但从小到大,在她和五姐面前,他一直是位慈父。小的时候随着几位哥哥一起上书房,三哥总背不出先生讲的课文来,皇阿玛虽是生气,可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并不曾打过他。可如今,他连问也不问,就处死了碧潭,她觉得难以置信。 皇帝厉声道:“你居然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弘时跪伏在地上,却并不畏惧,声线沉稳,极为坦然:“都是儿子的错,请皇阿玛责罚。” “你是朕的儿子,就算有错,朕也不会将你怎样,若是传出去,朕要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皇帝冷笑,“你就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敢肆意妄为的吧?” “儿臣不敢。”弘时将头伏得更低。 “你不敢?你如今敢觊觎朕的妃子,以后就敢觊觎朕的皇位!”他字字机锋。清欢只觉得此时的皇阿玛陌生得教她害怕。 弘时依旧跪伏在地上:“儿臣不敢。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还请皇阿玛莫要牵累旁人。” “旁人?”皇帝一下一下将佛珠串打在手心上,“你是说——纯贵人?”皇帝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道:“朕,已经下令赐了她毒酒。”他的语气那样云淡风轻,就像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清欢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三哥的神色,他整个人就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或许是逆着光,他的脸色几近煞白。他几乎是带着哭腔,一手扯住皇帝的袍角:“皇阿玛,都是儿臣的错,您不要怪碧潭,她没有错,是儿臣,是儿臣写信给她的,该死的是儿臣啊!” 皇帝的怒吼声响彻整座殿宇:“是!是你的错!该死的人是你!可你是皇子,是朕的儿子,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朕都会保全你!我就是要你永远记住,是你杀了碧潭!你要生生世世为你所犯下的错误忏悔!” 弘时伏在地上,胸腔中爆发出一声激烈的哀号,像是濒死之人最绝望的呐喊。 清欢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眼看着弘时连头也磕破了,却只能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巴,不然她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三哥这个样子,二十余年的人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可如今却失去了毕生最爱,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彻心扉。 她忽然就觉得这一刻皇阿玛好残忍。 “是儿臣先遇上她!是儿臣先喜欢她!不是儿臣觊觎了皇阿玛的人,而是皇阿玛抢走了儿臣的心爱之人!”弘时面色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吼,连嗓音都哑了,像一头发狂的兽。 清欢心中一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敢说。 皇帝劈手便又是一掌,他跌倒在地,一口鲜血便吐在那明晃晃的金砖地上。皇帝的声音却冰冷异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你若是再这般冥顽不灵,朕也就无需再保全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回 悲欢离合总无情 碧潭死后,皇帝也只是对外宣称纯贵人在圆明园突发疾病,不治而亡。当晚见证此事的人却不少,听说玉贵人和安常在也只是在私下议论了此事,不日便被贬为庶人,如此严厉,一时间再无人敢再提及只字片语,平静得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就好像后宫里从来都没有过纯贵人这个人一般。 自那以后三阿哥却大病一场,皇帝让其提前回京,听说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府里,谢绝任何来访。之前三阿哥负责的一切事务,皇帝都交由四阿哥来办。 发生了这样的事,清欢也觉得再无避暑的兴致,正打算回了皇阿玛提前回宫,没想到宫中却传来噩耗,太后崩逝。 太后虽非皇帝生母,却也是嫡母,深得皇帝尊敬,皇帝本就因为三阿哥和纯贵人的事伤心伤神,再加上此次打击,身体大不如前了,一行都赶回宫中服丧。 再次见到三哥,便是在太后娘娘的丧礼上,清欢由云珠陪着,来梓宫前给太后守孝。他跪在人群里,已经瘦得脱了形,两只眼睛也深深地陷下去。清欢几乎认不出他来。 “听说三爷整日都酩酊大醉,连三福晋也劝不住。”云珠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闲话,不过不用她说,清欢也知道。 弘时跪了整整一天,傍晚的时候才去储秀宫给齐妃请安。齐妃见儿子整日都魂不守舍的样子,自是心痛万分。他出宫前倒还不忘来闲月阁,清欢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抱着阿烈玩。 她穿着雪白的孝衣,那狐狸乖巧地窝在她怀中,愈发显得火红。 太阳已经落山了,院子里积了一整天的暑气也渐渐散去。弘时不动声色地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也不瞧她,只是抬头望着天空,天边的一缕晚霞烧得极是艳丽,渐渐退却为极淡的一抹粉红,像极了除夕那晚她穿的粉红宫装,半旧的长袍,上面绣着白色的玉兰花。 和她在一起,他总会连这样的细枝末节也记得犹为清楚。 他记得他说:“再等两年,等你到了出宫的年纪,我就去求皇阿玛,求他把你赐给我。” 那时候虽在月光下,可她脸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就是那浅浅的粉红色,格外地好看。 他知道那是她答应了,他知道她跟他一样,她心里亦是有他。 有一种极痛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冲着他的心口,狠狠地就是一刀,几乎毙命。他再不敢想,便闭了闭眼睛,缓缓地说道:“多谢你那日去看她。”他瞧了她一眼,声音几乎哽咽,“我听说那日是你陪她走到最后的。” 清欢叹了口气,眼前又浮现出那双哀凉的目光来:“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送她一程,是应该的。” 她想起最后的一瞬,她的眼睛里满含着热泪,殷切地看着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却只是为了问:“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安然无恙?”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碧潭也是这样深深地爱着三哥的。 可这句话,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不告诉三哥,他的痛悔也许会少一些,他的心里也许还能好过一点。 她心里已经转了几百个念头,却最终狠了狠心只说道:“她走得很安详。”却见弘时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眼里满是哀恸,终是不忍心劝着:“就算是为了珅儿,你也要振作。” 想起尚在襁褓之中的稚子,他到底是存了一分不忍,只移开了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今我只是不明白,送信之人皆是我的心腹,不知此事是如何走漏了风声。何至于我刚送了信出去,半路便被皇阿玛截住。” 其实这一点清欢也觉得奇怪,这背后定是有人告发。 “或许是碧潭身边的人出了问题。你也知道,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平。记恨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弘时神色凄惶。他想起之前好几次去给额娘请安,都见她远远地跪在太阳底下。他知道那是额娘有意为难她。在这宫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置身于刀尖火海一般,更何况她辛者库罪臣之女的身份。他不是不明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她还会受多少折磨。他明明看见了,可却视而不见,对她,他并非不恨,冷眼旁观,看她能得意几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无论她过得好与不好,他这辈子都注定不会畅快。 所以当他立在储秀宫那片影影绰绰的树荫里,看着远处跪着的孱弱身影,他心中的恨意就也在那一刻萌发。他夺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却又不好好对她,让她每日都受着这零碎的折磨。 可他自己偏偏曾经那么狠心,明明知道这并非她的错,可却把所有的怨气都归结在她一人身上。她活着的时候该有多辛苦。 他心如刀绞,眼中却突然爆发出凌厉的杀意:“无论是谁,我都会查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渔阳鼙鼓动地来 等到忙完了太后的丧事,这个夏天也已经过去了。 宫里长日无聊,霁月远嫁蒙古,清欢就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入了秋,皇帝的身子却大不如前了,朝政上许多事都交由三阿哥和四阿哥来处理,两人来后宫请安的日子不多,清欢亦是很难见到他们。 院子里的桃树叶已经变黄,清欢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坐在桃树下打秋千,耳畔掠过的风已经微凉,再不见头顶的灼灼桃花,秋千牵动树枝摇晃,树叶簌簌落下,徒生几分萧索,倒像是漫天飞舞的枯叶蝶,一直落到她的衣裙上。 阿烈本窝在她怀里,有落叶落到它的身上,它便伸开爪子去扑,却没想扑了个空,便跳下地面去扑咬,可那么多的树叶,哪里扑得完,气得它抓耳挠腮,张牙舞爪,一院子的小丫头立时都过来看热闹,一时笑一时闹。 可清欢却忧心忡忡。 昨儿个她去给皇阿玛请安,恰好晨钰抱了永珅来。永珅已经半岁大,在襁褓里咿咿呀呀地学着大人说话。皇帝自是疼爱这个长孙,亲自把他抱在怀里逗乐,一脸的慈爱。可她瞧着他那熟悉的笑容却只是发怔。 皇阿玛还是以前的皇阿玛,可她却不似从前了。她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说笑,甚至每说出一句话她总是在想这句话该不该说,她以前可从不这样。虽然知道他是皇帝,独揽生死大权,可当她亲眼见他杀人,却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想到碧潭含冤死去时的眼神,想到三哥在奉先殿以头抢地的苦楚,她心里还是会不由得泛起阵阵寒意。 她知道她害怕了。她开始怕他。碧潭的死不仅是三哥与他之间的死结,亦是她的。而每当这个时候,那个可怕的念头又会再次冒出,霁月的声音又会再次响起:“皇阿玛杀了你爹,你娘觉得愧疚,才从西园子的戏台上跳下来了。” 以前她觉得不会,可现在,连她都觉得害怕。 “格格怎么不高兴?”云珠替她披上一件藕粉色的对襟羽纱披风,“看来万岁爷说的没错,格格最近性子沉静了不少呢。” “连你也来打趣我。”她伸手拢了拢披风,手指触上那油光水滑的云锦,只觉得陌生,“这是什么时候的衣服?我怎么不记得。” “是去年在清云寺的时候万岁爷新赏的,格格还未穿过呢。”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你且去重新换一件来,我不喜欢这样的颜色。” “你如今可越发矫情了,我瞧你穿这样的颜色挺好,怎么就不喜欢了?”话音刚落,就见弘历带了小路子进来,他今天穿着寻常的赤金色彩云妆花团龙常服,清欢平日里很少见他穿这样鲜丽的颜色,只觉得衬得他仪表堂堂,神采奕奕,眉目间磊落分明。 一时间一园子的莺莺燕燕都慌忙行礼:“见过四阿哥。” 弘历挥了挥手,所有人都鱼贯而出。他刚一坐在桃树旁的石凳上,一团火红的东西就窜到他的脚底下,他抱起阿烈细细打量:“几天不见,这小东西竟长了这许多。” 清欢久久不回应,他抬头,见她侧影如剪,只是低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就好似燕尾蝶的一双翅,夕阳的余晖勾勒出极柔美的下颌。 “小六,这几日我怎么老瞧着你不快活?” 她一手捏着披风上的丝带,直捏得指节发白,许久才低声说道:“碧潭喜欢这样的颜色。” 弘历倒是怔了怔,他将阿烈放下,起身站到她身后,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推她。秋千摇晃,更多的树叶落下来,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才教你瞧见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他的语气轻柔,“不然今晚我带你出宫去走走,你觉得怎么样?” 清欢一听能出宫,立刻精神十足,欢呼雀跃地问:“那我们去哪儿?” “既然是带你去,自然由你说了算。” “那我们去清云峰吧。” 清云峰上的初春杜鹃,暮秋红枫,当真是难得的美景,如今应该已是遍山红叶了。离开清云寺,她也是许久都未见过猴兄了,到底有些想念。 老规矩,她依旧驾轻就熟地扮成小厮,去年上元夜穿的那身衣服云珠帮她还好好地收着。 夜幕降临,弘历便来储秀宫的小角门接她,当两人乘着快马飞奔出宫门,眼前被宫墙圈禁的四方天空忽然变得豁然开朗,一路皆燃的火红宫灯和松明火把骤然消失,只余沉沉的夜色。她使劲地呼吸着宫外的新鲜空气,快活地想要大叫一声。 他们一路奔向清云山,清欢稍稍落后在弘历后面。出了城门,忽有一骑斜拉里窜出,紧跟在她后面。她惊得回头,却看不清马上之人的脸,便双腿夹紧马肚,奋力向前追去。 “后面有人。”疾风将她的声音几乎淹没,可弘历还是听见了,头也不回地喊道:“别担心,是傅恒。” 果然,那一骑也只是紧紧跟在她后面,与她刻意保持着距离。 ------题外话------ 亲爱的粉粉们,静言明天就要返校了,好舍不得虽然一开学就有考试要准备,但静言会坚持写文的,大家随时保持联系哈你们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给静言留言哈 接下来的剧情将要到高潮,夺位之争将激烈展开,前朝后宫表面平静,实则波涛暗涌,将会有怎样的阴谋呢?清欢受伤危在旦夕,弘历大婚,二人彻底决裂(我先哭一会儿),痴情的三爷惨遭幽禁,最虐的部分到了,大家要耐心地等着静言哈么么哒,我爱你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14 亲们,我开了新微博,昵称是慕静言2014,大家可以关注哈这样我们联系也能更方便一些离大家又近了一步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惊破霓裳羽衣曲 他们到了山下便缓了下来,策马徐徐而行,这才发觉今夜无月,只有淡淡的星光,满山的树木花草掩映在沉沉的夜色里,只是漆黑一片,哪里看得到什么遍山红叶。 清欢叹了口气:“真是来得不巧了。” 马蹄“哒哒”地踩着,每踏一下,便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竟是满地的落叶。 弘历下了马,转身扶她下来,笑着说道:“谁说的,虽然没有踏雪而行来得诗意,我们这样踏着落叶而行倒也不俗。” 清欢笑了笑,觉得有些傻气,但还是点了点头,两个人并肩走着,牵着马太累,她索性松开了缰绳。这两匹马都是上好的宫廷御马,性子温驯,只一前一后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她像个小孩子似地一走一跳,专挑有落叶的地方踩,夜风吹来,她才缩了缩脖子。 “冷吗?” 她冲他摇了摇头,暗淡的星光下,她不施粉脂的一张脸愈发白净,笑起来明眸皓齿。 他伸手便握住她的手,果不其然说道:“这么冷。” 她笑着吐了吐舌头。 弘历把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低头认认真真地给她系着襟前的带子。 “每次跟我出来都得打扮成这样,真是委屈你了。” 清欢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大大方方地跟你一起出宫来呢?” 他轻笑,握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她往后瞧了一眼,见傅恒正牵了马独自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便忙挣着说道:“傅恒会看到。”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只是微笑:“无妨。” 她乖乖地与他并肩而行,他手掌温热,沿着掌心,缓缓地传到她心里去,那样熨帖而安宁。 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跟着他大大方方地出宫来的。 一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他莫名其妙。 她拉着他的手臂晃了晃,问道:“弘历,你想不想做皇帝?” 他的呼吸一滞,不料她竟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仿佛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弦骤然撑断,又酸又凉,还不等他回答,她便笑着说道:“我才不想你做皇帝。” 他涩涩地问:“为何?” 她叹了口气:“你若是做了皇帝,我必舍不得你,定要一辈子待在那宫墙里。若三哥做了皇帝,那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你一同出宫去。春天的时候来清云峰看漫山遍野火红的杜鹃花,秋天的时候赏枫,上元夜我也可以像京城里的姑娘们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上街看灯,说不定我们还能一同回玉门关外去骑马,看大漠里夕阳西下你说这样可好?”她眸子里闪着盈盈的光,恍若星辰。 他心里一阵绞痛,明明知道不会,却偏偏自欺欺人地回答她:“好。” 她得意地笑着:“做皇帝有什么好啊,你看看皇阿玛,他为了大局,居然杀掉一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子,那么心狠。我最近时常怕他,怕他真像五姐说的那样,杀死了我阿玛,又逼死我额娘,我真是怕极了。” 弘历握了握她的手,道:“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你看皇阿玛对你还不是像以前一样好吗?” “是啊,可是一看到他我总想起碧潭。当了皇帝,不免就要心狠手辣。” 他叹了口气,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帝王虽高高在上,可他的无奈,定是你我无法想象的”话未说完,却见暗处“嗖”地一声射来一支利箭,那银色的箭镞在星光下闪过凌厉的寒光。 弘历躲闪极快,飞身便将清欢扑倒在地,护在他身下。 清欢还未反应上来,弘历已经起身从腰间拔出佩刀,寒光一现,“刷刷”几声便已打掉空中飞射而来的几只利箭。 傅恒已经快步赶上前来,亦拔出腰间的佩刀。 “你保护格格!这里有我!” 说话间林中不知哪里窜出几个黑影,脸上皆蒙黑布,个个手中拎着雪白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向他们刺来。 弘历飞身伸手一格,大喝:“来者何人?不知我等身份吗?” 其中为首一人冷笑道:“我们就是来取你的项上人头。” 那些黑衣人步步紧逼,刀刀毙命,弘历身手极为迅捷,既然如此,亦是不留情面,招招亦是绝杀。黑暗中有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清欢吓得腿脚发软,傅恒只能一面驾着她,一面单手格斗,好容易杀出重围,将她放在树丛里。 他一手握剑,挡在她身前,警惕地保持着时刻厮杀的准备。 弘历虽自幼习武,可也很难以一当十,何况刺客个个都是高手,很快他便落了下风,手臂被刺中一刀。 清欢心里焦急,大吼道:“傅恒你快去帮四哥啊!” “四爷命微臣保护格格,微臣去了只会给四爷添乱。” “我这里很安全,还有什么好保护的!”清欢急得直跺脚。 “格格不会武功,若是今日真的伤到了,四爷和微臣都无法向圣上交代。” 说话间,清欢只觉林中寒光一闪,黑暗里看不清人影,却见一张弯弓已然拉满,那银色的箭镞正对准了弘历。 她心里一惊,脱口便喊道:“小心!” 傅恒犹未反应上来,只觉得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他身旁飞出,快似一道闪电,直直地便扑向弘历。刹那间利箭“嗖”地一声飞射而出,箭尾的白翎犹带疾风呼啸,不偏不倚正对准了她的背影,“嗤”地一声没入背心。 清欢只觉一瞬间失了气力,软绵绵地向下飘去,接着是一阵剧痛传来,撕心裂肺,仿佛就要将自己生生劈成两半来。 ------题外话------ 终于周末了,可复习任务还是那么重,好伤心,本来在这种惬意的周末,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码码字的,总是天不遂人愿,越长大越烦恼,亲们是不是有时候也会和静言一样呢? 今天才发现简介里的精彩片段有错别字,是裕亲王之子爱新觉罗毓宁,当时怎么打成了恭亲王?改不了了,哈哈,不过不重要,现在开始毓宁的戏份会慢慢地越来越多了,其实我一直分不清毓宁是男二还是弘时是男二,不过从主线来看,毓宁应该是男二的,可是我的朋友们都好喜欢酷酷的三哥 越往后情节就越难以预料呢,你们说是不是,小宁子也会越来越帅气的,毕竟他是我们清欢未来的驸马(我再哭一会儿弘历和清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枕前发尽千般愿 有人抱住了她,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见弘历的脸庞映着夜空里星光熠熠的银河。她忽就笑了笑,因为星光下他的脸色那样惨白,竟与那日在奉先殿三哥的神色一模一样。 她早就知道她是他的碧潭。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几个黑衣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傅恒拎着滴血的长剑跪在她身旁,一向沉稳的他声音竟有些发颤:“属下无能。” 弘历额上青筋暴起,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起身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速速回宫。” 这样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她痛得呻吟一声,他这才发觉她脸上全都是豆大的汗珠。 “四爷,先得将箭拔出。” “不行!”他断然说道,“这个位置恐怕已经伤了心脉,贸然拔出必伤及性命。如今唯有速速回宫医治。” 两人火速上马,清欢背上有伤,只能倒着骑在马背上,她一丝力气也没有,靠在他怀中,就像一只攀附大树的菟丝花,只不过已经蔫掉了,随时随地会落下去。他一手策马,一手紧紧地抱着她。 快马加鞭,可一路颠簸得厉害,清欢疼得几乎晕厥。鲜血不断地从伤口溢出,弘历扶着她的后背,只觉得一只手都被染红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觉得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愈来愈艰难,忽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额上,她还以为是幻觉,可不久又是一滴,顺着她的眉心,一直流到眼里,她才知道原来是他哭了。 她心里忽就觉得好生难过,小声地问道:“四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胡说,只是一点小伤,等到我们回宫去就没事了,太医一定能治好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清欢知道他一定比自己还要害怕,长这么大,她就没见他哭过。 她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才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怀里,无限留恋。她低低地说着,就像是情人间的低语呢喃:“我累了,想睡一会儿,等回宫了你再叫我。” 弘历听她这样说不禁害怕起来,一旦因失血过多而昏迷,再叫醒恐怕就难了,便急忙说道:“你不要睡,咱们再说说话,好不容易出宫来了,等到回了宫,又得好久才能说上话。” “我好累”她的气息极是微弱,连呼吸亦是紊乱。 “不然我给你唱歌好了。” 她“嗤”地一笑,居然还有力气讲玩笑话:“不要,你唱歌连猴兄都会吓跑的。” 他温声笑道:“那今天我好好唱一个,绝不吓到你好不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 弘历调整了一下呼吸,断断续续地哼着:“急急令,跑马城。马城开,打发格格送马来!要哪个,要红缨,红缨不在家” 这是她小时候最爱听的,每天晚上,额娘都会在帐子里唱这首歌,一边唱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记得上次他从围场的树林里救自己出来时也唱过这首歌,可惜这一次,怕是最后一次听了。她的眼泪汩汩地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可嘴角居然扯出一丝微笑:“或许我很快就能见到额娘了,若真是那样,你可千万莫要为我难过。” 弘历哽咽着说不出话,清欢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心里哀凉:“那么,你可以为我难过,但要像三哥那样,难过一阵子就振作起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坠入海中,彻骨的寒意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每一寸肌肤。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她听到傅恒的声音:“四爷,宫门已经下钥,若是如今通传上去,恐怕会耽搁更久” 她终于累得昏睡过去,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大雪飞扬,飞檐斗拱、钩心斗角的紫禁城在雪中出奇地美丽。而额娘仍旧穿着那件镂金丝牡丹花纹蜀锦华服,美得倾国倾城。她拉着自己的手,低头温柔地笑着:“欢儿,不要怕。”那语气温存得就像是以前每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柔声安慰自己一样。 梦中她还是稚气的模样,不明白额娘为何说出这样一句话。忽然,她脚下一空,明明是雪地,却倏地变成了一座大型的双层戏台,金黄的琉璃瓦顶,屋脊上立着造型各异的神兽。几十尺的高空,额娘拉着她就那样直直地坠了下去,像极了随风飘飞的雪花。 她吓得闭上眼,睁眼却见额娘仰面躺在身侧,她的脸上还有笑容,一双眼睛却睁得老大,已经没了光彩,黑漆漆的像两颗药丸。她脑后忽就渗出鲜血来,暗红的,一点一点在雪地上晕开,就像是她衣服上刺绣的牡丹花。 她痛极了,那么多血一直蔓延了她全身,呛得她喘不上气,浑身上下都是尖利的锐痛,仿佛被刀子割着。 痛 她忽然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中有人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用温热的帕子拭去了她额上的冷汗。那手细腻而温暖,像极了她梦里的那一双手。 原来没有错,是额娘。 她贪婪地、低低地唤了一声:“额娘。” 陌生的声音却渐次传入耳中,仿佛隔着雾,总听不清楚,她再次清醒:“贝勒爷,若是再耽搁下去,这位姑娘可就没命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要休且待青山烂 贝勒爷? 她满心疑惑,再次挣扎着睁开眼来,双眼渐渐有了焦距,这才发觉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床帏上是淡淡的莲青纱帐,极淡的颜色,皎洁得仿佛月光,她胸口锐痛,只觉得周围围满了人。一位衣饰华贵的妇人正坐在床头,一手握着自己的手,一手正拿了帕子给她揩汗。 见她醒来,忙惊喜地说道:“六格格,你醒了?”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眼熟,脱口问道:“你是谁?” 那妇人温和地笑着:“格格,臣妾是裕亲王福晋。” 裕亲王福晋?那就是三贝勒的额娘,怨不得她觉着眼熟。 “这是裕亲王府?我怎么”一句话未完,她就剧烈地咳了起来,牵动伤口,顿时痛得惨叫一声,这才发觉身下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浸透。 福晋忙起身扶她躺下,惊慌道:“格格莫要用力,四阿哥把您带到我们府上,他回宫去请太医了,已经半个时辰了,估摸着该回来了。” 床前有一座山水图琉璃屏风挡住了外间,那山水图画在四张薄透的素锦上,只觉外面人影幢幢。丫头们都在床前伺候着,屏风后却是嘈杂的男声,这屏风约莫也是因为她才放到这里的。 正说话间,却见一白衣男子径自绕过屏风款步而至,远远看去似一枝劲苇,长身玉立。 裕福晋慌忙从床边起身拦住他:“宁儿你怎么能进来?格格凤体未愈,你也要懂得避嫌,莫要坏了规矩。” 毓宁却不以为然,一直走到床前。床边有一座檀木鞋踏,他跪在那上面,低头看着清欢苍白失色的面容,满眼忧色,低声说道:“清欢,你听我说,四爷久久不至,你失血过多,已经不能耽搁。我先命人给你拔箭止血,你莫要害怕。” 清欢一怔,他鲜少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讲话,或许是房中烛光太暗,她觉得他的脸色竟跟她一样苍白。 毓宁以为她害怕,便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字恳切地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你信我。” 他的手温暖有力,或许是手心上那几层厚厚的茧让她想起某人,觉得异常安心,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毓宁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起身走了出去,福晋急忙跟上来。厅里站着十几位大夫,只一会儿工夫,他几乎把北京城能瞧病的大夫全都抓到府里来了,乌压压的一片。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受了伤,但看连裕亲王福晋都寸步不离亲自照拂,就猜到病人的来头,个个都捏了把汗。 福晋将毓宁拉到一旁:“格格是金枝玉叶,这些个乡野郎中,哪有那些本事?若是若是”福晋急得直跺脚,“你以为你有几颗脑袋?” 毓宁却斩钉截铁,眼里仿佛闪着光:“清欢不会有事,我不会让她有事。” 说着,便转身对其中一位穿着黑色长衫、约莫四十上下的大夫说道:“里面是我们府上的一个丫头,白天跟着我打猎的时候不小心被我射中,还请大夫定要保住她性命。” 那大夫本是京城一带有名的刘郎中,因为病瞧得好,为人又老实忠厚,所以老百姓一直管他叫“神医”。那刘郎中一听,便松了一口气,忙携起袖口揩了揩汗珠子。可裕福晋一听,却显些晕过去,将堂堂的金枝玉叶说成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丫头,若是真的出了事,即便是让整个裕王府陪葬也不够。 明知是死,可却也知压根儿就拦不住,她这个儿子,自幼便是个倔脾气,像极了他阿玛。 进了屋,众人七手八脚扶着清欢平趴在床上,到底是个姑娘,就让丫头只将伤口处的衣服剪开,早已是鲜血淋漓。刘郎中一面查看伤口,一面命厨房熬来浓浓的参汤让她服下,吊着一口气,好让她在拔箭的时候撑住。 清理干净淤血,刘郎中垂首回道:“贝勒爷,这箭伤位置极险,虽未伤及心脉,可定已伤到大血管,拔箭的时候定是疼痛难忍,万一万一这位姑娘一口气上不来” 毓宁心里一惊,却已扯住那刘郎中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狠狠说道:“哪有什么万一!若是医不好她,我今天就把你们全杀了陪葬!” 那刘郎中哪里见过这世面,已是两股战战,吓得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连连叩头:“贝勒爷饶命!贝勒爷饶命!” 裕福晋见状,忙斥道:“你这孩子混说什么鬼话?”忙教人好生扶起刘郎中,好言问道:“刘大夫,您说实话,您到底有几成的把握?” “小的小的只有六成。” 毓宁双眸闪过一丝寒光:“我也只要这六成。” 清欢却咳了一声,气若游丝:“三贝勒,生死由天定,莫要强求。” 他的神色却温和起来:“你不会有事。” 那刘郎中回道:“小的需要一个人来扶住这位姑娘的身子。” 裕福晋忙上前说道:“我来吧。” “福晋力气小,小的担心会按不牢靠。” “我来。”毓宁不由分说便坐在床头,将清欢的下巴搁在他的腿上,双手紧紧地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清欢,你莫要怕,我就在这里。”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料,倒像是某种花香。腰间的帉带上挂着一枚如意云纹佩,恰好衬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倒让她心里安定了不少。 刘郎中洗过双手,正要拔箭,清欢却在他腿上动了动。他立即俯下身,却见她竟是冲他笑了笑,伏在他耳边说道:“三贝勒,我若是死了,你就让皇阿玛将我与我额娘都送回西北去,与我阿玛葬在一起。” 他心中一痛,说时迟,那时快,刘郎中已一手握住箭身,奋力一拔,清欢只觉剧痛难当,浑身抽搐了一下,却被他双手箍住,动也动不了,扭头便朝他手腕上咬去。血腥的气息一下子冲入口腔,他却一动不动,连一声也不吭。 大夫用浸了止血散的纱布层层叠叠地按住伤口,她觉得浑身直冒冷汗,没多久又再次晕厥过去。 ------题外话------ 这是最后一章了,呜呜呜静言下周五考试,考完试后再更新了大家等着静言哈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疏疏一树五更寒 再次醒来已然傍晚,床前的屏风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屋里一片豁亮。已经深秋了,不知哪来的花香,不过也不稀奇,她记得去年冬天冰冻三尺,熹妃娘娘的永寿宫里还有满屋的兰花,只是这花香她从来也不曾闻过。屋里窗门尽掩,暖融融的如同初春。 门“吱呀”一声打开,她还以为是裕福晋,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一身翠色的宫装,不是云珠是谁? 云珠见她醒了,已经泫然欲泣,扑到窗前大叫道:“格格你终于醒了!” “你怎么来了?”她见云珠眼睛都哭肿了,“我睡了多久了?” 云珠抹了眼泪:“已经是您受伤的第二日了。前儿个晚上万岁爷就遣了奴婢和吴嬷嬷来。” “皇阿玛也知道了?” “格格受了这么重的伤,宫里哪有不晓得的?四爷禁时回宫,惊动了万岁爷,万岁爷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派到王府来了,没想到格格已经活过来了。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四爷呢?” “四爷今儿早上还来瞧过格格呢,万岁爷昨儿个也在这里,只是格格伤口还在愈合,太医建议不要挪动,以免感染伤口,万岁爷就下旨让您在裕王府里养伤,伤好了再回宫。” 清欢点了点头,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仍然觉得心有余悸,便又问:“三贝勒呢?” 云珠抿嘴笑道:“如今三贝勒有功,万岁爷已封他为宁郡王了。他刚刚还来看过您呢,要不奴婢去请他来。反正他的屋就在这园子的后面。” 清欢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伤口仍是隐隐作痛,她往肩头拢了拢被角,道:“不必了,等我伤好一些了再去道谢。” 宫中封锁了清欢遇刺的消息,皇帝对宫里只不过编了个由头,说打发清欢去了清云寺,一来是让清欢能好好在裕王府养伤,免受他人打扰,这二来,便是命弘历暗自调查刺客之事,以免打草惊蛇。 皇帝的办法果真奏效,一连这几日,都没有人来王府,清欢倒是难得的清静,只不过整日都在床上躺着,哪里也不能去,这清静也就变成了清闲。不过,没有人来王府,自然也包括弘历。 自她醒来后还未曾见过他,不知这几日他过得怎样,连云珠都整日埋怨:“四爷也真是的,格格醒来还未曾瞧过格格一次,整日里忙得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这几日很忙吗?” 云珠点了点头:“昨儿个奴婢回宫还见到他呢,领着一群人,个个都穿着朝服,奴才瞧那样子,总得是三四品的样子,只不过个个面孔都生得很,也不知是些什么人。” 清欢听了不由皱眉,宫里将她如何受伤的事情瞒得这样紧,连云珠和吴嬷嬷也不晓得。想起那晚那样危险的境况,那些蒙面杀手,个个都要置他于死地,他立于明处,而敌人在暗处,想想都觉得是毛骨悚然。 她越想就越觉得心烦意乱,闷在这里,迟早是要闷出病来。恰好云珠和吴嬷嬷都出去了,她一个人拾起床边的一件斗篷披上,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才几日,院子里的树叶就都已经落光了,深秋天高云淡,映着王府的青瓦红墙,虽不及皇宫的雄伟壮阔,但亦是富丽堂皇。 裕王爷一生战功赫赫,自然奖赏颇丰,又是当年极力支持皇帝登基的亲王,眼下在朝中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早年有言官谏言说裕亲王奢靡无度,却反被皇帝治了个以下犯上之罪,一时再无人敢多说半句。 清欢沿着园子里的雕花回廊慢慢走着,重重叠叠的阶梯,鳞次栉比,遍植奇花异草无数,两侧的廊坊上饰以浮雕,图案精美,她一路走一路看,转过一重小山,竟看到一座硕大的人工湖,水波不兴,远远看去,倒像是一枚巨大的祖母绿宝石,镶嵌在错落有致的亭台楼榭中。 迎风有股异香,倒像是前几日在屋里闻见过的香气,仿若花香。她嗅着香味寻去,转过一座偏殿,香味愈浓,却传来一阵“刷刷”的凌厉声音。 她心下疑惑,便放慢了步子,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是满园的树,皆开着雪白的花朵,像是满树的积雪,衬着幽蓝幽蓝的天空,仿若梦境,像极了去年夜宴那晚和弘历一起去梅园时的情景。 她莲步姗姗,静默无声地走过去,却见树丛中人影闪动。那男子一袭白衣胜雪,那白色在阳光下微微反光,她竟觉得有几分眩目。只见他手执一柄长剑,划破长空,有如长蛇吐信,俶尔点地而起,如蛟龙出云,气贯长虹,那剑身犹带疾风,剑气所指,花瓣纷纷零落,犹如一场花雨。 她站在花丛里直看得呆了。以前也知道毓宁一直在西北军营里,那次木兰行围又见他和弘历一争魁元,武功必然了得,而如今亲眼见了,却只能想起恍若仙人这样的词来。 正想着,却闻毓宁大喝一声:“谁在偷看!”清欢犹为反应,他长剑一凛,已经急速回转身来,那道凌厉的寒光便直逼她而来,稳稳地停在离她鼻尖一寸的地方。 她吓得连躲闪也忘了,毓宁仿佛也吓了一跳似的,刚刚眉宇间的戾气已消失全无,忙一手收了剑,惊喜地问道:“格格,你怎么在这儿?” 清欢悠闲地伸手抚着枝上的花朵:“早就听说裕王府精美绝伦到了极点,堪称宫外的御花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格格莫不是说笑了,小小裕王府,又怎能与天家相较?” 清欢笑了笑,其实她病中脸色还有些苍白,阳光疏疏落在眉间,几乎透明,她突然屈身向他福了一福,这是大礼,她是和硕公主,自然不能向他行这样的礼,不合规矩。毓宁诧异,忙躬身向她还礼。 却听她的声音有如银铃:“那日多谢贝勒爷相救。”想一想,忽发觉口误,连忙笑道:“几日不见,如今该叫你宁郡王了。” 他也笑道:“如今连你也来揶揄我了,我才不愿做这个闲散王爷,”他叹了口气,语气里颇为无奈,“困在京城里久了,倒不如在关外来得痛快。” 清欢叹道:“大漠夕阳,醉意沙场,自然是好的,只是到了关外,便再没有这样好闻的花了,你舍得吗?” 两人皆是一笑。 “这是什么花?怎生得这般好闻,我以前可从来未见过。” “这叫银边彩叶桂。全年可观叶,初期紫红,中期变为绿色,边缘银白,难得的是四季开花,花香浓郁,花白如雪。” 清欢仰头看着那娇艳的花朵:“历来娇艳的花都不长久,这花倒也真是难得,耐得住严寒。” 他看着她侧影如剪,笑道:“前几日还没开呢,你一来,倒一夜之间全都开了。” ------题外话------ 亲们,一个星期不见,大家有没有想静言呢嘿嘿 星期五刚刚考完acca的f3,终于过了,两个星期的地毯式复习没有白费,不过紧接着又是f4的课程安排,周末也只是挤时间洗衣服、洗澡澡、写文文,满脑子都是税法,好容易才写完这一回,大家不要介意啦啦啦 每当这时,脑子里总会脑补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的精彩片段:“生活是否如此艰辛,还是仅仅大学如此。” 不过无论有多累,大家都要跟静言一样努力啦,坚持自己的梦想,永远不要放弃,大家一起加油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 娇鬟堆枕钗横凤 微风袭来,她不由自主轻咳了几声,她这迎风咳嗽的毛病自是落下了。 毓宁忙道:“是我糊涂了,你大病未愈,竟让你在这风口里站着和我说了这半晌的话。” 两人一路回去,毓宁向她讲了不少这园子里的趣事。湖岸边本是极为防滑的六棱石子路,可湖西树木丛生,遮天蔽日,竟生了湿滑的青苔。毓宁怕她滑倒,便伸了一只手扶她。清欢见他手背上的箭袖极为挺括,此时却一不小心露出手腕来,却缠着厚厚的绷带。 她也并未多想,只下意识问道:“你受伤了?” 毓宁神色一滞,却并未回答,清欢忽就想起那一日拔箭时她一口便咬在他的手腕上,当时她痛到极致却又无法发泄,定是咬得狠了。 一时间她只觉得窘迫,两颊滚烫,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毓宁先“嗤”地一笑,嬉皮笑脸地说道:“格格,您这一口还好是我挨了,若换做是旁人,那保准受不住。” 清欢瞧他那样子不像是受了伤,倒仿佛是像捡到什么宝贝似的,不由得也“扑哧”一笑。 不知为什么,她这几日其实是有些怕见到毓宁的,或许是为着那一晚他说那句“你信我”,或许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太过笃定。他从来都没有那么叫过她的名字。不过现下她总算是放心了,还好只是她多心,那一晚的境况,他着急慌乱自是理所当然。 刚一进院门,却见云珠急急地迎了出来:“格格这是去哪儿了,教奴婢好找。四爷来了。” 清欢一听,忙几步跨进屋子里,果真见弘历端坐在案几旁喝茶,明明是来瞧她,却穿着整整齐齐的朝服,胸口狰狞地盘旋着张牙舞爪的团龙,桌上还放着顶红绒结顶的官帽。 见她进来,便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道:“你身上的伤未愈,怎能随便下床?” 几日不见,他竟瘦了许多,离得近了,清欢才发觉他脸色灰败,眼里满是红血丝。还未来得及说话,毓宁亦已经进屋,弘历转而笑道:“倒是几日没瞧见你了。” 毓宁笑着朝他作了一揖道:“王爷如今事务繁忙,等闲人是见不到的。” “王爷?”清欢和云珠皆是一怔,弘历神色一凛,却又笑着说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一旁的小路子连忙垂手回道:“回格格的话,万岁爷今日已经册封咱们爷为和硕宝亲王了。” 清欢以前听人说过,圣祖爷在世时皇阿玛便是先于众阿哥封为和硕雍亲王。如今弘历便是当朝第一位册封亲王的皇子,自是显贵异常。她不是不高兴,可是他若是先于三阿哥封王,日后宫里的谣言怕是再难以平息了。弘历得宠越多,害他的人也就越多,她未尝不明白。 她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不过,这是好事啊,你看起来怎么这么憔悴?” 弘历摇了摇头:“额娘病了。” “熹妃娘娘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是心力交瘁:“额娘的头疼病都是老毛病了,只是前几日跟着西苑的其他几位娘娘看戏着了风寒,原想着不打紧,可这几日竟连床都下不来。” 清欢一听,忙吩咐道:“云珠,快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日就回宫。” 弘历哭笑不得地拦住她:“你自己还是个病人呢,你去了,太医是要照顾你呢,还是照顾额娘?” “那怎么办,我一个人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 弘历定定地看着她:“不然送你去清云寺住些日子,一来静养,二来也可以为额娘诵经祈福。” 毓宁一听,忙道:“清云寺距京城甚远,格格大病未愈,怕是不宜舟车劳顿。” 弘历皱了皱眉,还未多说,倒是清欢先福了一福:“在王府已经打扰多日,再住下去,难免要失了礼数。” 更何况,她自己也是有私心的,清云山离长柏坡不远,而外公家的祖坟就在那里。这么些年皇阿玛从来不许她去,如今趁着这次机会偷偷去给额娘和外公上一炷香也是好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清云寺的日子,自然是难得的清静,清欢身上有伤,倒也没了贪玩的心思,每日都在佛堂诵经,抄录经文。就连净慧师太也总是称赞:“一年未见,格格当真是沉静了不少呢。” 她还是住以前的禅房,净慧师太早就命人置备好了,临窗的小床,从那窗户翻出去便是后院,沿着后院的那棵云杉树爬出去,便能一路上到清云峰上去。 有一个早上她醒来,阳光透过明纸糊的雕花阁窗照进屋里,疏疏映在眉间,不像是在闲月阁,就算是到了晌午,那极好的月光纱帐也会隔住阳光。她知道时辰尚早,可她却睡不着了,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间榻上云珠均匀的呼吸声。 这样的早上倒让她无端端想起好些事。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窗外有稀稀落落的摩擦声,她大着胆子打开窗户,可却什么也没看到。忽然有一个黑影凌空而降,她吓得大叫一声,却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猴子,用长尾巴倒挂在窗栏上,睁着一双葡萄珠一样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她连忙送给它好些香蕉点心,它捧着那些吃食,一溜烟地便顺着墙头爬到树上去了。自那日以后,那只小猴子便日日都来清云寺,有时送它一枝山顶新开的桃花,有时又是一颗不知名的果子。 她回京那日最后一次上山去看它,下山的时候都走得老远了,回头却还瞧见它攀在树枝上远远地瞧着她。那时候她就想,紫禁城那么远,就算是跑断了腿,它也爬不到闲月阁去。 一想起小猴子,她又想起阿烈来,不知道小环有没有照顾好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回 溶溶春水杨花梦 到了深秋,夜里的风越发凉,清欢早早地便窝进被子里,捧着云珠新换的汤婆子,见她在外间收拾床铺,便问:“今日四阿哥没有送信来吗?” 云珠答道:“四爷的信都是小路子亲自送来呢,今天小路子并未来寺里啊。”见清欢拥着被子神色有些失望,便停下手里的活:“许是四爷太忙了,格格如今是怎么了,怎么一天不见四爷,就像丢了魂儿似的?” 清欢嗔道:“那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完,却见云珠笑得一脸狡黠,才知自己上了当,已经飞红了脸,道:“好你个云珠,看我怎么收拾你。” 正要下床来,却听门外有姑子说道:“格格,有人让贫尼送东西进来给格格。” 清欢和云珠皆是一愣,云珠已经开门取来,见是一纸素笺,用嫩绿的枝蔓别住,上面缀着几朵盛开的夕颜花,在烛光下泛着浅浅的粉色,犹如新摘。 她觉得别致,小心翼翼地拆开,云珠亦是凑到近前来看,见那素绢上只写着一行字,她虽不晓得是什么字,可那字体俊秀,仿若行云流水。也只那一行字,清欢看了却忽就笑起来。云珠只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许久未见过她脸上那样的笑容了,眼底映着浅浅的烛光,明媚如星辰。 她犹未反应上来,却见她已经急急地掀开被子,只顺手拉过藤椅上那件大红羽缎斗篷披上,连鞋也没穿好,便跑到门口问道:“师傅,那人在哪?” 那姑子施了一礼,道:“他只是将东西交给贫尼便走了。” “走了?”清欢吃惊之余,已经飞身跑出了房门,急得云珠在后面大喊:“主子!” 夜里的山风极冷,直扑到她身上,那斗篷平日里素来防寒,可却撑风,她被冷风一激,只觉得浑身一凛,却并不停步。四下里极静,院子里隐隐传来大堂里的木鱼声,一下一下,落地有声,仿佛是敲在她心上。 寺院的大门极沉,她推门而出,发出“吱吱”的沉重的响声。今夜月光却是出奇地好,透过横亘的枝桠,仿若是油光水滑的绞宫纱。 门口空空如也,只余满地月光如寒霜。她心里如被一头冷水浇下,一寸一寸地冷下来。正要转身回去,却见身后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只觉呼吸一滞,迟疑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静静地站在月光里,一身月白的长袍,披着一件玄色的大氅,上面用金线绣着细密繁复的花纹,远远看去只觉耀眼,整个人长身玉立,器宇轩昂。 她越走越近,渐渐能看清他的脸了。他整个人都沐在月光里,也不知站了多久,见她过来,缓缓地朝她微笑,温润如玉。 她亦是微笑,却见他远远地向她伸出双臂来。 她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竟觉得眼眶有些酸。上次来清云寺,她还以为他会来送她。可在裕王府等了那样久,也只是傅恒来了而已。 她知道他很忙,而且日后也会越来越忙,可他居然为了看她跑来清云寺。 她笑着扑到他怀里去,他身上有熟悉而清冽的香气,一瞬间全都涌入胸腔,踏实而温暖。他亦是紧紧地拥着她,过了许久,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清欢手里还攥着那纸素笺,得意地在他面前晃了晃:“除了你,还有谁会写这句诗给我?” 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他刚到西北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写信给她。从西北大漠到京城,迢迢万里,鸽子飞断了翅膀,也只是为着这一句话。 那时候她打开素笺,只觉得傻气。清云山上绿草茵茵,而她却满心凄惶,只是无声地在心里默念着那几句:“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是真的喜欢他,所以当他们隔着千山万水,她心里才忽然生出那种绝望来。那时她就想,还好,他们还能看到同一轮月亮,这样也就够了。 弘历抬头看了看夜空,今夜月如明镜,便低头对他温声笑道:“是啊,我就是找你来看月亮的。” 清欢“扑哧”一笑,道:“大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看月亮?四王爷,你能不能再换一个借口?” 他却定定地看着她,一手抚过她的额发,神色无比认真:“以前在军营里,我一个人骑马到关外去看月亮,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你在就好了。现在我的心愿也总算是实现了。” 清欢微微一怔,低声说道:“你总是做这样的傻事。” 弘历却握了她的手,道:“还有更傻的呢。你不是一直想去雁芝山吗?今晚我们就去吧。” 清欢瞠目结舌:“好端端的,去雁芝山做什么?今天又不是上元节。” 城郊的雁芝山上有座雁芝庙,每年上元,京城里的信男信女总是结伴上山,去庙里烧香拜佛,在山顶上放天灯,祈求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她虽然不信,可想起去年上元夜在仙炙轩看到那漫天悠悠升起的无数天灯,心里却是向往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等到今年上元节我们再一起去吧。” “今年上元节”他幽幽地重复着,神情有些恍惚,虽是看着她,可那眼神却空洞洞的,没有了焦距,仿佛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随即他浅浅地一笑,温柔地看着她,可唇色却有些苍白:“可是我不想再等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回 玉树琼枝作烟萝 两人到时已是子时时分,四下里静悄悄的。跟清云寺比起来,雁芝庙其实是很小的一座庙,因着地势依山而建,门前则是数级石阶,既高且陡,层层叠叠仿佛一直延伸到天上去。 弘历扶清欢下了马,两人一路拾阶而上。清欢受了伤,难免体力不支,走走停停,弘历干脆停下来说道:“不然我背你上去吧。” 清欢笑道:“这可不行。你可知道这庙门前为何要造这么多石阶吗?” “我也是头一回来,怎么会晓得这个?” “这石阶有九十九级,祈愿要心诚,心诚则灵,何况九十九又是吉利之数,象征着长长久久。所以啊,这石阶非得祈愿之人亲自一步一个脚印踏上去才好啊。” 她自顾自说着,可他的脸色却已骤然苍白。 大门紧闭,他轻轻叩门,那浑圆的铜环极沉,一声一声地敲在铜绿的铺首上,她心里忽然就紧张起来。等了许久,才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开门的是位道士模样打扮的老者,发须尽白,乍一看仿若仙人,倒真是像极了传说中那位鹤发童颜的月老。 他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捋着长长的胡须,只瞧了他们二人一眼,便笑呵呵地问道:“二位是来求签?” 两人点了点头,跟着那道士一路进了大门,小小的一间院落,却种满了连理树与合欢树,真真是好意头,只不过入了秋,都枯了枝叶。苍茫的夜色里,树枝上却好似垂着千丝万缕的枝条迎风飞舞。 清欢还以为是自己眼花,那道士命人重新掌灯,院里立时笼上一层融融的烛光,她方才看清竟是满树满树系着的红线,远远看去仿佛红花竞相开放。 弘历上了布施,两人便齐齐跪于神像前的竹簟之上。一叩首,莫别离,再叩首,永相守,三叩首,但愿恩爱到白头,手执檀香,深深地伏下身去,祈求着那稳稳的一生一世。 清欢起身将手中的檀香插进香炉里,又双手合十,低低地念着:“保佑我和弘历,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那老者呈了素笺给他们,清欢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地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横平竖直,连呼吸亦是小心翼翼。他们二人的名字整整齐齐地挨在一起,那素笺雪白,白纸黑字,落落分明。 清欢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素笺收起来,放在贴身的荷包内。弘历收起笔,向那老道士作了一揖道谢。那道士却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道:“贫道瞧这位公子的面相,实实是贵不可言哪。” 弘历听罢怔了怔,却只微微一笑,双眸亮如星辰,道:“借您吉言。” 两人在院里的连理树上系了红绳,就跑到后院去放天灯,幽幽的一盏红灯,在夜空中忽明忽暗,愈飘愈远。而远处紫禁城有如灯海,似万顷银河坠落,这世间的万千繁华,在这一刻也不过如此。 两人都抬头静静地看着,清欢忽然“呀”地叫了一声:“刚刚许愿的时候我不小心将愿望说出来了,云珠说这样就不灵了。” 弘历听了却道:“别胡说。” 她大病初愈,不宜颠簸,两人只是共乘一骑,她坐在前面,他握着缰绳,双臂牢牢地圈着她,从清云寺到雁芝庙,那样长的路,也只是信马由缰。 清欢终是不忍他明日还要早朝,便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这样走下去,可不是得天亮了。” 弘历却道:“永远都走不到才好呢。” 她听他这样讲,心里头高兴,便问:“熹娘娘的病可好些了。” 他微微一怔,道:“好多了。过两日我就来接你。”她衣领上有一圈绒绒的浮毛,随风拂到他脸上,有些痒,他心里却是又酸又痛。每走一步,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却又少了一分,就像是流沙,悄无声息便逝于掌心。以后的日子,他再不敢想,仿佛自己碎成一粒一粒,慢慢地被吞噬,只余空荡荡的驱壳。如果可以,他倒宁愿永远也不要天亮。 回到清云寺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清欢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跳上了台阶,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回转身来跑到他面前,他还未开口,她却忽然踮起脚尖凑上前来。 他身量太高,哪怕她踮起脚尖,也只是够到他的下颌,轻轻地一触便放开。他的下颌已经隐隐冒出了胡茬,有些毛毛的。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连呼吸都忘了,却见她笑靥如花,已然飞红了脸,只低低地说了句:“我走了。”那鲜艳的红色背影却已消失在门前,像一只灵巧的小狐狸。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流到下颌来,像极了在木兰围场的那个雨夜,他从帐子里飞奔出去,小路子竟也追不上他,他连伞也顾不得撑,就那样湿淋淋地浇在雨中。她终是答应他了,答应在他身边。二十年的人生,从来都没觉着那样畅快过。仿佛只要有了她那句话,所有的一切皆是虚无。 他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话都未来得及说,一想到这里,他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一只手伸出,只远远地伸向那个鲜丽的背影,仿佛是要将她握住。可却在那一瞬间滞在原地,仿佛是被雷击中,他神色仓皇,面容苍白得有如纸一般。 额娘的话就像一根根利针,一字一句一下一下地扎进他的心口,疼得他心惊肉跳:“你从小就晓得分寸,小的时候你喜欢跟小太监们一起斗蛐蛐,额娘只提了一提,你便再不碰了;圣祖爷要接你进宫的时候,你就是再难过,也从不在人面前袒露半分,那时候你才六岁。我们母子辛辛苦苦忍了这么多年,难道真的要在这最后一刻放弃吗?” 他想起在大营里日复一日的操练,想起去年险些葬身在祁连山的茫茫白雪,想起那么多年的步步为营,走到如今,没错,他舍不得。他终是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收回手指,一寸一寸地放下来。 有人给他撑了伞,那声音亦是哀凉:“四爷,您这又是何苦?” 他头也不回,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牙齿亦咬得“咯咯”作响,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过了许久才轻声说着,仿佛是哀叹:“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他回头看着傅恒恍若大海般深不见底的眸子,眼泪终是夺眶而出,“要我对她说那些话,我真的是做不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回 恨君不是江楼月 清欢这一觉睡得踏实,醒来已是中午,昨天她入睡时已经三更时分,云珠却还一直在屋里等她,若是昨晚惊动了吴嬷嬷,她指不定要怎么唠叨。 因着昨晚的事,她心情倒是不错,难得能到大院里走一走。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烧香的人倒真不少。院子里有棵新栽的菩提树,她还记得以前的那棵被她小时候顽皮砍倒了。 阳光甚好,她坐在菩提树下晒太阳,院子里人群熙熙攘攘,一对穿青布长裙的母女正从大殿里走出来。那妇人臂上携着一只包裹,看样子倒像是在匆忙赶路,一边走一边拉着后头的一个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你快些走,不然要赶不上了。” “急什么?”那小姑娘嘟嘟囔囔,极不情愿,“我最讨厌看热闹了。” 她们的声音并不大,可清欢却断断续续地听见了,仔细一看,却发现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行色匆匆,一时好奇,便上前拦住那对母女问道:“这位大婶,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这要赶去什么地方?” 那大婶见她衣饰华贵,以为是大门大户家的小姐前来烧香,便好声好气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今儿个天子娶儿媳,九城洞开,这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去紫禁城看热闹去了。” “天子娶儿媳?”清欢微一愣神,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忙问,“娶什么儿媳?” 那大婶便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晓得?就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宝亲王啊,娶得可是京城里富察家的大小姐,那可是真正的名门闺秀,我听说啊今天晚上有焰火表演,可热闹着呢。姑娘要是想去可得赶紧动身,不然城门下了钥,可就瞧不上了。” 清欢愣愣地僵在原地,只觉得浑身上下冒起一股彻骨的寒意,过了许久才喃喃地念道:“你胡说。” 正巧云珠出来寻她,见着有生人,连忙紧张地上前来拦在清欢面前,怒目圆睁:“好大的胆子,你们是什么人?” 不等回答,清欢却一手紧紧地扯住她的衣袖,眼神却是涣散的,没有焦距:“云珠云珠” 她说起话来有些哆嗦,云珠这才看见她的脸色煞白,还以为她又不舒服,连忙握了她的手,亦是冰凉得没有温度:“格格,您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快去帮我打听打听” “格格想知道什么?” “弘弘历”她喃喃地说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那句话来,仿佛仅仅只是提到就会让她痛不欲生。她忽然就觉得心里哀凉,很想要见见他,这个念头一冒出,便已经转身飞奔向后院去。 后院里拴着一匹马,只有云珠平日里才骑,她受了伤可身手依然敏捷,云珠刚冲进院子,她便飞身上了马,只一扬手,那极细的蟒皮鞭子便抽在马肚上。马儿吃痛,从院子里一跃而出。 吴嬷嬷听到响动,从屋里赶了出来,却见清欢已经扬长而去,忙问云珠:“格格这是要去哪儿?你怎么不拦着?” 云珠急得连话也顾不得回,只想着要从哪儿再弄匹马来。 这条山路平日里最是幽静,可今日行人却不少,清欢见了人依旧马不停蹄呼啸而过。她大病初愈,一路上颠簸异常,伤口发作得厉害,到神武门时已经筋疲力尽,两眼发黑,几乎是从马鞍上滚落下来。 还没等她下马,守门的侍卫已经纷纷持着红缨长枪拦在她面前,那明黄色的短褂她最是熟悉不过。 “大胆!什么人?居然敢私闯宫禁,不要命了吗?” 她强压着胸口的一股腥甜,正色道:“我是六格格。” 那领头之人神色微微一凛,却大喝道:“六格格如今尚未出宫,你居然敢假冒格格!来人!” 她这才想起皇阿玛并未将她受伤一事公之于众,可偏偏今日出来得急,她什么信物也未带在身上,私闯宫禁乃是死罪。 她还未来得及解释,两名侍卫已经上前扼住她的手臂缚于身后,那力气甚大,她只觉得双臂险些被拧断。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本能地拼命一挣,一只大手却狠狠地掴在脸上。 只听“啪”的一声,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气掼到地上,瞬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疼。头上簪着的一只玉兰玉钗斜拉里飞出,滚落在地上,连发髻也散了。 那侍卫却在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 “住手!”话音未落,却闻一个凌厉之声有如银瓶乍破,声音里隐隐透着几分怒气。 她趴在地上,见一高大的身影正急急向她走来,石青色的蟒服,她的视线渐渐清晰,才看见是傅恒。