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之瞳》 正文 第一卷 百年踪迹隔天涯 楔子一 黄海之滨,有一高山。 山上峰峦叠嶂,绿树蔽日,又有奇岩怪石林立,大小洞天幽深,香茅灵泉遍地。因其终日云雾缭绕,世人皆言山上有个仙人唤作华阳真人,这高山更是天下第一福地。 这晚皓月当空,繁星耀目,高山之巅有两个小道童正躺在一株大树下纳凉。 山上清风习习,送来阵阵野花幽香,十分宜人。胖些的小道童已微微打起了呼噜。 另一个小道童很瘦,眼睛亮晶晶的。他望着满天星斗,轻轻推了推小胖子,问道:“师兄,玉帝统领三界十方c内外诸天神佛,管理万物兴隆衰败c吉凶祸福,想必厉害之极。为何孙悟空打上凌霄宝殿时,他会吓得躲在桌子底下,下旨要如来来救驾?” 胖道童从未想过这等稀奇古怪的问题,转了个身,闭着眼说:“因为如来法力更高强?” “如果如来法力更高强,那为何他归玉帝管?” 胖道童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 “还有,如果玉帝并不厉害,为什么满天神佛会都服他管呢?” 胖道童打了个哈欠:“你哪来这么多怪异想法?” 瘦道童压低声音:“师兄,师父说过云瞳是至宝,天下事没有它不知道的,不如我们偷偷去‘百丈金坛’看看,云瞳上定有答案。” 胖道童的瞌睡虫一下被吓跑了:“你这是要作死啊!师父都不敢随便进‘百丈金坛’,你去了非被扒皮不可!” 瘦道童的眼睛亮晶晶的:“难道你不想看么?现在师父在闭关,师兄们都不在,山上只有我们俩个人,看一下没人会知道的。” 胖道童头摇得象拨浪鼓:“我不想看,也劝你不要看。” “我就在‘百丈金坛’门口看一眼,看看云瞳长什么样子就走。” “别看了,我知道云瞳长什么样儿。我听白师兄说过一次,云瞳是一张羊皮卷。” “羊皮卷?不如还是去看看吧。” 胖道童头摇得更厉害了:“师父说过,云瞳有统领三界的无上法力,能吃掉方圆百里内的入侵者,万一你没看到,还被它吃了怎么办?说不定它一怒之下连华阳门都毁了。” 瘦道童眼珠一转:“好吧,我不看。咱们回屋就寝吧。” 胖道童走了两步,放心不下,郑重地嘱咐道:“你可别趁我睡着了,半夜偷偷去看!” 瘦道童狡黠地一笑:“不会,不会的。” 两个小童相携着说些闲话往回走,瘦道童又问道:“既然云瞳如此厉害,又无所不知,那岂不是谁拿到云瞳谁就可以统领三界?” 胖道童刚要说话,突然觉出异样,两个小道童同时抬头向天上望去,发现适才璀璨的夜空突然变得黑压压的,月亮已不知所踪,星象突然变化,北斗七星摇摇坠坠,东北方有一异星闪烁出耀眼的血色红光,紧接着天空划过一道闪电,轰地一声巨响,那供着云瞳的“百丈金坛”竟然塌了。 楔子二 传言金主完颜亮是因为一阙《望海潮》决定侵宋的。 《望海潮》系词人柳永所作,颂的是钱塘江畔杭州城的风流美景,可谓承平气象,形容曲尽,无人能出其右: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睛,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完颜亮听唱后,也写了一首诗:“万里车书盍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写罢将笔一扔,哈哈大笑:“来人,下旨遣贺宋正旦使。” 正旦使者始于绍兴和议。南宋绍兴十年,宋军在反击金军的入侵中,取得了顺昌c郾城c颖昌大捷,然而宋高宗与宰相秦桧却一心议和,下令撤军,又制造了冤狱,于大理寺诛杀主战的岳飞。签订了《绍兴和约》,内容是宋向金称臣c割地c纳贡。此外每年遇到两国皇帝生辰及正旦,宋金两国要互遣使祝贺。 完颜亮此时已积极备战,却继续遣使,除了要迷惑南宋,更是为了制作南侵的军事资料,他精心选择了一批画工作为正旦使者的随从,沿途详细绘制自金宋边境到南宋临安的详细城郭地图c山形地貌。 这次他钦点的正旦使施宜生原是宋朝官员,绍兴二年因同情反叛被流放。他逃至金国首都上京后参加金朝科举考试,获廷试第一。甚得完颜亮器重,数年之内不断高升,官至尚书礼部侍郎,迁翰林侍讲学士,可谓显达一时。 接到出使南宋的旨意后,施宜生以“耻见宋人”为由力辞,完颜亮却坚决不同意。宜生只得硬着头皮出使。带着正旦使团先马后船,走了足足三个月,才从中都到了临安府。 使团过了淮河后即由宋兵护卫,施宜生心情极度复杂。 此时宋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战争了,南宋的百姓男耕女织,生活秩序井然,可边防却十分空虚,毫无备战的迹象。 这日,使团来到临安,临安城正在下大雪,端端是个粉雕玉琢,烟笼寒翠,清雅无匹的好世界。候潮门前几树腊梅倩影娉婷,暗浮清香。二十多年未见的同舍好友张焘早已率部迎候。 宜生感慨万千:“张兄,可还记得崇化堂前步月之情形” 张焘愣了半晌,答道:“子公未敢忘。” 当日宾主在使馆饮宴。张焘大谈宜生的家乡福建邵武的风土人情和目前的近况,待金国副使耶律翼离席如厕时,张焘对施宜生说:“传说自古以来,狐狸如果死在外面,一定把头朝着它的洞穴。不知翰林是否忘情本朝?” 二十多年的离乡别情瞬间爆发,施宜生眼圈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走到窗前去看那漫天雪花,说道:“今日北风刮得甚劲。” 张焘何等人物,马上明白北风便是暗指北方的金国,北风刮得强劲便是隐指金国将要南下进攻南宋,证实了从金国传来的完颜亮在备战的消息。 这消息太过重大,张焘一时说不出话来。 施宜生惟恐张焘无法理会他的隐语,来到书桌前,向张焘大声喊道:“张大人,笔来!笔来!” 张焘浑身颤抖,心知笔来便是暗指必来,金国的军队必定会来。 话音未落,耶律翼推门进来。 张焘和施宜生脸色都变了,不知耶律翼有没有听见什么。 耶律翼却没有任何异常,大剌剌走到桌前,见施宜生在纸上写了一首诗,诗名唤作《感春》: 感事伤怀谁得知,故园闲日自晖晖。 江南地暖先共发,塞北天寒迟雁归。 梦里江河依旧是,眼前阡陌似疑非。 无愁只有双蝴蝶,解趁残红作阵飞。 耶律翼笑道:“你们文人,最爱写这劳什子,本将是一个字都看不懂,先去歇息了。” 当晚,张焘急急入宫,向赵构进行了密奏。 正隆五年一月,施宜生圆满地完成了出使南宋的任务,和耶律翼踏上了返回金国的征程。 到了淮河前,耶律翼称母亲病重,一个人先渡过淮河,一路急行,回到了中都。 完颜亮听完耶律翼的报告后果然盛怒,战略计划被泄露,原来制定的突然袭击和闪电战术再无任何意义。 这日施宜生回到了中都,入宫面圣,见皇帝的书房里新添了一幅屏风,屏风上画的正是临安秀色,又有完颜亮戎装骑骏马立于吴山之上。 施宜生默然不语。他心中清明,耶律翼提前回国,定是将自己泄密的事情报告了完颜亮,也提前将画工所绘地图带回中都了。 完颜亮闲闲道:“前日太医使祁宰来给蒲察阿里虎诊病,说立朝之初,祖宗以有道伐无道,因此能荡辽戡宋。而今时我朝的谋臣猛将大不如前,兼之宋人没有犯错,我们伐宋无名,如果非要调发军旅,赋役将变得繁重,举国上下都将怨声载道,埋怨我这个当皇帝的。而且南宋的地形多江湖岛渚,不适合我金国的骑兵驰骋,不知翰林怎么看?” 施宜生低头回道:“太医使见识高明” 完颜亮笑道:“翰林果然心怀故国。昨日我见太医使钟爱弱宋,不忍他煎熬,便将他送回去了。那边有口油锅,是专为你备下的,听说入锅一游是回大宋最快的法子了。” 施宜生面如死灰,向完颜亮磕了个头:“宜生一人所为一力承担,求辱不上父母,祸不及妻儿。”慢慢走到油锅前。 完颜亮突然道:“且慢!听说翰林有位故人,是福建龟山福清禅院的主持,此人手中有一张羊皮卷,唤作云瞳,得此卷者,能找到全天下的龙脉,翰林若能去一趟,取回这羊皮卷,我自会饶你全家性命。” 施宜生凄然一笑:“他的确是我的生死之交,不过他早已不问世事,行踪成谜,世人遍寻不得。何况,他是宋人,若他真有这羊皮卷,大可告知朝廷保护好龙脉,甚至挖断如何还会有靖康之耻?徽钦二帝又怎么会死于五国城?” 完颜亮知道他没说出来的几个字是“挖断金国的龙脉”,面色一沉,冷笑道:“昨日我的嫡母单氏反对伐宋,我已将她和你家人一起送走了。不过,你儿子莼之并不在府内,我已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他,想必很快就会抓获。你若肯去找你这生死之交,我便马上下旨停止搜捕你儿。这孩子和阿鲁补一同长大,我对他欢喜得紧。” 阿鲁补是完颜亮的长子,是完颜亮最喜欢的儿子,与施宜生的儿子施莼之情同手足。 施宜生沉默不语,似乎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一会,周围侍从见他嘴角流血,身子软绵绵地歪下去,叫声不好,扑上去扒开他的嘴,掏出半截舌头来。 海陵王见他竟自己咬断了舌头,显然是以此明志,表示绝不会去打探这个秘密了。不由恼羞成怒,吼道:“把他扔到油锅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谁家少年曾翩翩 完颜亮准备侵宋,施宜生为了示警全家惨死,可临安城内仍日日酣醉c夜夜笙歌。 临安府最大的瓦舍是北瓦子。就在众安桥边,有勾栏十三座。围绕勾栏的看棚很多,大的可容数千人。这日说书的是乔万卷,讲的是《刘项争霸》。 看棚里众头攒动,人人屏气凝神,听那乔万卷说道:“这天天刚亮,只见楚军的营门前,搭起了一个高台,台前架了一口大锅,锅下烧着熊熊大火,锅里煮着滚爆爆的水。项羽心事重重地走出了营门,站在高台上,向对面的汉兵营地凝望了良久。你道他为了什么这么忧心?原来昨夜探子来报,说彭越又在梁地兴风作浪,断了他的粮道” 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听了一会,觉得索然无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两道浓眉如蚂蟥在小眼睛上面拱了拱,更显样貌丑陋。她见手中的戈家蜜枣儿已所余不多,于是奋力挤出人群,顺着众安桥往州南桥而去。 夜市的一众老板对这姑娘都十分熟悉,热情招呼:“小元姑娘来啦?我刚刚还寻思呢,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见着你。” 小元进了一间小小的门店,粗声粗气地说:“照旧,一份盘兔一份烧鸡。” “小店今日有新到的黄雀酢,真真是人间美味。小元姑娘可想一试?” “新菜啊,那给我来两份吧。”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得。” “多少钱?” “一百文。” “啊,你这是开黑店么,往日我吃一兔一鸡不过二十文,今日这黄雀酢能有多大?合着,合着,合着” “四十文一只。”有人插嘴道。一个少年正走进店堂,手里拎着一串用麻绳绑着的黄雀。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衣衫单薄,面有菜色,他将手中的黄雀往地上一放:“店家,这黄雀用麦黄c红曲c盐椒c葱丝调味,用粽叶包好入匾坛内,过几天就得,并不费事,你卖给客人四十文一只,从我手里买来,却只给一文一只,未免太不厚道。” “你插什么嘴?若是惹恼了小元姑娘,仔细你的皮!” 那小元算术虽差,却也听出这店家贱买豪卖,欺负了这少年也哄骗了自己。顿时双目圆瞪,入前一步,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就往店家身上招呼,店家吓得连滚带爬闪开。 小元却不依不饶,那少年连忙上前劝阻。可他身形单薄,哪里拉得住小元。 他带的一条小黄狗,正在店外等候,见小主人与人拉扯,低吼一声,冲进店来,直往小元身上扑,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小元瞬间脸色惨白,倒退数步。 “通宝,退出去!” 通宝悻悻退了两步,却不肯出门。 少年从旁边桌上顺手拾起客人吃剩下的肉骨头,扔出店外:“去吧。” 通宝扭头看了看肉骨头,退了一步,却并不肯出去。 少年蹲下身,摸摸小黄狗的头,柔声道:“好通宝,你也累一天了,去吃饭吧。我没事。” 通宝这才出门,欢快地啃起骨头来。 小元惊魂未定,坐在桌旁腿肚子还在抖。 店家上前问道:“小元姑娘,您点的东西” “那个,那个什么黄雀酢不要了!盘兔和烧鸡带走。”转向少年:“你这条狗,怎么这么凶!叫它再走远点!” 那少年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通宝还不到一岁,姑娘你怎么怕成这样。” 店家飞快地把小元点的东西用食盒装好送上来:“那黄雀酢是人间美味,比这烧鸡好吃上百倍,过去蔡相最好这口。小元姑娘不试一试,实在可惜啊。” “什么蔡相肉相,你这是黑店,我不吃了!” 店家满面堆笑:“姑娘息怒。小二,给小元姑娘盛一碗冰镇紫苏膏消消火。” 小元哼了一声,咽了口唾沫,坐下来等紫苏膏。 店家将少年拉到一边,数了数他手中的黄雀串,压低声音说:“一共八只,给你八文。” 少年面色很不好看:“老板,我进山两天才捕到这几只,八文钱只够我吃几个窝头,您,您”张了几次嘴,才红着脸小声说出:“你多给点。” 紫苏膏一端上来,就被小元一口吃完。她用手抹抹嘴,见少年要钱十分扭捏,心想这少年面皮倒薄,笑嘻嘻地问:“哎,你叫什么?” 少年转过头来,他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一双眼珠儿却黑白分明,甚是灵动:“我叫,魏富贵。” 小元噗呲笑了:“你们人,你们临安人好怪,穷人都爱叫富贵c发财。” 少年也笑了:“是啊,穷人家起名更想讨个好彩头。小元姑娘有何吩咐?” 小元掏出一百文钱递给少年:“别卖给他,卖给我吧。你现在就去买些你说的麦黄c红曲c盐椒c葱丝,把这八支黄雀收拾干净,用粽叶包好入匾坛内,过几天好了送到倚仙阁来给我。对了,要几天?” “三天可得。” “好,三天后你送过来,你还会做什么吃的?” 少年大喜:“这临安城有的,我都会做,只不过,我手里食材不多,应该可以做出烤菌子c炒鹌子c红丝水晶脍c旋炙野猪皮c鹿肉脯c烤野兔c旋煎羊c东坡肉,前日我在山中,还自创了一味拨霞供,就地取材,鲜美异常” 小元听着,不知不觉口水淌到了前胸,魏富贵初时还忍着笑,后来实在忍耐不住,朗声大笑。 小元也不以为意,又抹了一把,把钱递给去:“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快带着你的狗,去做黄雀酢吧。” 少年接过钱高兴地转身离开。 小元突然叫住他:“哎,等会。”向店家要来两个馒头:“你还没吃饭吧,拿着,热乎乎正好吃。” 少年十分意外小元会给他买馒头,自家中变故,他孤苦伶仃,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他,这点滴暖意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竟忘了道谢,径直走出店门,蹲下身子,先将手中馒头喂了通宝一个。 原来这自称魏富贵的少年就是施宜生的独子施莼之。那日施宜生见耶律翼提前归国,心中担忧,于是飞鸽传书,赶在耶律翼到中都之前,让老家人权叔连夜带着独子莼之逃往江南。对外则宣称莼之不慎跌落悬崖,尸骨无存,在家中设了灵堂掩人耳目。 施莼之与权叔日夜兼程赶路来到临安。找到张焘府上,不知何故张焘一直称病,避而不见二人。最终二人流连市井数月,身上盘缠全数花光,只得栖身郊外一座破庙。 过了几天,权叔更是身染重疾而去,莼之大哭一场,葬了权叔后,便一人生活在破庙中。他的父亲施宜生虽然是为大宋而惨死,但宋朝的官场却并未起任何波澜,很快将他遗忘。莼之一个小小少年,虽然知道父亲急急把自己送走定有变故,但并不知道父亲惹的是杀身之祸,更不会知道除了自己,全家已被完颜亮尽数杀死。 因金人尚武,莼之也从小习练,箭法十分精准。此时他手中无弓,随身带着的只有一把前几年父亲亲手制的金弹弓,便日日射些山鸡野鸟吃,也常常打了小鸟和小动物下山换钱,想攒够回家的盘缠。此时见小元出手阔绰,把昔日家中厨子做过的菜名都报了出来,其实他并未真正做过这些菜。但他自幼锦衣玉食,任何菜肴一试已知成份。心想有三天时间试做,怎么都能试出来。 小元见他得了馒头竟先喂小狗,心想这小孩对狗倒比对自己还好。想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这是我没吃完的糖果子,还有三个,也给你。你快把狗带远点,越远越好。对了,过几天来送菜时,不要带狗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无限烟花夜如霜 小元走出夜市时,月已中天,西子湖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黑暗中的西湖没了白天的千娇百媚,黑压压的湖水十分神秘,湖底仿佛有神秘的力量一般令人敬畏。 小元沿着湖畔慢慢走去,湖边有提着灯笼的游人,也有席地而坐的书生。湖面上几艘画舫缓缓前行,隐约听见丝竹之声,似是《满庭芳》,小元取出烧鸡边走边吃,今日的鸡腿既嫩且美,小元心情甚好,哼了几句,走调走得厉害,难听得把自己都逗笑了。 突然,小元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声,是个幼童的声音。小元举目四望,周围都没有人,心道定是自己听错了。又唱了两句,那小孩的笑声极清晰,脆生生在背后响起,小元回头一看,并没有人。 小元大吼一声:“谁?”见没有回应,小元心想定是哪个熊孩子捉弄自己,举起手中鸡腿,大咬一口,恶狠狠地说:“再笑,我就这样咬断你的脖子!” 当她回到倚仙阁时,连鸡骨头都嚼干净了。她心满意足地舔舔手,进了门。 倚仙阁里一如往常,酒香袭人,春意正浓,宾客与佳人都已醉眼朦胧。小元大剌剌走上楼。 楼下虽然喧闹,楼上却十分清静,小元推开门,房内铜鼎中的飘出缕缕烟雾,小元“啊啊啊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姐姐,你又熏这么浓的香。这是花香吧,我喜欢昨天那个用梨子熏的。闻着就好吃,显得这房里什么都好吃,连这桌子椅子都好吃。” 屋内一个女子将手中的《乐章集》放下,抬起头来。虽然小元称她为姐姐,二人却长得一点也不像。小元十分丑陋,獐头鼠目且腹大如鼓。那女子却长得千娇百媚,肤如凝脂,目似秋水,有百媚横生之躯c倾国倾城之态。 美人儿掩嘴笑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文雅些呢?昨儿熏的叫‘江南李主帐中香’,是果香,今日这个叫‘返魂梅’,是花香。是名臣韩琦创制,由大学士苏东坡传出来,十分难得的。” “为什么要文雅呢?文雅又不是烧鸡。照我说,瑶卿姐姐你天天学人,样样都要学足,会不会忘本啊?” “我倒愿意生而为人,最好早生个一百多年,能与柳郎见上一面。” 小元噗哧一笑:“一百多年前柳三变如果真见到了你,非得吓死不可,那时你的样子和我现在也差不多” 原来小元和这叫瑶卿的女子并不是人类,乃是镇江城外的两只灵狐。狐狸活五十岁就能变成妇人,活一百岁就能变化成美女,活五百岁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每活一百岁生一尾,到一千岁十尾又合一尾,如果活到一万岁就能和天沟通,唤做“天狐”。这小元正好五十岁,刚会幻化人型,瑶卿却已经三尾,法力甚高。 二狐所居之地叫银山,这银山葬了一位名人,正是“白衣卿相”柳永。瑶卿百年来常见到清明c新年时分,远近的妓女们都打扮漂亮,到柳永墓前祭奠,举行“吊柳会”。三个月前,小元无意中听到参加“吊柳会”的姑娘们传言“云瞳珠”在临安府出现,于是二狐决定下山寻珠。 