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 第1章 第一天 漫无止境的海水涌来,漩涡式的灌入因拼命摆脱脖颈上的束缚而不得不吸气的人的嘴中,倒灌的咸水刺进人的鼻子,急涌进肺部,口腔里带出一股甜腥。 脖颈上的束缚越来越紧,寸寸嵌入人的肉里,逼人不能进退,奋力挣扎的力量也越来越小,终是觉得浑身使不上劲来,肺部和喉咙的疼痛清晰的传到全身,透着波光粼粼的海水铺天盖地的压着人向后倒去…… “咳咳…咳”卫威从床上猛然醒来,如同刚从海水中扎了猛子一下子又冒出了头,斗大的汗水从青茬之中渗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他一把手抹过脸,从眼角流出来的泪也一并儿带走了。 寝室里其他的人都还在睡,睡在靠窗下铺的林大又把被子蹬在脚下,卫威看见了随手给他扯过盖了全身,林大在梦里还在砸嘴。 臭小子,怎么闹都不会醒,顶好的睡眠。 从宿舍的窗口能看见海,远处一束亮光往海边去了,天边仅剩的几颗残星还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看上去明明只是小小的一颗星,却也极尽的发挥着光亮,卫威默默的看着,心里估摸着应该是四五点的样子,今天是自己执勤,这个点收拾一下差不多。 起床铃炸醒302寝室的时候,卫威已经在操场跑了几圈顺便做了几组操,回去换了军装,班长的哨声正好吹响。 例行的晨练,升国旗。 “解散” 教导员喝令一声,大家都往食堂里走。又随即换了轻和的语气:“卫威你留下” “苏教导,什么事?”私底下大家的相处模式就简单随意多了,卫威也学着苏军靠在铁质单杠上。 “今天你不去执勤了,换林大和宋越去,那边来了个什么志愿者,他不熟悉岛上,这几天你负责他的安全。” “志愿者来岛上干嘛?” “说什么采集中国南端海洋生物资料,上头同意了,反正我怕他不知道这岛上的气候,出什么事儿不好交代,你注意点儿就行。” “一个人?” “嗯,就一个。” “人呢?”卫威走出半米又折回头来问,噗军用手指刚夹出兜里的烟吓得一哆嗦。“还这么不经吓。”卫威嘴上调侃着,冷峻的表情却一直没变,他不苟言笑的表情在队里出了名的。 “昨天到的,一早儿就出去折腾了,往西曲口儿那边,等下吃完饭后就去看看。” 卫威默默点了头,说了句教导员再见就朝着与食堂相反的方向大门出去了。 苏军缓缓的呼了口烟,卫威的背影淹没在一片云雾缭绕之中。 南海的天儿亮的很迟,太阳还没有从海平线露脸的时候是最凉爽的时刻,海风轻轻刮荡过人的脸,留下一层薄薄的水雾,清晰而敏感的渗入人的肌肤,裸露在外的每一根汗毛都似乎张开了口,贪婪的吮吸着海风里的凉爽感。 卫威刚来岛上不到一年半,还没有像长期驻守在这的人那样皮糙,不过他有注意防晒平时也会稍微保养一下皮肤,所以并不会像其他刚来的人那样被晒伤。 远处一点小小的人影晃动着,黑影遮住了从海那边起来的太阳,留在卫威眼底下一片阴影。他慢慢的踱步过去,感受着空气里的细润,踩过的海沙留下一串军用鞋印。 “嘿…”远处在呼喊。逆光站着的人晃动着手里的小红旗,招呼着朝他走过去的卫威,卫威抬眼看他却没有给出回应。 “喂…你是谁…是谁…谁…”层次起伏的声音穿来,背后的日光已经逐渐升起了,洋洋洒洒的金光铺满逆光的人背后的海,小红旗也变成左右晃动的小黑旗了。 卫威莫名觉得有些可爱,自导自演的回声? 他抬腿小跑过去。 近三四米的时候突然急停,看着眼前的人瞬间眼眶湿润,情绪来的波涛汹涌而不是时候。 面前的人端着自己的右手朝着卫威敬礼,左手的小红旗扬过卫威的的眼,他直起身郑重的回了一个敬礼,在冉冉而起太阳之下,在中国的天涯之处,在一个对自己抱有同样敬意的人面前。 突如其来的感动。 “你好,我叫于谭,现在是蓝丝带的一名志愿者。” 卫威跨步上去握手,“卫威,我这几天负责你的安全。” “你这个名字挺符合你的职业,”于谭在用相机拍摄日出,他边说边动手去调拍摄角度。 “我现在热爱着这份职业,不仅是职业还是责任,况且为祖国守好南门关也挺好。” “官话,”于谭盯着摄像头,嘴巴里回应着卫威,他顿了一下,刚刚调好满意的镜头出来,又转过来凑上卫威的脸:不过我相信你是真心这样想的。 怼的这么近,脸都快凑到嘴边了,卫威呼吸加重了两分,他骨子里的性格还是比较内敛。长在大山里的孩子比不得城里人开放。 “没吃饭吧?”于谭从放在伞下的包里掏出面包和水,示意卫威靠过来坐,“我提前看了军营里的作息表,这个点你们过来应该还没吃饭。” 准备的还挺够充分的。 卫威接过面包,自己手里的还没动,于谭已经用和他干净形象完全不符合的狼吞虎咽式把面包解决完了,卫威在心里打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人不可貌相,这人幸好没参军,吃饭速度抢不过啊! “怎么,不吃啊?”于谭拧开了瓶盖喝水,还不忘督促两句卫威赶紧吃。 卫威一边把面包机械的往嘴里塞,一边盯着于谭仰头喝水,蓬松的卷发往后散落,阳光扎着缝隙流出来。 “给你喝。”于谭直接把自己喝了小半的水递给卫威。卫威觉得这特别像小时候跟小兄弟们互相分享零食的场景,都快忍不住把自己手里的面包给于谭了。 “谢谢。”接过水,指尖能明显感受到于谭触碰过留下的余温,这感觉随着顺着触感传到卫威的神经中枢,这下他反倒犹豫喝不喝水了。 会碰嘴吧?于谭喝过的。脑海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卫威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他又不是没有喝过男生嘴碰过的水,以前在野外训练的时候甚至和别人在河里坦诚相“见过”。此刻在矫情个什么。 一仰头,喝了精光。 “喝完了?”于谭眼睛瞪着卫威手里用力过猛而捏瘪了一点的空瓶子。“喝水都不带咕噜响一下的,你喝酒肯定也很厉害。” 卫威明显为刚刚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而尴尬,没控制住一口气喝完了,嘴里却含糊其辞,不好意思的瓢了一下寸头,“渴,太渴了。”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海风也扎堆的往岸上吹,带过海滩表层的一层细沙,把刚才俩人坐过的地方一层层遮盖,留下不深不浅的印迹。 人的存在和逝去就像是被黄沙覆过一样,可能一个时辰,一天就能彻底的消磨印迹,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除非有人记得。 卫威和于谭已经转移了阵地,换了个背阳的地方,地势低洼,正对着海,背后是被海风日夜吹打而形成的海岩夹击这这个不到百平米的地方。 白浪翻涌着漫上来,正冲上卫威的脚尖,浪花溅在了裤腿上,卫威后退了几部,在干湿沙子的分界线坐下,用随手折的小桠枝涂鸦着。 不远处,于谭绾起裤腿立在海里用摄像机拍着翻涌的浪,不时能看见他低头仔细观察着海水。 “你看,超大贝壳。” 于谭手举着贝壳向卫威示意,卫威抬头撇了一眼,确实挺大的,不过他在这里生活了快到两年的时间,比这还大的贝壳他见过了,海域辽阔的南海本就适合各类生物的生活,他见怪不怪。 敷衍式的点点头,他又埋了脑袋在沙滩上指划。 “你在写什么?”于谭采取迂回路线偷偷从卫威背后探出脑袋,盯着卫威写的字。 这一下声音让卫威头皮都要炸掉,他下意识的用脚扫过写的字,勾起的干沙下面的湿漉漉沙子飞的到处都是,这个反应也太大了吧。 他掩盖完罪行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的举动,他不过是写了个名字而已,慌张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谭?”于谭挨着他坐下,抢过卫威手里的树枝,在地上把两个人的名字都写下来。 “猜的,”卫威偷偷的用脚又把刚刚勾出来的啥子填回坑去,把地都抹平了。“你妈姓谭吧?” 于谭握着桠枝的手明显的重了一下,卫威的威字那一撇明显陷下去,脆弱的桠枝发出“咯吱”的声音。 两人都是一愣。 于谭收了手,倾身倒在沙滩上,瞳孔里映着一片天蓝。 “我原来不叫于谭,是去年改的名字……谭是救我的那个人的姓。他是为了我才死的……” 卫威埋下了头,静静的聆听着于谭的声音在耳边忽高忽低。 一个当事人的声音和故事。 于谭十七岁那年高三,毕业的号角吹响即意味着自由。在父母严压之下生活了十七年,他早就想“叛逃”一回。于是就和几个朋友约着去乡下玩了,乡下的一切都张扬着自由的气息。于谭和朋友不顾村里人的劝解就跑到那条“死亡之河”游泳。于谭仗着自己游泳技术好远远的把伙伴落在后面,事故也就这样发生了,被卷入水下的时候于谭能听见死亡的声音,原本他连救命的声音都未来得及出口。 可是,最后他还是活下来了,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 那个叫谭滁的人救下了于谭。而自己却躺在冰冷的验尸床上,甚至没来得及与亲人和世界告一声再见。 “你……你怎么还哭了?”于谭讲完了故事,却看见卫威埋着头一直不说话,以为他听故事听睡着了,本来打算起身吆喝着卫威走了,却发现卫威撑着手把头埋着,斗大的泪珠滴落在沙石上,“你这也太感性了。” 于谭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等了半晌也不见卫威来接,于是用手托起某人早已哭花的脸,用纸巾细心的擦过了。“女孩子哭花了脸,我都没有递过纸巾呢,让本少爷给擦脸的你更是头一个。”于谭本来是开玩笑想让卫威平静一点。 没想到,一逗,居然乐了。 眼眶里眼泪本来还在打转,一笑眼泪倒被挤落下来半挂在脸上。眉间嘴角都是抑不住的微笑。 看起来剃着凶巴巴的寸头,穿着军装,性格倒是很容易动情的那一类。 等着他平静下来了,于谭便起身说要回去了。 于谭提着鞋子在前面走,卫威要求帮忙背包。 “你刚刚突然敬礼让我很感动。”卫威指的是于谭刚刚拿着小红旗敬礼。 虽然每天维威都会敬礼,向着换岗的同志,向着长官们,向着国旗。可是无论多少次,当别人郑重的举起手做着敬礼的举动时他还是会内心涌动,敬畏和感动油然而生,这是作为军人作为战士的一种存在与骄傲。 所以当看到从未谋过面的人见到自己第一个举动是敬礼的时候,卫威内心是激动和被尊重,这种心情无以用文字来表达,仿佛透过自己,别人就能感受到中国战士的荣誉。 “看到你的样子就想敬礼了,可能是你的样子太凶了,你知道我们从小就怕警察叔叔,哈哈哈哈哈……”于谭调侃似的回答,虽是玩笑,不过大多数看到卫威估计也是这种反应,谁会想到不苟言笑的卫威内心这么细腻呢?听见别人的故事都会哭的那种。 “对了,你们岛上是不是不准骑摩托车?” “你问这干嘛?是…不允许。”卫威用了反问句,不过迅速补充了一句回答。 “哦,”于谭闷声回答,突然转过身来,举起手在卫威面前晃了晃。“你喜欢听故事不?我这块表也有一个故事,如果你猜到了我原本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于谭赌的是卫威会去查。 他不会错过一个听故事的机会,特别是他喜欢的故事。 卫威愣着不说话,不拒绝也不回应。 “我到了,”于谭指着前面一平米的小矮房,这是岛上难得几个临时住房。专门给那些上岛游玩的人住的。“今天下午我都不会出去,不过明天我要去那个呷夷地做点报告调查,到时候你会给我引路吧?” “明天可能会有台风。” “我知道,不过我时间很紧,只给了我五天时间,我必须要按我的计划来。”于谭的口气显出一丝不耐烦来。 “那谢谢你的帮忙啊,再见。” 于谭接过卫威背上的包,沿路往住宿走,他要回去记录报告表。 卫威踌躇着不走,他叫住了于谭,“能给我看一下你的表吗?” 刚刚于谭把手晃过来晃过去的,他的确没看清楚。 于谭本来已经走出了几步远,又折回来,把带在手上的表取下来递给卫威。 那是一块几十元钱的电子表,臃肿的机身设计和塑料质的表带与于谭本人一身名牌格格不入。于谭就这样的带在手腕上,在他取表的时候,于谭都能看到手腕处表带硌出的一圈红。 这种表,卫威也有一个。 一模一样。 “教导员!你……”卫威一路冲进苏军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门砰的被打开了,这才看见里面还有人在谈话。 林大瞅见了卫威,眼底里好一阵波澜,好久没见过这样的不镇定的卫威了。 苏军让林大回去了,路过卫威的时候,还悄咪咪的给他眼神暗示,你竟然敢撞教导员的门,你死定了。抑制不住的得瑟和幸灾乐祸。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卫威关好了门,大踏步的走到办公桌前,语气颇有些质问的意味。 苏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又从饮水机里接了水推到他面前,“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两年前那场事故的真相吗?人都送到你面前了,你难道还不好调查吗?” “你知道他现在叫什么?叫于谭!” 苏军先是一愣,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和烟,自顾自的的点燃了,慢慢的吸了一口,咂咂嘴向后躺在椅背上,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半晌,才接话道, “听你的反应,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当事人的叙述。”大片的浓烟从他的鼻腔和口腔里呼出,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不一样,你知道这件事有蹊跷,你……”卫威双手抱着头,低声嘟囔着。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你难道要让他去认罪吗?你难道让他做牢吃牢饭吗?”苏军把捏在手里的打火机往桌子上一扔。 “不是这样……我……” “好了,就这样,五天时间你要是找不到你想要的所谓的证据,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过去了的人和事非得重提吗?” “印迹消失了就消失了是这个意思吗?就算他曾经追随过你仰慕过你也算了是吗?就算谭滁的死有明显的漏洞,他死的不明不白也算了是吗?” 卫威站起身来,用眼神逼近林军,那眼神里包含着愤怒,不甘,失望。就这样一步一步的逼着苏军原本理直气壮的面容泄了气。 “我已经不想谈这件事了,我无能为力。” 一下午,队里的人就看着卫威在馆内打沙包,没有人敢上前去劝他,一是不敢,而是怕误伤。 大家就看着他发红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沙包,对准同一个地方,一拳一拳的下去。苏军也来看过,不过他没有上去劝解,反而解散了观看猜测的人群,这个时候谁上去劝都不是个事儿,等他到他精疲力尽的时候自然就消停下来了,到时候叫几个人抬回去就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二天 卫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边投下来光线已经快漫到床边了,楼下一片吃饭了的欢呼声。 林大刚好把馒头拿进来,抬头看见卫威醒了,往床头一放就逃之夭夭了,他可拿不准卫威有没有清醒一点,万一把自己当沙包了,他可没话说。 痛,浑身痛,尤其是手,他掀开一点床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缠了一圈儿的绷带,手背的白布渗出红来,多半手背的肉已经烂了。 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套了件蓝白条纹的短袖,把床头的馒头用塑料袋子装了就往外冲。 于谭估计在等自己。 出门正撞上苏军,他立正叫了声,教导员好。 苏军的视线从他严肃的脸上慢慢挪到手上,血色已经很明显的覆盖了一大片绷带。不好好爱护手,起床后准是一系列折腾,苏军不用问就知道,无奈的摇摇头,把手里的药膏塞到卫威手里,侧身走了。 “你们军人这么不守时的呀?本来我打算走了。”于谭半个身子趴在摩托车上打游戏,修长的腿撑在地上,从仪表盘上方探出脑袋,看见了卫威缠着绷带的手,“唉,我还打算让你开车的。” “你手怎么了?” “没事,擦伤了。”卫威把馒头递过去,“队里的馒头尝尝吗?” “另一个手拿的什么?” “药膏。” “我不喜欢吃馒头,没味道。” 卫威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我们直接过去吧,等下估计要变天了,”他压根儿就没看天,太阳大着呢。 “等一下,” 于谭从摩托车后面的小箱子里拿出和昨天一样的面包,递给卫威。 我们交换。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交换啊。你每天吃馒头不烦啊? 卫威接过面包,手里的馒头被于谭抢过去,看着于谭坐在摩托车上一点点的掰开馒头,专挑着馒头皮吃,心里默念一句,罪过。 “警察叔叔,你在后面可要好好保护我啊,这里的路我可不熟悉,万一摔坏了,你是要负责的啊。” “啊,你说什么?” 摩托车风驰电掣的划过公路,留下一长串残影,于谭的声音被速度带起的疾风模糊着,卫威用手扯住于谭的衣服在后面声嘶力竭的接话,他甚至能感受到后座发动机快要冒烟的热度。 “你慢一点。”卫威担心于谭把握不好速度,开太快了,他的手完全使不上劲,更别提在高速下保持不摔倒,只得用脑袋抵住于谭的后背。 于谭明显的感觉到了后面的人摇摇欲坠,他放慢速度,一只手拉过卫威的手,把他放到自己的腰前,“圈住我,不然我要摔倒了,没人垫背。” …… 这下听清楚了 卫威默默的把两只手交叉围住于谭,风肆虐的刮过耳边,一切事物都影子似的掠过眼底。 于谭总是做着与他形象不符合的事情,无论是吃相或者是开违反规定的车辆,他悄然间给人留下一种违和感,一种与他的身份学业和外貌无关的观感。 自己疯,有人比自己更疯狂。 于谭啊于谭,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呢?你想做的就是这些吗?接下来是他提过的哪一件事呢?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些或许毫无意义呢? “到了。” 于谭靠着公路把车停下,卫威缩回了手却没有立马下车。 他盯着于谭的后背,沉着声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卫威停顿了一下,喉头有些干涩,他刚才张口喊话的时候喝了些风,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卫威的威是哪一个字?” “哼,”于谭从鼻腔里发出一丝轻笑,淡淡的说,“当然和你一样,是猜的。” “我开了违禁的车,难道卫警察叔叔要抓我回去吗?”于谭侧过身,半个身子倒在卫威身上,用眼神打量着卫威的反应,颇有些无赖的意味。 卫威用手指点过他的脑袋,叫他坐正,自己翻身下去了。 “照你这种不要命的玩法,你那个一命换一命的故事不值得。” “值不值得,警察叔叔你比我更清楚吧?” 卫威往前走的脚步慢了下来,朝落在背后的于谭说: “我是战士,希望你直呼我的名字。” 我是战士,这是不变的,无论成为战士的原因和结果。 “好的,卫叔叔” …… 于谭快速跑过卫威的身边,朝他挑衅的吐舌头,风一般的冲过小山坡了,留下卫威一头黑线。 明明大不了多少的样子,我为什么就成了这小子口中的叔叔…… “等下,卫叔叔就不用下去了,我一个人去。”于谭穿好潜水服,手里拿着防水摄像机,他把自己的贴身的东西一股脑儿的递给卫威叫他拿好。 卫威本来要跟着一块儿下水,不过因为他的手伤太严重,被于谭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就只好坐在船上抱着一堆东西等他出水。 临下水前,还用手点点手掌示意卫威看自己直播。 “卫叔叔,死守本放哟。” “该死的小子,下个水还搞直播。”卫威注意到于谭手腕上那块表被取下来了,他小心从一堆东西中翻出来,凑近了看,秒针压根儿没有变化,电子都没换过还一直带在身上。他用船上的小刀把表撬开检查了一下。 没什么问题。 于谭下水大概五分钟了,他闲的没事,把卫威发给他的链接打开,一打开,就是满屏的于谭的脸。直播还没有开始,于谭正在调整镜头,朝着镜头比了一个V字。 镜头被反转过来,将海底的斑斓生物框进镜头里,不时有小型的海洋生物从镜头前晃过,轻轻的摇摇尾巴,小串的水泡升起,这里的海域不是特别深,还没见到什么大型的海洋生物。 