他神色愠怒而焦急,忙俯身扶起她:“格格,你怎么样?” 所有人立时都面如土色,跪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清欢却恍若未闻,只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他的身量极高,她仰视着他的眼睛,她从来没有这样瞧过他,只觉得他的眼睛纤长而秀气,仿佛极为熟悉。 所有的惊惧、委屈、不安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全然涌出,她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声音亦是哽咽,只说了四个字:“我要见他。” 他眼底的余光一点一点熄灭,只定定地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四爷不在宫里。” 她慢慢地松开他的衣袖,心里已凉了半截:“他在哪儿?” 这样大的事,他就知道瞒不住。他狠了狠心,长痛不如短痛,索性说道:“万岁爷赐了四王爷府邸。他此刻正在宝亲王府。” 她本来半倚在他怀里,一听到这句话,只匆忙俯下身去找马鞭,傅恒却一把将她拉住,想要阻止她。 她用力摔开他的手吼道:“他要娶亲是不是?”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上元夜,满天满天澄澄的星子,他在街上碰到骑马偷偷出宫的四爷,正欲行礼,却从他的斗篷里钻出一只小脑袋来,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瞧着他。那时候他只觉得那一双眼睛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可如今他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只是一个“是”字,他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仿佛比登天还难。 清欢慢慢地低下头去,心中却是无限哀凉。其实刚刚一路赶来,她不是没看到,平日里最热闹不过的北大街,今日却肃整得连个商贩也没有。她在马上遥遥望见神武门上城楼的重檐庑殿顶,明晃晃的的琉璃瓦,阵势威严的七踩斗拱,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上檐悬着的蓝底鎏金铜字“神武门”华匾。那样熟悉,可她心里却无端端地害怕。越是靠近,她心里就越是冷一分,而此刻,终究是冷透了。 她转身就要上马,傅恒只能上前拦住她,她一抬头却已是泪流满面,话语里满是哀伤:“别人不了解也就罢了,难道连你也不明白吗?” 他心里骤然一惊,终是怔在那里,只定定地看着她。 清欢泪眼朦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心中骤然抽痛,终是想起了这双似曾相识的眸子。眼泪砸下的同时,她几乎是冷笑,直笑出了声,眼里带着满满的鄙夷与嘲讽,那目光凌厉得几乎要在他脸上挖出两个洞来:“我倒是忘了,他要娶的,可不就是你的亲姐姐吗?” 傅恒的脸色微微苍白,还未说话,却见她福了一福,冷冷说道:“还未恭喜傅大人。” 他心里忽就生了分执念,抓起她的手臂送她上马。 清欢被他吓了一跳,问道:“你做什么?” 他打了个呼哨,远远奔来一匹白马,他熟稔地一跃而上,目光炯炯地瞧着她道:“格格不是要见四爷吗?微臣现在就带格格去见四爷。婚礼就在今天晚上,若是反悔还来得及。” ------题外话------ 这样虐心的情节最适合在清明节发了,虐虐好过节大家保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回 多少泪珠何限恨 弘历的脸色瞧上去并不好,这几日他几乎没有合过眼,满眼的红血丝,连眼眶也深深陷了下去。 小路子迎了出来,躬身行礼道:“爷,趁着这会子工夫,您先去合一阵儿眼吧,今儿个晚上还有的折腾呢。” 他立在门口恍若未闻,抬头看着门匾上那几个镶金的大字“宝亲王府”,在阳光下泛出眩目的金光来。他微微眯起眼,四周都是早早就已经搭好的红绸,大门口贴着大大的喜字。 四下里本是极安静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见遥遥有两骑飞奔而来。打头的正是一匹白马,那马上之人可不就是傅恒。 他迎下阶去,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正要开口讲话,却倏地瞥见他身后那匹马,那月白色的纤瘦身影却似一道闪电,狠狠地划过他的心口,他身子猛然一顿,一颗心就那样直直地坠下去,直坠向无底的深渊。 清欢双腿发软,每一步都好像是虚的,踩不牢靠,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 他穿着赤色的金龙礼服,那样鲜艳的颜色,她只觉得刺目,却没有哭,只是抬头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不过是隔了一个晚上,她却突然觉得他陌生得可怕。 她的声音却出奇地冷静,仿佛那并不是她自己的声音:“你还是我的弘历吗?” 风掀起他的袍角,翻出油光水滑的紫貂毛里衬,一下一下,拍打在靴面上。他不敢看她的脸,只是低垂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能机械地重复着,“明明明明”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一起去过雁芝庙,一起祈求过一生一世。 她的眼泪一滴滴地砸下来。来的时候,她想过,无论如何也不许掉眼泪的。 她抓住他的领口,牢牢地盯住他,眼中就仿佛是燃着两团火焰,“是不是皇阿玛逼你?你有没有告诉皇阿玛我们的事?你不是说要去求皇阿玛给我们指婚的吗?” 她逼得他终是缓缓地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一颗心也碎成一粒一粒,他最最害怕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她已经泪如雨下,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揽过她的肩膀,那样熟稔,她的脸就搁在他的颈窝里,眼泪一直流进他的衣领,冰凉一片。她已经泣不成声,双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仿佛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明明知道是徒劳,但偏偏不肯放开,几乎是哀求,她哭着说道:“弘历,我们一起去求皇阿玛好不好?我们现在就去求他,一定来得及的,他那么疼我,我们一起去求皇阿玛好不好” 有一大颗眼泪从他的眼眶中砸出,顺着秀挺的鼻梁滴落,一直落到赤色的金龙礼服上,那金线刻丝而成的金龙盘旋而狰狞,张牙舞爪,那一滴泪就仿佛是一颗透明的珠子,落在龙眼上,悄无声息,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他闭了闭眼,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沙哑而又僵硬,却尖利得仿佛是刀刃,将他们两人都生生劈开来:“对不起,六妹” 额娘有一句话说得对,心痛到了极处,也就麻木了。 她骤然止了哭声,渐渐地松开手指,那衣领早已被她潮湿的手掌攥得皱皱巴巴。她抬起头,离得那么近,可是泪眼朦胧里却看不清他的脸,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地重复着:“六妹?”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她的脸色,她眼里的两束亮光就那样一寸一寸地暗下去,仿佛是落日余晖,在高高的宫墙上一点一点暗下去,接下来便是无穷无尽的黑夜。 她忽然就开始大笑。她的脸孔雪白,可一面脸颊却已经高高肿起,上面紫红的几道指痕犹为触目惊心。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会流这么多眼泪,仿佛是额娘崩逝的那个夜晚,她一个人躲在御花园里,仿佛要流尽这一生的眼泪。可是那时候她知道,不管流多少眼泪,额娘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狠狠地重复着:“六妹?”仿佛是王母娘娘的银簪,只轻轻一划,悄无声息便生出了一道银河,生生横亘在二人面前。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就那样一步一步地离开他。 弘历忽然开始害怕,他紧紧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急急地说道:“你听我说清欢,我要你去清云寺,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等到风波平息了再接你回来慢慢解释给你听。这么多年,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难道你不明白吗” 他话音未落,她便一把挥开他的手,那神情仿佛是极为厌恶,只仰头看着他,两丸眸子清澈而凌厉,似九尺寒冰:“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执意要娶富察傅莹为妻吗?” 弘历闭了闭双眼,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不知从哪里飞快地掏出那张素笺来。爱新觉罗弘历,章佳清欢,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字一句,一笔一划,他们两人的名字挨在一起,白纸黑字,落落分明。 原来,就算是诚心求了月老,走过九十九级石阶,也不能长久啊。 她觉得可笑,劈手便将那张素笺撕得粉碎,弘历心中一惊,犹未上前抢下,她已经轻轻将手一扬,只余无数雪白的纸片,如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飘零。耳畔却是她冰冷蚀骨的话语,带着十足的凄楚的恨意:“好,你我今日恩断义绝,犹如此笺!” 她说完头也不回便冲下台阶,弘历心里一惊,整个人已经追了上去,傅恒却急忙拦住他:“四爷,吉时快要到了。” 弘历反手便是一掌,直直地击在他胸口,他痛得皱眉,却也未放手。 清欢已经策马扬长而去,快得仿佛一阵风。毓宁却从府里冲了出来,直上了傅恒的马说道:“我去追她回来。” ------题外话------ 今天去海边被吹得有些感冒了,这么晚才发。亲爱的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哦,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回 迟迟钟鼓初长夜 那两骑已经遥遥消失在街头,弘历却仍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的一只手僵在空中,像极了那晚在清云寺外,他终究是一寸一寸地收回了手。 小路子迎上前来,躬身道:“爷,熹妃娘娘派人送来的两柄玉如意,奴才已经搁到您屋里头了” 话未说完,就听弘历骂道:“滚!”他声音不大,可那个字却仿佛是从胸腔中迸发而出,吓得小路子连忙躬身告退。 台阶上撒着零零散散的碎纸屑,像是满地的残霜,他蹲下身去一片一片地拾起来,神情极是认真。傅恒上前来帮忙,却被他一手挡了回去,不发一语,仍是专注地捡着,满满一手掌的纸片,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仿佛是什么珍宝。 清欢一路奔向城外,太阳渐渐快要落山,满街的余晖,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挨到城门口,漆红的城门却闭得严严实实。 “什么人?难道不知道今日城门酉时下钥吗?”守门的侍卫朝她吼道。 她伏在马上,已经失了气力,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能出城去,也不能回宫去,这天下这么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只去过三哥府上一次,还是上次行围回来,跟着齐妃一起去看晨钰和永珅。从宫里坐着八抬的大轿,一路上先导鸣锣开路,又有近卫护送,具体怎么走她只有一点点模糊的记忆。 好容易左拐右绕终于找到了,她摔下马,整个人几乎都倚在门上,那木质的大门又硬又重,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门砸得“砰砰”响,砸得手都痛了,可却没有人来开。 周围有冰冷的寒意一点点地侵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冷得打颤,把脸凑近落日的余晖里,贪婪地沐浴着这仅有的一丝暖意。 突然,有一重黑影遮在她的面前,她睁开眼,因为逆着光,只勾勒出那人的轮廓,她微眯着眼,好半天才看清是毓宁。她竟是笑了笑,说道:“三哥不在,宁郡王,你能不能送我回关外去?” 毓宁微微错愕,只俯身扶她起来,默然道:“微臣送格格回宫。” 清欢听了,忙挣开他的手,她体力不支,自己倒先打了个趔趄,没等毓宁扶住,便踉跄几步往前逃去:“我不回宫我不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她叙叙地念叨着,仿佛是陷进了可怖的梦魇中:“我的家在关外我阿玛,额娘都在关外我要回家去”话刚说完她自己倒先苦笑了一下,唇片一丝血色也无:“我忘了,他们早都不在了。” 她早就没了力气,连马鞍都爬不上去,干脆就把马扔在原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毓宁也不逼她,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 华灯初上,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像一道暗流涌动,她顺着人群走,仿佛是小小的一粒沙,淹没在人潮中。直到看到仙炙轩,她才发觉这里是竟是北大街。 “砰”的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见金丝绒般的夜空忽然绽开千万朵礼花,姹紫嫣红,极尽人间繁华。所有人都驻足观望,频频叫好,热闹得仿佛是上元佳节。 她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她在人群中拼命地逃跑,而他终是找到她了,紧紧地拽住她的手臂,哭笑不得地瞧着她面具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小六,你跑什么?”那时候她垂头丧气,只以为他要抓她回宫去见皇阿玛,没想到他却“扑哧”一笑,说道:“你别忘了,我也是偷偷从宫里溜出来的。”那时候夜空中绽开红的绿的礼花,映得他的脸时明时暗,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么多的事,那么多她视作珍宝的记忆,现在想来却只有不堪。 礼花虽美,可那耀眼华光却也只是一瞬而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她果然都留不住。 毓宁见她站在人群里一动不动,后面不断涌向前的人群推推搡搡,有几次她险些被推倒,他看得实在心惊胆战,便几步上前拉住她。他微微一怔,时明时暗的光芒下,她竟是满面泪痕。 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清欢”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强忍着,可更多的眼泪却都涌了出来:“毓宁,你能带我离开这儿吗?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最后的话语淹没进礼花的轰鸣声中。 他不由分说拖着她向外走,人群的力量极大,他们两人险些被冲散,他只能扯过她将她护在自己怀中,用背替她挡掉一些冲力。他知道再不走便来不及了,过会儿新娘的花轿一到,宫中的禁卫军一定会封住整条街道。 离得近,毓宁才发觉她浑身发抖,忙问道:“你不舒服?” 她脸色惨白,只伏在他肩头,呼吸也变得粗重。毓宁就近带她到仙炙轩去,本想让她先暂且休息,等到天明城门打开的时候再送她回清云寺,谁想刚走到大门口,她身子却晃了一晃,一头便栽了下去。 他连忙将她打横抱起,对迎出来的店小二吩咐道:“去准备一间上房,打些热水过来,还有,先去这附近请一位郎中。” 清欢两颊烧得滚烫滚烫,就算在梦里仍是皱着眉头,他用热帕子给她擦脸,触到伤口上,因为痛,她本能地将脸撇到一边去。不仅是脸,连手腕上都是淤青,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 她在梦里辗转呢喃,声音极小,他躬身凑到她唇边去,身子却微微一怔,没想到她是在叫“弘历”。只这两个字,却是她满满的酸楚,也许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这样叫出他的名字。 他记得上次在王府,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嘴边一直喊着额娘。其实不是不可怜。 她眼角有一大滴眼泪,像一颗晶莹的水晶闪闪发亮,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眼瞧着就要滑下来,他及时地伸出手指轻轻拭去了,默默地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也不知她能不能听见,只说道:“是我在这里。” ------题外话------ 最近总想爸爸妈妈,一想到这里就会不由自主想起清欢,觉得自己好残忍,呜呜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回 耿耿星河欲曙天 她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只瞧了他一眼,显然是烧糊涂了,竟然问:“你怎么在这儿?” 那店小二腿脚倒利索,正请了郎中进来,笑嘻嘻地在毓宁面前喧排着:“大人您不晓得,今儿晚上的郎中有多难请,满街都是看花轿的人,官兵在各个路口都把守着,查得紧呢。” 毓宁听了不由微微蹙眉,从腰间拿出一锭金元宝来,“啪”的一声便敲在桌上:“今儿个晚上这里不许任何人打扰,我要有什么要求就给我好好地办。” 那店小二虽是见过世面的,可也被这金元宝吓得一愣一愣,忙收回怀里好好揣着,连连作揖道:“大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就是。” 那郎中号完脉,起身问道:“这位姑娘最近可曾受过什么大碍?” 毓宁道:“前些日子胸口曾中过一箭。” “这就对了。”那郎中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道:“这位姑娘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以前得过风寒症并未完全恢复,寒气侵体,再加上这次受重伤元气大损,如今又着了风寒,身子早就空了。” 毓宁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才想起去年围猎之时她也曾大病过一场,许是那会子就落下了病根。他忙问:“那要如何治?” “调理身子可急不得。我先开几副治风寒症的药,等姑娘退了烧,再慢慢吃些温补的药来调理,总得个把月的工夫。” 那郎中写好了方子,毓宁便让店小二跟着取了药回来,不过半个时辰,便熬好了盛了过来。 他扶她起来,将床上的大迎枕垫在她身后,又亲手喂她喝药。药浓呛鼻,她本能地皱着眉头躲了躲。他道:“听话,把药喝了。” 窗外隐约传来吹吹打打的锣鼓声音,没办法,就算是特别要了最里间的屋子,这个声音还是听得到,普天同庆,他们又岂能躲掉? 毓宁见她发怔,便放下药碗,起身将窗户合得一丝窗缝也不留,转头看她的脸色却是沉静如常,只低头凝神瞧着什么,几缕乱发寥寥垂在脸侧,月光透过窗纱疏疏照在她脸上,映得苍白无色的一张面孔更加憔悴了几分。 他重新将药碗端到她面前,已经不烫了,他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她却仍是定定地瞧着,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叹了一口气,却也不问她是何事,只沉声说道:“我早就知道了。早在那晚在御花园的时候,我取了伞回去找你,远远地却看到他背着你往回走,其实早在木兰行围的时候,我就有所察觉,只不过都是猜测,直到那晚,我才确定了。” 外面的喜乐声音越来越大,她见过五姐出嫁时的场面,坐在十六抬的凤鸾轿里,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总得千余人,那时候星德王子骑在轿子前的马上,一路神采奕奕,气宇轩昂,他要亲自带着五姐风风光光地走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里去。 今夜比起那天来,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想必此时弘历亦是端坐于马上,要带着花轿里的新娘子走到他的世界里去。 “我很可笑吧?”她心口痛得发紧,好像比那一夜正中一箭还要命,好容易忍住没哭,才苦笑着问:“为什么?” 这是她今日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可在冰冷的现实前,这句话显得那么微弱,微弱得让她自己都觉着可笑。 可毓宁却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他的声音低沉却又不容置疑:“因为权力。” 清欢怔怔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权力?” “如今的富察家真是鼎盛一时,若是富察傅莹嫁与四爷,那对于四爷来说定是如虎添翼。”说完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仿佛是讥讽:“这情景,倒是与当年的年氏一族一模一样。” “年氏”清欢愣愣地重复着,只觉得颇为熟悉。忽然记起幼时宫里的传闻来,敦肃皇贵妃的哥哥年大将军意欲谋反,皇贵妃薨逝不到一月,皇阿玛便下令赐年大将军自尽,年氏一族满门抄斩,听闻他曾是皇阿玛的亲信,一路扶持他登上大位,只不过后来却居功自傲,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心中陡然一凛,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是惊叹:“他要皇位?” 毓宁只瞥了她一眼,她觉得心如乱麻,这么多年的相处,她竟察觉不出他会有这样的心思:“我原以为他不会有这样的心思,我原以为三哥才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毓宁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我大清自开国一来,向来是立贤不立长。四阿哥天资聪颖,自然有很大胜算。”他沉默地说着,她低头默然地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吞下那浓黑的药汁,苦得仿佛一直浸到了五脏六腑里去,耳边却是他陌生的话语,遥远得仿佛与自己不相干:“富察家与熹妃娘娘的母家从以前就甚为交好,如今有了富察家做屏障,四爷的地位怕是再难以撼动了。更何况”他顿了顿,见她慢慢地低下头去,便幽幽地住了口。 清欢低头苦笑道:“其实我早就料到有今日,那次木兰行围,熹妃娘娘也曾无意在我面前说起。是我自己仍抱着一丝幻想罢了。”说完她抬头望着他,双目莹然有点点泪光,“三哥和碧潭,五姐和你,如今落到自个儿身上了,才觉得真真是痛不可抑。” 毓宁听了,只觉满心怅然,转身打开那两扇雕花阁窗。吹奏声渐渐远了,隐约听到一两声,飘渺得却仿佛是另一重世界,四下里极静,偶尔一声鹧鸪啼鸣,衬得院中愈发幽静,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月光映在他身上,如冰冷的寒霜,他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叹道:“其实四爷的日子也未尝不难过,你受伤那几日,正值皇上下旨赐婚,我瞧他整个人都熬得脱了形。” 清欢冷笑连连:“他定是一早便晓得了。他若是不要我,直截了当告诉我便是,我好歹也是堂堂的和硕公主,还能缠着他不放不成?何苦又做出这许多假惺惺的姿态来,惹人厌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醉魂应逐凌波梦 第二日清欢直睡到了午后,朦朦胧胧睁开眼,半晌才分辨来是何地,毓宁早不见了踪影,许是上朝去了。昨个儿晚上她夜里忽觉口渴,起身想要喝水,他却从外间进来倒了水给她。原来他一直就坐在外间的榻上,她稍有响动便能察觉。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缓慢而低沉的呼吸,窗外秋雨绵绵,沙沙地打在木窗上,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她翻了个身,这样的天气正好可以让她心安理得地缩在这个没有人能找到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躲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只鸵鸟,只要让她能够藏起来便好,她还不想见到任何人。 尤其,是宫里的人。 正躺着,忽听门外传来很重的敲门声,她还以为是店小二,就起身穿上衣服才道:“进来吧。” 她凌晨时分高热才退,此时浑身又酸又痛,一丝力气也无,不免眩晕,抬头却见云珠急急地走了进来,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云珠只穿着一身青布男装,头发高高竖起,藏在一顶苇编的斗笠中,身上披着的一件黑色披风早已被雨水淋得透了,几乎贴在身上,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只落汤鸡,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浅色的地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迹。 她还未说话,却见云珠犹带着哭腔,一下子跪伏到她面前来:“格格,终于找着您了。” 她身上有清冽的寒气,直直逼人,清欢不觉浑身一凛,方才想起昨日的情景。她和弘历的一切,唯有云珠一人知晓,眼下经历了这样的事,除了她却无人能诉,不由得心下一酸。忙扶起云珠,见斗笠下一张脸上全是雨水,因为冷连嘴唇也冻得发紫,她定是从昨儿个开始就寻了自己整整一天,她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心疼,眼泪直“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云珠” “格格怎么这般憔悴?” 清欢咳了几声,才道:“有些着凉,并无大碍。”说完,便吩咐店小二去打热水来,又让人拿来一身干净的衣裳。 “你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云珠连忙回道:“昨儿个格格一人冲了出去,嬷嬷和奴婢都急坏了,派人搜山无果,只能在清云寺守候。后来奴婢连夜回京,可城门已经下钥,奴婢只能守在城外,今日想法儿见到了宁郡王身边的阿顺,才得知格格在此的。” 清欢道:“难为你了,”伸手替她抹了抹脸上冰冷的雨水,“快去把衣裳换了吧,仔细生了病,就不好了。” 云珠见清欢脸颊上还有一丝伤痕,刚刚虽是朝自己笑了笑,可那笑容却仿佛是初春河面上的寒冰,轻轻一碰便会碎掉。她不晓得昨日发生了什么,可眼瞧着主子这般憔悴的模样,心里却是痛得发紧,忽然直直跪下,只闻“咚”的一声,清欢一愣,云珠却深深地磕了个头:“还请格格顾念自己的身子,什么事都不及自个儿的身子重要。” 清欢本要扶她起来,一听到这话却是愣在那里,片刻缓缓问道:“你都知道了?” 云珠直起身道:“昨儿个夜里傅大人来寺里寻格格,还以为宁郡王已经送格格回来了。奴婢这才晓得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清欢一怔,不想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旋即却又浮上一个讥讽的笑容:“倒难为他有这份心思,大好的日子还惦记着我。” 云珠道:“奴婢也想不到,四爷他居然会”话未说完,却见眼泪大滴大滴地从清欢眼眶砸下来,随即她又飞快地拭去,笑着说道:“都不重要了。”她想起昨日自己一下一下地撕碎那张素笺,她的手都在发抖,那是她视为珍宝的东西,一颗心最终也是碎成一粒一粒,可眼泪却不由自主滑落眼眶,仿佛是在努力地说服着自己,“都不重要了” 云珠还想再劝,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扑倒在清欢脚下,抓着清欢的裙角,直哭道:“格格,救救我们家主子吧!格格” 清欢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为何会晓得自己的身份,云珠却似闪电一般从地上一跃而起,将清欢护在身后,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 那女孩子正要分辨,阿顺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此情景大惊失色,连忙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一边往外拉一边陪着笑脸对清欢说道:“格格莫要见怪,这是府里的一个傻丫头,神经有些错乱,打扰到格格休息了。” 清欢正觉得蹊跷,那女子却如同一只困在井中的小兽,拼尽全力挣开了束缚,直扑上前来。云珠亲自上前架住了她,她却仰面对清欢哭喊道:“格格,救救我们家主子吧!” 清欢见她只十四五岁的模样,浑身湿淋淋的,瞧那身衣裳,虽是被水浸得脏兮兮的,可料子却是极好。头发乱蓬蓬地贴在满是污渍的一张脸上,极为狼狈,可那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满含着热泪,仿佛是燃着两团火焰。 她心下疑惑,道:“放开她。” 云珠略一迟疑,回头瞧了清欢一眼,终是放开了手。那女孩子一步一步地爬到清欢身前,磕了个头道:“格格,求您救救我们家主子吧。奴婢好容易才见到您,求求您了。” 清欢不由问:“你是谁?你们家主子又是谁?”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哭的太久的缘故,那女孩子已经声堵气噎,连话都说不利索,战战兢兢的哭着说道:“格格,奴婢名叫灵渊。是三福晋的贴身侍婢。” 清欢病的昏昏沉沉,犹未反应上来,灵渊便如捣蒜般连连磕头,额心立刻通红一片:“格格求您发发善心吧,奴婢好不容易才找到您。如果连您也不帮我们主子,奴婢真的不知该去找谁了。” 清欢心中忽就闪过一丝寒意,几乎是晴天霹雳。她倏地站起身来,惊恐的问道:“你说的三福晋难道是三嫂?” 灵渊连连点头。 ------题外话------ 友情提示:这个分卷,三爷党请准备好纸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分付西风此夜凉 清欢忙抓起她问:“三嫂怎么了?” 灵渊哭道:“主子已经病了好几日了,可是守门的侍卫却不放郎中进去,奴婢好不容易才混了出来。” 清欢听的稀里糊涂,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问道:“那三哥人呢?” 灵渊哭道:“三爷如今下了大狱,福晋连他一面儿也瞧不上。” 清欢心中焦急,抬头指着门口的阿顺,说道:“你来说。” 阿顺额头上早已沁满了豆大的汗珠,忙用袖子揩了揩,神色极是为难,说道:“格格,不是奴才想要瞒着你,而是我们家王爷吩咐过,若是敢将此事告诉您,定得要了小人的脑袋。” 清欢冷着面孔说道:“若是你此时不说,我便先要了你的脑袋。” 阿顺吓得连忙躬身跪下,一五一十的垂首回道:“三阿哥如今犯了事儿,被万岁爷关在宗人府里。三阿哥的府邸已被抄没,三福晋和小阿哥也被圈禁”他一面说一面偷瞄着清欢的神色,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便渐渐微弱下去。可在清欢看来,那几句话却如同夏日闷雷一般,轰隆隆滚过心头,再难平息。 清欢急急问道:“三哥究竟犯了何事?” 阿顺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 清欢立即吩咐:“备马车来,我去看看。”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仿佛一切皆是虚无,只觉看不分明。 云珠撑着伞,正要扶清欢上马车。寂静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行得近了,方才看清是毓宁正驾马疾驰而来,他显然是刚刚下朝,连朝服也未来得及换。许是一路赶得急,就算穿着一领黑羽斗篷,可整个人却仍是浇的透透的,那石青色的蟒服被雨浸得久了,便变成了黑漆漆的颜色。他急勒住马,问道:“格格这是要去哪儿?” 清欢转身就要上车:“我要去看三嫂和珅儿,你莫要拦我。” 毓宁看到立在一旁的灵渊,立刻就明白过来,只冷眼扫向一旁战战兢兢的阿顺,厉声喝道:“阿顺,不是让你不许告诉格格吗?” 阿顺吱吱呜呜地跪了下去,还未来得及辩解,就听清欢冷冷问道:“你究竟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她立在车舷上,云珠已经收了伞,不想她却突然回转身去。 天地间只余那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像两丸漆黑的水银,正目光炯炯地逼视着自己。她的身影在大雨中,显得异常单薄,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与坚韧。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已经转身进了车里,随手扬起窗帷,定定的瞧着他:“你是要送我回去,还是要我自己去?” 他就知道拗不过,便下马上了车,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云珠、灵渊和阿顺在外面驾车,车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一时静默无语。 “你昨晚有那么多的机会告诉我,可是你却什么都没有说。” 毓宁叹了口气道:“并非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昨天你那样伤心,我实在不忍心再告诉你这件事。” 清欢追问:“三哥到底犯了什么事?” 他沉默良久,仿佛是在思考该如何告诉她,片刻方道:“自你受伤以后,皇上就派四爷亲自调查那晚的事,粘杆处的那些人什么事查不出来,只不过都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前几日一个名叫吴侩的人被抓,经不住慎行司的严刑拷打,供出他就是那晚的刺客之一,同样也是三爷手下的死士。” 清欢脸色泛起一阵青白,仿佛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半晌才道:“你胡说,三哥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毓宁道:“那个叫吴侩的人,口口声声说有三爷的紫宸玉佩做信物,当晚便在他家中搜到,可算是人证物证俱在。” “区区一块玉佩有什么打紧,皇阿玛不该只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那紫宸佩原是三爷的贴身之物,等闲人断断得不到。皇上就是看到这块玉佩才龙颜大怒的。” 清欢使劲地摇着头道:“不行,我不相信,我得去见见他。” “如今三爷被关进宗人府里,皇上不许任何人探视,我劝格格还是先避一避风头再作打算。” 清欢听了不由得气急,连连冷笑:“原以为你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不过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毓宁听了却微微一笑,只是淡淡看着清欢,那笑里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原来微臣在格格眼中,不过就是如此一个人。” 清欢面色一怔,想起这几日他对自己的照顾,忽觉失言,低头道:“对不起,我是急坏了,原不是有心。” 毓宁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皇上以此事为导火索,又追究起三爷曾经和八王九王过从亲密的事,心存异心,谋夺皇位,骨肉相残,再加上以前纯贵人的事儿,样样都犯了皇上的大忌讳,所以皇上才如此不顾皇家颜面,将堂堂皇长子关进宗人府大牢。” 马车行得太快,大雨腾起磅礴的细雾,冰凉的寒气无孔不入地窜入车中,清欢只觉得浑身发颤,紧紧的攥住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微微发痛,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让他感觉到一丝真实。 太多太多的事情,仿佛是隐藏在悬冰之下冰凉刺骨的河水,一下子全涌上来,让她几乎无力喘息。 她问道:“八王和九王是谁?” “八王爷允禩,九王允禟,乃圣祖爷的八子九子,也是当今皇上的八弟九弟,雍正四年,被皇上下令削王爵,去黄带,除玉牒,永世圈禁”他的声音平缓而低沉,早已令人想不起当年的腥风血雨。 清欢道:“这个我晓得,以前听嬷嬷说过,皇阿玛刚刚登基的时候,八王九王对他大不敬。可是为什么三哥会与他们过从亲密呢?” 毓宁恍惚一笑,双眸里却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沧桑之感,转瞬即逝,清欢还以为是自己看得错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不想如今却成了罪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行人忍听啼乌怨 阿顺驾着马车来到一座独院前,已是皇城脚下,天子近前,四周民宅极少,有些偏僻,那线条分明的青瓦白墙,被雨浸得发出黑沉沉的色泽,衬着灰蒙蒙的天空,更加凄凉。 下了车她才觉得异常,门口都有人把守,虽着便衣,但站立如松目不斜视,一看便知是禁卫。 云珠撑了伞,清欢径直走上前去,那禁卫正要上前,忽见毓宁跟上前来,他们自然认得,忙下跪行礼道:“参见王爷。” 毓宁并未让他们起来,只沉声道:“这位是我命人请来的大夫,两位通融一下,让她进去给福晋和小世子瞧一瞧。” 清欢听他这样说,不妨回头瞧他一眼,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向她点了点头。 那两名禁卫面面相觑,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支支吾吾地道:“皇上不许人进出。” “糊涂东西。”毓宁忽然变了脸色,清欢没见过他发脾气,着实也唬了一跳,还真像那么一回事,“皇上不许人进出,可有说不许福晋瞧病吗?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那两名禁卫连连磕头:“多谢王爷指点。” 毓宁又冲清欢使了个眼色,道:“你且进去吧,记住,不要耽搁太久,瞧完了就出来。” 清欢回头对云珠道:“你且候在这里。”只带了灵渊进去,他没有想到毓宁早有防备,从马车拿下了一个木箱出来递给她。 清欢往里走去,那侍卫却出手拦处她:“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不等清欢回答,毓宁便冷着脸问道:“怎么,连本王你也怀疑?” 那禁卫甚为谨慎:“奴才不敢。只是这女大夫甚少见。” 毓宁道:“福晋尚在禁足,自然应当避嫌。”说完脸上随即露出极为不悦的神色,“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禁卫自然不敢多言,便放了清欢进去。 进了院子,清欢才发现里面比想象中要狭窄许多,四下里寂静,隐隐传来有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灵渊立即带清欢进了院正中的房子,虽是正房,可也只带一间小寝室,外厅也只够落脚。屋子里倒也敞亮,有几件能用的家具摆设,只不过屋子里极渗,清欢只觉得从头到脚冒出一股森森的寒气。 厅里站着个小姑娘,身量未足,怀里却还抱着个襁褓,瞧上去有些吃力,总觉抱不住似的。她一边哄着那哇哇大哭的小婴孩,连头也不抬,道:“姐姐怎么去了这样久?” 灵渊忙道:“你这丫头,还不见过六格格。” 那小丫头急忙抬起头来,极为稚嫩的一张脸,只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那模样倒是俊俏。许是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眼底只闪过一丝难掩的惊慌失措。 清欢却毫不在意,径直从她怀里接过襁褓,轻轻用手拍了拍,上次珅儿满月的时候她抱过一次,七个月了倒真重了不少,清欢把她捧在怀里就像捧着一件珍宝似的:“世子怎会这般哭闹?”她用冰凉的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问:“可是生病了?” 那个小丫头实在忍不住,哭着回道:“小世子是饿了呢。” 清欢诧异地问道:“乳母呢?” “乳母在隔壁偏房里住着,只是前几日得了伤寒,吃了好些药,奶水也不好,小世子总也吃不饱,又怕将风寒传染给世子,这几日都是福晋亲自喂奶呢” 清欢怒道:“那怎么不告诉外面的侍卫?让他们再请一个乳母过来。” 灵渊说道:“方才的情景,格格也瞧见了,若不是有王爷跟着,怕是连大夫也无法进来,更何况是乳母?” 清欢忍不住骂道:“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灵渊打开毓宁给的木箱,里面竟是满满的一箱食物和御寒的衣物。 “其实这些倒也不缺,宁郡王已经派人送了好几回了,每回都是叫人偷偷递进来。” 清欢心下微微一恸,说话间房里却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六格格” 清欢将小世子交回到那小丫头手里,快步走进卧房,见晨钰正躺在榻上,她脸色即是苍白,见她进来,忙起身:“格格你可知爷如今怎样了?” 清欢坐在床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努力微笑柔声道:“你莫要担心,三哥不会有事的。你可能不晓得,皇阿玛他永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从小三哥就淘气,可没少受罚。你莫要担心,好好养病就是。” 晨钰的眼泪却大滴大滴的涌出来:“就像一场噩梦一样,那天的黄昏夕阳格外好,可是皇上却急召爷进宫去。我也没多想,还让厨房预备了他最喜欢的银耳燕窝汤等他回来。可他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我当下觉得不对,第二日便有宫人来传,说是爷犯了事儿,被万岁爷关进了宗人府里”她用娟子抹了抹眼泪,“爷从小到大哪里受过那份罪,眼下也快要入冬了,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也不知道他冷不冷,能不能吃饱。” 清欢见她一哭也忍不住抹眼泪,但仍强忍着极力安慰她道:“三哥是皇子,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和珅儿,你们照顾好自己三哥也才能放心。” “若是能放爷出来让我做什么都好,这几日又听说额娘病了,我却困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清欢想了半天才想起她说的是齐妃,自幼齐妃就极偏疼弘时,如今三哥落得如此地步,她必然痛若锥心一般,这一点,她早就料到。 “他从圆明园回来那几日,成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闷酒,醉了的时候就大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晨钰凄然一笑,“我一早就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可我从不曾怨过他,只希望能一生一世陪伴在他身边。”她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仿佛生出无限的眷恋,“可就算是这样,他待我也是极好。” 她从丫头怀里接过襁褓,无限温柔地低头吻了吻孩子粉扑扑的脸颊。珅儿早就睡着了,在梦里仿佛也能感觉得到,竟甜甜地笑了起来。 “他是极疼爱这个孩子的。他伤心那几日,我仍在月子里。那一晚下着大雨,我实在不放心,就去他屋里劝他,结果着了凉,他很是歉疚,怕我担心难过,就再也不喝酒了。” 说到这里她心里却泛上难忍的酸楚,只紧紧地拉住清欢的手臂,热烈地看着她,眼里仿佛燃起了两团火,道:“格格我求您救救三爷,爷平日里最是疼您,求您回去好好地劝劝皇阿玛,若是能救三爷出来,让我粉身碎骨也值得。” 清欢牢牢地反握住她的手,道:“你自然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救三哥出来。” 清欢不知道后来她是怎么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只觉得双腿似有千金重,行到门口险些从阶上跌下来。毓宁及时扶住了她,神情极是担忧。她抬头看着他,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感激:“多谢你替我照顾三嫂。” 毓宁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三爷做的事。” ------题外话------ 为了节省时间方便写作,最近静言都是用手机上的语音输入录的,所以错别字比较多,要是一时没有改过来,大家要多多包涵哈 那天走在路上突然灵感大发,赶紧把手机拿出来开始录,结果一抬头看到前面几个女生都回头诧异地看着我,才发现自己刚刚说的话是“格格,奴才该死。”所以赶紧捂脸溜之大吉o()o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笛里关山落叶风 外臣无诏不得进内宫,毓宁只送清欢到神武门,若非皇上下旨,就算清欢也不得擅自回宫,等到侍卫层层通传上去,已经近黄昏。皇上倒打发了轿辇来接她,临走时毓宁到底是不放心,叮嘱道:“你不要胡闹。” 清欢轻轻一笑,恍若未闻,仰头看着头顶广阔无比的灰白天空,哪怕是漫天的大雨,她心里仍是向往的,进了这扇宫门,只怕日后就只能瞧见储秀宫小小的四方天空,被禁锢在深红的宫墙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道:“总会有办法的。我总会想出办法的。” 等回到储秀宫,她才知道出了大事。齐妃娘娘因为替三阿哥求情,被皇上禁足在宫中,储秀宫连值勤的侍卫也换了好几批,一时间再无人敢提及此事,以免引火上身。 她忙换了旗装,福珠已经得了消息,赶到花雨轩来。她是齐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清欢待她一直客气,今日一进门,她却先向清欢行了大礼,清欢忙命云珠扶她起来。 福珠眼眶一红,道:“格格这些日子不在,可不晓得这宫里发生了大事。”见清欢脸色一沉,问道:“格格都知道了?” 福珠急忙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头道:“格格还是快去劝劝娘娘吧。” 清欢问道:“娘娘的身子怎么样?” 福珠叹口气道:“娘娘伤心,这几日更是滴水未进,身子算是跨了。” 她早已料到,只不过没有想到齐妃竟然憔悴到了这般模样,才一个月不见,清欢险些认不出她来,再没有以前的风华万千,两只眼窝深深地险了下去。因为极度削瘦,两只颧骨高高地突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整个人都埋进厚重的金黄缎面云丝被里,显得异常单薄。 清欢朝她福了一福:“给齐妃娘娘请安。” 齐妃只睁眼瞧了她一眼,双目有些浑浊,半晌才勉强笑了一笑,声音嘶哑得厉害:“你回来了。” 清欢点点头,她从来都不曾见过齐妃这个样子。小的时候听吴嬷嬷说过,齐妃娘娘出身好,又生得美,皇阿玛还是王爷的时候,她就是侧福晋,那时候福晋身子不好,王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齐妃在料理。她做事出挑,府里人人都敬她。 清欢宽慰她道:“刚刚儿臣已经去看了三嫂和永珅,他们都很好,娘娘莫要挂心。” 齐妃双目微闭,两行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皇上最是心硬,如今将弘时关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怕是真真要断了父子情份了。” 清欢笑道:“不会的,皇阿玛是最重情义的人,您看看我,我并不是皇阿玛的亲生女儿,可他却对我这样好,更何况是三哥。” 齐妃瞧了他一眼,那眼神有几分怪异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清欢回到花雨轩,天色已经很晚了,小魏子正从清云寺接了吴嬷嬷回来,见他整个人淋透了,便问:“雨还是很大吗?” 小魏子答道:“可不是,比白天那会子更大了呢。” 清欢微一沉吟,道:“去备轿子,我要去宗人府。” 吴嬷嬷一听,直唬了一跳,忙拦住她道:“格格,您千金贵体,那地方可去不得。” 清欢冷笑:“三哥能去,我如何去不得?” 清欢从来不知宫里还有如此地方,因为大雨,一路上两边的深红宫灯皆未点燃,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得仿佛是浸在了墨汁里,压抑得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抬撵的太监不当心打了个趔趄,轿撵剧烈一晃,清欢险些跌下来。 云珠在一旁斥道:“狗奴才,若是摔了格格,你能有几颗脑袋够砍?” 清欢素来谦和,并不以为意,只道:“怨不着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云珠回道:“格格,已经到了,宗人府是历来关押八旗宗师子弟的地方,自然寒气重些。” 周围一片死寂,只剩下无数的雨滴“砰砰”地落在轿顶上,仿佛一盘玉珠散落,她的一颗心也七上八下。 轿子稳稳落下,云珠扶清欢下轿,见一座极恢宏的圆钉漆红大门,门檐下悬着两盏巨制纱灯,在雾雨中发出幽暗的光芒,映着牌匾上宗人府三个大字,只觉看不分明。 门口有重兵把守,因为下雨,皆穿着八旗软甲,甲上的泡丁被雨水冲洗得寒光凛凛,发出凌厉的金属光泽。 清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傅恒,他穿着一身镶黄旗软甲,头戴盔帽,帽檐挡住眉骨,直遮住了半张脸,见到她来,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又恢复了往日波澜不惊的面孔,躬身行礼:“参见六格格。” 其他侍卫皆应声行礼。 清欢厌极了他那副面孔,却不动声色道:“起来吧。” “更深露重,格格怎么来了?” 清欢心下烦躁,秀眉微颦,冷冷地直视他:“你明知故问。” 傅恒一手按着剑柄,沉声道:“微臣奉皇上之命,亲自看守宗人府,任何人无诏不得入内。” 清欢冷笑:“如果我非要进去呢?傅大人预备怎么样?是要去通报皇阿玛,还是要把我也关进宗人府里?” 傅恒躬身:“微臣不敢。” 清欢撇过头去,再不看他,径直往里走去,他却又快步拦在她面前。他身量极高,就好像是一堵墙,直在她眼前投下一重黑影。 清欢心里一横,知道他从来说一不二,便早有防备,从袖口里抽出金玉青冥刀来,利刃出鞘,只寒光一现,瞬时便搁在他颈上。 这下连云珠都唬了一跳,忙惊呼道:“格格。” “你若是再敢拦我,我便杀了你。” 傅恒身边的近卫喀什海大惊失色,早听闻这位六格格颇受皇帝宠爱,没想到竟是这样烈的性子,忙跪下求情道:“格格三思。” 可傅恒却未置可否,并脸上无丝毫惶恐之色,到底是御前的人,早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双漆黑的眸子抬眼定定地瞧着她,极是沉稳:“若是微臣今日放格格进去,皇上定不会饶过微臣。”说完他竟然轻笑:“与其如此,倒不如格格动手。” 喀什海万万没想到傅恒竟做此打算,连忙惊道:“大人。” 清欢从来都没见他笑过,心中倒是一怔,手上却顿了顿,力度稍缓,却倏地将匕首收回,直抵在自己的颈上,云珠吓得险些晕过去:“格格,您这是做什么?” 清欢道:“如若大人今日不放我进去,那我就横尸至此,明日你就可去向皇阿玛复命。” 傅恒面色一动,不想她会如此,只犹豫了一刻,却见她手臂已经一寸一寸收紧,那刀刃闪过寒光,直嵌进她的肌肤里。她的脖颈白腻而修长,倏尔沁出细细的血珠来,直流到颈间系着的龙华上,一点点地渗开,殷红得仿佛朵朵梅花,盛开在黑暗中。而她的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毫不畏惧。 傅恒连忙跪下:“微臣带格格进去就是。” 清欢这才放下手,才发觉手抖得厉害,因为紧张,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道:“如此,就多谢大人了。”说完她顿了顿,“若是皇阿玛问起,你只将事情原委一一禀报,将一切归责于我,必不会连累你。” 云珠将捐子附在清欢的伤口上:“格格,您也太胡来了。” ------题外话------ 最近考试季到了,大家随时关注静言的更文通知哈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江水添将愁更满 傅恒亲自护送清欢进去,绕过前面几座大殿,从一侧的小路斜抄进去,后院极为空阔,并无任何遮挡,有寒冷的北风直呼啸而来,狂吼着仿佛是要吞噬一切。北面靠墙一侧是清一色的青瓦矮房,漆红的门窗在夜里直发出幽暗的黑色,像是噬人的洞口。 云珠在一旁给清欢撑了伞,院子里的路极滑,她走得一脚深一脚浅,根本看不到路,那花盆底的绣鞋最易打滑,就像是踩在高跷上,清欢一不小心便滑了一跤,幸好傅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走近了才看见每间屋子的窗户都被牢牢反锁,用金属制的栅栏紧紧箍着,只留一个碗口大的开口,方便呈递吃食。 侍卫熟稔地打开了角落的一间,那重重的铜锁“咔嚓”一响,极为沉闷,清欢心里一凉,正要往屋里走去,黑暗里却有什么东西正极速飞来,清欢只觉得身子一斜,整个人已经被傅恒护在身后,耳畔掠过疾风,却闻“哗啦”一声脆响,竟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耳畔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欢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狗奴才!给我滚!滚出去!” 弘时暴怒的声音响彻在黑暗中。 侍卫已经提了灯进来,幽暗的火光里,却见一个白瓷碗摔得粉碎,地上撒满了饭粒,青菜,却被泥污浸得一片狼藉。屋子里迎面扑来一股霉臭味,混杂着潮湿的水气,熏得人几乎窒息。 屋子里没有桌椅,靠墙的地方只盘着一座矮炕,上头却没人,清欢往里寻去,眼睛终于适应了屋里的光线,见角落里堆着凌乱的柴草,有人蜷坐在柴草上,背对着门口,只余一个熟悉的背影,却是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经过了早上的事,清欢心里早有准备,知道这些奴才向来爬高踩低,若是一朝主子落了难,他们就往死里作贱,只不过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仿佛有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地划在心口上,清欢气得几乎发抖,转眼却瞥见有侍卫居然用手掩了口鼻,一脸的嫌恶之色,她就再也忍不住,回身抬手狠狠地便是一掌,直打得傅恒侧过脸去。 所有人立时都跪了下去,清欢咬牙切齿:“你们居然敢这样对待三阿哥” 傅恒亦跪下,沉声回道:“微臣只是按着宗人府的规矩办事。来了这个地方,只有犯人,没有三阿哥。” 他的声线冰冷得没有任何情感,清欢渐渐冷静下来,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傅恒起身看了她一眼,躬身道:“微臣就在门外,有什么事格格吩咐便是。” 清欢一个人进了屋子,踩在柴草上沙沙作响,加上刚才的响动,他定是听到了,可却并未回头,仍是面对墙壁坐着。她好容易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去,慢慢地将手抚在他肩上。他穿着一件粗布长袍,那料子衬在手心上扎得厉害,她心下一酸,哪怕拼命地极力压抑,可那声音还是带着丝哭腔:“三哥” 弘时并未回头,仍是面对着墙壁而坐,清欢只觉得他的背脊僵硬,好久才道:“你来了。”说完又叹了口气,“六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云珠正打了热水端进来,清欢干脆跪在地上,挽起衣袖,用随身带着的梳子给他梳着头发。他的头发大概许久没梳过了,乱蓬蓬得就好像一团杂草,纠缠在一起,清欢生怕把他弄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头发梳开,有好几次云珠想要上前来帮忙她都不让。 “这可是我第一次替人编头发呢,编得不好你可别怪我。”她笨拙而又耐心地替他编着发辫,弘时一听,反而“嗤”地一笑,良久却又说道:“我这样的人,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清欢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他也不躲,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有些哽咽着说道:“我并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清欢笑着,极力地想要安慰她,可无奈眼泪却大滴大滴地涌出来,连忙用手背拭去:“你小时候背不出诗,被齐妃娘娘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我都见过。” 弘时道:“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惦记着呢?” 云珠将一个漆红楠木食盒拿上来,清欢将饭盒打开,将里面的吃食一一拿出来:“我知道你这几日吃的不好,给你带了些吃食来,你快趁热吃吧。” 弘时用筷子挟了两口,嚼了几下,都是极精致的小菜,可他却是极没有胃口的样子。清欢将包子递给他说道:“来,你尝尝这个。晚上吃些面食胃也能舒服些。” 弘时虽是不想吃,但又不忍驳她的面子,拿起来咬了一口,不免笑道:“这是储秀宫的虾肉包吧,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说完便大口咬了两口,道:“我记得你是不能吃这个的。” 清欢笑着,眼里不觉多了两分温柔的笑意:“你还记得。” 弘时将头靠在墙壁上,仿佛是想起了极愉快的事情,脸上满含着笑意:“当然记得,那时候你就像个鼻涕虫,来到储秀宫里整日就知道哭,扰得额娘没有清静,我和霁月也常常被你连累着挨骂,跟着你遭殃。储秀宫那个小黑屋又黑又冷,你又没有饭吃,我想着你一定是哭坏了,便瞒着嬷嬷,厨房摸了两个吃食来给你。可巧便是这虾肉包,谁想到你刚吃了两口便晕了过去,浑身直打哆嗦,可把我吓坏了。” 清欢也笑着:“那是我第一次吃虾,关外哪会有这种东西”她顿了顿,终是忍不住问道:“三哥,小时候你一直讨厌我,为什么突然会对我好?” 弘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道:“其实也不是讨厌你,你进宫的时候才八岁,可连离骚那种拗口的诗文都会背,害得我在皇阿玛面前总是丢脸。可我心里还是极佩服你的,尤其是那次你和霁月打架,从乾清宫的汉白玉石阶上摔下来。霁月哭得那么厉害,可你头都磕破了,却咬着牙一滴眼泪也没流” “是啊,小的时候那么好”清欢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是再回不去了。 弘时幽幽地扭头看着她,眼里满是痛惜:“怎么会是弘历?我还以为是毓宁。” 清欢一惊,心下已经凉了半截,难以置信地问:“那晚真的是你吗?” ------题外话------ 最近脑子里总是冒出一些新的片段,这一部写完了静言打算开一部现代的文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 茫茫直与长天远 弘时不顾清欢已经苍白如雪的面容,道:“那晚我是派了人去,他们皆为我的亲信,跟着我数年,即便是有傅恒在,老四也断断逃不过。”他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杀意,凶狠得几近陌生,清欢从未见过这样的三哥,听得她心惊肉跳,想起那晚的刀光剑影,那些人招招绝杀,一时间心里又气又痛,叹道:“三哥,你好糊涂。他可是你弟弟。” 弘时冷笑:“我若不杀他,他便会来杀我。若是真为此获罪,我也死而无怨,只是,那晚探子来报同行之人还有你时,我已经下了撤回的命令,不晓得为何你还会受伤。” 清欢惊道:“你是说刺客另有其人?那么那个吴侩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弘时自嘲地笑笑:“他是从五年前就跟随着我的,如今看来,我竟不知他何时倒戈,也是我自个儿糊涂,才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冷风,清欢觉得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黑暗里她的眸子中爆发出两束凌厉的光来:“是谁?是谁要害你?” “除掉老四,同时又能陷我于如此之地,你觉得眼下对谁最有利?” 清欢略略思忖,倏尔抬起眼来,与弘时四目相对,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神色:“你是说五哥?” 弘时冷笑道:“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老五平日里最会装腔作势,没想到心肠却是我们三个里最狠毒的,只可惜我在明他在暗。” 清欢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问道:“既然不是你,那你为何不向皇阿玛禀明?” 弘时凄然一笑,道:“没用的,皇阿玛既然已经认定了是我。解释再多也不过是狡辩罢了。” “怎么会?皇阿玛他是我们的阿玛,他一定会听的。” 弘时闭了闭眼睛,仿佛是要将眼底汹涌而出的怅然与愤懑压制下去,可终是叹了口气,道:“六妹,很多事情,你仍旧是不明白。康熙五十一年,圣祖爷以大不敬之名降罪于八皇子,竟说‘自此朕与胤私,父子之恩绝矣。’其实那两只垂死的海东青并非是八叔做的手脚,这一切先帝也都知道,”他冷笑着,几乎是讥讽,“帝王之家,君臣之前,父子之情也不过如此。” 清欢听得有些迷糊,过去的事情她虽听过一二,可这么多年皇阿玛并不许人在她面前提起半分,来龙去脉也都不清楚。只是听着三哥话里颇有颓废之意,便劝慰道:“我看你对皇阿玛倒存了不少偏见,他是他,圣祖爷是圣祖爷,又岂能一棒子都打死?” 他眼里的寒意却愈来愈浓:“他?”他冷笑,笑意里满是凄凉,“他天性凉薄,又生信多疑,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又怎会轻易饶过我?” “亲弟弟?你是说十四王爷?” “自雍正元年起,十四叔便被幽禁于景山寿皇殿内,替先帝爷守陵至今。”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让皇阿玛不痛快呢。” “六妹,你不明白,小的时候皇阿玛对我甚是严厉,他从来都不曾对我笑过,我的骑术和武功都是十四叔亲自教的。”他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那一年木兰行围,众皇叔皆侍于圣驾两侧,唯十四叔骑射最佳,先帝竟将自己的御弓亲赐予他。他是天之骄子,原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清欢还要劝她,没想到他却说道:“若是锦瑟姑姑也在,她也会与我一样的。” 清欢心中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样的话,他从不在自己面前提起额娘的事。只小心翼翼地问道:“上次在圆明园也听起一位老嬷嬷说过,我额娘与十四王爷的关系真的很好吗?” 弘时只淡淡一笑,未置可否:“我这辈子已经害了碧潭,又辜负了晨钰,更对不起珅儿,日后你要替我多照顾他们母子。” 清欢心里又酸又痛,再忍不住,两行热泪扑簌簌滚落眼眶,只撇过头去。 弘时扭头看着她:“六妹,你莫要难过,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既有当初,我早已想过有今日。无非就是褫夺封号,削爵,幽禁,赐死”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自己无所谓,只是怕晨钰和珅儿会受到牵连。我欠晨钰实在太多。”