世人只知“云瞳珠”是一粒异常珍贵c非常值钱的夜明珠,却不知它的来历:十五年前,上古至宝云瞳在茅山被雷轰得碎裂,有一极小的碎片落入水中,被一巨蚌吞食,腹中珍珠与云瞳碎片溶为一体,遂成云瞳宝珠。后巨蚌被渔人捕获,云瞳珠被辗转倒卖,已不知所踪。若修行之人食了此珠,可立增千年道行,位列仙班,是三界之内人人争夺的至宝。 下山后,瑶卿化身青楼女子,栖身于勾栏之所,对外宣称卖艺不卖身,且不喜金银,只爱明珠。她虽不卖身,但已有三百年道行,以狐狸精倾国倾城之美貌与媚入骨血的风情,将临安城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一时艳名大振。卿瑶也收到了一大堆明珠,但却没有一颗是云瞳珠。 瑶卿心中焦急,小元倒十分自在,它生性贪吃,除了满足口腹之欲外,其它事情都奇懒无比,特别是修炼,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它又好酒如命,没月亮不能修炼时要喝几杯,月亮出来了庆祝有月亮又要喝几杯。临安城美食美酒众多,勾栏瓦舍遍地,瑶卿派她出去打探珠子的下落,她便在临安城内从早逛到晚,吃不重样,玩不重样,每次出去,都吃得大腹便便c满脸油光回来。渐渐腹宽半丈。功力更差,变幻的人形人不人狐不狐,丑陋之极。 瑶卿与小元的父母均已归天,二狐因机缘巧合相依为命,姐妹相称,瑶卿对小元十分疼爱,也不好骂她,见了她只是摇头叹气,毫无办法。 瑶卿见小元调侃自己,嗔道:“你才来没几天,人间的油嘴滑舌学得倒快。” 小元粗声粗气地说:“我才不要学人!人类实在是狡诈。今日我到平日去惯的小店买烧鸡,店家居然将一文一只买来的黄雀,卖四十文一只给我!” 瑶卿边听边笑:“这店家确实不厚道,但低买高卖从来都是做生意的规矩。后来你付了四十文?” “自然没有。”小元十分得意:“我拿了一百文给卖黄雀的少年,让他过几天腌好了八只黄雀酢到倚仙阁来,合着,合着,合着几文一只?” “不到十三文一只。” 小元想起少年说的那些美味的菜名,口水一下流了下来:“那少年会做很多菜!等我们回家时,一定要把这小子带回去。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等找到云瞳珠罢。” 小元却烦躁起来:“姐姐,这临安我们都找遍了,云瞳珠怕是不在这里,不如先回家休息几年再来找,当然,除了那不少年,还得抓个会做烧鸡会酿酒的厨子回去。我现在每天都要把尾巴夹起来走路,磨得腿都出血了,十分劳累,这人模人样的日子真不是狐狸过的!” 瑶卿微微一笑:“你才过了几天就累了?他们人类,从生下来开始就要学习夹着尾巴做人,还要一辈子戴着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做人,至死方脱,不比你辛苦得多?” 小元噘撅嘴,说到:“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修炼成人?” “修炼成人,方可进一步修炼成仙。” “我看人类也没几个炼成仙了的。” 瑶卿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走到窗前:“你看这临安府的锦绣繁华,岂是我们在山野僻林中能想象得到的?就算不能成仙,在这人间天堂住着,不比在银山好得多?” 小元生性粗豪,总盼着回银山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见瑶卿这般说法,看来是要长居此地了。张大了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心岔开话题,于是对着门纵声大叫:“阿黄,阿黄,你进来一下!” 门外一个龟公一溜小跑推门进来,问美人:“瑶卿姑娘,有什么要吩咐小人?” 小元招手道:“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尾巴。” 阿黄莫明其妙地说:“什么尾巴?” 小元在他股后一抓,阿黄疼得一蹦而起:“小元姑娘你为何非礼小人?” 小元皱眉道:“没有啊?”又伸手去扯阿黄面皮:“让我看看你的面具。” 瑶卿乃是倚仙阁的大摇钱树,小元仆仗主势,那阿黄虽然疼得泪水盈眶,却不敢动弹:“哎呀我的娘啊,疼死小的啦,我又犯什么错啦?” 小元见他窘样,哈哈大笑。 瑶卿以团扇轻掩玉面,笑道:“小元你又在胡闹了,放开他吧!” 阿黄拭去颊上泪珠,转眼换了副面孔,轻笑道:“瑶卿姑娘,岭南来了位姬公子,听说姑娘喜爱明珠,特携至宝‘云瞳珠’前来相见,目下正在偏厅等候,姑娘见是不见?” 小元与瑶卿同时惊叫道:“你说什么?” 瑶卿旋即醒悟到自己的失态,细语问:“是云瞳珠么?你可亲眼见到了?” 阿黄摇头:“姬公子送给姑娘的东西,小的哪有福气一见?听姬公子说这宝珠珠径盈寸,夜间光亮如月照室内,而且冬暖夏凉,置于堂上十分舒适,姬公子说,世间只有瑶卿姑娘可配得上此珠,特此送来以博姑娘欢颜。” 小元怪叫一声,就要下楼。 瑶卿忙拉住她,阿黄只觉眼前黑影闪了两下,以为自己眼花,定睛细看,瑶卿和小元仍站在原处。 瑶卿细声细气地说:“那你就请姬公子上楼一见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离歌茫茫珠有泪 小元眼见即将大功告成,兴奋不已,对瑶卿说:“明天就回家!不,一会儿拿了珠子就走!哎,姐姐,我现在就去厨房里把厨子抓走,在城郊等你啊!我再也不穿裤子啦!” 瑶卿笑道:“又发失心疯了!珠子还没见到,也不知是真是假,等珠子到手再说吧。” 说话间,阿黄已将姬公子带上楼来,小元喜不自禁,低吼一声,几乎要冲出门去,瑶卿忙将其拉住。 一会功夫,阿黄与姬公子就到了门口,轻轻叩门。 瑶卿细语道:“小元,请公子进来罢。” 小元将门打开,一见姬公子,噗哧一笑:“哎呀,这位公子,看到你好亲切啊!跟照镜子似的。” 那姬公子长得黑胖粗壮,小眼眯眯,与小元有九分相似,小元觉得有趣,忍不住出言戏弄。 瑶卿在屏风后见到姬公子,也强忍笑意,而阿黄早已暗笑了一路,此刻听闻此言,下唇都被咬红了。 姬公子呵呵一笑,也不为意,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两个金元宝,一个递给阿黄,一个递给小元:“你们下去吧。” 阿黄趁机两笑并作一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双手接过:“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小元却对金元宝不屑一顾,把手一伸:“珠子呢?” 姬公子一愣:“宝珠在下自然会交给瑶卿姑娘,就不劳小姐芳驾了。” 小元咧嘴笑道:“这位哥哥,你长得和我一样粗鲁,说话儿倒文雅得很,那请进来吧。” 姬公子走进房门,转过屏风,见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美人儿坐在案前,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立时魂飞天外,不由自主地谦卑起来,结结巴巴道:“小生,小生见过瑶卿姑娘。” 瑶卿起身道个万福:“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小元十分着急:“快把珠子拿出来啊!” 姬公子迷迷糊糊地在怀中掏出个锦盒,递到瑶卿手上:“宝珠在此。” 小元一把抢过,口中说道:“我替姐姐看看是真是假。”伸手便揭开锦盒。 说时迟那时快,盒中一道红光射出,正射中小元额心,小元猝不及防,大叫一声,往后一倒,竟晕了过去,锦盒旋即关上。 瑶卿一瞥之下,已知盒中宝珠是真,但不知是何人在这装珠子的锦盒上种下了一个符咒,难怪用什么法术都不到这珠子。兀自惊魂未定,就见小元一双大足渐渐变小,裤子后面开始鼓起来,眼看尾巴就要露出来了,忙暗中使个“障眼法”将小元的丑态掩盖住。 姬公子肉眼凡胎见不到那道红光,只见小元居然晕了,捡起锦盒道:“这位姐姐她怎么了?” 瑶卿道:“她是见到珠子欢喜过度了,我扶她上床休息片刻就好。公子稍候。” 瑶卿把小元放在自己床上,放下围幔,回身道:“公子请坐。” 姬公子盯着瑶卿美丽的脸庞,不由咽了口口水:“小姐请坐。宝珠在此,请小姐笑纳。”说着就要打开锦盒。 瑶卿忙说:“且慢!” 此时房门呯地发出一声巨响,瑶卿与姬公子转头一看,不由得都大惊失色。 门口立着位凶神恶煞的瘦高和尚,房门正是被他一掌打烂。只见他将手中法杖在地上重重一顿:“闲杂人等立刻出去!” 姬公子财雄势大,气得浑身发抖:“你这和尚好生无礼!且不说瑶卿小姐愿不愿意见你,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何况你一个出家人,也出入这等声色之地,如何对得起佛祖?” 妓院老鸨带着阿黄和几个打手跌跌撞撞赶上前来:“你这和尚,居然敢自己闯上来,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这倚仙阁是什么地方!就是皇上来了,想见瑶卿姑娘也得先付钱!” 和尚嘿嘿冷笑:“愚民愚妇!”也不理会旁人,只盯着瑶卿。 瑶卿见来者不善,对老鸨说:“妈妈你先带姬公子下去,大师是我的故人,我与他叙两句就来。” 那和尚笑道:“你倒好心,怕吓着他们。和尚却想让他们看看你的真面目。” 瑶卿道:“姬公子你将锦盒给我,先随妈妈下去吧。” 那和尚身形一动,已站在姬公子前,一把抢过锦盒。 姬公子猝不及防被他一抢得手,心中焦急,大吼一声扑上前去,和尚大袖一挥,姬公子肥胖的身体腾空而起,正摔在瑶卿床上,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几个打手见和尚凶狠,不由都倒退几步。老鸨寻思这会武功的和尚八成是对手妓院请来抢瑶卿这棵摇钱树的,挡在瑶卿面前:“你这恶和尚,想到我倚仙阁来抢人,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和尚将手中法杖在地上重重一顿,二楼走廊楼板登时烂了一个大洞,那楼板足有半尺厚,由上好楠木制成,十分名贵,老鸨心如刀割,扑将上去尖叫道:“我的房子!老娘和你拼了!” 和尚冲着老鸨大吼一声,众人只觉得声浪震天,肝胆俱损,人人胆战心惊,老鸨哼都没哼一声,已经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和尚冷冷道:“此女乃是百年狐妖,和尚今日来替天行道,不怕死的就留下,怕死的快快退避三舍。” 语音未落,人已走了个干干净净。 瑶卿道:“看来大师今日是不会放过我了。瑶卿自问从未害过一个人,修炼也未曾采食一人精气,大师为何要与我过不去?” 和尚冷冷说:“邪魔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再不多话,欺身向前,瑶卿急退几步,眼珠发出幽幽绿光,她注视着和尚的眼睛,柔声道:“大师真的这么绝情?” 那和尚与她眼神一对,暗叫不好,眼前瞬间出现了数十个绝美的女子,寸缕不着。环绕周围,柔柔扭动,风光旖旎之极。纵有十载修为,和尚也把持不住,不由心神俱乱,血脉贲张,一口真气全散了。 瑶卿趁他分神,拍灭屋中蜡烛,抓起他手中锦盒就跑。 和尚手中一松,脑子顿时清醒,大吼一声:“妖孽,哪里走!”手中法杖一顿,口中念念有词,室内金光大盛,瑶卿被金光笼罩,完全动弹不得,瘫倒在地,慢慢露出原形。 和尚双掌合十,轻念咒语,瑶卿越缩越小,最后变得只有拇指大小,被和尚收入袖中。 那和尚正待离去,突见地上瑶卿流的鲜血,张嘴一吸,鲜血尽数入腹,一滴不剩,方始转身离去。 姬公子晕了一会,悠悠醒转,正好借着月光见到瑶卿露出原形,被和尚收入袖中,正待起身讨回云瞳珠,突见和尚张嘴饮血,吓得魂飞魄散,心道这和尚怕也是妖怪变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估计和尚走远了,才慢慢摸下床来。冷不防又在床上摸到个毛茸茸的物事,定睛一看,正是小元的原形,闷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倚仙火起昼连天 小元醒来之时,浑身剧痛,仔细一看,自己已现了原形,被五花大绑,裹得如同个粽子一般缚在一张木椅上,木椅放在房间正中,姐姐不知去向。 妓院中人全都手持木棍,好奇又兴奋地盯着小元,见小元睁开眼,阿黄尖叫道:“醒了醒了,狐妖醒了,大家小心!” 老鸨躲在阿黄身后,一挥手:“泼!” “哗”的一声,几桶屎尿同时泼在小元身上,小元浑身恶臭,几乎被自己臭晕过去,恍惚中,还听到了那小孩子哈哈哈的笑声。 小元又急又怒:“你们敢往我身上泼粪!都活腻了!姐姐,姐姐!你们把我姐姐弄到哪去了?” 阿黄上前就是一脚:“叫什么叫!你这狐妖,骗得我们好惨!平日里欺负爷爷欺负得过瘾吧?今日我得连本带利钱一同还给你!” 小元又疼又气,拼命挣扎,本来这种普通绳子根本奈何不了她,无奈她是被符咒打晕的,全身瘫软:“我姐姐呢,你们把她怎么了?”她抬起嗓子高声大叫:“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儿?” 一个粉头幸灾乐祸地说:“你的姐姐啊,被法师收走啦!这会子估计已经走到阎王殿了。你们看看,我早就说过,瑶卿长得这么美,不是人,是狐狸精变的,你们就是不信!妈妈,快把这只小的烧死,送她和她姐姐见面去吧!” 小元大吼一声:“谁敢!我必化为厉鬼夜夜缠住你们!” 众人往后退了几步。一时鸦雀无声。 阿黄眼珠一转,笑道:“你们别说,见一只狐狸说人话还真是挺新鲜的。”在老鸨耳边说了几句,老鸨听得眉开眼笑:“这个想法好,这个想法好!” 旁人听不到阿黄说什么,小元是狐狸耳朵,听力极佳,把阿黄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对老鸨说的是:“天底下有几个人见过活的狐狸精?等张天师到了,请他做法制住这只小狐狸,再打断它的四条腿,把它关在笼子里,变个人头狐身,收费观看,出钱陪聊,价高者还可听狐狸唱歌,由狐狸斟酒,陪宿,以此作为我们倚仙阁的招牌节目,这不是一条极佳的生财之道吗?” 老鸨胆子大了些,向窗外张望:“张天师呢,张天师怎么还不到啊?阿黄,你请的张天师从哪来啊?不会是从龙虎山赶来吧?” “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反正他就住在郊外的道观里,我已经差人尽快赶去了。” 小元一阵眩晕,骂道:“阿黄你,你我姐姐来到倚仙阁,给你们挣了多少银子,于你们不但无仇反倒有恩,你们好毒!” 阿黄嘿嘿一笑:“狐狸精进青楼,那是术业有专攻,合适。” 众妓哄堂大笑。 阿黄脸涨得通红,愈发得意,上前一步:“小元你冷不冷?” 小元不知他意欲何为,没说话。 阿黄取来一支蜡烛,靠近小元:“不如,你把你们俩到咱们倚仙阁干嘛来了告诉我。你看这蜡烛万一烧着你了,多不好。”说着,把蜡烛斜置,滚烫的烛油啪啪啪地滴了下来,有几滴滴到小元面上,小元吃痛,嗷地叫了一声。 “说不说?”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那就说真话!” “你把我姐姐带过来,我就告诉你。” “她被法师收走了。那法师是个替天行道的好汉,专救人间疾苦,收服邪魔妖怪” 老鸨翻个白眼:“阿黄!” 阿黄忙闭了嘴,又凑到小元面前:“你们要那么多珠子是何用意?” 老鸨被阿黄一提醒,忙到柜中翻,将装明珠的匣子翻了出来。她见匣子里珠光宝气,高兴得笑个不停,又惋惜地说:“说起来,咱们倚仙阁还是需要狐狸精的。哎,小元,你能变成你姐姐的样子么?” 小元又气又急,尖叫起来,又弓起身子想要挣脱。绑着她的椅子随着她的挣扎剧烈地摇晃起来,老鸨和众妓见她凶相毕露,一脸妖气,吓得连声尖叫躲开。屋里乱作一团。 阿黄好容易主持了一回大局,成为重要人物,连声道:“不要怕,不要怕,这小狐狸已被捆牢,张天师马上就到了!”众妓推推搡搡,不知谁推了阿黄一把,阿黄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一倒,张开双臂直直向小元倒去。 绑着小元的椅子呯地倒在地上。阿黄正好摔在上面。 小元看准机会,张口咬去,正好咬到阿黄的耳朵。 阿黄吃痛大叫,手中的蜡烛脱手而出,一下点燃了小元的尾巴,小元的尾巴瞬间火光熊熊。 小元剧痛,大叫一声,身子带着椅子向上冲,变成了火把的尾巴点燃了旁边的帷帐,小元身下的椅子很快也烧起来,瑶卿的房间登时亮如白昼。屋里散发出浓烟。 几个跑得快的姑娘已经挤出了房门,老鸨大叫:“来人啦,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 倚仙阁陈设华丽,房内全是易燃物品,火势瞬间扩大,老鸨急得声音都嘶了,阿黄更是吓得面色如土。原来火灾在宋代极为常见,几乎年年都有火险。临安府人丁兴旺,共达一百五十万之众,建筑密集,年年只要起火,就会死人。在南宋《庆元条法事类》当中,“放火”被列入十恶,是与谋反c篡位c儿女谋杀父母c妻子谋杀丈夫等同一级别的刑事犯罪,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可以减刑,因此老鸨十分紧张。 阿黄眼见火势越来越大,顾不得多想,说声:“我去找人救火,我去找人救火。”直接开溜了。 小元在烈火中被烧得死去活来,四处翻滚,身上的绳子虽然被烧断了,烈火中的烟雾却熏得她晕厥了过去。脑中闪过小时候住过的洞穴c妈妈的样子以及和姐姐初到银山的情形,又想起初到临安那一天吃到烧鸡的狂喜,模模糊糊地想,我这是要死了么?在晕过去之前,耳边又响起了奇怪笑声,还是那个小男孩的声音:“金甲,你见过长着兔子尾巴的狐狸吗?真好笑。你定是搞错了,它怎么可能是偈语中的那只狐狸?” 那张天师来到倚仙阁时,老鸨正在楼前哭天抢地,或全裸的恩客和姑娘们狼狈不堪逃出火场,一见道士打扮的张天师,老鸨马上扑上去:“天师大人您可来了,救命,救命哪!” “狐妖呢?” “烧死了,快施法救火,先救火!” 阿黄请来的张天师本是一个江湖骗子,装神弄鬼骗口饭吃,此刻见那火势猛烈,扑救不得,摇摇头,高深莫测地说:“天意不可违,天意不可违啊。”背着手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纵使相逢不相识 三天后,莼之拎着食盒站在倚仙阁的废墟前,愣愣地看着残垣断壁和几个废弃的水囊c唧筒,几个“倾脚头”在废墟中翻找值钱的物事,少年问道:“这位大叔,请问倚仙阁是不是搬走了?” “烧光了!” “那倚仙阁的人呢?” “跑了!不跑等官府来抓吗?这倚仙阁防火不力连累旁边的天上人间都被烧光了,这次怕是知府大人都要被怪罪啰。” “大叔可知道,倚仙阁这次大火,有没有人被烧死啊?” “这倒没听说,算是万幸了。” 莼之想起三天前小元流口水的样子,心想她必定会回倚仙阁取这黄雀酢,于是挑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天渐渐黑了起来,莼之腹中饥饿,忍不住打开食盒看了一眼,香喷喷的黄雀酢静静地躺在食盒中,莼之大大咽了一口口水,又盖上了食盒。过得一会,忍不住又打开一条缝看上一眼。 如此这般折腾了几次,莼之似乎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定睛去看,却又没看到什么。 趁他回头张望之际,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动物轻轻地掀开食盒的盖子,悄悄地爬了进去。 爬进食盒的正是小元。那日她被大火烧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这几天一直昏迷着,虽然被水淋醒过,但旋即又晕了过去。此时莼之掀开食盒,黄雀酢浓烈的香气引得她苏醒过来,凭着本能,爬进了莼之的食盒,一顿大嚼。 