镜头向上移动,一大群的小鱼小虾从拍摄者的前方游过,于谭慢慢的回避开,这种大群的小鱼出现很容易引出大型海洋生物。 海水的透光率很高,头顶如同漂过的蓝色染布,在海水中荡漾着,白色的太阳光透过海水如同从教堂顶部洒下的圣光一样,把这个美的让人心动的海底世界一一轻抚。 镜头朝着海面拍摄了一会,又转换了角度,凑近了珊瑚拍摄。 卫威看直播间里的评论, “好美啊,感觉让人心里很安静。” “珊瑚群也太好看了吧,” “这是谁的直播间啊?” “……” “这是在哪里呀?海好漂亮啊。” 卫威默默的回复了一个,南海,关了弹幕。 于谭下的越来越深了,来到岛上之后,卫威也下过几次海,也为大海的辽阔与壮美感叹过,也正因为经历过,他也知道大海平静的海面之下潜伏的危机。 随时可能冒出头的大型生物,不小心流血可能会引来食肉动物追踪,缺氧或者是抽筋,甚至是以一种极惨的方式葬身水中。 卫威看于谭熟练的避开珊瑚,向海上开始浮游,便把手机放到一边,茫然的看向远处。 天水交接,这就是中国的最南端,天涯之处,人们总说天涯海角难以追寻,可真正难以追寻的其实是生死。 蓝色和银光是大海最会隐藏自己真实面目的颜色,一切丑恶和本真都掩盖在这蓝海之下,但是偏偏又惹的人无限的向往,敬畏自然而又想着征服自然。就像那些刷着美丽的弹幕背后的人一样,嘴上说着美也有可能随手就朝着大海扔垃圾,人心让人胆寒。 想到弹幕,卫威不经意瞥向放在一边直播的手机,这一瞥让他整个人都失重了几秒,凉意从脚底窜出来。 黑屏。 漆黑占据着整个屏幕。 卫威扑向手机,捏着手机凑到耳边听,他不敢确定,耳边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和机械碰撞的声音,这不是恶作剧。 他光速的穿好潜水服,仔细的确定了于谭下潜的范围,扑棱的倒下水,砸出一圈水坑。 明明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卫威此刻却显得比平时训练吃力,抑制不住的恶寒感从胃部传至周身,让他手脚发冷。 哪里,在哪里,于谭…… 他一头往下扎,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从鱼虾群中穿过,所见之处尽是一片四处游荡的海洋生物,却不见穿着潜水服的于谭。 于谭不能死,于谭死了,真相就没了。 于谭和真相反复的出现在卫威的脑海里,因为过度紧张,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日日夜夜入梦的场景让他手脚发冷。窒息感,绝望感,死亡来临的恐惧感。他没有真实体验过,但却折磨了自己一年多。 此刻这些致命的感受有可能就在于谭身上,他一定在等着自己,等着自己去救他,于谭不能死,卫威眼角逼出泪来。 是赎罪啊…… 此刻,于谭被困在珊瑚丛中挣扎,他脚抽筋了,明知道自己对落水有恐惧但他还是潜下来了 。原本打算结束一切上船,结果腿控制不住的抽搐,过珊瑚群的时候还被钩住了。 海水压在头顶,一阵一阵的涌过来,他抬头看着头顶的光景,忍不住的一阵眩晕, 是要死了吧,是祸躲不过吗?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死在海里,是谭滁心有所不甘吧?也是,毕竟谁会想到会被拿命救的人背叛呢? 卫威大概也乐得见自己的尸体吧?“一命换一命得故事不值得……”于谭此刻想起了卫威的那句话,倍觉讽刺。 啊,当时被拖下水的那个人一定和我现在一样绝望吧。 于谭,于谭,醒醒…… 卫威用发颤的手拍于谭的脸,看他吐出胃里的水,暂时缓过气儿了,心里彻底放心了,便一头歪在于谭的身边躺下,眯着眼睛望着晴天,活着的感觉。 “没死啊,”于谭咳笑两声,抬手遮住刺眼的光。 “你那是什么反应?” “差点准备向主交代我的罪行了。”于谭抢过卫威的话,偏头看向他。 “主说,你现在交代也行。”卫威也转过头来, 两目相对,笑了。 泪水却不自觉地偷偷溜出来,滑过两个大男子的脸,这种场景在旁人看来一定很滑稽吧。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要死了,”于谭遮住眼睛,脸颊却酸得不得了,撅着嘴向卫威诉说委屈,声音还发着颤,“卫叔叔不是保护我的安全吗?都要死了,都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卫威此刻也是难受,想不到其他举动来安慰他,抬手默默的抚过于谭滴落在嘴角的泪。 “你脚抽筋了吧?当时为什么会抽筋?”听上去卫威问了一个极其无理的问题。 于谭放下手,定定的看着卫威的眼睛,他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一点什么呢? 试探,真诚,还是其他呢?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以前落水被人救过,一点pstd罢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下去?” “因为我是志愿者,我要下去拍照记录一下好做调查报告。” 如卫威所料一样,避开了他想要听见的真正答案。 就像谈判一样,双方都不愿退步或者交换筹码,这一场谈判就注定是失败的。 沉寂,各怀心事的氛围充斥在两个人的中间,前一秒的生死之托,这一刻距离被迅速推远,一进一退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太阳被云遮过了一大半,海面响起了低沉的呼啸声,风也席裹着海沙吹面而来。 走吧,要变天了。 卫威首先打破了僵局,这就跟小孩子吵架似的,总的有人先服软,于谭仿佛瞬间被激活,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身上的沙,拍不干净,他又把魔爪伸向了卫威,替他拍去头顶的沙土。 “等一下,卫叔叔,你的手都成这样了,”本来就没愈合的手,又是用力的拖人,又是泡水。此刻早就血肉模糊,泛出白色的腐蚀一样的皱肉来。“药膏呢?” “船上。” 于谭先用自备的消毒水冲过卫威双手,手背瞬间起了一层汽水似的泡沫,等着反应过了,他又用消毒水冲过,卫威皱了皱眉,还来。 于谭抓过卫威的左手,能明显感觉到他还在发颤,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在手背上,温和地用食指涂抹均匀,最后还不忘吹吹气,从口袋里拿出绷带重新缠上。 “记得常换,不然不透气。” 卫威看他认真交代地样子,同意地点头。 “好了,走吧。”于谭满意地欣赏自己地杰作,这可是他头一次替别人包扎,还让卫威把双手放在前面拍了一张照片。 更可怕地是,卫威都照做了,简直奇耻大辱。 回去地路上,于谭开的很慢,大概是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经不起折腾,卫威能够平稳地坐在车上而不需要任何依靠,他甚至能够细腻地感受到风吹过耳边留下地印记,浅浅地,猛烈地,耳语地,狂热地。 于谭也没什么话,专注地开着自己地车,不过这都是卫威地以为,因为他发现车会不时地打个飘儿,惊的他一下子抱住了于谭的腰,看来是在走神啊,卫威在心里为自己汗颜了一把。逃过海洋,逃不过眼前这位人面死神啊。 车开到一半的路程停下来了,靠在一家民住的房子前。 “下来。”卫威还坐在车后发愣。 “不回去吗?” “我饿了。” “回去也可以吃啊。” 于谭直接放弃让卫威先下来的想法,长腿一蹬地,自个儿先下来了,把车钥匙随意的挂在车头,从后面卸下背包,朝卫威说:“我又不是大禹。” “我知道你不是大鱼啊,我说了回去也可以吃的,现在都要变天了,这岛上天气很不好的,气候变化特别大……”卫威式劝人。等到他看见有人替于谭开了门,还毕恭毕敬的向于谭点点头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的愚蠢。 于家什么人啊?在这种岛上买一套房? 不吃白不吃,肯定有肉,卫威抱着这样的想法下了车,天地良心,我卫威只是没有回去的办法。 林大,苏军,302的好汉们对不住了。 等卫威踏进小院子的那一刻起,突然就想到了教导员说:“你知道林家是什么人吗?” 外面看着只是一座普通的民宅,内里却装修的繁华,四周的房子围出一个露天的院子,顶部加了花冠顶式的玻璃,光线从花纹中折射下来,中间以架起的葡萄架形成一条走廊,葡萄枝肆意的攀爬生长着,四周的房子都以红砖加固,顶上用花篮挂起一株株绿植,蔓延上整个墙壁,纯天然的防护。这个房子一定被处理过防台风防震。外面和里面截然不同的风格,而且还利用现有的环境给室内作换气处理。 这不是一般的财力能够支撑的,仅仅是在这样一座可以称之为荒岛的地方买下一座房,还精心做了设计,甚至请了专门的人看护。为的只是闲心的时候来岛上玩玩?于谭也是头一次上岛吧。 所以这一切就是为什么,当初提出要检验对比于谭的DNA,却轻而易举的被驳回,甚至连当事人的面都难得一见吗? 于家用钱挡下来了吗? 那正好趁这个机会,拿到于谭的DNA,否则一切又要回到零了。 可是,于谭不离我远远的,为什么还要上岛来?是真的不认识我吗?故事也只是巧合下才讲的吗? “吃饭了,在想什么?”于谭手里拿着饮料递给卫威,“家里只有这种补盐的饮料了,喝试试看。” “这个房子是你爸买的?”卫威看着正蓬勃生长的植物,随口问道。 于谭怔怔地看着卫威,眼神中透过一丝疑虑。“不是,我哥买的。” “你哥……” “走了,吃饭了。”于谭打断卫威地提问。 把他肩头地背包一把揽过,推着卫威往饭桌旁走,“再不吃饭,我都要饿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二天 饭后的于谭,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一只脚搭在外面,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正在播放地青春偶像剧,看到动情处还跟着学两句,卫威严重怀疑于谭撒娇的语气就是从这里面学来的,所以说脑残的傻白甜剧害人。 趁等广告的时间,于谭才招呼着坐的远远的卫威过来一起看,不过被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卫威喜欢看铮铮的铁汉子。 可惜再厉害的卫多芬也没逃过被扼住咽喉的命运,被于谭掐着脖子坐到了沙发上。 于谭换了个方式,选择侧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的转,眼睛直视着电视,心里却注意着卫威的反应。 他在等,等卫威主动的问自己。 可惜卫威坐在一旁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真相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自己不明不白了两年的真相。 卫威端坐着,交叉在一起的手无声的摩梭着,考量和盘算。 如果不开口,这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永远不可能知道,可是他怕失望,他隐隐觉得真相远不及只要开口问这么简单。 “我想说……” “我有话……”两个人同时开了口,这该死的默契怎么没用到其他的地方。 于谭晃晃手里的遥控器,“我小我先说。” …… “今天不回去了,就在这里住吧。” “为什么?”卫威刚问出口就想打自己嘴巴,问什么为什么啊,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因为我说的,我都帮你请过假了,你还回去,不是明显的骗人吗?况且我累了想睡觉。” 卫威真想用砖头拍死面前这个假装立马就能睡死的人,无奈自己还是太善良。 “卫叔叔,你知不知道你的表情很严肃,”于谭咻的挪到卫威的身边,用手指去捏卫威皱着的眉头,卫威下意识地回避,被于谭掰正了脸,“别动啊,你额头有好长一条血口。” 于谭一只手扶住卫威因别扭而僵硬的脸,偏着头凑近卫威的额头,卫威能感觉到于谭的睫毛扑朔的在眼前晃,有些发凉的手指触上自己的鼻尖,于谭的脸在眼前变得清晰又模糊,当无处安放的眼神偶然瞥见于谭有些失血的嘴唇着实让卫威有些迷离,他慌忙避开眼睛,藏在背后的手指撑住沙发。 “糟了。” 卫威感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意,从脊椎凉到心脏,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眼前的人影已经模糊不清了,四五个于谭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竭力抬抬手,指尖对着于谭。 他还是太放松了,对着一个可能是犯罪的人来说,这种不警惕会害了自己。 无尽的黑夜铺天盖地,眼前最后一寸光缕随着门的关闭而消失殆尽,人堕入无边的深渊,仿佛是通过获得新生的路。 坠下去就好了。 教导员办公室。 林军把腿搁在办公桌上,静静的享受着难得的午后一刻,预感的台风来临之前他必须保持足够的睡眠,在这个岛上谁都经历过断水断电和台风搏斗的危机,但是谁都无法预测灾害的程度实际有多大。 午后的光斜射进室内,慢慢的移下桌子,光线中的尘埃反复跳跃着,肆虐的张扬个性。办公桌上垒高的一层文件上面,是还没看完的随手搭在一边的文件。 光线掠过翻开的那一页,赫然是教导员领过的兵,每一届的兵的大头照都印在一起,清一色的寸头,挨着严肃的卫威旁边的两张图一个是谭滁,另一个是林大,林大的名字被谁用钢笔头重重地划了一圈。 用钢笔压着地那一张已经有些发皱的纸上,一张彩照还清晰可见,卷发的男生对着镜头微笑,腼腆而规矩,眼睛里露出点点自由的光来,让人着迷的斑斓。 办公室里的座机响了,清晰的贯入苏军的耳朵,他急忙收了腿,用盖在脸上的废纸在嘴边蹭了蹭。 对随时可能的预警做出最快的反应,在这一点上,苏军担得起他军人的身份。 他快速拿起听筒,眼睛瞥见桌子摊开的资料,用手一把揽过放进抽屉里。 “喂,苏伯。”慵懒而明亮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可能是因为有人在身边的原因,对方仿佛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低沉但很清晰,带着电话里的滋滋的声音。 对方先入为主的称呼自己,苏军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未知来电,他觉得这个少年声线很熟悉,似乎经常出现在耳边,可他不敢妄下定论。 苏军没有接话,对方也不恼,又提高了几分音量缓缓地说:苏伯,是我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瞬间充满苏军整个脑袋,他的脸上浮起一层让人摸不透的表情:“你是于……” “是我,我听我爸说您在这岛上,我才想起给您打电话,苏伯可不要怪小侄子哟。” 苏军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握话筒得手收紧了几分。 臭小子,明知故问这一招倒是玩的熟练。 “不会不会,我一把年纪了那会跟你们年轻人计较呢,倒是你来岛上之后似乎很忙啊。你看我也记性不好,都忘记叫你过来吃个便饭,我也好带你看看我们南海的特产啊。回头,回头带点我们这边稀奇的东西让你爸爸尝尝……对了,卫威那小子没什么问题吧?你看这岛上这么危险,也该多派几个人……” 于谭瞟了一眼倒在一旁的人,卫威还保持着晕过去的姿势,虽然晕过去了,但是身体机能还固执的扛着。他身体太僵硬了,死命的磕着,这让比他瘦弱的于谭完全没办法挪动。“苏伯您亲自叫过来的人,我还能不信任吗?” “放心,绝对可以放心,这小子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拿过荒岛生存赛第一呢,这几天他能够保证你的安全,这是我给他下的死命令,你爸也特地打电话过来嘱咐过我呢!”苏军特意在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 “那就谢谢苏伯了,我还担心……”于谭故意不说话,手里把玩着手机。 “担心什么?” 担心躲得过天灾,躲不过人祸。 于谭并没有接苏军的疑问,换了语气说:“没什么,呵呵,我特意给您打电话就是向您给卫威请个假,今晚可能不能返回宿舍了。” 苏军心下疑惑,抹了一把额头,他这才感觉到自己无形之中留了这么多汗,对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说话怎么这么刁钻,虽然说当初他同意让卫威跟着于谭一起,不过出了什么事,他也有些担不起,毕竟于家烂摊子太多,谁扯上都不是个事儿。 他靠着办公椅坐下,换了只手拿话筒, “卫威他人呢?” “哦,在睡觉呢,要我过去帮你把他叫醒吗?” 撒谎,卫威那小子怎么可能在于谭面前轻易睡着,这么不警惕那他就不是卫威了。 “嚯呵呵,不用不用,估计是太累了,让他休息吧。” 要是让卫威接电话显得太刻意了。 于谭的脸上浮出笑容,不缓不急的道: “苏伯,你知道卫威手上的伤怎么回事吗?” “伤?”苏军记起昨天和卫威吵架的事,吵完就气冲冲的跑去拼命打沙包,“哦哦哦,你说手上的伤啊,他自己弄的,这小子受了点委屈没处诉说的时候,就死命的折腾自己,拦都拦不住。昨晚估计也是疼的一宿没睡着,难怪我说他白天会睡觉呢。你看看这小子,啊,”苏军声音提高了几分,故意说给于谭的重点,“一大早的就要赶你那去,我还说他手受伤恐怕应付不了危机情况,还偏要去,这孩子呵呵呵就是太负责任了啊,你们今天应该没出什么是吧?要是不然,我就换个人……” “没事,那临走前,我再去给您道别,我先挂了,谢谢苏伯记挂侄子。” “呵呵呵呵,应该的应该的,回头给你爸爸……” “嘟嘟嘟……”苏军的话还没说完,于谭就摁断了通话,气的苏教导员猛然把听筒搁在桌子上,把正准备敲门的林大吓了一跳。 “进来。” “教导员。”林大嬉皮笑脸的走过来,把从食堂拿来的西瓜往苏军面前一放,朝苏军眨眨眼,“新摘的,我从食堂特意拿个大的给你送过来。” 苏军用手指指面前的人,抑不住脸上的笑容,“你小子,说吧,肯定又惹事儿了,你又把那个倒霉小朋友打了,一天净整事儿,要不是于……” “没有没有,我可没惹事儿,”林大摆摆手,慌忙给自己澄清,“那个,卫哥不是手受伤了吗?我昨天带他去医务室上药的时候,看到骨节处肉都烂了……”林大虽然是个兵,但有点晕血,特别是大剂量的血,昨天忍不住瞟了几眼卫威的手,强忍着才没晕倒,现在记起来都是一阵发麻,“听说那个志愿者做的是海洋生物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那肯定会下水吧,万一出什么事儿,我怕卫哥应付不过来……” “你从哪儿听来的?” “其,我听其他人说的。”林大偷偷观察着教导员的反应。 “我看这事儿你就甭吓□□那老妈子的心了,去去去赶紧回去站岗去。” 苏军摆摆手让林大回去,一事儿未了,又来个麻烦人儿,这围着卫威咋这么多事儿呢,守着国家的边疆才是大事儿,个个都没操心到点子上去。 林大不甘愿地关了门出去,他也不好当着上级的面撒泼,办公室的门啪嗒地合上,他顺势靠着门,眼神穿过幽静狭长的走廊,手指有节奏地抠着手心。 最终叹了口气,走了。 厚重压抑的呼吸声在耳边清晰可闻,急湍的河水顺着头顶打着旋儿的下潜,举目是一片浑浊,他急切地追寻着,搜索着一点点微弱地求救声,呼吸越来越重,肺里要炸开了一样,四肢脱力地摆动着,仿佛快要不受自己地控制,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 “救命……” 这个声音如在他的头上当头一棒,让原本意识即将模糊的他攥紧了拳头,可不能让自己晕过去,有人,有人在等着自己去救。 是谁?是谁?在哪里? 他凭着听到地声音一点一点地拼命往前游,胳膊和腿如同千斤重,那个声音在耳边清晰起来, 他听到了那个求救声,他仿佛都能看见那个向他拼命摇摆的手, “救……救我……威威,” 有人在叫自己啊,他的眼睛因长时间在水下睁着而难受,漂浮的渣滓刺痛了他的眼睛,生生的逼出眼角的泪来,真想哭。 不远处是漂浮的蓝色衣服的人,他看见了,虽然没有声音,但他真切的看见了那个人在挣扎,浮动的衣服随着水流轻轻摆动。 是他,一定是他。 他张舞着四肢拼命的游过去,尽管很难受,可有人在等着自己啊,明明近在眼前的距离,却好像过了大半个世纪,他能感觉到肺里的氧气一点点的被逼出。 可是,当他清晰的看到眼前的一切时,绝望犹如血丝漫上眼球充斥着全身,手脚一点点僵硬,眼前所谓的人不过是一件浮着的衣服,他拼命想要抓住的人只是一件冰冷的衣服,静静的漂浮着被寒冷一点点带走衣服上的温度,他伸出手轻轻抓住,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缠绕的绷带。 