他低头说着,“有一次她在府里穿了件藕粉色的长裙,我想起那是碧潭最喜欢的颜色,心下一软,才想起我竟不晓得她的名字。随口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候她嫁于我已经一月有余,若是寻常女子定会多心,可她却笑得像个孩子,说:‘这可是三爷第一次与妾身说话呢。’” 说完,他忽然牢牢地抓住清欢的手臂,道:“六妹,我这辈子从来不求人,可我只求你这一次,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她们母子。” 清欢泪如雨下,使劲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弘时忽然仰天大笑,笑得两行热泪从眼角流出。他手劲极大,握得她手臂锐痛:“好妹妹,不枉三哥疼你一场。”说完,他大喝:“来人,拿酒来。” 傅恒自然守在门外,不多时便有侍卫呈进一坛酒,没有酒碗,弘时抱起酒坛,掀掉上面的红绸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有酒撒在衣袍上他也毫不在意,只用衣袖揩了揩嘴角,将坛子塞给清欢,冲她扬了扬眉。 清欢微微错愕,可旋即便双手接过酒坛,仰头喝了几口,却是冰凉刺骨,她很少喝这种烈酒,唯一喝过的一次也是在仙炙轩与弘历和毓宁的那一次,只一小口,就觉得仿佛吞进的是一把刀子,而今晚,却觉得这酒甘冽异常,仿若玉露琼浆。 她喝的有些急,呛了几口,用衣袖揩了揩嘴,笑道:“可真是好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回 春日酿成愁日雨 傅恒见已经送进去了好几坛酒,却仍没动静,只得垂手立于廊下。雨有渐歇之势,叮叮咚咚地敲在砖瓦上,清脆有声,好像幼时夏夜里睡不着,奶妈却靠在床边打盹儿,偶尔还摇着手里羊皮面儿镂纹的拨浪鼓,就是这样清脆的声音,教人越发睡不着。 四下里极静,偶尔听到从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时哭时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明是这样冰冷的雨夜,可他却觉得像极了那些夏夜,闷热得透不过气来。喀什海已经上前来躬身行礼道:“大人,是时候了。” 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忍,道:“再等等吧。” 门“嘎吱”一声响,却是清欢自己走了出来。她已经喝了七八分醉,步履踉跄,他正要上前去扶,可云珠却抢先一步先扶住了她。 清欢脸颊潮红,一手扶住了门口的栅栏,早有侍卫上前“咔哒”一声落了锁,只是一扇木门,却生生隔成了两重世界。 “小时候第一次见他,我把雪球砸在了他的袍子上,他就发了脾气,说:‘小丫头,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她终是泪流满面,“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傅恒心下不忍,正想要劝劝她,她却倏尔抓住他的手臂,竟直直跪了下去。傅恒心里一惊,连忙跪下。在场的人见状都慌忙跪了下去。 “傅大人,我求求你,这段日子请你好好照顾三哥,别让人欺负了他。” 傅恒微一沉吟,只得沉声说道:“微臣定当尽力。” 回到储秀宫已是三更时分。雨已经停了,后夜里起了风,屋里越发冷得像冰窖。云珠半夜里起来给清欢换了个汤婆子,进屋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睡,抱膝坐在床上发呆。黑暗里她的一双眼睛却发出黑漆漆的光来。 云珠吓了一跳,道:“格格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清欢说道:“我是在想今日三哥说的话。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格格快睡吧,不要多心了。您忘了今日王爷叮嘱您的话了吗?” 清欢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能睡得着。你先去睡吧,容我再想想。”云珠正要出去,清欢却又低声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就出宫去,替我向宁郡王传几句话。” 她一直坐到了辰时时分,天都蒙蒙亮了,也丝毫未发觉,直到有宫女打了帘子进来,她才下了床,看见进来的正是小环,便问:“云珠呢?” 小环正替她打了洗脸水来,回道:“云珠姐姐天不亮就出去了呢。” 清欢微微颔首,道:“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叫吴嬷嬷进来。” 清欢换上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吴嬷嬷极为熟稔地替她梳好发髻,绾上云凤纹金钗,那只钗是去年生辰时皇阿玛赏的,她还从未戴过,只因为太过招摇。纯金打造的凤凰栩栩如生,难得的是凤尾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十六颗,内务府的能工巧匠花了不少心思,象征着她的十六岁生辰,凤首垂下细细的璎珞,撒在乌云般的发髻里,格外楚楚动人。发髻两侧各镶以东珠三枚环绕,难得的是都是一般大小,浑圆饱满。 她坐在镜前待宫女细细上了妆,吴嬷嬷终是忍不住问道:“格格平日里不喜这些,怎么今日” 清欢在镜中左右端详,满头华丽的珠翠熠熠生光,只觉镜中人陌生得仿佛不是自己,只淡淡反问:“怎么?不好看?” 吴嬷嬷连忙笑道:“自然是极好看的。格格如今打扮起来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 清欢视若无睹地笑笑:“像极了我额娘吗?” 吴嬷嬷只是赔笑,并不说话,转手将雪白的龙华系在她颈间,却见她脖子上有一道细而长的伤痕,泛着紫红的颜色,显然是新伤,不由惊道:“格格脖子上怎会有伤?” 清欢随口答道:“昨儿个不小心被护甲划了。”她抬头漠然地瞧着镜中的自己,正了正衣冠,用雪白的锦缎将伤口遮住,道:“我是堂堂的和硕公主,自然该如此打扮。过会子我要去养心殿给皇阿玛请安,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吴嬷嬷心里直发怵,忙道:“云珠姑娘不在,还是老奴跟着格格吧。” 清欢皱了皱眉,她今天脾气格外不好:“没了你们,难道我连养心殿都寻不着吗?”回头见吴嬷嬷神色担忧,便道:“罢了,就让小环跟着吧。” 今日虽然雨停了,可却没有日头,天阴沉沉的直压下来,越发让人透不过气。养心殿前的槐叶早就落得干净了,枝桠横亘在灰白的天空下,疾风徐徐而来也纹丝不动,天地间唯有沉沉的死寂。 清欢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极为陌生,叹道:“叶子都落了。” 小环回道:“可不是,再过几日就要立冬了。格格已经有一个月都没有回宫了呢。”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漫长得就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样久。 苏培盛正侍立在养心殿外,远远地看到她来,直迎下阶去,打了个千笑道:“格格回来了。” 清欢问道:“苏谙达,皇阿玛可在里面?” 苏培盛赔笑道:“今儿可真不巧了,万岁爷宣了众大臣在里面商量政事呢,一时半会恐怕不得空。格格还是先回去吧,奴才自会向万岁爷回禀格格已经来过了。” 清欢道:“既是如此,那我候在这里便是,待皇阿玛处理完政事,我再请安也不迟。” 苏培盛还想再劝,清欢却提起厚重的袍摆盈盈跪下,道:“这一月以来,清欢都不能在皇阿玛面前尽孝,如今回宫,自是该好好来给皇阿玛请安。” 苏培盛只得应了一声,转身便进去通报了。 有凛凛的风从回廊里呼啸而过,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清欢却出了一身冷汗,被冷风一激,更觉得透心的凉,每一个毛孔都好像是被风干。跪得久了,才觉得头上的凤钗极沉,似有千斤重,她一动不敢动,整个脖颈仿佛就要被生生压断。 漆黑无缝的大理石地板犹如一面光亮的镜子,映着她发间熠熠生辉的宝石发簪,像是夏夜的星空。可那冰凉刺骨的触感却如同一根根尖利的银针,从她的膝盖直戳进去。她痛得忍不住皱眉,下意识地跪坐下去,一手轻轻地抚上膝盖。她膝盖受过伤,即便有太医的悉心照顾,可不免还是落下了病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回 往事迢迢徒入梦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无。苏培盛实在看不下去,只得走过来好言劝道:“格格,都已经一个时辰了,您听老奴一句话,还是先回宫去吧。” 清欢只是摇摇头,苏培盛又命小厦子搬来一把红木座椅来,道:“不然,您就坐着等,您大病初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呢?” 清欢依旧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似是铁了心,只牢牢地盯住门口的毡帘,只道:“无妨。” 苏培盛已然带了些哭腔,忙跪下说道:“格格,老奴求您了,三阿哥的事,如今这节骨眼上可万万说不得。万岁爷这几日为此事忧心烦闷,夜不能寐,正在气头上,您可不能自己往枪口上撞哪!” 清欢微微一笑,道:“公公,您不要再劝我了,我既然已经来了,哪有什么都不说就回去的道理?”她跪在那里,双腿渐渐麻木得失去直觉,太阳渐渐出来了,轻暖的阳光抚上后背,她更觉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仿佛是回到了幼时额娘刚刚过世的时候,那时候她任由小蝶姑姑牵着,立在额娘的灵堂前,满眼满眼的白色帐幔,那么多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只是再不见了额娘。八岁的孩子哭得抽抽噎噎,险些闭过气去。直到那个明黄色的高大身影众星拱月般出现,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向他磕头,威风极了。他上完香,突然转过身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只牢牢俯视着她,不怒自威,声音低沉却觉得熟悉:“你叫清欢?” 她心里怕极了,直往小蝶姑姑身后躲。 他却蹲下身向她招手。 小蝶姑姑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忙轻轻推了她两下,催促她道:“去啊格格,快去啊。” 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他却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他的虎口有厚厚的一层老茧,摩挲在脸上,亲切得就像是阿玛,她心里难过极了,只眼泪巴巴地瞧着他,时不时抽噎一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却爱怜地望着她,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慈祥的笑意,连声音也温柔得不可思议:“跟着皇帝舅舅进宫去好不好?” 她撅着嘴哭道:“我要额娘,我不要进宫。” 虽然那个皇宫很大很美,可她却无端端地突然想念西北,想念那一顶顶小小的乳白色的帐篷,从赤勒山上往下看,就像是一个个白花花的馒头,整整齐齐地撒在无尽的戈壁上。 他却难得地有耐心,一把将她抱起来。他身上有陌生而好闻的香气,他温和地说:“皇宫里有漂亮的房子,还有好吃的点心,”他顿了顿,“宫里还有弘时哥哥和弘历哥哥陪你一起玩,你为什么不愿进宫去呢?” 她窝在他怀中,他肩头绣着狰狞的团龙,刻丝的工艺极为挺括,衬在脸上有点硌人,可是她心里却是一动,想起雪地里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想起那日在戏台前他及时地将她的脸护进他怀中。他拇指上的月白色扳指冰凉地硌在她的额头上,抬眼就能看到那上面清晰而独特的纹路,他的声音干净而温暖,他说:“不要看。”只这一句话,却让她一见倾心。年少时的一腔执念,从此却堪堪误了一生。 那份潜藏在心底最最温软的话语,甚至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永远地冰封在记忆的最深处,一旦想起,也只有痛不可抑。他永远都不知道,对自己而言,他远比他想象的要重要的多。早知他们是如此结局,还不如当日不顾一切绝尘离去。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就算弘历不要她,就算全世界都不要她,可是至少她还有皇阿玛,从小到大,无论自己有多无理取闹,只要向皇阿玛撒撒娇,他总会答应。哪怕是她违抗圣旨,皇阿玛也只是罚她去清云寺“养病”而已。 远远地传来嘈杂之声,她迟疑地抬头循声望去。地上有一大片积水,明晃晃得像一面镜子,直将日光反射在眼前,微微炫目。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猝不及防狠狠地撞进眼帘,清欢只觉得心底猛然刺痛,所有的血液“嗡”地一下全都涌上脑门,直冲得太阳穴也突突直跳。她知道总会有这样的一天,可临到这一刻,却还是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弘历和傅莹本是并排而行,一路上他正扭头对她说着什么,看不见他的脸,而傅莹脸上却有浅浅的红晕,与她目光短暂一触,似是怔了一怔。 清欢却已经飞快地撇过头去,双手死死的攥住衣前的采帨,直攥得骨节发白。 弘历已经快步走上前来,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目光微微错愕,旋即却变得焦急而关切,只蹲下身问道:“小六,你为何跪在这里?” 暗红的袍角上绣有细密繁复的夔纹,她垂眸看着,忽就想起那日在御花园的浮碧亭里,他们二人并肩坐于池边。他那日穿着玄色的金龙妆花吉服,长长的袍角垂在地上,上面绣着金色的四爪金龙,八团彩云,饰以夔纹,与她的裙角交叠在一起,龙凤呈祥,繁繁复复的花样,看得人眼花缭乱,细密无声地一直绵延到心底去,仿佛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说:“过几日我就求皇阿玛指婚。” 她那时偏偏嘴硬,他却用皇阿玛的话噎她:“也是,你还小呢,一定是惦记着皇阿玛将来给你找的好婆家。我可等不及了,你若是不要我,那我只能娶别人了。” 那时一句无心的话,却是一语成谶。 有湿意涌上眼睛,她用力地闭了闭眼晴,极力将眼底的痛楚掩饰成波澜不惊的平静。 傅莹跟在他身后,许是因着新婚,她今日并未穿寻常命妇的朝服,而是穿着件胭脂色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离得近了,才看清上面绣着凤穿牡丹的秀丽花样,甚少见她穿这样鲜艳的颜色,越发衬得神采奕奕,只是与她相比,钗环就显得过于简单,只向她浅浅一笑,道:“六格格。” 清欢在新帝冷笑,曾几何时,都是她向自己请安,真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她低垂着眼眸,似笑非笑,道:“清欢见过四王爷,四福晋。” 她只一句话,就划清了他们二人的界限,字字凌厉分明,仿佛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掴在他脸上。弘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两个人的脸却都苍白得可怕,四目相对,可却再不是从前。 傅莹微露尴尬之色,倒是苏培盛极有眼色,忙上前行了一礼,道:“王爷福晋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向万岁爷通报。” 弘历这才起身,即便脸上施以薄薄的一层脂粉,也难掩她青白的脸色,不由说道:“你身子一直不好,如何能跪在这大理石地板上?” 清欢只觉得满心的厌恶却无处发作,极力地压抑着,只冷冰冰地说道:“多谢四哥。” 弘历还要说话,却是苏培盛迎了出来,笑呵呵地道:“真是巧了,万岁爷刚刚与几位大人忙完边疆的事情,正吃茶呢,王爷福晋快进去吧。” 清欢心里一酸,仿佛是被人用冷水浇下,从头到脚都冷得发僵。弘历听罢点了点头,只回头瞧了她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便与傅莹一同进去殿中。 ------题外话------ 这几天申请出版投稿了,哈哈,这是静言的梦想,无论是成功还是石沉大海,静言都会一如既往地写好我的故事。因为有你们,我会更坚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更文通知5.18 最近刚刚考完了万恶的线性代数,可又迎来了新一波的考试季,唉看来文文又得耽搁了,静言要好好准备考试了,大家暑假见吧。 接下来的剧情放送:弘时自尽,清欢大病一场,加之上一代的恩怨,清欢与雍正之间隔阂愈深,雍正驾崩后,弘历登基,又会有什么故事呢?请大家等着静言哦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回 清欢在后面瞧着,险些落下泪来。刚刚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此刻却如同被抽干了气力,瘫在那里。 苏培盛却上前躬身笑道:“格格快些进去吧,让格格久等了。” “多谢公公。” 小环扶她起身,可无奈双腿早已没了知觉,刚一用力,便又重新跌坐在地。那凤钗一顿,极利的凤爪搁在发顶上,险些刮破了头皮。 “格格。”小环惊呼,苏培盛上前亲自扶她起来,“格格,您慢着点儿。” 皇帝端坐于大殿丹墀之上的龙椅上,大臣们皆已告退,只剩了弘历和傅莹并排坐于阶下左侧的漆红楠木扶椅上,宫人正奉了茶上来。 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小环还是个孩子,身量未足,扶着她走总是力不从心。尽管极力掩饰,但她知道她的步子一定是僵硬得厉害,不然弘历不会从她一进来就一直忧心忡忡地盯着她的膝盖。她去年行围伤了腿,平日里稍稍受了凉就会痛,更何况今日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跪了那样久。 走到中央,她才看到原来毓宁也在,他身着石青色蟒服,看到她只是连眉头都紧紧皱着,微微摇头。 跪得那样久,膝盖早已经不会打弯,她跪下请安的时候,只“咚”的一声闷响,便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她痛得一身冷汗,可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直伏倒在地上,朗声说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回来了?”皇帝放下手中画有寿字花样的细瓷茶杯,道:“身子可好了?” 回皇阿玛的话:“都好了。” 皇帝道:“朕瞧你脸色不好,既然回来了,就让胡太医好好地给你调养调养,别落下病根才好。” 胡太医是太医院最有资历的太医,以往只负责照看皇帝龙体及太后凤体,如今太后薨逝,便相当于皇帝的御用太医,就连皇后娘娘也只是用仅次于胡太医的许太医。皇帝既这样说,自然是极大的恩宠,可清欢却觉得今日有些不同,可哪里不同自己也说不上来,皇阿玛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却总觉得他今天淡淡的,不过到底还是磕头谢了恩。 “起来吧,别总跪着了。今日恰好你四哥四嫂来了,你也好好儿跟他们说说话。” 清换听了神色一凛,却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只微一踟蹰,便直接了当地道:“皇阿玛,儿臣今日来是为了给三哥求情的。” 皇帝面色颇为不悦,只抬头瞧了一眼被清欢吓得目瞪口呆的苏培盛,苏培盛立即会意,忙躬身向清欢慢声细气地回道:“格格有所不知,刚刚万岁爷已经下旨,撤去三阿哥黄带子,令其做八爷之子,交由三王爷抚养了”他的语气渐次低了下去,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已经没了声响。 清欢心中大惊,仿佛没有明白他说了什么,皇帝的声音却沉沉响起:“朕尚有阿其那、塞思黑等叛贼之弟,而今不但弟兄,便亲子亦难知其心术行事也,实为朕之痛心。” 这样狠的话,他的语气仿佛是沉痛万分,可却只是不动声色。屋里鸦雀无声,只余他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上,冰冷而空旷,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碎掉,龟裂成一片一片。 她心里慌乱:“皇阿玛,三哥纵然有错,可是罪不至此,多年的父子情分,岂是一道旨意就能抹去?还请皇阿玛三思。” 皇帝厉声说道:“你自幼与弘时颇为交好,此时更该避嫌才是。从今日起你已再无三哥,只有四哥五哥。” 滚烫的泪珠终是从她眼中砸下,她的语气犹豫,仿佛是难以置信:“皇阿玛,您怎么忍心?永珅还那么小” 皇帝极轻地叹了口气,眼中似有一丝不忍,可那一丝不忍随即便消失不见,重新变得漠然:“朕虽将她们母子废为庶人,但衣食供应皆与以前一般无二。弘时是断断不能再留。” “皇阿玛,虎毒尚且不食子”一语未必,她的话语便淹没进了皇帝暴怒的吼声中:“放肆!” 他将手上的佛珠狠狠往桌上一掼,牢牢地俯视着她,那一刻清欢在他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无限的失望,那么锐利,陌生得仿佛不相识,如同一根利针,狠狠地扎进她心里,痛得麻木。 在那僵持的一瞬间,弘历正要起身,不想有人在一旁眼疾手快的按住他的手,他一抬头,傅莹却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只一犹豫,毓宁却已经起身款款行至清欢身侧跪下,道:“皇上息怒,格格原不是有意。” 弘历忙劝道:“皇阿玛,您是知道的,六妹自幼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皇帝只不痛快地吸了口气,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并不发一语 这时傅莹在一旁柔声说道:“皇阿玛,前几日听说您的头疼病又犯了,家父便着人配了一款香料,由薄荷、藿香等十余种药提炼混合而成。药吃久了,闻一闻这香气也能舒缓一些。”说着便让秋果奉上。 她的声音甜婉如蜜,渗透在空气中,无孔不入,皇帝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拿起苏培盛呈上的一个精致的琉璃花尊小瓶,揭开瓶盖嗅了嗅,只觉得有股凉爽的气息直冲脑门,心内郁火顿时减了大半,道:“果然是个好东西,是你们有心了。”说完,便柔声对清欢说道:“你也该学学你四嫂,好好静一静心。” 这句话,却如同一把火,一下子把清欢心中的所有委屈与愤懑全都点燃了,她只觉得心里痛极了,那么痛,可却没有人能明白,眼睁睁瞧着,一颗心被最亲的人剜得鲜血淋漓。她冷笑着,头皮也开始发麻,嘴里更是口不择言:“皇阿玛若是想要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儿,那么一开始就不该将我留在这宫中。” 皇帝面色一沉,“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昨儿个夜里你违抗圣旨前往宗人府,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吗?朕心疼你大病初愈,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朕,实在叫人忍无可忍。” ------题外话------ 太久不见,静言好想念大家,实在是熬不住了,默默地放一章,有人吗有人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回 清欢早就想到皇阿玛迟早都会知道昨晚的事,只不过没想到傅恒的动作居然这样快,她暗自冷哼一声,心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此时门口占帘一动,却有一高大身影径自闯入大殿,清欢还未来得及回头,那明黄色的软甲已经映入眼帘。到底是行伍出身,傅恒步伐稳健如飞,软甲上泡钉相撞,大殿里惟有甲胄的凌厉之音。 清欢颇为诧异,傅恒已经躬身跪于他的另一侧道回皇上:“昨夜之事,都是微臣失值,还请皇上赐罪。” 皇帝冷哼一声道:“玩忽职守,违抗圣旨,该当死罪,你确实白白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傅莹的脸色已经煞白,皇帝只微微踌躇,心里到底存了几分顾忌道:“但念在你如今负荆请罪的份儿上,朕尚且可以从轻发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皇帝一语未毕,却被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一切皆为儿臣的错,不关傅大人的事。儿臣以和硕公主的身份压他,他不得不就范。” 傅恒听了只扭头沉默地看了清欢一眼,不禁微微蹙眉。 谁都明白皇帝这是在给清欢和自己一个台阶下,可不想她却丝毫不领情,皇帝许是真的被气到了,直冷笑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配得上和硕公主的身份?说完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过去的这些年,到底是朕宠坏了你。” 清欢只觉得胸腔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整个身体仿佛马上就要爆开,终于还是将心里那一点点的希望也烧得一干二净,分出无穷无尽的绝望来。她忽然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想起阿玛,想起额娘,想起三哥,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霁月曾经对自己说出的那个可怕的事情。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却忽然全盘托出,陡然清晰,仿佛这十六年来所有的一切和然崩塌,仿佛一切皆是梦境。 她很想歇斯底里,可却无处发作,最终却只化作眼中的一缕怨毒,她几乎是冷笑:“这么多年,皇阿玛为何这般宠我,皇阿玛自己心里明白。” 皇帝的眼中闪现出前所未有的一丝杀意,冷冷的看着她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却无波无澜,仿佛是是风暴前的平静。 清欢看着皇帝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铁青,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快意,毫不畏惧目光炯炯地迎着他的目光,说道:“这么多年你宠我,到底是因为可怜我,还是觉得愧对我?” 皇帝脸色骤然一惊,额上青筋暴起,突然,他抓起桌上那盏茶杯狠狠的就像她掼去。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清欢直直地跪在原地,丝毫也不躲避,弘历立时起身,却眼睁睁地看着茶杯直向她飞去。电光火石间,已经有人用力的抽过了她的手臂,力气甚大,她几乎是合身被拉了过去,却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茶杯哗啦一声就砸在了毓宁的背脊上,幸好茶水已经不烫了,只不过泼了他一身。 所有人全都吓呆了,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纷纷跪下求情。 皇帝却掀翻了桌子,桌上一叠叠堆得小山一般高的奏折,全都纷纷扬扬的撒开在了地板上,像一条条白蛇吐出长信,诡异而狰狞。 皇帝暴怒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来人,传杖!” 所谓传杖,是宫里的一种刑罚,俗称打板子,宫里讲究打人不打脸,怕被外人看到,于是将犯了事的奴才拖去慎刑司里一通板子,体质好的养个个把月也就没事了,可身子骨差的就相当于是死刑,打死了的也有。 弘历大惊失色,忙跪下磕头道:“皇阿玛息怒清欢身子弱,受不得这板子。” 毓宁也顾不得擦拭颈子里的茶水,忙放开清欢,向皇上叩头道:“皇上三思,格格金枝玉叶,身份贵重,万万不可受此刑罚。” 说话间小太监已经将刑具抬至殿外,这宫里杖责主子还是头一回,他们也只是执着一张多长的枣木板子手足无措地立着,并不敢上前来。皇帝见状,厉声喝道:“你们还等什么?” 弘历回头狠狠地望住清欢,示意她快认错,清欢却故意避开他的目光。 太监上前来正要按她,她却嫌恶地一避,款款起身道:“我自己会走。” 行刑的长凳就置在殿外,她不声不响乖乖趴了上去,皇帝负手立于殿中,太监将帘子打了起来,外面的情景殿里瞧得一清二楚。 执刑的太监立在一旁,瞧了瞧苏培盛,并不敢下手,仿佛是在等皇帝最后的赦免。 皇帝盯着清欢厉声问道:“清欢,你可知错?” 小环忙伏在一边求她:“格格,您快认错吧,快认错吧。” 清欢声音平静得几乎听不到任何情绪,道:“儿臣无错。”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一旁的太监道:“打!给朕打!” 那太监自是晓得分寸,落手时稍一用力,板子的落势已经缓了三四分,可落在身上,清欢还是疼得浑身一哆嗦,有一种钝痛随即蔓延至全身,仿佛身体脱了节,她双手死死地抠住凳角,背心里浸出一层冷汗来,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第二杖已经重重落下。 小环吓得嘤嘤地哭了起来,跪在清欢面前,见她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直咬出血印来,可却一声也不吭,哭道:“格格,您哭几声吧。哭几声吧格格。” “皇阿玛,请您网开一面,清欢大病初愈,实在经不得这杖刑,皇阿玛,儿臣求您了。”弘历跪在皇帝脚边,直拉着皇帝的袍角,他双眼通红,险些滴出泪来。 一杖一杖地落下,旁边叫数的内官嗓音极为尖细,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口音,直划破长空,听了无端端叫人觉得害怕。 清欢疼得出现了幻觉,仿佛是听到了弘历的声音,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无比地痛快,这么些日子,她从没有比这一刻更觉得痛快过。 嗓中涌上难以抑制的腥甜,她忍不住用力一咳,竟是一口鲜血喷出,洒在黑漆漆的大理石地板上,霎时便变成死一般的黑色。 “格格!”毓宁惊叫了出来。 皇帝将手一扬,到底还是存了一丝不忍。太监忙停了板子,皇帝深吸一口气平缓了情绪,问道:“清欢,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知错?” 清欢大口喘着气,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小环连忙用丝帕给她拭去唇上和下颌上的血渍。 苏培盛是看着清欢长大的,从小到大,哪里见她受过这份罪,直心疼得跪下老泪纵横,道:“格格,老奴求您了,快给万岁爷磕个头认错吧。” 毓宁着急得几乎要吼起来,也顾不得失仪,忙道:“快认错啊。” 她喘息片刻,挣扎着半撑起身子,与弘历对视了一眼,他眼中有薄薄的水雾,隔的这么远,她也看得见,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翻搅,连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搅烂了。 终于,连皇阿玛她也失去了。这世上就只剩了她一个人,其实她从心底里根本就不想让他瞧见自己这么狼狈,尤其是当着傅莹的面。 她的声音柔弱得仿佛被风一吹就散,可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她抬头直直地看着他,眼眸漆黑而分明:“儿臣无错。” 皇帝额上青筋暴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冰凉得仿佛是九尺寒冰,清欢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陌生而可怕,就好像是要将她撕碎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觉得他会杀了自己。 皇帝道:“给朕打!给朕狠狠地打!打到她认错为止。” 清欢几乎是笑了一下,她伏在凳上,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觉得只剩了半截身子。头上的凤头钗哗啦一下摔落在地,宝石七零八落地四散开来,莹莹地映着眼底的一缕光,冰凉而华丽。 她还有一线意识,模模糊糊地看到所有人都在磕头,可皇阿玛已经不看了,只负手转过身去,她闭上眼,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因为她竟然看到了阿玛的脸。他们说,人快死的时候都会出现幻觉,这么多年她其实一次也没梦到过他,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皇阿玛就是阿玛,觉得他还活着,从未离开过自己。他还是那样年轻英俊,脸庞的轮廓被关外的风霜打磨得极为硬朗,可笑起来却是那样温柔,他的掌心温热,虎口上的茧子摩挲在她脸上,微笑着说:“苦了你了,孩子。” 隐隐约约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原来是又开始下雨了 ------题外话------ 最近追花千骨苦苦地等着更新,忽然觉得有点不忍心,所以赶快来放一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回 晓镜但愁云鬓改 叫数的声音戛然而止,皇帝并未回头,问道:“怎么停了?” 还未等太监回话,毓宁已经磕头焦急地回道:“皇上,格格已经晕过去了。” 皇帝回过头来,见清欢伏在凳上,发髻已经散了,零零散散地垂在脸畔,被脸上的汗濡湿,越发衬得一张脸苍白如纸,她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面上,一动不动。金黄色的秀袍上印着斑斑血迹,犹为可怖。 那地上摔碎了的凤头钗,正是她十六岁生辰时他命内务府造的那只,他从刚刚便瞧见了,她从小到大便不喜这些金玉之物,今天戴着,无非是想让他念着旧情,那十六颗宝石,是采办大臣从回疆进贡上来的,颗颗浑然天成,总共十六颗,他全用来给她镶了首饰,不过是想让她明白,过去的十六年,他都将她视若珍宝。可她却将他的宠爱当做是低贱的筹码来要挟他,将他所做的一切都践踏得一文不值。这凤钗,毁了也罢。 皇帝闭了闭眼睛,道:“罢了,送她回宫去,无朕的旨意,不许出储秀宫半步。” 圣驾在此,任何人都不得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两个小太监将清欢从凳上拖起。 她整个人都是瘫软的,仿佛被抽去了筋骨,一个小太监没有扶稳,她半天身子从登上翻了下去,仿佛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又像是一只摔碎了的瓷娃娃。 苏培盛瞧着皇帝的脸色铁青,忙在一旁骂道蠢东西,还不快抬撵来。 弘历一听,忙说道:“撵怕是不行,还是拿担架来吧。” 另有两名太监忙将担架抬了上来,几人抬了清欢伏在架子上,地上被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弘历起身向皇帝施了一礼道:“皇阿玛,儿臣送六妹回宫。” 皇帝扬了扬手,道:“不必,你带傅莹去永寿宫给你额娘请安吧,你搬出宫外住,她如今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你们陪她好好的说说话。” 弘历只低头咬着牙不做声,傅莹见状,忙施了一礼道:“是,皇阿玛。” 两名太监一前一后抬起架子,有血滴滴答答地一直滴在地板上,毓宁目不转睛地瞧着,背心里一片冰凉,也不知是冷汗还是茶水,直腻腻地贴在胸口。 皇帝却出其不意地说道:“宁郡王,你送六格格回宫。”皇帝叹了口气,仿佛是累极了,“顺便宣太医给她诊治诊治吧。” 众人皆极为惊诧,弘历颇有深意地瞧了毓宁一眼,他却忙谢恩跟着去了。 小环和另一个小太监一路上都给清欢撑着伞,一路疾行,雨虽然不大,但养心殿离储秀宫并不近,清欢还是淋上了雨。 于宁见状,道:“这样不行。” 早上出门的时候,额娘让他带了大氅,没想到此时倒派上了用场,他用大氅将清欢包裹住,蹲在地上,让人将她扶上他的背,又让一名个子高的内监撑伞走在一侧。 她的脸就伏在他耳边,偶尔传来微弱的呼吸,连呼出的气也是冰凉的,他心惊胆战,几乎是一路小跑,或许是因为颠簸,她居然醒了,在他肩头动了动:“宁郡王” 他又气又急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我真是后悔,当日就不该送你回宫来。” 她轻轻一笑,那笑里透着几分小孩子般的天真与幸福:“你不知道,小的时候我怕黑,有一次跟五姐打架,被齐飞娘娘关进小黑屋里,三哥趴在窗口对我说,六妹妹,你不要怕,三哥在外面陪着你” 说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泪从眼眶砸出,毓宁只觉得颈中一片温热,刚刚挨打的时候她都不曾哭,她的话里满是绝望和无助:“可是我真的尽力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他毓宁哥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求求你救救他吧” 她许是真的糊涂了,从小到大她从不曾这样叫他。大概是真的绝望了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明明是连她都没办法的事,他一个闲散郡王又能有什么法子?尽管,他也着急得快要疯了。 储秀宫还未得到消息,毓宁背着清欢冲进去时自是一片慌乱。云珠已经回宫了,只听宫人说格格去给皇上请安了,见到此景不免大惊失色:“格格这是怎么了?” 毓宁一直冲进花雨轩里去,众人七手八脚将清欢放在床上,大冷的天他出了一身冷汗,觉得双手上似有温热的液体,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一手的鲜血。他双手颤抖,怔怔地望着满手的鲜血。 齐妃闻讯也赶来了,见到毓宁不免诧异:“宁郡王也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毓宁忙向齐飞请了安,沉声回道:“六格格在皇上面前为三爷求情,被皇上下令杖责二十。” 齐妃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晕倒,倒是福珠扶住了,齐妃一手抓着福珠道:“快,快传太医。”说完,又对毓宁说道:“多谢宁郡王了,王爷请先回吧。” 毓宁扭头再瞧了清欢一眼,离得太远,只能看到她惨白的一张脸,衬着暗红底的花面锦被里,诡异得仿佛是浸在血水里一样。他终是顾不得僭越,忍不住对齐妃说道:“格格安危,额娘亦挂心,伤势如何,还望娘娘能派人来府里通传一声。” 齐妃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说完便让首领太监亲自送毓宁出去。” ------题外话------ 宝贝们,有人在吗? 好久不见,昨天静言回家了,马不停蹄地码字,暑假生活就要开始了,希望未来的几十天里你们能常伴静言左右哦,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回 夜吟应觉月光寒 齐妃命人打了热水进来,摒退他人,亲自守在屋里。云珠和几个贴身的宫女一起七手八脚地先将吉服给她褪下,白色的中衣都被血染红了,褪去中衣,云珠想要把底裤替她褪下,可没想到裤子却黏在伤口上,清欢昏睡中疼得呻吟一声,却并没有清醒。 “慢一点。”齐妃在一旁叮咛着,云珠稍稍使力,终将裤子褪下,众人见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伤处都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大腿上也挨了一仗,高高鼓出两道青紫的伤痕来。 恰好吴嬷嬷听了消息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已经吓得晕了过去,忙让人搀扶出去。 云珠惊呼道:“格格。”心里又是懊悔又是难受,“奴婢才离开一会子工夫,您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小环在一旁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皇上已经动了大怒,可格格偏偏不肯认错” 齐妃用绢子拭泪道:“这个傻孩子” 说话间太医已经赶到,因为伤处尴尬,云珠忙摊开被子将清欢裹住,太医方进来给她诊脉。 太医一路大概也听传唤的内官说明了情况,直接便问:“格格伤口如何?” 齐妃只道:“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太医说道:“格格如今发热,皆因伤口炎症所致,微臣先开退热化瘀的汤药给格格服下,再开紫金活血散来给格格敷上,内服外敷,先退了热再慢慢养伤口。” 齐妃道:“那一切就有劳太医了。” 黄昏时分皇帝去永寿宫用晚膳,永寿宫的小厨房自是从前几日就开始准备了,提前炖上了鲍鱼参汤,可弘历却觉得味同嚼蜡,只看在熹妃的面子上应付两口。 一顿饭吃得极安静,侍奉夹菜的太监今日都是格外小心,一点响动都没有,皇帝喝了口参汤,随口说道:“这汤不错。” 熹妃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寻个话头,不想皇帝先开口说话,自然笑着迎合道:“皇上若是喜欢,臣妾便让小厨房做了送到养心殿去。” 不想皇帝却面色一沉,放下汤匙道:“参汤对于南方人是大补,可却不合北方人的体质。” 熹妃听罢讪讪地笑道:“是。”转头见傅莹吃得甚少,便亲自给她盘里添了菜,道:“你这孩子怎么吃的这样少,这么瘦弱怎么才能给本宫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孙儿呢?” 傅莹面色一红,却是下意识瞧了身旁的弘历一眼,只低头说道:“额娘只会取笑儿臣。” 弘历却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仿佛丢了魂儿一般,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只忧心忡忡地盯着桌面出神。 熹妃自然也晓得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并不敢提,不想门外却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 弘历只觉得心里突地一跳,冥冥中总有一种预感就是为着清欢的事,果然不等片刻苏培盛便进来,他面色有些焦急,可步伐却还如常,进来打了个千回道:“万岁爷,刚刚齐妃娘娘派人来报,说是六格格身上恐怕不好,让万岁爷去瞧瞧” 弘历一听,本能地从椅子上立了起来。 皇帝却丝毫不为所动,扔下手里的玉箸,道:“朕不过打了她几下,朕瞧她那样子,可是硬气得很。你去告诉齐妃,要治伤就去宣太医,朕去有什么用?” 苏培盛一听,这显然是气话,正左右为难,弘历慌忙跪下道:“皇阿玛,今天那十几杖一般人都难以熬住,更何况是六妹,皇阿玛还是移驾去看看吧。” 傅莹见弘历双眼通红,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直握得骨节发白,她心中一阵酸涩,可却仍是劝道:“皇阿玛,格格今日那样挨打,就算伤得不重,可女儿家的面子也伤了,皇阿玛还是去看看吧,哪怕是说几句宽慰的话也好。” 皇帝冷笑:“她的面子?她在众人面前说出那样大不敬的话来,又将朕的面子至于何处?我看她就是仗着朕的宠爱才敢这么为所欲为。朕这回偏要治一治她这毛病。” 熹妃忙赔笑道:“万岁爷就算恼,也不能在兄嫂和宁郡王面前杖责格格,又当着那么多宫女和太监的面,日后让格格怎么做人?”她柔声劝着,“还是等格格伤好些了,皇上再去好好地宽慰宽慰格格,父女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更何况六格格是万岁爷带大,左不过脾气秉性都像极了皇上” 苏培盛见皇帝似是铁了心,只得无奈地出去传话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回 清欢浑身烧得滚烫滚烫,面颊晕满了不健康的潮红,连耳朵都是深红的,活像只煮熟的螃蟹,嘴里不停念着胡话,断断续续,旁人也听不懂在说什么,可看那样子却是极难过,偶尔一句终于听清楚了,却是在叫额娘,齐妃听得满脸泪痕,忙做到床头去抚着她滚烫的额头:“额娘在这儿。额娘在这儿。”不想却被她额头的温度吓得缩回了手,“怎么这么烫?” 吴嬷嬷和云珠不停地用冰帕子给她擦着身上,可根本没什么用。 齐妃厉声问太医道:“药已经服下去了,为何还不见效?” 太医忙跪下说道:“微臣无能,格格病势突然恶化,还请娘娘尽快宣其他太医入宫与微臣一同诊治。” 齐妃一听,只觉得心里突地一跳,偏偏传话的太监回来了,打了个千说道:“万岁爷正在永寿宫用晚膳,怕是不方便过来。” 齐妃听了,“哗啦”一声将茶杯掀翻,眼里却有掩不住的伤心与怒意,道:“他不要儿子,难道连女儿也不要了?你再去回禀,要将太医的话仔仔细细地回给皇上。” 不多时,太医院值夜的太医都被请来了,医术最精的胡太医给清欢请脉,他跪在脚蹬上,一面号脉一面细细地思索着,神情却慢慢变得沉重起来,最后连眉头也拧在了一起。 齐妃只觉得一颗心也揪在了一起,胡太医号完与众太医短暂商量后向齐妃回道:“格格的病情已经十分危急。” “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回娘娘的话,格格的身子有很大的亏空,微臣记得先前格格在外养伤,并未调养过来,何况早在去年行围之时就已经落下了病根,寒气侵体,如今这杖刑一般人尚且熬不住,更何况是格格千金玉体,如今数症并发,实在是来势汹汹啊。” 太医说的很保守,齐妃还是听得心惊肉跳:“如今该如何治?” “微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什么叫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要你一句实话,有性命之忧吗?” 见一众太医齐齐跪下,她心里已经了然,闭了闭眼睛,道:“我知道了。胡太医,你是皇上最信任的太医,我把格格交给你了。” 到了辰时,圣驾到底还是来了,不仅熹妃陪着,就连弘历夫妇也都在身侧。皇上到花雨轩的时候,清欢已经咽不下药了,众人正一片忙乱。 太医一见圣驾在此,忙不迭下跪请安。 皇帝原想着是清欢是闹脾气,不肯吃药,见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大惊失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严重?” 胡太医不过是把刚刚回齐妃的话再向皇帝回了一遍。 弘历连眼睛都烧得通红,他冲上前去,一把便揪住胡太医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喝道:“你到底是怎么治的?” 胡太医吓得战战兢兢,两腿哆嗦着,连忙自称无能。 熹妃见状,道:“弘历,你皇阿玛在此,不许胡闹。” 云珠将清欢抱起来靠在她身上,吴嬷嬷亲自将药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可浓黑的药汁却顺着嘴角一直流下来。小环忙在一旁用帕子拭了。 弘历看了心焦,正准备接过吴嬷嬷手里的汤碗,却闻皇帝说道:“朕来。”他只得垂手立于一旁,吴嬷嬷连忙起身将汤碗奉于皇帝手中,他将勺子置于她唇边,可无论如何也撬不开她的牙关。 弘历从云珠怀里接过她的半个身子,用力捏住她的合谷穴,硬生生撬开牙关,把药灌了进去。 众人不禁松了口气,幸好她还能吞咽。 齐妃在一旁看了,忽然冷笑道:“这会子倒急了,皇上下午何不一通板子把她打死了,这会子倒也省心。” 皇帝知她在气头上,自己心里亦是痛悔交加,也懒得和她计较。倒是熹妃在一旁劝道:“姐姐何苦说这样的话,皇上心里已经够难受了。” 齐妃冷笑道:“是啊,还是妹妹最体贴,只管留皇上在永寿宫用膳便是了,何必巴巴儿地赶来,妹妹有了可心的新儿媳,还顾得上小六的死活吗?”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狭长的丹凤眼一一扫过熹妃和傅莹的脸。 八面玲珑如熹妃,此时也被她噎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更别说傅莹了,她本就腼腆,平日里见到的齐妃,都是客客套套的,哪里见过这阵仗,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 皇帝不免嘴角一沉,道:“要耍嘴皮子功夫就都出去,别再这里碍眼。” 齐妃反而什么都不怕了,盈盈挥袖,坦然坐于塌上,浑身冒出一股凌厉的气势,使人不敢逼视,她笑盈盈地说着,眸子里却有一股讥讽:“出去?这里是臣妾的储秀宫,皇上叫臣妾往哪里去?” 皇帝沉默片刻,这才想起齐妃已被自己禁足,却并不接话,转而问胡太医:“药已经喂进去了,可还有性命之忧?” 胡太医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冷汗涔涔,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开口,半晌也不知怎样组织,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格格能服药,虽多了几分把握,可格格能不能挺过去,就只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 皇帝的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药碗摔碎。 “你们都退下吧,今晚朕守在这里。”皇帝说着,眼睛却牢牢地盯着清欢青白的面容,“朕守着她。” 熹妃知道他心里难过,忙劝道:“这里有臣妾们守着,太医们照料着,皇上还是回去休息吧,龙体要紧。” “朕贵为天子,有朕镇在这里,小六便不会有事。” 这时秋果在一旁说道:“其实奴婢的老家有一种法子,也许可以试一试。” 傅莹瞧了她一眼,正想要制止,却听到皇帝焦急地问道:“什么法子?” “老人们都说,病人病入膏肓,家里人可以先准备着后事,备好寿材,就当是冲喜,也许一下子病人就好了呢。” 皇帝还未说什么,倒是弘历一掌劈来,直打在她脸上,喝道:“混账东西,竟然敢诅咒六格格!” 秋果连忙跪下,一手捂着脸,直吓得哭了起来,傅莹也唬了一跳,忙跪在秋果面前求情道:“王爷息怒,秋果从小被我惯坏了,说话不晓得厉害,王爷就饶过她这回吧。” 熹妃见弘历额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满眼的红血丝,那样子仿佛是要杀人似的,陌生的让人觉得害怕,忙劝道:“好了好了,你们小两口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没事就快回府里歇着吧。” “额娘。”弘历低吼着,仿佛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眉头拧在了一起,只牢牢地望住她。 熹妃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只亲自扶了傅莹起来。 皇帝道:“熹妃说得不错,你们待在这里也不合规矩,还是先告退吧。” “是,儿臣遵旨。” 两人回到府里,弘历径自去了书房,傅莹由秋果扶着回了卧房,房子里还是两人新婚时的布置,火红火红的帷帐,连窗上的大幅喜字也并未取下。 你去给我跪在门口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回 秋果是从小就跟着傅莹的,从未见过她发脾气,更何况是对自己,一下子满腹委屈,却也只是默默地垂头应是,跪在门口,却没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傅莹到底是不忍,不过片刻便上前扶她起来,瞧见她高高肿起的脸颊,心里一阵发寒,心疼地用帕子抚了抚,问:“疼吗?” 秋果摇了摇头,“都是奴婢的错,才惹王爷生气。” 傅莹扶她坐在椅上,自己命人拿了药膏来,亲自给她涂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我的贴身丫头,以后你说的话就等于是我说的,如今再不比在府里,行差踏错都有可能掉了脑袋,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是为六格格着急只是奴婢不明白,王爷平日里那样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发这么大的脾气?” 傅莹叹了口气,想起那天幼弟说的话,她本也不以为然,今日见了弘历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忽然就灰了心。 秋果见她忧心忡忡,忙安慰她道:“不过小姐您不用担心,王爷心里还是最在意您的。当初是王爷跪在雨里整整一夜,才求得万岁爷下旨赐婚,这事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傅莹只苦笑了一下,觉得心里酸楚无比,只看了看窗外书房的方向,道:“你扶我去给王爷拿些点心吧,王爷中午都没怎么吃东西。” 说着,便命人备了点心。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织起了一张细密的水帘,噼噼啪啪地敲在屋顶的青瓦上,仿佛是雷雷战鼓,沿着屋檐落下千万条长线,绵绵不绝。 沿着回廊走,根本不用撑伞,可以直接走到东院去。远远的瞧见书房里的灯却是灭着你的,傅莹心中一惊,加快了脚步,险些被石阶绊倒。空中忽然雷声乍响,轰隆一声鸣彻九霄,夹杂着一道闪电,将院中的一切都照的如同白昼。 可就只这一瞬的工夫,她也看到了,看到了大雨中那一道颀长而又熟悉的身影。 “王爷!” 她哭喊了一声,在这样寂静的雨夜犹为凄厉。不等秋果拿来雨伞,她已经飞身扑进了雨中。 弘历不知在雨中立了多久,整个人都已经浸透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早已经石化。 闪电在漆黑无际的夜空中划开,仿佛是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的脸色苍白,只是漠然的抬头看着天空。傅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她抬头却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觉得他整个人在雨雾中模糊得可怕,仿佛只要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 “王爷!王爷,快回去吧,妾身求您了!”她哭着喊着,可那声音却在一瞬就淹没进雨中。 过了片刻,弘历终于缓缓地低下头看着她,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眼神,空洞而绝望,那目光仿佛早已透过她,飘到了某个地方。 他的声音干涩而喑哑,带着万分的痛楚,在风中微微颤抖,缓缓说道:“是我害了她。” 傅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他的脸色,绝望到近乎崩溃,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觉得,若是今夜六格格真的熬不过了,那么弘历也会一同消失。 “王爷!您不要这样!格格不会有事的!”傅莹跪在雨中用力地扯住他的袍角,秋果连忙带人撑了伞来扶她。 弘历只淡淡道:“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王爷,让妾身陪您一起吧。”她十指纤纤,可此时却生出了一股蛮力,死死地攥住他的袍角。 他一时推不开,狠心道:“秋果,扶福晋回屋歇息。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入东院一步!” 天色微明,熹妃跪在佛堂的电商默默诵经,她手里念着一串极为通透的碧玉佛珠,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檀香。 忽听殿外有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心下一沉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果然是林溪进来,请了个安回道:“娘娘储秀宫那边差人回报,六格格平安度过昨夜,虽还未醒,但暂无大碍。” 熹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皇上呢?” 林溪回道:“皇上昨天夜里守了整整一个晚上,今儿个一早便直接上朝去了,连养心殿都没回去。奴婢真是不明白,那么多的皇子公主,为什么万岁爷这样偏疼六格格?” 熹妃幽幽地瞧着阁窗里置着的观音像,前面的香炉里燃着几根檀香,香灰积得太多,直沉沉砸进炉中,露出几点赤红的火星,忽明忽灭。 她微眯起眼:“是他自己造的孽,怨不得旁人。” 林夕微微错愕,并未听懂她的话,却也不敢多问,只上前扶她起来:“何止是皇上,娘娘您还不是疼格格疼到骨子里,娘娘昨夜一夜未合眼,这会儿快好好歇息吧。” 熹妃听了,不禁叹了口气,眉头微皱,道:“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那一位主子还不得掀了天。”说完,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你去命人向宝亲王府回话,就说六格格已无性命之忧。” 林溪扶熹妃坐在榻上,见她面露倦色,便好生劝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四爷年轻气盛,难免意气用事。更何况四福晋聪慧美貌,贤良淑德,必然能将四爷的心收回去。” “意气用事?”熹妃冷笑一声,“他那样子,难道你没见过?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瞧他那样子,哪里像是在意气用事了?从小到大,他何曾忤逆过我?这孩子,跟皇上的脾性简直一模一样。我可真是怕极了,怕所有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娘娘” 熹妃一怔,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道:“没什么,你下去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回 清晨的时候,清欢迷迷糊糊地醒来过一次,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微张开眼,人影幢幢,有一瞬她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可身上的剧痛却将让她一点点清醒,她心里绞痛,只轻轻地呻吟了几声便又昏睡了过去。 彻底醒来已是下午,满屋子的人险些欢呼雀跃,齐妃忙命留值的太医进屋请脉。不过片刻,太医便欣喜地回道格格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安心调养,月余便能康复。 云珠听了,连眼泪都流了下来,直跪在床头握住清欢的手哭到格格您可吓死奴婢了。 清欢却倦得闭了闭眼,一语不发,齐妃见状,知晓她已有心结,便打发屋子里的人都出去,只留云珠守着。 她伤口疼痛,只能趴在床上,云珠正一口一口地将鸡汤喂给她喝,却听屋外传来一阵击掌声,这是御驾前来的暗号,云珠忙阁下碗迎了出去,刚走到外厅,就见门外的太监打了帘子,果然是皇帝进来,他一身明黄九龙朝服,甚至连朝冠都未来得及换下,一下朝便赶了过来。 云珠忙请安,皇帝焦急地问道格格醒了? 云珠高兴地回道午后刚醒,还用了半碗鸡汤呢。说话间已经迎了皇帝进了寝殿。 清欢伏在床上一动未动,她面朝里,整个人都缩在厚重的棉被里,像一只蜗牛,把自己藏进壳中。 云珠上前轻唤她几声:“格格,皇上来了。” 她却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了。 云珠面露难色,皇帝却叹了口气,道罢了,朕只是来瞧她一眼,不必叫醒了。 他上前慢慢坐在床边,清欢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甘冽而清苦,却蓦地让她心惊。她闭着眼,眼前却只能一遍遍地浮现出那天在养心殿外他冰冷而决绝的眼神。 有人轻轻地帮她掖好被子,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挲,接着,那股幽香便渐渐消失了。 云珠送了皇帝出去,这几日边疆再生事端,叛乱,他怕是不能时时过来了,于是事无巨细便都一一交待了,又特令云珠每日派人来回报格格的饮食起居。 云珠回屋后却见清欢醒着,睁着老大的一双眼睛,怔怔地正看着窗外。 早知他是假装,可仍忍不住劝道“格格,万岁爷昨夜守了您一夜”话未说完,却见她厌恶地扭头不欲再听。 云珠瞧她眼圈微红,微嘟着一张嘴,倒像是小时候赌气的模样,知道她心里委屈,便住了口。 清欢虽在伤中,可仍被禁足,其实她伤得根本就下不来床,就算皇帝解禁,她也是哪儿也不能去的。 她挨打的消息早已传遍了皇宫,再加上三阿哥贬黜,齐妃禁足,储秀宫一时成了不祥之地,人人唯恐避而不及。倒是裕福晋,隔了几日便进宫来瞧她。 清欢还在睡着,听到裕福晋来便让云珠给自己梳洗了见客。她对这位福晋的映像是极好的,她养伤的时候没少受照顾,许是在裕王府住了些时日,如今见着犹为亲切。 清欢这才知道罗布津叛乱,毓宁被皇阿玛派去了前线,两日前就已经动身了。 裕福晋面露忧色:“宁儿他虽自幼在军营长大,可如今真正上战场杀敌倒还是头一回。西北气候恶劣,大军行进总得个把月才能到,这战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也不知宁儿何时能回来?” 清欢知道毓宁是裕福晋与裕王唯一的孩子,想来她忧心如焚,便忙劝道:“福晋不必过于担忧,以毓宁哥哥的武功,定然会像王爷一样,驰骋疆场,立下赫赫战功。” 裕福晋听她这样说,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亲切,又突然想起刚刚去景仁宫请安时皇后娘娘对自己说的体己话,不禁抿嘴一笑道:“借格格的吉言。” 清欢大病初愈,不过稍坐片刻便不免体力不支,裕福晋只得告辞,临去时倒命云珠备了些点心、补品以作回礼,裕福晋却笑盈盈地拦了下来,说道:“格格不必这样客气,日后臣妾与格格的缘分还长着呢。” 清欢只当她是客气,并未多想,却也是忧心如焚,眼下毓宁一离开京城,三哥才真真是失了照应,可她如今被禁足在此,要派人出宫简直比登天还难。云珠却没好气,直数落她:“格格您如今才是最让人担心的人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能养好您的身子。三爷平日里那样疼您,若是知道您为了他受这么大的罪,心里一定很难受。” 清欢只冷冷说道:“你们谁要是敢去三哥面前多嘴,我就割了她的舌头。” 皇阿玛虽然打了她,但他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疼她,所以,纵是三哥被削爵幽禁,可他还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阿玛还是一样疼他。总有一天,等皇阿玛气消了,一切都还会恢复原样,只要再等等,再给她多一点时间,她就一定能找到那个幕后主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这一日醒来,屋里的火炉烧得有些旺了,清欢睡出了一身汗。有袅袅的白气从紫金的镂空格纹里渗出,是清甜的梨水香气,直浸到人的每一个毛孔里。她只穿着中衣坐在床上,身上的伤已经好过了许多。屋里向南的一排窗户皆闭,可屋里却格外亮堂,窗上糊的明纸发出明亮的光。 她忽然叫道:“云珠,是不是下雪了?” 门外毡帘一挑,却是小环活蹦乱跳地跑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新棉衣,头上戴着顶狗皮暖帽,帽檐上有一圈毛茸茸的白色滚边,衬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可爱,见清欢醒了,便笑嘻嘻地说着:“格格,外面下雪了呢,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奴婢们说要在外面堆一个大大的雪人呢!” 小环到底还是个孩子,一说到玩就乐得手舞足蹈,清欢也不由得笑了。 云珠没好气地走进来,斥道:“就数你多嘴。” 小环这才想起清欢有伤在身,不便下床,忙吐了吐舌头说道:“格格,奴婢错了。” 清欢却径直下床来,说道:“不碍事,我在一旁瞧着你们玩也好。” 云珠道:“格格难道忘了太医的嘱咐?” 清欢道:“成日关在屋里,闷也要闷坏了,好不容易就着这个由头,你还不让我出去透透气?” 云珠知道拦也没用,就只能给她裹得严严实实,自家院里倒也不用拘着规矩,连旗头她也懒得梳,一头乌发如墨玉般披散下来,沉沉地散在腰间,额前几缕额发疏疏落在眉间,衬得一张脸白腻而干净。她以前是张苹果脸,每次弘时都喜欢在她脸上捏一记,总觉得似能掐出水来,如今病中多添瘦消,仿佛弱柳扶风,她所有心事都映在微皱的眉头,倒有了几分西子的气韵。 