待莼之听到动静揭开食盒时,八只黄雀酢全都没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动物正啃着最后一点雀骨。只见它身上有火烧过的痕迹,半边身子被烧得毛皮卷曲,另外半边的毛有一块没一块的,尾巴形状更是奇怪,猫不猫狗不狗,它吃得极香,嘴里还咂咂有声。 莼之大怒,吼道:“我打死你这,这,这小野狗!” 小元吓得窜出去好远,莼之紧紧地跟在后面追。 小元跑着跑着,遇到了一群觅食的野狗,吓得折回来,正撞上莼之,她也不客气,嗖地钻进了莼之的怀里。 莼之把野狗赶开,想把小元拉出来,小元两只小短手紧紧地揪着莼之的衣领,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再拉衣服定要被扯烂。 莼之累得气喘吁吁,见这丑动物被野狗吓得不轻,眼泪啪啪滴了下来,于心不忍,只得坐了下来,不再扯它。 夜色越来越深,莼之坐在湖边,看湖边游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一阵冷风吹过,莼之抱着小元,胸口十分温暖,心想这断了尾巴的小野狗体型细小,晚上睡觉抱着它倒是十分暖和舒适。 莼之回想去年这时,自己还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而此时,自己孑然一身饿着肚子坐在这陌生地方,父母生死未卜,父亲要自己找的人也找不到,不知何时才能和家人团聚,不由悲从中来。叹口气:“你出来吧,我不打你了,我也常饿肚子,知道饿肚子的难受。” 小元细声细气地说:“我不出来,我怕那些狗。” 莼之见小元居然会说人话,这一惊非同小可,惊叫道:“妖怪啊!” 小元也跟着尖叫:“妖怪啊!” 莼之拼命去扯小元,小元更是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尖叫道:“快跑啊,有妖怪啊!” 莼之心痛衣服,不停拍打小元:“你你你,你快放手,不,快放开爪子,我衣服要烂了。” “我不放,我怕妖怪。” 这时,小元又听到了那个细细的声音:“嘻嘻,金甲,妖怪自己怕妖怪。” 小元紧紧抓住衣服,探头望去,并未见到人影,她颤抖地说:“这里不仅有妖怪还有鬼。咱们快离开这儿吧!” 莼之又好气又好笑:“你,你这小妖狗,你是怎么学会说话的?” 小元凝神想了一会,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你在倚仙阁做什么?” 小元又想一想,仍是摇头:“我不记得。” “那” “不记得。” “那你跟着我干嘛?” 小元指指食盒:“你有好吃的。” 趁它松了一只爪子,莼之忙伸手去扯,那小元虽然失忆,反应却仍然迅捷,把身子一转,顺着就爬上了莼之的脖子,四条腿全都环在莼之的脖子上,这下更扯不开了,莼之挣扎了一会儿,累得满头大汗,坐下呼呼喘气。 这时一位白须老者走过,好奇地看看莼之,莼之忙问道:“老伯你买颈巾吗?上好的狗皮颈巾,十分暖和,你只给我两文钱,我就卖给你。” “两文钱?”那老者满身酒气,手里拿着个酒葫芦,眼珠一转:“甚好,甚好。”把葫芦小心地系在腰间,从钱袋里掏出两文钱,递给莼之。 莼之接过钱,指指自己的脖子。 小元反应过来,莼之是要把自己卖掉,迅速扑起,在老者鼻子上狠狠一抓,复又抱回莼之的脖子,速度如闪电般快。莼之只觉得脖子一凉,还没看清,脖子上又一暖,莼之心想这下糟了。 那老者吃痛,捂着鼻子大叫起来:“谁抓我,谁抓我?你你你,你使的这什么妖术?” 莼之瞪大眼:“大伯,我没有使妖术啊,你的鼻子怎么出血了?” 那老者看看自己双手,果然有血,走到湖边,俯下身去洗鼻子,骂骂咧咧:“哪个小兔崽子敢暗算我神算子,等我作法收了你。” 小元俯在莼之脖子上,轻声说:“咱快跑吧。” 莼之不敢多说,心想一时也不可能扯掉这小怪物,只得顶着小元一溜小跑,离开了老者。 小元见莼之速度甚快,一眨眼已窜出去数丈远,十分得意:“喂,你喝酒吗?” “哪来的酒?” “我刚闻到老头子身上有绝世好酒的味道,就取来了。”说着递过来一个葫芦:“你尝尝,你再不喝,我就要喝完了。” 莼之喝道:“你居然偷人家东西!快还回去。” “你先尝尝再骂嘛,真的好喝极了!”说着拨开了酒塞。 一阵浓香直冲莼之天灵盖,他惊道:“好香!”又摇摇头:“我不喝偷来的东西。” “你先试一口再说。” 莼之思想斗争了一会,折腾了这许久,实在口渴,而且那酒,实在是太香了!于是接过葫芦喝了一小口。谁知那酒入口清洌,一过喉咙就觉得醇馥幽郁,再入肺腑,舒畅瞬间传遍全身,酣畅难言,绝非人间能有的美味。 莼之半天没说出话来,又大喝一口:“这,这是什么酒?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么?” 小元见他喝得急,忙夺下葫芦,一口饮尽:“你嘴上说不喝,身体却很诚实嘛。喝了这么多,我都没有了。” 莼之劈手拿过葫芦,往嘴里倒了倒,只喝到两滴,惋惜地咂咂嘴,顺手把葫芦扔到一边。 那老者洗完了鼻子,抬头已不见了莼之,骂骂咧咧走了几步,伸手在腰间一摸,想拿酒来喝,没想到摸了个空,瞬间发作:“好个小贼,敢偷我的‘酒中仙’” 小元耳力甚好:“快跑,那老头子追来了!” “在哪?” “二十丈外。” 莼之点头,发力狂奔,小元突然说:“哎,等会,我内急,要虚恭了。” “哇,这个时候你要撒尿?” 说话间,一阵热烘烘的液体已顺着莼之的脖子流了下来,莼之旋即闻到一股极骚的尿味,中人欲呕,几乎要晕厥过去:“你,你是什么鬼东西,尿的尿居然臭成这样,你,你是不是黄鼠狼的儿子?” “对不起啊,我一下没憋住。黄鼠狼是谁?我不记得,但我应该不是他儿子。不能聊了,你快跑,老头子追来了!” “你,你,你快从我脖子上下来,”莼之气喘吁吁地说:“我,我要把你交给他。” “可是你也喝了他的酒啊!” 莼之气极,又无可奈何,只得拔足狂奔,那老者年迈体弱,跑了一会,在原地喘气,跳脚道:“小兔崽子,你,你等着,你以为你跑得出我神算子的手心吗?等我抓到你,一定扒了你的皮!” 小元听他骂得狠:“他叫你小兔崽子耶,你是兔子的儿子吗?” 莼之没好气地说:“他不是骂我,是骂你!” 小元十分诧异:“啊?骂我的?我怎么记得我不是兔子的儿子?” “你可能是乌龟的儿子。” 小元不知莼之在骂自己龟儿子,诧异地问:“真的吗?” “真的!” 小元笑嘻嘻地吊到莼之背后,冲那老者做鬼脸,老者气极,弯腰拾起一块碗大的石块,使出吃奶的气力,对着小元扔过来,小元啊呀一声,向后一滑,滑到莼之胸前,双臂仍然吊在莼之脖子上抱着莼之。 莼之听到动静,扭头望去,眼睁睁见那石块直奔自己飞来,躲避已然来不及,蹲下石头必然会正砸中头,若要自己不受伤,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转过身去,用小元挡住石块,或者直接卧倒,但可能会把小元压扁,若是大力侧过身去,可能会把小元甩出去。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莼之急急向右边一斜,呯地一声,石头仍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左肩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冲冠原为酒中仙 这一下砸得十分之重,莼之眼泪一下冒出来,他忍着剧痛,驮着小元跑了好久,方才摆脱神算子。 神算子在背后跳着脚大声咒骂,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小。 莼之喘着气,抹着汗,坐在路边歇脚,说:“喂,龟儿子,你可以下来了吧。” “我不下,我一下来你就跑了。刚才那下,很痛吧?” 莼之没好气地说:“能不痛吗?”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挡?” 莼之犹豫了一下:“我被石头砸一下不要紧,你一个个子这么小的小怪物,若是被砸一下,可能就要去见阎罗王了。好了好了,没有危险了,你走吧。” 小元心中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只得紧紧抱住莼之,没话找话:“那个老头子,他叫神算子,会不会算出来我在哪?” “那老者自称神算子,若他真是神算子,怎会算不出自己的酒会被你偷喝?可见是个走江湖的骗子。走吧走吧,别跟着我了。” 小元摇摇头:“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莼之吓唬它:“你再不下来,我就到前面找张天师收了你。” “这句话,很耳熟。”小元努力想了想,“可是我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张天师是谁?” 莼之没好气地说:“抓妖怪抓鬼的都叫张天师!” “哦。” “我说,你下来吧,回家找你爹娘去。” “可是,我记不得我的爹娘在哪里了。” “你是从倚仙阁爬出来的,你家是不是在那儿啊?” “倚仙阁!我记得,烧鸡很好吃。”小元口水一下淌了出来:“哎,你饿了没有?” 莼之的肚子适时咕咕响起。 “你饿了。”小元凑近莼之的耳朵,“你等我片刻,我闻到烧鸡的味道了。”说着爬了下来,嗖地窜了出去。 小元速度甚快,转瞬不见身影,莼之大喜,拔足就跑。奔出数丈,见小元没有追来,方始慢下脚步,走回自己栖身的破庙去。 通宝在破庙中卧着,见小主人回来,亲热地扑了上来,莼之愧疚地摸摸它的头:“今日没给你带吃的,睡吧。”把身上的钱藏到神像后去。 这时通宝冲着庙外狂吠,接着就听到小元的声音:“哎,哎,吃烧鸡吗?” 莼之走出庙外,见小元叼着一只烧鸡站在门口,不知从何处偷来,大惊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身上,有,有我的尿。” 通宝从莼之身来冲出来大叫,小元怪叫一声扔掉烧鸡,窜到莼之怀里。 莼之又好气又好笑:“你,你个小妖怪通宝,别叫了。”拾起地上的烧鸡:“又冷又脏,怎么吃啊?” 小元从莼之衣服中探出头,见通宝仍对自己怒目而视,把身子往回缩一缩:“你这里有水么?把外面冲一下,拿几片树叶裹好,埋在火灰里,片刻即热又不会烧糊。” 莼之没好气地说:“我今日走了一天进城给人送东西,哪有时间去取水?” 小元竖起耳朵听了下:“三十丈外有眼泉水,你这可有瓦罐?我去取来。” 莼之心想这小妖怪倒勤快,有它在身边,吃喝怕是不用愁了:“庙里有。” “你,你把那狗拴起来吧,我怕他咬我。” 莼之突然想起那日小元姑娘也是这般怕狗,想到当日约定,有些惆怅,于是蹲下身子,小元忙把头也缩进了他衣服里。 莼之对通宝说:“好通宝,这是我的朋友,以后你对它好点儿,它,它是只,对了,”转向小元:“你倒底是什么?狗?黄鼠狼?” 小元小心地探出头来:“我是狗。你叫通宝是吧,我也是狗,以后咱们自己狗不吓自己狗啊。” 莼之忍俊不禁放声大笑,通宝呜咽了两声坐了下来。小元窜入庙内,取了瓦罐就跑,跑出几丈复又回返:“你衣裳脱了,我带去洗洗吧。” 莼之道声好,把外衣脱了,交给小元。走进庙中,打着火折子,点些碎柴,生起火来。 庙门破旧,莼之裹着张被单坐在火旁,火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灭,通宝突然大叫起来。 莼之以为小元回来了:“好通宝,别叫了,是你的自己狗回来了。”想起小元滑稽的样子,又笑了一回。 通宝仍是冲着庙外狂吠,一阵风把庙门吹开,莼之披着被单走到门前,未见小元身影,复又掩上庙门。 这时,庙门外叮叮两声金属落地的声音,似乎有人向庙门掷了小石子,莼之打开庙门,见地上落了两枚铜钱。 他俯身拾起铜钱,心中诧异:这荒山野岭的,怎么有人扔铜钱玩。 那铜钱却突然从他掌中飞起,径直飞入庙中,直奔庙中那倒塌的神像而去。 莼之张大了嘴,头跟着铜钱转:这是什么戏法?铜钱竟会自己飞来飞去? 一个瘦削的白须老者从黑暗中走出,一脚踹在莼之后背,莼之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抬头一看,不是神算子是谁? 小元叼着瓦罐回到破庙时,远远已听到那神算子的怒吼:“你把我的酒全喝了?那我的‘酒中仙’呢?” 小元不敢从正门进入,绕到侧面从窗外往里望去,只见莼之被绑得结结实实,通宝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莼之鼻青脸肿,身上没衣裳,绳子深深勒入皮肉中。 莼之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酒中仙’。我喝了你的酒,赔你便是。那神像后面有个钱袋,里面还有九十文钱,你都拿走吧。” 那神算子长得仙风道骨,脾性却着实暴躁,他怒不可遏,又是一脚:“九十文钱?我那‘酒中仙’是人间至宝,九十万文钱也买不到。” 想了一想,又取出一根绳子,将莼之缚到石柱上,从怀中掏出个葫芦来,拔开酒塞,放到莼之前面。 莼之闻到那酒香,正是适才喝过的那种,不由深吸一口气:“好香!” “死到临头还犯馋!我那‘酒中仙’若有半点闪失,我就,我就,我就永远不许你吃冰糖葫芦!” 莼之见这老者凶神恶煞,却说出不许吃冰糖葫芦的威胁,一下愣住了。 小元闻到酒香,腹中似有千万条馋虫要爬出来一般,口水哗哗地流,简直一刻也不能忍耐,瞅见神算子转身的一刹那,一阵风窜入庙中,抢了葫芦窜上房梁,不歇气地喝了个精光。 那神算子眼前一花,葫芦又不见了,气得哇哇乱叫,找了半天才在梁上发现葫芦,而小元已窜出庙外,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莼之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神算子够了半天也拿不到葫芦,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的‘酒中仙’啊!我最后一点‘醉蓬莱’啊!” 神算子样子苍老,这哭闹动作却如三岁小儿,情形诡异,莼之想笑又不敢笑。 小元喝得周身舒畅,本来还在窗外得意洋洋地偷看,此时见神算子崩溃失控,一时有点茫然。 这时空中传来金属掠风而过的声音,莼之抬头望去,见又飞来两枚铜钱,贴着庙门,径直飞到神像后面自己藏钱的地方,张大了嘴,心想,今日是什么日子,这世间最怪的事情全让我碰了上?首先是狗会说话,然后喝了世间最好喝的酒,接着铜钱会飞,老头子赖地,这,这,这又是什么怪人来了? 铜钱一落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便并肩走了进来。两人不过二十一c二岁,均身着白衫,长相俊美,不沾半点凡俗之气,望之令人艳羡。莼之见那女子一双妙目望向自己的上身,自卑羞愧之意油然而生,恨不得地上立即裂开一条缝,好让自己钻了进去。 那神算子本来还在地上打滚,此时见了两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抱住年轻女子,鼻涕和眼泪全蹭在她雪白的衣服上,哭道:“娘,我的‘酒中仙’和‘醉蓬莱’全都没有了” 那年轻女子拍拍他的头,满脸宠溺地说:“好啦好啦,娘知道了。不要哭啦,娘来想办法。” 莼之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此刻听年轻女子也自称神算子的娘,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那年轻男子过来替他松绑都忘了说多谢。 小元懵懵懂懂趴在窗外,那年轻男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小元伸出一只手臂:“你进来吧。” 那年轻男子目光平和,声音温柔,却十分坚定,小元不由自主地爬到他臂膀上。 众人在火堆边坐下,小元爬到莼之身边坐着。皱皮鹤发的神算子依偎在年轻女子怀中撒娇,画风违和,莼之低着头不好意思看。 莼之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张了张嘴,又把问题收了回去。 神算子指着小元:“爹,娘,你算算我的鼻子是不是它抓的?” 那男子掐指一算,眉头皱了起来,年轻女子见他表情怪异,掏出三个铜钱在地上卜了一卦,也是面色大变。 莼之见二人神色不对,张了张嘴,终是不敢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指指小元:“我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动物,居然会说话?你们的铜钱怎么会飞呢?” 年轻女子柔声说:“她原是镇江城外银山上的狐狸,已经成精了。不过遭逢变故,失了两魄,因此失忆。” 莼之挠挠头:“狐狸精?世间真有狐狸精,不是说很漂亮很妖媚么?原来真身这么丑!难怪被狐狸精迷住的人要找天师来抓它,实在是很吃亏啊。”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在金国都学的什么” 莼之听得年轻男子口中说出自己来历,如五雷轰顶,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声音微微发抖:“你,你,你是何人,你怎么知道我的来历” 年轻女子嗔怪地看丈夫一眼:“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莼之犹豫了一下,看看年轻男子,又看看年轻女子:“我叫施莼之。” 年轻女子道:“莼之,今日天色已晚,我的算儿须回府吃药歇息了。明日你在此庙中等候,我会来找你,你可以问一个你想知道的问题。” “什么都能问么?” “是的。但只能问一个。” “为什么?” 女子并不回答,两人带着神算子飘然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波诡变幻醉蓬莱 莼之一肚子问题,苦苦思索明日该问哪个。小元见他严肃,不敢打扰。时已半夜,几只老鼠从洞中探出头来,好个小元,快准狠地捕了三只,举到面前:“你吃么,施莼之?” 莼之摇头:“我这名字叫不得。若被旁人听了,怕是会有麻烦。你叫我魏富贵吧。”又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糊涂了,有旁人的时候怎么能让你说话呢?你记住,有人的时候,不能说话,一个字都不能说。” 小元点点头:“好。我记得了。魏富贵你饿么?不饿啊?那我自己弄点吃的。”动作利索地用爪子划开老鼠,取出内脏,用水和着泥包好扔进火堆,又摘了点树叶把烧鸡包好,埋入仍有余热的柴灰中,添柴加火,然后就流着口水坐在火边,一眼都不眨地盯着。 莼之见这能说话的小怪物正在烹饪,自己今日的奇遇实是闻所未闻,遇到的尽是怪人怪事,不由心潮激荡,望着火出神。 过得半晌,小元欢呼一声:“吃东西啦!”扒开成块的泥团,那鼠皮一撕即掉,鼠肉和烧鸡都烧得喷香,通宝呜呜地叫着,小元把一块鼠肉扔出老远,通宝扭头看了看,并不动弹。 小元叹口气,看了看手中鸡腿,迅速啃了两大口,才扔出去,通宝摇摇尾巴过去,欢快地吃了起来。 小元哭丧着脸:“好心疼,我舍不得。狗不是吃屎的么?” 它表情十分沉痛,更显样貌丑陋。莼之忍不住大笑起来,想到自己自从到了临安,唯有今日才畅怀大笑,都是被小元逗的。心想这小妖怪虽然丑陋无比,倒也十分可爱,虽说失忆,吃东西的法子倒一点没忘。它抓老鼠这般熟练,又十分怕狗,看来真是只狐狸。想起那年轻女子说它也遭逢过变故,失去记忆,不由心生同病相怜之意,摸了摸小元的头。 通宝明显吃醋,放下鸡腿,在一人一狐边转来转去,发出呜呜的声音。莼之笑一笑,也摸了摸它的头。小元冲通宝做个鬼脸,继续大吃。