绷带?为什么会有绷带? 水流仿佛急速的旋转起来,身下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周围的水都绕着自己旋转起来,心脏被无形的大手抓住,他想要大叫,却被拖入黑洞之中,手中的衣服也被巨大的力量抛离。 是赎罪啊。 阳光懒懒的爬上卫威的肩头,他能感觉的温暖,身上的细胞也一点点活跃起来,他眯着眼睛环视四周,是在熟悉的房间里。 周围的一切一点点映进他的眼里,墙上挂着的涂鸦,床尾桌子上垂下一角的未着色的画,耳边清晰的传来电子手表报时的叮叮声,这一切都很熟悉,都触手可得。 他稍微放了心,偏着头发呆,手藏在被子底下用指尖摩梭着被子里的温度,没有冰冷得河水,没有让人心揪的救命声,没有令人绝望的衣服,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这是午前还是午后?他正准备翻身看看手表,门被叩响了。 他愣了一下,整个人仿佛失神了一般,最终放弃了,还是躺着吧。 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让他多少有些安心, “威威,威威同志,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谭滁从门后露出半张脸,神秘兮兮的把东西藏在背后,一扭一拐的移到卫威的床前,“当当当,美术画袋,我专程去给你买的,以后你就可以把你的画笔什么的全都装在这里面了。” 谭滁把画袋搁在一边,把卫威摆放的乱七八糟的画笔收起来,一转头,看见卫威泪流满面的望着自己,一时有些慌神,连忙从兜里掏出纸巾,边擦边安慰他:你哭什么呀?卫威同志,男子汉大丈夫要随时保持严肃,不可以随便哭。 谭滁口上打笑着卫威,手却温柔的抚上他的眼睛,用指腹轻轻揩去沾上睫毛的泪,“威威,你太爱哭了,以后别轻易哭,我怕没人心疼你。” “不是有你?”卫威翻了个身,把被子收紧一点,不让谭滁碰自己的脸。 倒是谭滁也不怒,温柔的笑勾在嘴边,用手摸摸卫威炸成一团的头发,“现在有我,以后可保不定,还有你留这么长的头发,该剪了。” 卫威转过脸对上谭滁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舍不得。” 谭滁的手停下来,这句话里的意思两个人都明白。 看起来是说舍不得剪头发,实则是舍不得有谭滁在身边的生活。 阳光从玻璃透进来,正打在谭滁的脸上,落下一半的阴影,谭滁高挺的鼻梁凸显出来。垂下的眼睫清晰映在脸上。 卫威看不真切他的神色,便也闭了眼,手在被子下面攥紧了。 谭滁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路要走,即使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终究殊途,况且两个人的性格和梦想截然不同。幼时的谭滁性格敏感软弱,受一丁点委屈便要大哭,眼泪决堤似的流;而谭滁从小就独立的担负家里的重担,养成了坚毅的性格,可再困难和绝望的命运都没有抹去他骨子里的那一点点善良和温柔。 谭滁有自己的选择,卫威知道,他甚至知道他已经衡量了许久,如果没有自己,谭滁一定不会犹豫, 而自己依赖了他这么多年,按理说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可是为什么迟迟不肯放人离开呢?难道自己的私心这么重吗? “对不起。” “你又没错,道歉干嘛?再说威威已经大了,要学会独立。好了,我去煮饭,你收拾收拾赶紧起来,吃完饭我带你去找苏叔叔。” “嗯。” 卫威看着谭滁出门后,把视线转移到窗口,注视着停在窗台上的蜻蜓,织网一般的翅膀在阳光下自由的扑棱着,引人神往。 他轻轻的掀开被子,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子前面,把脑袋探过堆高的书上,忍不住用手去那个沉醉沐浴在阳光下的小东西,当他伸出手的时候,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世界在瞬间反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寸一寸的沉沦…… 手上,手上为什么会有绷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二天 屋外的风猛烈的摇晃着靠窗的树,原本就佝偻逶迤的树被摧残的折下腰。 断了树枝被甩到窗子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使床中的人眉头一紧,英俊坚毅的脸皱成一团,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等卫威醒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他一睁开眼正对上一张两颊陷进去而显得异常精瘦的脸,打着转儿瞧着自己的脸,活像是电视剧里的妖婆,吓得他条件反射的扯过被子,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 等看清楚了眼前的人,这才记起是昨天见过的阿姨,神经慢慢的放松,面上不好意思的喊了一声:“阿姨。” 宋姨也没有生气,把端来的水递给卫威,看着他把水将信将疑的把水喝下去,在一旁坐下了。 卫威的眼睛适应了房间的光线以后,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脑袋里却装的是另一件事。 没死?还以为自己…… “小伙子,别看了,这是于少爷的房间,昨儿你睡沙发上了,我和翁沙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抬进来,也没见于少爷关心过别人,昨儿晚他可费了不少心,你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只管哭,怕不是触了哪一路神鬼,挡了别人的路哟。”她压低了几分声音,遮挡住一半脸,说秘密一般的悄声说:“小伙子,我认识位先生,算人算事,避祸消灾那是头一个的灵,回头我给你求两卦去。” 卫威道了声谢谢,他不曾信什么神鬼,不过别人既是一分好心,况且老人家都爱计较个神佛,他也不十分往心里去。 “阿…阿姨。”于谭说宋姨只有三十几岁,可看样子像极了五十几岁的老人,这声阿姨叫的他口生。 “阿姨,于谭呢?” “在书房里呢,哎,你说你也是该好好休息啊,我知道做军人辛苦,可觉还是要睡好啊,你看看你眼睛里血丝还没退呢。” 卫威下意识的抬手揉眼睛,这才发现手上的疼痛消减了许多,绷带似乎也被重新换过了。 “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出去检查门窗,看这天儿台风估计要来了。” 宋姨接过卫威手里的杯子,用手拍拍他的肩头,一拐一拐的出去了,卫威现在才注意到她的脚是跛的,一高一低的踩,昨天没注意到呢。 于家请这样的人来岛上守房子吗? 于谭刚把系列报告和拍到的照片整合,难得的伸个懒腰,宋姨在门外扣了两声,缓声说: “少爷,那人醒了。” “哦,知道了。”于谭应了一声,却也不动,盯着眼前的笔记发呆, 该怎么给卫威说呢? 看你满眼血丝一副疲倦的样子所以给你下了药? 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直接轰去睡觉就好了。 可惜是卫威。 门又被扣响了,于谭随口答道:“宋姨,我等下过去。” “是我。” 卫威深沉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听上去很平静。 于谭放下手中的纸,快步走过去给他开了门。 卫威的个头比于谭高,于谭刚好可以回避他的眼睛,背过身挪过一个椅子, “坐吧。” 卫威也不动声色地拉过椅子直接坐到了于谭的对面。 气氛着实有些微妙,一个想问,一个想说,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心里有了疑虑自然是需要斟酌再三的。 卫威先开了口,手放在桌子下面无意识的画圈。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 “进屋的时候我递给你的那杯水,吃完饭饭了你都没有要睡着的意思,我还以为不奏效呢,你可能真觉得自己是铁打的。” “安眠药哪儿来的?” “随便找的,我哥睡眠不好,所以这房间里放安眠药很正常,只不过不知道过没过期,”于谭随手把放到抽屉里的烟拿出来,抖出了两根示意卫威,“抽吗?” 卫威摇了摇头,队里规定不允许抽烟。 于谭抽出一根烟,用点火机点燃了,放在嘴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过,看你睡觉的反应,估计药效不够。” 于谭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转一圈在桌子上轻轻的磕一下,有节奏的敲击。 他把烟夹在手中,对上卫威的眼睛,嘴里一字一字的吐出: “你知不知道你在梦里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 卫威搁在桌子下的手停下了,心里一紧,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他没有接话。 “你跟谭滁是什么关系?” 于谭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卫威,见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看破不说破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于谭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毕竟当初在卫威面前先提起谭滁的是自己。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卫威还装傻,那他就是真傻。 可他也明白,自己的到来就是给于谭原本心口上用纸糊好的疤又划了一刀,但是他不得不来,这是命中注定该有的一步。 “那你呢?”卫威不退反进,“你来这个岛上真的是为了所谓的志愿吗?” “一部分原因吧,我……” 门外脚步声响起,宋姨在用手敲了门轻声说:“少爷,电话响了。” 于谭看了一眼卫威,起身开了门,接过宋姨手里的电话,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来电显示是父亲两个字,侧身跨过宋姨,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喂,爸。” 于青混浊有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在商场上经历了大半个岁月的男人特有的沧桑感。 “小于,见到你哥没?你这去了两天,你妈有些想你了。” 提起母亲,于谭心里一阵难过,“还没,爸。” “你说,你这孩子偏要在你妈动手术之前去那里,过几天你妈要转到国外去,你一定要提前赶回来看看她,好叫她放心,至于你哥,随他意吧。” “嗯,我会提前赶回去的,”于谭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一高一低的落脚声,于谭没有转过头去。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于谭也耐心的等着,半晌才发出了声音, “你宋姨她还好吗?” 于谭回过头时,宋姨已经离开了。 “挺好的,你放心吧,”于谭朝着宋姨离开的地方轻声说:“既然挂念,就把宋姨叫回去吧。” “我提过,她执意要留在那,可能这样远离尘世,她心里好受些,别管了吧。” “嗯,好。” 于谭准备返回书房的时候,正碰上翁沙来叫吃饭,闷声应了之后,大步的走进房间。 卫威立在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前端详着,是一幅庄园图,蔚蓝带着青绿的天空,远处的小庄园和流动的河水相应相。 卫威沉醉其中,没注意到走近自己的身边于谭。 他的眼神一笔一划勾勒着画上的线条,笔直的,曲折的,浮动的,那些线似蚂蚁移动一一爬过卫威的心头。 身体会骗人,但眼神不会,于谭从卫威的眼中看到了灼热的火一般的热切。 “你喜欢这副画?” “嗯,”卫威眼睛盯着话,用鼻音回应着于谭,“画的很有感觉。” “比如说,什么感觉?”于谭不大欣赏这种线条和极简色彩的抽象画。 卫威看了他一眼,不回答他。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岛上干嘛?” 活学活用,于谭直接把刚刚想好的理由搬出来。 “当然是找我哥啰。哎呀哎呀,别啰嗦了,吃饭了,吃饭要紧。”于谭推着卫威的肩膀往外走,随手啪掉了桌子上台灯的开关。 如果卫威不知道于谭的家庭的话,朝着他对吃饭的热忱度,他都不能相信于谭是富家子弟,吃相真的是太可怕了,一点公子哥的样子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苛刻待遇了。 桌子上摆放了四副碗筷,卫威和于谭挨着坐,翁沙坐在对面,见宋姨还没有出来,于谭朝着厨房喊: “宋姨,不用再加菜了,你也出来跟我们一起吃。” 谁都没有先动碗筷,卫威看得出来于谭很尊敬这个宋姨,但也有距离的保持着。 “宋姨坐这,”于谭接过宋姨手里的汤,小心翼翼的从卫威的身边端过。 “吃吧,吃吧,我饿了。” 于谭直接用汤勺舀了一大勺汤倒进自己的碗里,顺便还询问了卫威需不需要。 卫威摇头,他实在为于谭的吃相着急,这样的脸配上吃相简直太糟蹋了。 “你看我干嘛?看我能饱?”于谭把嘴边的面条吸溜进嘴里,指示着卫威挑菜,颇有指点江山的势头。 “别动,”于谭突然把手里的筷子撇下,用手指轻轻把卫威嘴边的一粒米塞进他的嘴里,“浪费可耻。” 卫威一时有些尴尬,有些润湿的唇边还带着于谭手划过的印迹。 “小伙儿,” “嗯?啊?”宋姨一时的轻唤让走神的卫威没反应过来,连忙应下。 宋姨放下手里的筷子,眼睛直视着卫威,这让卫威不得不同样注视着宋姨。 “你梦里叫的那个人是你什么人啊?” 这下换于谭惊讶了,喂到一半的菜又放下,“宋姨,你问这干嘛?” “我就问问,不说也行。” 宋姨的语气极为平静,“我去添点汤”,她站起身来,端过汤碗。 卫威望了一眼于谭,转过脸对宋姨说:“是我哥哥。” 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颤,天边应时轰起一声雷,落下的汤碗砸在宋姨的脚上,碎了一地的碗渣,汤水溅的到处都是。 卫威反应极快,起身移动一把揽过呆滞的宋姨,用桌上的纸给宋姨擦去身上的残渣。 “宋姨,没事吧?”于谭把碗筷一放,焦急的看着宋姨。 翁沙赶紧去拿了双鞋过来给她换上。 “没事没事,被雷吓着了,”宋姨推过卫威,“幸好汤不烫,你们继续吃,我来收拾。” 翁沙把地上的垃圾扫起来倒进垃圾桶里,宋姨也转身进了屋换衣服。 “宋姨她没事吧?” 卫威看着她走进屋里,扭过头来问于谭。 看着于谭满嘴都是饭菜包着,嘴巴里嘟囔着,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反而觉得有一丝安定,这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果然食才是头等大事。 “放心吧,应该是被雷吓着了,”于谭咽下最后一点饭,靠在椅子上消食,“宋姨她信神佛,容易受惊吓。” 宋姨从门后走出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要过来收拾碗筷,被于谭一把把拦过,“宋姨我来吧,你去坐一下。” “这怎么行,还是我来洗吧。”她抢过于谭手里的碗筷。 “宋姨,我没把你当外人,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洗碗。” “那好吧。”宋姨执拗不过,把手里的碗筷放下,又把自己关进屋里去了。 “翁沙,你也休息吧。” 卫威帮忙把碗筷收起来,正碰于谭在厨房里东抄抄西抄抄,开了柜子门又伸头瞧瞧油烟机,忍不住过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在翻什么?” “别闹我,我在找洗洁精。” “油烟机上找?”卫威环视了一周,在角落里找到了,“在这,你让开吧,少爷,我来洗。” “你才是让开,我来洗,我可以。”于谭一把抢过卫威手里的瓶子,站到池子面前,猛挤压了一大堆洗洁精在水里面。 卫威看他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头上一长串黑线,强势的用身体把他挤到一边,用无奈的语气说:“还是我来吧,你负责清水。” “不行,”于谭用颇为撒娇嗲气的语调压过卫威的声音:“你别跟我抢,我小听我的,你手还没好,不准沾水。” 卫威脸上短暂的浮过一丝诧异和温柔,又转瞬即逝,双手举高表示投降。 撒娇的孩子最好命。 他交叉着手立在一旁,自然指挥着于谭,看他一股脑儿的把碗全放进水槽里,又一个个的捞起来重新洗。 卫威指挥着他把碗用刷子刷过,又用清水冲过,最后放到碗架上把水滤过。 整个过程,于谭都没有说话,沉默的听卫威指挥,也许是室内太闷热的原因,他的鼻子上浮出汗水来。 卫威闪进餐厅抽了几张纸过来,让于谭转过来替他擦干。出乎意外地,于谭竟然闭上眼睛,仰着头,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浮出一点点汗水看上去有些奇特的化学反应,整个脸显的红润水嫩,眼睫上沾染的湿润汗水像是点点闪耀的星星。 卫威的动作慢下来,他觉得自己有些移不开眼睛,眼前的这个人有一种魔力叫他日夜防守的心有一点点光投进来,身体里某种东西在决堤。 “你ok了没有?碗还没洗完呢,磨磨唧唧。”于谭感觉到卫威擦拭的手停下,嘴里抱怨着,埋头继续洗,忽然又抬头望向卫威,用逼问式的口吻说道:“你不是会觉得我比你白,卫叔叔在偷偷嫉妒吧?” 鬼才嫉妒,卫威脑海里默默的吐槽,心里却浮上了另一层意思。 确实是挺白的。 “你赶紧把这个筷子洗干净。” “哪儿有筷子?” …… 卫威黑着脸默默的出去,背着墙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客厅里一篇漆黑,窗外闪电一瞬间拉长了眼卫威端坐在沙发上的影子,于谭从厨房里出来顺手按了开关,把从厨房里抱出来的几瓶酒摆放在茶几上,“怎么不开灯?喝酒吗?” “杯子呢?” 于谭一脸的不可置信,“看不出来你这么讲究?” 卫威没有反驳,“你刚成年吧?喝这么多酒?” “卫叔叔可别担心我。” 于谭把从茶几下找出来的起瓶器在手里转了一圈,抓过一瓶酒开了递给卫威,又给自己开了一瓶,把起瓶器往桌子上一扔,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举起瓶子朝卫威示意,卫威朝他的瓶子轻轻一磕,仰头灌了一口。 于谭没动,看卫威喝下去,开玩笑道:“你还敢喝我递给你的东西啊?” “怕什么,要是真怕,是不是应该在一年多前?” 于谭不可置否的冷笑,用脚尖勾进卫威的衣服里面,颇为露骨的挑逗。 “哈哈哈,你不要太严肃了,放随意一点会比较好,借酒消愁嘛,卫叔叔的愁太多了,二十出头的年纪为什么总是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明明我感觉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那我应该是怎样的人?” “你可能不知道吧,”于谭一下子坐起来,饶有趣味的看着卫威“你看着那幅画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有光,不是发现了好东西而欣赏的目光,而是渴望,矜持的渴望。” 卫威把手里的酒一仰而尽。 他可能低估了眼前这个人的敏锐度,他看人太细太准了,恰到好处的拿捏着别人的心思,这样的人……太容易伤害到别人。 卫威准备进第二瓶的时候,被于谭拦住了。 “等等等,我一瓶还没干呢,你别急着把我的酒喝完啊。” 卫威看着他半瓶酒下肚,面潮已是红润,还是有些担心的问:“你真能喝酒?” “来,不醉不归。”于谭主动碰了卫威的瓶子,“卫叔叔,你是真啰哩啰嗦,可是我觉得很好,有个人在耳边时刻提醒着自己真的……真的特别好。” 