等她披着赤色羽缎斗篷,手捧着暖炉到院子时,几个外屋的小太监已经在小环的指挥下,堆起了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雪人,说是雪人,也不过是一大一小两只雪球一下一上叠放在一起,小雪球上插着半截儿削尖了的胡萝卜,算是鼻子,可眼睛却一时不知道用什么来做。 小环见了忍不住啐道:“亏云珠姐姐平日里夸你们手脚麻利,今儿个却连个雪人也堆不好。” 清欢瞧那几个小太监弄得浑身上下都是雪,知道他们也是有意想逗自己开心,便对小环笑道:“几日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像云珠丫头了?想要雪人的眼睛,这有何难?”下意识地摸到袖口上,正要扯下袖口上两枚黑色的扣子,可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一击,怔在了那里。 云珠见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就好像初春湖面上的一层脆冰,“哗啦”一下碎掉便融入水中消失不见,那脸色却是苍白得吓人,被大红的斗篷衬着,一丝血色也无。 云珠还以为她不舒服,便忙上前来扶住她问:“格格怎么了?” 她只是慢慢地放下手,轻轻摇了摇头。小环命人厨房拣了两颗小煤粒来嵌上,果然一个可爱的小雪人便俏生生地立在院里。 清欢心情渐好,坐在扑了软垫的秋千上,看着小环跟一群小太监在一起打雪仗,云珠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突然一只雪球飞来,砸在云珠衣襟上,“哗啦”一下便散开了,雪粉溅了她满脸,云珠没好气地指着小魏子:“小兔崽子,仔细伤了主子!” 清欢看她像个老婆婆似的,连眉毛上都是白雪,忍不住笑道:“你快去找小魏子报仇吧,不用总看着我,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云珠答应着去了,几个人在雪地里闹作一团。清欢俯身从地上揉起一团白雪攒成雪球也向他们砸去,她病后孱弱,雪球飞不了多远,只是一下一下努力地往前扔。下人们为了逗她开心,都渐渐靠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尤其是小魏子,他平日里最是机灵,净喜欢搜腾新奇好玩的东西给清欢解闷,现在更是使尽浑身解数,装作被她砸中,逗得清欢咯咯直笑。 她再抛出一个雪球,小魏子灵活地避了过去,那雪球却飞了出去,“啪”地一声砸中一个款步而来的身影,他却迅疾地用黑色大氅一档,立刻,便映上了一团白色的印迹,黑白分明。 所有人都立刻停了下来,慌忙行礼道:“参见四王爷!” 清欢一怔,已经悄无声息地敛了笑容, 弘历微微一笑,道:“在外面就听到你们这里好热闹。” 小魏子回道:“回王爷的话,奴才们正陪着格格玩雪解闷儿呢。” 他只“嗯”了一声,却突然俯身蹲在雪人面前,仔细端详着,而后竟伸出手来摸了摸雪人的头顶。他甚少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清欢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或许早就不记得了吧?她在心里苦笑,他定是早就忘了。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却是酸楚疼痛,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心里缓缓割着,一下一下,连皮带肉,不会致命,只会痛死。原来如今,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她闭了闭眼,沉声说道:“你们都下去。” 云珠默默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带人退下。 天地间只余无穷无尽的白色,恰如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可那时却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相对无言的一天。 弘历起身望着她道:“瞧你的伤是好多了。” 清欢并不看他,淡淡道:“多谢四哥关心。” 她瘦得下巴尖尖的,像一枚小小的杏核,侧脸对他,只觉得整个人清冷无比。他慢慢地走到她身后,想要像以前一样推她,可她却陡然站起身,两丸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四哥今日来可是有事?” 弘历微微一笑,过了片刻才说道:“其实这些日子我每日都来。”只不过是没有勇气进来罢了,刚刚听到院子里的笑声,终究是没能忍住。 清欢微皱起眉头,并不作声。 他叹了口气,仿佛是怅然:“那天太医说你怕是挺不过去了” 话音未落,就被清欢打断:“才十几杖而已,还死不了。”她望着他,颇为不耐,“你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清欢,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理解我。”不知是不是在雪地里站久了,他的脸色竟然有些苍白。 她冷笑:“也许你真的是有什么苦衷,可是,那个让你背叛我的理由,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所以,你别再妄想了。” 弘历怔怔地望着她,满眼痛楚,仿佛是被什么狠狠击中。他早该知道,她性子那样要强,眼里必然容不得半粒沙子,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他居然拿她去赌,拿他们的未来与幸福去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清欢正想离开,因为墙外传来窃窃私语,都说隔墙有耳,为了避嫌,她本不欲听,可有一两句却隐隐约约蹦入她耳中,几乎是心惊肉跳。 “你听说了吗?三阿哥在牢里自尽了。” “这种事情你可别乱说。” “千真万确,听说皇上连尸体也不料理,还好三王爷命人进宫,这会子正要将尸体移出宗人府呢。” 清欢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未反应上来,自己却已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声:“外面是什么人?来人!来人!将墙外说话的人带进来!” 云珠他们本都侍立于廊下,听到清欢大喊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得先冲出去,可外面只余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人。她面色青白而可怕,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抬头狠狠望住弘历,“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他只低着头不说话,双唇抿起一道默然的弧线,最后被她的灼灼目光逼视,终是抬起头:“是真的。” “你胡说三哥怎么会死?” “他大逆不道、残害手足、谋夺皇位,如今畏罪自尽,也算是保全了自己的体面。”他的声音冰冷而陌生地响起,她几乎是难以置信,他们兄弟势如水火居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而她之前竟毫无察觉。 清欢拼命地摇着头:“不!我不信!我不相信!三哥绝不会这样做!”她疾步往外走去,可守门的侍卫却将她拦住:“格格恕罪!奉皇上之命,储秀宫任何人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让开!给我让开!”她像是疯了一样向外冲,可侍卫仿佛是站成了一道牢固的人墙,她推搡中被撞倒在雪地上,只觉得伤口仿佛针扎一般,痛得她直冒冷汗。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将她从身后扶起。 “大胆!你们都不要命了吗?格格有伤在身,冲撞了格格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侍卫见状,连忙下跪请罪:“王爷恕罪!奴才们都是依照圣旨办事,还请王爷和格格不要为难奴才!” “格格,万岁爷打您的那十几杖,难道您这么快就忘了吗?”云珠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上一次她不在,格格才受了这样大的罪,这一次,她死也不会放手了。 弘历心里更是害怕,不由分说就把她拖着往里走。 清欢挣扎不开,低头狠狠地就咬在他的手背上,可他的手臂却像是铁环一般将她箍得牢牢的,直到她嘴里泛起一股咸腥,她才放开了。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早已泪流满面,抬头看着他:“我要出去!” “不许!” 她忽然就大哭了起来,就像小的时候,她跟着嬷嬷离开额娘,回头见她站在冰雕玉砌的重重殿宇前,心里莫名地就生出一种惶急,而她却只能眼睁睁一步一步地离开她,再也抓不住。而那种惶急,哪怕是在梦里,她也会吓得哭出声来。她原以为是再也不会有这种感觉了,眼睁睁看着失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那样子就像哄着小孩子,她牢牢地抓住他颈前的衣襟,因为瘦,手指仿佛是一节一节的树枝,直攥得骨节发白:“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他低头看着只觉得心疼,忽然就想起大婚那天在王府门口,她就是这样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领,仿佛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苦苦哀求,让他不要娶傅莹。他知道从小到大她都是心高气傲,从不求人,可唯有那一次,他却只能负她。没有人知道,他那时心有多痛,有多恨自己。所以,这一生他都不会再负她。她说的任何事,他都会答应。 弘历叹了口气,一手抓了她的手腕,“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王爷”云珠大惊失色,“格格有伤在身”不等说完,两人就已从殿里冲了出去,弘历还恶狠狠地吩咐,“谁都不许跟来。” 其实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驾轻就熟,小的时候弘历常常带清欢偷偷溜出去玩。只不过储秀宫近年来多处修缮,连宫墙也比从前高出几分,幸好墙角的那棵古槐还在。 她小的时候身手敏捷,爬树翻墙活像个男孩子,绝不输给他,可如今哪里还有力气爬到树上去。 弘历让她踩在自己肩膀上,把她拖到树枝上去,他攀着树枝跃上墙头。这里是望月阁的后花园,自从霁月远嫁后,就一直闲置着,皇上的意思是保持格格出嫁前的样子,不过驻防到底是松了许多。他从墙头一跃而下,转身向她伸出手臂:“不要怕,我接着你。” 连这句话都像极了小时候,清欢一闭眼,便扑向离他老远的地方,地上极滑,她打了个趔趄才坐在了地上,只觉得浑身都痛。可是再痛,她也不愿再像小时候那样扑进他怀里去。 “有没有摔到哪?”弘历连忙过来扶她起来,她却无声地挣开他的手,扶着身旁的宫墙挣扎着站起身。 “你要去哪儿?”她虽伤着,可步子却出奇地快,他只看到赤色的衣袍无声地拂过地上的薄雪。 “今日多谢了,四哥请回吧。” “你要去宗人府?你现在去又有什么用?只会更痛苦而已。” 清欢根本就不听,只是觉得一切都像极了十年前,她还记得那个匆匆忙忙跑到御花园来的小宫女,惊恐地对自己喊道:“小格格,快跟奴婢走吧!格格出事了。”额娘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那么久,她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只能跟在那个小宫女身后拼命地向前跑,一重一重的宫门在她面前打开,又在她身后合上,那种漆红的巨型宫门,发出特有的沉重响声,打破这深深宫闱的岑寂。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门,一重一重,伴随着深红的宫墙,一直延伸到天边去,仿佛没有尽头。 她好像落入了一个巨大的梦魇中,一切都与十年前并无分别,就这样一步一步,万劫不复。 弘历一直跟在她身后并不阻拦,直到她再次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他才上前去扶她起来,冰凉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白雪,却见她双眼空洞而无神,却连眼泪都没有,只抬头看着他:“三哥死了,你其实很高兴,是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屡次陷害我,我虽然恨他,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他死。” 清欢冷笑一声,“骗子。”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重,仿佛很吃力似的,“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巴不得他死,你也巴不得我死呢。” 他一愣,用手抚上她的额头,才发现烫得吓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清欢受了凉又发起高烧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才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醒。 “云珠,出什么事了?” “回格格,刚刚那边传话过来,说是齐妃娘娘病了,这会子正请了太医来请脉呢。” “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看着云珠面露难色,她才突然明白过来,因为激怒面色胀得通红,“不是说不让你们告诉那边三哥的事吗?” 云珠吓得连忙跪下:“格格息怒,奴婢们自然晓得这件事的厉害,半个字也不敢说出去啊。” “罢了,这不怪你们,既然他们有法子让我知道,一定也会想尽办法让齐妃娘娘知道。”她不是不怀疑,储秀宫早已被皇上下令禁足,形如封宫,里面的人断然不会知道外面的消息,早上在墙外窃窃私语的那两人,定是有人刻意安排,故意将这噩耗传入储秀宫,好让这里方寸大乱。 “格格说的他们,是什么人?” 清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是一股很强大的势力,一步一步,非要置三哥于死地。可是”她心痛如绞,“可是如今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难道这还不够吗?” 说完,她只觉得背心里生出一阵刻骨的寒意:“不好,储秀宫戒备森严,他们都又法子让我知道,更何况是宫外。三嫂若是知道了” “格格放心吧,三福晋迟早都得知道的,眼下有小世子在,福晋定会保重自身的。” “那齐妃娘娘呢?她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格格还是去看看吧。” 弘时暴毙的消息一出,整个储秀宫陷入前所未有的悲痛,清欢还未进屋,就听到屋里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哭喊声,终于,把她心底最后的一点忍耐也撕得粉碎。 她不由得顿足,再不敢踏入。 “弘时,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齐妃在榻上哭得死去活来,太监宫女围满了屋子,她手脚在空中胡乱地踢打,旁人根本就近不了身,连太医也立在一旁束手无策。 秋果在一旁大声地劝着:“娘娘珍重!娘娘万万不要出声,皇上已经下令不许发丧了。”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地捅到心上,齐妃忽然间坐直了身子,哭喊道:“皇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她鬓发蓬松,不着一饰,脸色青白,脸上血泪斑斑,那样子形如鬼魅。 太医正不知所措,见清欢进屋,忙上前问道:“格格,您看这” “你们先出去吧!”清欢见齐妃已经失了理智,恐她说出更离谱的话来,“齐妃娘娘患得病,你们怕是瞧不好了。” 房间里众人都鱼贯而出,只留下福珠贴身伺候着,清欢慢慢地走上前去,齐妃眯起眼睛抬头看她,终于认出她了,伸手便将她拽到榻边。齐妃力气甚大,清欢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被她捏碎了。 “小六,他们说你三哥死了!他们说你三哥死了!”她一会哭一会笑,只是一双手紧紧地抓着清欢的手腕。 云珠在一旁瞧见了,想要去拉开,却被清欢挡了回去,她轻轻地在齐妃手背上拍了拍,说道:“我知道,我跟你一样难过。可是娘娘,您还有霁月,还有永珅,还有我啊,您一定要撑住。” 齐妃拼命地摇头,那么多的眼泪,仿佛决堤的水,从她眼眶中涌出来,“我不要,我只要我的弘时!我的弘时!那孩子从小就贪玩,可是我总是逼他,逼他读书,逼他娶了晨钰,那时候他对我说,为什么他生在皇家可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天快活过,我真是后悔!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 清欢只觉得心如刀绞,想起最后那一晚三哥对她说的话,他说,他这辈子已经害了碧潭,又辜负了晨钰,更对不起珅儿。所以,他才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快活过吧,他想要的,穷极一生却都没有得到,那样多的荣华富贵,扛在他肩上却都成了枷锁,将他牢牢地捆住,锁住,越行越重。他从小到大背负了那样多,皇阿玛那么严厉,齐妃又素来凶悍,尤其是皇阿玛赐死了碧潭,连他最后一丝理智也消磨殆尽了。他说他对不起别人,可又是谁对不起他,或许这就是生在皇家的悲哀吧。 齐妃哭得力竭了,清欢扶她躺下,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昐儿死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别怕,就算你没有孩子,我也会宠爱你一辈子。’,可是如今,他却亲手逼死了弘时”她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渐渐凝聚在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上。心底里守着的那一点点回忆,在这二十年深宫的漫漫长夜里熬过却仍然清晰,就连当时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仿佛寸寸鲜活,可陡然间却在泪水中龟裂成无数碎片,只要轻轻一捻,便会灰飞烟灭。 “这宫里的女人啊最是可怜,抱着那曾经难能可贵的一点点回忆,徒劳地想要温暖这悲凉的一生,到头来不过都是竹篮打水。”齐妃哭得连眼泪都干了,慢慢地凝视着跪在榻前的清欢,“可你是她的孩子,他总不会这样对你。” 清欢见她虽然望着自己,可那眼神却明明已经透过了自己,不知她在看的到底是谁,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她的孩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题外话------ 其实在写这两章之前,我有意把前面的读了一遍,毕竟隔得太久,有些情节已经有些模糊了,当初在自己脑海里的一幕幕仿佛是一场无声电影,又在自己眼前重播了一遍。 改了又改,可是还是不忍心让清欢追到宗人府去。老三这就算正式退出舞台了,当然以后番外里还会出现哦三爷党节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齐妃滴水未进,歇了半日,终于想吃些糯米凉糕。 “你去瞧瞧,我刚刚让他们做的怎么还没好?” 清欢见她难得想吃东西,便答应着去了。其实这糯米凉糕也不难做,只不过只在夏天吃,如今正值寒冬,御膳房自然没有备着。福珠亲自下厨,在小厨房里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虽说凉糕用料简单,只需糯米和红豆,制作方法也容易,可却委实费功夫。得将红豆和糯米分别蒸熟,再在碗中捣烂成泥,一层米一层豆沙,再附上一层米,压平晾凉才可。 清欢进到小厨房的时候,福珠正准备将做好的凉糕盛到盘子里。 清欢亲手揩了两块儿进去,又命人煮了奶茶也好待会儿拿给齐妃就着:“只先呈上去这些便够了,天气凉,吃多了会伤胃。” 出了小厨房天已经黑了,呼吸带出的白气萦绕在空中,她双手捧着那只彩蝶双纹盏,细致的白瓷腻在掌心,冰凉冰凉,只觉暖不热。 齐妃的寝殿并没有点灯,清欢以为她又睡着了,轻轻推门进去,今晚一丝月光也无,她尽量回忆着屋里的陈设,摸索着往屋里走:“娘娘,这么黑你怎么不开灯?” 随后而来的小宫女拿了点火石来:“格格小心,仔细摔着了。” 烛火幽幽地燃起昏黄的光,小宫女还来不及将火石收起,就听“哗啦”一声响,是清脆的碟盏摔碎的声音,接着就是清欢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弘历正在书房看书,四下里安安静静,东院除了弘历的书房便再无其他建筑,下人们都知道弘历喜欢安静,所以他在书房的时候轻易不敢打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二更天,门外的丫头突然挑帘说道:“王爷,福晋回来了。” 话一说完就见秋果扶了傅莹进来,每次她进宫请安,额娘总要留她说上好半晌的话,这么晚回来倒也不稀奇。只是今日,她连衣裳也未换,仍旧穿着石青色朝服,梳着中规中矩的旗头。 弘历看她脸色不好,便放下书问道:“怎么又这样晚?是不是额娘又留你说话了,你虽有孝心,可你身子不好,晚上湿气重,要尽量少出门。” “是多谢王爷关心,妾身没有不舒服。” 弘历点了点头,又继续低头看书,傅莹本要出去,可犹豫之中却又回转身来,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其实其实是储秀宫出事了。” 话音刚落果然见弘历“啪”的一声扔下手中的书一下子站起身,惊慌的问道:“清欢怎么了?” 今日他送清欢回到宫里,她只是有些发热,太医说并无大碍,他也就放心地离开了。 傅莹尴尬地低下头说:“是齐妃娘娘。齐妃娘娘今夜悬梁自尽了。” 弘历听了倒愣在了原地。 傅莹并不敢隐瞒,“不过好像是六格格亲眼所见,倒是受了不少的惊吓。” 弘历皱紧眉头,仿佛是若有所思,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她是齐妃从小带大,纵然齐妃跋扈,可到底还是有感情的。” 从书房里出来,秋果忍不住说道:“福晋,熹妃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您瞒着六格格的事,您怎么您怎么还主动说出来了?” 傅莹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自己,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我的好。” 皇帝驾临储秀宫的时候,宫人们已经将齐妃安置在了榻上,给她梳洗好,又换上了平日里她最喜欢的那件宝蓝百福缎袍。她生得白,穿这样的颜色最显得肌容胜雪。福珠亲自又将她的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她发髻上的蓝宝石簪子依旧熠熠生辉,与往日并无半分分别。 皇帝走到榻前,犹豫片刻,轻轻地俯身揭开齐妃面上附着的那方白锦帕。容颜依旧,只是芳魂远逝。再怎样遮挡也挡不住颈上那一道血红到可怖的勒痕。 皇帝只是微微皱眉,不过片刻,便放回锦帕。他深吸了口气,声音沉沉地在殿中响起,声线冰冷而生硬:“按宫中律法,嫔妃自裁,是要牵连家人的。” 殿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抽泣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渐渐便是一阵呜咽之声,幽幽的极为压抑。 嫔妃自裁乃重罪,皇帝今日又下令,不许为三阿哥发丧,储秀宫一日之内遭此变故,仿佛就是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人心惶惶。 殿里一片死寂,忽有人冷笑道:“家人?” 皇帝回头,见清欢缩在墙角里坐着,她鬓发蓬松,两只眼睛却黑洞洞地望着他。他不由得一怔,这是她病愈后他第一次看到她,没想到竟瘦了这许多。 “齐妃娘娘是三哥的额娘,三哥是她的家人,我是她的家人,就连皇阿玛您也是她的家人。”她一开口皇帝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便沉下一张脸,说道:“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来人,将六格格带回屋里去。” “是你杀了三哥。”她突然冷冷地冒出这句话,吓得云珠在一旁直冒冷汗。 皇帝“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张牙舞爪的老毛病又犯了。” 清欢却冷笑着慢慢地走向他,烛光下她的脸苍白异常,因为瘦两只眼眶凹了下去,形如鬼魅,一时竟无人敢拦。他死死地盯着皇帝,那眼神凄惶得可怕,仿佛带着十足的恨意:“是你杀了齐妃娘娘,就像你当初杀了我额娘那样。”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是什么可怕的诅咒,皇帝的脸色骤然苍白,眼睛霍地睁大。他冷冷地看着清欢,仿佛是难以置信,因为激怒,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大声喝道:“都给我出去!”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却只能鱼贯而出,只留他们两人相对而立,瞪着血红的双眼恨恨地盯着对方,仿佛是两只受伤的猛兽,露出血森森的齿。 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面对皇阿玛,面对那个她曾经万分敬仰如同阿玛一般的人。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自己心里还不明白?”如果说她之前只是怀疑,那么在齐妃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几乎已经肯定了。清欢冷笑一声,眼中却是无限悲凉:“原来这么多年我以为的幸福,不过是认贼作父。” 皇帝仓皇退后一步,仿佛是被她的言语所伤,直愣愣地重复道:“认贼作父?你用了好严重的四个字。” “难道不是吗?”清欢的语气咄咄逼人,终于问出那个不知藏在她心底多少年的秘密,仿佛是一块坚硬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你告诉我,我阿玛究竟是怎么死的?我额娘又是怎么死的?” 模糊的泪光中,也曾有人这样死死地望着他,带着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在自己身上挖出两个窟窿来:“你要杀了他是不是?” 而当时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只记得是歇斯底里。他自幼就遇事冷静自持,皇阿玛更是喜欢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是沉稳,倒不如说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平生也那样曾歇斯底里过,只因痛彻心扉,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就像是年幼的时候在御花园里练剑,母妃的仪仗自远而来,她怀里还抱着两岁的弟弟,从他身边经过,可却连瞧也不瞧他一眼,最后还是母妃身边的方姑姑提醒,她才远远地瞥了一眼,那神色,就像是瞧着一个陌生人。那样冷淡的目光,却仿佛是一道滚烫的烙铁,在他心头烫出一块又一块疤来。 那样绝望,那样痛恨,所以他才会那样毫不犹豫,带着十足的快意,仿佛是将这数十年的委屈与忿恨全都发泄出来:“杀了他,那倒是便宜了他,我要慢慢活剐了他,好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失去理性的野兽,被人戳中了死穴。可他不知道,因为这句话,她竟然会以那样惨烈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她不知道,他唯一的死穴其实就只有她而已。 原来他费尽心机,却都只是自己生不如死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竟又是那一双眼睛,那样像,避无可避。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他的报应?一时间他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怎么?你说不出来?还是你不敢说出来?这么多年你从不许我去看额娘,也不许别人在我面前提起额娘,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得住我吗?” 皇帝的脸色苍白,那样多的前尘往事,那样多的爱恨纠葛,他不知从何说起,不知怎样才能说清。 他无力地说着,声音沙哑而苦涩:“不是朕,朕没有” 这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后悔当初没有说出的话,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她不会在生命的尽头感到绝望。哀莫大于心死,他知道她的心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可是他还非要在上面捅出两个窟窿不可。 她最后到底是有多恨,才会从那个戏台子上跳下来,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他赶到时,她早已没了气息,浑身冰冷得可怕,就连最后一缕气息,也湮没进了那漫天的冰雪里。 没错,是他害死了她。这辈子他杀了那么多人,他从不后悔,可是唯有她,他想倾尽所有去保护的那个人,却因他而死。纵使用自己手中这三千里江山如画,也换不回她了。 清欢闭了闭双眼,她从未见过皇阿玛如此慌张的神色:“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您呢?”当年是怎样,真相又如何,她已经不想再知道了,因为那早已不重要,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这十年,不过是在他一手制造的假象中苟延残喘。她原本应该恨他的,可偏偏爱了他十年,所以她才更加痛恨自己,否则现在也应该还能好过一些。 两行热泪滚滚而落,他的脸在泪光中变得模糊而陌生,却总是不甘心,仿佛在自言自语:“为什么是您呢?” 仅仅一月,这宫里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往日最得意的齐妃暴毙,皇上下令封锁消息,对外只是宣称齐妃生了急病,医治无效,以嫔妃之礼下葬。可宫里的人还是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有的说齐妃因为参与三阿哥谋反,畏罪自尽,更有甚者,说齐妃是被皇上赐死。而素来与齐妃对立的熹妃,更是母以子贵,坐实了贵妃的位子,摄六宫事,形同副后。 转眼间便到了除夕,皇后体弱,原本由皇后操办的除夕家宴改由熹贵妃操办。念着太后新丧,皇帝虽然已经下旨要求一切从简,各宫还是喜气洋洋地准备着除夕的到来,只有储秀宫仍旧冷冷清清。 硕大的储秀宫如今只有清欢一人居住,原来伺候齐妃的宫人已经被内务府重新安排发往各宫,只剩下了花雨轩伺候清欢的宫人。宫里的其他嫔妃都念着齐妃自尽三阿哥惨死六格格禁足的先例,都觉着储秀宫是个不祥之地,便没人愿意再搬进来。 清欢下令封了齐妃以前的寝殿,只留她以前用的小佛堂,因为皇帝不久之前驳回了她去清云寺礼佛的请旨,她每日大多的时间,便都在那个佛堂里诵经礼佛,安静度日。 这日小环从佛堂里撤下杯盘碗盏,刚一出门转身就碰上了云珠。 “还是没有吃吗?”云珠见盘子里的菜几乎未动,揭开盅上的盖子,满满的一盅金黄的粟米羹,还悠悠地冒着热气。 她叹了口气,从小环手上接下托盘,道:“你先下去吧。” 她端着托盘重新进去,清欢正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她近日来越发的瘦,盈盈的一方背影,险些认不出来。 “格格,你好歹吃一些东西吧,哪怕喝一碗羹也好啊。” 清欢闭眼低声诵经,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木鱼声阵阵,她双手合十,手掌上挂着一串墨玉佛珠。离得这样近,云珠也听不出她在念什么。 没办法,只好又端着托盘退出了屋子,小环焦急地说道:“都已经一天了,格格到底要这样长跪到什么时候去?熹妃娘娘那边已经派人通传了好几次,是让格格明日参加除夕夜宴。云珠姐姐,我们到底要怎么回禀永寿宫那边呢?” 云珠道:“格格说不去,那就是不去,以后这种事不要再烦格格了,上次皇帝寿宴的事情,难道你忘了?” 云珠说的是半个多月前的事。那日正是皇帝的寿辰,虽是家宴,可唯独少了清欢。苏培盛派去的人已经回禀清欢身子不适,可皇帝偏偏固执地要召她前去,没想到宴会期间,她却公然身着雪白素服、头簪白花到达乾清宫祝寿,那日恰巧是齐妃的头七,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皇帝难堪,分明是故意,气得皇上又将她禁足储秀宫。 其实她禁不禁足都没有什么区别,宫里这么大,她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皇帝和清欢的关系已经跌到了谷底,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帝将她禁足在储秀宫不闻不问,又不准别人前去探望,储秀宫冰冷得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那花盆底的绣鞋走在走廊里,都能听到回音。 四下里安安静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魏子一阵风似地跑过来,险些撞倒小环。 云珠还未开口,就听小魏子大喊道:“格格,出事了,出大事了。万岁爷摔倒了!” 木鱼声戛然而止,清欢倏地睁开眼睛。只听屋外云珠焦急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岁爷今日从圆明园回宫时,不小心一头从马车上栽了下来,如今四王爷正亲自护送熹妃娘娘赶往圆明园侍疾。四王爷为了稳定人心,下令不可声张此事,可这样大的事情,哪里能瞒得住?” 小环皱眉道:“皇上也真是的,下这样大的雪,偏偏这个时候去圆明园。” 这样一说清欢才猛然记起,去年这个时候皇阿玛也去了圆明园,险些连除夕家宴也耽搁了。 云珠道:“前段时候皇上身体一直抱恙,这次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不会的,皇上随行都有胡太医跟着,应该并无大碍。”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帘内响起,自禁足以来,她的性情大变,冷漠异常,甚至连皇阿玛都不叫了,近侍们都以为她是因为齐妃和三阿哥的死,“你们都下去吧,若没什么大事,都不要来打扰我。” “是。”几个人答应着讪讪离去。 木鱼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再次响起,风把殿外珠帘吹得哗哗作响,而她心中,却只剩了波澜不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 长夜漫漫,听得窗外“哗啦”一声,清欢吓得一骨碌便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竟是满头满身的冷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宫中的长夜变得最是可怕,就连睡着也能感到四周刻骨的寒冷,梦到什么,却已经是记不得了,只记得梦里的自己犹为惊惧。 她在床上坐了片刻,不等出声,云珠便披着外衣执了灯进来,将屋里的灯烛一一点亮,安慰她道:“格格莫怕,是北风把窗外的桃树枝刮断了呢。” “又起风了?”她茫然地问了一句,正待躺下,忽听屋外值夜的小魏子在廊下唤道:“云珠姐姐。” 云珠平日里就睡在外间,若无什么大事,是不会叫她的。清欢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不过片刻,就见云珠重新进来,脸上闪过一丝不难察觉的忧色,道:“格格,傅大人来了。” 外臣不得入内宫,更何况是三更半夜前来,清欢心中大惊,不等穿戴整齐,只裹了件月白蜀锦斗篷,由云珠扶着便出了寝殿。 傅恒原只候在门外,但想到清欢梳洗或许要耽搁许久,便跟着宫女进了外殿等候。他刚一进屋,只觉热气扑面,夹杂着浓郁的梨水香气,他快马加鞭在风雪中行了数十里,脸早已冻得麻木,被这热气一激,连睫毛上都弥漫着水汽,眼前的一切皆显得朦朦胧胧,只觉屋里的修缮摆设极为富丽堂皇。不过片刻,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宫女,不等放下茶杯,就见清欢身边的小魏子挑了灯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位白衣女子,瘦瘦削削似一尾白玉兰,长发乌沉沉地垂在腰际,衬得一张脸愈发白腻。 待他看清那张脸时,不由得心中一惊,连忙扔下茶杯,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格格。” 早有内官上前扶他起来,他却并不敢抬头看她,他低着头才发现她脚上只穿着一双软缎绣鞋,鞋面上缝着絮絮的缨络。他记得姐姐未出阁前也有这样一双鞋,是女儿家只在闺阁时穿的。她睡梦中被自己叫醒,许是急了才来不及换鞋,一想到这里,他不禁面上一热,觉得一定是自己刚刚在路上被冻糊涂了。 她的声音清冷地在耳边响起:“不知大人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恕臣冒昧,臣奉四王爷之命,来接格格前去圆明园行宫。” 傅恒知道,这位六格格素来身娇肉贵,连皇上的旨意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王爷。回宫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差事并不容易,可没想到清欢只略略思忖,便点了点头。 清欢回屋换了衣裳,让云珠随意地将头发梳成髻,不饰钗环,马车刚刚备好,她便收拾妥当出来了。 傅恒亲自护送马车到达行宫,一路上她不曾说一句话,直到下车时,他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才终于问道:“傅大人,皇上的伤很重是不是?” 她不是不知道,一路上在风雪里疾行,甚至她的马车可以径直开往御宫,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他本来不欲回答,可是看着她的眼睛,却忍不住说道:“格格,恕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否则,怕是真得来不及了。” 殿外护卫重重,皆是一二品的御前带刀侍卫,黑夜里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乌压压得像一道山。殿门打开,正是苏培盛迎了出来,见到她来不及行礼,便将她扶进殿里,说道:“快进去吧格格,万岁爷在等您呢。” 她一路往里走,才看到熹贵妃,敬妃皆跪于外殿,闻到脚步声,熹妃只是机械地抬头瞥了她一眼,可只是一眼,她也看到了她哭红的双眼。 她进到寝殿,殿里有重重明黄帐幔,仿佛深海一般平静,唯有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声。雪白的袍角无声地划过光亮如镜的金砖地面,她步子轻巧,却走得极是迟疑,仿佛那帷帐之后有什么可怖的东西。 有人从她身侧替她揭开帷帐,她茫然地望去,竟是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刚刚进来,她并未瞧见跪在一旁的他。昏黄的烛光下,也能看清他通红的一双眼,半月不见竟那样憔悴。 皇帝就躺在龙榻上,他身上盖着厚重的明黄绣龙纹锦被,更衬得脸色蜡黄,一丝血色也无。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到来,他慢慢的睁开双眼,凹陷的眼圈变得乌青。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皇阿玛,仿佛一株朽木,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他的眼神渐渐聚焦在了她脸上,良久的,竟然扯出了一丝笑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虽然,他也常对着她笑,可那也只不过是慈父对待儿女一般的宠溺。可此时他看着自己,就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怜爱却又小心翼翼。 他到底是在看谁? 有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这么多年对于他来说,自己其实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吧。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一说话好像牵动了身上的某处伤口,剧痛让他忍不住皱眉,连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抽搐成狰狞的样子。 清欢缓缓地跪在榻前,他嘴角翕动:“我知道你怪我可可你最后一次求我竟也是为了他我就更不能放他出来了” 他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她听不大懂,扭过头看了弘历一眼,他却点了点头。她知道他其实也不懂,于是放低声音柔声说道:“皇阿玛,是我。” 自从齐妃薨逝后,她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叫他皇阿玛,可是真奇怪,当她面对他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皇上二字,仿佛他们真的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女。 皇帝的神情微微一滞,仿佛是大梦初醒,眼底却是挡不住的惆怅与失落,他是忘了,她早就不会回来了。 他轻轻地,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朕知道,你如今是恨毒了朕。你不知道,你那天质问朕的眼神,简直跟她一模一样,哪怕过去的十年朕一直将你捧在手心里,可到头来,你还不是跟她一样,恨毒了朕。”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一口鲜血径直喷在明黄的帷帐上,烛光将它映成了暗红的颜色,诡异而狰狞。 弘历见了,忙转身大叫太医,清欢却在一旁吓得傻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因为用力,他额上爆出青筋:“是报应,是朕的报应,可是,朕做过的事情,朕绝不后悔!”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清欢伸出手去想按住他的胸口,好让他平息一下情绪。没想到那只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皇帝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陡然坐起身子,大叫一声:“老四!” 弘历应声连忙跪在清欢身边,皇帝却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声嘶力竭地说道:“你答应朕,今生今世,只要有你在,定要护你六妹妹周全。” 弘历的声音有些颤抖:“儿臣遵旨。” 皇帝这一起,仿佛是摧枯拉朽一般,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弘历话音刚落,他便沉沉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神涣散,再无生气。 弘历忽然哀嚎了一声,仿佛是晴天霹雳平地惊雷:“皇阿玛!” 太医听闻忙上前请脉,不过片刻便退后一步,深深地扣头道:“皇上驾崩了!” 苏培盛脸上老泪纵横,尖细的嗓音几乎能穿透人的耳膜:“皇上驾崩了!”殿外自有内官应声传呼,一声一声仿佛是空谷回音,在这漆黑的夜里响彻九霄。 他的手还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甚至连虎口上的老茧都清晰可触。大殿之外响起“嘤嘤”的哭声,像一阵密密的的细浪,在这深海一样的大殿里,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个小孩子,低低地唤了一声皇阿玛,良久良久,才哭出了声。 ------题外话------ 这一章终于写到雍正驾崩,b汗不过其实我们小六还是很爱皇阿玛滴 由于我觉得剧情有些拖沓,所以就有些突兀了,不过历史上雍正确实是暴毙,死因到现在仍是众说纷纭。 我们的男主终于要登基了,大家应该也挺期待吧?接下来的剧情主要是围绕我们男一、女一蹩脚的爱情戏路展开,当然也是最虐的部分,还有清欢妹子的终身大事呢敬请期待吧(欢迎大家留言给静言哦,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大行皇帝大殓后,梓宫隔日就被送回紫禁城,停放于乾清宫正殿,设灵堂。同时,裕亲王于群臣面前,将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后的遗照公布于天下。几乎是毫无悬念,由四阿哥弘历继承大统。 护国寺大法师与一千多位僧人身披法衣,手执法器,在乾清宫大殿里,为大行皇帝日夜超度,诵经祈福,要整整持续七天七夜。在这期间,嗣皇帝,各宫太妃,皇子,皇孙,公主,王公贵族,皆着丧服,前来为大行皇帝守灵。 清欢跪在殿里,跪得太久,双膝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今日贵太妃在陵前,整整痛哭了一个时辰直至晕厥,才被人抬回宫去,而她,却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早已经没有了眼泪。 殿里的法师还在反复诵着往生咒,听说要足足念够三万遍。她只是想,往生咒往生咒,人真的会有来世今生吗? “你既然那么爱她,可又为何把她嫁给别人?如果真的有来生,可千万不要再错过了。” 她抬头,看着香炉里的手臂长的明香亮着一点点火星,隐隐约约像两只红红的眼,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云珠在她身后,只觉得她单薄的背影在空中晃了一下,有些摇摇欲坠。正要过去,却见她整个人已经向前栽去,“咚”的一声便倒在地上。敬太妃本跪在她前面,听到声音转头一看也吓了一跳,云珠在身后吓得惊叫一声,守在殿里的其他几名宫女和内官,也匆匆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正要扶她起来。 “都让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应声回头,见殿外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众星拱月般被层层内官和侍卫护在中央。 所有人纷纷磕头请安道:“参见皇上。”云珠一手搂着清欢,连行礼也顾不得,焦急地说道:“皇上,格格晕过去了。” 弘历着丧服,底下却穿着寻常的明黄缎袍,那雪白的布料映出下面尊贵的金色龙纹来。 所有的宫女内官都让出了一条道,皇帝走过去,躬身从云珠怀中接过清欢,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见她面色苍白,伸出手便解开她襟前两枚琵琶扣,云珠见了心中一惊,慌忙叫道:“皇上。” 皇帝却充耳未闻,转身对身旁乌压压的一群宫女太监说道:“这里太闷了,你们都给朕让开。”然后低头用拇指用力地掐住她的人中,不过片刻,清欢便悠悠然睁开了眼睛。皇帝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出了大殿,沉声吩咐小路子道:“宣太医来。” 清欢醒过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殿中有熟悉的龙涎香气,她睁开眼只觉头痛欲裂,下意识想要坐起身。 有人飞快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再躺一会儿。”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彻底地清醒过来。夕阳正好,阳光透过硕大的阁窗映在殿中光洁如镜的金砖地板上,他就坐在床头,连他的脸上也镀上一层绒绒的金边,五官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这才认出这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皇帝的个人居所——乾清宫的偏殿西暖阁。小的时候刚进宫,皇阿玛曾带她在这里住过几天。 “我怎么在这儿?云珠呢?” “你不吃不喝跪了一天一夜,在大殿里晕倒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身子本来就弱也不好好歇着。” 清欢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只不耐烦地说道:“多谢皇上。” 他俩本来就不多话,她用这样的语气,一时间更是无语。 正在这时,小路子在殿外说道:“皇上,格格的药已经煎好了。” “送进来吧。” 云珠亲自送了药进来,碧色的玉碗中盛着满满一碗浓黑的药汁。 清欢嫌恶地别过头去,皇帝亲自将药接过手去,云珠连忙扶起清欢,皇帝一边用汤匙舀着汤药晾着,一边笑道:“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怕喝药啊。” 清欢最不愿意他提起小时候的事,冷着一张脸说道:“我又没病,何苦要拿这些药作贱自个儿?” 皇帝对着她倒是极耐得住性子,柔声说道:“太医刚刚诊脉,你前一段日子,身子亏空得太厉害,总得好好调养。”说着便舀起一勺药放到嘴边吹了吹才喂给她:“慢慢喝。” 有这么多宫女太监瞧着,清欢也不忍拂他的意,低头敷衍似地喝了一口,直苦得连眉头也皱了起来。 皇帝转头吩咐道:“去拿芙蓉糕来。” 清欢无奈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说道:“药一口一口喝才苦。” 皇帝见她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便笑着说道:“说的也是,是朕糊涂了。” 清欢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药,恰好宫女呈上了一碟芙蓉糕来,皇帝亲自拈了一块儿给她:“这是御膳房新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清欢只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即溶,甜甜腻腻,一丝胃口也无,于是随手便放进盘子里说道:“御膳房做的永远都没有宫外的好吃。” 皇帝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道:“你若是想吃,我让人把那仙炙轩的曲师傅招进宫里来便罢。” “我不想吃。”清欢斩钉截铁地说着,一翻身就面向里面不再看他,没好气地说,“人家好好儿地在外面,你又何必将他招到宫里来拘着。” 她躺在那里,只看到面前的帷帐,上面绣着繁复的祥云和龙纹,密密实实地朝她压过来,直让人喘不上气来。她还记得去年除夕夜宴之时,她也曾对他说过,宫里的芙蓉糕永远都没有宫外的好吃,那时候,他说了什么呢?他说:“那我们偷偷溜出宫去吃好了。”才过了一年,却是时过境迁,仿佛已经沧海桑田,他是再也不会偷偷带她溜出宫去了吧? 眼泪顺着眼角“吧嗒吧嗒”地滴在枕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贴在颊上冰凉冰凉,一直凉到心里去。 夕阳渐退,从乾清宫的汉白玉石阶上向下看,整座紫禁城仿佛是琼楼玉宇,金黄的琉璃瓦在余晖中泛着粼粼的光,衬着深红的宫墙,格外恢弘壮丽,直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秋果扶着傅莹从石阶上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楠木食盒。 “小姐,刚刚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你为何又不进去了呢?这可是你亲自下厨煲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参汤,好歹也得让皇上瞧一眼哪。” 傅莹在弘历还是宝亲王时就是嫡福晋,如今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宫皇后,只不过秋果还是保持着在家里的习惯,没有外人的时候还是这样叫她。 “他从来都没有给我喂过药。”她的声音透着无限的寒意。他给皇上送汤的时候,有宫女回禀了下午六格格晕倒的事,她怕打扰她休息,便没有让人通传,才在西暖阁看到刚刚那一幕,仿佛是一根刺,直戳进她心里去。 原来没有人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对她的。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这天底下惟有她一人,就算她发脾气,他也哄着她,由着她,一点儿也不生气。那样的笑容,在对着自己的时候,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的。 秋果一愣,说道:“小姐您想什么呢?六格格是皇上的妹妹,又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皇上疼她自然是应该的。” 她苦笑:“是这样吗?” “不过说来也奇怪,皇上对六格格恐怕是太好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回 锦壶催画箭 十日之后,梓宫在嗣皇帝的亲自护送下移至景山寿皇殿内,大行皇帝的陵墓正在加紧修建,在半月后陵墓最终修建完成时,再葬入陵寝。定名泰陵,庙号世宗,谥号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 皇帝的登基大典即日举行,年号乾隆,册封嫡母乌拉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生母熹贵妃钮祜禄氏为母后皇太后,嫡福晋富察氏为正宫皇后。 每日去给太后请安,成了清欢最头疼的事情,却又不能不去。 皇后素来又极有孝心,一日多半是在慈宁宫陪着太后说话。偏偏她每回都能在慈宁宫里遇见皇上,于是两个人的尴尬就变成所有人的尴尬。 她本来话就不多,每次皇上在就显得更不自在。时日一久,连慈宁宫的小太监都瞧出来了,每次她去时,凡是皇帝在里面,小太监都会回禀太后在休息,而她远远地看到院里明黄的华盖相对而立,只觉得太后身边的人果真贴心,便让云珠给不少赏钱,等到圣驾离开后再去请安。这样一来,十有八九都能避开。 可这天偏偏不巧,她刚到慈宁宫没有多久,便听到院中内官击掌传呼,这是圣驾前来的暗号,要走已然来不及了,只得一同接驾。 她已经许久没有瞧见皇帝,他今日还穿着明黄九龙朝服,显然是一下朝便赶了过来,新帝登位,整个人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儿子给母后请安。”抬头见敬太妃也在,便说道,“给太妃娘娘请安。” 太后自然笑得合不拢嘴,皇帝日理万机却日日坚持来慈宁宫请安,极尽孝道,忙让皇帝坐下,吩咐林溪上茶。 参见皇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一地。清欢照例只是福了一福。 皇后的座位离皇帝最近,他伸出手来虚扶了她一把,说道,都起来吧。清欢坐在门口离他最远的位置,她刚一坐下,皇帝就道,六妹今日也在。他问得云淡风轻,仿佛是无意。 清欢并未看他,低垂眼眸,只淡淡道了个是。 太后笑道:“今日倒巧,你六妹妹来得早些。”说完便心疼地对清欢说道,“你身子那样弱,自然不必日日来慈宁宫请安。” 清欢还未说话,皇帝就笑道:“六妹对额娘的心意,与儿子是一样的。” 太后不动声色地瞧了清欢一眼,笑道:“知道你们个个都有孝心。就说皇后吧,后宫之事那样繁多,原不必在我这慈宁宫里日日陪着我。” “皇额娘说笑了,后宫之事虽然繁重,可是能陪额娘说话,也是儿臣的福分。” 太后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敬太妃笑道:“照我说啊,还是这宫里的人太少了些。” 傅莹心头一紧,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袖口。那马蹄袖极为挺阔,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攥在手里直硌着掌心。 太后似乎是有些怅然,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以前咱们姐妹都还在的时候,多热闹啊。” 清欢素来不喜听她们这般客套,只是微微皱眉转头望着窗外,慈宁宫里没有永寿宫那样迂回的雕花长廊,熹妃原来养的那些鹦鹉就都挂在窗外。偶尔扑棱一下翅膀,透过阁窗,看到那爪上却拴着一尺多长的铁链,怎么也挣不开来。 她忽然就想起刚回宫的时候,她来永寿宫给熹妃请安,门外忽然就响起鹦鹉拍打翅膀的声音。为了见她,他连石青色朝服都来不及换。那么久没见,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竟是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长高了。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笑得那样腼腆,虽然比起三年前在清云寺时长高了许多,可眉目间依稀还有当年稚气的影子。 直到现在,她还是记得那么清晰,仿佛是烙印,如果可以,哪怕是让他的五官在记忆里模糊一点点,她也觉得不会那么难过。 “小六,小六?”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她有些失神地回过头去,却见皇帝正坐在榻上,定定地看着自己,眉目间磊落分明,与记忆中的那张脸瞬时重叠,她忽然就觉得绝望,他还在那里,可是这一生,都不会是她的了。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敬太妃见状掩嘴笑道:“都是我的错,怎么能在格格面前说这种事呢?” 清欢只轻轻一笑,二月里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微微泛白,她扭头说道:“儿臣是觉得,额娘将这鹦鹉养得极好。” “你若是喜欢,额娘就送你一只。你只管去挑便罢。” “那儿臣就先谢过额娘了。”她起身盈盈施了一礼,便跟着慈宁宫的小太监出去挑鹦鹉了。 她只身站在廊檐下,看小太监一一将鹦鹉提留到她面前,用尽十八般武艺变着法儿地献宝。其实她根本就无心去选,只是漠然看着,云珠拿了斗篷来给她披上,道:“虽是立春了,可这二月天的风还劲,格格不宜站在风口里太久。” 清欢微微叹了口气:“对着鹦鹉,可比对着屋里的那些人容易。” “格格可是生气了?” 清欢觉得她问得莫名其妙,不由笑道:“我生什么气?” “就是太后和太妃娘娘说要给皇上选妃的事。”话音刚落,果然见她面色一滞,旋即才又淡淡笑道,“皇上选妃,关我什么事。” 她抬手随意指了指角落的一只鹅黄色的黄莺,“就它吧。” 小太监忙笑道:“格格的眼光可真好,这只黄莺的叫声跟唱歌儿似的,好听着呢。” 清欢赏了那太监几枚金叶子,便对云珠说:“你去屋里回太后,就说我不舒服,先回宫了。” 这自然有些不合规矩,可清欢素来说一不二,云珠便去回了。她来慈宁宫只带了云珠,便一人提着那鸟笼先慢慢往回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回 玉佩天涯远 日光出奇得好,拂在人脸上像薄薄的一层绞宫纱。小的时候,每到这个时节,她都会拿着小魏子新扎的风筝去尚书房找三哥他们玩。储秀宫虽然大,可院子里遍植花草树木,难能腾出一块儿地方来给她放风筝。尚书房在乾清宫南苑,平日里鲜有人来,院子又宽敞,再适合不过。 偏偏新来的那位蔡师傅平日里最是一丝不苟,若是背错了文章,或是不认真听讲,哪怕是皇子,也是照罚不误,三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这个蔡师傅了。 可是这个蔡师傅再厉害,她也不怕,她又不是他的学生。每回她都会扯开了嗓门在院子里喊着:“云珠,高一点!再高一点!”引得殿中所有人都开窗注目,见那一枚明丽的燕子风筝扶摇而上,那么高,仿佛全紫禁城都能瞧见。而那位蔡师傅却也拿她没办法。后来却被皇阿玛知道了,罚她日日与三位哥哥一同上书房。 她一个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乾清宫南苑,这么多年,这里风景依旧,似乎一切都未曾变过。四下里极静,有隐隐的读书声,早有内官迎上前来,打了个千道:“格格怎么来了?” “里面念书的是谁?” “回格格,是六阿哥。” “六阿哥”她恍惚地又问,“那蔡师傅呢?” “蔡师傅?”那内官问道,“不知格格问得是哪个蔡师傅,现在六阿哥的师傅,是大学士纪冒功纪大人,奴才来这里当差时,已经没有蔡师傅了。” “没有了?”是啊,都没有了。 她坐在汉白玉的石阶上,都没了,三哥没了,霁月没了,齐妃没了,皇阿玛没了,连蔡师傅也没了。 身边有轻微的脚步声,“你下去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就走。”她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任何情绪。风把鬓边的缨络吹得簌簌作响,华丽的珠翠落在脸上,却像眼泪一样冰凉。她抬眼这才看到眼前立着人,那一双明黄绣龙纹的长靴,靴面上有细密的光珠,被攒成万寿无疆的花样。 “我还以为你要走到哪里去。”她被罩在巨大的阴影里,抬眼却看不清他的脸。被他的气势所逼,她毅然起身,因为站在高阶上,她终于可以平视着他。 原来这一路他一直跟着自己,她转眼看到唯有小路子一人候在不远处,想必他是打发了众人独自跟着的。 她却笑道:“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她环视四周筑起的深红的高高宫墙,只怕这一生一世都要困在这牢笼里,“这整个皇宫都是皇兄的。” 皇帝见她刚刚一个人坐在这里,华丽的裙裾掖在汉白玉的地面上,裙边还滚着一圈茸茸的白毛,被风吹得摇曳生怜,忽然就想起那个雨夜,她缩在御花园的假山下面,像个孩子一样,明明那么难过,却不知道哭。 他终是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为了三哥的事,你恨我。” 清欢不想他突然提及此事,只觉心口一阵酸痛,险些流下泪来。 可明明此事也不能怪他,争夺皇位,兄弟阋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不是三哥,便是他。 兜兜转转,一切都自有命数,她已经没什么好恨的了。 “还是——你还在怨我娶了傅莹?”他走上阶,离得近了,才闻到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气,甘洌而清苦。他身量极高,抬眼看到他襟前绣着的团龙,张牙舞爪,这样贵重的刻丝,得江南织造局上上下下缝补整整一年才能赶制出来,而天底下能穿这样贵重的衣料的,除了天子,便唯有坤宁宫一人。 她觉得压迫,欲退一步,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了肩膀,仿佛铁箍一样,竟半分动弹不得,只得迫地抬眼看他,见他眼里有融融的光,微笑着注视着自己:“你这样怨我,我心里反而高兴。” “你别做梦了。”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我早就把你忘了。” “你说谎话的时候,从来都不肯看我的眼睛。清欢,以后任何事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肯留在宫里,留在我身边。” “我是早就不信你的了。”他的手略微僵硬,她乘机挣开他的手,“我曾经那样信你毫无保留,毫不顾虑全心全意地信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以为我还会像当初那样傻?我告诉你,我宁愿去清云寺吃斋念佛,也不愿再在这宫里。” 