又举起鼠肉要莼之吃,莼之本不想吃,无奈腹中饥火上升,撕了一小块肉嚼了,竟然鲜香皆备,不由食指大动,把一只老鼠吃得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小元吃饱喝足,熟练地钻到莼之怀中,通宝也偎依过来,一人一狗一狐,在庙中沉沉睡去。 这一宿莼之睡得十分不安稳,梦见自己小时候在书房内读书的情形,母亲教自己金国文字,父亲却执意要自己背《孟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又说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 一觉醒来,见天边微明,小元仍在自己怀中酣睡,尖尖的吻部正对着自己的鼻子,口水把自己衣服都流湿了,心想今晚若还这样睡,须得把它嘴套住才好。 通宝甚为警醒,见小主人醒了,也睁开眼睛,过来舔舔他的手。莼之把小元轻轻从怀中抱出放在被单上,与通宝出了庙门,绕到庙后的小树林内。 树林里有座新坟,坟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通宝轻车熟路地用尾巴清扫灰尘,莼之点着三支香插上:“权叔,我昨日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原来这世间确有狐仙精怪,那自然也是有天庭黄泉了,那你在地下必定能听见我说话。今日我会问那女子,何时能回到中都。您的尸骨,待我回府禀明父亲后再派人来接回。”说罢在地上呯呯呯地磕了三个响头。 拜祭完权叔,莼之回到庙内,见小元已将火堆生好,瓦罐里咕噜咕噜地煮着蘑菇汤,见他回来,小元忙把瓦罐取下,摸出不知从哪掏来的鸟蛋打入罐中,又放入几个野果:“好了,魏富贵,咱们得趁热吃,片刻之后这野果就会变酸,鸟蛋也会变老。” 莼之尝了一口,那汤果然风味奇特,既有野果的酸又有蘑菇的甜,鸟蛋和蘑菇更是鲜嫩多汁,味美异常,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这小狐狸精精通烹饪,煮东西的才华一流,实是个烹饪天才。若是把它做的食物拿到临安城去卖,想必会生意兴隆,很快能攒够盘缠回家,说不定,还会遇到给了一百文钱的小元姑娘呢。 吃过早饭等了一会,小元无甚耐心,说是听到了蜜蜂的声音,兴冲冲地去找蜂巢了,莼之留在庙中等那白衣女子。一直等到隅中时分,白衣女子才出现。 今日她并无同伴,独自一人前来,莼之迫不及待地想问问题,女子摆摆手:“你须得先把‘酒中仙’归还我儿,我才会回答你。” 莼之深深作了一个揖:“我确实未曾见过什么‘酒中仙’,敢问那究竟是何物?” 白衣女子指指莼之的肚子:“‘酒中仙’是一条银色小虫,昨日你喝最后那两口酒时,它和酒一同入了你的腹中。” 莼之大惊,不敢说话,心想难道她要剖开我的肚子么?悄悄捏了捏插在后腰上的弹弓。 白衣女子猜中他心思,莞尔一笑:“不需剖开你的肚子,只须引它出来。”取出一条绳子:“不过须委曲施公子一下。” “又要将我绑起来?” “那‘酒中仙’最爱好酒,它见了好酒必诱你喝下。若是将你双手绑住,你不喝酒,它自会自行爬到酒中,待它爬出就可松绑了。” “可是” 见莼之犹豫,白衣女子说:“不绑住你定会忍不住。” “还是先试试再绑吧。” 白衣女子轻笑道:“你这孩子。那这样,我只绑你的手,不绑脚,你觉得有危险可以跑。若你还是不放心,等你的小狐狸回来守着你好了。它是你的福将,马上就回来了。”抬头看看太阳,掐指一算,皱眉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小狐狸听到水声,又去抓鱼了。” 莼之想象小元撅着屁股抓鱼的样子,噗嗤一笑。 白衣女子表情认真,轻轻颦眉:“我是修道之人,绝不会为了一条虫害你性命。只是这‘酒中仙’是我儿心爱之物,他已时日无多,做娘的须要替他取回。” 莼之张了张嘴,说了一个字:“他”想起女子说过只许问一个问题,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一个字。 女子举起绳索:“你若肯现在让我绑住你,我便告知你我儿的事。” “不算我问的问题么?” “不算。” “你能算出我想问你什么问题么?” 女子摇头:“世间万物皆可度,惟有人心不可测。” 莼之想起过去父亲每日下了朝便会给自己授课,他也教过自己这首香山居士的《天可度》:“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阴阳神变皆可测,不测人间笑是瞋。”那时自己在父母膝下承欢,并不为意,现在想见父亲一面,却比登天还难。鼻子一酸,伸出手去:“你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昨日笙歌风吹散 那女子说话轻声细语,绑起人来却毫不含糊,顷刻就将莼之的双臂绕到后背,绑得结结实实,剩下的绳子绕了两圈,从他口中绕过,莼之的嘴便再也合不拢了。女子十分满意,嘱其坐好。 她从怀中取出个小木碗,入庙内倒了点水,取出个很小的葫芦,从里面倒出条细细的小虫来。那小虫不过半寸,全身金光灿灿,有口有眼,一入碗就欢快地游起来,游着游着,身上的金色开始变淡,碗中的水渐渐溢出酒香来,香味越来越浓厚,越来越醇,莼之只觉得肚中有千万个小爪子在抓自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喝了这碗酒,我要喝了这碗酒。” 女子知他难受,说些话儿引开他的注意力。柔声说:“施公子受苦了。这条虫名叫杜,你腹中那条名叫康,两虫一阴一阳,乃是夫妻,是西王母当年在昆仑赠与周穆王姬满的。三年前我师妹无意中在大安府的姬满墓中带出赠于我,造酒之时,先把杜放入水中,再把康放入,就可以造出天下最好的酒。‘酒中仙’c‘醉蓬莱’却是我那小儿随口起的。”(大安即西安)。 女子语气平平淡淡,莼之却听得发懞,心道西王母与周穆王难道不是传说中的故事而是真么?难道杜康原来竟不是夏朝的第五位国君,而是两条虫?心想我是不是在做梦?可眼前情形和身上的绳索,却是真真切切的。 女子继续说道:“不过酒造好后,两条虫却不能放在一起太久,否则康就会把杜吃掉,自己一家独大。虽说康吃了杜后放入水中能造出最美味的好酒,可那酒却性子太烈,人类无福消受,喝后即亡,好酒便变成了穿肠毒药。想来世间万事无一不如此,乐极生悲,物极必反。” “那你们是如何知道这法”莼之忍耐不住,大着舌头问。猛然醒起自己只能问一个问题,生生把最后一个字憋了回去。 女子见他脸憋得通红,轻轻说:“施公子可听过华阳真人么?” 莼之摇头。 “我与外子都是华阳真人的徒弟,在茅山华阳观随师父修行。师傅说过,修行之人须得灭人欲,我们俩均不相信。后来生下算儿,果然得了怪病,”那女子面色凄凉:“我和师兄于道法上颇有心得,如今都已逾三十,容颜不老,可我儿今年才十岁,却如同百岁老儿之貌,大夫说,他已时日无多了。” 莼之不忍,劝道:“天下如此大,将来兴许会有法子救他” 女子摇头,眼中泪光盈盈:“师父说,我夫妻俩知晓天机,师兄又性情坦率,泄露天机太多,老天必将此报报在后代身上。人可以改运,改命却是万万不能的。因此,我只能帮你算一个问题,多了又要报在算儿身上。” 莼之不敢再劝,过了一会,那女子擦擦泪,把碗举到莼之唇边,举起手指,示意莼之不要说话。 美酒就在口边,莼之全身都在冒汗,似乎有千万条小虫在自己全身游走一般。愈发觉得口干舌燥,可又不敢伸长脖子喝掉那酒,只得强行忍住,生怕自己喝了会惹恼这女子,没法问到想问的问题。 挨了一会,莼之果然觉得酥痒难耐,觉得有条小虫慢慢爬出自己口中,心中恐惧,强行忍住,大张着口,好在那小虫离嘴越近,爬得越快,过了一小会,女子喜道:“得了。” 看那碗中,果然多了一条通体银色的小虫,它游得飞快,象是在找杜一样。 女子看看太阳,倒了些酒进刚才的葫芦内,又用头上的簪子小心地挑出已经全部透明的杜,放进葫芦,再取出另一个葫芦,小心地将剩下的酒和康全数倒了进去。 莼之长呼一口气,想活动下酸痛的手臂:“可以把我绳子解开了吧!” “公子稍安,片刻即好。”那女子用簪子在自己指尖上一刺,以鲜血为墨,在葫芦上画起符来。 此时,一阵黄风卷过,那小元不知何时回到了庙前,闻到酒香,欢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女子手中两个葫芦,顷刻跳到庙顶,举起葫芦就要将酒一饮而尽,那女子和莼之大惊,同时尖叫起来。 莼之喝道:“这酒喝不得!小妖怪你把葫芦放下!否则,否则啊,来不及了。” 那女子见小元根本不听任何言语,瞬间饮尽葫芦中的酒,恼怒之极,三尺白绫向上一抛,便将小元卷了下来,小元骨碌碌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全身沾满灰尘,奇丑无比,叫人不忍直视。 莼之全身冒汗,心知小妖怪的性命堪忧,自己怕也难逃此劫。 白衣女子将小元和莼之绑在庙前,拔下簪子向小元走去,看来是要将小元开膛破肚取那杜康二虫了。那通宝本来听莼之的在庙中趴着没有出来,此时也感觉不对,低吼着扑上来要咬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哼了一声,一掌拂过,通宝嗖地飞到庙顶上,再也无声无息,不知死活。 莼之见她红了眼,想必是气极,忙说:“既然用酒能把杜康引出来,不如再取些酒来如法炮制?” 女子喝道:“除了‘醉蓬莱’,世间之酒,哪有杜康能看上的?” 小元见那女子杀气腾腾走过来,知道闯下了大祸且连累了莼之,吓得不敢再作声。 白衣女子走到小元面前,正待剖开它的肚子,突然倒退一步,惊道:“这,这是何故?”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日光大盛,小元的身子在阳光下突然变色,一会变成青色,一会变成金色,一会变成银色,十分绚丽,莼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这杜康二虫正在小元体内打架么? 那女子沉默一会,声音微抖,问道:“你可是吃过一颗树特别小,果子却特别大的枣子?” 小元的身子此刻突冷突热,它见自己不停变色,也吓得不轻,牙齿发颤:“我我我,在曾经在一个富贵人家的后院里见过一颗很瘦很小的枣树,树上只结了一颗枣,特别大,差不多有魏富贵的头那么大,特别清香,就吃了。” “那枣,可是有酒味?” “嗯,是有酒味。” “核呢?” “我看那核可以咬碎,扔了可惜,也吃了。” “然后呢?” “说来也怪,我一把枣子摘下来,那树就缩到地下不见了。” 女子颓然倒退,喃喃道:“我远走海外一年寻访乌孙国,都没找到这青田核,居然让你吃了。天意,天意。” 莼之听此言语,突然想起旧时父亲与自己闲谈古今,说《古今注》中记载了一个故事,古时候海外有个乌孙国,飘渺难寻,有客因机缘巧合,从乌孙国取得一枚青田枣核返回中土,赠与刘章。那枣核大如斗,刘章剖开枣核,以核盛水,顷刻成酒,名曰青田酒。此酒须随饮随盛,久置则苦不可饮。看来小狐狸吃的,就是这青田核吧。 此时小元身上颜色忽金忽银,最终迸出银光,美丽异常。女子呆呆地看着它:“你骨血中有青田核,杜康入你腹即化为精血。杀了你也取不出来了。” 莼之小心翼翼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为这两条小虫杀生,令公子的寿命怕是会更短。” 女子听闻此言,眼中杀气褪尽,流下两行清泪,也不过来解开莼之身上的绳子和小元身上的白绫,黯然离去。 那女子走出数丈,又回头说:“你父亲要你找的人在福建龟山福清禅院,唤作了无禅师。此人连我师父都找不到,你找不找得到便全凭你造化了。”方始缓缓走开。 莼之呆立原地,内心五味陈杂。他原想问自己何时能回中都与家人团聚,可那女子直接告知的是去找人的事情。自己来临安已经半年,父母若是安好,必定会想法子接自己回去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想若是有人抢了我的心爱之物,我母亲定也会这般难过。 小元却若无其事低头看自己:“魏富贵,我的毛怎么又变成黄色了,要是一直是银色就好了,那我多漂亮。” “你过来咬断我身上的绳子,我们看看通宝去。” 小元滚到莼之身边,咬断绑住他的绳子,却说什么也不肯上庙顶去看通宝,莼之只得自己爬上去把通宝抱了下来。通宝身体冰凉,竟是死了。 通宝是莼之从临安街上捡来的小野狗,权叔死后它一直陪着莼之。莼之当下大哭一场,将通宝葬在了权叔坟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月色彷徨照孤峰 小元虽不谙世事,但见莼之难过,也不敢多说,莼之埋葬通宝之时,便在庙外生火烤鱼,莼之转回来时,鱼已烤好,香气四溢。小元欢喜地举着鱼,讨好地问:“你吃么?” 莼之摇摇头。 “你试试吧,”小元一边说一边流口水:“我这鱼是用蜂蜜烤制,叫美珍鱼,临安城中也没有的。” “我没有胃口,你自己吃吧。” 小元不再相让,吃了两条,留下四条给莼之:“我去后山转转,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莼之坐在火旁,思绪万千,感伤不己。 也不知坐了多久,火渐渐灭了,天边出现了火烧云,莼之呆呆地望着绚丽的天空,心想这天下如此大,我却如此渺小。几个月前我还在母亲膝下承欢,此时却孑然一身,赤手空拳,似天地间飘飘一沙鸥。今晨起身,通宝还在自己身边摇尾,此时却已堕入轮回之道,也不知它下一世会不会投个好人家,能否得以善终?那白衣女子夫妇称得上是神仙眷侣,却有个怪诞之极的儿子,天意如此残忍,究竟是为什么? 此时身后有脚步临近,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师弟,前面有座庙,咱们歇歇脚可好?” “好。” 莼之扭头望去,只见两个风尘仆仆的青年和尚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身高九尺,腰阔十围,手里握着根禅杖。另一个十分瘦削,个子也不高,鼻直口方,握着一件用布包着的物事,长约丈八,可能是不慎跌落水中了,裹布是全湿的,看轮廓包着的是柄枪。 胖和尚见到烤鱼和在旁枯坐的莼之,赞道:“好香的烤鱼!” 莼之心情阴郁:“二位师父若是饿了,取下自用便是。”心想和尚也吃肉,这世事真是没有章法了。 二僧对视一眼,也不客气,坐下来便吃。莼之仍是呆呆望着天边。 二僧吃饱,轻声商议,瘦和尚向莼之行了个礼:“小施主,我二人在临安城南出家,离此处还有几十里,如今夜色已晚,我们俩今夜想在此借住一宿,明日一早便离开,不知小施主可否行个方便?” 莼之道:“二位师父请随意。我也是过客。” 瘦和尚问道:“小施主,你这里可有清水?” 莼之点头:“里面有的,师父自取便是。” 胖和尚过来助他解开枪上的包布,将包布晾在庙外。两个和尚一起进了庙堂,见这小庙虽然破败,到处漏风,庙内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被当成床的茅草堆收拾得整整齐齐,茅草堆上有块很旧的破布权作床单,但也浆洗得十分清爽,铺得平整熨帖,还有一张薄被,叠得好好的。 瘦和尚轻声对胖和尚说:“这少年倒是个体面人。”见庙里有水,拿出块干净的布,浸湿了拭擦枪身。 此时天边还剩最后一抹亮光,两个和尚没有点灯,莼之在庙外瞟了一眼,见那枪身在黑暗中也金光闪闪,忍不住入内观看。和尚见他一个黄黄瘦瘦的流浪小儿,也不避忌,细细拭擦。 莼之眼尖,见那枪杆上有四个极小的字,念道:“沥泉神矛!” 传言岳飞被诛杀后,所著兵书和他的兵器“沥泉枪”不知所踪,宋高宗c完颜亮和江湖草莽各色人等都在找这两件东西,但十九年过去了,岳飞仍是戴罪之身,这两件遗物也从未有过确切的线索。人人均言岳将军精忠报国,却被朝廷诛杀,死前愤然毁掉了这两件至宝。没想到今日这枪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胖和尚不曾料想一个流浪儿居然识字,疑心大起:“你识字?你究竟是何人?” 莼之心情阴郁,正觉得人生无趣,淡淡说道:“我是汉人,自然认得汉字。” 莼之在金国时,虽然父亲贵为当朝翰林,母亲是金国大将军之女,但父亲思念故国,日日要莼之习汉字,学四书,又常教他品茶弈棋,谈古论今,时时对他说:“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个汉人。”此时和尚问起,便脱口而出。 瘦和尚原本一直坐着没抬头,听莼之所答,略感意外:“你这少年,倒是十分老成。” 莼之黯然道:“庄子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想明白了自然老成。” 胖和尚正要说话,瘦和尚突然轻声说:“静如师兄,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那胖和尚静如已如疾风般欺身至莼之面前,一句得罪,在莼之肋下一点,莼之马上动弹不得,心知被点了穴道,只是未想到静如身长八尺c腰阔十围,动作却如此灵活,自知遇到习武高僧。 静如将莼之塞到供桌下,又坐回瘦和尚身旁,二人若无其事地交谈,也不把枪藏起来,仍在细细拭擦。 莼之僵卧在供桌下,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十分惊惶。顷刻,两个和尚取了火折子,点起了蜡烛,开始大声交谈。 瘦和尚道:“将军壮志未酬,我二人今次从岭南岳霖处取得这沥泉枪,明日埋到将军坟前,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静如叹道:“将军文武全才,有此人才,是我大宋之幸。只可惜遇上秦桧那奸贼,也未曾留下兵法遗作,不然金狗也不会如此倡狂” 莼之虽长在北地,却一直敬仰岳飞将军,听到此处,心知两个和尚均是忠良之士,心下稍宽。又想,他们大声说将军未曾留下兵书给来的敌人听,难道来者是金国人? 又过了一会,莼之闻到一阵淡淡的甜香。其时富贵人家和下层人士都喜欢熏香,但从未听过和尚也熏香。 莼之纳闷这两个出家人为何要随身携带熏香,还要在这荒陋之地点起来?突然反应过来,过去自己从未闻到这种香味。这不是和尚点的,而是有人正在下迷香! 只听胖和尚道:“今日走了这许多路,身子倦乏,洒家先行歇息了。” 瘦和尚也道:“今日的确困顿,我也歇息了。” 莼之无法出言示警,心想若一会敌人搜庙,定会发现自己。急得满头是汗。可眼皮却越来越重,又想到小元,心想小妖怪去找吃的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被什么大妖怪吃掉了? 此时两个和尚已鼾声大作,莼之又急又怒,强撑着眼皮。过了一会,听到推门声,旋即从供桌下看到几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迷迷糊糊地想:来者脚都很小,身子很轻,全部是女人。 进入庙内的一共六人,全数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入庙后,为首一人小心地探了探二人鼻息,直起身子,几人说了几句话。 佯装入睡的二僧暗暗心惊,不仅因为来者全是女人,而且她们说的并非汉话,而是党项语,看来是由西夏而来。 西夏立国时即全民皆兵,人人能战斗,并无兵民之别。当年李元昊倾国入寇,不过四五万人,老弱妇女举族而行,于是设立了专门的女子军队,女子也参加战斗,这种女兵谓之“麻魁”。女子在西夏国地位很高,西夏立国百年来,女子主政者过半。 黑衣女子对地上的沥泉枪并不十分感兴趣,取了枪后又来翻二人的包袱,见包袱内只是些衣物,为首的女子十分恼怒,踢了静如和尚一脚。 胖和尚在心中把她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却仍忍耐未动。 几个人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唧唧咕咕商量了几句,换了两个人来搜二僧身上,仍无甚发现。