于谭看来是真不能喝酒,半瓶下肚已经在晃悠着了,不能喝酒还执意要喝,别人说的话也不会听进去,一意孤行,全凭着自己的想法来。 卫威以前身边也有个不停的对自己念叨的人,时刻记挂的人,对自己事无巨细的提醒。可卫威一点都不反感,他沉醉在这种温柔的被包裹的世界里。 可是有一天,这个世界被人无情的砸开了一个洞,世界在瞬间崩裂了,卫威被强拖出来,甚至来不及看全曾经给予自己温柔的世界,就被抛离在另一个境遇中。 噩梦,仇恨,困惑,真相日日向他袭来,容不得他喘气。 幸福可以轻易根植,但痛苦不行,食髓知味,尝的痛苦久了反而想要拔去甚难。 “卫叔叔,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咱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我好久没找个爱听我讲故事的人了,他们都嫌弃我讲的臭,怎么会呢?你说……” 于谭抓过卫威的手横放在沙发上,把自己的脑袋支在上面,手机拿着瓶子晃荡,也不等卫威反应,自顾自的说:“你说,我的故事你是不是爱听?他们都不理解我,你知不知道理解?懂吧?” “嗯。” 卫威把手轻轻的折了一下,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于谭把头偏在上面,做完以后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明显,就不应该让他把我的手当枕头。 于谭的眼睛已经泛了一圈儿的红,嘴里还在不停的嘟囔着, “他们怎么会理解呢?他们不会理解……卫叔叔你说你是不是也不理解?” 卫威别的不理解,但有一点他理解了,这孩子就是喝醉了,翻来覆去说一句话。 “你要是醉了,我就扶你到床上去。” “哎呀,卫叔叔你别闹啊,我还没讲啊,”于谭眯着眼睛嘟嘴表达自己的不满意,用双手钳住卫威的右手,整个人垂头坐在卫威的面前,卫威甚至能感觉到于谭靠近胸口呼出的热气,徐徐蒸腾,烧的他脖颈一阵发痒。 他突然觉得手心一疼,瞬间想抽出手的时候按捺住了,他用左手温柔的扶住于谭的脑袋,有些卷卷的头发钻进手缝里。又是一阵酥痒。 他偏头去看那个硌手的东西,是那块表,带在于谭的手腕上。 卫威凝视着,叹了口气,还是任着于谭撒泼去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因为我有个人死了我心里有多愧疚,可是他们……他们都是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可是只有我活着啊,那个人真的死了,就在我的面前……我爸我哥还有我妈……他们……” 卫威眉头一紧,神经在某个时刻跳动了一下,他托起于谭的脸, “看我,于谭,你说就在你面前死去是真的吗?你亲眼看到吗?”卫威的呼吸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急促,眼睛发红的盯着于谭,他想让他清醒,他想要听到关键的那一部分,他的语气越发的紧张,手里捏住于谭的力度就越大。 卫威磨茧的手指明显让于谭不舒服了,他歪过头想要推掉面前这个大吼大叫的人,找个可以的依靠睡觉,却被于谭一把揽过,惯性的扑向卫威的怀里。 “你说啊,于谭!你亲眼……” “少爷,该休息了。”宋姨搭着手悄悄的立在一旁,看着躺在卫威怀里的于谭,不动声色的轻声说。 “哦,好,宋姨好。卫叔叔别吵了,我要休息。” 于谭还在嘟囔着,嘴里念念有词。 卫威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于谭的眼角旁有了泪痕,清晰的贴在脸上。 “这个人……唉……”卫威把脚下的空瓶子踢开,刚触上于谭的腰,卫威能明显的感受于谭的排斥的反应。 “阿姨,你开一下门,我把他抱过去。” 卫威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把人抱起来,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背后的脊骨,透过薄薄的衬衣把触感传递到卫威手尖。 这个人个子看起来高,没想到会这么瘦,脸上那点婴儿肥却都是表相,难怪带块手表都能带出一圈的红印子。 吃这么多饭都跑哪儿去了,浪费可耻。 卫威把于谭放到床上,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宋姨给他脱了鞋子,替他盖好被子,卫威临走前把窗帘给他拉上,免得闪电把床上的人吓醒。 “宋姨,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卫威把门拉上的时候,宋姨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孩子,刚刚我说了些你得罪神佛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刚刚说谭滁是你的……哥哥?” “嗯。”卫威不懂宋姨问这句话的意思,只能闷声称是。 “我听说,谭滁他……你哥哥他救过于谭的命,我也知道于谭一直心里不好受,一直愧疚着,” 宋姨难以抑制的颤抖着,肩膀止不住的抖动,声音带着几分苦涩。 “我这……我这做宋姨的,我也心里难过,谁都不想出那样的事,那孩子的母亲也是……他心里有几块铁压着,我都知道,可是在我们面前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的笑……” 卫威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劝一句宋姨休息,被宋姨拦过了。 “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哥哥这个案子还有疑点,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我向你跪下,你就原谅那孩子吧。” 宋姨说着,就要弯下身去,卫威慌不择乱的赶紧扶起来,他受不住更不能受。 “宋姨,我理解你,我哥他救了于谭,我一点也不怪他,我也不会怪于谭,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被于家藏起来的真相。” 卫威看她的脸已是满脸纵横的热泪,心里一酸,同情而悲哀着,但还是咬咬牙说了一句。 对不起。 他真的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两年前的噩梦反复的折磨着他,让他痛不能眠,明明是一场清梦,可偏偏有人捣毁了这场梦,让他血淋淋的感受着这残忍的事实,甚至连解释都没有。 低声的抽噎在卫威的背后清晰可闻,他没有回头去看,大概是怕自己真的就轻易原谅了吧。 于家藏着一寸真相,而他只能从于谭入手,不惜一遍一遍剖开陈年的痛,这样才叫人清醒。 当墙上闹钟指到十点的时候。 苏军还守在办公室里,窗外的风雨撞击窗玻璃,让人即使经历了无数次也依旧心惊。 电话铃响了,苏军瞟了一眼来电,提起话筒。 “喂……”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三天 卫威醒来的时候,脑袋简直要炸了,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一抽一抽的生疼,胃里翻来覆去搅拌机似的折腾,让他犯好一阵恶心。 床边七倒八歪的一堆空瓶子,他蛮力的用手拍拍脑袋,昨晚跟宋姨说完话,他又喝了几大瓶酒,最后不知怎么歪歪扭扭的躺在床上, 急需解决的生理问题让他醒了。 习惯性的折叠好被子以后,卫威检查了一下是否有呕吐物,不过还好他的酒品不算太差,没有到处乱吐。 他把地上的瓶子拾起来,出门正巧碰见从于谭房间出来的宋姨,手机还抱着换洗的衣服。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宋姨的面上很平静,看起来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卫威主动上前打了招呼:“宋姨早,你还好吗?” 宋姨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朝卫威笑笑,显的有些拘谨的说:“还好,但是你喝了那么酒,起这么早?” 卫威看着宋姨内心有一种别扭,但又说不出到底什么个感觉来,想着大概是昨夜跟宋姨的对话的原因。 自己的语气还是太生硬了,毕竟对方只是关心于谭,又没有别的意思,谁都心疼自己身边的人。 “对了,宋姨,于谭还在睡觉吗?” “于谭?你说少爷?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叫我不要叫醒你,让你多睡会儿。” “哦……” 大概是散步之类的吧,那小子一天只知道吃,跑步也会去吗? 卫威叫住打算离开的宋姨,摸摸脑袋,追问道:“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他有带什么东西吗?” 宋姨捏着手想了一下,摇摇头表示没有。 “没带什么东西,手机也没带身上,在我这儿呢,他出门不怎么带手机的。” 宋姨对于谭挺了解的,看来是一起在于家待过很久的人,关系也看上去非常密切。 卫威道了声谢,看着宋姨进厨房,一闪身入了于谭的卧室。 外面还在刮风,有节奏的敲击着窗子,叮叮声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只有朦胧的光线,在暗中只能模糊的看出室内摆设的轮廓。 房间里进门右手侧就放着桌子,地上铺着地毯,大型的玩偶和毛茸茸的玩具扔在地上,诺大的房间在堆满装饰品以后竟显得闭塞狭小,床上也堆了两三个兔玩具,不过被摆放的很整齐,挨着被子一一列开。 看到这么多玩具被堆在一起,而且还是在男生的卧室,他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可爱,而是发麻,并不是卫威反感男生喜欢毛绒玩具,而是太多了,太刻意了。 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人房间摆设呈现两种极端,要么特别整齐会有触手可得的感觉;要么异常杂乱,填塞房间也暗示内心的充足。 这个房间更像是把两种极端融在一起,多但不乱,玩具熊把落脚的地都挡住了,房间的主人该是怎样的内心封闭,缺乏安全感? 卫威接受过在黑暗中摸索移动的训练,他小心翼翼的避开玩具以免留下令人瞩目的印迹,断断续续到达他在脑海里刻画过的位置。 在床头另一边桌子摆放着一个黄纸皮的文件夹,用笔砚压着。 昨天他亲眼看见宋姨交给他的,卫威还记得于谭打开看后的反应,转瞬即逝的神色,卫威不会看错,那个眼神里包含着绝望和痛苦。 是什么让于谭露出那样的神色? 他很好奇,他其实并没有想要从中窥探些什么意想的真相。不过心理作祟,于谭的一切都值得注意,在某种意义上他想更加深入的了解于谭这个人。 卫威小心的跨过玩具,耳朵还注意着外边的动静,于谭要是突然回来就糟糕了。 他蹑手蹑脚的移动到桌子旁,用指尖慢慢的推过笔砚的位置,趴在桌子上把封纸的绳索绕开。 空的! 卫威偏头往里面看,把手伸进去在纸壁上磨蹭,真的是空纸皮。 于谭把东西带走了?留了一个空的纸皮在这儿? 卫威心里一惊,一种不好的念头袭上心头。 他准备收手的时候,耳朵敏锐的穿来屋外的脚步声,让他愈加心慌,于谭回来了? 不由自主的手下的速度也快了几分,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是在朝这边方向走,不过声音一深一浅。 是宋姨。 他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大意,若是宋姨推门进来该怎么说?或者隐蔽一下更好吗? 卫威进门的时候就估计了可以藏身的地方,趁着脚步声未到,他飞快的窜进角落的衣柜。 脚步声越来越近,卫威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以免不小心暴露。 最终宋姨在于谭的门口停顿了两秒,又继续朝前面走,是卫威房间的方向。 这个宅子是长廊式的设计,卫威被安排的房间就离于谭卧室不远,从正门出去肯定会被宋姨看到,卫威再三估量,还是从窗口出去好了。 可能是房间空旷的原因,原本在室内听上去似乎风很大,其实也不过普通的大风,远远没有台风来的那么可怕。 卫威从窗口跳下去的时候,崴了脚。 用力过猛。 他一仓促忘了于家是一层式的楼房,从窗口到窗外根本就不高,他瞅着地面就使出了七分的气力。 这下好了反倒闪了腿,不过并不严重,只是疼痛感还在。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自己用力甩几下腿算是自我治疗,环顾了一下周围,擦着墙从正门进去了。 宋姨把手里的盘子往桌子上搁放,朝卫威招呼,“小伙你刚去哪儿了?我叫你吃饭你也不在房间内。” 卫威心虚的紧,连声称歉:“对不起,阿姨我出去转了一圈,临走前忘记给你打招呼了。” 宋姨点点头。 于谭还没有回来,卫威心下疑惑,自个儿跑哪去了? “阿姨,于谭他还没有回来啊?” “还没,那孩子早上不爱吃早饭,饿了就吃面包,家里人惯的,你别客气你先吃,等他回来我再给他弄。” 宋姨把端来的麦片粥递到于谭面前,叫他先吃,自个儿却没坐下,卫威看着桌上只摆了自己一副碗筷,翁沙也不在。 “这怎么好?我一个人吃?” “对,吃吧,翁沙出去了等会儿就回来。” 这样的天气出去哪儿呢? 这顿饭卫威吃的索然无味,心里挂了别的事儿,他又不好一下子就推开不吃,所以吃的很慢很慢。 没有于谭狼吞虎咽抢夺式竞争吃法,卫威总感觉少点什么,可能有竞争才有动力吧,毕竟吃饭这东西,只有饿了的时候才有巨大的食欲,而于谭的吃法总给人一种难民的感觉。 于-难民式吃法。 饭后,宋姨抢着把碗洗了。 他自个儿坐在沙发上,把手上的绷带取下来,手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疤了,当时没觉着,现在仔细看,指骨一圈的血口,看在眼里倒是觉得有些疼了,他其实怕疼。 他从电视旁边的墙柜里拿出医疗箱,翻出一堆带有英文字母的药放在桌子上,最后才翻出一瓶黄褐色瓶子的碘酒来,主要是他认不得哪一瓶是消毒剂,唯一能认清字的就是那瓶碘酒。 把碘酒小心的倒在手上,用棉签轻轻擦试过,然后上药,药是苏军给那瓶,被于谭随手放在茶几上,缠好绷带后。 他又耐心的把之前的药一一摆回去。 卫威上过几年学,不过后来初中的时候就退了,成天宅在家里捣鼓,谭滁也不生气,没有硬逼着卫威去上学。 卫威喜欢画画,他也尊重他的选择,甚至还特意去给他买了全套的画笔。 在上学的时候,卫威最头疼的就是英文,所以他看见那瓶瓶罐罐上的符号就觉得头大。 摆放好箱子以后,卫威撑着头坐在沙发上,在于谭还没有回来,趁这个时间他想好好的理一下思路。 以前,卫威只是在脑内构思怎么才能找出真相,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直接去于家把于谭绑架了好好问清楚,可是这也太难以实现了。 屈打成招是他卫威做的吗? 万一于家反咬一口,别说找真相了,卫威自己说不定都会成为真相的陪葬品,他只能静观其变,再适事出手。 正愁的时候,没想到于谭自个儿送上门来,还明晃晃的提出要从找个人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有可能是于青担心自己的儿子而提的。 这个时候靠近于谭只是一个顺水推舟的过程。 他在心底里将于谭列为嫌疑人,但于谭也是目击谭滁死亡的当事人,那时于谭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谭滁和于谭人生根本不可能有交集,为什么于谭要害是自己救命恩人的谭滁呢? 但如果谭滁是正常死亡,于家为什么不让于谭验DNA,反而把他藏起来呢? 卫威用手捏捏自己的眉心,心里有把无名的火烧起来,掠过卫威的心口,烧的他生疼。 谭滁死后是卫威人生最绝望的一段时间,他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三天,村里人过来劝他,也只是两眼无神呆滞的流泪,劝的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他们没办法理解卫威内心的苦痛,就在他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被苏军拖了出来送去医院。 整个人严重脱水。 他实在不想回忆起那段时间,可他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记忆,这样他才能足够清醒的坚持下去。 然而当于谭真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自己的步步为营仿佛成了笑话,于谭和自己一样都在试探对方,甚至于谭比自己更加隐秘防守。 他承认,当于谭说自己的名字是谭滁的时候,他想要进攻的心犹豫了甚至在于谭无意中的攻守之下步步决堤,他开始犹豫于谭到底是不是杀害了谭滁?如果不是,于家到底想隐瞒什么? 或者说是谭滁想要隐瞒什么吗? 卫威被自己突入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谭滁是自己的哥哥,况且在于家带走于谭之前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隐瞒什么呢? 脑补太多,真的是越来越离谱了,卫威背靠着沙发,把头垂在方面,让自己精神别紧绷着,把线索一根根抽出来放在眼前,他不能错杂了有些干扰的情绪。 当下最重要的是问于谭亲眼见到了什么? 于谭能撇开最好…… 卫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念头有什么不对,他忽然又记起于谭昨晚醉醺醺的样子来。 心头那点火烧的更旺了。 他必须当面问清楚。 “宋姨,我出去看看。” 他站在宋姨的门外朝屋里喊,没等答复就出去了,临走前还拿了厨房里的面包和水。 宋姨说于谭没有带东西,那一定跑的不远,顺公路找一找应该比较容易碰到。 他心里有想要知道的答案,脚下的步伐自然加快了,远远的还看见了翁沙,一副焦虑的样子。 卫威主动跑过去打招呼:“叔,你看见于谭了吗?” 翁沙用手朝着卫威比划,意思是不知道。 卫威从昨天就没见过翁沙说话,以为他只是不爱说话,没想到却是个哑巴。 他朝翁沙点点头表示谢意,让他赶紧回去吃饭,自己又跑远了。 刚跑出去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转过身去,正对上翁沙的眼睛,没想到翁沙还没走,也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眼睛里少了平时的温顺,卫威在心里打了个寒战,他看起来好凶,于家在岛上收留的人都有些奇怪,难道是于家犯事藏着的人? 卫威在心里刻了一画,回头得查查这两个人。 卫威以前也暗地里调查过于家的家庭,奈何他的圈子很小,苏军又不肯多说,甚至有些事还瞒着卫威,现在看来于家远没有网络上呈现的那么简单。 转念一想,接近于谭也许是个好方法。 翁沙看了他两眼,转过身走了,不过卫威还是注意到了,让他刻意转头的疑点。 翁沙的耳朵上有小型助听器,藏在略长的干枯的头发下面 他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这一点还是让卫威有点唏嘘,翁沙就像是一个隐形的人,可以很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隐藏在每个人提防之外,如果他想,卫威甚至觉得他可以让人忽略自己。 卫威自认为是个细心的人,可他只是在不经意间没了外物干扰的情况下才注意到这点,这种被仿佛欺骗的冷意窜上心头。 他有点好奇于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三天 “在中国的南端有一颗被蓝色大海包裹的心脏,在一片蔚蓝之中显出直击人眼球的白色光芒来,可是这颗心脏却很容易受伤,长年的缺水缺盐多台风侵蚀和噬夺着这块神圣的领地……” 这座岛上,有一处驻守官兵们在茫茫白沙上用海马草种出的巨幅国旗,袒露在蓝天之下。 一望无际的海洋和天空如同交叉映射的背景一样,美丽的国旗张扬的横铺在白沙之上,劲风吹拂之下如同迎风招展一般,让人打心底产生一种敬佩和神圣来,这是一群战士对祖国表达的无声的赤诚之心,这是一群中国人对祖国表达爱意的方式。 最直接也最长情。 