他的微笑终于消失殆尽,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清欢知道那是他生气了:“之前的上书已经被皇阿玛驳回,你竟然还不死心?就算皇阿玛许,我也不会准许。” 傍晚的时候,小路子亲自到储秀宫去,身后还跟着内务府的一众内官。 “格格,这是万岁爷命内务府备好供您赏玩的。” 清欢正在桌前拨弄着围棋,以前皇阿玛总觉得她性子浮躁,生性贪玩,让蔡师傅教她下围棋,可她哪里肯,每次都找借口跑掉。 云珠自然笑脸相迎道:“路公公辛苦。”正要命人接下,却听清欢懒洋洋地问道,“是只往这储秀宫送啊,还是各个宫都有?” 小路子一时语塞,只一瞬,便见清欢轻笑:“路公公如今是皇兄身边的红人,要为皇兄打点好一切,以后就不必总往我这储秀宫里跑了。” 小路子忙笑道:“格格,这样说,可不是要折煞奴才了,能伺候格格是奴才的福分。” 清欢道:“你有这份心便好。这些东西,从哪里拿来,就放回哪里去。我这储秀宫虽大,可人却少,这么多东西怕是用不过来。” 小路子冷汗涔涔,御赐之物,哪里还有退回的道理,这可是死罪。这要是被皇上知道,怕是只会怪罪他办事不利,忙跪下磕头道:“求格格可怜奴才。” 如今小路子可是总管太监,他这一跪,身后的太监宫女全都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一个小太监忙将手中的贡盘呈上,磕头道:“回格格,万岁爷赐给格格的东西,个个都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 清欢倒是看了他一眼,见盘中并非金玉之物,而是两轴画卷,便问:“这是什么?” 那内官回道:“是南宋赵孟坚的真迹,岁寒三友图和墨兰图。” 因为额娘素善绘画,她从小倒也喜欢,便命人打开,下桌来仔细查看了,道:“果然是真迹。” 小路子见她喜欢,忙笑道:“知道格格不喜欢那些俗物,万岁爷还赏了黑白墨玉棋和澄泥伏虎砚。” “是吗?”清欢笑道,“还是皇兄疼我。”她笑道,“云珠,去拿笔墨来。” 众人都不明所以,待云珠匀好墨,她用笔舔了墨汁,径直走到画前,一手托腮,凝神踱了几步,竟提笔在画上写道“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小路子见了,连脸都吓白了,“格格,这可是御赐之物,可不能可不能这么写啊。” 清欢搁下笔,道:“许久未写,当真是生疏了,小路子啊,你将这画拿到养心殿去问问皇兄,看我的字是不是又退步了?” 小路子吓得两股战战,伏在地上并不敢起身,清欢见了也不问,径直走到另一个内官身前,俯身拿起一个精致的镂空楠木棋盒,道:“这个真的是玉做的?” “回格格,黑子是墨玉,白子是上好的羊脂玉。” 她用手抚了抚,果真是触手生凉,随手捻起一颗,那玉色在烛光下极为通透,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用力掷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便摔得四散开来。 “当真是玉做的。”她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还不去?” 小路子忙命人收起画卷:“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一群人全都鱼贯而出,清欢吩咐小魏子:“把这些东西都拿下去。” 小魏子道:“格格,这些东西要摆在哪里?” 清欢只觉不耐,回头看了他一眼:“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小路子回到养心殿时,正有小太监回话:“皇上召见完兵部大臣和,现如今正用膳呢。” 他一听,皇帝用膳最不喜被打扰,如今还是为着这样的事,定会龙颜大怒 他急得团团转,看到身后立着的小太监,恨不能直踹上一脚,啐道:“就你这小兔崽子会说话,当心我待会儿拔了你的舌头!” 正说着,却听皇帝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外面是谁?” 小路子忙笑脸回道:“万岁爷,是奴才回来了。”转身亲自捧起托盘,道:“你在这儿呆着,看着就叫人生气!” “回来了?”皇帝放下筷子,揩了揩嘴,还不等小路子说话,便指了指他手中的托盘,问:“这是什么?” 小路子忙跪下,战战兢兢地说道:“是是格格让奴才呈给万岁爷的。” 皇帝搁下手中的玉箸,用帕子揩了揩嘴,接过画去。小路子退后跪在桌前,只等着龙颜大怒,余光偷瞄着他的脸色,却见皇帝唇角微微上扬。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不待他想明白,就听皇帝说道:“这差事你办得不错,格格很喜欢这画。你现在就命人将库里的画全都给朕翻出来。” “是。”小路子躬身正要退出去,却听皇帝说道,“慢着,将这幅墨兰图给朕挂到西暖阁的偏殿去。” 小路子退出殿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浑身都是冷汗,见那小太监还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便道:“起来吧。” “公公” “算你小子运气好。”小路子拍了拍手道,“这回你可看清楚了,储秀宫的差事,才是第一要紧的差事。” 清欢原以为经过昨日一事皇帝真的会恼羞成怒,没想到第二日他居然又派人送东西来,这次更是夸张,漆红楠木大箱由四名内官一直抬进屋里,当看到箱中满满一箱画轴时,她几乎是想将手中的茶碗摔出去。 内务府总管笑咪咪地说道:“格格,这里有唐宋名家的山水,有东西两汉的美人丹青,万岁爷说了,只要格格高兴,就算把库里的画全都搬到储秀宫里也无妨。” “皇上呢?” “万岁爷正与宁郡王在乾清宫说话呢,只是路总管来吩咐奴才。” “宁郡王何时回来的?” “回格格,王爷是昨日入夜赶回京城的,今日一早便上朝了。”见清欢有些微微愣神,便问:“格格可还有什么吩咐?” “把这些东西抬回去。” 那内官一愣说道:“万岁爷昨儿个还说格格很喜欢画儿呀!” 清欢冷冷地说道:“昨天我是喜欢,可今天我不喜欢了,怎么,连这事儿你也要过问?” 这内务府总管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以前就知道清欢的脾气,只听闻如今她性子更是乖戾,忙连连赔笑道:“是是,奴才这就拿回去。” 清欢思忖了片刻,吩咐云珠道:“你去乾清宫打听打听,宁郡王什么时候出宫。” 毓宁从养心殿出来时已经黄昏了,整个乾清宫夕阳尽染。他渐渐放缓了步子,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年幼时在上书房陪三爷读书,正是贪玩的年纪,他们几个人从乾清宫后的花园偷偷溜出去,他还记得那面墙很高,他和三爷身高已经足量,两人七手八脚地爬到墙头上去。那时候四爷和傅恒还都只是小孩子,他还记得四爷站在墙头下奶声奶气地唤他:“毓宁哥哥,快拉我上去啊!” 仿佛就是在昨天,可那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可爱的弟弟会成为如今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 其实早在西北大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这一生定然会不寻常。可刚刚在大殿里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恍惚,他眉宇间磊磊分明,举手投足已然有了帝王的凌厉与果决。 黄昏的阳光已经缓和了许多,却仍旧刺得他睁不开眼。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逆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他不禁顿足,只觉得那身影袅袅婷婷仿佛画中一般。 清欢慢慢走近他,笑道:“你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许是因为阳光实在太暖,他才觉得那笑容像是小小的桂花,带着清甜的香气,其实她的笑容很浅很浅。 见他不说话,清欢又道:“才几个月不见王爷就不认得我了吗?” 毓宁这才施了一礼,道:“许久未见格格别来无恙。”抬眼看清她脸时,这才发现她竟瘦了那样多,面上还有些许病容,再不比从前。 想起临走时那样不放心她,这几月又接连发生了这许多变故,连他都难以招架,更何况是对于她,肯定如同天翻地覆一般。 “王爷行军辛苦,倒是瘦了。” 他笑道:“格格也清瘦不少。” 皇帝见他一路辛苦,特别恩赐可宫中乘撵,他只吩咐抬撵的内官退下,两人并肩徐徐而行向宫门走去。 ------题外话------ 您的一句留言,将会是静言的无限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回 清欢回到储秀宫的时候,倒难得地觉得饿,也许是因为见到毓宁的缘故,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跟别人说过话了,仿佛是遇到了故人。 天已经黑了,从侧门进去,回廊两旁的宫灯皆燃着幽幽的光,可院子里却没有人。 “这才什么时辰就都回屋了,格格,他们可真会躲懒。” 清欢笑道:“前段日子我病着,他们也辛苦。一会子你去御膳房帮我弄点吃的来。”她肚子一饿,连步伐也变得轻快。 云珠道:“这么些天了,格格终于肯好好吃些东西。” “也不知为什么,今天倒想吃御膳房林师傅做的酱菜,再配上一碗粟米羹”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没有点灯,可是她本能地觉得窗前立着人。 月光极好,透过半开的隔窗,幽幽地撒在他身上,映出胸前的金色龙纹。他负手站在窗前,长身玉立,笔直得似一尊雕像,也不知站了多久。 “你去哪里了?”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因为逆着光,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 这时,有宫女点了灯,他的脸在烛光中一片朦胧,只有一双眼睛,像黑宝石一般熠熠发亮。 清欢福了一福,问道:“皇兄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吗?”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清欢笑道:“自然来得,这整个皇宫都是皇兄的,皇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皇帝沉默了片刻,便自己走到榻前坐下,道:“朕今日已经下旨,将三哥迁回宗籍,只不过是否迁回陵寝,朕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清欢听了倒是怔了怔,可转念一想,人已经死了,做这些又有何用?几乎是冷笑:“这回你倒肯违背皇阿玛的意思。” 皇帝看着她笑里的讥讽,忽然就觉得有些颓然,她就像是一座冰山,无论他怎么去暖也暖不热,而他就快要被冻死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清欢,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只要你喜欢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都会去给你摘下来。你告诉我,哪怕是你只肯对我笑一笑,哪怕是这样,我也会觉得有一点点希望。” “很简单,”她定定地注视着他,“放我走。” 话音刚落,皇帝的眼中却仿佛是突然窜起两簇火苗,他狠狠地掀翻桌上的茶杯,滚烫的热茶泼在地毯上斑斑驳驳。 阿烈原本乖巧地缩在他脚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窜了出去。 他语气讥诮:“所以他一回来你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他了是吗?” 清欢受不了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只扭过头不再看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皇帝气急,冲上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清欢吃痛,却也不躲。他行军出身,生起气来又不知道轻重,她只觉得下颌仿佛是要被他捏碎一般。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怒目而视,像两头发怒的豹子恨不得将对方撕碎。 一屋子的太监宫女全都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正在这时,却有小太监从屋外冲了进来,因为跑得急,被地毯绊了一跤,直摔倒在地上,帽子摔掉了也顾不得戴,连连磕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刚刚太医给皇后娘娘诊脉,是喜脉!” 皇帝的手一滞,他正在气头上,只神色古怪地看着那内官,?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因为震怒,他的眉头原本紧紧皱在一起,此时却慢慢舒展开来。 他慢慢地看向清欢,她眼里的错愕渐渐化为一抹冷笑,仿佛两把锋利的刀刃,生生从他心口划过,他眼中的惊喜神情一闪而过,慌乱得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陡然放开手,几道煞白的指痕瞬时便映得通红,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犹为触目惊心。 他又伤害她了。 “我”皇帝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仿佛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清欢却仿佛毫不在意,只盈盈施了一礼,道:“恭喜皇兄。” “清欢,你听我说”他上前一步想要握她的手,她却快退一步闪开,眉眼中犹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嫌恶,仿佛他身上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唯恐避之不及。 “听闻皇后娘娘近来一直身子不好,皇兄还是快快摆驾坤宁宫吧。” 皇帝见她的样子,一时半会也不想听自己解释,便道:“你先歇着,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圣驾离开许久,清欢仍旧立在那里一动未动,云珠不晓得她还想不想吃东西,起身过去,却见她缓缓抬手,拭掉腮边的一滴冷泪。 ------题外话------ 您的一句留言将是静言的无限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回 过了几日清欢请旨去给额娘上香,皇帝倒答应得爽快,连云珠都觉着意外,不由得替皇帝说着好话:“从前先帝从不许格格去给福晋上香,皇上倒是更能体谅格格的心思。” 清欢听了却只是冷笑:“他现在一门心思在皇后身上,哪里还顾得上管我?” 自从皇后有了身孕,宫里上上下下都高兴得像过节似的,太后带皇帝隔日就去护国寺烧香祈福,去奉先殿祈求祖宗保佑皇后能够平安诞下麟儿。 护送清欢的车队就候在永新门外,清欢远远就看到傅恒等在那里,穿着镶黄旗软甲,见她出来,躬身行了一礼。 清欢忍不住笑道:“皇兄派你来看着我吗?” 傅恒面露尴尬之色,道:“皇上派微臣来保护格格。” 清欢只笑不语。 护卫队一路浩浩荡荡,早有先导鸣锣开道,畅通无阻。 锦瑟的墓地在清云山上,清云山清静,又有清云寺庇佑,以老人们的话说就是风水好。可是在清云寺里住了那么多年,她也没有找到,那么大的一座山,想要找一座坟,真的是有如大海捞针一般。也许,是她自己内心深处并不想找到吧,好像只有那样,额娘就还好好地在关外一样。 她原本以为孤零零的一座坟,可当车子停在一座园寝外时,她不得不吃惊。园子很小,里面种满了迎春花,正值初春,遍地金黄的花朵盛开,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她顺着花丛中的小路往里走,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在慈宁宫,老太后的嬷嬷对自己说皇阿玛不喜迎春花,命人将慈宁宫中原有的迎春都尽数砍了,也不许人种,从此宫里便再不见迎春花了。 原来他是把满城的迎春花都移到了这里。?她没想过这里被看护得这样好。在这深山中,静谧得仿佛是另一重世界。 额娘若是看到了,也不知是欣慰还是难过,她到底会不会后悔,当初嫁给了阿玛? 路的尽头是小小的一座坟,一晃便是十年。已经十年了,可她依然觉得难过,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可是却哭不出来。 她跪在坟前磕了个头,又上了柱香,才说道:“额娘,我来看你了。” 傅恒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见状正要退后留她一人好好说说话,她却起身说道:“我阿玛战死沙场,埋在关外,我额娘嫁了人,是不能再葬回自家祖坟的。” 周围再没有旁人,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将来有一天或许我还能回去,可是我额娘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她在这里孤零零地躺了十年,以后还得要一个人躺在这里。不过我和她一样,”她慢慢地用手掌抚着那冰冷的石碑,“有时候我是真的羡慕你姐姐,有疼爱她的阿玛额娘,有显赫的家世,可以嫁给想嫁的人,甚至还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全心全意地为她好”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低得听不大清了。 从小到大他都不怎么会安慰人,尤其是女孩子。家里的女孩子本来就少,只有长姐一个,可她是阿玛的掌上明珠,又哪里肯教她受半点委屈。 清欢见他不说话,便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这不笑还好,一笑倒更让人觉得窝心。 “格格” “走吧。”她似乎并不想听他说什么。 ------题外话------ 您的一句留言是静言的无限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回 三月天的山林里鸟语花香,阳光很好,透过密密的枝叶斑斑驳驳地落在山路上。傅恒放慢了行进的速度,只信马由缰地跟在马车旁。 车帷都放了下来,里面光线很暗,一丝风都不透。云珠正想要将车帘掀起,却听她说了一句:“放下。”回头却见她闭眼靠在大迎枕上,呼吸轻浅。 山路很窄,卫队四马骈行,才能险险通过,路上偶尔遇到赶路的百姓,天子脚下,这些升斗小民自然也是见多识广的,见到如此肃整的卫队自然远远就退避开去。 山林里忽然惊飞了鸟群,哗啦啦如同一阵急雨,傅恒素来机敏过人,连忙命人停下,一手已警觉地握住佩剑。 “怎么了?”清欢掀起车帘。 “前面有马队。”傅恒说道,“这山路偏僻难行,马队突然出现太过蹊跷。” 不过片刻,果然见前方飞尘滚滚,一道黑线越压越近,行得近了,方瞧见为首三匹毛色黧黑的高头大马,马上之人竟穿着正白旗甲胄。 对方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就停在不远处。 两军对峙,傅恒勒马上前问道:“领兵是谁?” 早有一骑从队中缓缓走出,却只穿着常服,朝他们行了几步,方笑道:“原来是你啊,傅恒。” 傅恒微微错愕,却并未下马,只在马上行了一礼,道:“见过宁郡王。”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行到近前,清欢早就听出了他的声音,从帘中探出头来,“宁郡王。” 他笑道:“原来是格格。我说呢,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让镶黄旗禁军护送?” “还不是皇兄,我只是出来走走,非得这么兴师动众。”她嫣然一笑,看他身后扈从默然无声地立着,“那王爷呢?可是有差事要办?” “今日天气好,我只当带他们出来遛马。”他懒洋洋地说着。 “遛马?在这山里?”傅恒觉得有些蹊跷。 毓宁却笑道:“你不知道,我这些近卫,都是跟着我从西北回来的,在西北戈壁上驰骋惯了,回到京城拘着反而不习惯,三天两头地要出来,这山里清静,我本想着不会扰民,没想到却遇上了格格。” 清欢道:“王爷好眼光,清云山不仅清静,风景也好,我曾在这里住过一阵,不如我带王爷去看看。” 不等毓宁回答,傅恒便道:“格格,天色不早了,您应该及时回宫才是。” “不急,你先回去吧,今日难得出来一次,待会儿自有宁郡王送我回宫。” “不可,微臣奉旨将格格安全送回宫去,皇上有令,命微臣不得离开格格半步。” “那好,你就跟着我,”清欢无奈,“清云山风景秀丽,想必傅大人也未曾好好看过吧。” 如此,傅恒倒再不好多言。 “早知道就该带雪儿出来了。”清欢觉得有些可惜,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骑过马了,忽然觉得毓宁的那匹马有些眼熟,浑身黧黑,可四只马蹄上却长着白毛,像穿着四只靴子,倒让他想起了以前三哥的那匹,“这马生得可真俊,只是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格格好记性。”毓宁抚了抚油光水滑的马鬃,“它叫骕骦,格格以前还给它刷过毛呢。” “左传有云:‘唐成公有两骕骦马。一云骕骦,马色如霜纨。?’一听这名字,便知道是匹好马,我能试试吗?” “当然。”毓宁伸出手去拉她上马,因为前去祭拜亡母,她今日穿着素白的裙子,外罩一件烟灰色的琵琶襟坎肩,淡淡如一抹云烟,坐在马上却极是好看。 两人共乘一骑慢慢往前走去,傅恒调转马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两只卫队和为一只并排而行。 “你没有告诉我叫我出来只是为了看风景。”毓宁觉得好笑。 “你也没有告诉我你会这么兴师动众。” “要是单枪匹马地来,我能把你从傅恒手里抢过来吗?你以为他这么多年的御前侍卫是白当的?” 清欢撇撇嘴:“傅恒什么都听我四哥的,简直太无趣了,不如我们逗逗他怎么样?你跟他比,谁比较快?” “以前在西北大营的时候,他比不过我,可今儿带着你呢就不一定了,不过我有预感能赢。” 清欢坐在马前,傅恒从后面只能看到毓宁的后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见毓宁忽然狠狠地用马鞭抽了一下马肚,那马一跃而起便飞奔而出,他连忙跟上去。镶黄旗的人也想要跟上去,可正白旗的人却偏偏压着,一时乱作一团。 耳畔有凌厉的风呼啸而过,?周围的景物飞快地从眼前掠过。?清欢从来都没有骑这么快过,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鸟,快要飞起来。?耳边是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她回过头去只能看到毓宁的脸,离得近,他的呼吸轻轻地喷在她后颈。 “是傅恒。” “快点,骕骦,再快一点!” 马蹄声越来越小,等到越过一个山头,他们窜进山林里,便再听不到了。 “还是骕骦厉害。”两人下了马,在树林里并排走着。她伸手摸了摸马鬃,骕骦仿佛是听出来了,欢快地叫了一声。 毓宁笑道:“奇怪,这马什么都好,就是认生,除了我,再不许旁人碰。” “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毓宁摇摇头:“派去的都是我的亲信,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必须更为小心,所以难上加难。” “我在宫里其实也看不出什么破绽,要么是他真的无辜被人陷害,要么就是他心计太深。” “只是若真的是他,皇上为何还迟迟不肯动手?以皇上的睿智,想必早已猜到。” “若无证据,皇上是动不了他的,他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比谁都要忌讳。若轻举妄动,恐怕会像先帝一样,落得个杀弟的罪名,得不偿失。” ------题外话------ 您的一句留言是静言的无限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树林里凉风习习,他们两个却是越走越深。 毓宁看了看天空,密密实实的枝叶中一轮夕阳正悄然落下,“你失踪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回紫禁城了,现在镶黄旗肯定急疯了,以傅恒的脾气,定是要把这清云山翻过来。” 清欢冷笑,平日里最烦看到他那张冰块一样的脸,“我倒想看看,他把我弄丢了,皇兄会不会罚他。” “还记得去年在围场你走丢了,那时候皇上孤身一人潜入森林去找你”似乎是怅然,“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 清欢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 夜幕降临,天空中出现了稀疏的星子,清欢笑道:“这里的夜空好美,我带你去清云峰上看星星吧。” 毓宁却拦住她:“走吧,我还是送你回宫去。” 仿佛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她只是逃出来,像一个逃犯,迟早都要被抓回去,回去那个牢笼里。 “我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你能不能现实一点,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毓宁觉得有些生气,“你让我带你出来,不就是想让他着急吗?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清欢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脾气,倒是愣了愣,没想到这一切他都知道。其实她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无端端地将他拖进这浑水里来。 “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很照顾我,三哥他虽是不在了” “我照顾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三爷。你口口声声想要出宫去,那么我带你走,亡命天涯,再不回去,再不见他,你会答应吗?” 清欢怔怔地看着他。 再不回去,再不见他。 其实她比谁都明白,皇宫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太多太多的回忆,她不是讨厌那个地方,她只是不想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如胶似漆。 真是可笑,原来就算这样,她都舍不得放手。 毓宁几乎是苦笑:“我就知道,你不肯的。” 夜里山间很冷,清欢出来的时候连披风也未带,直冻得发抖,忍不住咳了几声。 毓宁有些担心,他常年行军在外自然无事,只是清欢身子本来就弱,怕是熬不住:“等到后夜会更冷,我们得找地方凑合一宿。”可走了这样久都没有看到人家,“不然我们就去清云寺吧。” “不行,他们肯定已经找到清云寺去了。” 走了片刻,终于看到半山腰有一户农家小院,屋子里却是黑的,叫了好久的门才有人来开,是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大娘,以为他们是连夜赶路的小夫妻,热心地把他们迎到屋里去。 “我儿子儿媳都去镇上买东西去了,他们的屋子正好留给你们小两口。” 他们把骕骦拴在门口的槐树上,就算周围很暗,清欢也能看到屋子很破旧。毓宁身量高,尽管小心又小心,进屋的时候还是在门框上狠狠撞了一下,立时有灰尘簌簌地落下来,呛得他直咳嗽。 清欢忍不住偷偷笑了笑,那么响,一定很痛。毓宁却回过头来懊恼地说:“你笑什么?” 奇怪,四周这么黑,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笑? 清欢不好意思地拿出掖在襟下的帕子,踮起脚摸索着在他脸上拭了拭。 老大娘笑道:“看得出来,你们小两口感情很好。” 清欢觉得有些难为情,幸好屋里黑着,不然毓宁肯定又会笑话他。 “屋里没有光,你早些睡吧。”毓宁帮她铺好棉被,没有床,只有一方挨着墙的土炕,炕沿上到处都是灰尘,她自幼娇生惯养,他不免有些担心,将自己的披风铺在炕上,“你躺在这个上面睡吧,凑合凑合。” “你不睡?” “我去院子里坐着就行了。你快睡吧,有什么事就叫我。” 清欢躺在炕上,今天一天其实很累,可她却睡不着了。炕上被褥很破,可却很干净,闻得出有干净的阳光的味道。 她起身掀开房门,见毓宁正坐在房檐下的台阶上,听到她开门,连忙转身问她:“怎么了?” “我睡不着。” “你乖乖躺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你进来陪我说会话吧,外面太冷了。” “不用了,在外行军的时候,比这儿要艰苦的多。” “打仗是打仗,现在又不是在打仗,你要是再坐在外面,被大娘瞧见了,该说我们骗她了。” 毓宁觉得好笑,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才进屋,低声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在骗她。” 清欢乖乖重新躺回去,他坐在炕沿上替她掖好被子,黑暗中看到她的一双眼睛黑漆漆地盯着自己,像个小孩子:“快点睡吧。” 其实炕很宽敞,她特意往里挪了挪,给他留了些地方:“你还是睡一会儿吧。” “我真的不累。” 清欢觉得有些好笑,好像自己是洪水猛兽似的:“那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我冷。” 毓宁犹豫了一下终于合衣躺下,她立即往他身边蹭了蹭。黑暗中她并没有发现他身体有些僵硬。她身上有清甜的香气,隐隐约约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拂在脸上,原来是他披风上的风毛,带着异样的触感,有些痒,让他觉得像是去年捉住的那只鬼马灵精的小狐狸,总是喜欢窝在他怀里,知道那是最暖和的地方。 果然暖和了许多啊,清欢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可还是忍不住怅然道:“明天怎么办”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先好好睡一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 “睡一觉就好了,明天总会有办法的。” 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温和,清欢觉得很安心,明明知道他只是安慰自己,可她就觉得踏实,只想听他的话好好地睡一觉,觉得这一觉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题外话------ 您的一句留言是静言的无限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回 清欢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屋里却没人。她披上毓宁的披风从屋里出去,山里的空气很好,就是有些冷,院里的地面上还有青白的一层霜。 老大娘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给鸡喂食。见她出来,便笑呵呵地说道:“你相公早就起来了。叫我不要吵醒你。” 清欢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那他人呢?” “刚刚还在外面喂马呢,怎么一转眼不见了?”老大娘说道,“你们这匹马可真是神气,一定得要不少钱吧?” “哦,那是他借朋友的马” “那可得看好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粗心大意,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拴在外面呢?万一丢了可如何是好。” 清欢答应着出了院子,见毓宁孤身一人立在槐树下,只是个背影,却一动不动站得笔直,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想起大娘刚刚叮嘱的话,觉得好笑,便走过去说道:“喂,大娘让你把骕骦看好了,仔细被旁人牵了去。” 那槐树本就合围粗,等她走到近前,才发现树干后还立着一个人。 那人外罩一件玄色的狐毛大氅,清欢只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待看清衣上绣着的金色龙纹,她心中犹是一惊,笑容瞬时凝滞,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被抓回去,只是没想过竟然会这样快。 皇帝转过身来,那大氅黑沉沉的颜色,像极了他此刻的脸色。 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可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只微眯起眼打量她,下颌的线条却是绷得紧紧的。傅恒从远处策马而来,下马行礼道:“皇上,车架已经备好。” 皇帝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跟着傅恒往前走去,清欢这才看到卫队就停在不远处,皆是正黄旗软甲,在这灰蒙蒙的清晨,仿佛一道细细的光线。 毓宁看了她一眼,轻轻说道:“回去吧。” 回去这是他们意料之中的结局,仿佛是释然,清欢点了点头,将披风解下来递还给他,走了两步,终是回过头来淡淡笑道:“谢谢你毓宁哥哥。” 龙辇就停在队伍里,傅恒候在阶下,待她过来,亲自扶她上车,她也没躲开,搭着他的手臂上了车。皇帝已经坐进车里,车里很宽敞,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车队缓缓开动,车窗外有紫金铜铃的清脆响声,她知道唯有御马方可佩戴,怪不得他里面穿着行服和马靴,原来昨天夜里他驾马而来。 护卫队浩浩荡荡地一直开进了皇宫,清皇帝并没有回到乾清宫,而是跟着她回到储秀宫去。宫女内官早已听闻了消息,跪在院子里接驾。 云珠见了清欢,总算是松了口气:“格格,你去哪儿了?真是要急死奴婢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清欢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在那样的地方睡了一夜,定是蓬头垢面。 不等她说话,皇帝的声音便冷冷地响起:“都给朕出去。” 云珠一想到昨日皇帝雷霆大怒的样子,又看到清欢一副破罐破摔无所谓的神情,只觉得忧心如焚,却也只看了清欢一眼,便带着丫头内官鱼贯而出。 屋子里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皇帝的呼吸稍重,仿佛极力压抑着怒火,“你们昨日去了哪里?朕许你去祭拜姑姑,你居然得寸进尺,竟与一个郡王私奔,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都不怕,皇兄怕什么?”她无所谓地笑笑,“大不了你就把我指给宁郡王好了,反正他对我也挺好的。” 皇帝冷笑道:“我早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去山上遛马?你以为朕会信?” 清欢微微皱眉,她把毓宁搅进来已经实属无奈,不能再拿他当挡箭牌了,于是便道:“随你怎么想好了,宁郡王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人也罢,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里” 皇帝不知何时从袖口中抽出一本折子,厉声问:“所以你就写了这个来逼朕?朕不答应你去清云寺,你就去上书太后?” 早上离宫前,她特意命小魏子将早就写好的上书呈到慈宁宫去。太后一直疼她,说不定会瞒着皇上赐下懿旨。 “朕已经说过,先帝不会答应,朕更不会答应,你是将朕的话当耳旁风吗!”说完,他用力将折子扔了出去。那折子呼啸着疾风,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架上的一只木匣,匣子本就置在高层,晃了一晃便跌了下来,只闻“哗啦”一声,那里面盛装的东西和匣子上镶嵌的宝石都摔得四溅开去,叮叮咚咚,如同大珠小珠散落玉盘,那细微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惊心动魄。 两人不由得都回头望去,皆是怔在原地。 是皇阿玛赏赐的那只牡丹雕花楠木盒。 那只兔爷儿面具孤零零地躺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面具上零零星星的金粉,像极了芙蓉糕上薄薄的一层糖霜,又绵又香,在烛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如同最珍藏的一点记忆漫上心头。 “弘历哥哥,你怎么学我?” “兔子可爱,我就喜欢兔子。” 几乎是难以置信,皇帝慢慢地走过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 她还留着,那个兔爷儿面具,那两枚纽扣,她竟然,还都留着。 他弯下腰,想要拾起那张面具,清欢却仿佛是一只离弦的箭扑了过去,华丽的裙裾无声地拂过地面,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她抢先一步拢起地上的物件,猝不及防地全都掷进火盆里,火盆里的碳烧得正旺,“哔剥”一声轻响,就见那面具被火星蚀出一个猩红的窟窿来,迅速向四周蔓延,那兔爷儿的脸在火光中极度扭曲,一时诡异得可怕。 云珠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惊呼了一声,便冲到火盆前,竟徒手伸了进去,却也只抢下了那只玉雕香囊。 皇帝几乎是要发狂,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张面具在火光中迅速熔化,终是连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也灰飞烟灭。 原来她,竟真的这般厌弃,她居然,亲手将这一切都毁了,哪怕是只有那一点点美好的记忆,她也要亲自除去,不给他一时半刻的喘息。 皇帝一脚踢翻火盆,上前一步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他手劲极大,清欢觉得整个人都要被他拎起来,离得太近,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冰冷得让人心惊。 “皇上”云珠跪在一旁惊叫,只看到他额上青筋暴起,仿佛一头失控的野兽。 他眼底映着绯红的火光,极是狰狞,“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朕?”他怒极反笑:“那我告诉你,你也别做梦了,朕要永远把你关在这里,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皇宫!” 说完,他狠狠将她摔到地上拂袖而去。 清欢木然地坐着,只看着满地残余的飞灰,终是连那一点点记忆也守不住。 云珠上前想要扶她起来,见她面无表情,脸色却是苍白的,像一只被摔碎了的木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只木匣里的东西对于格格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还记得那天早上,她坐在镜前仔细端详匣子里的东西,就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样。她悄悄地候在帐幔外面看她,见她将那只兔爷儿面具戴上又摘下,在镜前比划着,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那是她从小到大都不会离身的宝贝匣子啊,可她刚刚居然亲手将它毁了。 哪怕自己会更痛,她也不要让他好过。 云珠觉得心里难受极了,“格格,我知道您怨皇上,可您不能这么对自个儿,连福晋的东西,您也不要了吗?” 清欢一听,抬头看到那只玉雕香囊正躺在她的手心里,因为抢救及时,只有一角被烧开了小洞,仿佛是劫后余生。 这是额娘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刚刚的确是自己鲁莽了。 她见云珠的手指红肿,有的地方已经冒出了亮晶晶的水泡来,她心里一酸,握住她的手腕问:“对不起云珠,一定很疼吧?” 云珠摇摇头:“一点都不疼,还好这只香囊还在。” 屋里一片狼藉,早有宫女进来收拾,吴嬷嬷听闻皇帝震怒,也被人搀了过来,她上了年纪,腿脚已经有些不灵便,清欢只让她住在储秀宫养老,又命两名宫女前去照顾她。 清欢让云珠下去上药,并让她近来好好休息,不用再来侍候,又命小宫女拿针线来。都怪她小的时候贪玩,又向来不喜女工,如今连拿针的样子都显得笨拙。 “还是老奴来吧。”吴嬷嬷坐在一旁,想要从她手里接过去。 清欢道:“既然是我弄坏的,就由我来缝吧,这样额娘也安心。” 她对着烛光一针一线地缝着,虽然针脚马虎,但神情却极是专注。 吴嬷嬷坐在一旁瞧着,忽然就欣慰地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格格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老奴知道,格格从小就心直口快,可格格如今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再过几个月,格格就十七了,可不能再跟万岁爷闹小孩子脾气了” 吴嬷嬷还在一旁念叨,清欢只默默听着,忽然,她看到破开的小洞露出纸质的一角,原来这香囊里还有东西。她本能地呼吸一滞,轻轻地从里面抽了出来。 是一张素笺,因为年代久远微微有些发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与她一样的素笺,一样的字迹。而她从小就是临摹着额娘的字帖,那熟悉的极为秀丽的簪花小楷,几乎分别不出。 笺上的那两个名字,并排而列,一笔一划,其中一个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默默地念出了声,“瓜尔佳锦瑟,爱新觉罗胤祯。” 因为震惊,她又不自觉地重复着:“胤祯” 这下吴嬷嬷也听清了,忙道:“格格,您怎可说出先帝名讳?此乃宫中大忌啊。” 清欢摇摇头:“不,皇阿玛的名字我知道,不是这个字。”她突然拉住嬷嬷的手,焦急地问,“胤祯?胤祯是谁?” 只是一个名字,她却觉得那是冰山一角。 吴嬷嬷的眼睛有些浑浊,却在一瞬间突然明亮起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却又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圣祖爷十四子,先帝的亲生弟弟,原名胤祯。先帝即位后,便下旨令其改名为允禵。”她摇了摇头,望着窗外漆黑无际的夜空,“都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人提,老奴竟然都想不起来了。” 清欢怔怔地坐在那里,那些尘封的旧日时光,那些她曾经想要知道的真相,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而那又是怎样一个故事? 她慢慢地将素笺叠好放了回去,就好像她从来都不曾发现一样。 ------题外话------ 这两天一直在辛苦地上课,今天终于赶完稿了,就是想在这里祝大家中秋快乐啊可以却又是这么虐的一章 因为剧情逐渐走向尾声,而番外篇比较多,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静言会偶尔插放一篇番外。大概有人物小时候的,三哥的,傅恒的,皇后的,毓宁的,自己锦瑟和十四爷的(话说终于写到他们了),绝对也是一个灰常好看的故事哦 接下来学校事务较多,就不能像上周一样坚持更了,大家不要太想我哈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您的一句留言是静言的无限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每年的春天都是这样,悄无声息便过去了,这世上美好的东西总是太过短暂。 清欢坐在亭里,迎面拂来的风已经有了丝丝暑意,夹杂着湖面上的水气扑在脸上,她执着一面障面用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你听,这宫里又热闹起来了。” 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已经结束了,宫中热闹得仿佛是逢年过节。 小环环顾四周,可四下里明明极是安静,只有湖中无边无际的荷叶在风中连绵起伏,像层层碧浪。 “格格为何不去御花园赏荷?千鲤池的荷花已经全开了。” 清欢微微一笑,小环毕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母后身子如何?” “听说药已经服下了,可还是不见好。” “母后的头痛病是老毛病了,只是每回都是天冷的时候发作,今年倒也古怪。”她微微一笑,“许是心病吧。” “皇上一向孝顺,不知道这次为何如此忤逆太后?也不知新来的那位舒嫔有多大的本事。” 清欢手中的扇子不由得一滞:“这么快就晋封嫔位了?这位舒嫔娘娘是什么来历?” “回格格,是叶赫那拉氏,侍郎永授的长女,是这回晋选秀女中家世最显赫的一位。” “我就不明白了,当初明明是母后一力主张为皇上选妃,可如今怎么却又不高兴了?” “格格有所不知,这位舒嫔娘娘可不是个善主,听说从前在家中就生性骄纵,如今仗着皇上的宠爱,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奴婢听说前几日在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时,舒嫔就足足迟到了半个时辰,还当着众嫔妃的面对皇后娘娘不敬,才被太后训斥。” 清欢点点头道:“皇后性子温和,如今又怀有身孕,舒嫔如此不明事理,母后生气训斥也是应该。” “更可气的是皇上,居然为了舒嫔,与太后争执,太后这才病倒了。格格日后还是小心为好,离那舒嫔远一些。” 清欢觉得好笑:“你可把我想得太能耐了,我如今哪里能惹到这般人物?” 她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太后宫里也是半月才去一回,更别提见旁人了。 小环见她起身,正要去唤小魏子他们撑船来,却见云珠正从不远处过来。 “给母后的汤药都送到了吗?” 云珠行了一礼道:“都送到了,太后娘娘极是心疼格格,说是格格也病着,就不必日日往慈宁宫送补品了。” 清欢满意地点点头。云珠却压低声音问道:“格格可曾听说五格格的事?” 五格格?许是许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号,清欢倒是微微怔了怔,这才想起她说的原来是霁月。她出嫁已经有一年之久了,只听闻她与星德王子夫妻恩爱,却再也未曾有她别的消息。如今乍闻她的消息,不由心中一紧,问道:“五姐怎么了?” “奴婢也是刚刚从乾清宫经过时,听一个御前宫女说,五格格向皇上请旨想要回京祭拜先帝和齐太妃,可皇上却并不恩准。” 清欢微微诧异,旋即冷笑道:“许是五姐会让皇兄想起一些他不愿想起的往事。” 不过片刻,小魏子便已经摇船过来,湖面上风好?,又有乌篷遮挡,比坐撵可要强太多了。 船缓缓靠岸,云珠先跳上船,再转身过来扶清欢,她却微微顿足。 云珠问:“格格怎么了?” “我想起齐妃娘娘了。”午后烈日当空,阳光照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光,真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微微闭了闭眼,才觉得眼底有些温热,只恍惚地说道,“我想,齐妃娘娘定是很想见见霁月姐姐吧。” “格格总是这么好心,替他人着想。” “你还是陪我去趟慈宁宫吧,母后是吃斋念佛之人,想必定能体谅五姐的一片苦心。” 从御花园前往慈宁宫倒有一条捷径,只是树荫荫蔽,加之狭窄阴湿,平日里少有走动。清欢身子弱,抬撵的内官从这里走,倒能少受些暴晒之苦。 这种两人抬的肩舆最是不稳,尽管内官们走得当心,可清欢仍旧觉得头晕脑胀,正是晕晕沉沉之际,却不想斜拉里窜出另一台撵来,抬撵的内官一时急停,幸好云珠眼疾手快扶住了清欢,才不至跌下撵来。 可对方就没这么好运了,本就行得快,内官一时没有停稳,撵上之人霎时便摔了下来。只听“哎呦”一声,那女子的声音娇俏,听来是摔得不轻。 “格格没事吧?”云珠一直紧紧攥着清欢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异常冰凉。 清欢摇了摇头,见已有宫女扶那女子起来,鬓环微松,连衣袍上也沾满了乌泥,虽然一张脸因为窘迫一阵红一阵白,可仍能看出底子很好,五官很是精致。 那宫女蹲在地上一边用帕子给他拍打着袍上的污泥,一边回头骂道:“你们这群狗奴才是怎么当差的,回头回了皇上,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群内官皆吓得连连磕头。 清欢坐在撵上,远远看到她的袍子是上好的蜀锦所制,那样艳丽的玫红色,也是蜀锦中的上品,袍上又用银丝线绣成朵朵百合。这样华贵的衣裳等闲嫔妃是穿不得的。 她心里已经猜出七八分,只是觉得头疼,这世事还真是这样巧,怕什么便来什么。 那宫女终于站起身来,扯着嗓子问:“大胆,你们是哪一宫的?见到舒嫔娘娘居然不下撵行礼?” 云珠虽是气不过,却也沉声回道:“我们主子是六格格。” 那宫女一听便敛了气势,笑着福了一福道:“原来是六格格。” “宫里有个六格格吗?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舒嫔接过宫女手中的扇子自顾自扇着。 那宫女连忙凑上前声回道:“小主,就是那位独居储秀宫的格格。” 舒嫔一听,这才想了起来,宫里确实有位格格颇得先帝宠爱,那样华美的储秀宫,如今竟然只有她一个人居住,旋即笑道:“原来是六格格,嫔妾失礼。” 清欢笑道:“小主是新人,刚入宫不久,我又一直在病中,极少在后宫走动,自然不曾得见。” 那小道唯有一撵能通过,许是见清欢穿得素净,为人又随和,舒嫔笑道:“嫔妾正要赶往乾清宫陪伴圣驾,还请格格体谅,让嫔妾先行。” 若是在平日,清欢也不愿计较,可是今儿却不知怎么了,偏偏不肯,于是说道:“真是不巧了,我今日赶着去慈宁宫向母后请安,还是让我先行吧。” “格格有所不知,嫔妾有万岁爷口谕,在路上可不宜耽搁。” 清欢笑道:“皇兄素来孝义为先,是陪伴圣驾重要,还是探望母后重要,皇兄自有定夺。”说完,便再不理脸色气得发白的舒嫔,只吩咐道,“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经过舒嫔的时候,清欢侧头说道:“皇兄素来喜欢礼仪周全的女子,这一点,难道没有人告诉过舒嫔娘娘吗?” 走得远了,云珠才恨恨地说:“早就听说这个舒嫔了,真是太目中无人,格格刚刚教训得是。” “她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我这个格格。”清欢长长地舒了口气,“以后可有的热闹了。” ------题外话------ 接下来会有一些宫斗的戏份(汗)大家看到这里也许会误会弘历,但是不要急先往下看哦 您的一句留言是静言的无限动力么么哒 还有国庆节快乐哦,静言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呢,哈哈好开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清欢到慈宁宫时,宫女回禀太后刚刚午睡起来,不过在外厅坐了片刻,便有小宫女引她进去。 太后靠在大迎枕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见她进来,只是勉力一笑道:“这么大的太阳,你怎么此时过来了?” “皇额娘身子可好些了?” “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你差人送来的补药,我天天都在喝。许是过几日便能下床了。” 清欢点点头:“那儿臣就放心了。” 太后笑着拉过清欢的手:“你这孩子,素来都这么有孝心。” 清欢听了,连忙跪在床边磕个头,道:“皇额娘,儿臣有一事相求。” 太后忙让林溪扶她起来:“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说便是。” “皇额娘能体察儿臣的孝心,那么也请皇额娘为五姐想想吧,她已见不到皇阿玛和齐妃娘娘最后一面,一个人远在蒙古必定日夜煎熬企盼能回来,哪怕是让她磕个头也好。” 太后听得稀里糊涂:“你是说小月?她怎么了?额娘怎么听不明白。” 清欢这才怔住:“皇额娘不知?”她回头看了眼云珠,略略思忖,笑道:“云珠这丫头,做事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连这种宫女们嚼舌根的事也敢在我面前乱说,让皇额娘笑话了。” 出了慈宁宫,云珠忙请罪道:“格格,奴婢知错了。” 清欢却不动声色地扶她起来,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道:“去一趟养心殿吧。” 云珠甚觉意外,自从上次与皇上在储秀宫大吵一架,两人就再未见过,皇帝忙着秀女大选的事,而格格,就更不会去乾清宫了。 还未到宫门,就见小路子远远地亲自迎了过来,打了个千道:“格格怎么来了?万岁爷正批折子呢,格格还是改天再来吧。” “没关系,我在外面候着便是。”清欢见小路子面露难色,心中已经了然,低垂眼眸,笑道,“怎么,舒嫔在里面吗?” 小路子连忙赔笑道:“到底什么事都瞒不过格格。” 云珠白了小路子一眼:“怕什么?公公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我们格格错了。”她素来伶牙俐齿,从小又与小路子相熟,如今他虽是内监总管,却还和以前一样,并不将他这个总管放在眼里。 小路子忙道:“云珠,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格格有所不知,这舒嫔娘娘脾气素来不好,如今哭闹起来,万岁爷正头疼,格格还是先避一避。万岁爷自然是不会由着她胡闹。” 清欢笑道:“既是如此,还是烦公公去通报,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当着皇上的面说开了才好。”说完,又扭头对云珠道,“你在外面等。” 云珠不免担心,那个舒嫔那么嚣张,万一格格受了欺负可怎么好。 待清欢进去,小路子才道:“现在知道担心了。上次皇上从储秀宫回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殿里,能摔的全都摔了,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啊,”说完他叹了口气,“这两位主子平日里凑到一起还不得掀了天,如今还加上一个舒嫔,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清欢进了殿,皇帝正端坐在龙椅上,舒嫔立在一旁,见她进来,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虽是没有哭,可眼睛还是红红的,偶尔抽噎一下,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清欢见了觉得好笑,这可是霁月的老把戏了,从小到大她见得还少? 清欢盈盈施了一礼,道:“臣妹给皇兄请安。” “起来吧,赐座。”皇帝的声音倒还如常,待她坐下,他才问道:“今日六妹亲自过来,难道是来负荆请罪?” 他的眉形很好,问话的时候微微挑起,像两把剑,飞入鬓间,格外英气。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与先帝的神韵其实是极像的。 清欢微微一愣,旋即才笑着望向舒嫔:“舒嫔娘娘这么快就向皇兄告状了?” 不等舒嫔回答,皇帝便说道:“韵怡虽然有时候刁蛮了一些,可她年纪小,倒也有她的可爱之处。不过今日确是摔得不轻,朕总得给她一个交代。” 清欢听他叫的是舒嫔的闺名,看来外面的传言果然不假,他待她果然亲厚。 “舒嫔娘娘今日确实是因为臣妹而受伤,这一点臣妹不可否认。不知皇兄想要什么交待?” 皇帝笑道:“这当然不是妹妹的错,是奴才们不当心罢了。” 他是故意的。清欢微微皱眉,他知道她一向看重下人,如今跟着她的,皆是从小到大便一直侍候她的。 “今日皇兄要责罚我宫里的人,也得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缘由,”她敛了嘴角的笑意,“不然,我可不答应。” “当差出了差错,致舒嫔受伤,”皇帝声线冰冷,直直地望着她,“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清欢起身笑道:“储秀宫的人,自然是尽力护着臣妹不致受伤,至于舒嫔娘娘,自有咸福宫的人护着。臣妹只有两位内官,而舒嫔娘娘却有四位,相较而言,还是储秀宫的人办事更当心些,皇兄应当好好惩治咸福宫的人才是。” 皇帝微微一愣,笑道:“这么一听,倒是六妹说得有理。” 舒嫔一听,明明刚刚皇上还答应得好好的,说会给她一个交代,怎么这个六格格一来,皇上就变卦了。她连忙跪下说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并未禀明。刚刚刚刚六格格还在宫女太监面前羞辱臣妾,说臣妾不知礼数。”说完她忙用帕子掩着脸,“臣妾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是真的吗?”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最终却停在清欢脸上。 清欢从容一笑:“舒嫔娘娘言重了,臣妹不过是告诉她皇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而已,并无恶意,臣妹可是在帮她呢。” 皇帝轻轻一笑,手里却把玩着一枚祖母绿扳指,只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清欢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为何要笑,可那双眼睛,她却觉得并没有在笑,反而愈加深不可测。 只听他气定神闲地说道:“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连朕自己都不晓得。六妹倒是说说看。” 和聪明人周旋本身就是一件费神的事,更何况皇上又是绝顶聪明,稍不留神,便会掉进陷阱里,更何况这个陷阱还是她自己挖的。 她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深吸了口气说道:“当然是皇后娘娘那样的女子。” 皇上的神色略微僵硬,并没有等到他想听的答案,他将那扳指重新戴回手上,起身道:“六妹说得不错。舒嫔进宫也有些时日了,该好好儿跟皇后学着宫里的规矩,哪有受了委屈就跑到朕面前来哭闹的。” “臣妾”舒嫔还未见过皇帝如此冷绝,不知所措地看着皇上。 他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终是过去扶她起来:“待会儿朕让太医去给你瞧瞧,这几日你病着,就在宫里好好歇着,不必来侍奉了。” “皇上”舒嫔还要说话,皇帝却已经放开她的手,转身吩咐道:“来人!” 小路子连忙应声进来。 “待会儿你派人好生送舒嫔回去,咸福宫那帮不中用的奴才,全都给朕打发去慎刑司。吩咐内务府派些得力的过去伺候着。” “是。” 舒嫔看了看皇上,又瞪了一眼远远立在一旁的清欢,只能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题外话------ 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希望长大一岁自己能变得更好,文笔能变得更棒,大家跟静言一起加油吧(^w^) 您的一句留言是静言的无限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你们都先下去。”所有人都鱼贯而出,皇帝并未坐回龙椅上:“说吧,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清欢反而不急了,慢悠悠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皇兄不就是等着我来吗?” “哦?”皇帝微微挑眉,佯装不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仿佛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五姐请旨回宫的消息连太后都不知道,可云珠却知道,御前的人口风最紧,除了皇兄授意让人透露给她以外,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皇上面前嚼舌根?” 他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仿佛是赞赏:“六妹果然聪明。” “我今天来不是听你来夸我的,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让五姐回来?” 皇帝微微一笑,那笑里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自嘲:“你以前跟霁月的关系不好,每次见她你最是头疼,可你如今,居然为了她才肯来见朕。” 清欢听了微微一怔,谁说不是呢,连她自己都觉得讽刺。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她终于说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逼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追忆往事?” 皇帝默默起身,负手踱到窗前,他逆光站在窗前,光线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清欢只看到他一手慢慢摩挲着拇指上的翡色扳指,他每次认真想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眉头微皱,眼眸低垂。 “你答应朕一件事,朕便放五妹回来。” 香炉里的香料搁得多了,幽幽地生起乳白的烟雾,那清冽的龙涎香香气犹带一丝甘苦,她觉得晕晕沉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恍惚。 云珠在外面等得久了,却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刚刚舒嫔气鼓鼓地出来,她就知道肯定没什么事,可殿里面安静得实在是有些诡异。 好容易等到清欢从里面出来,她连忙迎上去,天已经黑了,风有些凉,她将披风给她披上。 “格格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清欢的脸色有些苍白失神,只默默地上了撵。风把领上茸茸的一圈浮毛吹得拂在脸上,她也不动,只蜷缩着坐在那里,像个小孩子一样。 云珠忍不住又问道:“皇上对格格说了什么?” “他说,让我答应他一件事,他就放五姐回来。” “什么事?” “他说”她的声音幽幽的,仿佛梦呓一般,“让我做他的贵妃。” 云珠先是一怔,可随即又缓缓一笑,仿佛这一切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那格格呢?格格是怎么回答皇上的?” 她低着头,只觉得心乱如麻:“我不知道。” 云珠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格格跟五格格的关系并没有这般要好。您明明知道,皇上是借此事来要挟您,可您还是去了。您其实也想见他,不过是拿五格格当个借口。今日您有意惹怒舒嫔,其实也只为试探他罢了。” 清欢无奈地笑道:“真是了不得,我的这点小心思,到底是瞒不过你。” “格格,眼前才是最重要的,过去的事情能放下就放下吧。您跟皇上已经够苦了,何必还要这样折磨彼此呢?上次您亲手烧了那只面具,万岁爷心痛,您心里又哪里好过了?”?她长叹了一口气:“云珠,现在也只有你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夜凉如水,只余长廊两边的宫灯,发出幽幽的火光,映着深红的宫墙,延绵无尽头。 她闭上眼,只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小的时候我连做梦都想嫁给他,可如今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云珠,我在这宫里一点都不快活,哪怕他在我身边,我还是不快活。” 第二日清欢还未起床,内务府总管就带人候在了殿外。 