又在庙中四处翻看,果然发现了供桌下的莼之。 几人大喜过望,一拥而上,顷刻把莼之扒了个精光。莼之只有极少残存的意识,迷迷糊糊任人摆布。 几个黑衣女子把他的衣服翻来覆去地摸,最终也一无所获。 众人又商量了几句,为首的拨出一把匕首,递给最瘦小的一人,手目示意,让其杀了莼之和二僧。 那小姑娘眼睛很大,吓得瑟瑟发抖,刷地流下泪来,说什么也不肯动手。 党项一族民风素来彪悍,女子也凶狠果敢。可这小姑娘显然是异类。 为首的黑衣女子突然拜倒,其余几个都学她的样子跪倒在小姑娘面前,似乎在求她动手。看来这小姑娘地位十分尊贵。 小姑娘迫不得已拿着匕首,哆哆嗦嗦地向莼之走去,走了两步,叮的一声,匕首跌落地下。 二僧不明白她们为何非要要求这女子杀人,难道是在训练她?暗暗运功准备救人。 为首的女子捡起匕首,塞到小姑娘手中。 小姑娘从无声流泪变成大声哭泣,扔下匕首,逃出庙去。 为首的女子挥挥手,几个人皆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就闻到火油的味道,原来那些女子竟取了硬物顶住庙门,放起火来。 两个和尚猛地起身,胖和尚破口大骂:“这些妇人恁地狠毒,用迷香c放火,都是下三滥的手段!取了枪还杀人,洒家要杀光她们!” 瘦和尚被烟熏得咳嗽不止:“师兄,忍一忍气,还是听师父的不要多生事端,骗过她们就行了。” 胖和尚狠狠地跺了一脚,扛起莼之,破顶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心生法生缘于境 小元下午出去找吃的,山中野果鸟蛋甚多,它吃饱后在溪边睡了一觉,醒来见月亮已升了起来,又圆又大,月光在溪水之上熠熠生辉,整个山涧都晶莹起来,美景当前,不似人间。小元脑中一部分记忆苏醒过来,旧时瑶卿拜月修炼的情形隐约浮现,它情不自禁学着记忆中瑶卿的样子,闭眼汲取月之精华。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全身舒畅无比,低头看看自己的毛发,真真是银光闪闪,十分漂亮,心想我得回去给魏富贵看看去。 顺手摘了几个野果下山,回到庙前,小元大吃一惊,那庙堂烧得只剩骨架,几根柱子噼里啪啦地响,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更没有莼之的踪影,倚仙阁起火那晚的苦痛片段在脑中闪过,小元对着月亮嚎叫起来。 莼之醒来时,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打量身处环境,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禅房,身上的衣物已经洗净,房内只有一桌一床,十分清静。桌上有碗清水,忙端过来一气喝完。 此时,房外有人说:“这叫排成形势,黑丛丛万里干戈;摆定机关,白皎皎一天星象。清忠师兄你输了!来,罚酒!” 莼之推门出去,见夜色已深,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在月下手谈。年轻的和尚不到二十岁,僧衣敞怀,样子狷狂,老和尚目似寒星,长眉如雪,左袖空荡荡的,右手端着碗酒,一饮而尽。 禅院里有个半月型的小鱼池,鱼池里种着睡莲,池里游着几条通体金黄的金鱼,莼之自小生长在官宦之家,却从未见过这么奇特的鱼。 二人见莼之出来,看他一眼,也不多问。 老和尚对年轻和尚说:“来来来,再下一局。” 年轻的和尚口气极大:“不下了不下了,再下一万局你也是输,寺中这酒可不够罚的。” “你为何这般肯定我再下一万局也是输?” “输赢皆缘于境,心生法生。” 老和尚大笑:“妙极。”向莼之招招手:“你来。” 莼之随二僧走出禅院,见这禅院孤零零建在一座山峰上,不远处有一塔,塔高七层,约四十余丈,巍峨庄严,气宇不凡。 老和尚和年轻和尚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莼之慢慢跟着,心怀疑惑,依稀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心知自己来到这里,可能和那两个来借宿的和尚有关。不知小元如何了?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转弯,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山峰矗立在一条大江边,向下望去,江水浩浩荡荡自西向东奔腾而去,江面开阔雄壮,江风吹来,莼之精神为之一振,头痛立止。 禅院下有一大片建筑群,似是庙宇。老和尚立定,凝视山下庙宇,道:“当年我与师兄在此出家,好不快活。有一日我二人在禅院喝酒,恰逢钱塘江潮信大至,师兄以为是战鼓响,贼人来了,便跳起来,摸了禅杖,大喝着抢出来。众僧笑起来,告诉他不是战鼓响,而是钱塘江潮信响。他听了拍掌笑言,称应了智真长老送他的偈言‘听潮而圆,见信而寂’,当下沐浴,在此处圆寂而去,算来已有四十年。” 莼之听到此处,脑中灵光一闪:“难道你竟是?” 年轻和尚笑道:“好机智的小施主。” “都是些前尘旧事了,如今老纳法号清忠。我师兄圆寂后,我便日日夜夜守在这里。这位是道济师父,在灵隐寺修行。” 老和尚说道:“自皈依我佛以来,我日思己过,回想旧时杀孽太重至生灵涂炭。每思及此,如芒在背,夜不能寐。” 莼之虽不明为何老和尚要与自己谈论此节,但见老和尚动容,也不由肃穆。 和尚说完,继续向前走,言语间三人已来到塔前。那塔正在修建,已修至塔顶,塔身自下而上塔檐逐级缩小,极为庞大富丽。 老和尚指着塔顶道:“过去,塔的顶层设有明灯,为夜晚航行的船只指路。宣和三年,此塔曾毁于兵火。五年前,当今皇上下旨重建,如此已快建成了。” 年轻和尚叹道:“此塔历经劫数,同时,也在俯瞰众生。看这世间悲欢离合c兵戈杀戮c国运民生。” 老和尚转过身来对着莼之,摊开掌心。他掌心放着一只极精巧的白色玉雕,雕的是一只通体纯白的海冬青,正是莼之的贴身之物:“此物可是你的?” 莼之点头。 老和尚语气严肃:“阿鲁补可是你的名字?” “不是。这是我好朋友送我的。” 原来莼之与那完颜亮的大儿子完颜光英(阿鲁补)年纪相若,完颜亮素来十分倚重汉臣,重视汉朝文化,阿鲁补出生后,一度寄养在同判大宗正完颜方家里和永宁宫及徒单斜也家,和汉臣子弟包括莼之一同学习中原文化。阿鲁补热爱中原文化,与莼之尤其交好。正隆四年八月,皇子狩猎,阿鲁补射猎了一只乌鸦,完颜亮十分高兴,赏赐了许多珠玉黄金,阿鲁补嘱匠人将其中两块最精美的玉石雕成海冬青模样,用汉字刻上“阿鲁补”与“施莼之”的名字交换佩戴。 “你的好朋友是金国太子?” 莼之闭嘴不答。 老和尚将玉佩还给莼之,转身望着滔滔江水:“我听徒弟说你是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金国亡我大宋之心一直不死,真要开打,在金国的汉臣怕是都不得善终。” 年轻和尚叹道:“听闻那金国皇帝完颜亮十分残暴,之前将宇文虚中与他的家人们同日焚死,几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几个月前,又将翰林施宜生一家三十余口尽数斩首,施宜生本人被扔进油锅活活烹死了。” 莼之胸口脑中轰地一响,如被大铁锤狠狠锤了两下,晃了两晃,晕了过去。 莼之醒来之时,瘦和尚端来一碗药:“贫僧静远。这是道济师父亲手为你煎的,趁热喝吧。” 莼之还想着道济和尚讲的话,不知真假,心如刀割,也不言语。 那静远和尚见莼之不动,便把药放下,坐在旁边,将莼之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下,莼之听到夜行女子本有杀他之意时,心里十分惆怅,口中自言道:“若是她当时下了手,也是解脱。” 静远合掌道:“阿弥陀佛。” 莼之转过头,闭眼道:“我想再睡一会,劳烦小师父关上门。” 半夜,天开始下大雨,老天象知道莼之心中苦痛一般,倾盆大雨不停歇地下了整整两天两夜。莼之两天没进滴水滴米,心中只想着如何报仇。 第三日,莼之起身来到清忠和尚禅房,倒头便拜:“师父,请收我为徒。我想习武。” 清忠和尚道:“你若无处落脚,可以在此带发修行,做个闲俗和尚。” 莼之砰砰砰地在青砖上磕头,磕得额上鲜血淋淋:“师父,我便是施宜生的独子,我施家三十余口被完颜亮全数斩杀,父亲更是活活被烹死,那完颜亮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过去父亲常告诫我,要永远记住自己是汉人,如今,金人之祸已逾四十年,求师父授我武艺,教我岳飞兵法,我当活剐完颜亮,雪国耻,报家仇!”说着掏出完颜光英所赠之玉雕,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清忠和尚默然无语,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施主节哀!”并不答应他的要求。也不再看莼之,只是闭眼念佛经。莼之跪在地上,砰砰磕头,额上磕得鲜血淋漓,眼泪与鲜血混在一起,落在嘴角,又是咸涩又是血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章 怀旧空吟闻笛赋 莼之哀求清忠收自己为徒,清忠默然无语,并不答应他的要求。莼之跪在地上,砰砰磕头,磕得额上鲜血直流。 良久,清忠叹了口气,睁眼对莼之说:“你须应允我三件事。” 莼之大喜点头。 清忠道:“第一,学了武功须替天行道,永不得欺强凌弱;第二,永不得做对大宋社稷与百姓不利之事;第三,永不得宣称是我的弟子,你也不必落发,但必谨记佛门慈悲,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若你违此三条,自然有人来收你。” 莼之当即咬破手指,举手发誓,又呯呯呯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拜谢,泪流满面,良久才起。 “三更时分你到我房里来罢。” 这夜夜凉如水。莼之在禅床上心潮澎湃,辗转难眠,窗外突然有人“咄咄”叩了两下:“魏富贵,魏富贵,你把窗户打开。” 莼之把窗户打开,小元嗖地钻到他怀里:“魏富贵,我找你找了三天啦!原来你竟躲在这里。” 莼之鼻子一酸,心想此时这世上挂念自己的就只有这个小妖怪了。见小元风尘仆仆,轻轻抚了抚它的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闻啊。我鼻子很厉害的!不过白天路上有人,不方便,要等晚上才能找你,可这两天又下雨,把你的味道洗掉不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呢。” 莼之轻抚它的毛皮:“咦,你好象” “你也发现了?虽然白天我的毛还是黄色的,但这几天一到晚上就会变成银色,漂亮得我自己都不习惯。” 莼之噗嗤一笑:“可你的尾巴还是没长出来。到底怎么断的?” “我不记得了,好象是被火烧的。喂,别说我了,我给你带了鸡腿。快吃吧。” 莼之见那鸡腿上沾着许多小元的口水,想来它定是无数次想吃又忍住了,犹豫了一下,抬头望见小元热切的眼光,大口咬了下去。 小元欢喜得在莼之身上腻来腻去。 一人一狐亲亲热热地在禅房呆了一会,莼之看看已经快三更:“我出去一下。你在屋里呆着,千万别到处乱跑!这可不是荒山野岭,让人发现了可了不得。” “我也要出去。我看那边有座塔,我得去拜月,我发现每拜一次,我的毛就漂亮一点儿,尾巴也会变长一点。” “真是个有上进心的小妖怪。去吧。当心点,别让人看见。” “知道了。” 莼之来到清忠禅房,清忠正襟危坐:“日间我许了你习武之愿,但岳飞兵法却无法授你。岳将军有兵书留世,本是讹传,但金c西夏等国却虎视眈眈,难免骚扰忠良之后,故我才让静如静远两人前往岳霖处取出将军之枪。果不出所料,有人一路跟随,终于在那庙里用了手段取走神枪。” 莼之大感失望,将信将疑。纵观宋朝举国上下,有光复失地的决心和能力的宋军统帅,惟岳飞一人尔。那岳飞胸中有雄兵百万,即使被罢官,也犹如猛虎在山,“飞虽不掌兵,亦足以强国。”他被奸相诛杀之前,宋朝仍山河破碎,周围恶狼环伺,用兵打仗之法是其一生心血和智慧的结晶,况且他还有孩儿存活于世,于国于家,于情于理,岳飞不留下兵书给后人的可能性并不大。 “静如静远两位师兄甘冒风险,且将沥泉神矛拱手相让,更像是为了故意隐瞒兵书去向,求师父传授,助徒儿复仇!”话一出口,就知不妥,自己生长于金国,身上又有完颜光英字样的玉佩,很容易被误以为演苦肉记来骗岳飞兵法。 清忠却未发作:“古语云一叶障目。你如今一心复仇,心智扭曲,今后难免伤及无辜。为师年少时也是暴戾之人,杀人如麻,近年浸润佛法才追悔莫及。细想当年所杀之人,实有大半罪不致死,每念及此,如芒在背。而今你对我所述有疑问,也很正常。金人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世人都不相信岳将军无兵法传世,以为岳家军百战百胜靠的是精妙兵法,均不明白神鬼莫测的兵法固然重要,可那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又岂是依葫芦画瓢c纸上谈兵能掌控的?我虽无法授你岳飞兵法,但你尽可将《孙子》《吴起》《六韬》读熟,为师自会指点,但要切记,要信书,但不可尽信书。” 莼之不敢再追问,跪下行了拜师礼。清忠又交待他不必剃度,以俗家弟子身份习武即可。 自此,清忠便开始传授他武功,但只是简单的内功心法。他细细查验过莼之擅长的弹弓和射箭,嘱其先练三年内功和弹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内功基础打好了,将来才能学精妙功夫。你年幼气力不足,现下练些精巧功夫更占便宜,当年达摩禅师以一苇渡江,昔日水泊梁山有位没羽箭张清,擅用飞石,使诸将胆裂心丧。众人皆唤他作飞石虎。他曾以飞石击杀阿里奇和耶律国宝,立下征辽第一功。可见任何功夫,只要练到极致均有大用处。金之国拐子马皆选能射之人,我大宋神臂弩也有极大杀伤力,日后若你上战场,这弹弓之术有大用处。” 莼之如醍醐灌顶,对清忠感激不已。每日闻鸡起舞,内功日渐深厚,弹弓之法也更精准,过了几个月,已能弹无虚发,指哪打哪,而随着力道增强,拉开大人所用的硬弓已渐渐不在话下。这禅院中静远静如吃素,清忠却并不禁荤腥,每每道济来访,会带些好酒好菜,清忠也常叫莼之陪二人进食,莼之休整了一段,渐渐长得越来越结实了。 那小元白日躲在莼之房内,晚上便在峰顶拜月。塔内的佛像还未塑好,塔内空荡荡的,钱塘江水日夜奔腾不息,小元和莼之常在半夜爬到塔上,并肩坐着等那太阳出来。小元被烧掉的毛渐渐长长了,颜色越来越美,尾巴却始终没长出来,虽说它常常自称自己“漂亮得不象实力派”,但看着样子还是比较怪。除了静如和静远发现厨房时时不见食物,山上老鼠小鸟越来越少,半月池中的鱼一天少一条外,一切都很平静正常。 转眼到了七月,每年农历七月十八,是“鬼王潮”来临的日子。传说鬼王在这一天,总要派些鬼兵出来抓人回江里吃。清忠这几日受了风寒,新疾旧患,总不见好,身子越来越虚弱。 这天道济云游回来看他,开出个方子,要用新鲜狐狸血做药引,静如静远商量着到城郊去抓几只狐狸回来,道济笑嘻嘻地问莼之:“你去么?” 莼之吃了一惊,心想这道济素来机敏,莫不是发现自己偷偷藏着小元?仔细观察,见那道济嘻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样子和平日无甚不同,道:“我武功低微,去了也只是添乱。再说师父身边总是要留人照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章 前事无踪楚云空 话开两朵,各表一枝。 小元在六和寺拜月修炼之时,瑶卿正在地狱门前苦苦挣扎。 瑶卿被和尚拍晕,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收在一个葫芦内。葫芦十分窄小,无法转身。瑶卿试着用手触摸那葫芦,手却如同被雷击一般疼痛,心知这葫芦定是种了符咒。 葫芦左右各开了两个极小的洞透气。瑶卿透过那洞口望去,见自己所处之地为一间十分简陋的茅屋,葫芦就放在一张破桌子上。月光从屋顶的破洞射进来,正照在桌前。 屋里没人,屋子的正中间有两个墓穴,穴里放着两具棺材。瑶卿惊惶不已,不知是何情形。 这时,门被推开了,借着月光,瑶卿见抓住自己的和尚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将盆放在桌上,仔细地洗手。 洗完后,他转身走到屋角,柔声叫道:“幼卿,幼卿,我回来了。” 瑶卿定睛细看,屋角有一张挂帘,帘后有张极简陋的床,床上似乎躺着个极瘦的女人,和尚掏出一把刀,在自己腕中一抹,将掌心向下,腕中伤口的血便一滴一滴地滴入床上那女人的口中。 瑶卿见此情景,有些毛骨悚然,心知这和尚床上这名叫幼卿的人,定是快死了,因此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和尚为了救她,才抢了云瞳珠,并不惜以自己的鲜血伺她。月光自破屋顶射下来,照得和尚的脸格外狰狞。瑶卿不明白,他抢了云瞳珠,还要把自己抓来的目的是什么?另一具棺木是谁的? 瑶卿四处张望,想找机会逃走。见对面墙上写着一阙《浪淘沙》,字迹娟秀,柔中带刚,似是女子所写: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谩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从葫芦中望出去,看不到后面。虽然只见到半阙,而且身处险境,瑶卿仍然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好词”。作者兰心蕙质,文笔风流,不知是何人,又和这和尚c床上的女子有什么关系?又想到小元,不知她生死如何,心里不由着急。暗暗凝结真气,想恢复功力冲出葫芦去。 那和尚足足滴了半个时辰血,方才向后一仰,躺在床边的地上养神。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床上女子的手。 瑶卿运功至丹田时,肋下和腹下突然一阵剧痛,她惨叫一声,心知自己经络已被和尚打断。打坐的和尚听到叫声瞬间惊醒,睁开眼来。 他身子晃了一晃,站起来向瑶卿走来,走得近了,瑶卿见他样子十分疲倦,一张脸在月光下白得吓人,心想,这人虽然力道惊人,法力高强,但若一直用自己的血为这女子续命,怕是命不久矣。 瑶卿脑子瞬间转了十几转,决定先开口:“大师,你把我抓来可是为了这女子?” “是的。” “你想救她?” 和尚将葫芦盖打开,倾倒下来,瑶卿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我要你腹中的金丹。” 狐仙的修炼有三种方式,一是拜月凝华修仙法,汲取月之精华,跪拜月亮,以吻部突入月亮的中心,对着月亮深呼吸,直到明晃晃的月亮把身体胀满。月华在狐毛上凝成晶体,吸入腹中结成金丹。狐狸的身子日渐透明。这也叫内结金丹,羽化登仙之法。这种金丹能解百毒,人吃了能起死回生;第二种方法是采补术,以吸食男子精血帮助修炼,体内并不结丹,成精速度快,但是损人利己,往往会遭天谴;三是乘人睡觉时,吸取人的鼻息,此法成效甚慢,而且深入人群,十分危险,基本没有狐狸用。世间狐狸为求速成,多以采补之术修炼,是以有金丹的狐仙极少。 “狐狸精,你修行也不易,你若肯自己吐出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在这山中潜心修炼百年后,又可成精。你若不肯,我便将你活活剖腹取出金丹。