此时在国旗的不远处,映在卫威眼底的是于谭的背影,跪地而立,正埋首把树苗往刚挖好的坑里埋。 卫威跨步而前止住了他,把他手里的树苗抢过,和声道:“等一下,你还没埋盐吧?岛上缺盐厉害需要……” “埋过了。”于谭对于卫威的突然到来一点都不意外,有些困惑在找到源头后就比较容易懂,“那本笔记本上写的很详细,我都记在脑海里了,” 卫威絮叨的话突然止住了,拿着幼苗的手也是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霎那间记忆翻涌而起,在脑袋里滚滚流逝,汹涌着拼命挤出脑袋,整个人如同泄气了般,他把树苗重新埋会坑里,背过身朝海边走。 卫威埋首坐在海边,风凛冽吹过,剐蹭起一层白沙悉数从他身边压过,勾起了记忆里一折又一折的浪,呼啸而过的风声并不能压住往外涌动的悲伤,反而格外增加了些寂寥。 诺大的天地之下,风沙可袭,白浪可腾,独独容不下一个善良的人,那个人还那样热切的爱着生活的一切,苦难,悲伤,梦想和爱。 他曾那样执着的活过。 “你又哭了?”于谭拍拍手里的沙子,挨着卫威坐下,一手扶住他的背,另一只手刨着藏进头发里的沙子。 此时无言胜有言,他能理解卫威的悲伤和痛苦,可他不能感同身受,人最大的悲哀就在于此,不懂旁人的悲欢离合只说周遭吵闹,不过是不能感同别人的悲欢,身受别人的离合罢了。 于谭并不懂得如何安慰别人,他一味地信着自己的理念,难过和快乐都是自己的,别人是做不了主的,他向来阳光就是自己觉得把握好了自己的心情。 不过此时看着卫威因啜泣而轻微晃动的肩膀,他的内心却浮上了一种难以自喻的感觉,他该安慰安慰眼前的这个被自己一直叫叔叔其实也大不了两三岁的大男孩。 就这一秒想法出现在脑海里,于谭的心里闪过一串火花霹雳,条件反射的一把揽过卫威的双臂,用手护住他的脑袋,他在用他的方式安慰眼前人,尽管算不上温柔和体贴,甚至有些野蛮的霸道。 卫威没有拒绝。 被自己圈在怀里的人还在无声的流泪,于谭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跟着卫威的的抽噎一起跳动着,每一下都格外的清晰,从心脏到脑内,他有些难以置信频率竟如此同步。 怀里的人为什么这么难过,于谭知道甚至他就是有意的提起了那句话。 “那本笔记本上写的很详细……”这句话的意思他和卫威都懂。 只是不知道他会这么难过,难过的让于谭也似乎有一些悲伤,人与人的悲欢不会相通,但是会传染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卫威没有回答他,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听到他亲口的答案,除非卫威想说,可是他还是要问,疑惑需要从源头解决。 “你不是猜的吧。”于谭挽过脑袋的手轻易的触碰到他的眉脚处,那里有一道陈年的疤,他用指尖轻轻的触碰,仿佛要从中摸寻出受伤的理由来。 “让我来猜猜你的想法……”于谭环扣的手始终紧紧的护住这个人,眼睛却望着远处与天而接的海,深邃的眼眸里掀起波澜,贯穿整个大海,那片海里藏着一个人一生赤诚美丽的幻想。 “十月七日,听说在中国的南端有一颗被蓝色大海包裹的心脏,在一片蔚蓝之中显出直击人眼球的白色光芒来,可是这颗心脏却很容易受伤,长年的缺水缺盐多台风侵蚀和噬夺着这块神圣的领地……” “十月二十一日,今天在苏叔叔带回来的地图上看见了那个地方,真的像一颗心脏啊,等我以后,我一定要到那颗美丽的心脏去看看,那座独自附着于大海之上的岛肯定很自由很美丽……” “十一月三日,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真想亲眼见见中国南端海洋之上冉冉上升的日出,对了,要是遇见了那些驻守官兵们,一定要感谢他们保卫着我们国家……” “十一月四日,我还想在岛上骑着摩托车沿海那条公路飞驰,让风灌进口里鼻里让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触及自由的感觉,让我清醒的感受着活着吧……就是不知道可不可以……” “一月三日……今天好冷啊,听说越南端越暖和,那颗心脏是不是也很温暖呢?那片蔚蓝的海是不是也一样?真想亲眼见见,见过了海上,我也要去神奇的海下见见…哦还有威威,最近总是为画不出珊瑚而愁苦呢,到时候我就带他亲眼去见见……要是他不想去,我就把珊瑚拍下来给他看,他指不定多高兴呢……” 于谭感觉手下被一股力量冲开,猛烈的冲击力迫使他向后倒去。 卫威一把推开了他,眼泪早已横流在整张脸,手背的白纱布因猛力攥紧又若隐若现的显出一圈红色来,他竟一直忍着没有哭出声。 “于谭!!” 他明明想说些什么或者骂些什么,他想说于谭你懂什么?他想说明明知道自己很难过为什么还要提?他想骂都是因为你于谭,谭滁才会死?他想骂为什么上天对谭滁这么残忍? 可纵然有千万句要说,止不尽的嬉笑怒骂在脑海里闪现,最终费劲全力说出的也只是一句。 “求你了,别说了。” 是一句哀求,傲气的卫威不见了,这一刻仿佛时光辗转到那个自私又脆弱的卫威身上,那样的他又重现了,他心底里最排斥的自己出现了。 他明白自己心里一点一点冒出来的私心,他明白自己对于谭的近乎包庇的偏心,只是这感觉来势之猛,以盘古斧劈天地之力敲击着自己的心,落满一地的斑驳和灰尘。 万丈光芒之下敬礼的于谭,画在沙滩上捡贝壳的于谭,坐在摩托上认真掰着馒头皮的于谭,在一片水光之下畅游的于谭,倒在海滩之上微笑着流泪的于谭,埋头细心吹吹消毒水泡沫的于谭,狼吞虎咽之余还不忘给自己夹菜的于谭,醉酒后倒在自己身上撒娇的于谭,讲故事的于谭,带着酒气混沌的于谭,有温度的于谭。 只因为是于谭啊。 这个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可惜不能拥抱,还得奋力把他推开,推得远远的,免得被丘比特之箭误伤了,叫自己白白疼痛。 “为什么不能说?凭什么不说?”于谭从地上爬起来,半只手撑着地面倒在风中,眼睛盯着卫威逃避的眼神,露出谑笑的表情。 “一年前是谁把那个笔记本叫人交到我手上的?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你不应该早就料到我会来岛上吗?你不就期望看到我这样吗?你倒是说啊,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在你心里不就是罪人吗?你心里不是从来都觉得我是杀害谭滁的凶手吗?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那你有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来这个地方?” 是赎罪啊。 于谭分毫不肯退步,他看着卫威满脸的泪水,他也难过,明明是讨伐着另一个人,可悲哀以看似相近实则都难以向前迈步的中心向四周辐射着,击中方寸之地每一个人的心。 别人的苦难他来承,别人的梦想要他来承,连卫威那份愧疚他都要被逼着承受,他知道失去亲人有多苦痛,可是为什么自己努力去弥补了,却依旧不能让卫威放下呢? “三月,万物复苏的时候……虽然那座岛的植物很少能存活……不过听说那座岛上有一幅国旗是用海马草种的,有一天我也会亲手种一棵吧……我也真挚的爱着我的祖国。” 于谭叨叨着,像是在自然而然的回味着自己的日记一般,这本日记的内容他看过无数遍,清晰的记得每一个字眼,他把这些印刻在脑海里。 一个真切的爱着生活,爱着祖国,爱着自由的人该是怎样的风华啊,可世上再无这样一个人了。 他知道这样做无异于刀刀划在卫威身上的,可他不能停。 “……三月十日,今天去报名参军了……苏叔叔说我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去那座岛上驻守,我热切爱着的地方啊,到时候我就带着威威……带着我爱的人去看我心心念念的地方……” “四月……唔……”在于谭在念念着日记本内的内容时,被突然猛扑上来的一口温湿的唇覆住了微言的话语,堵住了穿口而入的冷风,温热的舌尖探索着吮吸着,撩拨过他嘴里的每一寸肌肤,如攀藤而绕,如附蛇而入,寸缕不可漏。 在被口中突到的温热吓住因而大脑短暂空白几秒之后,于谭迅速反应过来,用反守为攻的猛烈的喘息回应着,把眼前的人收纳入怀紧紧抱住。 一张白纸在未被研磨触及之前只是一张纸,一旦滴墨入骨便是食髓知味,一对佳作偶然天成,从一点着墨处寸寸向外蔓延,一寸一围分毫不可失,分毫不愿失,足够的劲道和十分的迎合才能把入骨的感觉深刻印下。 即便是揉皱了也有十分的情义溶在其中。 热风呼啸而过,此一吻便是两人执着的答案,不安的心,混沌的心,都在一瞬间沉淀下来。 卫威,吻我好吗?只此刻。 就此刻。 卫威古铜肤色的面上因缺氧而呈出两颊的潮红,冷峻的脸上多了一丝青涩和柔情,初尝禁果的滋味直白的呈现在他脸上,眼睛里雾色朦胧映出于谭忘情沉醉 的模样,温热的唇争地夺池肆掠过另一个佳境。 四目相对以外再无他物。 卫威把头埋在于谭的胸前,平复着自己怦动的心,头上的青茬摩挲过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让于谭有些情难自禁的敏感和酥痒。 他稍微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出,而某位叔叔似乎并没有任何反应,还在自顾自话的道:“于谭,我……” “我知道,卫叔叔说是一时情起就是一时情起,卫叔叔说是意外就是意外,”于谭回味着唇边还若有若无的感觉,用指尖在唇上弹过,温存依旧,停顿了几秒之后,他又补充,“卫叔叔说是喜欢那就是喜欢。” 于谭清楚卫威心里那点爱恨平衡,他强迫不来。 “当初,你真的亲眼见到我哥溺水而亡吗?没有什么意外。” 果然,于谭无奈,比起自己有人更关心真相。 他叹了口气,手指捏着卫威的袖口转圈,“我只知道他救了我,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了,其实我后来才知道他因为救我……” “那为什么你爸不要你验DNA,还未经过我允许提前擅自火化了他的尸体?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很难过,于谭,可我就只剩难过了。 “原本我也以为我哥是救你才被溺水的,可是后来我才从医生那里听到我哥是被鱼线勒死的,那种的地方怎么会有鱼线呢?” 谭滁死的不明不白,于青却把唯一的可能的知情人藏起来,甚至还叫人提前火化了谭滁,这奇怪的举动怎么可能让一心想要知道真相的卫威放过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于家让卫威恨透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于谭饱含歉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一个真相,他求了两年,他原本以为只要让于谭亲口说出来,无论怎么样的事实,他都算解脱了。 可是只换来一句我不知道,既没有说不是,也没有说是。 于谭对于自己父亲做过的事情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连吃惊的神色都没有。 于谭一定知道点什么,他有瞒住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三天 从那片海回去的路上,风凛冽的吹着,把俩人的身影控在一片阴沉的雾色中, 仿佛是为了御风,又仿佛是刻意为之,原本一前一后的俩人此时默契的并排的走在一起,肩头摩擦着,于谭的手指玩弄般的勾上卫威的手,在略微粗健修长的五指间蜻蜓点水般转过。 于谭总是有意无意的像转笔一样去转动身边一切能控的物体。 卫威原本飞远的思绪被手下的小动作拉回,他低头看了一眼于谭躁动的细软的手指在手上滑过,嘴角勾起一点笑容。 当眼神掠过于谭洁白的手腕时,神色一凌,嘴角的笑也收起来了。 “你这么喜欢这块表?” 于谭一愣,顺着卫威的视线去看,是他手腕上的电子表,掩饰不住的坏意和玩乐呈现在表情上,语气颇有些挑逗的意味。 “卫叔叔一年多前亲手送的礼物,我能不喜欢吗?而且……”,于谭凑上卫威的脸,看着他还带着温湿泪水的眼睫,又转而攻略上他的眼睛,琥珀一般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面容,他微启嘴唇:“而且卫叔叔也迫切的想见到我吧?毕竟你对我的一年多的行程了如指掌呢?我不来见你怎么行呢?” “你早知道?”卫威嘴上疑惑,心里却承认自己的当年所为的愚蠢,自己提防着于家,于家又怎么会不提防着自己呢? “放心吧,我爸不知道,你不是留了一个心眼吗?所以当初你把那块表和笔记本让别人转交给我的时候只经了我的手,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后来偶然把表落在朋友家了,他没见过这种表就给我蛮力拆了,我才知道里面装了一个小型窃听器。” 于谭用手敲击了一下表盘,语气异常的冷静,超出卫威意料很多之外的冷静,在知道自己被人监听了一年多还能够这么平静的诉说,仿佛是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那你还一直带着?”卫威的确监听甚至录下了于谭所有的一切,他近乎偏执的窥探着于谭的隐私,只想要从中探听到一丝关于谭滁死亡的真相,可惜并没有探索到有用的价值。 于谭上了大学之后,在远离了家庭束缚之后如鱼得水,每天除了必须的课程,活动和参加的志愿之外,就是学习。接触的人在固定的圈子内,他从来没有向别人提到过关于这件事,卫威自然也不能探听到,至于和家里人通话,聊的话题也是琐碎的事情,现在看来是有意的避开了。 于谭可能不知道于青具体做过什么,但他肯定知道些关于谭滁死亡的内情,所以才一直隐而不发,身处在于家长大,他过于让自己懂得兴利避害了。 在知道表盘里藏着窃听器之后,不仅默默的接受甚至有些狡猾的误导着卫威。 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自己没有主动出击前,于谭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卫威深知自己面临怎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子如此何况其父,于青恐怕也是监视着自己的吧,如果自己主动出击会怎样呢? 于谭躲过卫威想要摸上自己脑袋的手,漏出狡猾和得逞的笑容来。 是真正的孩子般的笑容,眼睛里隐藏着孩子调皮的小心机。 卫威把于谭的手指张开,把手心交付上去,说到底,纵然于谭再怎么狡猾和算计,也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孩子,一个撒娇成瘾的孩子。 于谭把十指相扣的手一寸一寸的挪到心脏位置,压住他的手放在心口,极为挑逗的说:“不知道像我这样,卫叔叔那头能不能听到我的心跳呢?” 卫威脸上才消下去的潮红呼的又上来了,一点隐蔽的心思被公开讨伐着,心虚的表现。 当初于谭不习惯寝室生活,说是不习惯,其实是因为他睡不着,梦里反反复复的出现溺水的场景,窒息感总是让他梦中大叫着醒来,后来他就搬出去一个人住,在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就躲在捂着胸口偷偷的哭。 带着表的手总是有意无意的贴近心脏,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觉得有一个人在听着自己,懂自己,明白自己,和自己有一样的感受。 “听得到,”卫威有些含蓄的点点头,他总是被这个人撩拨的无处遁形,在多少个从噩梦中惊醒的日夜里,他也曾躲在被窝里听着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有时候也很错乱,到底是因为听到于谭的愧疚而感到心安理得呢?还是因为同病相怜而心心相惜? 那是一段隐晦而难熬的时光,时光里藏着另一个未曾谋面的人。 “等一下。”卫威突然撒开于谭的手,快步的往回走,于谭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犹豫了几秒后紧跟了上去。 “差点忘记了,给,刚刚出门顺手拿的。” 卫威把面包塞给跟在自己身后的于谭手里,“早饭不是没吃吗?” 卫威话未毕,于谭已经拿出了一块,掰了一半递到他的嘴边。 他笑笑,藏不住的喜悦表情,嘴上说着“我已经吃过了”,还是张口咬住,舌尖轻扫过于谭的拇指。 真的像小孩子一样互相分享零食,以前和谭滁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人一半的分着吃。 看着卫威吃完面包,于谭才开始吃,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手里的吃完。 说起来一大早就过来了,肚子确实是已经咕咕叫了,到点就叫,简直比闹钟还准时。 回去的时候已近午时,风也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于谭看了一眼台风检测,这种天气没法出去,看来实践必须的延长了,刚好趁着这种时候把报告数据重新核对一下,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和卫威好好待在一起,昨晚的酒还没喝完呢。 宋姨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房间里充满炒菜的香味,这又惹得于谭肚子咕咕叫了,半个面包根本就不解决问题。 “好香啊,宋姨。” 宋姨转过脸没说话,眼神在于谭和卫威的脸上短暂停留了几秒,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于谭并不介意,打完招呼就朝自己房间走去,卫威跟在后面。 “这房间是你的?”卫威抱着手靠在门上,眼睛一直追随着于谭小心翼翼地从绒毛玩具上跨过,房间里东西摆的到处都是,除了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就懒得进去了。 于谭刚好安全到达衣柜旁,踮着脚在一堆挂着的衣服里翻找要换的衣服,听见卫威的问话,嘴里呼噜了一句,传到卫威耳边就是混沌的音了。 卫威看着他选了半天才把脑袋从门柜后伸出来,手里举着一件略显花哨的短袖示意给自己看。 “好看吗?” 卫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衣服,偏浅红颜色的衣服,下端以波浪形分割出一条线来,领口出还有一朵婉约的绣花,这样的衣服像于谭这样皮肤较白的人来穿会显得活力。 “好看。” “那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我看合适你的好像就这么一条了,昨天给你换的那一套都是我最大的了。” ? 哪儿就合适了? “你比我高,就这件衣服适合你。” “不用,我不换。”卫威昨天经历了和于谭试衣的一役,心里已经起了层疙瘩,明明看着就不适合的衣服还非得让人试一下,这人是对逼别人试衣服这么爱好吗? 于谭也不客气,当着面就开始脱下衣服,露出肌条分明的腹部,卫威眼神一跳,挨着门就地转了个身,闪到门外去了。 他闪身出去是给于谭留一点换衣服的空间,眼皮一跳却是因为他瞥见了靠窗口不远的桌子上。 桌子上的文件夹不见了! 可是从自己进门开始,眼睛就一直盯着于谭,他不可能藏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三天 文件带怎么会不在? 刚刚于谭一直和自己呆在一起,卫威猛然想起了自己用手摸索过牛皮纸,该不会是被谁发现了吧…… 他靠墙的背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凉意,针似的扫过扫过脖颈,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逆光向卫威这边走来,咯哒咯哒的脚步声格外的清晰。 “宋姨”卫威借着招呼的声音倒了口气,清清因突发紧张而吊着的嗓子。 宋姨只是点点头,丝毫没有初见的热情,连原本就乌黑的脸显得更暗了,整个人发散出生人勿扰的冷气,脚步声似乎也比以前重了些,卫威都能感受到那声音在心里一下一上的跳动。 于谭刚好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边走边打理自己的衣服,丝毫没注意到卫威脸色的变化,乐呵的一个人走在前面,冲向早已香飘十里牵动他心神的午饭。 “吃饭了是吧,隔老远就听见宋姨的脚步声,啊啊啊我早就饿了,饭饭我来了~” 卫威为自己心里的疑惑画上了着重的一笔,此时见宋姨也不如之前的亲切,在大家都没挑明之前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他为了尽量表现得自然,礼貌性的让宋姨走在前面,宋姨的脚不便走的很慢,卫威也耐心的跟在后面。 等于谭的身影消失在长廊转角之后,宋姨突然停下来轻声叹了口气。低声地说:“他是个孤独的孩子,从小就被父母关在家里,他要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要多包容一下。”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宋姨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本来就驼背的身体显得更佝偻了,声音里带着让人心疼的颤抖,只是于谭瞧不见她的神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闷声说嗯。 他在想着宋姨突然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另外一件事,刚才自己的想法是否有可能是过于敏感了,可能是对牛皮纸太关注了所以才会觉得是谁偷走了它,或许只是被宋姨或者翁沙无心收起来了罢了,一个空纸估计是打扫卫生顺手扔了吧? 直到有人再告诉他这句话时,于谭才明白如果当初自己细细琢磨一下宋姨的那句话,可能卫威遭受的罪都是能够避免的吧。只是他当时无心,后来再考量这句话时却仍将其中意思误解了十分。 “宋姨,卫威呢?”于谭用手揉着还未睁开的眼睛从卫威的卧室伸出脑袋问,睡了个午觉而已,怎么一醒来人就不见了? 宋姨正在清扫走廊上的扶手,听见于谭说话也就转过身来,用手轻轻捏着蹲久了的膝盖,回应说:刚刚来了个人把他接走了,说队里有任务先回去,他让我给你说一声。 “哦,”于谭看宋姨正努力弯着腰去擦扶手的根脚,急忙上前挽着,“我来吧,宋姨,你以后这儿就不擦这儿了吧,这下面也没谁看得见的。” 宋姨的手突然顿住了,甩开于谭扶住的手,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自然有人看得见,少年就不用管这些了,去忙吧。” 于谭一时也有些尴尬,搓搓手回房间去了,外面的风呼呼的打着玻璃扰人心烦,报告也没心思写下去了。 索性站在卫威之前盯着的那幅画前观望,可好歹他也瞧不出个啥,卫威以前应该是喜欢画画的吧,谭滁的日记里面总是会描述他这个弟弟画的有多好,那么后来却当了兵…… 是吧,卫威,就是我想的那样吧,明明热爱的是画画,最后却选择把自己埋在这白茫茫的沙岛上。 卫威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幻浮在画上,犹疑的眼神,坚定的眼神,凛冽的眼神在面前一页页的翻过,眼前的画如同被遮上了薄纱,朦胧的轻掩着整个画境,于谭只觉得心口如同被人突然揉皱的一张纸,绞痛无法言说。 “少爷,你的电话响了。” 宋姨拿着于谭的手机在门外呼唤,于谭抹了一把眼泪,开了门出去。 “爸,什么事儿?” “我想让你马上回来,你妈妈估计要提前……” “咚咚咚” 办公室厚重的门被有节奏的扣响,带着几分急促。 苏军翘着的二郎腿从桌子上放下来,取掉嘴里的烟往旁边的空纸杯里一摁,有力的回复了一句:“请进。” “教导员,”卫威立在距离桌子三米处敬了个礼,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抖落的残灰,颇为无奈的眼神抛给苏军,嘴上也没多余的话。 这个人好口烟,但是年轻还够折腾,老了肺就出了问题,为了强迫苏军不抽烟,大伙儿就把他的烟灰缸给藏起来了,抽烟的次数少是少了,可要一遇见烦人的事情就会又翻出被藏起来的烟,一根儿接一根的抽,抽完就把烟灰塞到纸杯子里,若是什么时候从他房间里收拾出一大堆烟灰,那也准时他心情不好了,小兵们的霉头也就来了。 “找我什么事儿。”虽然说队里有急事才把自己召回来,不过卫威进来的扫了一眼周围,一切都按部就班,不像是有突发紧急情况的样子,便估计到了苏军这“急事”便是只对自己急了。 “坐,”苏军挥手示意另一个人把门拉上先走,又指指旁边的椅子让卫威坐。“坐下说。” “你手好了没?”苏军坐在办公桌后勒勒裤子探出脑袋去瞥卫威的手,“还包着呢?” “谢谢教导员关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作为战士,这点事儿哪能算伤。 “你看你,一着急就控制不住自己,你自己不心疼,我们看在眼里还心疼呢,遇事要多冷静,哪能乱来呢?你看看你这伤很不方便对吧,下个水容易感染吧。” “你想说什么?”卫威对苏军啰哩啰嗦说一堆感到有一点烦,平时见教导员动不动罚人跑上几十公里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会关心别人。 说到底,他太了解苏军这个人了,只要话一多不是有事相求,就是想说服别人,要不然就是打算当个和事佬。 一个心思太容易被识破的人不适合当说客,否则只会让人感到啰嗦。 “那好,我就直说了,我现在不派你去于谭那小子那了,万一出事儿,我不好交代啊。” 苏军收了之前委婉的语气,直接简明的坦白,不过面上还是拧着眉头显得极其为难的样子,手里把玩着茶杯眼睛眯着瞧卫威的反应。 卫威倒是没立马反驳,但也没有马上答应。 苏军见他面无表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小子一到部队就中了咒似的,面无表情,明明以前还是个感情极为细腻的人,如今变化太大了,很难捉摸到他的想法。 苏军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卫威的变化,不由得有些心软,他自己也知道卫威接近于谭是为了什么,可是为了卫威他必须要说服他远离于谭,他理解卫威想要知道真相的心,不过没必要再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他绕过办公桌挪步到卫威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你看你调查了两天,是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自己想想于家怎么可能把破绽露在于谭身上?要是真有,于谭敢来,于青会允许吗?算了吧,人家有备而来,说不定你自己才是被调查的那一个……” “我的一切他们不是很清楚吗?”卫威对上苏军的眼睛,苏军从那双眼睛里能读出他的波澜不惊和决绝,不免叹了口气,大概对一切可能性早做好了准备所以才会如此平静吧。 “我只是觉得你从于谭身上得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就没必要把自己推到危险面前了吧,于青要是知道你还在追究这件事并且还拿他儿子下手……你哥哥大概也不愿意你这样吧。” “我宁愿他有阻止我的机会……” 苏军收过搭在卫威肩膀上的手,尴尬的摸摸自己的鼻子,他知道自己点了卫威的痛处,一下子又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只能做些多余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口误。 苏军本来是想让卫威接受自己的提议,私下里也准备了一下说辞,不过看着卫威抱着脑袋的样子又不知如何继续,只能坐在一旁陪着沉默。 沉默在房间内发酵,都能够清晰的听到两个人并不同步的呼吸声。 半晌,卫威拿开了手,吐出了两个字。 “可以。” 可以?? 苏军被这句惊醒,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原本还在想要不这事就算了,没想到答应了? “没别事儿,那我就先走了。”卫威挪开椅子,跨步向门口走去,拉开门栓的时候转了个身问了一句:“那谁代替我?” 苏军向他摇了摇头。 卫威以为他说的是还不知道,没多问拉上门走了,脚步匆匆的向外面走去,左手的指缝间捏着一根淡黄色的柔发。除了来见苏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或者说,这也是他答应苏军的理由。他想要一个干净的真相,至于于谭…… 微弱的光透过卫威手里的头丝上,在光线照射下,那根头发异常的柔和透亮。 他突然想起了初见的时候,于谭倒在风中的那一头柔软飘扬的头发,如同散落的星闪牢牢抓住了他的眼睛。 至于,于谭是一切可能性中的那个不可能。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如释重负的苏军靠着座椅望着窗外,嘴里喃喃道:“应该不需要了。” 无论是可以或者是不可以,两个人的缘分都已经是到头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三天 驻守地面积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除了一应的厨房办公和宿舍等建筑,还挨着宿舍旁边专门建了一栋二层的楼房——医务室。 卫威从里面走出来,就矗立在院子里抬头看天,不过进去一会儿的时间,天色已经暗了许多,黑云压城,低沉的风声呼啸而过,刮落了搁在房子外面的铁盆,骨碌地滚出老远,呼应着咆哮的雷声发出一串尖锐的声音,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小卫还没走啊?”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从屋里慌里慌张跑出来,寻回了滚出老远的盆,高声对卫威喊:“这天儿要下暴雨,苏教导别又让你们出去巡视吧?” “可能吧……李教授,我那事儿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赶紧回去吧。” 他把盆夹在手臂下,看着卫威朝宿舍楼走,才卯足了劲把铁门关上,回身又去检查楼上的窗户。 “赵儿,赵…” 一个皮肤黝黑,眼睛贼溜圆的大脑袋从厕所的隔间探出来,吊着嗓子回答:“卫哥,我在厕所!” 卫威用脚踹了一下厕所门。 “你小子躲厕所干嘛?其他人呢?” “哎,我说卫哥,我可不是怕被教导员喊去值班,我在厕所当然是因为人有三急啊,林大和宋哥刚才还在屋里打牌呢!啥时候出去的?” 卫威没有接话,靠着床架子等赵云出来,窗外的风敲击着窗子,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势要把这不堪一击的人类制造捏碎,卫威环视了一下屋内,抄起扫把打横抵住窗子对角,砰砰的撞击声果然小很多了。 “卫哥,你昨晚没回来去哪儿了,”赵云刚洗过的手在衣服上擦擦,把露出来的半截又扎回裤子里,“出去牌也不收,被教导员看见了又要挨骂。” 赵云把散在桌子上牌一把抓起装进牌盒里藏进枕头里,凑到卫威身边推推他的肩膀,“哎,听说你住在那里……” 卫威看他这副八卦的模样,忍住了用拳头塞住他的嘴的想法。 “你听谁说的?” “不是听谁说的,大伙儿都知道,岛上来了个志愿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个海岛坏境有多恶劣,哪有人独身来的?这个人必须是个人物啊,也难怪专门派个人保护了。” 卫威懂其中道理。 这个海岛除了环境不好之外,上岛是要经过审查的,除了团体,单独一个人来确实是第一次见,何况是一连待上好几天,所以引人关注也不意外,于家本就有那个实力,送一两个人上岛本就不是难事。 “那你说住那里是什么意思?” “哥,我的哥……”赵云拉过旁边的椅子,大长腿一脚跨过,倒坐着面对卫威,颇为无奈地说:“卫哥,你都来了一年多了,你都没听过这事儿?” 卫威凝着神色,他确实是不知道,赵云年纪比他小,但是来岛上的时间却比他长多了,挺机灵的一个人,平时也爱讲些八卦,可惜他之前和卫威并不是一个寝室的,否则有赵云在,卫威在军队的生活绝不会无聊到每天只知道打拳和练习,当然,最后一句是赵云自己说的。 “其实那个房子也只是差不多在你来之前才建好的,那个时候,我们都纳闷儿呢,谁会在这个地方建这么个房子,也不见有人来住,不瞒你说,我还偷偷溜进去过,里面什么都没有,后来我都没注意那房子有人已经搬进去了,你是不是见过一个跛脚的女人?” 卫威点点头,他想起了宋姨,咯哒咯哒的声音还萦绕在他的脑海。 “你说奇怪不奇怪?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养老?而且……”赵云把椅子往前挪了两下,“你知道我们这个岛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吧?每年上岛的人都是要严格审查的,一个跛脚的女人?对了,后来还来了总是佝偻着背的男人,我真的头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俩人,几乎足不出户。” “其实我后来还悄悄问过教导员,他叫我别打听那么多。” “你一直在观察他们?”卫威显得有些惊讶,说实话他除了知道岛上住的一些人有些特殊以外,他甚至从来没有去注意过那些人。 “也不算观察吧,”赵云捕捉到卫威眉宇间自然流露的惊讶,心里也有些美滋滋的,这是一种无形之中的赞美,语气不由得上扬,“也不算观察吧,教导员老是叫我们巡查,纯粹找点乐子,在这岛上,你不去发现有趣的东西过不下去的。” “不过哎,我真的很好奇那个房间里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赵云咬了咬下唇,自以为含蓄的望着卫威。 “你想让我告诉你?”卫威用眼神睨了一下赵云,看他颇为期待的点点头,“那好,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昨晚住在那里的?在这之前你看见过那志愿者进那个房子?” 赵云摆摆头,“不是啊,我昨天在教导员门外听到的,而且我还……” “嗡……”头顶的警报器传来的尖锐声音打断了赵云的话,两个人呼吸均是一滞。 这个声音拉响意味着…… 卫威撒腿开始往楼下冲,赵云也踢开椅子紧跟着往下冲。 “紧急情况,有人打晕了监护人,计划逃跑,我们现在以小队的形式分别往指定的点进行协同抓捕,一旦发现了目标就立刻用通讯器上报,”苏军也是刚接到下来的通知,连茶梗吐在了衣领上都没发现,在大风里嘶吼着下令:“记住,只是协同,会有专门的人实施行动,你他妈别跟我瞎了眼的往上冲。” 苏军用眼神狠狠的扫过每个神情紧张的战士的脸,用这种方式提醒着他们。他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就匆匆冲出去了。 卫威随着队伍跑过医务室门口的时候看见了那个所谓的“监护人”。此时正躺在院子中间被医生指挥着抬进去。他一眼就瞥见了那双护膝,那是岛上“监护人”独特的标志,此时被医生褪下来扔在一边,卫威清晰的看到那上面沾染的血渍。 他收回了目光,把别在腰间的□□握紧了。 海岛虽然小,但四面都临海,想逃走的机会和地方都太多了,卫威和林大自动被划成了一组往西南边的洋潮崖去。 洋潮崖是岛上海拔最高的地方,被西南风送来的洋流终日侵蚀着,形成独特的地形,怪石嶙峋屹立在靠海的一侧。 风蚀的海柱形成一道自然的屏障,完全不可能有停靠船只的可能,所以要想从这个方向逃走的几率很小,不过卫威还是听从苏军的安排带上林大往洋潮崖方向搜寻。 “卫哥。” 林大叫停了冲上半路的卫威。 “怎么了?” “我脚崴了。”林大拖着一只腿走,见卫威转过来问,索性就坐在地上。 明明林大比卫威年龄还大几岁,却一直喊他卫哥,个子也较他高一点但是娇气的性格却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 卫威摇摇头,从上面滑下来,“现在可以走了吧。” 林大一点头,站起来继续往上爬,完全没有腿扭到的样子。 不过,卫威已经对林大百玩不厌的小把戏习以为常了,包括每次负重跑或者巡查,只要卫威走的稍快,林大就会变着花样让他慢下来,卫威总敌不过他的无赖。 不过若是累的卫威输掉了比赛或者是被惩罚的话,那林大绝对会被卫威一顿暴揍,搞得队友都不知道是同情卫威好呢?还是可怜林大? “卫哥,你说那个人会从这个地方逃吗?” 卫威在心底里认为是不会的,这个地方无论怎样都不应该成为逃跑路线,天险的路再加上这种天气,乘船估计还未出英里地就要被海浪击翻,不过他真正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监护人”的那双沾血的护膝时不时闪在眼前,像一个华丽的洞牢牢的牵引着他的思绪。 “卫哥?卫哥?” “嗯?怎么了?” “你在想些什么?我在问你啊,你说那个人会不会从这儿逃走?” 卫威趁着一点点的黑夜的光向四周眺望一下,一片漆黑。人被包裹在强劲的风声之中。 真会挑日子。 “我觉得应该不会。” “为什么?” “这种天气乘船风险本来就大,况且这里到处是海柱,行船很容易触上,换一个方式,假如船停在海柱范围以外,那他怎么从这么高的地方下去?既然想成功逃掉,他不可能从第一步就开始冒这大的风险。” “嗯……那我们是不是不用搜了?” 林大一天都在祈祷自己不会在这种天气下被派出去,结果都已经晚上了还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搜查,他内心早就动摇了。 “不,我们还是继续吧。” 卫威把别在腰间的枪□□握在手里,警惕的辨别着风声以外的声音。 他又想起了那双护膝来,他从来没有了解过那些“监护人”,只是在亲眼见过那些人与监护二字完全不相称的装束的时候惊讶了一下,他们虽然穿着简便的体恤,但是手上和脚上的关节处都带了护套,腰间别了一把挑衅味十足的小刀,护在某人的附近。 这样的监护人在岛上他至少见过十几个,在从赵云那里听到一些零碎的信息之后,卫威大概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和所进行的任务。 因其职业的特殊性,他们被禁止与人多交流,当然也禁止着自己监护的人与别人交流。 不过卫威想不明白的一点是…… 为什么只有护膝上沾了血?他再细细回想了一遍确认了这个细节,确实只有被脱下来的护膝有血。 为什么呢?护膝的血是从哪儿沾来的? 教导员说的是有人逃跑…有人逃跑…监护人被打晕了,那是谁看见的人逃跑了呢? 那应该只有一种可能性! 卫威脑袋里由着护膝浮现的线突然被连在了一起,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要赶紧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教导员,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对方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刚打开通讯器,红色的通信提示在夜里幽幽的闪光。他稳住呼吸刚准备开口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接通的另一头,却被林大一把拍关了。 “你干……”卫威忽地转过去疑惑的看着林大,却被他捂住了嘴巴。 “噓,”林大用手指堵在嘴上示意卫威安静去听,“我听见声音了。” 卫威也凝神去听,朝着林大点点头,那声音正好在两人所处位置的前方,在这样的地方听见风浪声以外的声音,无论是什么都让两人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卫威迅速在脑内做了一下地形规划,着急着让林大到后面去联系教导员,但同时注意到两人的后方也有快速行走的脚步声。 不止一两个人! 刚才卫威一心考虑着其他的事情,并且抱着十分的侥幸心理,分析着他们为了顺利逃跑决计不会选择这一条连下到海里的第一步都惊险的路,殊不知忘了他们从决定上岛的那一刻就选择了最惊险的一步。 最不可能的就是最有可能的,卫威也没有跳出思维的陷阱。 很明显,两个人现在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方,而且完全暴露在敌方监视之下,卫威想了一下逃跑路线,往左是一大圈沼泽地,往右则会走到悬崖边,何况往右是一大片空旷的高地,完全没有得以遮蔽的东西,被瞄准的可能性很大。 对方可能并不想伤害自己,是对地形很熟悉吗?知道我们两个人逃不出去,所以才把我们两个人圈在这里,看来是预谋很久的事情了,难道,难道一开始就打算从这里离开吗? 卫威瞳孔猛烈的收缩,他突然想到刚才被林大按住通讯器的瞬间,那上面的红点似乎跳到了林大的手背上。 