清欢知道了倒也不觉得意外,只说了句:“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云珠一面给她梳头,一面恨恨地说:“格格今日就该给这个曹公公一点颜色看看,前几日小环去拿燕窝,内务府竟将上好的血燕全都拿给了咸福宫,格格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清欢拿着一只玉簪在头上比划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从小在宫里长大,宫里的世态炎凉你最是清楚,爬高踩低,不过都是些奴才罢了”说着说着,她又想起去年冬天去宗人府看望三哥的情景,不免心口一酸,将那玉簪掷在了妆台上。 她到了廊下,看到院中央放着七八只青花大缸,每一缸中都盛着碧悠悠的一汪水,上面浮着莲叶和几只盛开的睡莲。 “这些是什么?” 早有内官请了双安,内务府总管慢声细气地回道:“回格格,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说储秀宫离御花园太远,把这莲花搬到储秀宫来,格格就不必每日冒着日头去御花园赏莲了。” 清欢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曹公公辛苦,这一大早的就来我宫里干力气活,如今这宫里多出许多人来,曹公公这内务府总管的差事怕是不好当吧?” 那曹公公是宫里的老滑头,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忙下跪磕头道:“格格这么说是抬举奴才了,奴才日后还要仰仗着格格,在皇上面前多为奴才说些好话才是。” 清欢冷笑道:“仰仗不敢当,公公若是规规矩矩的做事,皇上心里自然明白公公的好处。” “是,是。”那曹公公忙又笑道,“最近新到的一批血燕,奴才已经给格格备好了,待会儿就差人送来。” 清欢略微思忖道:“我这里这些食材暂且还不缺,你待会儿把给我的那份送到坤宁宫去吧,该怎么说你自己应该明白。” 那曹公公一听,忙又笑道:“还是格格想得周全,多谢格格提点。”见清欢再不问话,便正要请安告退,却听她问道:“前些日子皇上差你们给我送来的那几箱画可还在吗?” “在,在,都给格格备好着呢。” “把那些画儿待会让人给我送过来吧。” 回到屋里云珠忍不住问道:“格格刚刚说曹公公应该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让他不要说出是我让他们送燕窝给皇后娘娘的。” 这下云珠却更不明白了:“这燕窝明明是格格送的,为何格格不愿让皇后娘娘知道呢?” 清欢叹了口气说道:“皇后素来谦和,如今更是被舒嫔压过一头,如今若是连血燕也要由我来送,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到底还是格格思虑周全,”云珠欣慰地一笑,“仿佛一夜之间,格格突然就长大了。” “不过,倒也不全是为此。”她怅然道,“以前她总是做芙蓉糕让傅恒送来,若不是因为她嫁给了皇上,或许我和傅莹姐姐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吧。”从这个角度看去,恰好能瞧见院中朵朵睡莲迎风而放,倒真像是一方荷塘,“不过我只有昨日才去了御花园赏莲,皇上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看向云珠,云珠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不是奴婢。” 清欢却会心一笑:“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也不是这储秀宫的任何人。” ------题外话------ 您的一句留言是静言的无限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内务府的人自然不敢耽搁,下午便着人将那两箱画轴都搬到了储秀宫。 闲来无事,她便让人一幅一幅地打开来看。因着都是出自历代名家之手,奴才们自然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一个不留意就弄坏了。 等看到那幅北宋范宽的大漠秋霜图时,清欢倒是怔了怔,自己执了画去书房。她自幼跟着额娘学画,虽不甚有天赋,可也算勤奋,只是这么多年贪玩,未免手下生疏,描摹了几幅都不尽人意。 “手腕的力量小了。”屋里突兀地响起一声,她吓了一跳,手腕一抖,一笔便斜拉里地画了出去,横亘在白宣上。 她负气地将笔一搁,“你进来怎么也不出声?吓人家一跳。” “你难得肯用功,我怎好扰你?” 皇帝只穿着寻常的月白九龙云纹袍,倒没了往日的不怒自威,负手款款进屋,整个人长身玉立,气质温润,一眼看去,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 清欢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不练,小时候的那一番功夫,看来是废了,到底辜负了额娘。” 皇上进屋,随手捡起她扔在地上的一幅画端详着,不禁微微皱眉,旋即又柔和地笑道:“其实意境和笔法倒也还算过得去,只是久而失练,控制不好腕力。” 他搁下画,走到案前执笔重新舔了墨递给她,她不动声色地接过,正要重新上手,没想到他却突然绕到她身后去,握住她执笔的那只手。 呼吸间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她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失了力气,连手也不争气地开始颤抖。 笔锋在白宣上游刃有余地游走,她不经意抬眼,看到他的手就附在自己手上,指尖修长,骨节分明,他的掌心温厚,唯有拇指上一枚碧玉扳指硌在手背,冰凉冰凉。 她想起曾经在木兰围场,他也是这么教她射箭的。屋里的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全都退了出去,连云珠也不见了,只剩他们两人,连彼此的呼吸都觉是雷霆万钧。 ?“要专心。”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失神。其实她连笔杆都显些要握不住。其实他的力量并不大,可她却只能乖乖地跟着他。 一笔画完,他才放开手,她终于松了口气,他却只低头端详着画,笑道:“这下就好多了。你的腕力太轻,会显得笔法绵软无力,又怎能画出大漠的苍凉壮观呢?其实你大可多画些花草虫鱼,朕挑出的那些画中,不就有很多南宋时期的花鸟画吗?你从小跟着姑姑学画工笔,是最适合不过了。” 他看似随口说说,实则话中有话。清欢搁下笔,只不做声。 皇帝沉默片刻,才说道:“朕今日已经下旨,五妹此时怕是已经动身了。” 她呼吸不由一滞,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有一只拳头使劲在胸口锤着。 他分明是在试探她,如果她不说什么,那就是已经默认,默认五姐回来,默认答应了他的条件。 可是她还能说什么,她什么也不能说,这是她好容易才得来的机会。他设好的陷阱,只等她一头扎进。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陷阱,她一定会心甘情愿地跳进来,他就是咬定了她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气定神闲只等她上钩。 从小到大只要她不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迫她,可能就像云珠说的那样,她自己心里其实是愿意的吧。愿意放下过去,放下所有。 皇帝见她螓首微垂,有几绺额发轻轻拂在眉间,她低头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髻上簪着小小的一排紫薇,刚刚扶着她画画的时候,他只闻到一阵幽幽的花香,还以为是她宫中换了香料,却不曾想她鬓间竟簪着紫薇。 调理了这么久,她脸色是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其实她以前是圆圆的苹果脸,带着粉脆粉脆的光泽,如今倒清减了不少,却更显秀丽。因着今日并未让人通传,她只穿着常服面圣,倒让他想起以前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如今每每见她,都是盛装华服,云鬓花颜,倒让他觉得陌生。 他见她再不说话,脸颊却渐渐浮上一层红晕,像是初夏的朝霞,淡淡地晕染开来。他不禁笑出了声,只是上前一步缓缓拥住她。 清欢一愣,只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便任由他去了。 “朕是该好好安抚安抚五妹,她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听他声音朗朗,欢喜得就像小孩子一样。她却闭了闭眼,不知为何觉得心酸。 “朕已经让人在给你挑选封号了,你自己可有什么中意的字?” “还是等五姐走了吧。”清欢道,“我想还是以六格格的身份见她。” “你还是不要再见她了。”皇帝一手抚在她背上,那样子就像是捧着一件珍宝。 清欢觉得好笑,抬头看他:“我们都多大了,你以为我们两个还会一见面就打架?” 皇帝垂眸略略思忖,半晌才轻轻笑道:“也好。” 正在这时,云珠推了门进来,见他们两人姿势暧昧,忙脸一红就要退出去,却被清欢叫住:“什么事?” “奴婢是想问格格,何时传膳” 平日里清欢从不留皇帝在储秀宫用膳,皇帝正要叫小路子起驾回宫,清欢却嗔道:“来都来了,就留下吃吧。反正都是御膳房的菜,在哪儿吃还不都一样。” 皇帝微微一笑,心里极是高兴,吩咐道:“传膳吧。” 云珠答应着去了,小魏子正候在外面,见云珠吩咐传膳,却不见皇帝出来,便不由得摸了摸脑门儿:“今儿倒真是稀奇。” 云珠在他帽檐上敲了一记:“胡说八道什么。”可她心里是真替格格高兴。 ------题外话------ 这么久没更了,大家久等了,刚收假事比较多 话说这是他们两近期及以后最温馨的一章了,终于不用闹别扭了(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分享一篇剧评 第一次看刘涛的戏,是还珠格格第三部中的慕沙,明明是个不讨喜的角色,却是第三部中我唯一喜欢的角色。 还记得当初她骑马追赶尔康的一场戏,万军丛中的一点红英,率领千军万马驰骋而来,真真是那个集万千宠爱的八公主,可却偏偏爱上尔康——这天下所有人都给你青眼,可唯独那一人给你白眼,便如同枯藤一般痴缠到底至死方休。可没想到最后她竟放了手,策马离去,留给众人一个背影,从此便是天涯海角,泾渭分明,她不是不知。还记得她离去时的眼神,只一个眼神,便把所有的不甘,难舍,骄傲,爱慕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而她那时还是新人。 后来就是天龙八部中的阿朱,虽然够美丽够温柔,可我却只记得慕沙,妩媚英气,敢爱敢恨。比起这样温婉聘婷的江南女子,刘涛似乎更适合女巾帼。 再后来,她便嫁入豪门,在那场如同豪车展一般的盛大婚礼上幸福地宣布退出演艺圈。从此相夫教子,退隐江湖。多少人祝福,多少人羡慕,可偏偏晴天霹雳平地惊雷,曾是“京城四少”之一的丈夫王珂生意失败,这次命运不再眷顾,不是跌倒,而是粉身碎骨,几乎是一夜之间,亲朋反目好友背叛。从最高处跌下,这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被媒体冷嘲热讽豪门梦碎,那些往日的笑脸其实都是冷剑,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可最让他痛心的还是丈夫的一蹶不振,风波过后,她曾在微博中写过当时的情形,最难过的时候,他有连续五天五夜睡不了觉,每天靠服食大量的安眠药品和吗啡过活。他也常常提出离婚,不愿意拖累她。可她说,不就是上天想要考验她敢不敢像自己曾经说过的那样爱他,她就是要让别人看看,他们是如何患难与共。 没有自怨自艾,没有怨怼他人,她一面细心地照顾丈夫孩子,一面积极准备复出,于是,她重回荧幕,便有了琅琊榜中的霓凰。 其实在看这部时我还在想,到底是谁可以演活霓凰郡主。演过这种巾帼女将军的角色的演员并不少,放眼当今大陆大小花旦,苗圃聪明娇俏却不够高贵,蒋欣太露锋芒,赵薇又过于冷艳,而刘涛却似乎刚刚好。其实霓凰是穆沙与阿朱的结合,内柔外刚,执著于信念,执著于爱情。 迄今为止,有两场戏最令我印象深刻,一场是林霓二人相认,隔着七年的生死未卜,各界七年的千辛万苦,两人皆是泪眼婆娑,到底是老戏骨,哭戏拿捏得恰到好处,饶是我早已看过原著,也是觉得心酸不已。还有一场便是霓凰救驾九安山,只是一心想要救她的林殊哥哥,虽然只有几秒的马上特写镜头,可那飞入鬓角的剑眉,凌厉执著的眼神,却让我想起了慕沙。曾是惊鸿照影来,芳华逝去,而美人依旧。 其实说刘涛演活了霓凰,倒不如说她就是霓凰,即使身陷囹圄,依旧美丽从容,从不放弃。如今他们一家四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美,嫁不嫁豪门都好,拿不拿影后都好,唯愿她幸福。 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女演员,也许是因为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想要拥有的一些品质。当我渐渐长大,终有一天也会面临纷繁复杂的职场,前途未卜的抉择,甚至前所未有的困境。我应该敢于执着,敢于失去,敢于放弃,敢于失去一切后重头来过。不管面对什么,都要好好地看书,好好地运动,好好地赚钱,即使一个人,也要好好地爱自己。?? ——慕静言 ------题外话------ 其实今天发这一篇随笔,一是最近真的有被这部电视剧感动到,跟大家分享;二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灾难性的事故,我手一抖删了一个八千多字的存稿(大哭)这就叫一失手成千古恨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入了夏,宫中饮食一应清淡,御膳房今日备了杏仁豆腐,糖醋荷藕,油焖鲜蘑,口蘑鹿肉,鸳鸯酥盒,?翡翠鱼丁,山珍刺龙芽,草菇西兰花八道精致小菜,又配以莲子膳粥。? 平日里都是小路子亲自为皇帝夹菜,今儿却只是恭恭敬敬地垂首立在一旁,见两位主子自个儿执着玉箸夹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倒仿佛寻常人家一般温馨,不由得也为主子们高兴。 “朕记得这鹿肉还是储秀宫从前的小厨房做得好。其实你大可留着小厨房,想吃什么随时让他们做就好,不必再让御膳房传膳。” “如今皇后娘娘以节俭治理后宫,连坤宁宫的小厨房都撤了,臣妹又哪里敢僭越。” 皇帝倒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如今也该慢慢改口了。” “皇额娘知道我们的事吗?”清欢虽然知道自己自幼得皇额娘喜欢,可突然嫁给皇上,她会作何反应,自己倒真拿不准。 皇帝随意夹了口菜,“等定了封号再告诉她也不迟,反正你还不得叫她皇额娘,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正有小太监掀帘进来,在桌前打了个千说道:“万岁爷,敬事房的人来了。” 清欢原本正在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恍若未闻。 皇帝不耐地皱了皱眉,只一挥手,连瞧也不瞧一眼,便道:“朕这几日就歇在养心殿。” “是。” 那内官躬身退出的时候,清欢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见漆红的木盘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绿头牌,一枚一枚碧绿的颜色,仿佛是一汪春水。 宫里的女人就像一波一波开不尽的春花,而这么多的女人,却都只为他一人而存在,她们日日夜夜都盼望着他的眷顾,可他却只是随意地一挥手,那样地毫不在意。 她忽然想起齐妃娘娘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来,想起她最后绝望而冰凉的目光,明明是夏天,可她背心里却生出一丝刻骨的寒意。 他会不会日后也这般对我? 皇帝见她面色微怔,便道:“你今日吃了太多糖醋荷藕,你胃不好,不能这么贪凉。” 清欢偏偏又夹了一片,吃起来酸酸甜甜脆脆,格外爽口:“怎么就那么娇气了?” 皇帝只向小路子使了个眼色,小路子便会意连忙上前命人撤了碟子,笑道:“格格,老祖宗的规矩,讲究食不过三。” “老祖宗的规矩可真多,连吃饭也不让人痛快。” 小路子附和着笑笑,忙拿起汤匙要给她盛粥,却被皇帝亲自接过,一旁的奴才连眼睛都看直了。 “这几日正是产莲子的时候,煲粥正好,清热解火,你多喝一点。” 霁月回来的时候,已经入了盛夏。皇帝一早便遣人去城门接应,一路风尘仆仆,却不敢稍作停歇,一入宫便先去慈宁宫拜见了太后和皇上。 清欢原以为她会在宫里宿一宿,早就派人将她以前住着的闲月阁安置出来,其实闲月阁一直保持着她出嫁以前的样子,说是安置,也只不过是命几个丫头前去打扫打扫。 可没想到,她从慈宁宫出来就要出宫连夜赶往泰陵去祭拜先帝了,清欢原是在储秀宫等着,听到小魏子回禀,倒有一瞬的诧异,可随即却又明白了,只叹了口气,便乘撵前往慈宁宫,但愿还能来得及见她一面。 追到顺贞门的时候还好赶上了,霁月的马车就停在顺贞门外。 她是世祖爷的皇长女,又是蒙古王妃,身份自然尊贵。清欢远远瞧见马车旁侍从侍女众星拱月围着一人,穿着赤色缂丝彩绘袷袍,雍容华贵,像极了她出嫁那日,一时只觉认不出。 她下了撵,霁月只静静地候在那里,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两人互相福了一福,倒是霁月先开口,浅浅一笑:“六妹别来恙。”她一笑时嘴角现出一对小小的梨涡,那模样真是像极了齐妃。 清欢愣了愣,从小到大,她并不知道霁月脸上有梨涡,大概是以前她每次见她,不是气呼呼,就是凶巴巴。 她连忙回礼:“五姐一切安好。” 离近看,才发现她变得更多,可具体是哪里却又说不清楚。 两人一路从宫门出去,却并不上马车,所有的扈丛都只默默地跟在后面。 ------题外话------ 失手删掉八千字存稿后加紧补了几章,今天先放一章,这几章都在写霁月,也是她最后出场了。 话说写这一章的时候是在晚上,我的那个饿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 她是世祖爷的皇长女,又是蒙古王妃,身份自然尊贵。清欢远远瞧见马车旁侍从侍女众星拱月围着一人,穿着赤色缂丝彩绘袷袍,雍容华贵,像极了她出嫁那日,一时只觉认不出。 她下了撵,霁月只静静地候在那里,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两人互相福了一福,倒是霁月先开口,浅浅一笑:“六妹别来无恙。”她一笑时嘴角现出一对小小的梨涡,那模样真是像极了齐妃。 清欢愣了愣,从小到大,她并不知道霁月脸上有梨涡,大概是以前她每次见她,不是气呼呼,就是凶巴巴。 她连忙回礼:“五姐一切安好。” 离近看,才发现她变得更多,可具体是哪里却又说不清楚。 两人一路从宫门出去,却并不上马车,所有的扈丛都只默默地跟在后面。 “五姐,姐夫待你可好?” 霁月倒没想到清欢会如此问,称呼得如此亲切,她只觉得心口微暖,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是怅然,“他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清欢见她脸颊微红,露出从前不曾见过的娴静神态,便笑道:“是我糊涂了,单看这些随扈的蒙古侍卫,便知道姐夫有多放心不下你。” “他那是怕我回来受委屈罢了。” 其实她的身份看上去虽然尊贵,可毕竟三哥生前的罪名已经坐实,多少是连累了她。如今新帝登基,江山易主,星德王子替她考虑得甚为周全,清欢倒也觉得有一丝欣慰。 “你呢?你以后可有何打算?” 清欢摇摇头,回头凝望夕阳尽染的皇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可没有五姐的好福气。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霁月笑道:“这还是我从前认识的六妹吗?” “从前”清欢恍惚地笑笑,她出嫁以前,也不过才一年,而自己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一生那样漫长。从前,是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从前你断不会说这样的话。你总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对着我又没大没小” 清欢听到她奚落自己,转过头来瞪她,两人却是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可以前那么长的时光,她们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一起散步,说话,如同一对真正的姐妹一般。 “六妹,从前,是我对不住你。”霁月忽然话锋一转,凝视着清欢,眼里闪过一道亮光,“我听说额娘临终前是你一直陪着她,她可有说什么?” 清欢这才想起当初先帝为保皇家颜面,只是对外宣称齐妃病逝,而霁月也并不知她的真正死因。齐妃临终前的场景是断断不能告诉她的,她用力握了握手,尖利的指甲一直陷进掌心里,于是微微一笑:“娘娘走得安详,只是一直记挂着你。” 霁月眼底泛起潮气,忍了许久才终于忍住,无力地说道:“谢谢你,六妹。我到今日才明白你当初的痛苦,才明白为什么皇阿玛就是不让你去看你额娘,如今落在我自个儿头上,我却是连储秀宫都不敢回的。不回去就好像额娘和哥哥都在,都还好好儿的一样。”她苦笑了一下,拉过清欢的手,说道,“过去我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妹妹可千万不要怪我。” 清欢听霁月这样说,就好像听到另一个自己在说话,原来心里的那些话被另一个人这样说出来,竟是那样的难过,那么多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都不敢想。 “姐姐这是说哪里的话,不管是齐妃娘娘,三哥或是你,都是我的家人。” “只可惜,哥哥出事的时候我并不在京城。” 清欢想起为了给三哥求情,齐妃幽禁,而自己又结结实实地挨了几十杖,只说道:“幸好你不在,以你的性子,必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也相信哥哥谋逆?” 清欢环顾四周,摈退左右,压低声音说道:“三哥关在宗人府时,我曾偷偷去过,他确实有过杀人之心,可却并没有下令行动,他定是被人陷害。” 霁月似乎并不诧异,只是冷静地问道:“我早就猜到这一点了。不过,你怀疑是谁?” “五。”清欢只低低说了个数字。 霁月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道:“五弟?你是说五弟?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有多大能耐我比谁都清楚,他要是能算计得了哥哥,现在又怎么还只是个贝勒?哥哥倒了,你觉得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清欢身上一凛,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只是拼命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不会想要我的命。不会的。” 霁月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忽然觉得心疼,不忍再说下去,“他自幼聪明绝顶,看书过目成诵,又得圣祖爷的宠爱,说实话,他能坐上这个位子,我一点儿都不觉着意外。只是,就算他的手是干净的,那他背后的那个人呢?” “背后你是说皇额娘?” 霁月冷笑道:“熹妃素来八面玲珑,从前年妃专宠,额娘凶悍,而皇后体弱多病,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可熹妃却能如此默默无闻地平安诞下两位皇子,你以为,她是不争不抢、毫无心机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一提起往事,霁月只觉心绪难平,一时口无遮拦,“都这么久了,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娶富察家小姐而不是你?一个人若能舍弃最爱,那他的心该有多硬?但凭这一点,哥哥就比不过他。” 清欢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只觉得胸口一阵腥甜,只拼命咬着下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是想过,想过他为什么要娶傅莹,他们自幼相识,甚至比自己还要早,也许是两家早就有了的默契,他无法推脱,或者他也很喜欢傅莹。可是,她也想过也许是因为富察氏的地位,可她宁愿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太过难堪。他把自己的婚姻作为他的政治工具,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可以利用,那他还有什么不能利用的。 霁月看她连唇色都变得青白,连忙温柔地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不过六妹你是大福大贵之人,自然不必担心。你原不是这后宫之人,日后自然不会困在这牢笼里。只可惜我如今远离京城,有心无力,无法帮你。” 从顺贞门到神武门,清欢从未觉得这条路这么近,门口的侍从皆下跪请安。 扶霁月上车,清欢也跟她上去,不想却被护卫拦住:“六格格无圣上手谕,恕奴才不能放格格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我来送五姐,皇上是知道的,这青天白日,难道我还能跑了不成?” 那侍卫连忙跪下:“格格恕罪,皇上口谕,六格格不得出宫。奴才们只是奉旨办事。” 霁月一听,叹了口气,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难道六妹还能送我回蒙古不成?” “也好,”清欢只能作罢,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六姐一路好走。” “这一去,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 “来日方长,五姐何苦说这样的话?” 霁月回身凝望,夕阳西沉,像一只硕大无比的火红宫灯,整座皇城仿佛浸在血海中。 “来日方长?”?霁月闭了闭眼,两行热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落下,声音颤抖着说道:,“我出嫁时额娘也曾这样对我说,可是你看,可不就是一生一世吗?” 有侍从呈上两杯酒,霁月执起一杯:“六妹,我敬你。”仰头一饮而尽。 清欢拿起另一杯:“从此山高路远,五姐好自珍重。”一杯酒入口,只觉得辛辣无比。 清欢一直立在那里,目送马车远去,直到护卫的旌旗渐渐消失在视野,仍久久不愿离去。她想起小时候背过的一首诗,不禁低低吟出了声:“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回 马车开出了城外,天色渐暗,天边一轮月牙高悬,好像蒙古人的弯刀。四下里极是安静,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铜铃声,不远不近地萦绕在耳边。 霁月原本正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忽然幽幽地睁开眼睛,吩咐道:“停车。” 木果扶她下车,果然见一人一骑远远地跟在车后,仿佛并不想让她知道。见她下车,才策马上前。 木果先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霁月看到毓宁却并不诧异,转身向路边的丘陵上走去,路边是茂盛的芨芨草丛,踩上去沙沙作响,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得极慢,却还是惊飞了不少隐匿在丛中的萤火虫,那一闪一闪的小虫子,散发出绿莹莹的光芒。? 霁月记得以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她总缠着哥哥和毓宁带她到城外去玩,结果半路上走丢了,出现了许多许多萤火虫,像无数只绿森森的小眼睛,吓得她在树林里大哭,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连最后怎么回府的都不知道。 霁月站在原地,却并不看他,只是远远地看着紫禁城的方向,然而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毓宁哥哥,你送给我的那只狐狸,我把它放走了。它其实很乖很听话,可是我不能再要了。” 毓宁低头沉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霁月忽然明白,这么多年,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的。 过了许久,他才深吸了口气,仿佛是怅然,“格格做得对,其实放了它才是对它好。” “其实就连这只狐狸,原本也是你当初送给清欢的,”她幽幽一笑,仿佛是自嘲,“毓宁哥哥,这次无论如何你也不要再放手了,我把六妹交给你,那座皇宫就是一座不见天日的牢笼,你要照顾好她。” 毓宁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诧之余,她却忽然上前环抱住他。其实她的力气极小,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一动也不敢动,低头只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幽幽的香气,甘洌而清苦,却不同于寻常的脂粉香。 过了许久,他才敢伸出手去,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低声说道:“对不起。”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许是哭了,她把脸深深地埋在他胸前,声音又闷又小,小得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见,“毓宁哥哥,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只听到你对我说这三个字。” 木果本候在车旁,远远地看到霁月从林子里出来,她一个人走得又快又急,到最后甚至有些踉跄,可一路回来,她都没有回头,没有再看毓宁一眼。 好容易撑回到车里,霁月才觉得双脚虚浮,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伏在枕上。而胸中气血翻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在喉咙,渐渐地收紧,一呼一吸变成这世上最艰难的事情。 木果见了,连忙将她随身戴在脖上的一只珐琅小瓶翻出来,慌慌张张地倒出一粒乌绿的药丸。霁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已经连拿药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木果将那小小的一粒救命丹塞进口中。 药丸在舌底渐渐化开,冰凉而甘苦的味道慢慢渗透开去,胸中的血腥之气险些要压不住。若是哪一天,她来不及拿这颗小小的药丸,那才真算是解脱了。 木果在一旁帮她将迎枕垫高一些,好让她呼吸能够更加通畅,“格格,您今日怎么能跟六格格喝酒呢?” 霁月苦笑了一下,刚刚因为缺氧,面色泛起极不健康的潮红,“反正也活不长了,最后一次见她,也算是不留遗憾了。”她一丝力气都没有,却仍是挣扎着坐起,一手掀开车帘,见毓宁一人一骑仍旧立在原地。而他身后夜色苍凉。 是啊,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不留遗憾。 马车渐渐远去,朦胧的夜色里他只是一只黑点,可她知道,他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而且永远都是。 今日清欢问她星德好不好,他是很好,只是再好,都不是毓宁。这世上只有一个毓宁。 冷风呼呼地刮了进来,她忍不住咳了几声,任由木果放下车帘,不敢再看。她怕只要再看他一眼,她就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题外话------ 这是霁月格格的最后一次出场,以后还会有她的番外,不过我本人莫名被这一章虐到了 感谢嘟嘟的评价票一张,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新通告 亲爱的们,为了方便大家联系,静言建了一个群,群号是498878326。在这里,静言会随时通知大家更文的时间,认识这么久了,也想进一步了解大家,跟大家交朋友。大家也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大家快快加入吧,静言等着大家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霁月格格 我叫霁月,宫里的人都叫我五格格。 别看我识字不多,可这个霁字却是我学会的第一个字。额娘说霁是雨雪停止的意思,形容雨过天晴时万物明净的景象。可我明明出生在夏天。真不明白皇阿玛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名字。 从小到大,我时时刻刻都被额娘告诫,我是皇阿玛唯一的女儿,身上流淌着皇室最尊贵的血脉,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室,我只能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虽然我在宫中排行第五,但除了夭折的大姐以外,其他几位姐姐都是各位叔伯的女儿,为了彰显天家恩德,皇阿玛才收她们作义女。虽然我是妹妹,但在我面前,她们都要让着我,对我毕恭毕敬,她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做我的陪衬,我并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直到那个女孩子出现。 她跟我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起码她从不怕我。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雪,入了夜额娘早早地便哄我睡觉,可皇阿玛却突然来了,我虽然很是开心,可很快却发现了那晚的不同寻常。 因为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梳着两只羊角小辫,躲在一顶大红色的羽缎斗篷里,外面那样冷,可她却在皇阿玛怀里呼呼大睡,而皇阿玛抱着她的样子,就好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他从来也未曾那样抱过我,他只背过我,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隐隐对那个叫清欢的女孩子有了敌意。 皇阿玛把她留在储秀宫里,让额娘照顾,起初额娘并不上心,只把她丢给吴嬷嬷不闻不问。可自那以后,皇阿玛来储秀宫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宫里人都说这都是缘于那个女孩子的到来。我很是不屑,可额娘却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发现只要皇阿玛在,她就会待清欢很好,可皇阿玛不在的时候,她依旧冷漠。我从额娘的眼神里能够看出,其实她并不喜欢清欢,甚至有些厌恶。 我有些幸灾乐祸,她并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而我,是名正言顺的和硕公主。她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前面那几位格格。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担心。 她就住在我隔壁的花雨轩,隔着小小的一座花园,我几乎夜夜都能听到她的哭声。带我的嬷嬷说,那是因为她的阿玛和额娘都死了,所以她才夜夜啼哭不止。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其实很同情她,虽然我并不喜欢她,可是一想到若是有一天皇阿玛和额娘都离开了我,我也一定好生难过。 可是那个女孩子却出乎我的意料,她比我小两岁,又生长在边关塞外,性子活泼伶俐。我经常看到她跟小宫女在花园里一起踢毽子,放风筝,最让我吃惊的,是她那日在上书房,居然从头到尾背完了屈原的离骚,我虽然不知道有多难,可连哥哥都背不会。我不明白,从小到大额娘都告诉我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清欢却会那样多。皇阿玛似乎更喜欢她了,凡是我有的东西,他隔三差五地都会赏给清欢。 我开始慢慢感受到了威胁,这是我从小到大都未曾体会到的感觉。 直到有一次,皇阿玛把我最喜欢的一只楠木红盒送给了清欢,我再也忍不住,跟她在养心殿外就吵了起来。她比我还要低半个头,?可她从来都不怕我,我们一直从汉白玉的石阶上滚了下来,我把膝盖摔疼了,可掉在地上的时候我压在她身上,她把头磕破了。 那是我第一次打架,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违背我,如今挨了打,我又生气又委屈,还大哭了一场。泪眼朦胧中,我看到血顺着她的鼻梁流下来,四哥一直用帕子给她按着伤口,帕子都染红了,可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哭也不闹。那一瞬间她看着我的眼神突然让我觉得害怕。后来皇阿玛却训斥了我,还封她为和硕格格,跟我平起平坐,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六妹。 从此以后,宫里不再只有我这个一枝独秀的五格格,还有个备受宠爱的六格格。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居然抗不接旨,气得皇阿玛把她打发到清云山去静修,所有人都很牵念她,包括哥哥,他明明是我的哥哥,可似乎却跟她的关系更加要好。 她虽然不在这里,可却已经渐渐代替了我的位置,她走了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回不去从前了。 有一天,我听到额娘悄悄跟熹妃说起有关于皇阿玛与她额娘的传闻,原来皇阿玛宠爱她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还是这样不堪,我开始从心里瞧不起她,甚至开始讨厌她。 三年后她回来了,可是,毓宁哥哥也回来了。 我的毓宁哥哥,已经在西北军营里驻守了整整八年,记得皇阿玛下旨派他去西北的时候我还大哭了一场。那天他回来向皇阿玛请安,我远远地躲在乾清宫外的大理石栏后看他,他穿着天青色蟒服,戴着红绒结顶的帽子,只看到半张脸,黑了许多,也长高了许多,关外的风霜把他磨砺得棱角分明。 我第一次见他还是在雍王府,那时候皇阿玛还只是雍亲王,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格格。他和哥哥的关系一直很要好,那次我在王府的花园里放风筝,不小心把风筝挂在了树上,哥哥只管没心没肺地笑话我,可毓宁却两三下便攀到树上去帮我拿下了风筝。那时候他还叫我霁月妹妹。他对哥哥说,我没有妹妹,以后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可后来,他就只叫我格格了,每次在宫里见了我,都和别人一样对我毕恭毕敬,仿佛早就忘了小时候的事。我心里其实很难过,我的风筝还是会不小心挂到树上,可都是护卫和内官帮我拿下来,再也不是毓宁哥哥了。 我虽然这么喜欢他,可我一直记得额娘的话,我是金枝玉叶,就应该做符合我身份的事。所以我并不着急,总有一天,皇阿玛一定会为我们赐婚,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只要是我想要的,他总会答应我。 可我忘了清欢。 我知道她喜欢四哥,四哥也喜欢她,我冷眼旁观,可没想到毓宁竟也会喜欢她,一个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绝不是毓宁看着我的眼神。我心里恨透了她,她抢走了皇阿玛和哥哥还不够,现在连毓宁也要跟我抢,我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到了他们,可她一来却什么都变了。 过了几个月,就要举行围猎了,我很想去,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日日见到他的机会,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奢侈。果然不出我所料,多年的磨砺,他在猎场上神勇无比。我有意无意地约他骑马,放风筝,我是格格,他不得不来,可我们之间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在看台上,皇阿玛让我给星德敬酒,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让我这样做,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个星德王子,其实也很好,可是他比不上毓宁哥哥。可我曾偷偷留意过毓宁的神色,他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仿佛我的婚事对于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事。我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可谁又知晓,即使我是公主,可我在意的东西,其实一样也留不住。 我终于又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跟清欢打架,小时候为了楠木盒,如今却是为了毓宁。 我知道皇阿玛让我嫁给星德,好把清欢指给毓宁,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偏心。我有很严重的哮喘,太医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症,不能受风,不能玩耍,更不能情绪不稳,太医们束手无策,都说我活不过五岁。皇阿玛那时还只是个亲王,他带我去城郊的一位民间神医那里治病,路途颠簸,我并不能坐马车,他每次都是一路背着我过去。后来那位神医真的治好了我的病,皇阿玛不仅重赏了他,还让我认他做干爹。 曾经他那样疼我,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终有一天他竟会利用我的终身大事,来巩固他手中所谓的权利。 我虽然害怕,可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直到那日赐婚的圣旨传遍整座皇宫。我终究还是逃不掉。 我像疯了一样在屋里嚎啕大哭,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我知道自己很失态,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 我终于还是失去了一切,清欢来看我的时候,我几乎是疯狂地伤害她,将额娘曾经告诫我不许说出去的秘密全都告诉了她。我看到电闪雷鸣中她震惊哀痛的眼神,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痛快,仿佛从小到大的所有委屈和怨怼全都发泄了出来。 皇阿玛如果想让她嫁给毓宁,她就不能嫁给四哥,我知道她喜欢四哥并不比我喜欢毓宁的少,这世间大家都一样,一样得不到,多么公平。争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算输。 送亲那天,我穿着火红的嫁衣,远远就看到他也在送亲队伍里,坐在花轿上,我终于还是泪如雨下。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总能又快有准地在人群中找到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我为了他在额娘面前嚎啕大哭,就像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一直喜欢了他十多年一样。 今生已过矣,结取来生缘。 若是有下辈子,我只但愿自己不要生在皇家。 ------题外话------ 这些天一直在写番外,番外构思起来比较费劲,改来改去就这样吧。 历史上有真的和硕怀恪公主,虽然被我改编了,我想多找一些她的资料也找不到,甚至连名字也没有,读起来让人唏嘘。我相信她们都曾真真实实地活过,笑过,哭过,爱过,这就够了。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我笔下的角色,每一个。 ——我是历史的分割线—— 和硕怀恪公主(1695—1717),雍正帝次女,是雍正唯一活至成年的女儿。康熙三十四年(1695)七月初六日生于藩邸。母为侧妃李氏,即雍正皇帝齐妃。怀恪公主康熙五十六年(1717)三月去世,年仅23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回 清欢回到宫里,天已经黑透了,她跪在佛堂里烧了香,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幽幽地说道:“齐妃娘娘,对不起,今天我骗了五姐,不过,你也一定是希望我这样做吧。” 她安静地跪在蒲团上诵经,已经过了三更天也不知,直到云珠进来,回道:“格格,万岁爷已经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清欢一颗一颗地捻着那光滑圆润的佛珠,深吸一口气,却只说了两个字:“不见。” 云珠倒吸一口冷气,这天下敢对皇上说这两个字的,恐怕也只有格格了。她还想再劝,却见清欢双目紧闭,口中默念着经文,只得作罢。 云珠出去并没有多久,清欢只听门口珠帘轻响,空气中开始弥漫着龙涎香的甘洌气息,竟连屋里原本浓郁的檀香都渐渐掩了去。 “你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 皇上面含怒意,见她只静静地跪在那里,不看他也不说话,只能看到她的睫毛像一双黑翅,倒映在眼底,一片幽邃。 他最不耐的就是见到她这样的神情:“五妹都跟你说什么了?你一回来就跪在佛堂里,”他冷笑,“朕就知道,你一见她,定是又要与朕闹脾气了。” “我要怎样,跟五姐有何关系?”她终于扬起脸来看他,?眼底映着两团碎碎的烛光,忽明忽灭,像是初春湖面上的一层浮冰,只要轻轻一触随时都会碎掉。 “那你到底怎么了?”他用了多少努力,等了多久,才终于换回如今她肯回头,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前些日子明明已经不是这样了。 皇帝的脸色渐渐铁青,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前些日子,难道你都是骗朕的?” “是啊,”她轻轻一笑,苍白的唇角牵扯出一丝无奈的弧度,“都是我骗你的。” 皇帝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仿佛从胸腔中爆发,“我真是低估了你,为了老五,你还真肯委曲求全,陪朕演这么久的戏。”他笑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声音静静地回荡在屋子里,修长的眼角闪过从未有过的犀利神色。 紫金雕花兽炉早就冷透了,?可她也不让宫人添炭火。他看着偶尔一缕白烟从镂刻的兽眼里飘出,仿佛是残存的一口气息,一颗心也冰凉得让人心惊。 她不知道,那次他命人特意做的芙蓉糕,她只吃了一口就不要了,说没有宫外的好吃,其实他早就偷偷将仙炙轩的徐师傅接进了宫里。就是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其实并不是宫里的不好吃,而是他命人做的她不喜欢,只要是他做的事情,她都从心里面抗拒,隔着一块巨大的心病,像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只能苦苦相望,至死方休。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清欢,你以为朕真的非你不可吗?” 她终于气得他拂袖而去,门外珠帘相撞,仿佛千万点雨滴杂落屋顶,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已是雷霆万钧,接着只余天地万顷寂寞无声。 她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 ------题外话------ 抱歉这么久没更了,最近学校功课比较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回 今年的夏天犹为炎热,六月的紫禁城仿佛置身于铜墙铁壁的火海之中,还不等入了伏天,皇帝便下令除了正在养病的皇贵太妃不宜走动外,阖宫都搬往圆明园行宫避暑。 清欢本不欲去,可那日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时正巧撞上皇帝向太后回禀此事,她正要寻个由头推脱,可太后却提议要在圆明园为她过生辰。太后对她的事素来上心,她都知道,自然不好拂太后的意。 生辰宴定在晚上举行。 清欢的清凉殿离九州清晏本就远,她一路乘着步撵过来,天色已经渐暗,园子里的景致有些看不分明,虽说是年年都来,可这园子实在太大,加之一年的风吹日晒,修缮后就有些认不出。 清凉殿的领头内官一面走一面向她回着:“怨不得格格觉得眼生,今年万岁爷初登大宝,下令将这园子重新整修一番,还在南面有扩建了长春园,命人倒腾了好些个奇珍异宝放在这园子里头。”见清欢在撵上微闭着眼,一副极不耐烦的模样,才又陪笑着说道,“格格每回来都住在清凉殿,若是嫌清凉殿偏僻,奴才倒觉得碧桐书院也甚为不错。” 清欢微微一笑,只说道:“清凉殿很好。” 清凉殿风景依旧,只是自己的心境却早已不复从前了。 还未到九州清晏,远远就听到丝竹雅乐之声,华灯初上,以御驾为尊,太后、皇后位于两侧,其他妃嫔皆按位份高低列位阶下,除此之外,皆是皇亲宗室。 她由云珠扶着下撵,云珠低声在她耳边提醒:“御驾已经到了。”她仍旧是走得不慌不忙,恍若未闻,只听内官一声迭一声向内通传:“六格格到——”因着临湖而坐,那特有的尖细声音在湖面上回荡开去,座中的众人倒是起立大半。她是先帝册封的和硕公主,是如今宫里仅剩的一位尚未出嫁的格格。身份自是尊贵无比。 众人纷纷行礼,清欢倒难得有好脸色肯应付。行于大殿中央,她裣衽行礼:“清欢给皇兄请安,给皇额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微低着头,鬓边珠翠轻摇有声,只闻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熟悉却又陌生。 因着头上凤冠极沉,她由云珠扶着稳稳起身,却又福了一福道:“儿臣一路贪看风景,来得晚了,还请皇额娘莫要怪罪。” 并不看九龙御座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在太后面前,俨然一副撒娇的女儿家模样。 太后笑道:“知道你贪玩,不妨事,今日本来你就是主角,不必拘束那些宫里的繁文缛节。”说着,便向她招了招手,“来,到皇额娘身边坐。” 湖面上凉风习习,看台就设在湖中央,仿佛一座小小的湖心岛,上面灯火围绕,明如满月,乐工舞伎如同翩翩起舞于水面之上,隔着粼粼的波光,更觉是瑶池仙境。 众人都看得入神,太后笑道:“还是皇帝有心,为小六的生辰备了如此精彩的歌舞。” 不等皇帝回话,清欢便道:“儿臣素来不喜这些,皇额娘是知道的。是皇兄有孝心,借着儿臣的生辰,哄皇额娘高兴罢了。” 气氛有些微妙,皇后见状,端起桌上的琉璃杯盏,缓缓起身。清欢许久未见她,她如今身子已经足月,格外笨重,可一张脸却还是瘦削。 秋果见了忙上前扶住她。 “六妹,本宫如今不宜饮酒,就以这梅子汁代酒,祝六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清欢起身微笑,仰头便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这佳酿是宫中新酿制的蜜桃酒,刚入口时甜如蜜,后味却泛出无限回味的辛辣苦涩来,直苦到人心里去:“多谢皇嫂。” 自皇后之后,众人便纷纷前来向清欢祝寿,先是后宫嫔妃,再是皇亲宗室。 后宫妃嫔清欢大都眼生,幸好有云珠在一旁小声提示,她才得以一一应付过来。 转眼十几杯酒下肚,清欢觉得自己仿佛长出了翅膀,飘飘悠悠,那么多张陌生的面孔,只在自己眼前胡乱地晃动。 云珠连忙向皇帝回道:“皇上,奴婢扶格格前去更衣。” 尽管心里焦躁,可皇帝仍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看她到底要如何。可见她越喝越多,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轻轻点一点头,算是默许,眼角的余光却见她由云珠扶着出去,连步伐也有些紊乱。 清欢其实并不觉着难受,只是心里难受。 毓宁从宴会上寻出来,见她并未走远,只是坐在湖边的一座凉亭里。她面朝湖面趴在漆木的围栏上,乖巧地枕着手臂,仿佛是睡着了。 云珠远远地侍立一旁,见毓宁过来正要请安,却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原以为格格骑术了得,原来喝酒也是海量。”他正想说笑,可却见清欢缓缓回过头来,四下里极是昏暗,唯有湖面映出点点星光,映在她皎洁的面颊上,才看清竟是满面泪痕。 “格格”他愣了愣,可旋即就明白了,只默默上前坐在她身边。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今日是你生辰,不能哭。” 清欢用袖子胡乱地揩了揩脸上的眼泪,泪眼朦胧中远远望着御驾身旁一片姹紫嫣红:“那么多人,又有几个是为我真心祝寿?”说完,她凄然一笑,“原来那么些人,如今死的死,走的走,也就只剩你我了。” ------题外话------ 宝贝们好久不见,祝大家圣诞快乐 原谅静言这么久没有更新,这学期的课业实在是有些重,还有,一直谢谢大家的坚守感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今年的夏天犹为炎热,六月的紫禁城仿佛置身于铜墙铁壁的火海之中,还不等入了伏天,皇帝便下令除了正在养病的皇贵太妃不宜走动外,阖宫都搬往圆明园行宫避暑。 清欢本不欲去,可那日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时正巧撞上皇帝向太后回禀此事,她正要寻个由头推脱,可太后却提议要在圆明园为她过生辰。太后对她的事素来上心,她都知道,自然不好拂太后的意。 生辰宴定在晚上举行。 清欢的清凉殿离九州清晏本就远,她一路乘着步撵过来,天色已经渐暗,园子里的景致有些看不分明,虽说是年年都来,可这园子实在太大,加之一年的风吹日晒,修缮后就有些认不出。 清凉殿的领头内官一面走一面向她回着:“怨不得格格觉得眼生,今年万岁爷初登大宝,下令将这园子重新整修一番,还在南面有扩建了长春园,命人倒腾了好些个奇珍异宝放在这园子里头。”见清欢在撵上微闭着眼,一副极不耐烦的模样,才又陪笑着说道,“格格每回来都住在清凉殿,若是嫌清凉殿偏僻,奴才倒觉得碧桐书院也甚为不错。” 清欢微微一笑,只说道:“清凉殿很好。” 清凉殿风景依旧,只是自己的心境却早已不复从前了。 还未到九州清晏,远远就听到丝竹雅乐之声,华灯初上,以御驾为尊,太后、皇后位于两侧,其他妃嫔皆按位份高低列位阶下,除此之外,皆是皇亲宗室。 她由云珠扶着下撵,云珠低声在她耳边提醒:“御驾已经到了。”她仍旧是走得不慌不忙,恍若未闻,只听内官一声迭一声向内通传:“六格格到——”因着临湖而坐,那特有的尖细声音在湖面上回荡开去,座中的众人倒是起立大半。她是先帝册封的和硕公主,是如今宫里仅剩的一位尚未出嫁的格格。身份自是尊贵无比。 众人纷纷行礼,清欢倒难得有好脸色肯应付。行于大殿中央,她裣衽行礼:“清欢给皇兄请安,给皇额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微低着头,鬓边珠翠轻摇有声,只闻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熟悉却又陌生。 因着头上凤冠极沉,她由云珠扶着稳稳起身,却又福了一福道:“儿臣一路贪看风景,来得晚了,还请皇额娘莫要怪罪。” 并不看九龙御座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在太后面前,俨然一副撒娇的女儿家模样。 太后笑道:“知道你贪玩,不妨事,今日本来你就是主角,不必拘束那些宫里的繁文缛节。”说着,便向她招了招手,“来,到皇额娘身边坐。” 湖面上凉风习习,看台就设在湖中央,仿佛一座小小的湖心岛,上面灯火围绕,明如满月,乐工舞伎如同翩翩起舞于水面之上,隔着粼粼的波光,更觉是瑶池仙境。 众人都看得入神,太后笑道:“还是皇帝有心,为小六的生辰备了如此精彩的歌舞。” 不等皇帝回话,清欢便道:“儿臣素来不喜这些,皇额娘是知道的。是皇兄有孝心,借着儿臣的生辰,哄皇额娘高兴罢了。” 气氛有些微妙,皇后见状,端起桌上的琉璃杯盏,缓缓起身。清欢许久未见她,她如今身子已经足月,格外笨重,可一张脸却还是瘦削。 秋果见了忙上前扶住她。“六妹,本宫如今不宜饮酒,就以这梅子汁代酒,祝六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清欢起身微笑,仰头便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这佳酿是宫中新酿制的蜜桃酒,刚入口时甜如蜜,后味却泛出无限回味的辛辣苦涩来,直苦到人心里去:“多谢皇嫂。” 自皇后之后,众人便纷纷前来向清欢祝寿,先是后宫嫔妃,再是皇亲宗室。 后宫妃嫔清欢大都眼生,幸好有云珠在一旁小声提示,她才得以一一应付过来。 转眼十几杯酒下肚,清欢觉得自己仿佛长出了翅膀,飘飘悠悠,那么多张陌生的面孔,只在自己眼前胡乱地晃动。 云珠连忙向皇帝回道:“皇上,奴婢扶格格前去更衣。” 尽管心里焦躁,可皇帝仍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看她到底要如何。可见她越喝越多,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轻轻点一点头,算是默许,眼角的余光却见她由云珠扶着出去,连步伐也有些紊乱。 清欢其实并不觉着难受,只是心里难受。 毓宁从宴会上寻出来,见她并未走远,只是坐在湖边的一座凉亭里。她面朝湖面趴在漆木的围栏上,乖巧地枕着手臂,仿佛是睡着了。 云珠远远地侍立一旁,见毓宁过来正要请安,却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原以为格格骑术了得,原来喝酒也是海量。”他正想说笑,可却见清欢缓缓回过头来,四下里极是昏暗,唯有湖面映出点点星光,映在她皎洁的面颊上,才看清竟是满面泪痕。 “格格”他愣了愣,可旋即便已了然,只默默上前坐在她身边。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今日是你生辰,可不能哭。” 清欢用袖子胡乱地揩了揩脸上的眼泪,那袖口有用金线秀成的凤穿牡丹,极为挺括,蹭在脸上竟有些疼。泪眼朦胧中,她远远望着御驾身旁一片姹紫嫣红:“那么多人,又有几个是为我祝寿?”说完,她凄然一笑,“原来那么些人,如今也就只剩你我了。” ------题外话------ 宝贝们好久不见祝大家圣诞快乐 原谅静言这么久没有更新,这学期的课业实在是有些繁重,感谢大家的坚守感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回 毓宁正要说话,却听内官高传“起驾”。 小环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格格,格格。” “出了什么事?” “皇上下旨要登船游湖,太后请您快些回去。” 清欢觉得头晕脑胀,刚一站起身险些一头又要栽下去,毓宁离她最近,忙伸手拦腰扶住她。她身上有浓郁的蜜桃香气,夹杂着酒香,直扑面而来。 云珠见状,忙上前扶住清欢,向毓宁福了一福,道:“王爷,还是奴婢来吧。” 小环上前帮忙,借机低声对清欢道:“刚刚富察夫人在御前与太后谈起格格的婚事,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呢。” 清欢脚步一滞,旋即又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微微一笑,仿佛是嘲弄。 太后见她进来,微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到哪里去了?” 清欢施了一礼,道:“儿臣方才贪杯,不免有些头晕,出去透了透风,让额娘担心了。” 太后笑道:“蜜桃酒甜醉,怨不得你贪杯,今日连皇额娘也多喝了几杯。”说完见毓宁随她进来入座,不禁抿嘴一笑道,“不过有宁郡王跟着,额娘倒也不担心。” 太后最后一句话,在座的所有人倒都听见了。清欢微微颌首,知道她是有意,仍忍不住飞快地扫过他的神色,依旧是神色如常,冷若冰霜。 不过片刻,御舟便已靠岸,其实这一整晚它们都在九州清晏附近待命。众人皆起身离座,恭请圣驾登船。皇帝在内监和扈丛的,刚走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朝人群微微一笑,向其中一个俏丽身影伸出手来:“来,韵仪。” 舒嫔自然喜出望外,忙盈盈应是。 御赐御舟同乘乃是天大的恩惠,先帝还在时,也只有早逝的原配皇后乌拉那拉氏才有过这样的殊荣。 太后的神色如常,皇后的脸色却有些苍白,早先宫里就有传闻说舒嫔恃宠而骄,仗着皇帝的宠爱几次三番顶撞皇后,由此情景看来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待御舟开出,众人再依次登船。 毓宁原本跟着裕福晋,但四处都未瞧见清欢,不免有些担心。好容易在船尾寻到,小丫头正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坐在船舷上双手死死地抱着漆红的檐柱。 云珠在一旁无奈地道:“王爷,您瞧格格,这可如何是好。” 毓宁挥了挥手,示意她先下去。见清欢乖乖靠在柱子上,此时酒意上涌,双颊红扑扑的,像小孩子一样。 她难得有这样安静地时候,怕是真的喝多了。 渐渐驶进湖心,湖面上风愈来愈大,船身开始一起一伏,偶尔有湖水溅落在滚烫的脸颊上,就像泪水一般。 “你若是再坐在这船头,待会儿怕是真得要晕了。要是再掉到水里去,这酒也就醒了。” 清欢听见他说话才缓缓睁眼看他,只觉得有无数张脸在自己眼前晃动,那样狡黠的笑容,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宁郡王,你都没有事的吗?怎么在哪儿都能看到你” 她大着舌头说话,连话也说不利索,毓宁觉得好笑,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这木制的船板上有如雷霆万钧。 “原来王爷也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毓宁连忙起身行礼,皇后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道:“看来真如皇额娘所说,格格与王爷的关系甚是亲厚呢。” 清欢攀着桅杆颤颤巍巍地立起,还不忘向皇后福了一福,只不过这礼也是行得马马虎虎,“皇嫂” 皇后对毓宁道:“本宫有些话要单独对格格讲。” “是。”毓宁默默垂首退出,不免抬头瞥了清欢一眼。 皇后笑道:“王爷放心,本宫会照顾好格格。”皇女扭头吩咐道,“秋果,去给格格端茶来。” ------题外话------ 宝贝们,静言放寒假了,休整了一一段时间要开始讲故事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回 四下里极是安静,皇后和清欢并肩立着,一时皆是静默。 皇后立得靠前些,回头看了清欢一眼,轻笑道:“我第一次见六妹的时候,还是在皇额娘的永寿宫,那时候六妹还是小孩子,穿着赤色的斗篷,可真真是好看。” 清欢见她并不自称“本宫”,语气极是客气,又只叫自己“六妹”,心里觉着甚是别扭,一时倒不知该怎样回话。 其实一直以来,她虽不喜傅莹,但那也是碍着弘历的缘故。说到底,她并没有什么错,不过也是这深宫里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只是六妹如今都十七了,皇额娘和皇上却还不替六妹寻一个好婆家。” 听到这里,清欢心里突然明白今晚她的来意,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讥诮:“原来我的婚事竟被皇后娘娘和福晋这般惦记着,真是清欢的福气。” “六妹千万不要误会。”皇后叹了口气,道:“六妹你是皇上的心头肉,任凭我们再多人惦记着,也是无用啊。” 清欢心头一紧,只怔怔地看着她,见她目光渐渐泛起一丝哀伤:“皇上想要把你这个宝贝藏在宫里一辈子,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清欢冷冷地问,总觉得她说的话又有别的意思。 