虽然功效大减,但我走遍天涯海角,再找两三只狐狸剥皮取丹也非难事。” 瑶卿知道和尚此语不虚,他未曾在自己醒来之前动手取丹,想来还是想让自己心甘情愿作法吐丹,以迅速让那女子痊愈。但他似乎只知狐仙金丹可起死回生,并不知道云瞳珠的法力强似狐珠万倍。可若自己真吐出了灵丹,他未必会放自己一条生路。于是装作害怕,脑中急速转动,思忖脱身之法。 这时,天上突然响起了闷雷,由远而近,茅屋似乎都开始震动起来。 过了一会,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个少年说道:“爹,前面有间茅草屋,咱们先去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和尚往外看了一眼,迅速将瑶卿塞回葫芦里,把床上的女子放入左边棺材,拉上挂帘,自己掀开右边的棺盖,躲了进去。想来是希望过路之人见了棺材嫌晦气,马上离开。 紧接着,走进来许多人,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就在这儿避雨吧。天宝,点上亮!” 瑶卿从葫芦上的小洞向外看去,见到一个唇红齿白c纤细瘦弱的小道士走过来,听话地燃起火石,取出两根蜡烛点在桌上。 他见桌子c椅子都十分脏,吹了吹灰,又用袖子擦了擦椅子:“爹,你坐!” 桌上飞起的灰尘扑扑扑地落到葫芦上。瑶卿心想,这小道士,眼睛不知往哪看,居然没发现我。 一个年长的道士坐了下来:“这天跟女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瑶卿心想这家人倒奇怪,父子都是道士,不知是先生了儿子再和儿子一起当道士,还是当了道士又生了一个小道士呢?而且这小道士长得如此俊秀,老道士却其貌不扬,言语粗鄙,想来小道士的长相随的母亲。 再望向墙边,不由大吃一惊,墙边整整齐齐地立着十二个人,都直挺挺地站着,身上裹着黑色的尸布,头上都戴着一顶高筒毯帽,额上压着一张黄色的符纸。 瑶卿想起曾听说过湘西境内有赶尸人,把死在异乡的人用赶尸的方法运回家乡,赶尸人累了,会在专门的客店歇息,遇到下雨天不好走,要在客店里停上几天几夜才继续赶路。瑶卿思忖道,那和尚自然不会在棺材里睡上几天几夜不出来,赶尸人想来也有些本事,不知会不会打起来。 蜡烛渐渐亮起来,小道士发现了棺材,惊呼道:“爹,这里有两具棺材!咱们快走吧。” 老道士瞪了小道士一眼:“没出息的东西!你老子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走江湖养家糊口了,你都十五了,还什么都怕!咱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马上要下雨了,走到哪里去?那些茶叶c丝绸c铜钱淋了雨,或者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对着那十几具尸体喊道:“洪大哥,马三哥,四周无人,大伙都过来休息下吧。” 只见立在墙边的尸体们纷纷动起来,原来竟是活人扮的。他们纷纷解开身上带的货物,围着桌子坐下,叫嚷着要升火烫酒喝。并无人在意那棺材,想来他们走南闯北,死人算不得什么。 瑶卿这才明白这群人是走私贩子,装成赶尸的道士和尸体在夜间赶路,这样不论是官兵还是土匪,都不会上前盘查。心想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暗暗乞盼有人好奇捡起葫芦,揭开符咒,自己好溜走,逃脱和尚魔掌。 小道士十分伶俐勤快,很快升起了火,烧起了热水,又取出干粮伺候他爹吃下。顺手将葫芦往地上一放。 众人在桌边开些粗俗的玩笑,小道士十分不自在,收拾好东西,笑笑走开。 有人和他爹开玩笑:“老袁,你这儿子面皮太薄,过两年娶了媳妇会不会生儿子?” 天宝爹瞪了那人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天宝,过来!” 天宝佯装没听到:“爹,那边墙上有字,我看看写的是什么。”走过去念墙上的《浪淘沙》: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谩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读了一会,他以掌代缶,轻声哼唱起来。 瑶卿心想,这小道士真是个痴人,居然还唱上了。只听得一句,便大为惊讶,因那小道士音如天籁,悦耳之极。他摇头晃脑,甚是愉悦。屋里的人都静了下来,认真听那小道士唱曲。 有个粗豪汉子道:“天宝唱歌真好听,和他娘一样。” 瑶卿历来爱听小曲,此时听了天宝清亮动人的歌声,虽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生了爱才之意,心中盘算着,怎么找个法子提醒这少年速速离开,以免恶和尚跳出来杀人。 谁知老道士听了这话却极恼怒,跳将起来,啪地打了小道士一个耳光:“你又学那个贱人!” 天宝眼圈一下红了,捂着脸小声说:“她不是贱人,她是我娘!” 众人忙上前拉扯。姓洪的汉子道:“袁大哥,他娘是他娘,天宝是天宝,我看天宝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去年冬天我带天宝进城,我去逛春香楼,想叫一个粉头帮你调教儿子,寒冬腊月的,他宁愿在春香楼外站一夜,也没进春香楼一步!” 见老道士面色稍缓和,马三哥也道:“这孩子是我们中识字最多的,虽然他胆子小,但为人最讲义气,上次我在山上被毒蛇咬了,他硬是一口一口帮我把毒血吮出来,嘴都肿了,你说,这么,这么说书先生上次怎么说关云长关二爷的,对,义薄云天,这么义薄云天的孩子,将来必成带头大哥,如果是我儿子,我疼都来不及,哪舍得打?” 又有一人劝道:“老袁,你可不能怪娃娃,天下哪个孩子不想娘亲呢?天宝这孩子孝顺,这两年跟着你走南闯北,吃不好睡不好,吃下这么多苦头,也不过是为了想再见他娘一次,你就不要再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贱人贱人了。” 姓洪的汉子又道:“大哥,我觉得这孩子又聪明又孝顺,你将来必能过上好日子,享儿孙福。” 叫天宝的小道士听了这些话更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再出声。 老道士看看天宝的脸已经肿了起来,知道适才下手太重,又懊恼又心疼,面子上也挂不住,再不言语,独自走出茅屋去。 天宝犹豫了一下,晃了两晃,没有追出去,想来是少年的自尊心占了上风,蹲在火堆边佯装照料火。 这时,瑶卿听到装着女子的棺材里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声,似乎女子醒了。 天宝蹲在地上,离棺材近,也听见了,哇地跳起来,连滚带爬躲到马三哥身后,睁大眼睛盯着棺材:“马三哥,你可听到有女人叹气的声音?” “哪有什么女人叹气?” 天宝吓得瑟瑟发抖,指着棺材:“真的,就是这儿传来的,在棺材里面!” 这时,棺材里的女子又发出了一声长叹,这下好几个人都听见了。 马三哥道声"邪门!"众人刷地从腰间拔出剑,聚拢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章 望断斜阳人不见 说时迟那时快,和尚已从右边棺材中跃出,众人还没看清是什么物事,他已啪啪两掌拍灭了桌上蜡烛,又频频出手,茅屋中众人猝不及防着了道,惨叫连连,想来都已丢了性命。 瑶卿心想:人类常说妖精鬼怪最坏,可妖精鬼怪何尝象人类这般热衷于屠杀自己的同类。这和尚本是佛门中人,却如此残暴,自己一定要找机会逃走,以免和他一同堕入那无间地狱。 和尚飞出棺材的一瞬间,天宝已经趁乱躲在了桌子底下,一边无声地哭一边爬,本想爬到门边溜走,但和尚打得他的同伴尸身乱飞,被堵住了去路,只得就地躺下装死。 黑暗中他感觉有个人也爬了过来,浑身冰冷,看来吓得不轻,靠着自己躺着。过了一会儿,更是伸手搂住了自己。 天宝的父亲心中烦闷,自顾自走出去,突然听到茅屋中惨叫,大惊失声,喊着“天宝,天宝!”就往屋里冲。 天宝听到父亲的脚步声,顾不得危险,站起来奔到窗边:“爹,杀人啦,杀人啦!你别进来,这里危险!” “天宝,天宝,你别怕,爹来救你!” “爹,你别管我,你快跑,快跑!” 那和尚哼了一声,飞身出门,一掌把天宝的爹打飞,他呯撞在茅屋外的土墙上,土墙倒了一片,压在他身上,再无声息。 天宝脑子轰地一响,急火攻心,一口热血从口中喷出:“爹!爹!” 瑶卿见天宝身子晃了两晃,就要倒下。暗暗叹息,觉得这俊美的少年可怜之极,母亲失踪,父亲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在自己面前死于非命,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心道明明人类之残暴胜于猛兽,他们骂人时却偏还说什么禽兽不如。 这时,一个人走近天宝,将他轻轻扶住,瑶卿细看之下,大吃一惊,扶他的人竟然是那被放入左棺中的女子,不知何时她竟从棺木中出来了。 天宝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转过脸去,一张冷冰冰的脸已贴了上来,那女子惨白的脸上流下两行血泪,甚是瘆人,轻轻说:“表哥,你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天宝以为死人诈尸,吓得心神俱裂,向后直挺挺地一倒。 那女子见天宝晕了,面上虽无表情,却能听出声音中的关切之意:“表哥,你这是怎么啦?” 瑶卿心想,她已经活转过来,就用不上我的金丹了吧? 那和尚双手血淋淋地进来,见那女子立在屋中,扑了过来抱住女子,喜极而泣:“幼卿,幼卿,你好了?羊皮卷,羊皮卷果然没有骗我,用这法子,七日你真的会醒来!” 女子愣愣地看着和尚:“你是谁?” 和尚愣住了:“幼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表哥啊。” 瑶卿大吃一惊,原来他竟是女子的表哥,看这女子叫天宝的样子,似乎对表哥感情极深,可她居然会认错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和尚热泪盈眶,紧紧抱着女子:“幼卿,幼卿,我错了,你看看我,我是表哥啊。” 幼卿似乎很茫然,不停地想推开和尚。过了一会,和尚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她,她张开嘴,向和尚肩上咬去。 和尚吃痛,本能地推开她。 幼卿倒退两步,被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绊,直挺挺地倒下去,再也无声无息了。 和尚发了疯地扑上前摇晃幼卿,但幼卿再无动静。 瑶卿见他双目通红,已近癫狂,待他稍平复,出言提醒:“这位姑娘似乎不见了胎光和爽灵这二魂。你再这样摇晃她,只怕会把肉身摇散。” 和尚扭头吼道:“适才她是如何醒来的?” 瑶卿道:“你放我出来,我便告诉你。” “你现在就说,不然我烧了你!” 瑶卿见天宝动了一下,似乎马上会醒来。心知这小道士一醒,和尚肯定要杀了他,自己要想脱险,唯一的法子是让这小道士揭了葫芦上的符咒。因此可不能让和尚杀了他,忙说:“是这个小道士,唱了墙上的浪淘沙,你的表妹就醒过来了。” 和尚大喜,抓起天宝,啪啪啪连扇数个耳朵,天宝被扇得嘴角流血,悠悠醒转。 见杀父仇人就在身边,天宝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手死死掐住和尚的脖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和尚虽然力大,想把天宝打开,天宝却是横了心要和他同归于尽,无论如何也不放手,和尚被掐得直翻白眼,举起右掌,往天宝头上拍去。 瑶卿忙叫道:“你若是打死了他,你表妹再也不会醒了!” 和尚和天宝相斗,根本听不进瑶卿的话,瑶卿眼见天宝就要被打死,那自己更没法子逃走了,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眼,心想,黄泉路上要和这小道士结伴而行了。 过得半晌,瑶卿睁开眼,却见和尚并未劈死天宝,而是在他脑后击了一掌,把他打晕了。 那和尚坐在地上喘息半晌,走到女子倒地之处,抱起她,紧紧贴着她的脸,泪水如决堤之水哗哗地流,瞬间湿了衣襟。口里喃喃说着什么。 瑶卿见他悲痛欲绝的样子,不由动容,心想这和尚虽然残暴,对表妹倒是情真意切。 那和尚哭了好久,才确信表妹真死了。把她的尸体放入棺材内,恋恋不舍看了很久。 瑶卿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下悚然,过了一会,那和尚将尸体全部拖到门外,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 那怪和尚烧了尸体后,在前院挖了个坑埋了。然后就守在棺材前等表妹醒来,可幼卿再也没醒过。 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羊皮卷来,咬破中指,滴了一滴血上去。 瑶卿看不到羊皮卷上写的什么,见那羊皮卷颜色古旧,残缺不全,是年代久远之物,心想这和尚已是古怪,这羊皮卷更是匪夷所思,竟要滴血观看。只见和尚口中喃喃念道:“月圆之夜午夜时分取成精的狐狸,缚其四肢,以青丘山无昼木所制木刀剖其腹取珠” 瑶卿在葫芦内心急如焚,心想不知这和尚将云瞳宝珠藏在何处,他若让那女子服下珠子,此时已经起死回生了,看来他并不知道云瞳珠神奇之处。那午夜一到,他就将剖开自己取丹了。如果将云瞳珠的秘密告诉他,他会放自己走吗? 又见那和尚咬破食指,再滴一滴血到羊皮卷上,和尚看了又自言自语道:“原来青丘山离此处只有五十里路。” 瑶卿听到青丘山三个字,惊惶不已。原来这和尚竟将自己带到了鲁境?青丘山原是狐王白漪影所居之地,白漪影其人十分神秘,正邪难辩,在狐族中有传说它杀子民如麻,也有传说她爱民如子。现在看来,这羊皮卷定是有人故意放到人间引诱人类捕杀狐仙而设,也可能是为了云瞳珠。可这人有如此手段,为何不直接来倚仙阁取?而要用这羊皮卷指引这和尚把自己掳到此处?现在想来,三个月前,小元在银山上听参加吊柳会的姑娘们说云瞳珠在临安,回来告诉自己,也十分可疑,暗暗后悔自己行为轻率,在脑中急速思考如何脱身。 那和尚看了一会,将羊皮卷放在桌上,端起桌上木盆,一盆水兜头兜脸向天宝泼了上去。 天宝咳了几声,醒转过来。和尚象拎着小鸡一样把他拎到棺材前,要他唱歌,天宝嘶叫道:“我爹呢?你将我爹弄到哪去了?” “少废话,唱!” “你快告诉我我爹在哪里,不然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唱。” “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你再不唱,我便将你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喂狼。叫你生不如死。” 天宝亲见父亲和同伴被和尚打死,也知和尚八成简单粗暴处理了他们的尸体。满脸都是泪,浑身都在抖,却努力站直,挺着瘦弱的身躯,倔强地说:“你今日若没有割死我,终有一日,生不如死的人会是你。” 和尚大怒,一掌把天宝扇得老远,天宝呯地撞到墙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又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 那和尚坐在棺材前,问道:“狐狸精,他适才怎么唱的?” 瑶卿道:“我没听清楚曲调。歌词是墙上的《浪淘沙》。” 那和尚抹了抹脸,坐在棺材前,柔声唱起来,唱了一遍又一遍,唱着唱着流下泪,直至嗓子嘶哑。 瑶卿心想,这和尚用情至深,他表妹不活转过来,他一定会疯掉,杀了自己和天宝。可他表妹怎么可能活转?现在自己要做的不仅仅是自救,还有天宝的一条命,也不能不管。 和尚凄然道:“表妹,你父亲逼你嫁给那武将,我气极出家,你寻到寺里来找我,苦苦哀求我回家。我却弃你而去,你留下一首诗就寻了短见,这都是我的错,”从怀中掏出从瑶卿处抢来的云瞳珠,打开锦盒,放入幼卿手中:“表妹,我心中其实早已把你当成了妻子,你生前我没银子买这么大的明珠给你” 那明珠一掏出来,桌上的羊皮卷突然被一股黑风卷起,自幼卿手上一掠,将珠子一裹,迅速从窗口飙了出去。 和尚大吃一惊,捡起法杖追出去,突地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卷入一阵黑色的旋风,将幼卿的尸身裹住,向上升去。 和尚顾不得云瞳珠和羊皮卷,回身来救,那旋风将幼卿尸身越卷越高,眼看就要从屋顶的破洞飞出去了。 和尚大喝一声,手中法杖一顿,口中念念有辞,在屋顶结了一层金色的结界。旋风去势顿缓,停顿了一下,蓦地涨大,速度加快。同时发出呜呜声,风声初时似细语呢喃,渐渐越来越大声,汇聚成洪流,与和尚形成拉锯之势。 瑶卿感觉到整个小屋都在晃动,似乎就要塌了。只见和尚脸色越来越难看,口中所念越来越乱,终于口中吐出一滩黑血,结界呯地破了。 和尚面如金纸,五脏六腑均被震伤,再也挡不住旋风,大喝一声,顺手从地上抓起仍在昏迷的天宝,向那旋风掷去。旋风突然分成三股,一股卷着幼卿的尸身,一股卷着云瞳珠和羊皮卷,另一股裹起天宝和装瑶卿的葫芦向上飞去。 和尚见幼卿的尸身越来越远,已经出了屋顶。绝望地嚎叫一声,将手中法杖向上抛去,直直插入旋风中,旋风停了一停,张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将幼卿的尸身自屋顶吐了下来。 “呯”地一下。幼卿被重重摔在屋角。 和尚摇摇晃晃地起身,拼尽全力走到表妹身边,见幼卿的尸身被摔成了两截,面目全非,十分可怖。大哭起来。 瑶卿在旋风中看着和尚的样子,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和尚哭了一会,突然仰天大笑:“老天爷,老天爷啊,你好狠心!”竟躺进棺材,一手抱着幼卿的尸身,一手向自己头上拍去,拍得头骨俱裂,气绝身亡。 这一连串的变故看得瑶卿瞠目结舌,身在旋风中头晕脑胀,瞥到月亮极大极圆,冷冷地挂在空中。 两股旋风渐渐合二为一,裹着天宝和瑶卿向上飞去。天宝仍然昏迷不醒。瑶卿全身穴位被封,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心想自己自诩已修炼了三百年,法力高强,谁知下了山才知道自己的谋略和法力根本不堪一击。最可怕的是根本猜不出是何人施法,目的何在,也不知这风将要去往何方,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横笛声传来。吹的是《梅花引》中青鸟啼魂这一段,那笛声如泣如诉,婉转袅袅,象玉梅千枝万瓣凛然寒风间,有一只青鸟正在梅枝朝天而啼。 瑶卿拼命向外望去,只见月色如银,不远处有两个俏生生的少女正御剑飞行,一个十四五岁模样,身着白衫,鹅蛋脸杏仁眼,身材修长,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衬得她美丽惊人,象从画中飞出来的仙子一般。吹笛的正是她。小些的女童才七八岁,红衣红裙,圆滚滚的大眼睛异常明亮,脖子上挂着个碧绿碧绿的竹哨。她梳着两个小抓髻,看来是道门中人。 她们速度极快,笛声越来越近,瑶卿心知这是求救的好机会,但也知道人类,特别是佛门c道门中人,自认为有斩妖除魔的使命,见了狐仙,常常一言不合就先斩了再说。心中焦急,又不敢出声。轻声唤道:“天宝,天宝,天宝!” 可天宝仍旧昏迷,一动不动。黑风见有人前来,上升速度越发快。 