狙击手! 卫威的呼吸加重,心脏忽而揪的猛紧,又又被无形的一瓣一瓣的撑开,他缓缓的弯下腰大口的喘气。 “卫哥,你怎么了?” 林大的语气里透着几分焦急和担忧,他也明白了当下进退两难的处境,面对这种状况,用他的脑子来想,简直一点头绪都没有。 卫威甩甩头,竭尽让自己镇定下来,以前训练的时候,他不是没被狙击手的红点瞄准过,不过演习和实战总是有差距的,无论是从身体反应还是心理反应上,他都需要一个巨大的缓冲点。 他能感受到从毛孔里挤出来的汗一点点的渗出来,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刻瞬间变冷,并迅速的传输到神经中枢。神经调动着身体上每一根神经开始打颤,他甚至能听见那种面对死亡恐惧时神经跳动的声音。 他可以坐着等待,让他们安静的离开,葬身海洋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要赌,凡事不至死,他便赌一把,凡事至死,他更要赌一把。 “听着,”卫威把手搭在林大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他能感受到手掌下林大身体的颤动,他也在害怕。 “等下,我数一二三,你就努力往东跑,然后用手护住脑袋,从高处往下滚,记住了。” 林大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卫威,颤抖着声音说:“你明知道有狙击手,你怎么还让我……卫威!” 卫威一把推开还在哭诉的林大,奋力向西边跑去,他听见了林大最后那声变调的怪异的呼喊。 他要赌一把,赌一把对方并不想杀人,赌一把对方只会瞄准自己,赌一把林大即使没有听到数三也会快速的冲出去,赌一把自己福大命大…… 他跑着跑着,清晰的感觉自己身体失重,整个人向前倒去,无力感爬上四肢。 他突然就想起了某个人曾经说的那个一命换一命的故事来。 “这个手表里有个秘密,你猜到了我的真实名字……” 真实名字吗?叫什么来着?叫什么呢? 于…… 最后一丝光亮在眼前消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四天 噩梦又开始了,卫威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已经应该醒了,并且能够清晰的都能够感觉到有人在周围来回走动,可是他控制不住的去想那个梦,吐着白沫的浪花,幽蓝之下暗流涌动,他四处张望着,要想撕裂这一层蓝衣所粉饰的平静,却被一股猛力拖着往下沉去,难以挣脱。 宋越此时正跺着步子来回走动,他心情一烦躁就停不下来,抄着手不停的碎碎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你别晃了。” 卫威醒来的第一句。 宋越一个急转就看见卫威睁开了眼,喜悦的神色跃上眉头,平时生动的眉毛此时更展示了由忧入喜的灵动。“啊,佛祖保佑,你他妈终于醒了。” 宋越是整个宿舍年龄最大的也是资格最老的一位,却很着林大他们瞎起哄也把卫威叫哥,一寝室的关系全乱套了。 卫威勉强朝他挤挤微笑,未成形的笑容却在感觉不到某种东西的存在时凝固在脸上,瞳孔骤然收缩,大脑在一瞬间空白。 宋越的眼神飘忽的闪过床尾,又逃避似的收回来盯着别处,他不敢去看卫威此时的神态。 卫威一把掀开薄被,两条裤管被暴露在空气之下,然而右腿的裤管下端瘪了气的被安放在一边。整整齐齐的对着床尾。 “我……我的腿呢?” “卫哥……”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整个人正好趴在沼泽地边沿,如果再稍微偏一点就会陷进去,可惜…你那条腿搭进了蚂蝗堆里,李教授说根坏死了,只有……只有这样才能保下整条腿。” “我们被忽悠了,那个人根本就是被挟持了,我们在岛北发现了他们,和他们僵持着浪费了很长时间,才把人留下。所以等我们反过来找你们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而且我们也只看见你一个人。” “苏教导说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蹲守在洋潮崖是为了吸引大伙的注意力,可惜你没来得及发出信号,我们就已经发现了躲在另一边的准备逃跑的人,他在大会上表扬了你,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林大……” 卫威侧躺着,熟悉的悲伤感涌上来,他想起了他曾经躲在房间里的那三天,那个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经历的异样感又找上自己,见缝插针的钻进他身体的每一处。 “李医生说,你要是醒了就让我把他叫来,我先出去。” 宋越还是没去看卫威的反应,抓了抓头发出去了,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对卫威说,不过眼下实在是忍不下心。 当初,赵云透露说新来的人叫谭滁,等见面的那天,教导员却指着说是临时换了人,宋越看着偏头发呆没个当兵样子的卫威,心里起了排斥。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没有当兵的觉悟,却想着在部队里混吃的废物。 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他错了。 在队里训练,卫威永远是最早起的一个,其他人还在睡觉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跑步了;夜里也是最晚睡的一个,有时候宋越在半夜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在灯光下识别枪械种类,他付出了比别人多两三倍的努力去学习,也以两三倍的速度追赶着其他的人。 宋越也渐渐转变了对他的偏见,特别在海岛生存战中他输给了卫威之后,打心底里佩服这个话很少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的人。 他觉得卫威的表现足以当一个战士,服从,忠诚,认真,勤劳,聪明……宋越从他身上看到的优点远不止这些,至少他可以肯定的是—卫威爱着这个岗位和担得起这份保家卫国的使命。 可惜,上面的指令下来,卫威已经不适合驻守海岛,他即将被送下岛。 可在宋越眼里,这无疑是给卫威的心里又填一伤,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细小的关门声在卫威的耳边被无限放大。 自己腿没了,林大不见了,被挟持着逃跑的人…… 卫威缓缓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从接受命令到刚才,所有的事理顺了一件件的插放在脑海中。 教导员的那句警告更像是预言,预言着卫威的结局。 他在上了崖之后猛然想到了逃跑的人是被挟持的可能性。如果监护人是被人提前打晕的,那护膝上的血是从哪儿沾到的?至少一个心甘情愿想逃跑的人绝对不可能受伤到流血的地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动手了才以至于受伤。 他应该早点想到的,至少在进入包围圈之前就应该想到。 如果他当时打给了教导员会怎样?当时他一厢情愿的以为逃跑路线就是在洋潮崖,如果他打了过去,大部分的人就会朝西南方向赶来,那在岛北的人就可以迅速离开…… 不对,不对。 卫威甩甩脑袋,来让自己的思路保持清晰,他其实整个人已经非常的疲惫,被截去腿这个事实让他在潜意识里难以接受,精神异常的疲怠。 此时的他就像是被猛虎逼到绝境前还在负隅顽抗着,试图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刻意的忽视。 他用手掐着腿,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去思考每一段细节,思考着林大去向的可能性。 “我们找到你之后,我们又在灌丛发现了林大的足迹,估计了一下从你们分开向右跑十几米后,足迹就不见了,而那个地方距离陡崖还有几步远……” 宋越说是在自己之前发现了岛北的人影,如果当时在卫威周围的那些人已经知道方案的失败,所以狙击手和说话声这一切都只是不让卫威他们继续把人引过来以便于脱身吗? 林大是被带走了吗?要做什么?威胁?对方仿佛设了一个局,套进去的人都成了棋。 休息室的门开了一点,房间里的光从门缝渗出来,形成一条鲜明的线,被从大门跨进来的影子覆盖住了。 苏军出现在门口,他已经四十几了,早已不复当年的活力,白发以掠夺之势占领着头顶方寸地,眉梢是抑不住的疲怠。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顺便把反折的衣领扯正,轻和的推开门。 “李教授,”苏军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里面空荡荡的。 人不在? 他转到桌子后面坐下了,打印机的声音还在悉悉作响,留在桌子上的报告单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用手指拈起来,凑近了看,原本混沌的目光突然被激醒了一样,滴溜的盯着手里薄薄的纸张,眼神流转在上面的结果,眉头紧蹙。 苏军过来找李项和是有事情要问,闲来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有见到人,正打算起身离开,李项和就出现在门口,手里抱着重叠的几个箱子,豆大的汗珠从高倍数的眼镜下面滑落。 “找我有事儿?”他把箱子放在桌子上,挽起袖口转身进了旁边的洗手间。哗啦啦的水声流出来,苏军等着人从里面出来,把手上的纸巾递了过去。 “找我有事?”李项和又重复问了一遍,用纸巾把手指沾上的水一一的擦干,指腹留着常年使用消毒水的痕迹。 “我看见了。” “嗯?你看见什……”苏军把鉴定表抽出来举到李项和面前,解答了他的问题。 李项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学究气的处事风格让他面临什么样的场景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反而看着看着苏军尴尬慌张的表情觉得有些可笑。 “少见的苏教导露出这样的表情啊,我记得多年前闹的那样大的一件事情也不曾见你如此表情。看来那个孩子确实很特别啊……” 苏军甩了一把表格,纸风飒飒作响。 “谁给你的这份表?” “没有谁给,我桌子上的东西当然是我自己的。”他欣赏着苏军表情一点点凝固的变化,“那孩子捏了根头发就进来找我让我帮他,相识这么久了,我怎么能够拒绝呢?” 语气十足的挑衅,在苏军面前他永远都是一副高傲的形象,作为一个教授身份来说,他不需要对苏军颔首低眉。 “你手上拿的这张纸就是结果。” “而且,你不用想着撕毁了,”李项和无视着苏军手中已经变形的纸张,在做事就要做到滴水不漏这一点上,李项和永远比苏军更甚一筹。 “两份,另一份我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你明知道你在做什么,项和……”苏军无奈地坐在椅子上,捏着鉴定表地手颓然地垂下,眼眉的皱纹陷的更深,“你会害了他的……” 屋外的风顺着门缝牵出一丝暖意,夏季洋流风总是无孔不入,可坐在椅子上的苏军只觉得周遭寒冷,明明周围的环境和眼前的人都曾那样熟悉过,如今却都是枷锁般的捆缚着他,让他久久有些喘不上气来。 听到苏军那声呼唤,李项和仿佛刹那间时间颠覆回到以往,每次这个人都是这样劝人,带着一股子不能抗拒的丧气,带着熟悉的疲惫无奈的味道,他无声叹了口气,玻璃镜片下明亮的双眸泛起一点波澜,又迅速沉淀,被心底那点点不甘的情绪给平复了下去。 “你错了,我只是指引他靠近真相而已。” “这根本就不是真相!” “那你呢?你做的就是对的吗其实你也知道他来这里的原因吧?你就让他永远背负着不属于他的梦想困在这岛上吗?你让他放弃查找真相结果呢?于家的儿子来这个岛上的时候,是他向你提出的吧?你想拒绝他是吧,结果呢?为什么你还是答应了他,为什么又让他和于谭见了面,这里面的原因你自己一清二楚。只有我知道怎样才是对他好!难道让他学你一样逃避一辈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四天 赵云才站完岗,就急冲冲的赶去医务室,他心里挂着卫威的伤势,现在他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现在可能沉浸在悲伤中的卫威,可是给予一份安慰总归是好的。 他和卫威相处的时间不久,不过他能感受到卫威藏在坚硬的缚茧之下的那一点点柔软之处,有些人就是这样,古铜色的皮肤和健壮的身体并不能隐藏住骨子里透出来的阴郁。更何况卫威算不上强壮。 其实不用说,大家都看的出来卫威并不适合当兵,可是他的坚持和努力又折服了大家。 赵云曾经在半夜里醒来的时候还发现卫威独自对着窗户发呆,或者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微弱的灯光投射在他的眉目之间,泪痕可见。 这个人的内心远不如他所表现出那样的强悍,那张随时都面无表情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悲伤的表情呢?他从来都没有设想着,习惯了伪装的人其实更不容易轻易露出真实的情感。 在洋潮崖是他先发现晕倒的卫威,当他看见卫威被蚂蝗吸附着的小腿,沾满泥泞的腿上,泥浆和蠕动的驱虫牢牢的赘在肌肤上,当时没忍住就吐了,那样恶心的场面他是头一次见到,纵然心理素质再过硬,他也难以想象那样的钻入人□□的疼痛。 然而被救回来到之后的手术这整个过程,卫威有着微弱的意识,却始终没有醒。 昨天夜里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林大又去了哪里?那伙人未曾留下任何痕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从这个岛上离开了。 这个岛上保留着太多的秘密。 他穿过大门进来的那条公路,直接从灌木护栏上方跳过去,越过操场边的栅栏,没注意撞上了低着头失魂落魄走着的人,来人也是一个趔趄。 “教导员,你没事吧”赵云马上立正敬了个礼,用目光去揣测苏军接下来的反应。 出人意料地平静,摆摆手让赵云走了。 赵云看了他失神的样子,他出来的方向正巧是医务室楼房,卫威受伤对他打击这么大吗?或者是情况变得更糟糕? 赵云眉头一紧,也不去提醒苏军走错了方向,撒开腿就跑起来了。 赵云站在门口听了一下,病房里面没有说话的声音,他推了门进去。 宋越背对着自己坐着,端着碗正在劝卫威吃饭,卫威躲在被子里,地上散落了一张白纸。 赵云压低脚步声走过去捡起来,一眼就瞧出了这份表的内容。 DNA鉴定表。 这是谁的鉴定?他随手把纸折起来放到一边,拍拍宋越的肩膀示意他出来。 “宋哥,怎么了这是?” 宋越走在后面,随手揽过门,忧虑的神色毫不掩饰的外露,搓着手说:“李教授让我把一张纸交给他,看完了就成这样了,也不说话也不吃饭,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诶,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纸?你说那张鉴定表?” 宋越点点头,他也没注意上面的内容,直接把纸递给卫威手上,只是没想到卫威的反应会这么大。 大到透过薄单他都能感受到卫威轻微的颤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 “你给教授说了吗?他怎么说?” “他说让他一个人静静。” 苏军沉默的走了,他无力去反驳李项和。李项和是对的,这个人把曾经的不甘心全当成了主动的反击。 空旷的屋里只剩下李项和一个人,强撑着一股气终是泄了,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面,面容憔悴,苍白的嘴自唇印裂出缝来,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从鬓边滚落,砸在白大褂的衣襟上,润出一圈若有若无的痕迹来。 他连着一天一夜没睡觉了,焦虑的情绪笼罩着他,这种不安让他越来越失控,他已经后悔了二十多年,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在他摆放的那堆箱子下面压着一张开始泛黄的遗传胃癌的诊断书,如果苏军足够细心的话,在李项和进来之前就能够发现那张被他翻出来的诊断书,可惜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张纸上,苦恼于卫威看到见到这份单子的反应。 他丝毫没注意到李项和的异样,他拆了那么久的箱子,封着的胶布却丝毫没有豁开的痕迹。 “李教授,这是你让我收集的一些资料……” “放那吧。” 他撑着拉开一半的抽屉,勉强的露出一个微笑,“卫威怎么样了?” “哦,”何如狐疑的盯着李项和的脸,一夜之间,这个人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活力。面色惨然,眼神飘忽不定,问话的声音仿佛是拼了力吐出来的气息。 她其实很担心面前这个脸色看起来毫无血色的人,但还是抑住询问的想法,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包扎口有出血,但影响不大,没有关节挛缩的变形的……” “嗯嗯,你注意每天给他清洁和观察皮肤状况,还有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明天就可以给他安排康复训练吧。” “啊?” “怎么了?” “没什么,”何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扯了扯衣服衣服下摆,不自然的转了个身出去。 她很惊讶李教授今天的一反常态,以前几乎所有病人的事情,李教授都亲力亲为,甚至连吹风关窗这种事情他都会做,搞得好像整个诺大的医务室只有他一个人似的,虽然何如自己落了个轻松,不过她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享受的,看到李项和忙碌个不停的身影,她也想着为这个男人分担一点。 但是每次跟李项和交流这种事,都会被温和的拒绝。 “没事儿,我的病人我愿意付出。” 这个人似乎可以揽下所有的事情却没有疲惫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研究和照看病人的事情上,像是在无形中与时间赛跑一样。 从李项和提出让她主刀卫威的手术,到今天突然的交代,一种不安和异样从心底里窜出来,这不是她熟悉的李项和。 走出几米的脚步缓了下来,又转身回去,她还是多嘴问一下比较好。 “李教授,你…” 何如突然推门把正在低头寻找药片的李项和吓了一跳,一把白色的胶囊和颗粒顺着手缝洒落了一地,滴溜溜的从桌子下面滚出去了,他慌忙委下身去捡。 何如心一惊,把小小的颗粒捡起来,轻声的问:“李教授,你身体不舒服吗?” “只是普通的感冒,你先出去吧。” “李教授,这不是感冒药吧,这明明就是……” “出去!” 何如被这句吼吓的有些不知所措,她是第一次听见李教授这样的声音,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是真的生气了。 她把捡起来的药片放在桌子上,眼神流连其上,真的只是普通的感冒药吗? “李教授,你注意休息,我我…我出去了。” 李项和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叹了口气,他的语气确实是重了。 明明在所有人面前他都保持着温文尔雅的态度,行事都是落款大方,但是刚才,他情绪过于激动了,不过他实在有心无力去安慰何如。 他当初放弃了高校的教授职位和市级外科手术的主治医生这个身份来到这个岛上。 不久后,何如也放弃了高薪的职业上了岛,一个女人愿意舍弃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位置来到了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而在这之前有另一个男人才踏上这个岛不久,这个选择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出的,他自然知道何如的心思。 