皇后只是笑笑,深吸一口气,面容坚定而决绝,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执意说下去:“六妹有所不知,皇上的左肩上有五道爪痕,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可那痕迹是再也消不去了。每每看到那五道伤痕,我都会想起当日在木兰围场六妹昏迷不醒时皇上焦急万分的样子,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神色,”皇后凄然一笑,“不瞒你说,那时我的确担心你醒不过来,可我也真得害怕你会醒过来。” 清欢的脸色由原来的清冷渐渐变得愕然,周围只有哗哗的水声,从楼上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可却遥远得仿佛是另一种世界,心下唯有死寂一片,连唇角也变得苍白,好一会儿才问:“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如果你不说” “如果我不说,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皇后深吸一口气,“可是我没有办法。” 月光映出她眼中盈盈的泪水,就连回望时眼里的一丝无奈也一闪即逝。清欢知道,其实这么久以来,她也不快活。 船身突然一震,皇后打了个趔趄,幸好清欢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了一把才不致摔倒。 她扶她坐在船舷上:“皇后娘娘千金之体,还是坐着吧。” 皇后慢慢靠在桅杆上,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脸上带着温柔而满足的笑意:“六妹,我没有办法。我只是希望,日后你能好好待这个孩子” 清欢听她说这样的话,心头忽然一软。可也只是这一瞬间,忽听“咔嚓”一声脆响,皇后只觉得背后突然失去了支撑,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仰面跌了下去。 清欢来不及惊呼一声,本能地伸出手去扶她,可没想到那花盆底的绣鞋极是不稳,在船板上打滑了两下,她整个人都失去重心向前栽去。 湖水冰凉彻骨,铺天盖地地漫入胸腔。 清欢在水中挣扎了两下,朦胧中只看到御舟就停在不远处,人影幢幢,灯火通明,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弘历”她叫出了声,可更多的水却漫入口中。在这最后关头,她说出来的居然还是这两个字。 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痛。身上痛,心里更痛。 她想起在围场上他替自己挡在那只黑熊面前,?她想起在黑漆漆的森林里他唱干草垛插金刀,?她想起他把金玉青冥刀送给她可是他分明说过,“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呼吸那样艰难,她觉得疲倦极了,她什么都不想再想了。头上的凤冠仿佛一块千斤巨石,带着她往更黑更冷的湖底沉去 要是就这样死了,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呢?这样想着,她微笑着安然闭上双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回 倦得只想睡去,可偏偏似有巨锤一下一下砸在心口,那样倔强,不肯放弃,非要将她从这无边的黑暗中拉回来。眼皮却有千斤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可以透进一点光来。 清欢猛烈地咳嗽着,终于呛出几口水来。 眼前有渐明的微光,迷蒙中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毓宁的脸在眼前被无限放大,清欢只看到那紧绷着的下颌线条,有水一滴一滴从他脸上滴落,落在她的脸上,居然是温热的。 “醒了醒了!”云珠在一旁激动的喊道,“格格醒了!” 船已经靠岸,清欢只觉得眼前乌压压地围满了人,直闷得喘不上气来。 “今日六格格醉酒,才不慎落水,”太后这样的说辞,自然只是为了先掩人耳目,“来人,将格格送回清凉殿歇息,速速宣太医诊治。” 内官们抬来轿辇,毓宁亲自抱她上去,只觉得她浑身颤抖得厉害,正要跟她一同去,却听太后道:“宁郡王辛苦了,去偏殿换身干净衣服,吃口热茶吧。” 毓宁只得低声应是,裕福晋见了,忙上前代他谢了恩。 早有内官乘小船前去报信,御舟靠岸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皇帝显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刚一下船,便风风火火地赶回九州清晏。 太后已经将众人都打发回去了,本也要送皇后回去,可她执意不肯。伤了六格格,傅莹心里清楚,这是触及皇帝的底线了,她必须留在这里,亲自向皇帝说个明白。 不等内官和宫女行礼,皇帝便厉声问道:“皇后呢?” 皇后刚刚被吓得脸色苍白,好容易面上才有了一丝血色,听到皇上劈头便这样问,只不禁打了个激灵,忙从软榻上起身,回道:“皇上明察,此事与臣妾无关。臣妾也不知那桅杆为何会突然断了?” “你不知道?”皇帝冷笑一声,凌厉的目光从她和秋果的脸上一一扫过,“那你好端端地为何要与清欢去那种地方说话?为何偏偏你坐的地方桅杆就断了!” “臣妾臣妾”皇后自知百口莫辩,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若是有人在场倒还能为自己分辨几句,可当时她把所有人都支走了。 这时从皇上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舒嫔略带讥诮地说道:“臣妾就不明白了,据臣妾所知,平日里六格格与后宫少有来往,皇后娘娘又一直在坤宁宫安心养胎,不知娘娘怎么突然就有这些个体己话非要在今天说不可?” 皇帝听后微微蹙眉,不等细细思量便冷冷地盯着皇后,道:“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你跟清欢都说了什么?” 皇后慌忙跪下,已经泫然欲泣:“臣妾不过是闲话家常” “闲话家常?”皇帝忽然伸出手来指着跪在一旁的秋果,狠狠地说道,“你说!” 秋果吓得一哆嗦,抬头担忧地瞥了瞥皇后,屈于圣威亦不敢有一丝隐瞒:“回皇上,当时奴婢去为娘娘和格格准备茶点,并不在前侍奉。” 皇帝听了,又冷笑了一声,嘴里一字一顿狠狠地重复着:“闲话家常?那你用得着将你身边的人也支走?你以为朕会愚蠢到相信你的话?” “好了!”一直默不出声的太后突然颇为严厉地低声喝道,她从宝座上起身亲自扶皇后起来,道:“皇后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这一晚上也闹够了,皇帝,你适可而止吧。” “皇额娘,今夜若不是宁郡王,那该出多大的乱子。”皇帝冷冷地一一扫过众人,“无论是皇后,还是任何一个人,朕都会查清楚。若是皇后真得无辜,朕自会还她一个清白。皇后有孕,那就先从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审起,朕就不信,进了慎刑司,嘴里还能吐不出真话来!” 话音刚落,已有御前侍卫应声进入拿住了还跪在一旁的秋果和坤宁宫总管太监,皇后忙哭诉道:“皇上,进了慎刑司,不死恐怕也残废了,求皇上网开一面。” ------题外话------ 大家新年快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回 正巧这时,有小内官闪身进来,在小路子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小路子听完,连忙躬身上前向皇帝禀报:“万岁爷,傅大人求见。” 皇帝眉头微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傅恒此番求见定是为了皇后求情,便厉声回绝道:“不见!” 小路子面露难色,又道:“皇上,傅大人说,他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皇帝略略思忖,只一挥手示意侍卫都先退下,便款步坐回宝座,道:“宣。” 傅恒款步进殿,殿里烛光攒动,映得人影幢幢。只一瞬的工夫,他已经瞥见秋果正跪在地上嘤嘤地哭着,皇后亦是面色惨白,心头不禁一沉,却仍目不斜视,向皇帝磕头行礼。 “朕听闻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皇帝的声线冰冷。 傅恒不慌不忙地说道:“请皇上容臣细细回禀。”说完便命人立时将一截横木抬进殿内。 “皇上请看,这是微臣命人刚刚从湖里打捞上来的半截桅杆。这船原本是木所制,最是坚固不过,若不是年久失修,是绝不会断裂的。微臣刚刚已经调查过,这条船虽是世祖时的旧船,却也明明是去年才翻修过的,以造办处的本事,是绝不会出这样的疏漏的。既然如此,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那便是有人蓄意破坏,想要谋害这船上某一个人的性命。”傅恒说着便指着横木的一头,道:“皇上请看,这残处如此齐整,显然是利器所为,先将这桅杆切断,然后再虚接以掩人耳目,只等有人稍稍用力一靠,那么后果便可想而知。”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最后连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舒嫔在一旁轻轻一笑:“傅大人说得如此神乎其神,就像是自己亲眼所见似的,那么傅大人可晓得谁是这幕后黑手,又想要害什么人呢?” 皇帝一手慢慢摩挲着宝座扶手上的赤金龙首,只若有所思,仿佛是自言自语:“朕记得皇后说,六妹是为了救她,才落入水中的。” “是。”皇后道,“当时情况实在是紧急,幸好宁郡王及时赶到,不然臣妾可真是万死难赎其咎了。” 不等皇帝说什么,傅恒便立时下跪请命:“皇上,皇后娘娘身怀龙裔,此人居心叵测,心狠手辣,还请皇上再给微臣一点时间,臣定当竭尽全力查出此人!” 舒嫔在一旁轻轻一笑,用障面用的团扇掩着半张脸,只露出纤长的一双凤眼:“傅大人和皇后娘娘,可真是姐弟情深,这一唱一和,倒把众人都唬住了。” 皇后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舒嫔但笑不语,自己倒盈盈上了御阶,这自然是极不合规矩的。皇帝微微皱眉,转眼却瞥见太后脸色气得青白,便由着舒嫔去了。 “皇上,皇后娘娘虽是有惊,但却无险,真正险些淹死的,可是六格格。皇上请想,那下手之人岂能未卜先知,早就料到皇后娘娘会来?”舒嫔眉眼扫过皇后的脸,“除非” “除非什么?”皇帝问。 “除非有人甘冒奇险,想要除之后快!” “你胡说!”皇后一向温和,此时却也失态地怒吼,见皇帝眉眼冷峻,只心下一沉,立即跪下道:“皇上,臣妾与六妹妹素来和睦,怎会想要置她于死地呢?况且,臣妾敢以富察氏族人的性命发誓,任何时候都绝不会以腹中孩子为要挟!” 太后见状,连忙亲自起身扶起皇后,道:“皇帝,皇后的性子最是温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怎能听人一面之词就随随便便怀疑中宫?”说完,太后便狠狠盯着舒嫔,大喝道:“来人,将这个狐媚惑主的妖孽给哀家抓起来!” 立时,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张玉德便闻声带了人进来。舒嫔吓得脸色煞白,忙紧紧抓住皇帝的手臂,惊呼道:“皇上!” 皇帝轻笑了一下,只轻轻一挥手,所有人便都侍立一旁。 皇帝道:“韵仪胆子小,皇额娘何必这般兴师动众吓唬她,”说完他话风一转,“不过儿臣倒觉得她说的也都不无道理。” 正说着,却见殿外小太监躬身进来,小路子正待上前问话,皇帝却直截问道:“何事?” 那小太监忙停在原地磕头道:“回皇上,六格格身边的小环姑娘来了。” 皇帝一听,只觉得心里一沉,手不自觉便抓紧一旁的扶手,上面雕刻的龙首生生硌入手心,可是声音竟然还能冷静如常:“让她进来。” 小环进了殿向皇帝请安,还未等说话,就听皇帝问道:“可是格格出了什么事?” 小环答道:“格格已经醒了,太医说格格受了风寒,且受了不小的惊吓,得好好养着。” “知道了。”皇帝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慢慢地放开扶手,才发觉手心早已沁出一层冷腻的汗,“你们要好生照顾格格,若是缺了什么就来回禀朕。” “是。”小环磕了个头,向皇帝道:“格格让奴婢来是给万岁爷传一句话的。” “什么话?” “格格醒来,就只说今夜的事怨不得皇后娘娘,让万岁爷莫要冤枉了娘娘。” 皇帝见小环还是个孩子,连说起话来都有些奶声奶气,更不会有什么心思,想必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便是清欢的原话。 思量片刻,他只瞧了皇后一眼,便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回去告诉格格,让她好生将养,旁的事就不要再操心了。” “傅恒,朕命你三日之内将此事调查清楚,揪出幕后元凶!” “是。” 皇帝一一扫过阶下众人,道:“折腾了一晚上,朕也累了,都各自回宫歇息吧,”说完便起身向太后行了一礼,“儿臣送母后回宫。” ------题外话------ 好久没更了,最近静言没有考试,会坚持更文的,大家随时关注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回 清欢醒来的时候,晨光正好,屋里焚着淡淡的梨水香,远远地听到窗外鸟语莺莺,仔细听了半晌,才发觉是小环的声音,偶尔云珠低声询问,听不真切,自己却反而清醒了。 “云珠?”低唤了一声,果然见她打了帘进来,一边熟稔地挂起月光纱的床帘,一边细声询问:“格格怎么不多睡会?” 清欢笑道:“若是你们的声音能轻些,我倒也能好睡了。” 云珠一听,慌忙跪下道:“奴婢该死。” “好了,从昨天到现在都说了多少句该死了,”清欢扶她起来,“你去把小环叫进来,我有话问她。” 云珠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是怎么也瞒不住的,索性让小环进来一五一十地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向格格交代了一遍。 只是睡了一夜,谁知竟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原来昨天夜里傅恒领命后便将园内所有负责船只看管的侍卫内监全都收押了起来,亲自连夜审问,终于审出一个侍卫,原来是舒嫔的人,奉命要害皇后娘娘落水。太后知晓后震怒不已,不等皇上下旨,便命人去拿人。舒嫔起先抵死不认,后来从她宫里搜出与那侍卫一模一样的信物。私相传授,谋害皇子,人证物证俱在,无论哪一项都是死罪。 “那舒嫔现在呢?” “太后娘娘原本要下令赐死,可皇上念在舒嫔初犯,又出身名门,只将她废除了位份,打入冷宫。”小环恨恨地道,“皇上也真是糊涂,她可是显些要害死格格的人,怎么能轻易就这么饶过她?” “不许胡说!”清欢道,“那舒嫔素来心高气傲,打入冷宫,还不如将她杀了痛快。” 正说着,却见听小魏子在外间回道:“格格,皇上来了。”云珠这才一拍脑门说道:“瞧奴婢这记性,皇上昨天夜里就来过了,只是格格睡了,就在外屋问了奴婢几句就离开了。” 清欢忙揭开被子重新缩了进去,冲外面说道:“你去回皇上,就说我还睡着。”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若是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打发朕,那可就不灵了。” 云珠和小环见了,忙起身前去接驾。皇帝已经进了里屋,随口吩咐道:“你们都先在外面候着。” 所有人都鱼贯而出。 皇帝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喜欢逞能,你自己都不会水性,还凑什么热闹救人?”他见清欢也不赶他走,只是面朝里侧躺着,也就顺势坐到床边,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幸好你没事,不然朕不会饶了舒嫔,也不会饶了皇后。” 清欢闭了闭眼,才发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一直溢出来,喉咙发紧。她想起昨天晚上皇后对自己说过的话,觉得一颗心愈发痛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着一般。 皇帝见她不说话,大着胆子凑上前去,果然见她哭了,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她的脸,却被她狠狠地躲了过去,仿佛他手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低头有些尴尬地笑笑,岔开话题去:“昨天夜里,你为何知道这件事与皇后无关?” 清欢伸手拭掉眼泪,想起昨天皇后的神情,那样温柔,那样爱怜,连她都明白,可偏偏皇上却这般视若无睹。只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道:“娘娘那样疼爱她和你的孩子,她是绝不会拿孩子冒这样的危险的。” 皇帝听了,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道:“清欢,看到你和皇后相处得这般和睦,朕也就放心了。” “放心?”清欢嘲弄地笑道,“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左不过就是个格格,难道还敢和皇后作对吗?” “清欢,你是知道朕的心思的,朕早已让礼部拟好了你的名号”话音未落,清欢“哗啦”掀开被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倒唬得皇上连忙从床边立了起来。 清欢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嫁给你?”她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嫁给你可以,不过我不要做贵妃,我要做皇后。” 皇帝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随即无奈地说道:“清欢”那样子,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怎么?不行?”清欢冷笑道,“我是先帝的养女,堂堂的和硕公主,难道还不如一个外臣之女?” 明明知道不如,可她偏偏要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看着他渐渐发红的眼圈,她只觉得痛快:“弘历,是你先对不住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回 午后小路子便来传召,虽说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可皇后依旧命人备齐了茶点汤水。尤其是这几日园里莲花开得正好,她命人采摘了些莲子,一大早就熬了冰糖莲子粥,在这炎炎夏日里最是清热解火。 皇帝来的时候,一桌子精致的点心已经摆得整整齐齐,可他瞧也不瞧一眼,那样热的天,却没头没脑地负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仿佛是有什么烦心事。 皇后终于有些看不下去,秋果扶她站起身来,天气越来越热,她的身子愈发笨拙,一手扶着圆鼓鼓的肚皮,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皇帝看了她一眼,仿佛是下定某种决心,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先下去,朕有事与皇后讲。” 所有人都鱼贯而出。 很少能有这样安静的时候,每次皇上见她,都是那样的客套疏离,甚至还比不上以前在府里的时候,起码那时他还肯叫自己的名字。出嫁的时候,额娘说过,帝王家少有情爱,只是真的走到这一步,心还是难免会痛。 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她一脚,她有些高兴地想要叫他,可却听到他问:“皇后,朕认识你有多久了?” “十年了。”几乎是脱口而出,连自己也觉着诧异。 “这十年来,朕自觉对你不错。”皇帝的声音冷冰冰的,就像他身上穿的那件缂绸九龙常服,虽是温暖的赭色,可她知道,触上去一定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冰凉。 “是。”她的笑容有些僵硬,只胆怯地低下头去:“皇上待臣妾一直很好。” 皇帝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朕知道,你的性子一直很好,从不计较功名利禄,只是真心地待朕。朕也知道,你身为皇后,身上不得不肩负着你们富察氏一族的兴衰荣辱” 皇后默然听着,只觉得背心里渗出冷腻的汗,看着皇帝的背影,在绒绒的日光中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抓不住。 “只是朕的心思,想必你也一直都明白。朕答应你,就算你不做皇后,朕也会让你掌控六宫大权,形同副后。朕也保证,只要有朕在,必定保你富察氏永远昌盛。” 窗外榆树叶上沾满了蝉,怎么粘也粘不完,一声一声撕心裂肺地鸣叫,皇后觉得连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这一天还是到了,自从做了皇后,她从来都没有一天能够踏实过,以为有了这个孩子,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原来就算有了这孩子,她还是如同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每天都会担心会不会摔下去,什么时候摔下去。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怕是连尸骨也荡然无存了吧。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累,她想着想着,终于重重地摔了下去。 清欢知道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只知道皇后娘娘突然早产,颇为震惊,还以为也是昨日受了惊吓的缘故。 按照宫规未出阁的女儿是不能去产房的,挨过了一宿,直到小皇子出生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园子,她才前往皇后所住的景轩殿去。? 幸好清凉殿去景轩殿有一条小道,虽是偏些绕些,但一路绿树掩映,又临近湖水,只不过假山环绕,是坐不得轿辇了。 天气热得仿佛着了火,云珠替清欢撑着伞,她大病未愈,身子虚弱,没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歇。 云珠一面替清欢抹去额上的虚汗,一面说道:“格格也真是的,非得要赶在这毒日头底下过去,您自己也还病着呢。” “依情依礼,我都得去。”清欢一笑连嘴唇也泛白。 云珠道:“奴婢知道格格心里难受”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清欢凄然一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园子里安安静静,突然响起这一声怒喝倒真有些唬人。 清欢一脚踩在滑腻的石藓上显些摔倒,幸好云珠扶住了。四下里瞧不出哪里有人,也许是从假山上的凉亭里传出的。? 云珠正要斥责,却被清欢及时拦住:“别出声!” 那声音便再次响起:“上次说要封她当贵妃,这下好了,居然还要封她做皇后,你你简直就是胡闹!”虽是因为盛怒而极为压抑,但也不难分辨出是太后的声音。 清欢心下一沉,难道皇后早产竟是因为她?昨天她说的只是气话,没想到他真的做了。? 清欢脸色不由变得青白,只紧紧握了握云珠的手,低声道:“你快去打听打听,皇后娘娘今日为何会早产?” “是。”云珠虽然不放心把清欢一个人就在这里,但也拗不过她,只得先悄悄地退了下去。 “从我登基的那一日起,皇额娘就早该想到有这一天的。”那声音极为熟悉,带着少有的嘲讽和不羁。 “你以为你做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那么宠爱舒嫔,其实就是想让哀家放松对她的警惕,你身为皇帝,竟然以朝堂上的权衡之术来对付后宫,你叫哀家怎么能不担心!”? 皇帝的声音冷静如常,像一条冷冰冰的小蛇,直嗖嗖地钻到她心里去,“额娘不也是很厉害吗?你以为朕不知道舒嫔身边的那个丫头是慈宁宫的人?皇额娘这一石二鸟之计才真是高明。”皇帝突然笑出了声,那声音在这空旷的园子里显得犹为诡异,“只是让您没想到的是,显些伤了皇后吧?” “你不要胡说!那是舒嫔自己的主意!哀家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是吗?”皇帝的声线冰冷,将拇指上的扳指随手一扔,清欢只看到暗蓝的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流线,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清脆的入水声。皇帝面无表情地远远看着那枚扳指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水中,他的声音亦是平静无波澜:“可惜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 太后摇摇头,嗟叹道:“你的心可真狠。” 皇帝笑道:“还是皇额娘教导有方。” 清欢心里一惊,只用力地用帕子掩住嘴,不然她害怕自己会喊出声。 良久的沉默,太后终于开口:“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她是不会原谅你的。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她的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仿佛是规劝,带着几丝无奈,“你自己又何必这般自欺欺人?” 那样平静的几句话,可清欢却觉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心底搅起万卷波澜,可她却看不到他的神色。 ------题外话------ 最近的很多伏笔要浮出水面啦,大家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静言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回 她站在那里整个身子都僵了,只想着快些离开,不然还不知道会听到什么龌龊的东西,没想到刚一挪动脚步,便不小心触到了阶间的碎石子,直“吧嗒嗒”地顺着石阶滚落下去。 “什么人?”皇帝立即警觉地从凉亭中探出半只身子,可除了嶙峋的假山,什么也没看到,于是便大喝道:“来人,抓刺客!” 清欢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自是吓得六神无主。只远远听到禁卫军呈合围式如铁桶一般密密实实地围了上来,甲胄声在这死寂的园子中犹为惊心。 慌乱中忽然有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在假山中穿行。她从不知道这园子竟有这样大,只是死死地抓住那只手,仿佛是逆流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毓宁带她躲进一个隐秘的山洞里,洞里光线很暗,几乎不透光。两人都是累得气喘吁吁,清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嘘——”毓宁突然用力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圈,清欢下意识要推开,却见洞外果然有火光照了进来,她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只听到松明火把噼噼啪啪的火苗声,毓宁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若是再出声,那我们两个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清欢听到“咚咚”如擂鼓般的响声,一下一下砸在心口,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声,隐约看到外面攒动的人影,清欢干脆闭上眼。耳边毓宁的呼吸却是轻缓而平静,仿佛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洞口,目光锋利,那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明亮得仿佛两枚黑曜石,那是他脸上难能一见的专注神色,只是一双手却箍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直到洞外重新归于死寂,她才颓然坐在地上,终于泄了气,却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只愣愣地问道:“舒嫔死了?” 毓宁的脸上并未有一丝意外的神色,道:“听说是今天早上畏罪自缢于章台殿。” 清欢听了倒怔了片刻,随即冷冷一笑:“畏罪自缢?他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忽然想起刚刚他说话时那样波澜不惊的语气——可惜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 舒嫔到底是怎么死的?是太后,还是皇上。她心里忽然生起无穷无尽的寒意来,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畏惧,只是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那些对话,“他们刚刚说的,难道与三哥的事有关?” 毓宁不说话,清欢知道,自己刚刚听到的,他一定也听到了。一颗心仿若坠入无底深渊一般,直直地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毓宁叹了口气:“之前你让我调查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清欢略略思索,问道:“你是说吴侩?当日在宗人府里,三哥只跟我提到过这个人。他是唯一的线索,怎么,他果然有问题对不对?” “当日你告诉我后我便一直派人追查。吴侩以首告之功被先帝免除死罪,却要在大牢里服刑十年,他在出事之前早已将家眷移送至江南老家,他是家中独子,失了他家里倒是衣食钱财无缺。三爷去后不久,他便被人顶替出狱,可回家后当晚便被刺杀,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全被灭口,并不知是何人所为。此事惊动官府,当夜便在他家中地窖里翻出足足三百两白银。” 清欢恨恨地道:“三哥自尽后他竟然还能出狱,那他定不是三哥的人。” “其实在追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总是在阻止我,有好几次,我派出去的人都被连根折断。” “强大的力量?以你对五哥的了解,你觉得会是他吗?” “自皇上即位以来,五爷愈发地傲慢任性,肆意妄为,平日里喜好办丧事,吃祭品,正事却不做一件。”毓宁喟叹道,“他若不是太荒唐,那就是太聪明。” “不是五哥,那会是谁?”清欢问道,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是太后?还是皇上?” 毓宁见她说话这般口无遮拦,便打断她:“无论幕后之人是谁,此事已是时过境迁,格格你要好自珍重才是。” “你觉得他会想要杀了我吗?”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是怔怔地问他,眼里已经不自觉地泛起些微潮湿,“如果是他,那在清云山的时候,他是想要我死?” 毓宁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看着她仿佛是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子,她又哪里知道,为了金銮殿上的那个位子,发生过多少比这更加残忍的事,只是都被深深封印于这寥寥宫闱之中,永不见天日。 过了许久,他才劝道:“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是不是胡思乱想,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题外话------ 谢谢roxiane的鲜花一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回 回到清凉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原来毓宁今日是随裕福晋前去探望皇后的,清欢也就跟着他向裕福晋请了安才回到清凉殿。 云珠远远地迎了出来,扶她往里屋走,问道:“格格去了哪里?奴婢后来派人去花园里找,却怎么都寻不到格格。”但见清欢失魂落魄的样子,忙低声提醒道:“万岁爷早都来了,就在里屋呢。” 清欢心头不免一紧,却听云珠的声音压得更低:“奴婢打听过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口风都紧得很,只说是出事的时候只有万岁爷在屋里跟娘娘说话,连皇后身边的秋果姑娘都打发出去了。”云珠见清欢一言不发,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忙提醒道:“格格可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话还未说完,就见她兀自掀帘进去,道:“你在外面。” 屋里九盏宫灯皆燃,烛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蜡泪。明亮如昼。 皇帝正低头伏案专注地看着什么,早已有人通报,他却并不抬头,仿佛并未听到她进来。 他坐在案前,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仿佛窗前皎白的月光,衬得面若冠玉,仪表堂堂,那样子,好像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时光静谧,清欢想,只要一刻,仅仅是一刻,让她忘记他是皇帝也好。可惜,哪怕这一刻也是奢望。 她走过去,见他低头翻看的正是她这几日练字的白宣。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反反复复总是这两句。 她没好气道:“不要看我的字。” 皇帝却不以为然,抬头看着她,神色温柔而缱绻:“晏殊的词好是好,只是不适合你看,看久了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心思来。” 清欢皱眉:“怎么,现在连我喜欢谁的词你也要管?” 皇帝并未察觉到她今日的不同,还以为又在使小性子,只微微一笑,唇角却难掩苍白。 她冷嘲热讽:“皇后娘娘昨夜早产,命悬一线,皇上还有心思和我在这里讨论诗词歌赋?” 皇帝面色一滞,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句话,脸上那一丝勉强的笑却再也撑不住。 清欢心满意足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渐渐一丝血色也无,可忽然就觉得既痛快又心酸。 皇帝慢慢地站起身子,仿佛是受了重创一般,两手紧握成拳死死地抵在案几上,直攥得骨节发白,仿佛只有那样他才会有力气,只是看着她凄然一笑:“你果然有法子。你每次都能朝着朕心里最痛的地方扎下来,你总是有办法找到朕的七寸。”他缓缓地踱过来,立在她面前,低垂着头,仿佛极是痛苦,“她的血将朕的龙袍都浸红了,她流了那么多的血,却还死死地抓着朕的手。朕没有看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她的眼睛,朕知道哪怕到那一刻她心里想的还是希望朕能回心转意。” 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清欢忍不住抬眼看他,才发现他眼里满是血丝。他原本比她高出许多,现在却万分痛苦地垂着头,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孩子,他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脸,仿佛并不想要她看到他此时的神色,只有声音闷闷地持续地传出:“可那也是朕的孩子。”他抬头凝视着她,执着而坚定,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肩膀,“就算这样,朕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半分。” 清欢知道从昨日到现在,他一定是经历过万分的痛苦,也许她现在安慰安慰他,他或许会好受一点。 可是她没有,她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深吸一口气,只直直地盯着他:?“皇后娘娘为何会早产?” 皇帝叹了口气:“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清欢冷冷一笑,笑里说不出的阴森诡异,“那舒嫔是怎么死的?” 皇帝微微皱眉,抬起头慢慢地打量她,仿佛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穿什么,半晌才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缢。” 他那样波澜不惊的神色,淡漠到就好像只是死了一只蚂蚁。一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他曾经宠贯六宫的女子,在他心中不过命如草芥,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亦是,他明明知道说出那样的话或许会害死她,可他却几乎毫不犹豫。他何时竟变得这般凉薄? 可他这样的人竟然说爱她,叫她怎么相信?这种感觉,她觉得陌生而绝望,他定不是她以前喜欢的四哥,她知道,那个弘历,是再也回不来了。 清欢侧头看了看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问道:“你的扳指呢?” 皇帝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亦有些怔怔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就是碧玺的那枚。” 他无所谓地说道:“不知道,许是丢了吧。” “你是皇帝,没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皇帝不答话,只微微皱眉。 仿佛诱哄一般,清欢温柔一笑,轻轻地说道:“你答应我这件事,我就嫁给你。” 皇帝面露不悦,已经极不耐烦,却仍沉声问道:“什么事?” “你帮我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吴侩的人。”话音刚落,清欢觉得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渐渐僵硬,可他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慢慢地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一颗心越来越冷,却仍平静地说道:“这个人曾经在三哥手下做事,你把他抓来,我有话要问他。” 皇帝不动声色,只淡淡地说道:“好。” 清欢追问:“可他万一要是死了呢?” “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清欢粲然一笑:“谁知道呢?也许坏事做多了,上天的报应就来了。祸连满门这样的事也是有的呢。” ------题外话------ 这一章写得真是有点心痛,两人相互猜疑,心生嫌隙,已经是面合神离。特意在写之前看了看之前的章节,那时候那样好,年少春衫薄,不会想到未来会这般分崩离析。 接下来清欢和弘历会彻底决裂,敬请期待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回 傅恒从屋里出来,天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原来只是屋里那般闷热罢了,他出了一身汗,被冷风一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还未走下石阶,就听身后毡帘一响,秋果道:“少爷,娘娘让奴婢送少爷出门。” 她是自幼侍候在长姐身边的婢女,对他还是旧时在府里的称呼,却觉得说不出的亲切。 “不必了,你只照顾好长姐便是。” 秋果向他行了一礼,那样子仿佛欲言又止。 他问道:“可是长姐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她摇摇头道:“娘娘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自个儿在宫里受了委屈,却是什么都不肯说的。可这次差点连命都”说完她几欲垂泪,忙用帕子掩了面道:“是奴婢失言了,回头少爷可千万莫要在夫人面前提起,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傅恒叹了口气道:“这是自然。” 他一路从景轩殿出来,并未带随从,因为皇后早产,太后特赦这几日母家可以探视。他刚刚还抱了抱刚出生的小皇子,虽是早产,皇子不足斤两,可孩子的面相却生得极好,眉眼清秀,像极了姐姐。 那孩子那样小,那样乖,在他怀里憨憨熟睡,他身上有清甜的香气,让人的一颗心都温和了下来。等到日后,他要教他骑马拉弓,带他驰骋疆场,看他一天一天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儿。 夜凉如水,月色却是极好,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刚皇上已经下令赐名,小皇子叫永琏,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子,“琏”为祭奠宗庙的祭器,皇上对于这个孩子还是寄予了重望的。日子总不会像想象中那样糟糕,会慢慢地越来越好。 他一想到这里,连步伐也不禁轻快了许多。 出了半圆的拱门,突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周围一片死寂,所以格外渗人:“傅大人。” 可四下里并没有人,他本能地站定,一手按住剑柄,瞧见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影来,不由得呼吸一滞,只觉得那身影袅袅婷婷,极为熟悉。 清欢穿着月白的双绣玉兰缎袍,那料子白得发亮,衬得她脸上毫无血色,当真如同鬼魅一般。 待她走得近了,他躬身行礼:“微臣参见格格。” 清欢微微一笑,亦福了一福:“还未恭喜傅大人。” “多谢格格。”说完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向她作了一揖道:“上次在船上还未谢格格救命之恩。” 清欢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他说的是游船上的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罢了,就当是还之前在宗人府欠你的人情。”说完才自嘲地笑笑,“真是一报还一报,想逃都不行。” 天色已经很晚了,虽是处在行宫,宫规并不甚森严,可一旦被人看到,定少不了非议。傅恒轻咳一声,问道:“格格今夜专程在此等候,难道只是为了对微臣说一句恭喜?” “我今日来,其实是想请教傅大人一件事。还请大人能够坦诚相告。” 傅恒虽心中疑惑,却仍作了一揖:“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刚落却见她微微一笑转身往湖边走去,他默然跟上。凉亭里风很大,她背对着他立在那里,额发被风吹得乱了,颈上系着的盘领亦随风飞舞,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错觉,也许下一瞬她会突然乘着风飞走也说不定。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吴侩到底是不是皇上的人?” 傅恒被这突兀的一句话问得险些呛住,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霍”地睁大双眼,半晌才回道:“格格说什么,微臣听不明白。” 清欢站在原地,并不转头看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富察氏与太后素来交好,你自幼便是皇上的伴读,你的长姐又嫁给当时还是宝亲王的四阿哥,你们富察氏既然将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他身上,若是三阿哥继承大统必不会有你们的好下场,又怎么会不全力助他夺位?你说不明白,可真是笑话。” “微臣的额娘是与太后娘娘交好,微臣也自幼侍候皇上身边,而家姐确实是先帝赐婚。”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刚刚格格说的吴侩,可是当时被捕入狱的乱党?据微臣所知,他一直是三阿哥手下的一名线人,又怎会是皇上的人?” “好硬的一张嘴!”清欢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地望住他,她的目光凌厉,两丸眸子仿佛黑水银一般。 被她的目光所逼,他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吴侩已经死了。”她冷笑一声,“听说死在江南老家,一家五口,无一幸免。他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 傅恒仿佛有一丝意外,不由得微眯起眼睛。 “怎么,我知道这些你很意外?” 不过一瞬,他便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寻常的神色:“以格格的本事,微臣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我知道今天就算我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不会说的。”清欢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刚刚说一报还一报,可是你有没有听过,一物降一物。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了你姐姐考虑。” 傅恒疑惑地皱着眉头:“我姐姐?” 清欢转身面向湖面,“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很羡慕你姐姐。因为我没有的,她都有。而她所有的,都原本应该是属于我的东西——包括那个位子。” 傅恒心头一紧,听她继续说下去,“她越是快乐,我就越是痛苦。这种痛苦,就像是一把钝刀,每时每刻都割在我心头,不会见血,只会痛死。” “你想要做什么?” 她嘴角带着一丝凄厉的笑意:“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说完,她便挑衅似地看着他,“傅大人这回觉得,以我的本事,能不能做到?” 傅恒微皱着眉头,只觉得背心堪堪生出一层汗来,冷而腻,他想到刚刚在屋里,他抓着姐姐的手,她的手就是这样,浸满了冷汗,怎么都捂不热。挨了半天,她却只是冲自己说了一句:“弟弟,你说得对,看来真得是我错了。” 原来是这样。 他心里忽然觉得难过,他自幼习得一身武艺,到头来竟护不得姐姐周全。 “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皇上的龙位已经坐稳,你以为他还会有多仰仗你们富察氏?这一点我想你最是清楚,我只是劝你聪明一点,别把自己变成第二个年羹尧。”清欢看到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得一定没错,便道:“我倒是好奇,看如今的皇上在我和富察氏之间,到底会选择哪一个?傅大人难道不好奇吗?” 傅恒紧紧地握住拳头,清欢却温和地笑着,仿佛是诱哄一般:“说吧,就算是为了你姐姐,为了整个富察氏。” 他慢慢地松开手,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既然如此,格格又何必要来问微臣?” 清欢的笑意慢慢地僵在嘴角,其实在这之前,她只希望自己是在胡闹。 她宁肯自己是在胡闹。 “格格冰雪聪明,既然已经猜到了,自不必再如此浪费口舌来威胁微臣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回 与君相决绝(1) 小路子从殿里出来,早有小内官提了灯跟上前来。御膳房宫女刚刚送来了皇上今晚的宵夜,他揭开精致的琉璃碗盖一看,不由得骂道:“万岁爷近日肝火旺盛,你们竟然还做了杏仁酪这样上火的东西,当真是不要命了。” 那小宫女吓得连忙跪下:“奴婢糊涂,请公公恕罪。奴婢今夜当值,只是听师傅说万岁爷近日喜爱甜食,但但并不知道万岁爷龙体不适,还请公公恕罪。” 小路子这才想起近日并没有宣过太医前来问诊,御膳房的人不知道倒也怨不得他们,于是便不耐地挥挥手,“下去吧,去换银耳莲子羹来。” 小路子悄悄地进来,皇帝并未抬头,殿里静默无声,只能听到皇帝翻合奏折的声音。偶尔烛火“噼啪”一响,他正要拿着火钳去剪,却听皇帝吩咐道:“再去添两盏灯来。” 小路子终于忍不住劝道:“万岁爷,您都熬了三四个晚上了,前几日皇后娘娘生产,您没合眼地照看,今夜也该歇歇了。” “就是因为前几日皇后生产,朕才耽误了好多国事,”说完便随手将批好的一本搁在一旁,那里批好的奏章已经垒得像小山一样高了,可还未批阅的那摞却更高。 他随口嘀咕着:“今晚的天气可真是闷。” “看上去是要下场大雨呢。”小路子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开窗,有嘈杂的说话声突兀地从窗口传来。皇帝不禁微微皱眉,小路子忙道:“许是御膳房的人来了,奴才这就出去看看。” 他出去了好一会才进来,低声对皇帝回道:“万岁爷,六格格来了。” 皇帝一怔,手腕不由得颤了颤,笔上的一抹朱红便滴在了上好的白宣上,像一滴血,他问:“什么时辰了?” 小路子回道:“已经三更了。” 皇帝沉吟片刻,烛光中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只淡淡道:“让她进来。” 小路子犹豫了一下,仿佛面有难色:“万岁爷,格格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呢,要不,就让奴才先送格格回去,等明天天亮了,再宣格格过来。” 皇帝将笔往案上一拍,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朕看你是越来越会当差了。” 小路子连忙退出殿去,亲自接了清欢进来。 皇帝微低着头,余光中见她今夜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发髻有些散了,她安静地走进来立于殿中,裙摆无声拂过光滑的金砖地,纤纤如一枝净荷,半晌也不行礼,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直面圣颜,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可皇帝却不以为意,只是随手翻开一本奏折佯装看着,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清欢并不做声,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她微眯着眼打量他,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只是想要努力地看清他的样子。 君临天下,黄袍加身,她从来都没有觉得他这么陌生。 皇帝微微蹙眉,稍一抬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不禁被她目光刺痛。自从登基以来,她瞧着自己时永远都是这样,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心中不悦,但仍旧克制着,扔下手里的奏折,起身一步步走下御座。 他身上有熟悉而又陌生的龙涎香气,与她记忆中一样,甘洌而清苦,幽幽地沁入肺腑,直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皇帝站定在她面前,离得近了,才看清她脸上还残留着尚未擦干的泪痕。 她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所以才这么晚来找他。他心里一急,险些忘了规矩,只努力强压住帮她拭泪的冲动,低声轻柔地问道:“你怎么” 话音未落,就见清欢忽然举起手臂,她的衣袖宽大,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只见袖间寒光一闪,她手中紧握的匕首已经直直向他心口刺去。 皇帝一惊,本能地快步退去,他自幼习武,身手自然灵便,只不过刚刚到底没防备,拼尽全力侧身一闪,尖利的刀刃便堪堪划过手臂。 一切来得太快,小路子已经尖叫道:“来人!有刺客!护驾!” 立刻,乾清宫御前带刀护卫立刻冲进殿中,清欢扑了个空,转身又要刺过去,却已被生生按住。 ------题外话------ 好久没发了,考完了试终于能放一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回 与君相决绝(2) 皇帝已经被隔离于重围之外,她一只手仍旧紧紧握着匕首,在空中胡乱地挥舞,险些割伤自己,一绺散落耳边的额发被她横腰截断,散落在地上。 侍卫见了,连忙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腕,那力气奇大,匕首从她手中掉落在金砖地上,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她的双手被反扭在身后,有人在她膝盖上重重踢了一脚,她便跪倒在地上。侍卫抽出长刀,将冰冷的刀锋抵在她脖颈上,只要轻轻一下,就能割开雪白的皮肤。 “住手!” 有人厉喝一声,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皇帝慢慢走上前,他一手按住手臂,伤口汩汩地流出鲜血,直浸透了半条衣袖。 他面色青白,仿佛是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连步履也有些踉跄。走到她身边,他用力推开搀扶他的人,慢慢地半跪在她面前,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要杀朕?” 他的眼眶通红,额角布满青筋,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只是没想过她要杀他。他知道她恨他,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刚刚用匕首刺向他的,会是清欢。?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可他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死在她的手上。 “为什么” 她的脸被死死地按在地上,因为挣扎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听到皇帝这样问,她抬眼死死地瞪着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泪水溢满了眼眶。 皇帝深吸一口气起身,命令道:“你们都先下去,今夜的事谁若敢泄露半分,朕便要了谁的命!” “万岁爷”小路子惊魂未定,依旧面如土色,连忙说道,“奴才还是先宣太医过来吧。” 皇帝怒吼道:“不许宣太医!你也滚出去!” 所有人都鱼贯而出,皇帝将她一下子揪了起来,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两人因愤怒而变得粗粝的喘息声。 “告诉朕,为什么!”皇帝大吼道,他抓着她的领口一点点用力,逼得她显些喘不上气,一双眼睛几乎是要冒出血来,“你知不知道,弑君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其实早在清云峰的时候我就该死了不是吗?”清欢同样狠狠地盯着他,似乎是要在他身上挖出两个洞来,“既然当初都决意要杀了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救我,还不如让我死掉,也好过如今看到你这副嘴脸。” 弘历眼睛“霍”地睁大,面色一瞬变得惨白,他手上的力渐渐松了,清欢只轻轻一挣便挣开了他的束缚。 窗外“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横空划过,她的脸色惨白惨白,她的声音亦是如同鬼魅一般:“弘历哥哥,你做的那些事,我全都已经知道了。”带着无限缱绻的柔意,仿佛是夜夜苦苦纠缠的梦魇,那些人,是那些人,他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清欢挣扎着爬起身,环顾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雕梁画栋的檐柱,殷红如血的丹墀,她突然就指着那樽高高在上的九龙御座,厉声问他:“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宝座!都是为了皇位是不是!所以你才会杀了三哥,害死碧潭,害死齐妃!” “那是老三他该死!”他咆哮道,像一头发狂的豹子,“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如果我斗不赢他,那今天死的人就是我!” “可你们是兄弟” “兄弟?在天家,何来的兄弟?如果是兄弟,他又怎会几次三番地设伏想要置我于死地?” 清欢摇着头看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皇帝上前紧紧地拥着她,她挣了一下却也没挣开,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同样是心碎而疲倦:“我知道是我错了,清欢,可是我没办法。不过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那天在清云峰我就想,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什么江山,什么皇位,我都不要了,是我害苦了你,我没想到你那个时候会冲上来替我挡箭,我让傅恒看着你保护你,就是不想你再被我牵连” 他一直说一直说,片刻也不敢停下来。 清欢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梦里她最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你明明知道三哥疼我,所以你带着我他就不会冒险让我身处险地,所以你将计就计在皇阿玛面前演了一出苦肉计,可怜的三哥,他到死都以为这一切是五哥做的;我以前不懂事,不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才将碧潭与三哥的事告诉你,你却以此害死碧潭,让皇阿玛失去对三哥的信任。你说爱我,可这么多年,我不过是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一枚棋子,你利用我设了那样大的一个陷阱来伤害我爱的人。”清欢冷笑道,“你这样的人说的话,你要我怎么相信!” 他身上血腥的气息令她作呕,她用尽全力将他推开去,或许是触到了他的伤口,他痛得低呼了一声。 她手上粘到了温热而黏稠的液体,一道闪电划过,殿中亮如白昼,她低头一看竟是满手狰狞的鲜血。她傻傻地看了好久,兀自泪流满面:“你看,明明是你杀的人,为什么却是我满手的鲜血?” “清欢” 刚刚离得近,她从割裂的衣袖看到他肩膀上的旧伤疤,她才想起皇后对她说过,那是去年狩猎时他为了救她被黑熊抓伤的。 可他从来没有告诉她。 从前的千般险,万般难,终是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到底是缘尽了。 “清云峰上那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欠你的,我算是还清了。”窗外大雨瓢泼,她慢慢地往殿外走去,“今日这一刀,要杀要剐,都随皇兄旨意,臣妹静候。” 雨滴砸落在琉璃瓦上,就好像千军万马轰轰烈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可殿里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她走了好久,他才瞧见角落里她刚刚掉落的匕首,是他送她的那把金玉青冥刀,那是她落在这里唯一的东西。他走过去捡起刀,盘金啜玉的刀柄上还有她的余温。 他把刀捧在怀里,仰面躺在冰凉的金砖地上,终究还是流泪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回 东院的桃树又开花了。储秀宫的冬天那么长,一年一年,仿佛只有看到这一簇簇开不尽的桃花,才知道终是熬过去了那漫长的冬季。 那棵桃树那么大,那么繁盛,让人不禁会想起清云峰上那棵。让小魏子绑了秋千架,树枝摇晃,春风漾漾,头顶是遮天蔽日的灼灼桃花。顺着秋千攀到树干上去,恰好可以望到三哥坐在书房的阁窗前沉思,也不知是早上上书房被皇阿玛问了功课,还是又在想碧潭。 “三哥!” 清欢奶声奶气地叫,他果然吓了一跳,四处张望,才在花团锦簇中寻到了那张可爱的苹果脸,朝他笑得一脸狡黠。 “三哥。”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挥了挥,正想迈开步子爬过去,没想到脚下一滑就要摔下去。 有人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因为剧烈的颤动,花瓣纷落如急雨,仰头看到三哥的脸,是她熟悉的融融的笑意。 “三哥”她撒着娇唤他,他却忽然放开了手,她惊叫着向无底的深渊坠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在零乱的花雨中看着他越来越远的一张脸渐渐变得僵硬,嘴角汩汩地流出鲜血来。 清欢大叫着从梦中惊醒,盛夏的天气,她却是满身满身的冷汗,一身薄薄的中衣贴在冰凉的肌肤上。 几乎是每夜,她都会这样惊醒。 屋子里泛着朦朦胧胧的晨光,她赤脚轻轻地踩在地砖上也不觉得凉,打开阁窗,远远瞧见宫墙一角泛着一丝鱼肚白,衬得那宫墙仿佛是浸了血,发出沉沉的紫黑的颜色。 她松了口气——总算是又挨过了一夜。 “格格醒了。”云珠过来给她披上披风,“这几日早晚天气凉,格格不能这样吹风。” 说着便扶她坐下,才发觉她手心腻着一层冷汗。 清欢一手摩挲着那披风上绣着的织锦云纹滚边,有些硌手,“云珠,我昨夜梦到三哥了。”她怔怔地说着,仿佛还没有从梦里回过神来。 云珠趁着话锋好言劝道:“格格最近是身子太虚了,夜不安枕,食不知味,不如宣太医来好好瞧瞧吧。” 清欢微微一笑,唇角却是掩不住的苍白:“我这病,若是太医能治,倒也罢了。” 不多时便有外屋的其他几个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她病殃殃了半月有余,太后得知,特命她在寝宫养病,不需日日前去慈宁宫请安。又每日遣人前来问候,甚是关心。倒是皇上那里,却是一点音讯也无。 云珠觉得奇怪,却也并不敢多问什么。 清欢平日里与后宫鲜少来往,如今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硕大的储秀宫冰冷得仿佛是一座坟墓一般,唯有半月前裕福晋来过。 她坐在镜前由云珠给她梳头,小环带着一众小宫女在身后奉着钗环脂粉。忽听一个小丫头“呀”了一声,云珠正要斥责,却见她跪下回道:“奴婢该死,昨日是奴婢整理的匣子,明明都将所有的首饰点放好了,可刚刚却发觉多了一只凤钗出来。” “一只凤钗而已,何以在格格面前如此放肆!” 小环闻声拿起那只凤钗细细端详,自言自语道:“咦,怎觉得好生眼熟。” 清欢原本并未在意,只是闭目养神,听到这里却睁眼从镜中瞥了一眼,见她手中那只果然盘金辍玉,远远望去不似寻常俗物。 “我瞧瞧。”她从小环手里接过凤钗,离近了看,却是惊了一跳,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连忙将它扔在地上。那凤口中衔着的璎珞零乱地撒在地上,仿佛一串殷红的血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云珠见了亦是吓了一跳,呵斥那个奉着匣子的小宫女:“是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 几个小宫女全都吓得跪伏在地上,面面相觑,连大气也不敢出,不明白一只钗为什么惹得格格生这样大的气。 