那女童见黑风速度极快,道:“姐姐,前面有两股怪风,我去瞧瞧。“ 笛声戈然而止,吹笛少女放下笛子,出言制止:“阿卉!” “我就瞧瞧!“ “你还嫌上次的事不麻烦?” 女童格格格地笑:“什么事?我不记得了。”说罢向白衣少女做了个鬼脸。 白衣少女警告道:“阿卉,这次我可不会管你!” “娘说过,要你好好照顾我。”阿卉口中说着,暗暗运功。她年纪虽幼,御剑的功夫却俊的惊人,身子如鸟儿一般飞过来,一眨眼,已到了黑风旁。 “白阿妍,有一股风里有一张羊皮卷和一颗大大的夜明珠,另一股风里面好象有一个人!” “先救人!” 白衣少女忙将笛子举到嘴边。笛曲骤然一高,变得凄厉起来,声声入耳挠心,钻入裹着天宝的旋风之中,旋风似大浪遇到礁石,碎成水滴,向外迸去。上升之势瞬间减慢。原来这笛子便是少女的武器。 另一股黑风见势不妙,迅速地飞走了。 笛声入耳,瑶卿头痛欲裂,心神不宁,暗叹,吹笛的少女真好手段。 女童胆子极大,飞到风边,将手伸入黑风中,拉住了天宝的手,叫道:“这里真的有个人,我,拽,不,动!” 瑶卿弄不清这两个小姑娘来历,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 女童一手拉着天宝,一手从脖子上掏出个碧绿碧绿的竹哨,嘟起小嘴,呜呜地吹起来。 “哎呀,是谁敢惹我老白的闺女!看剑!” 一个身着青衣的矮胖中年男子自远处御剑飞来,左手一指,一道白光对着旋风射过来,那白光撞到旋风,跌落地下,竟是一段甘蔗。 女童气极:“老白!你射出的是甘蔗!” 两个女孩子十分美丽,青衫男子却又黑又胖,小眼眯眯,他嬉皮笑脸地说:“哎呀,我搞错了。” 白衣少女停了吹笛:“白沐阳!这是玩的时候吗?” “好好好,女儿们教训得是,”青衫男子喝一声:“妖怪,看剑!哎,没出鞘,我重新来啊!” 瑶卿见白衣少女直呼父亲的名字,心想这家人当父亲的没父亲样,当女儿没女儿样。但她们的爹在这时玩甘蔗,实在是太不应该。 女童和少女知道父亲不靠谱,齐声叫道:“娘——!娘——!” 不远处一个少妇喝道:““临c兵c斗c者c皆c阵c列c前c行!”刷刷刷射出三把剑,剑发出嗡嗡的声音,铮地一声在空中聚合成一把,向旋风直直射来。 黑色的旋风见势不妙,吐出天宝和瑶卿,飞速掠走,很快和卷走羊皮卷c云瞳珠的黑风汇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把剑排成一排,极速向下飞去,托住了正在下坠的天宝。 几个人都从剑上跃到地上,叫白沐阳的中年男子俯身看了一眼天宝:“还有救,不过我身边没有带金桃胶。” 女童嚷嚷:“老白!那我们带他回家吧。” 吹笛少女忍不住了:“金桃胶如此珍贵,怎能用在来历不明之人身上?阿卉你不要再胡闹了,刚才你不乱来,哪会惹这桩麻烦事?” 少妇性格十分沉稳:“阿妍,你妹妹也是好意,就带上吧。” 阿妍哼了一声,不再反对,阿卉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白沐阳弯腰背起天宝,向前走去。 少妇皱眉道:“沐阳,你累不累?要不要到前面市集买头驴?” 白沐阳与阿卉同时说道:“当然不要!” 阿卉奶声奶气地说:“我爹一定会说,贵着呢!宁愿自己当驴。” 少妇与阿妍一同摇头叹气。阿妍道:“那我自己先回庄,把黑叔骑来驮这个人。” 少妇道:“近日似乎有些不太平。阿妍,你陪你爹在后面慢慢走,我带阿卉先回庄,再骑马来接你们回庄。” 阿卉道:“可我想陪爹爹。” 少妇脸色一沉。阿卉不敢再说话,吐吐舌头转移话题:“咦,这里有个很小很小的葫芦,好可爱。可能是这个哥哥掉的。”拾起装着瑶卿的葫芦,揣入怀中。 少妇道:“沐阳,你要记得你是当爹的,小心些,当心生变。阿妍,有事吹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章 峰回路转夜云轻 天宝醒来之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笑嘻嘻的女童,正拿着画笔在画自己。自己身处一间木屋内,家具虽旧,却擦拭得一尘不染,窗外天色已暗,屋内无烛,床幔边挂着一株灵芝,芝上有九枚果实,枚枚发光,照得屋内如白昼。自己上身,身上盖着一张洁白的被单。 天宝想起自己晕倒之前被和尚打伤,动了一下,觉得腹部有点异样,掀开被单一看,自己腹部居然有一个大口子,还整整齐齐地缝上了线,但并无痛感,大惊道:“敢问仙童,此处是仙境么?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怎么了?” 女童脆生生地答:“什么先童后童的,我叫阿卉。此处是鹊山,这里是我家的鹊苑。我爹是个大夫,我们在路上碰到了你,他发现你肚子里全烂了,都是血,就把你带回来清干净帮你缝上了。我也帮了忙呢。” 天宝喃喃道:“肚子全烂了还能缝上么?” “当然能啦!喂,你说一句话,”女童取来一条丝巾,放在天宝伤口上:“再说一句,我看看漏不漏风。” “我真的没死么?” 女童双眼圆溜溜的,唇边两个浅浅的酒涡,生得玉雪可爱。她做个鬼脸:“我们还没蒸过你,不知道蒸的你会不会死。” 天宝不好意思地笑了,指指床幔边的灵芝:“这是何物,竟会夜间发亮,如同点灯一般?” “夜光芝啊!我娘不喜欢蜡烛和油灯的味道,我爹就去了趟茅山,从句曲涧采回来的。嗯,你肚子不漏风了。” “这是何处?离临安有多远?” “这里是鹊山。临安是什么?” 天宝苦苦在脑中搜索与鹊山相关的印象,却一无所获。 阿卉取出几张图画,歪着头得意地说:“你想看看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天宝接过图画。原来这小小女童画工奇佳,将自己在茅屋前昏迷的样子和在庄中被救治的样子一张张都画了出来,天宝这才想起父亲惨死的情形:“那和尚,那和尚” “死了。” 丧父之痛瞬间涌上来,天宝的心痛得缩成一团。想起父亲这些年来,虽然对自己十分严厉,可赚来的铜板一个都不舍得用,全部埋在床下。说是要留着给自己娶媳妇,将来还要让自己和孙子能读书,孙子将来能当个秀才。又想起母亲失踪后,村里人都传说她嫌家里穷跑了,父亲抬不起头来,常常凶巴巴地不许自己提母亲,可每每半夜醒来,常常见他在灯下笨拙地替自己补衣物。又想起荒年时,家里只剩一个红薯,父亲恶狠狠地吼自己,让自己吃掉的情形。淌下泪来:“我何时可以下床?我得回去安葬父亲。” 阿卉见天宝哭了,有点手足无措:“你,你羞羞脸,这么大还哭鼻子。”结结巴巴地说:“那小屋中,那小屋中什么都没有。我爹看了,说只有一个和尚和一个女人的尸身。其他人似乎都被烧掉了。” 天宝心想,原来那恶和尚也死了,只是可怜了父亲:“我得回去看看。我现在能走吗?” 阿卉道:“现在不行。明天就可以了。明天鹤仙缕就不会裂开了。” “鹤仙缕是什么?” 阿卉指指天宝腹部:“就是这根用来补你肚子的线。鹤仙缕取初生仙鹤颈下羽毛,以天山雪莲汁浸泡三年,再与蓬莱金蝉丝混合纺制而成,这三样东西都很难找,所以十分珍贵,人若受伤,用鹤仙缕缝好,十二个时辰伤口就能长好。修补肚子的金桃胶简单些,取桃花源中未开过花的千年桃树上的眼泪,用桑木盛了,在烈日下晒七七四十九天即可得。涂抹于大片的伤口上,三日可愈合。” 天宝听说世间居然有此等奇物,张了几次嘴,没好意思问出:“你们是神仙么?”这样的话,只得问道:“我睡了几日了?” “三日三夜。”阿卉见天宝情绪平复,放下心来,打个哈欠:“我困了。我叫娘来看看你。对了,你睡觉时老仰着,药王的千金药方里说‘屈膝侧卧,益人气力,胜正偃卧’,快改改。我去叫我娘和我姐姐来瞧你。” 天宝见这女童伶俐异常,对医书了如指掌,突然想起,过去走江湖时曾听人闲聊,说是黄河北岸有座扁鹊山,又称鹊山。战国名医扁鹊退隐江湖后在此山中隐居炼丹,收了几个徒弟,在山中种植种种奇珍异木,也时时下山遍游九州寻药。那山终日浓雾缭绕,山周环绕着鹊山湖,湖水浩荡无边,山水相连。过去有想求道成仙之人去找这山,荡舟水面,看似很近的鹊山,却总也划不到山脚,个个悻悻而归。又想到父亲死得好惨,将来即使能回到那间小屋,也不知能不能找到父亲的尸身,让他入土为安。当下又大哭一场。 过了一会,门被轻轻叩响了,一个美貌少妇走了进来,她面容温婉如玉,身上有淡淡的药香,柔声道:“公子醒了?是因伤处疼痛啼哭么?” 她身后跟着一个姿容绝美的少女,少女身着白衣,衣上绣着一朵淡淡的山茶花,身上也是花香。她的眼睛c阿卉的眼睛和少妇长得一模一样,但她的眼睛最明亮,犹如一泓深潭,望一眼就要醉倒。 天宝脑中轰地一响,胸中一静,不由自惭形秽,不敢抬眼望那少女,心道:“人间哪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我定是入了仙山了。” “我,我是想起父亲了。听阿卉说,是你们救了我,我,我给你叩头!”忽地想起自己并未着上衣,羞红了脸,忙跳回床上用被单遮丑。 那美貌少女却落落大方,似乎并无“男女授受不亲”之观念。 少妇和少女走到床边,少妇道:“公子可否掀起被单,让我与小女查看一下。” 天宝迟疑地不知该不该揭开,少女噗嗤一笑,她的笑容明媚无双,天宝觉得整个房间一瞬间都亮了。 少妇道:“这是小女阿妍。她自幼习医,人体是自小便见惯了的,公子不必拘于俗礼。” 天宝方始闭着眼把被单揭开,少妇和少女同时把头探过来查看,少妇细细看过后,道:“公子已经无大碍,我有一事,想问公子。” “夫人请讲。”天宝见这少妇温婉如玉,不由也文雅起来。 “外子先前为公子施治时,发现曼陀罗对公子无用,最后用了漆树汁,才能为公子行那剖腹之术,敢问公子可曾吸食五石散?” “五石散,什么是五石散?” “一种,迷药。食之十分燥热兴奋。但吃惯了,蒙汗药c麻沸散c曼陀罗对你都没用”叫阿妍的少女的声音也好听得不得了,天宝愣了一下,才摇摇头。 少妇见他表情怪异,不再追问:“明日一早,我让哑叔送你出庄。” “我,我不知该往何处去。” 少妇皱眉道:“你家在何处?” “我家原本在檀州,后来逃兵祸到了江南,家里太穷,我娘跟人跑了,我爹,在茅屋内被那恶僧杀了。”于是把在草屋发生的事详细讲述了一遍,说到父亲遇害之处,又是痛哭。 少妇待他平静一些,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我,我不知道。我想,我要先回到那屋中,找到父亲尸身让他入土为安,再,再想法子找我娘。”天宝鼓足勇气道:“诊金,诊金将来,我会还你们的。” 少妇摆摆手:“诊金之事不必挂怀。那日我们一家偶然路过,能救你一命,也是缘分,可惜未曾搭救到其他人。我们在屋中也并未见到你父亲和同乡,想来,已经仙逝那片林子不大干净,不知是何邪物作祟,虽说人间习俗是入土为安,但,人生各有境遇,生命可贵,公子还是不要再去为好。” 此时,阿卉捧着个不盈一握的小葫芦冲进来:“娘,娘,你快来看!这个小葫芦里关了一只小狐狸!是活的!是活的!” 原来阿卉临睡前把这趟出门找到的宝贝倒在床上把玩,发现了瑶卿。 瑶卿此时伤势已非常严重,加之对眼前之人不知底细,更不敢动弹。 阿妍啧啧称奇,一双妙目越发显得水汪汪的:“娘,这是何物?” 阿卉道:“嘘,小声点儿,爹听到有这等稀罕物件,必定要打主意拿去卖钱。” 白夫人皱眉道:“这是一只狐狸精,想来是着了道,被人封在葫芦里,你在哪捡的?” “在林子里啊。” 阿妍道:“哎呀,你还是快扔了吧,那个地方我想起来就不舒服,万一这是什么邪物,把魅影怪招来” 少妇面色不悦:“晚上不要提那三个字。你去取个无患木盒,将这小葫芦装好。”想了一想,转身问天宝:“敢问公子贵姓?” “我,我姓袁。” “袁公子,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虽不喜狐狸精,也不愿出手杀它。此处向南不远处,有座青丘山,山上时有狐仙出没。这青丘山是公子回江南的必经之地。明日一早,烦请公子将这葫芦带到青丘山去,将这葫芦放到青丘山脚后,即可回转家乡。我会备一笔盘缠给公子,你回乡后做点小本买卖,想必能保得一生衣食所需。” 天宝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假装赶尸走私,很少见人好面色。此时见这如生神仙一般的白夫人一家,不仅救了自己,还帮自己把后路都想好了,心中一热,跪了下来:“小的性命是夫人一家救下的,不知如何感激报答,断不敢收那盘缠,将来若有机会,必将诊金送到府上。” 阿卉笑道:“你怎么可能找到我家呢?这是师祖华阳真人亲自布置的” 白夫人打断阿卉的话:“袁公子不必多礼。此事就此决定,公子今夜好生歇息,明早我叫哑叔送公子出山。只一样,这园中种了许多珍贵的药材,拙夫安排了许多猛兽把守,公子切切不可到处乱跑,否则,必会误了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章 扬鞭但看马蹄急 一说到猛兽,阿卉就来劲了,做个鬼脸:“园中有豹子!可凶了,你怕不怕?” 天宝见阿卉天真烂漫c憨态可掬,点头道:“怕。”心里却想,草屋中和尚比一般的豹子可狠毒多了。想到阿卉一家的救助,又觉得世间还是好人居多。 过得一会,阿妍取了木盒回来,天宝见那无患木盒乌漆墨黑,心想,无患木是何木?这个地方的东西怎么都闻所未闻,不似人间所有。 阿卉万分不舍地把葫芦放入木盒,叹了口气:“你们大人,这也怕,那也怕,我长大了可不要变成这样儿。” 此时,窗外扑棱扑棱飞来一只乌黑的鸟儿,停在窗棂上。 阿妍过去摸了摸鸟的头,从它爪上取出一张纸条,打开看了看,俯近母亲,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玉婆婆病得很重,似乎是中毒了,乌鹊从堂庭山带回了玉婆婆亲手写的信。” 阿卉耳尖嘴快:“医神竟会病重?世间哪有她不会解的毒?姐姐你可看清了,是玉婆婆亲手写的?” 白夫人面色不悦:“阿卉!你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女孩子要知书达理,喜行不言色。” 阿卉吐吐舌头。 白夫人向天宝行个礼:“袁公子早些歇息。”带着两个女儿匆匆离去。 母女三人走后,天宝独自留在木屋中,闭眼回味那叫阿妍的少女的一颦一笑,这种胸中酥麻c脑中混乱c全身发软又精神高涨的感觉实是平生未遇。 他见窗外有莹光闪耀,便慢慢下床走到窗边。天上月光明亮,不远处有一座山峰高耸入云。半山腰隐约有大片灯光和庄园。自己所在之所是山脚的一所园子,园里种了大片植物,那些植物连绵不绝,不知这园子到底有多大。幽幽花香随夜风阵阵飘来,闻之十分惬意。 木屋的窗边有一小池,池中种着各色睡莲,池底有大如鸡卵的石头,其色如金,光照柔和,映得那池水十分光亮,如一面大镜子,将园子近处都照亮了。 天宝不知池水中发亮的石头到底是何物,愣愣地盯着看。寻思等将那葫芦送到青丘山后,就回林中小屋收拾父亲和马大哥他们的遗骨,送他们回乡后,便回到鹊山。如果进不了庄,就在山脚搭个小屋住下,阿妍姑娘出入之时,总是能看到几回的。又觉得自己不再找母亲了十分不孝,那林中的女尸十分可怕,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妖魔鬼怪,翻来覆去一晚上,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入睡。 睡了两个时辰后,阿卉就领着一个满面皱纹的跛足老头来了,阿卉郑重地把木盒和两片金叶子交给天宝。 “天宝哥哥,这是哑叔,他会送你出庄。出了庄,你会看到一棵特别特别大的老桃树,”阿卉张开双臂做了个环抱的动作:“桃树下有一匹黑马,你叫它叫黑叔就行了,黑叔会带你去青丘山,到了青丘山,你让它自己回来就行了。你千万不要上山,一直往南走,就能回到江南了。我娘说,叫你万万不可再回那片林子。另外,这些钱给你。盒子你拿好,小心点儿别摔坏了。” 天宝不好意思地问:“敢问阿卉小姐,我原来的衣服呢?” “你那套道士衣服?娘说太脏了,你就穿现在身上这套吧。” “阿卉小姐,你能不能带我面见令堂和令姐,我想当面向她们道谢告辞。” “她们出门了。”阿卉转身向哑奴做了个手势。 哑奴向天宝招手,天宝只得跟着他出了小木屋。 木屋外是一个十分阔大的园子,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一眼望不到头。并没有白夫人所说的猛兽,天空中飞着成群的黑色小鸟,象喜鹊,又不太像。 园中种的植物天宝都没见过。有一种象大蒜一样的植物,叶中心抽出一根长长的条,茎端开花,花呈白色,花心橙红,香味极清新,闻之令人为之一振。阿卉蹦蹦跳跳过来摘了一朵,递给天宝:“这是柰祗花,特别好吃。你试试。” 天宝接过学着阿卉的样子食那花心,果然甜爽难言,滋味绝妙。 园子里还有一种草,结的果子和麻雀一模一样。路旁又有两株大树,树上的花一朵朵开出来,一开出来立即变成蝴蝶飞走了,天宝边走边惊叹,哑奴见惯不怪,毫无表情地在前面慢慢走。 走到门边,阿卉向天宝挥挥手,大声说:“我在这玩一会,你自己走吧。门上那个是护门草,有生人通过就会大声叫骂,你别怕,捂着耳朵快点儿过去就行了!” 天宝恋恋不舍地和阿卉挥手。过那草木组成的门时,护门草果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骂声,和人声一模一样,即使捂着耳朵,也吓得天宝连滚带爬。 出了园子,不远处就是湖,湖边有舟,哑奴示意天宝上船,天宝回头看半山腰的庄园,已被云雾环绕,不知所踪了。 上了船,哑奴解开纤绳,拿起橹划了起来。天宝打手势问他要不要自己帮忙划,哑奴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能听见,又张开嘴,口中空荡荡没有舌头。 天宝大骇,不敢再问。心想,看来这人只是说不出话而已。他的舌头不知是生下即无还是后来被割掉的?见他满面皱纹,心生怜悯,握了握他的手。 哑奴点头微笑。大约是明白了天宝的意思。 划得一会,到了湖心,小舟突然缓慢地转起圈来,哑奴打个手势,示意天宝坐好,拿起船橹在船舷边敲了两下。 天宝最后一次望向园子,发现才在湖上划出几丈,园子和庄园都已被云雾遮盖,踪影全无了。 那哑奴示意天宝抓住船舷,天宝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小舟就剧烈地旋转起来,水底生出一个大大的漩涡,把天宝和小舟猛地吸了进去。 天宝吓得惊惶大叫,但一入水面,小舟立即停止打转,平稳地在漩涡中间滑行,滑了一小会,小舟出了水面,竟然已到岸边,天宝和哑奴身上的衣服一点没湿。 天宝摸摸怀中,木盒和金叶子仍在。想了想,打开木盒把葫芦揣入怀中,把金叶子小心地收到盒子里。 湖岸与那园中景物完全不同,是天宝熟悉的人间景色,萧瑟c清冷,群山冷漠地俯视大地。岸边果然有株极大的老桃树,甚丑,树下拴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黑色老马,黑马其貌不扬,额上有白毛,一直长到口上。 天宝上了岸,哑奴示意他骑马,旋即调头。天宝目送哑奴离去,心里各种滋味,回想这几日的经历,觉得就象做梦一样。 天宝过去解开马绳,见它瘦得皮包骨头,心道,我坐上去准会压死它。 老马的眼睛象会说话一样望着天宝,天宝摸摸它的头:“马大哥,黑叔,我没骑过马,你能慢点儿吗?” 老马居然眨了眨眼。 天宝见它能听懂人话,心想,听得懂是对的,听不懂就不是这庄主家的马了。好奇地问:“你都怎么进庄呢?你总不能坐船吧?” 那老马看他一眼,并无表示。 天宝只得上马:“那去青丘山吧。”老马撒开蹄子就跑,差点把天宝甩下马背,原来竟是匹风驰电挚的神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章 浮沉世事风云急 那老马跑得飞快,“得得得”上了一条山道。 马背上并无马鞍,把天宝颠得翻江倒海,吓得紧紧揪住老马的鬃毛,过了一会,又抱住马脖子。忍了一小会,着实难受,忍不住大叫起来:“啊,啊,啊!马兄,马叔,黑叔,不,黑马爷爷,可否慢一点儿?”