这么多年来,大家彼此尊敬和恪守着距离的关心,何如从没有提起过任何不合理的要求,这个女人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付出了这么多,却连爱我两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可能她傻傻的以为等待的话就会有结果的吧。 而李项和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她在这个小岛上过的舒适一点,他争取做到事无巨细,他凡事多操心一点,他甚至连病人的档案都自己整理…… 为的就是减轻内心对何如的愧疚感,任何一个男人都抗拒不了这样女人的痴情,况且何如的外貌也是医院里公认的美女,要说错了,大概就是万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何如曾经输给了另一个人。 现在…… 李项和把手心里几乎快圈不住的药一把塞进嘴里,就着桌边的一杯过夜的凉水服下,坚硬的颗粒感在喉头堵塞拥挤,他用力的吞咽下去,又猛灌了一大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太难吃了。 他用纸擦去嘴角的水,把装在倒在桌子上,数了数,刚好够吃两天。 他中间断了很久的药,作为医生,他自然知道断药的副作用:同样,作为医生,他也清楚自己的病不过是在拖时间而已。 把药重新装回瓶子里,随手塞进抽屉里。 他起身去了洗手间,捧了一把冷水洒在脸上,冷冽的水沾湿了皮肤,顺着清心有型的线条滑下来,被冷水润过的肌肤泛出流明的光,一点点红润返现在脸上,低垂的睫毛被水珠碾过,显得更加的清秀,即使到了这个年纪,依稀还可以看出着年轻时的美貌。 抛开病态的面容,盯着镜头的眼神给这个人更添几分凛冽干净的气质。 “这样的脸真是少见呢……” 他对着镜头自言自语,指尖滑过玻璃,留下了一长串水珠。 真是的,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这句话还是这样熟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四天 “这样的脸真是少见呢。” 这是于青当年对还保留着青涩感的李项和讲的第一句话。 他们把一个人经过学校后街的李项和堵住,抢了他的书包,拉扯之中李项和被推搡在地上,一颗碎石飞过擦伤了他的脸颊,温热的液体从雪白的肌肤渗出红色的血珠。 他索性不去跟人争了,靠着墙保持沉默,这群有钱吃饱了闲得没事做的狗屁富家子净喜欢以欺负别人为乐,很显然今天的乐子就是自己了,他用手臂把自己环起来,形成一个心理防卫区。 “哟,这不是我们班高材生吗?今天怎么一个人走了?你的其他学霸朋友呐?” “哈哈哈哈……” 围住的人群中一个把衣服绑在腰上的人先开了口,顿时引起了一圈的共鸣,余下的人交互的乐着。 李项和单凭那咯咯咯鸡叫的大笑就知道是谁,贾厚,校里什么领导的儿子,平时打个架什么的老师都默认的装作没看见,也不敢向上面反应,连责问都是轻言细语,凡是要打个架什么的别人都让他打头阵,事后再把责任一阵全推给他,反正也不会被记过,所以在混混中很有领导力和威信,跟个能抗事的老大比什么都强。 在这个地方打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打架过程中要么都赤手空拳,要么则只能选择棒板之类的钝器,刀具是被禁止使用的。混混之间打架,大不了就是争个面子的事情,弄出人命实在是没必要的事情。 可惜,有人偏偏不信这个邪。有一次,贾厚在打架过程中试了弊器,用小刀刚好挑断了别人的脚筋,听说终生落了疾病,贾厚的那位“德高望重”的领导亲自上门赔罪,并且愿意承担高额的赔偿,结果贾侯呢?学校要求他在全校同学面前做检讨,照着稿子念竟然都把自己说乐呵了,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捧着肚子笑,那咯咯咯地笑声通过麦声传的老远,回荡在整个校园内,让站在台下李项和内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以至于后来,他一听见贾厚讲话,就会想起贾厚在讲台上反省自己毁了别人一生还能笑出来的场景,想到一个人可以冷漠到这样的地步,内心便是一阵恶寒。 此时那笑声就夹杂在围观的起哄声中,尖锐地声音压制着别人的笑。在李项和听来无比的刺耳。 李项和无论是在班级还是校园内都尽量避开贾厚,只要不主动招惹,优等生和混混本来就没有交集的地方,可惜今天被逮住了,他突然后悔自己要留在教室写作业的决定。 “喂,你哑巴了?在课堂上你不是挺能表现吗?说话啊。” 他用脚尖踢踢李项和的腿,脚印留在李项和新买的裤子上。 李项和缩了一下刚好避开他再次踢上来的脚,没再做多余的动作。 保持着沉默,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说话。每个人都应该像蜗牛一样,遇见了危险就要懂得如何迅速缩进壳里以便于不被伤害,李项和的沉默就是他的壳。 被避开了的贾厚,显然觉得自己在兄弟面前失了面子,冲动着要去补第二脚。 却被人用力往后扯了一把,又踢空了一脚,他正火大着呢,谁敢来搅这个局? 他怒视的顺着手臂看去,正对上于青的眼睛,气焰在瞬间收敛了不少。 于青也不过刚成年,不过大概是为了区别出自己与众不同的魅力,任由着嘴唇一圈的胡子肆冒出头来,他还刻意的去做了保养。 “于哥……”贾厚马上用乖顺的语气叫了声哥,其余的人也跟着示好。 贾厚的大哥就是我们的大哥,管他见没见过呢! 堵在人群中的立马就有人双手递了根烟上去,于青瞥了一眼,把烟从小弟的手里抽出来,有节奏的在手上拍打,后退了两步,回到贾厚的面前。用食指和拇指拈出其中一根烟来,在他的面前晃了晃,然后往贾厚的耳朵坡一搁,把剩下的烟扔在地上,用脚尖慢慢旋转了一圈碾瘪。 才开口说话:“你小弟让我抽这种?” 贾厚没有接话,周围的人也一片沉默,他们知道被贾厚叫哥的那绝对不简单,但没想到是这么个硬茬,露个头面就脾气这么大,本来暗暗打算找麻烦的心顿时都灭了。 于青静待着周围沉默了几秒,在心里猜测大家的反应,很显然,立威他已经做到了。 对于小混混,能力是一回事儿,气场能不能压住大伙们毛燥的心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于哥,你抽我的。”贾厚脸上丝毫没表现出不高兴模样,从兜里翻出自己的烟给于青点燃了。 “不用了。”于青推开他的手,弯腰把随意扔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站到蜷缩着等待结束的李项和面前。 把手里的书包往地上一扔,于青无视扬起来的灰尘直接跨坐了上去。李项和用余光瞥见了自己书包上的小布丁钥匙扣。 于青凑身上前,盯着李项和的脸,阳刚的慵懒的荷尔蒙扑面而来,带着成年期男孩子故作深沉的气息。 “这样的脸还真是少见呢。” 婉转暧昧的嗓音缓缓入了李项和的耳朵,无意撩拨起耳垂上一点红润。 于青的眼底流出一点笑意,面子薄的人可真有趣,一逗就有反应。 他用指腹轻轻抹过李项和脸颊的血,只留下淡淡的印迹在脸上,李项和不自如的把脸向内撇,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拦住,冰冷的四指贴紧了有些发烫的脸,在接触的一瞬间,李项和觉得自己颅内炸开了花,就着短暂的恍惚,于青已经在他的眼角用血挑出一个好看的上挑的弧形。 只添一笔,更有锦上添花的意思。天边一点余晖打在李项和半侧着的脸庞上,仿佛被覆盖了一层梦幻的细纱,起了几分暖色的皮肤更显紧致,眼尾处的浅红给这张清冷俊美的脸增了一笔妩媚。 “这样的脸还真的是少见呢。” 他又重复了一次,细细的欣赏了自己的神来之笔,认真的神情在眼神扫过李项和紧握的拳头时裂开了。 “嗤” 一声谑笑反倒让身后的小混混儿们摸不着头脑了,这怎么突然就笑了? 于青摊开自己的手指,用指头摩挲着还留有印迹的指腹,把双手插进衣兜里,懒意十足的站起身来,一脚踢开已经瘪了的书包,沉闷的落地声在众人的心底砸了个坑。 突然的,这是怎么了? 在路过贾厚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玩味十足的说了句。 “你们继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第四天 “疼吗?” “……” “疼不疼你倒是说一声啊,急死个人。” 苏军把沾染了泥渍和血污的棉签一把抓起扔进了垃圾桶,看着散落在垃圾堆里的一大把棉签,愣是气的一脚踢翻了,被用完的的消毒液玻璃瓶子骨碌的滚了好远,刚好被李项和踩在脚下,稳稳的停住了。 他用脚尖踢了回去,牵动了小腿处的伤口,痛的他无声倒吸了口凉气,用手掌按住床沿来缓解疼痛。 下手真狠。 苏军急躁的不行,但他又不能冲着李项和发火,急得抓脑袋。 看着李项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踩满了脚印的新裤子,心里如同猛浪翻腾很不是滋味。 他按着桌子坐下,眼睛直视着李项和略显平和的脸,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一股子恶气蹿上心头,让他心底里那点儿不甘又重新烧起来了。 “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只有姓贾的那条疯狗才会逮着个无缘无故的人乱咬……是吧?不说话那就肯定是他了,我非得去找他算账不可。” 苏军和贾厚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他亲眼目睹过贾厚的恶劣的行为,看见过他欺负人的场景。 苏军也不是见义勇为的热心人,他并不想插手这种事情,谁都知道贾疯狗的恶名,能避开就避开。 对于那个被欺负的人不过是一两次皮肉痛,忍忍也就过去了。不过谁有心想去管了这件事,接下来两个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要怪只能怪贾厚生在了一个能够遮庇他的家庭里,怪身为教育者却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的贾松鹤。 但是直到当他看见背着书包一拐一瘸的走到楼下的李项和时,他都没设想过有一天这种事情会发生在项和身上,毕竟李项和平时就只关心学习,做事也是中规中矩,没有理由惹到那群人。 “那群人简直是疯了,越来越目中无人……”他嘴里喋喋,趴在桌子下的柜子里摸索了一阵,翻出了两把寸长的折叠刀收在衣服里面,又顺手抓了一把果篮里的糖塞进李项和蜷着的手心里,扭头就大跨步的迈过横在面前的条凳。 “疼……” 若有似无的声音传入苏军的耳朵,他在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脚步,扭过头来看着身后的李项和。 刹那间的不确定让他恍惚。 “你说什么?” 李项和缓缓的抬起头来,青紫的脸上早已遍布泪水,嘴唇下方一圈用牙齿咬出来的红印。 “我说疼。” 苏军那天没有出去,也没有带着怒火去捅了贾厚,李项和临出门的那句疼让他瞬间清醒。 就算是暴打贾厚一顿也换不了李项和已经承受的痛,这笔账以一算一太轻了。 半个月后,贾厚突然在班上消失了,老师只说他转了学,对于饱受他欺凌的同学来说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他们甚至想扒开贾厚未带走的书,只为了消心里那一点恶气。 李项和安静的坐在教室里,他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呼,他的心里思索着另外一件事。 贾厚为什么突然转了学? “好了,同学们,安静安静,”班主任及时制止了同学们的狂欢,“等一下会有新同学到来,那个你往后移到贾厚原来的座位上去,等下新同学就坐在这儿。” 班主任用手指指李项和旁边的同学。 李项和看着她在老师转过去的瞬间恶狠狠的瞪了老师一眼,嘴里还低声咒骂着。她提着书包往后走的时候用手肘使劲的拐过李项和的右手,在作业本上划拉出一条长线。 才写的作业又废了。 “对不起了。” 李项和也不回应她假惺惺的道歉,撕了被毁了的作业纸,重新开始做。 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当然她撒气并不是因为被调到了贾厚的座位,而是因为坐在后面去了。 这个班以成绩论英雄,被老师调到后面去了那就意味着某一次成绩的下滑,那个女生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这次考的差了也是因为失误,呕气是难免的。 只是李项和怎么也没想到,他迎来的新同桌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大家坐好,来,新同学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于青,以后大家多关照。” 熟悉的慵懒声线钻进了李项和的耳朵,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于青笑盈盈的眉眼,此时的于青隐藏了之前所见时的嚣张和邪气,相反换上了一身学生服,刮去了脸上的胡子的他整个人显得异常的清爽明朗。 “好帅啊,” “看起来好阳光啊,” “哎哎,低调点,嘘…” 周围的同学一阵唏嘘声,都在低声评议着新来的同学,只有李项和耳朵如同灌水一般嗡嗡作响,听不仔细旁人的话。 原来叫于青啊。 班主任用手指推了一下滑到鼻梁的眼睛,眼睛眯着扫视了一下课堂,同学们的反应正好符合他的意思,似乎并没有排斥新同学的意思,眼神在扫过李项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又很快掠过了。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大家在高三结束的紧要关头会反对新同学的加入,不过看来是自己多担心了。 他干咳了两下,把教棍立在桌子上两只手交叉着放在上面, “那好,我们可以放学了,回去注意安全。”他用手一指往李项和的方向一指,示意于青坐在那里,看他规矩的朝自己点点头回应以后,背着手出去了。 于青把手插在兜里,晃悠着腿走到座位前,把座椅往后一抽,对着李项和的方向坐下了,光线逆着打在他脸上。 李项和完全听不见周围爆出来的尖叫声,手死死地扣住笔,尽量不去对于青的脸。 “啊,没想到……” 于青修长的手指攀上他的桌子,跟着语调有节奏的敲击了两下。“你是那天……” “项和,苏军来找你了。” 苏军的脑袋在门口张望着,一眼瞄准了李项和,继而就靠着墙等待了。 李项和紧绷的心如同得到一般赦令,抓着书包就匆匆的从于青面前出去了,课本胡乱的摊开放在桌子上。 “书包这么空?没带作业?” 苏军从李项和的书包里抽了几张纸出来,把刚淋在脸上的水珠擦干净,发现李项和的书包破天荒的竟然一本书都没装。 “不想做。”李项和回答的很干脆。 “挺好的,就是要适当放松,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累了,虽然高三是挺紧张的,不过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就要注意劳逸结合。” 苏军心里疑惑,不过他觉得偶尔这样也挺好,李项和每天都会背着一大摞书回家复习,吃饭的时候看书,睡觉前看书,他看他学习这么辛苦,自然觉得心疼。 李项和话少,如果你看见他一个人低头走的时候,不是在默默的背书,就是在心里演算模题,所以,苏军总会在路上找各种话题来吸引他的注意,虽然通常会被忽视。 “苏哥,今天那颗球明天还你。” “好,随时奉陪。” 他随手给走过身边的同学打了个招呼,又转过头来护着挤在人群里的李项和。 脑海里闪过坐在李项和身边的那个陌生的人,是张生面孔。 “你身边的同学新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你以后不用来接我了。” “为什么?” 苏军在李项和被贾厚堵住以后,就每天主动要求来接李项和一起同路回家。 本来两家就离得近,在初中以前也经常同路,不过分了班以后就很少同路回家,李项和的班级是火箭班,除了平时安排的自习以外,还要在教室里多学习半个小时,不过现在趁着这半个小时,苏军正好可以去打一场球赛。 “为什么?” 苏军有点莫名其妙,扭头去看李项和的脸。 “贾厚转学了。” 他心里一惊,马上反问:“他怎么了?” 苏军比李项和高半个头,李项和望了他一眼,心里犹疑了一下又转而释然了。 苏军看起来比自己还惊讶,看来转学的事情确实与他无关,内心那点不安的猜测也悄悄被抹去了。 “我不知道,可能转去另一个学校了吧。” “这不挺好嘛,”苏军的语气一下变得很轻快,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似安慰的说道:“以后你就可以大胆的走在这条道上了。” 李项和沉默的点点头,他没有告诉苏军那天关于于青的事情,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况且苏军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 “走,我饿了,咱们去吃谭家大饼。” 苏军那时没留意到李项和眼底的那一点留恋,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小跑着把自行车从棚里推出来,一个跨腿骑了上去,长腿蹬着往前走,路过李项和的身旁,朝他吹了一声轻快的口哨。 “上来。” 李项和把双肩往上拢了拢,横坐了上去。 “抓好了,飞啰。” 苏军用脚蹬着踏板,手上不停的打着车铃,人流散出一条道来,他载着李项和冲出人潮,把这些人都甩在了身后。 李项和用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摆,等避开人群后,苏军的速度明显放慢了,细细的感受着夜里的风带给人的极致舒适触感,像是清风在湖面撩起的涟漪,让人陶醉在温柔之中。 “苏哥…” “嗯?” “你是不是不会考大学?” 苏军把稍微回转的脸又转回去了,他还没想好怎么给李项和解释。 李项和见他不回答,也就不再多问,把头轻轻埋在他的背上,感受着额头一点点暖起来的热度,风勾起他嘴角的一点若无的笑。 一段一段闪过的路灯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一片岁月静好。 “谭师傅,收摊了?” “还没呢,专门等你俩下课哈哈哈”谭宁平掀了帷幕从里面出来,随手把帽子摘下来挂在墙上,稀疏的几根头发耷拉在头上,眼角藏不住的黑眼圈,不过看到苏军后脸上还是不减的笑容。 “来,这个是你的。”谭宁平把手套带上,从倒扣的锅盖里取出一张大饼递到苏军面前,随即又取了另一张递给李项和。 “哎哟,项和,你的脸色咋这么苍白呢?高三压力大,你不要太累啊,要多吃点好的多补补,那个你等下,”谭宁平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拿了两瓶牛奶出来递给李项和,“这是小滁的三伯送给,你拿去喝补充补充营养。” “不行,”苏军和李项和同时出声拒绝。 “哎呀,没事儿,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等你以后啊,念出名堂了,我这不是还要靠你给我们谭家大饼多打打广告吗?两瓶牛奶你就别跟叔推。” “不是的,这还是留着给谭姨补身子吧,这……” 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谭滁提着篮子从外面走进来。 “项和哥哥,你就收了吧,这是我爸给你考大学的一点心意呢。” 谭滁跑上去给了苏军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泥鳅脱水般的滑下来,钻进店铺里面去了。 “小滁你去送饼咋回这么晚呢?”谭宁平话里虽然有些埋怨,不过从一出来就紧锁的眉头却舒展了,又转过来对着两人说话:“对对对,小滁说的对,这是叔一点心意,苏军,项和不收你就替他收了。” 谭宁平把牛奶硬塞到苏军手上,拉着谭滁进屋去了,惹得两人都是哭笑不得,反而更不好意思了。 “谢谢潭叔。” 苏军高亮着嗓子朝屋内喊,嘴里咬着饼子载着李项和赶回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