云珠觉得此事蹊跷,仅凭自己的印象不敢妄下结论,还是去请了吴嬷嬷来,她是储秀宫的老人了,自然比她们清楚。 可吴嬷嬷只看了一眼,便确定那凤钗是齐妃生前的碧玉鸾凤钗,是她晋封妃位时先帝特命内务府造的,那上面的九颗南珠是当年回疆王进贡的,价值连城,因此凡有重大的场合,齐妃定会佩戴此钗,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此事事关重大,云珠连忙派人将钗送去慈宁宫处置。 太后闻得此事,亦是吓了一跳,调来内务府的记录查看,然而结果却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因为记录上白纸黑字地记载着,齐妃下葬时此钗已属于陪葬品随她入葬,又怎会好端端地再次出现于储秀宫。 此事在宫中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太后亲自在慈宁宫传问储秀宫的一众宫人,清欢亦前去旁听。 ------题外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回又要出幺蛾子了,心疼小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二回 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出过储秀宫了,刚一踏进慈宁宫的殿门,还未行礼,倒是敬太妃先亲自下阶来扶了她坐在身边,爱怜地抚着她的手说道:“你这孩子定是吓坏了吧,脸色这样难看。” 太后稳坐于宝座上,穿着曳地的缂丝五凤吉服,头上挽着九鸾凤钗,不怒自威。一眼望去,清欢只觉得有些陌生,倒真想不起从前那个温柔如水的熹贵妃来。她凤钗上垂下密密的璎珞扫在额前,倒映在眼底一片幽邃,只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只听她道:“小六不必多虑,皇额娘定会为你做主,查清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清欢这才发现阶下坐着许多前来给太后请安的妃嫔,都是些娇艳又年轻的面孔,仿佛百花盛开。 她不着痕迹地轻轻一笑,仿佛嘴角牵动着心口,直一阵酸痛,只起身敛衽行礼:“谢皇额娘。” 正在这时,太后身边的内官总领周德海匆匆进来,躬身在太后耳边低声回着话,因离得近,清欢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太后,皇上说了,后宫的这些小事都由娘娘您做主就是了。” 敬太妃离得更近,定是也听见了,怕清欢心里难受,还笑着安慰她道:“你皇兄近日忙着回疆的战事,自然是日理万机,顾不得后宫也是常事。” 她微微一笑,说道:“儿臣明白,这点小事,自然不敢惊动皇兄。” 她低垂着头,从敬太妃的角度看去,只看到她侧脸绝美的弧线,睫毛轻轻颤动,就像一双蝶翼,仿佛是极力压抑着委屈。她有一瞬间的恍神,因为清欢这样子,真是像极了某位故人。想起从前先帝在时,又怎会让她受如此委屈,半晌,也只微微叹了口气,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 太后将所有人都一一盘问了一遍,储秀宫的宫人大都是齐妃生前就在宫里服侍的,因为实在太大,有的人连清欢都觉得瞧着眼生。 这样的事情自然问不出什么结果,没有人知道那只钗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首饰匣中,反而有几位老嬷嬷却说得更加神乎其神起来,说最近夜里总是听到有女人的哭声,更有甚者,说看到有白色的人影在院中进进出出,徘徊不散。 殿里突然弥漫着一股阴森的寒意,众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齐妃是什么人啊?” “她是以前三阿哥的额娘。” “我听说那个齐妃是上吊自尽的,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合上” 太后愁眉不展,靠在椅背上,仿佛极是疲倦,林溪见了,忙上前去给她按着太阳穴,太后闭着眼睛恨恨地说道:“这个齐妃,以前就没少让哀家吃苦头,没想到死后,竟还这样惊魂不散!” 清欢闭了闭眼睛,只觉得额头上沁了薄薄的一层汗珠,入伏的天气,可她却冷得直发抖,手指狠命地掐着手心,直掐得险些渗出血来,也觉不到痛。 云珠俯下身子,用帕子给她擦着额角的汗。 敬太妃见了问道:“是不是不舒服了,脸色这样不好。” 清欢扭头看着她,神情里有一丝恍惚,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敬娘娘,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鬼吗?” 天色渐晚,屋子里点了灯,从月白色的灯纱外可以看到跳跃的火焰,忽明忽暗。敬太妃若有所思地注视了片刻,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冤有头债有主。放心吧,就算有,她也只去找她该找的人。” 一直拖到了亥时,清欢才从慈宁宫出来,她身子骨不好,太后特命人用步撵送她回去。 一路上倒有了些凉风,走到景仁宫后的雕花回廊里,两边的宫墙被宫灯映得暗红如血,远远望去,又深又长。宫女手里执着的七彩琉璃宫灯,却也照不亮尽头的一片漆黑,仿佛通向地狱。 “白天走在这里不觉得,晚上倒真有些阴森。”小环在一旁自己嘀咕着。一路上只有她们几个行色匆匆,也瞧不到旁人,“这个时候偏偏小魏子不在。” 云珠回头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见清欢从慈宁宫出来就不发一语,便问道:“格格在想什么?” “我在想刚刚敬太妃说的话。” “格格不要害怕,敬太妃只是随口一说,格格莫往心里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 “你说,齐妃娘娘生前,最恨的人会是谁?” “当然是先”话一说出口云珠才意识到险些犯了忌讳,连忙说道:“当然是害死了三爷的人。” 清欢心里一阵抽痛。 忽听前面执灯的宫女惊呼了一声:“有鬼啊!” 漆黑的天空中飘过一个白影,只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瞧见了,宫女们惊叫着扔下手里的灯四下逃窜,抬撵的内官也慌了手脚。轿撵剧烈地晃动了两下便重重地落了下来。 清欢滚落在地上,漆黑的慌乱中,周围到处都是尖叫声。 黑暗中有人勒住了她的脖子,“云珠”她只发出微弱的一声叫喊,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她看到了那张脸,那张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脸,是那样惨白,带着十足的恨意,近在咫尺,只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是要在她的脸上挖出两个洞来。 那是齐妃娘娘的脸,她终究还是来找她了。 远处渐渐有了跳动的火光,或许那是鬼火,替她照亮通往阴间的道路。 她微笑着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题外话------ 发完了才想起来今天是中元节,发这一张会不会招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回 皇帝径直从乾清宫过来,他步伐奇快,掌灯的太监不得不一路小跑跟着,那样远的一截路,几乎穿过了半个宫闱,他也不乘轿,内官抬着轿撵只远远地跟在后面。 夜路黑,小路子连颠带跑地跟着,生怕万岁爷会绊一跤,却也不敢劝他慢一点。因为他知道劝也没用,黑暗中仿佛也能看到他额上暴起的青筋和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着急而粗粝的呼吸声。 事发突然,并未来得及通传,等到守夜的内官听到不远处几声急促的传掌声,才匆匆忙忙打开宫门迎了上去,果然见皇帝已经到了门口,一袭明黄色九龙吉服在黑暗中仍旧闪着夺目的光芒,不敢逼视。 “皇上吉祥” 皇帝一脚便踹开挡在路前的内官,径直走了进去。 宫女内官纷纷鱼贯而入,漆黑的宫苑霎时被宫灯照亮,有人从殿里出来,见这阵仗,倒不慌不忙地行到近前打了个千,道:“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见是周德海,到底给了他几分颜面,沉声问道:“皇额娘呢?” 周德海笑呵呵地说道:“已经三更天了,太后娘娘已经安寝了,万岁爷若是有旁的事” 话还未说完,皇帝便冷笑一声,说道:“今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皇额娘倒还睡得着!” 话音刚落,便听见殿门“吱扭”一声打开,林溪从屋里走了出来,朝皇上福了一福:“万岁爷,太后娘娘有请。” 皇帝只身进去,偌大的寝殿,只有太后一人坐在暖阁的榻上,她只穿着中衣,不着一饰,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腰间,乌黑中偶尔掺杂着一缕花白,不仔细瞧,倒真看不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后这个样子了,小的时候在万寿宫,额娘总是这样温柔而又美丽,仿佛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额娘。 太后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仿佛早就料到皇帝会来。 “皇儿这么晚了还来给额娘请安?当真是有孝心。”太后微微一笑,道:“上次像这样只有我们娘俩关起门来说体己话,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到底是老了。” “皇额娘容颜依旧,只是心,却不似从前了,真真是让朕心寒。” 太后微微皱眉:“皇帝何出此言?” “皇额娘做了什么,皇额娘自己心里明白,难道真的要让朕将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捉起来一一审问才好?”皇帝冷笑道,“恐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家撕破了脸皮,谁也收不了场。”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看你,到底是翅膀硬了,用不上哀家了。” “事到如今,皇额娘何苦说这样的话?您是朕的亲娘,当初是您助朕坐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只要朕在位一天,您自然就是这大清国最尊贵的人。只是儿臣不明白,儿臣一二再再而三的给皇额娘体面,为的就是能让您适可而止,可是上一次在船上是这样,这一次却更加变本加厉,您居然想要清欢的命!” 说到这里,太后脸色一沉,正色道:“哀家为什么想要她的命?你告诉哀家,你臂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皇帝不妨太后忽然这样问,想她定是知道了,只握了握拳头:“是朕不小心打碎了养心殿的那只景泰蓝花瓶,割伤的。” 太后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了,你还不肯对哀家说实话,她要你的命,你却还这般小心维护。你是哀家的儿子,更是这大清国的皇帝,若是谁想要伤害你,哀家便断断不能容她!” 因为情绪激动,太后的面上浮上不太自然的潮红,她从榻上起身,仿佛极力压抑着情绪,苦口婆心的劝道:“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哀家到底是不明白,后宫里的女孩那样多,她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偏偏不肯放下?” 皇帝闭了闭眼,眼底忽然泛上一丝湿润,他极力的压抑着,终是无奈一笑,道:“皇额娘,您难道还不明白,爱一个人,哪里来的选择?我跟清欢,这一生的缘分算是尽了,我以前做的那些事,已经湮灭了我跟她之间的一切。我不求什么,真的,我已经不存什么非分之想了,我只是希望,用我自己剩下的一生来护她周全。谁若是想要伤害她,那便是与朕作对,与天下作对。”说完,他微眯着眼转身冷冷地看着太后,“如果还有下次,便不只是杀几个宫女太监那么简单了,一切后果,还有皇额娘一力承担。” “你”太后被气得脸色苍白,险些站不稳脚,晃了一晃,才险险扶住身边的楠木红桌,撑了一把力。 屋子里氤氲着淡淡的檀香味,太后素来将佛位设于偏阁中,皇帝走进殿中,见香炉中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香灰,香案上盛放着一叠太后每日亲笔抄写的经书。 他自己捏了香点上,拜了两拜,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皇额娘也是念佛之人,又怎能利用那些已逝的亡灵来设这些诡计,难道就不怕他们地下不安吗?皇额娘也明白,过去的事情都是我们一手造成,与清欢没有半点关系,额娘如今旧事重提,折磨的不仅是清欢,更是你我的心。鬼神之说,儿子从来不信,若是有,那他们找的也该是儿臣,粉身碎骨,挫骨扬灰的也该是儿臣。若是没有,那么今生今世所有的帐,也只能来世再算了。” ------题外话------ 这回太后和皇上算是为清欢正式撕逼了也要开始清欢婚事的安排,毓宁马上上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回 皇帝走后,林溪进屋来,见太后默默地坐在榻上出神:“娘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刚刚,皇帝对我说的话。”太后顿了顿,问道,“林溪,进宫之前,你可曾有过所爱之人?” 林溪听了吓了一跳,忙说道:“娘娘知道的,奴婢16岁就进宫伺候娘娘了,而且要伺候娘娘一辈子。这可是宫里的大忌讳,奴婢哪里敢说什么爱不爱的。” 太后脸上露出难得温柔的神色:“你是我在府里看着长大的,宫里的丫头嬷嬷那样多,我原不想将你困在这里一辈子受苦。” “娘娘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胡话?” “皇上今晚的话,倒让我想起先帝了。我15岁那年嫁进雍王府,那些以前的姐妹,不管是明着争还是暗里斗,如今也就只剩我了。不知不觉竟过了这大半辈子,可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真的爱先帝,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曾问过。” 太后幽幽一笑道:“你知道吗?皇帝刚刚对我说,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选择的,可是他又何曾想过,哀家也许是一个连爱都不曾有过的女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哀家才可以平平顺顺在后宫这个地方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我却突然觉得有些遗憾。那种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能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我忽然觉得有些了无生趣。” “娘娘您是大福大贵之人,哪是一般人能比的。其实,照奴婢看来,比起先帝在时后宫那些是非,六格格实在成不了什么气候,太后娘娘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对付六格格?倒伤了您与皇上的情份,等过些日子,娘娘物色一个好的人选,风风光光地让格格出嫁,一切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前我又何尝不喜欢清欢这孩子,不为别的,就为着以前和锦瑟格格的那些情分,我原本也打算护她这一生荣华富贵,也算还了人情。可是偏偏造化弄人,他是皇帝的眼珠子,心头肉,皇帝每次遇到她的事,简直就像是魔怔了。我到底是怕了,万万不能让皇帝走了先帝的老路。生在帝王家,这样的情情爱爱,是最见不得光的。偏偏清欢这孩子的脾性,像极了她额娘,他敢刺杀皇帝一次,那就还有第二次,身为太后,哀家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将这样大的祸患埋在身边?六格格,必须要斩草除根才是。” “是,是奴婢疏漏,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 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去吧,去替我再给锦瑟姐姐上一炷香吧。” 皇帝回到西暖阁,值夜的太医已经瞧完了诊,恭恭敬敬地候在大殿上,见皇帝进来,众人纷纷下跪行礼。 皇帝极不耐烦地说道:“都起来,起来。”便转身进到偏殿去。 清欢躺在偏殿的龙榻上,鬓发散乱,有几缕额发散在脸颊,才两个月不见,她的脸色竟是那般憔悴而瘦削,他险些要认不出。就算是在梦里,她的表情仍旧是那样不安,仿佛是陷入了梦魇。 云珠跪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额上的冷汗。见皇帝进来,忙跪伏在金砖地上,声音里俨然带着哭腔:“皇上,您一定要为格格做主!” “云珠你先起来。” 云珠哭道:“没有保护好格格,是奴婢失职。请万岁爷责罚。” 皇帝亲自扶她起来:“今夜的事,怨不得你们。你放心,有朕在,不会有人再伤害小六了。”说完他不悦地皱眉:“格格为什么还不醒来?” 太医忙上前回话:“回万岁爷,六格格身子积弱,一直没能调养过来,再加上长年忧思过度,今夜又受了惊吓,怕是精神上受了极大的打击,得慢慢将养才是。” 皇帝听了太医的话,只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半晌才默默地重复道:“长年忧思过度” 云珠在一旁说道:“格格这大半年来几乎每夜都睡不好,有好几次奴婢半夜醒来,发现格格坐在床上哭,奴婢问她什么她也不说,食量却是比原来少了一半,晚上就只能进一碗粟米羹。以前为着去慈宁宫请安,还能每日出门走走,如今格格身子不好,太后下令可以不去请安,格格就干脆好几个月都不出门” 皇帝一字一句认真听着,只觉得心如刀绞。 这几个月以来,他故意对她的事不闻不问,把她一个人扔在后宫中,实则是将她置于刀山火海,他又何尝不知?可是如果见她,如果见了她,只怕又会让她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 所以还不如不见,他把她藏在后宫里,藏在心里最最隐秘的一个角落,仿佛是藏着一件珍宝。 直到今日太后遣人传唤,他才知晓了储秀宫闹鬼的事,他虽是态度冰冷,却仍是忍不住派人暗中护着她。今夜若不是傅恒,后果真是不可想象。 “皇上,傅大人回来了,等着给皇上回话呢。” 皇帝交代了太医几句,便出来大殿。 傅恒穿着明黄对襟短褂,他已升为一品御前侍卫,可御前带刀,见皇帝出来,便一手按剑,行了一礼,道:“回皇上,微臣刚刚共抓获宫女内监十余人,储秀宫宫女内监也已一应扣押,只等皇上发落。” 皇帝垂目略略思忖,一手慢慢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然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底锋芒毕露。 他心里一惊,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多年伴驾,皇帝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便知晓其中含义。只是今日,他却有些迟疑,下意识问出了口:“皇上为何不押解慎行司审问?” 话刚一出口,他方才恍然大悟,皇上不愿调查事情的真相,而是选择了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根本就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他一想到这里,便后悔刚刚自己犯了皇帝的大忌,只觉得背心里竟生出一层冷汗来:“微臣遵旨。” “等等,”他后退几步正要转身而出,却听皇帝突然说道,“这个乾清宫,怕也是不干净了,亏得他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弄鬼。你去,把那日执勤的所有近侍、内官、宫女,全都打发到慎行司去,以儆效尤,看以后谁还敢给慈宁宫传话。” ------题外话------ 考完了所有试,最近有时间发文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回 经此一事,皇帝倒顺理成章地留清欢住在西暖阁,他自己白天在西暖阁批阅奏章,晚上就搬去偏殿住着。清欢虽是皇帝名义上的六妹,但此事确实不合规矩,有一次小路子提醒他,皇帝倒发了通脾气,骂道:“还回那劳什子鬼地方去作甚!” 自此便再无人敢劝。云珠只得回储秀宫去安顿清欢的行装带来。 纸包不住火,一夜之间,此事在后宫之中传得沸沸扬扬,清欢病得晕晕沉沉,而皇帝似乎也并不想隐瞒此事。 自从上回夜里与太后闹翻,他就再也没有去过慈宁宫问安,仿佛是明着与太后斗气,一连好几日,直到林溪前来传话,说太后已经卧病好几日了,皇帝这才移驾去请安。 到了慈宁宫,皇帝远远看见殿门挂着的三道厚厚的锦屏帷帐,就知道太后是真的病了。 陈年顽疾,不能见风,坐久了头晕目眩,马上就得躺下,可躺一会儿又胸闷气短,就又得起来。 宫女挑开层层帷帐,皇帝进屋来,见林溪正侍立一旁,而跪在太后榻前正服侍她喝药的,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见过皇上。”傅莹见皇帝进来,忙将药碗递到林溪手中去,起身行礼。 皇帝扶她起来,见她面露孱弱之色,屋子里不通风,自然有些闷热,她许是累着了,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泛着不健康的潮红。他才想起她至今还未出月,便道:“皇后自己的身子还未调养过来,不宜太过操劳。” 皇后微微一笑,还未说话,却听太后在榻上冷哼一声:“幸亏哀家有这样的好儿媳,不然,就算死在这慈宁宫,怕是也没人知晓!” 皇帝笑道:“皇额娘何苦说这样的话,”他接过林溪手里的药碗,坐在榻前,舀一勺药送到她嘴边去,“额娘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要儿子无地自容了。” 太后听皇帝肯低头,倒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拨了他的面子,便一口吞下了那勺汤药,直苦得她微微皱眉。 不施粉脂,皇帝这才瞧见她眼角细密的皱纹。 太后赌气道:“这群太医,整日里给哀家开这么苦的药,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皇额娘的头疼病是多年顽疾,想要根治并不是那么容易。”皇帝说着,又送了一勺药过去,“更何况这病由心而生。心病,医术再高明的太医,怕是也无能为力。” 太后冷笑道:“皇帝许久不来慈宁宫,对哀家的病倒是了如指掌。” “是儿臣的错,近来是回疆战事紧张,是儿臣忙糊涂了。” “是吗?倒是哀家错怪皇帝了。即使这样,哀家倒觉得还是让小六住回储秀宫吧,也免得搅扰了皇帝。” 皇帝从太后嘴里听到“小六”两个字,手上的动作不免顿了一顿,随即又恢复漠然的样子,倒说得一脸的坦然:“储秀宫里闹鬼,哪里还能住人?” 太后听了,眼睛“霍”地瞪大,一下子便伸手打翻了皇帝手中的药碗。 皇帝不慌不忙地起身,早在来之前他就知道太后今日必会为了清欢的事情发作。事情究竟如何,别人不知也就罢了,他们母子俩虽未挑破,但却心知肚明。他擅自处置了那么多宫女内监,无疑是杀鸡儆猴,现在却在太后面前顺水推舟。太后这回吃了哑巴亏,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可能这回旧疾发作,怕也是为着这个缘由。 众人皆吓得纷纷跪下,皇后忙上前劝说道:“请皇额娘息怒。” 看着太后扬起的苍白的一张脸,因为震怒额角暴起的青筋,皇帝忽然觉得有些灰心:“出了这样的事,皇额娘难道不应该先关心一下清欢的身体如何吗?不知为何,现在的皇额娘给朕的感觉竟陌生到如此地步。”他深吸了一口气,“皇额娘放心,朕会好好照顾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一语未必,却听到外面有嘈杂的说话声,还未询问,便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皇帝还未发作,就听他大喊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六格格六格格了寻短见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回 清欢彻底清醒是在第三日的清晨,皇帝已经上朝去了,在去乾清宫之前,依旧像往日一样专程来看她。 云珠自然是大喜过望,忙让西暖阁的小宫女去传太医来。 她原本还担心格格醒来会问起储秀宫的事,她不知该不该告诉格格,储秀宫的一应宫女内官,除了自幼服侍的贴身近侍,其他的都已经被赐死。 她细细想来定是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混入了不干净的人,不然那凤钗也不会好端端地跑进格格的首饰盒里,不过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皇上竟然下令全部赐死,连一丝转圜的余地也不留,处理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宫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些人一般。 一想起那日回去整理格格的行装时储秀宫的 萧索景象,云珠就知道,储秀宫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刚进宫的时候,就有老嬷嬷说过,宫里的宫墙之所以这么深红,都是人命堆起来的。紫禁城这么大这么深,这些年也不知积了多少怨念。 皇上再也不是以前的四爷了,或许是因为涉及到格格的安危,他才会如此决绝,以前她不觉得,可是近日来每每面圣,她都无端端觉得害怕,仿佛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肃杀的气息。 可是她现在完全不用担心要不要告诉格格这个问题,因为清欢从清醒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哪怕是看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闻不问,只是安静地抱膝坐在榻上,眼神空洞地盯着一格一格的雕花菱窗。 直到小宫女引了太医进来问安,她看到陌生男子进来,忽然从榻上跳了起来,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惊声尖叫,随手拿起周围的东西乱扔乱砸,起先是榻上的迎枕,锦被,后来就是桌上,架上的摆设,只要是她拿的动的,全都一股脑地抛在地上。 西暖阁的宫女见状,忙上前来按住她,毕竟这里的每一件摆设比她们的命都要值钱得多,甚至连桌上写字的一块墨,也是出自之李廷圭之手的古董廷圭墨。 云珠亦是吓了一跳,上前来按住她,可又怕太用力会弄伤她。可清欢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两下竟难以将她制住。慌乱中云珠的脸被砸碎的瓷片划伤,温热的鲜血溅到清欢的手背上,她才终于安静了下来,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背,说道:“血” 她一连昏迷了好几日,几乎是滴水未进,本来就瘦削的一张脸,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一双眼睛却格外地空灵,半晌,竟痴痴地笑了起来,披头散发,形如鬼魅,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一头便撞向殿里的漆红楠柱上。 皇帝赶到的时候,太医已经用香灰给清欢勉强止住了血,又上了止血散,用绷带包住伤口。 看着殿中的一片狼藉,皇帝倒并未发作,想来是来的路上,小太监已经将事情的经过都一一告诉他了。 皇帝沉着一张脸,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小路子知道,他这是怒极的表现。 “这么多的人,竟看不住一个病人!朕看你们的差事都当腻了。” 所有人都吓得跪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俯身亲自将清欢抱回榻上,她衣裙上刺鼻的血腥气息直让他皱眉。 他冲跪得最近的宫女吼道:“去把她的衣服给朕换掉!” 云珠忙应是。 皇帝这才瞧见她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正汩汩地流着鲜血。 皇帝吩咐太医道:“去给云珠姑娘上药。” 他低下头,清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因为撞在额角,绷带包住了一只眼睛,她脸上的血渍还未来得及清洗干净,一张脸显得格外狰狞。她只使劲地睁大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皇帝被她的目光刺痛,正要俯下身子去看她的伤口,清欢却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地刺穿耳膜。仿佛他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她一边尖叫,一边胡乱地抓开头上的绷带。 皇帝用力地按住她的双手,她不能发作,飞起一脚便踢在他的腿上,皇帝吃痛却也没有松开一分力道,跳到榻上去压住她,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宫女内官喊道:“去拿绳子来!” “你就那么想死是不是?”皇帝冷笑着,近在咫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目光,那么痛恨,仿佛是在滴血。 清欢被他牢牢按住丝毫不能动弹,离得那样近,他身上的龙涎香气逼得她心里泛起阵阵恶心,连呼吸都困难,只想要马上逃离这里。 她挣扎了两下,只觉得手腕快要被他拧断,扭头张口便咬在他手背上。 小路子在一旁惊呼一声。 皇帝痛得微微皱眉,却也没放手,直到宫女拿来绳子,将清欢绑在榻上。 皇帝起身,已是累得满头大汗。他冷冷地瞥了清欢一眼,吩咐道:“格格什么时候不胡闹了,再什么时候解开她。她若是再死一次,朕就让你们全都陪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回 第二十七回 后宫里的人都在传,六格格疯了。 她每天最多的时候都在睡着,这也是养心殿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只要她醒来,便会寻死觅活,对着皇帝破口大骂,嘴里胡言乱语着云珠根本听不懂的话。如果幸好皇帝不在养心殿,她就难得能安静一会,念念叨叨着幼年时候的事,仿佛她还是刚刚进宫的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之后的事情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皇帝将所有太医都宣进养心殿,日夜不离地守着,可太医除了能开一些安神助眠的汤药以外,根本就束手无策。 一些年历资深的太医商讨许久,终是面呈皇帝,觉得清欢是得了离魂症。因为此病极是罕见,?宫里向来没有这么奇怪的病症,太医们也只是在医术上看过,患此症者有神情不宁,感觉虚幻之症。肝藏魂,如因肝虚邪袭,神魂离散则可诱发引症。每卧则魂魄飞扬,觉身在床而神魂离体,惊悸多魇,通夕不寐者,此名离魂症。 太医们开不了处方,只能按照医术古籍上的记载,熬制合魂汤,真珠母丸给清欢服下。 皇帝闻言,自然更加焦急,彻夜不眠地守在偏殿里。皇帝登基以来勤政爱民,此番倒是一连几日未曾上朝,耽误了不少朝政,乾清宫递上来的折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隔夜清欢醒来,觉得清醒了许多,屋里极为暗沉,她如今早已不分白天黑夜,皇帝命人在榻前悬挂了月影纱,即便是白天刺目的日光照进来,也会变得柔和如月光。 屋里极为寂静,她慢慢坐起身,见云珠跪伏在榻前睡着了,她侧头枕在自己的小臂上,面朝着她,能看清她的面容,仿佛极是疲倦。脸颊上一道暗紫色的疤痕,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也是那么触目惊心。 清欢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云珠立即便惊醒了,直起身子惊呼:“格格” 清欢却好似有些生气,道:“云珠,是谁把你的脸弄成了这个样子?” 云珠一惊,见清欢已经能认出她了,自然是喜出望外,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清欢却突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瑟缩着肩头,低声说道:“一定是我对不对?”说着说着,她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呜咽着,“好珠儿,对不起,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皇阿玛,我怕他会生我的气” 对于清欢这个样子,云珠早已经习以为常了,知道她的离魂症定是又犯了。她只得坐在榻上紧紧地抱住她,像哄一个小婴孩一般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温声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万岁爷,也不会告诉齐娘娘,格格放心睡吧。” 清欢在养心殿住了半月有余,已经稍见好转,直到宁郡王出现。 外臣不得入内宫,不过清欢如今住在养心殿,毓宁倒是得了皇帝的口谕。 自从清欢病后只要是见到男子,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医,都会变得突然暴躁,云珠原是担心,觉得宁郡王不管怎么说都是外人,格格如今的状况,若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只会让传言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清欢看到毓宁进来,倒是安静得一反常态。许是刚下了早朝,毓宁身着石青蟒服, 头戴红绒结顶帽。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见,还是因为帽子遮去了半张脸,清欢竟觉得有些陌生。 因为从小在宫中相伴长大,毓宁不像自家兄长,举手投足间倒与三阿哥有些相似。 隔着纱帘,他微微施了一礼:“见过格格。” 清欢坐在账内,只穿着中衣,披了件紫色的祥云纹滚边披风。不等宫女挂起帐幔,她便自己掀开帘子。 毓宁看到清欢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怔了怔,这半个月的折磨让她瘦脱了型,已经看不出从前的半点样子。 云珠使唤他人出去,只留自己在屋里守着,可清欢却朝她点一点头,示意她也出去。 他们二人相对而坐,像多年的老友,清欢知道,如今能和她这样说话的,也就只剩毓宁了。 她半晌不说话,只递了宫女奉的茶水给他。杯里溢出浓郁的茶香,清欢微微皱眉,道:“我记得你不喝西湖龙井,”她的声音干涩而喑哑,“跟三哥一样。”说完,她竟扯了扯嘴角,话里满是讥讽之意,“这里的宫女,永远都只记得皇上的喜好。” 毓宁甚是忧虑,可也只能慢慢劝道:“微臣从前不喝,现在却喝了。从前觉得龙井的后味清苦,现在倒觉得别有一番滋味。时光流转,这世上并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格格又何必如此执着于过去,苦苦折磨自己?” 清欢捧起茶杯,她如今每日吃药,当然不能喝茶,宫女奉给她的是一杯温热甜糯的杏仁酪,她慢慢嚅了一口,可连舌尖也是苦的。 “我昨天又做梦了。我梦到了三哥,他说他恨我。”她的声音低低的,“可能我死了,也再没脸去向他赎罪了。” 毓宁微微皱眉,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格格自幼与三爷一同长大,难道还不了解三爷的脾性?格格幼时顽劣,三爷哪一次不是庇护格格,他何曾生过格格的气?如今格格犯错,三爷和以前一样,必不会怪罪格格。” 听了他一席话,清欢只觉得喉中酸涩,半晌才压住眼中上涌的水气,道:“可有些错,一旦铸成,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宫外的人都说,六格格疯了,我看格格是真的疯了,如今三爷尸骨未寒,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城外,先帝下令不许立碑,我去扫墓的时候,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毓宁的声音有些哽咽,“三爷一死,福晋便殉情自尽,可怜永绅年幼,尽失双亲” 清欢一怔,永绅三哥的孩子,她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被圈禁的府中,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婴儿,算起来,如今总也有两岁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回 数月后。 皇帝负手信步走着,春意渐回,御花园的杏花开得正浓,可他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心思观赏,一路只皱着眉头,双手束在身后,一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 如今回疆战事一触即发,朝廷虽是主和,可也做好了十足的开仗准备。 回疆从世祖爷以来便是大清的一块心病,回疆王虽然世代向朝廷纳贡称臣,朝廷亦每年送给他们补给,金银财宝,牛羊布帛,使得回疆王势力不断壮大,最终养虎为患。 皇帝慢慢地攥紧那只扳指,触手生凉,他深吸了口气,他迟早要把这块心病给连根剜了去。 园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喜鹊的鸣音,可转过御景亭,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笑语嫣嫣。皇帝不禁放慢了脚步,寻着声音而去,杏花疏影中,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秋千架旁。 他身形一滞,虽然只是一个侧影,可他一眼便认出她来。 小路子上前一步低声说着:“万岁爷,奴才说得没错吧,御花园的风景真是正好呢。” 皇帝不觉微笑,怨不得小路子千方百计寻着法儿非要他这个时辰来逛园子。 皇帝低声道:“朕看你这个差事当得是越发好了。”只挥了挥手,小路子便了然于心,默默带人退避了下去。 皇帝独自驻足良久,不知为何竟不敢上前,他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仿佛只要稍稍一碰,这一切就会分崩离析。 “姑母,姑母,我要高一点。”那孩子奶声奶气地唤着,只仰着一张白白的小脸,回头望着她,正好看到她微笑的侧颜,那样温柔和煦的微笑,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见过了。 “好。”清欢柔声笑着,在他背上推了一把,“你可要抓牢哦。”到底是怕他摔着,只是轻轻使了力,可小家伙偏偏不肯答应,只嚷着:“不够不够!刘嬷嬷,你来推!” 回头见宫女和乳母早已齐齐跪伏在地上,清欢心下一沉,转身果然见那一抹熟悉的明黄色,在阳光下简直逼得人不敢直视。 清欢敛了笑意,上前福了一福:“见过皇兄。” 远远瞧见树丛掩映中明黄的华盖团扇和幢幢人影,只暗暗心惊这么多人竟然一丝声响也无。 “小心——”还未及让她起身,皇帝便一个箭步飞身上前,他自幼习武,腿脚自是迅疾,只一下便接住了从秋千上跌下来的孩子。 永绅受了惊吓,突然就大哭了起来,在他怀里不安地扭着,险些要抱不住。 清欢几乎是上前从他怀里抢过孩子,紧紧地搂着,一手护住他的小脑袋,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别怕”其实她自己亦是吓得一身冷汗,连声音也有些颤抖,只是紧紧地抱着孩子,再也不肯放手。 乳母见状,忙上前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小孩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不哭了,从乳母怀里跳到地上,抱住清欢的袍角不肯撒手,支支吾吾地撒着娇:“我要姑母抱。要姑母抱。” “皇叔抱好不好?”皇帝蹲下身子向他伸出双臂,温声细语地说道。 永绅却立即躲到清欢身后去,只一只圆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袍角,露出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偷偷打量着皇帝。 皇帝微哂,站起身微眯着眼瞧了半晌,才道:“这孩子的眼睛,和三哥真像。” 清欢心中大惊,不知他此话何意,只下意识地一手护住孩子,退了半步,才道:“小孩子都是这样,怕生。” 皇帝见眼前的一大一小都怯生生地瞧着自己,仿佛他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般,觉得颇不是滋味,“罢了,朕还有事,先走了。” 到底没了兴致,清欢吩咐云珠:“回去给绅儿在院里扎个秋千吧,御花园日后还是少来的好。” 云珠笑道:“这个容易,让小魏子扎,以前在储秀宫的秋千,都是他扎的。” 储秀宫 突然提起储秀宫,清欢觉得恍如隔世。 自她病好后,皇帝将昭仁殿让给她住。昭仁殿和弘德殿是乾清宫东西暖阁的延伸,皇帝将自己的私人寝殿让出一半给她来,这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为了避嫌,清欢带着永珅搬去东北角的景福宫居住,虽然比不得从前的储秀宫,但安静、偏僻,远离纷扰,自然也就轻易碍不了别人的眼。 永绅仿佛能听懂她的话似的,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道:“不喜欢皇叔凶凶” 童言无忌,这几句话倒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刘嬷嬷怕隔墙有耳,忙纠正道:“世子年幼,亦觉着天子威严,这是应该的。” 自打上回清欢知道永珅一直住在宁郡王府,便非要将他接进宫来抚养。她上次重病过后,皇帝自觉委屈了她,她的什么要求都肯答应,更何况只是养个孩子这样的小事。可偏偏太后不肯答应,非要用这孩子无名无分不可留于内宫为由来压他。皇帝一气之下,索性将三阿哥弘时恢复宗籍,并颁谕昭示天下:“从前三阿哥年少无知,心情放纵,行事不谨,皇考特加严惩,以教导朕兄弟等,使之儆戒。今三阿哥已故多年,朕念兄弟之谊,似应仍收入谱牒之内。”这样一来,永珅便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由六格格接入宫中亲自抚养。听说太后因为此事足足气病了几日,当小环兴高采烈地将皇帝的谕旨念给清欢听的时候,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冷笑一句:“他这个样子,是做给谁看?” 这道谕旨,实在是来得太迟了,于她于三哥,都太迟了。 说来也怪,永珅一来,她的病倒也好了。 清欢摸了摸他的头,这么小的孩子,难道也能感觉得到吗?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脑袋,孩子是无辜的,过去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孩子知道。 ------题外话------ 放寒假啦,大家有文文看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回 回疆王一行进京已是是年五月了。 皇帝特命毓宁为接待特使,他曾在边关数年,对回疆形势自是十分熟悉,又是裕亲王嫡子,皇亲国戚,既能彰显天家威严,又能替皇帝时时洞悉回疆的动作。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不过回疆王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京,表面上借以朝拜天子为名,实则是为探探大清虚实。大清八旗子弟虽素善骑射,骁勇善战,但这也只是大清入关之初的时候,如今八旗子弟长年养尊处优,尤其是自圣祖爷在位伊始,天下太平,鲜少征战,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只怕是真说不好。只好亲自前来探查虚实,伺机而动。 他这样的心思,皇帝又岂会不知?既然回疆王一心想要看戏,皇帝倒也颇有兴致,只陪他将这出戏做足了。 宫里日日都像是过年节一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皇帝待回疆王倒是客气,不仅赐给他一座宫外的行宫做府邸,更是整日带着他逛园子品美酒,隔日还带他到南苑去检阅三军,举行了临时的校射大赛。其实皇帝经常在宫中和御苑校射侍卫,皇宫景运门外的箭亭和西苑紫光阁就是经常举行校尉的地方。 校射从未有过带后宫女眷观看的先例,只是回疆王带了小妹前来,皇帝倒也破了先例,命后宫女眷皆着行服至南苑来观看校射。 清欢本不欲去,可无奈永珅不知从何知晓在南苑可以见到毓宁,便吵着闹着要去。清欢想他到底是自幼长在裕王府,福晋和宁郡王定是呵护备至,怪不得永珅这样念着他们。到底是机会难得,便也换了行装,跟随太后一同去了南苑。 一路暑热难行,她原是担忧永珅会在路上哭闹,可没想到这孩子倒是异常的乖巧,只默默地窝在她怀里,极是安静。 她用障面的团扇给他轻轻扇着,孩子体弱,到底怕得了暑热。 历年校射,皆先由皇子演练骑射,以示朝廷对武艺的尊崇。先帝在时,众阿哥中四阿哥弘历骑射最佳,所以每每担此重任。如今皇帝膝下唯有永琏一子,尚且年幼,大抵也是免了这套规矩。 阅兵场上早建起一座帐殿,沿校场四周,便是八旗大营。 轿撵稳稳地停在营帐之外,女眷们跟着太后纷纷下轿。皇帝已经率众人候在帐外迎接了。皇帝身穿戎服、披甲胄,所有侍从的大臣、卫士均一身甲胄,远远看去只觉寒光粼粼。 清欢牵着永珅走在后面,小家伙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兴奋地东张西望,蹦蹦跳跳地用手指着远处的校场:“姑母姑母,你快看那里,有好多人呀,三伯伯也在那边吗?” 清欢微笑,紧紧地牵着他的小手,生怕他不小心跌倒:“是呀,待会儿姑母带你去找三伯伯好不好?” 皇帝驾临帐殿后,后宫女眷皆入帐而坐,豹尾班按翼排列左右,将黄龙大纛树立在御殿旁,上三旗侍卫亲军按翼环卫在皇帝四周。 清欢的位置被排在御阶之下,紧挨着敬太妃。今日阳光甚好,御帐两旁的明黄旌旗迎风猎猎作响,上面赫然绣着的龙纹不停地上下翻舞,偶尔能闻到空气中尘埃的味道。 “姑母姑母你看,那些马!”永珅直到入座还是兴奋得手舞足蹈,片刻也不能安静,“珅儿第一次见到那么神骏的马!” 清欢爱怜地把他搂在怀里:“等到珅儿长大以后,就可以参加木兰秋弥,那个时候的场面比现在还要宏大,那里的马儿比这儿的还要神骏百倍。” “真的吗?”永珅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清欢,一脸的羡慕。 “当然了,到时候不仅有马,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野兽,我们大清的好男儿都骑着骏马去捕猎,谁猎到的动物最多,谁就是我们大清最厉害的勇士。” “哇!”永珅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那会有大老虎吗?” 清欢不禁好笑,想到这几日永珅只要不乖乖睡觉,吴嬷嬷就吓唬他说不听话的小孩子半夜里会被大老虎吃掉,看来这一招还真是奏效:“当然有。不仅有大老虎,还有大狗熊、大狮子,好多好多动物。” “这么多动物,姑母都见过吗?” “当然了,那时候你皇爷爷带着我,还有你三伯伯,你阿玛”清欢马上住了口,知道说错了话,微微发愣,只觉心里有个地方,又酸又凉。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帷帐中央,见那熟悉的明黄软甲,在泪光中渐渐模糊成一道明亮的光晕。 “姑母怎么哭了?” 永珅热呼呼的小手抚上来,帮她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连忙笑道:“没有,姑母没有哭,这里风沙大。” 不过片刻,大阅便正式开始。 皇帝亲自骑着御马,他戴着盔帽,帽檐遮住了半张脸,只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御驾前是前引大臣,驾后是后扈大臣、豹尾班,随后是御前大臣、御前侍卫,黄龙大纛之后是上三旗侍卫亲军。一行人浩浩荡荡,尘土飞扬。 清欢这才看到与皇帝并驾齐驱的是一个异域打扮的男子,应该就是回疆王了。只是看面相不过三十上下,如此年轻倒让人颇为诧异。 这时云珠已经回来了,在她耳边说道:“奴婢打听过了,宁郡王今日负责统领步军营。” 清欢听了点点头:“如此甚好。” 步军营不用演练,只负责卫护帐殿。他们通常在御帐外巡逻,守卫皇室安全,在八旗大营前备控惊马、禁约声息。 ------题外话------ 最近静言在找工作,也在抽时间努力码字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回 御驾回到御帐内,军队演练便开始了。 前锋营作为首队,其左右是护军营兵,护军的左翼为健锐营官兵,右翼为火器营官兵。在枪炮连环响后,各队随着首队进止。健锐营与火器营兵马交冲。汉军火器营左翼四旗从东上场,右翼四旗从西上场。满洲火器营左翼四旗在汉军左侧,右翼四旗在汉军右侧。每旗由一位副都统、三位参领、十位散秩骁骑校统领,每翼则由两名都统指挥。场面极是宏大。 场内鼓声大作,藤牌兵在场中跃舞,作斩杀敌人状,鸟枪兵列队而进。前锋、护军乘马从两翼驰出,彼此奔驰,三军将士作冲围状,盘旋数次。 场下的人皆目不转睛地观看演练,清欢却有些坐立难安,到现在也没瞧见毓宁,今日这番景象也不知能不能见到。 正想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场上退了下来,正是毓宁。他穿着正白旗的软甲,正在跟御前巡逻的士兵交代着什么。清欢连忙拉着永珅悄悄地从帐中退了出去。 那御帐原本搭在高台之上,有几阶木阶又高又陡,清欢正要俯身抱永珅下去,没想到小家伙已经看到了毓宁,直乐得手舞足蹈地喊道:“三伯伯。” 毓宁一回头也瞧见了,立刻打发了巡逻兵径直朝这边走来,笑着一下子将他从高台上抱了下来,只觉得比那日送进宫时沉了不少,笑道:“好小子,有日子不见了,长高了不少。有没有想三伯伯?” 永珅使劲地点了点头。他第一次见毓宁穿着软甲,不禁有些好奇,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盔帽。 云珠扶清欢下来,见永珅无比开心的样子,清欢亦是微笑:“听说能在这里瞧到你,非吵着要我带他来。” 毓宁笑着问:“在宫里有没有乖乖听姑母的话?” “珅儿很乖哦,”永珅奶声奶气地说道,“姑母刚刚说,在木兰围场上能看到大老虎和大狮子,三伯伯,姑母说的是真的吗?” 毓宁笑道:“当然是真的了,等你再长大一些,三伯就教你,怎么抓大老虎大狮子好不好?” 正在这时,有宫女上前福了一福,道:“见过格格,见过王爷。太妃娘娘找您。” 这是敬太妃的贴身婢女,清欢认得,但还是心下疑惑,许是有要紧事罢了。 毓宁见状道:“你先去吧,我陪他一会儿。” 清欢又交代了云珠守在这里,回到御帐中见敬太妃斜斜地倚在座位上,面露倦容,连忙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适?” 敬太妃笑着拉过她的手道:“倒也不是,只是这里太吵了些,我如今上了年纪,可受不了这个。”说完便在她手上悄悄使了把力。 清欢想到刚才又是鸣礼炮,又是吹号角,自然是有些吵了,便道:“那我送您出去。” 御帐离轿撵倒还有段路,一路上清欢扶着敬太妃,丫头内官只远远地跟在后面。敬太妃小心地拉着她的手,一直走到远离尘嚣的清静地方,才道:“其实,我是有些体己话儿想跟你讲,平日里你也不甚出来,难得能有这样的机会。” 清欢自然心里明白,只默默道:“是,娘娘请讲。” “如果没记错的话,过完年,你就十八了。若是旁的格格,早该订下亲事了,可不能这样耽误。” 清欢一听,只没想到她要说的竟是自己的婚事,忙搪塞道:“我现在不想旁的,只想安安静静地将永珅符抚养长大。” “我知道你疼这个孩子,可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个儿也得上心呀。”见四下里无人,忙压低声音道,“前几日,我有听到富察福晋在跟太后谈论你的婚事。” 清欢微微错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富察福晋?” “是啊,你自个儿的婚事,你不惦记,自有旁人惦记。你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身份自然不比寻常。”说完她叹了口气道,“我私下里来找你,不过是想,旁人挑还不如你自个儿挑。我在宫中数十年,见多了这样的事情,不想你再变成别人手里的棋子。所以趁现在皇上还没有下旨赐婚,你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说完便轻轻抚了抚她的手,悄声问道:“小六啊,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清欢心乱如麻,脑海里只不断地回想着刚刚敬妃说的那句话,皇上还没有下旨赐婚,你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一时间只觉得心如死灰,他会把她嫁给别人吗? 敬太妃见她面色苍白,连忙安慰道:“我倒瞧着眼下有一个极为适合的人。你觉得宁郡王如何?刚刚我瞧着你们站在那里说话,倒也是极般配的。宁郡王待永珅好,又是嫡长子,以后势必世袭裕亲王爵位,你若做了裕王福晋,倒也能留在京城里,时时刻刻得你皇兄庇佑。你若是觉得好,我便去回了太后,她定会为你做主的。” 清欢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毓宁来,定是他们刚刚谈笑太引人侧目了,不免羞红了脸,说道:“娘娘,宁郡王与三哥自幼交好,我一直视他如兄长而已。” 敬太妃笑道:“傻孩子,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稳妥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不瞒你说,先帝还在时,他也曾暗示过你的婚事。京城里的公子王孙,唯有宁郡王最得宠爱。我想这件事,裕王和福晋也是心里有数,所以才一直迟迟未给宁郡王指婚。”说完,她便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先帝他希望你这一生,都能安安稳稳地在京城里,活在他的庇佑中。” 清欢万万没有想到敬妃会说出这些话来,以前从来都没有人跟她提过,甚至连皇阿玛也没有。她一直以为,皇阿玛会把霁月赐婚给毓宁。俶尔她想起那一晚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他青白而苍老的面容,他对弘历说,此生一定要护你妹妹周全。那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愿望,而自己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 或许是这里风沙实在太大,清欢只觉得眼眶酸胀得厉害,抬头却见敬太妃拿了锦帕拭泪。她真的是有些老了,眼角已经生出细密的皱纹。 “我说的这些话,你好好想一想。皇宫,不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地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锦瑟无端五十弦 生变 康熙六十一年,初冬。 一连阴沉了好几日,终是下雪了,硕大的紫禁城寂静无声,甚至能听到窗外雪花落地的声音。今年的雪来得似乎比往年都早些。 屋里生着清甜的梨水香,好容易睡着了,到了半夜,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嘈杂声惊醒。那声音不是太监宫女的说话声,而是在这深宫待久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是八旗将士甲衣上袍钉相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凛冽的寒风中听起来格外凌厉。 这么晚了,宫门早已下钥,而留下守卫内宫的羽林营侍卫在宫中是不必穿甲胄的。宫里一定是出事了。 锦瑟随手拎起床帏边挂着的藕荷色鹅毛羽缎大氅披上,小蝶就已经掌灯进来了。她平日里就睡在她屋外的暖阁里,定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坏了,只穿了单薄的中衣,连鞋也顾不上穿,就从暖阁冲了进来,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微微颤抖,“格格,你没事吧?” 锦瑟亲手从她手中接过烛台,声音倒还兀自冷静:“我们出去瞧瞧。” 正值十一月,离万岁爷去畅春园小住已经一月有余,上月初他本按惯例去北苑打猎,只是半路上偶感风寒,才折回畅春园修养,那时候她还伴着皇后娘娘前去瞧过,只不过太医说要静养,这一住,便已经这么久了。 “怕不是生了什么变故吧?”见她眉头紧锁,小蝶怯怯地问。 正说着,值夜的小宫女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格格,不好了。外面外面全是士兵!” 锦瑟听得心里一惊,从玄窗上糊着的明纸往外看去,果然看到外面一排排松明火把,瞬时便吞没了屋里微弱的烛光。 万岁爷久不在宫中,若说生了变故,倒也不是不可能。一想到这里,她便去床头拿了一柄藏在枕下的黑柄匕首,那是阿玛战死后,她亲手从他身上取下来的,这么多年一直从未离身。 “格格”小蝶一看到她拿着匕首出来,吓得险些哭出声。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她披着氅衣,也不梳妆,只将硕大的氅帽戴在头上,柔光水滑的飞毛遮住瀑布一般的长发。出了大殿,迎面风雪铺天盖地袭来,她的声音却出奇地冷静:“我是锦瑟格格,这里是先太后居住的慈宁宫,你们是什么人?” 那为首的士兵倒也恭恭敬敬,向她鞠了一礼,“奴才奉旨,今夜各宫人等,无论是何身份,都不准离开各自宫门半步。” “奉旨?奉谁的旨?” 有人从劈开的队伍中快步走了过来。直到近前,她才在火光中看清了他的脸,虽是戴着盔帽遮住了半张脸,但她还是认出了他来。 “是你——” “京城九门都已封锁,”隆科多一脸胸有成竹的神色,“奉四王爷之命,要奴才前来宫中照看好格格。”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大殿上他的眼神,她就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小蝶悄声道:“格格,要不要奴婢捎个信出去,现在十四爷又不在京中” “来不及了,”她脚下无力,仿佛是被人抽干了力气,险些一头栽下去,小蝶忙上前来扶住她,她喃喃道,“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我倒宁愿他此刻远离京城。” 不远处宫门缓缓打开,有一骑遥遥飞奔进内宫来,雪地里马蹄子打滑,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凄厉的喊声划破长空——“万岁爷驾崩了!” 她在长阶上惊得一回头,见洞开的宫门外松明火把一直燃烧着蜿蜒到黑暗的尽头,映得整个紫禁城犹如浸在血海一般。 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滴落,仿佛是这初冬的雪粒落在脸上,冰凉冰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锦瑟无端五十弦相遇 康熙五十八年,春意渐回。 今年的春天仿佛来得格外早,还没等倚梅园中的红梅凋谢,紫禁城里的迎春花就全都开了,那明亮的金色摄人目光,映着暗红的宫墙,倒出奇地好看。 锦瑟搬来慈宁宫已有两个多月了,她身子骨一向不好,一到冬日总犯咳疾,太后体恤她,让她搬来慈宁宫同住,一来方便照应,二来倒也有个人陪着她老人家说话解闷儿。 小蝶已经传了早膳进屋,见她梳洗毕又猫回了榻上,一手支颐,从微微打开的雕花阁窗,定定地看着院中太后养的那两只仙鹤在花丛中翩翩,她额上坠着的一只琉璃璎珞,随风微微摆动,扫在额前,更显得懒洋洋的。 “格格,快些用早膳吧。今儿天好,奴婢待会儿陪您去御花园走走。” 锦瑟摆了摆手,连瞧也不瞧一眼,道:“我乏得很,叫她们先下去。” 小蝶示意宫女们把早膳安置在桌上,所有人鱼贯而出,她却抿嘴笑道:“如今格格的模样,倒真是应了那句叫什么来着‘春困秋乏’,也不枉十四爷巴巴地赶回来,看来是见不上格格一面喽!” 话音未落,果然见她像只小兔子一样从榻上跃起,“你说什么?”那花盆底的绣鞋极是不稳,她险些摔倒。还不等小蝶拿来她的鹅毛羽缎大氅,她就着急着往外冲去。 “格格,十四爷这会子正给万岁爷请安呢。”小蝶在后面追她,不明白平日里娇娇弱弱的格格怎么会跑得这么快,偏偏怎么也追不上。 御花园里的迎春开得正好,她脚步飞快,那些明亮的金黄色匆匆从眼前掠过,她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他去西北,她好容易求了太后准她出宫相送,出城十里,只觉送不够,一路哭哭啼啼。那时候他骑着战马,穿着她十分陌生的正黄旗甲胄,跟在她的车窗旁柔声安慰她:“别哭了,瑟瑟,要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等到我下次回来,你可一定要学会骑马啊。” 她虽出身将门,可是家里哥哥多,阿玛对她管教又甚严,从小也只是让她跟着哥哥们一起念书,从不像其他世家小姐那样学骑马,学拉弓。谁又能想这一去便是三年,三年那么长,可又那么短,仿佛只隔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变,她仍旧还没有学会骑马。 转过石桥,远远便看到两个颀长的身影并肩走着,那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一颗心砰砰直跳,连规矩也顾不得了,高兴地直喊了一声:“胤祯!” 那两人倒是顿了一顿,才缓缓转过身来。她心下大惊,那着月白色长袍的人稍高,朗眉星目,远远就冲她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可不正是十三爷。 她连忙快步上前,还不及行礼,就听他笑道:“这不是锦瑟格格吗?有阵子没见你了。” 十三爷素来豁朗,哪怕是在宫里也是极受欢迎的,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赫赫有名的十三皇子?锦瑟以前倒也因着些机缘与他说过几次话,但不过都是些客客气气的场面话罢了,如今他这样讲倒让她一时不知该怎样答话了。 十三爷负手立在那里,面上却是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倒是说,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宫里叫我四哥的名字。” 锦瑟心下一惊,下意识抬头,却看到了一双陌生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冷冽而澄澈,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映着他身上那件石青的长袍,让人捉摸不透。 她这才想起当今皇四子,皇十四子皆乃德妃娘娘所出,就连名字亦是同音不同字。只是皇四子自幼养于佟佳皇后膝下,与十四皇子并不亲厚。从前对他的印象,只是宫宴上遥远的一个清冷的身影,常听宫里人说,皇四子自幼与生母分离,性情阴郁。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才发现他们兄弟俩长得甚像,怪不得她会认错。 “是锦瑟失言,还请四王爷恕罪。”她连忙俯身行礼。 视线里是他渐近的袍角,上面用金线绣着细密的夔纹。 “十四弟在御马场。”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语气。 初春的天气犹寒,可她头上却沁出了一层薄汗,只觉得连脸都是发烫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十三皇子听了,也尴尬地咳了两声,笑道:“老十四这一去三年,谁都好奇他是不是被西北的太阳烤黑了,走走走,一起去瞧瞧。” ------题外话------ 今年夏天静言已经开始工作啦,这部可以说是陪伴了我整个大学时光(竟然还没写完),谢谢大家一直不离不弃。 谢谢柒柒宝贝鲜花一枚锦瑟番外甩一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