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宝觉得老马见自己狼狈,居然咧嘴笑了一下。 然后速度果然慢了下来,天宝刚长舒一口气,老马又飞奔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这等极限体验刺激之至,天宝不由尖叫起来:“啊——!啊——!” “哟,好俊的马呀!” 山道边站着个黑衣黑裤的女子,身段窈窕,相貌却甚丑,笑吟吟地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放进口中,对着天宝和瘦马打了个响哨。 宋代女子生活得自由开放,“岸边两两三三,浣沙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对过路的男人笑着指点的情形十分常见,但能在外面对人打响哨的女孩子,天宝是闻所未来闻。天宝大叫:“姑娘闪开!闪开!”心里暗想这女子真是豪放。 女子哈哈大笑:“好咧!我闪了!”闪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不知为何,黑马跑得越发快了。 过得一会,只听身后马蹄声急促,天宝抱住马脖子,放低身子,扭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女子不知从何处牵出一匹极骏的白马,从后面追了上来,与黑马并肩而驰。 天宝骑的老马这下越发来劲,简直要飞起来了。 二马在窄窄的山道上争先恐后往前奔,另一边就是万丈深渊,天宝吓得紧紧闭上眼睛,不知速度究竟有多快,只听得风在耳边呼呼地吹。 那黑衣女子大笑:“黑叔,好久不见了!白家最近吃食不精么?还是你老了?跑得这么慢!”一勒缰绳,白马一声嘶鸣,从天宝头上飞了过去。 天宝听得头上有风声,抬一看,那女子所骑之马竟跨过一道两丈宽的鸿沟,稳稳地落到对面去了。 黑马却在悬崖前急止,前蹄高高抬起,天宝被晃得快吐了,腹中之物冲出咽喉,又晃回腹部,这感觉好生难受。 那女子十分得意,掏出个葫芦来大喝了一口:“好酒,真是好酒。黑叔,你跨过来,这酒就送你喝。这可是现今天上地下排名第一的酒中绝品‘昆仑觞’,我从吴道子墓中取出的。原来他被人葬在一座汉墓中了,我找了好久。” 天宝心想,原来这姑娘是个盗墓的。和自己过去装赶尸匠的职业倒有异曲同工之妙。正想怎么套个近乎,突然瞥见身下黑马口水直流,跃跃欲试,显然是要飞过鸿沟去喝那女子手中之酒了,吓得魂飞魄散c牙齿打颤:“马爷爷,马祖宗,马神仙,求你了,别过去,那个,那个” 那女子见天宝吓得不轻,十分得意,哈哈大笑,又冲着老马晃了晃葫芦。 那女子皮肤甚黑,天宝在心中暗骂:“你这个嫁不出去黑姑娘!丑就算了,还这么贪玩,看谁敢娶你?” 老马后退两步,眼见是要跨过去了。天宝吓得全身发软:“马祖宗,马爷爷,求让我下马” 黑马甩甩头,长嘶一声,跨了过去,毕竟是老了,脚力不如白马,晃了好几晃才立稳。 天宝浑身瘫软,大汗淋漓,从马背上滚落,躲到一旁呕吐。 女子纵声大笑,抱着老马的脖子喂它喝酒。老马十分享受,瞬间把酒喝得一干二净。 天宝半晌才说出话来:“姑奶奶,求你别喂酒了,我还要赶路,你把这马祖宗灌醉了,那我就是醉驾啊。” 那女子乐不可支:“它醉了我就把我的马送你。白沐阳太小气,两个小妮子也是,黑叔平时没酒喝啊。来,伸出手来,”把一个小纸片放入天宝手中,天宝一看,是一张剪纸,剪了一匹白马,那女子所骑之马早已不见踪影:“你,你,你刚骑的它?” “对啊。送你了。”哈哈一笑,晃晃葫芦,见一滴酒也没有了,摸摸黑马:“我要去接人了,鹊庄见啊。” 天宝一抬头,已不见黑衣女子踪迹。他愣了半天,脑子发晕,摸摸怀中木盒和葫芦都在,才放下心来。 那老马喝了酒,摇头晃脑喜不自胜,天宝叹口气:“马爷爷,马祖宗,你还能走吗?” 黑马点点头,示意天宝上马,又从原路跃回悬崖对面,天宝连连大叫,叹气道:“我这小命不被妖魔鬼怪杀死,就是被鬼怪妖魔吓死。” 黑马喝了美酒,情绪高涨,马蹄轻快,在那山道上跑出花样来,一会撅个左蹄,一会晃个尾巴,一会用耳朵在岩石上蹭一蹭,风骚之极。 天宝一身冷汗,头晕脑涨,只得紧紧抱着马脖子,一动不动,心想,我还是自己走回白家的好。 跑了两个时辰,马才停了下来。 天宝抬头看到前面有座十几丈高,光秃秃的小山丘:“这就是青丘山?这么矮,一根草都不长,怎么会叫山?” 又见小丘后不远处有一座大山,山上植被青葱茂密:“后面那座才是青丘山,对吗?” 老马见天宝没有下马的意思,又抬起一只前蹄,指指小丘,天宝有点害怕,但也不得不下马:“马叔,我有点害怕,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老马点点头,天宝向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老马仍在原地。抬眼看那小丘,不过十余丈高,丘上有许多青色的大石块,阳光照在石块上,发出莹莹的光。 “好奇怪的石头,质地与一般石头不同。这是什么?” 天宝走上前去看,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之声,回眸一望,那老马已绝尘而去。 天宝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马真是比人还精,至少比我精。 天宝从怀中掏出葫芦,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就走。瞥见葫芦上有两个极小的洞,忍不住凑上去看。 突然,一个黑影从一块大青石后跃了出来,恶狠狠地从背后向天宝扑来。 瑶卿从葫芦中看到,忙叫声:“天宝,快跑!” 天宝没想到这狐狸精能说话,本能地把葫芦往空中一抛,转身就跑。正好与扑过来的东西迎面遇上,原来是一只黑色的似狐非狐的怪物。那怪物两跃三跃,就到了天宝后面。它的叫声却不是狐狸的叫声,而是人类婴儿啼哭,十分响亮。 天宝没命地向前跑,全身透心凉,心想,白家把我治好送到这来,莫不是为了把我送给这怪物吃吧?我真傻,世间哪会有什么生神仙! 那怪物体型细小,动作迅速,从左跃起,一下跳到天宝头顶,爪子扒着他的头,俯下身来,对着天宝的脸狠狠啃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章 别有幽愁又生波 天宝几乎是本能向上一掌,啪地重重击中怪物的鼻子,那怪物双爪一松,掉到地上,捂着鼻子,象婴儿一般大哭起来。 天宝向后一退,被地上石头一绊,呯地摔在地上。刚好摔到葫芦边。 瑶卿在葫芦里叫道:“天宝,你想法子扯掉它正中间那条尾巴!” 怪物听到葫芦中有声音,突然跃起,扑到葫芦上。天宝不知哪来的勇气,向前一扑,扑到怪物后面扯住了它正中间的那条尾巴,居然一扯就掉了。 怪物大哭起来,慌不择路跑了。 天宝心兀自狂跳,捧起葫芦:“它是什么?你又是什么,怎么会说人话?” 瑶卿道:“我是狐仙,已有三百年道行,前几日被那恶僧封入葫芦中。刚才那怪物是狐鬼,它生前是狐狸,被人抓住剥皮,活活痛死的。死后魂魄无所依,便在这青丘山上游荡,附身于道行浅的狐狸身上,化作涂山氏的样子,遇到人便会把人的眼睛吃了,然后抓回洞穴剥皮。” 天宝回想那怪物绿莹莹的眼睛,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瑶卿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天宝从小孔往葫芦里瞧,见瑶卿坐在葫芦里喘气:“你怎么了?” “我全身经络被封,刚才说这么多话耗了许多气力。疼痛难言。” “那怎么办?这个葫芦,好象没有塞子,不知是怎么把你关进去的。” 瑶卿声音有点抖:“这葫芦冷得如同冰窖一般,好冷。” 天宝想了想,将葫芦贴肉放入怀中,过了一会又掏出来看一眼,问道:“你好了吗?” 瑶卿力竭,声音越来越小:“好些了,谢谢公子。” 天宝见她气息奄奄,小跑起来,心想这样身子比较热,想必这狐狸会好得快些。跑了一会,问道:“这青丘山是你的家么?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葫芦里?” 瑶卿慢慢回答:“我是被小屋里那个恶和尚关进这葫芦里的。这个地方,是狐王过去的领地,青丘宫就在这里。” 天宝想起父亲来,心中一痛:“我爹也是被那恶僧杀的。” 瑶卿道:“公子请节哀。” 天宝又跑了一会,擦去眼角的泪,问道:“狐王就是九尾狐?就是妲己?” “妲己是九尾狐是世人传说而已,她是个人类。” 天宝跑得气喘吁吁:“哪会有这么狠毒的女人?必定是妖。你们狐狸精还真厉害,能把一个国家给灭了。你灭过哪个国家?” 瑶卿小声道:“天要商灭,天子想要商灭,商才会灭,否则,即使妲己是九尾狐,她也灭不了真龙天子的国家。” 天宝停了下来,想了想,道:“好象挺有道理的。这些道理我都没听人说过,我读书不多,认得的字也不算多。”又想自己这般粗鄙无知,白家小姐怎么会看上自己?心里暗暗着急。竟愣在那里。 瑶卿回道:“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公子若愿意,我躲过此劫后,便教你读书。” 天宝愣了一下,停了下来:“这个什么周王传,什么什么山海图,我都不懂。我们俩都由白夫人一家所救,我只是听白夫人嘱咐送你过来。读书一事,若日后有缘再见,我一定向你请教。不过我听说,狐狸精以迷惑男人修炼,若我把你带在身边,我会死么?” “当然不会。那都是讹传。天宝,你能先带我去找青丘宫么?听说就在后山,翻过这小丘就到。如果你害怕,你将我放入林中即可离去。待我脱困,会来找你。” “我,我不敢去。” 瑶卿沉默了。 天宝想想,小心翼翼地说:“那狐鬼,它应该不吃葫芦,但他吃人啊。” 瑶卿叹口气:“好。天宝,那你找个向阳之处,把我放下,你便回江南吧。” “你知道怎么回那林子么?我得去把我爹和同乡的尸骨送回家。那个女尸,你说,她还会再起来么?” 瑶卿沉默了一会,告诉天宝,和尚已将他父亲和同乡的尸体全烧了:“你找不到的。那林中太邪门,还是不要再回去了。” 天宝无声地流下泪来。 瑶卿道:“天宝,你是个好孩子,人和父母的缘份也是注定的。尸身是不是回乡安葬,并没那么重要。” 天宝没有说话,激烈地思想斗争。瑶卿又说:“天宝你走时挑一块小小的青石带走,青石内是上好的玉石。你回到江南拿去卖了,能值一大笔钱。若你想回白家,将我放下,沿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回走就可以了。” 天宝心中感动。问道:“那青丘王,我找到了她,她会吃了我么?” “自然不会。这土丘不过十几丈高,很快便可翻过去,天黑前狐仙不会出来,那狐鬼已经跑远,你翻过这土丘,将我放入林中即可离去,不会不安全的。” 天宝咬咬牙,向山丘上爬去。那土丘向阳处除了土就是大青石,可一转过背阴处,象到了另一个世界,眼前一片黑压压的树木,不知是何缘故,天色也立即暗了下来,天宝心想,这就是妖气冲天吧。拿出葫芦:“将你在此处放下可好?” 瑶卿道:“谢过公子。” 天宝想了想,脱下外衣:“把你包起来?” 瑶卿摇头:“不必了。公子你离去吧,我今日是得救还是命丧于此,凭天意做主吧。” 天宝问道:“若将你放在这儿,无人搭救,你可以活多久?” “我也不知。” 天宝狠狠心扭头走了,待到下了山丘,心里越隐隐不安,越走远,不安的感觉越强烈。一跺脚,心道罢了罢了,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转身回去。 待走回放下瑶卿之处,天宝傻眼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可是葫芦不见了!四周找了,均看不到踪迹,天宝心里更是着急,不知瑶卿是得救了,还是遇到危险了。 天宝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树林,思想斗争了很久,想起阿妍的清丽容貌,心道,我可不能死在这里,我须得回去亲自谢过阿妍的救命之恩再回来找这狐狸精。又想,这狐狸精被困于葫芦中,是它命中有此一劫,它自己也说了,今日是得救还是命丧于此,凭天意做主。 回身走了两步,又想那狐狸之前提醒自己快跑,实是救了自己的,还教自己拣玉石发财,如此离去,似有失道义。又想,天宝你傻了吗?它是一只狐妖,和妖怪讲什么道义呢?又摇头:和那茅屋中的恶僧相比,这狐妖要善良得多啊。天宝咬牙打定主意,朝着树林深处寻觅而去。 树林深处不见阳光,渐渐凉意愈来愈盛。 走了没多久,林中隐隐传来歌声,歌声百转千回,婉约动人。 天宝闻得人声,恐惧去了一半,朝着歌声一路寻去。越走近,听得越真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唱到一半,声音象根金线一般清亮地向上一抛,响遏行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又慢慢低下来:“暮霭沈沈楚天阔。”这是柳永的《雨霖铃》。坊间会唱者众,可这女子唱得清丽悱恻又凄婉动人,想必天籁之音莫若如此。 天宝心中一惊,这歌,正是旧时母亲爱唱的,这人的声音比母亲的还美,不知究竟是何人,是不是从母亲处学得此歌?心中全然没了恐惧,朝着歌声处的密林走了过去,要看个究竟,心中也期盼,瑶卿便在这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章 猿声满天风声恶 林中全是大棪树,每一株都有一尺之粗,树上的果实已经开始变红。 再走近,就见一群人围坐成圈,似乎在举行宴会。走前细看,原来并不是人,而是一群周身白毛的白猿。他们象人一样穿着绸缎衣衫,全身挂满金光闪闪的黄金饰品,每只白猿腹部都有一块巨大的金牌,从腹部直悬至脐下。众猿面前都有小几,几上放着佳果美酒。上座的白猿高大壮硕,白髭及胸,身躯甚胖,腹部高高隆起,象有六个月身孕的女子一般。 每位白猿后面都站着一个侍女,竟然全是人类。那些女子均纤白秀美,人人额上都有烙印,烙的是上座白猿的头像。有的面上鼻青脸肿,显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这些女子除了端果倒酒,有的还在帮白猿抓跳蚤,更有甚者,正在被上下其手,而中间唱歌的那位歌女年纪与天宝相若,满脸都是泪,面上还未烙像,但脚下戴着脚镣。 一曲唱罢,众猿轰然鼓掌,一猿道:“三太子,此女今夜应该归您享用。您为了万千子民殚精竭思,经常忘记自己身子,消瘦了许多,令属下十分感动。” 那歌女身子抖个不停,泪水哗哗淌,却不敢哭出声来。 “三太子威武!三太子万岁万岁万万岁!”众猿轰然叫起来。 天宝见这些白猿人模人样已经吃惊,现见它们居然也会说人话,一时恍惚:“怎么妖怪都变成人了,此处不是青丘山狐狸的地盘吗?这几日我是在做梦么?” 又有一猿上前道:“三太子近日的确消瘦不少,应去山下抓一胖子,清蒸食之以形补形。肾就生吃,再派人去西山取那虎王之鞭,以上等人参炖汤为好。” 那上座白猿十分赞赏:“我曾听唯一天降真神——我爷爷说过,虎王之鞭食之可夜御百女。哪位爱卿愿前往替我杀虎取鞭?” 众猿均不说话。 猿三太子转向右边:“右相,汝可愿走一趟?” 坐在右边的一只老猿慌忙上前道:“那西山虎王一贯嚣张,坏事干尽不得民心,皆因从未聆听唯一天降真神的教诲,我等必有一天将西山铲平,活捉虎王,将其后代全数送入光明宫改造思想,将虎国从世上抹掉。只是那西山路途遥远,现在去取,赶不上天降真神的诞辰庆典。老猿王是我大光明国乃至人间c九天c地府,全人类全妖界全仙域的太阳,臣虽万死也不能错过庆典!听闻左丞相家中有一根虎鞭,不如请左相回家取来献于太子陛下,岂不两全其美?” 猿三太子向左边望去,那左边一只大猿闻言惊道:“我家中怎么会有这等珍稀物事?如有,我早就双手奉上了。别说区区虎鞭,只要三太子想要,我自己的猿鞭都可以奉献!”说着取出一刀,褪下黄金护具和裤子,作势要割。 猿三太子甚是受用,点点头:“我怎么会吃左相的猿鞭?左相果然忠心,此女今夜便归你享用吧。” 此言一出,众猿肃穆。过得一会,均向前俯首叩拜:“三太子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也愿奉献猿鞭!” 那歌女见左相形貌凶恶,嘤地一声,晕了过去。 三太子一挥手:“直接送到左相卧榻上。”两个白白胖胖的人类女子马上过来,抬着她走开。 那左丞相喜不自胜,三拜谢恩:“三太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天降真神光耀九天c人间和地府!” 天宝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这些妖猿实在恶心,还是先走为妙。悄悄走开,又忍不住回头看那可怜的女子一眼,心想,不知回去找白家的人,他们肯不肯来帮忙救这女子?又恨自己没有武艺,自身难保,之前不能保护父亲,现在不能救人。心道,这世道这么乱,光天白日之下妖魔鬼怪到处恃强凌弱,横行霸道,自己还是得学些功夫。 这时,他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差点叫出声来。抬头一看,一只小猿在他头顶的棪木上冲他挤眉弄眼,手里还捏着一堆果子。 天宝心想不好,低着头快步离开。那小猿见他不理自己,啪地扔过来一块石头,砰地正中天宝后脑。 天宝强忍着才没叫出声来,突然听见一块石头掉在地上的声音与别有异,一看正是装着瑶卿的葫芦,心中大喜,捡起葫芦,见瑶卿已不能动弹,忙放入怀中飞速离开。 那小猿见天宝逃跑,尖叫一声,一队白猿守卫飞奔而至,将天宝团团围住。 天宝很快被扭到那妖猿面前,卫兵道:“禀三太子,我们抓住了一个奸细。” 天宝道:“我不是奸细,我是过路的。” 三太子胖脸一板,几个下属早已凶神恶煞扑上来:“是不是二太子派你来的?” 天宝急忙争辩:“我不认识什么二太子!” 那左相跳起来,一脚把天宝踢出一丈外,喝道:“搜身!” 天宝身上的两片金叶子c葫芦和无患木盒很快就被白猿士兵搜出,那猿三太子冷冷地问:“这金子是我堂庭山特有之物,你说不是奸细,这金叶子是哪来的?” 右相凑前看了一看,小声说:“从此物手工看来,似是人类的工艺。” 三太子眼睛一瞪:“右相是说,我错了?” 右相吓得啪地跪倒,不住掌嘴:“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年老眼花,看错了。这就是我堂庭山特有之物。” 左相马上向前一步:“右相‘眼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按律当判剜刑!” 右相吓得不迭磕头:“三太子饶命,三太子饶命!臣愿将功赎过,亲自审问这奸细,将二太子谋反证据查个彻彻底底!”转身将天宝一扑到地,瞬间变脸,巨大的爪子紧紧掐着天宝的脖子,咆哮道:“说,是不是二太子派你来此窥视?” 那老白猿手臂粗长,天宝被掐得直翻白眼。 左相嘿嘿冷笑:“右相似乎急不可待要将奸细灭口?” 右相向左相怒目而视:“左相你处处针对我,不知是为何?” 左相一脸无辜:“我一心为我大光明国着想,能有什么私心?倒是右相,适才诸多借口,不肯替三太子去取那虎鞭,此时又想将这奸细灭口,难道是为了破坏太阳节庆典么?去年太阳节庆典上,你假托喝醉,打翻百花酒坛,对三太子大不敬,今年又想做什么?” 那右相恼羞成怒,放开天宝,直扑向左相,左相推开面前的果盘,咆哮着迎了过去,厮打在一起,旁边的猿群在旁啸叫着,捶着胸口助威,那三太子也不阻拦,看得喜笑颜开。 只见这两个大白猿纠缠在一起厮打啃咬,右相终究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慢慢落了下风,连续挨打,站立不稳,又被左相咬伤了右耳,痛得直求饶。 那三太子挥挥手:“右相居心叵测,现解除其公职,将其家产充公,女眷为奴,光明宫禁军由我直接统领,右相本人先关押起来,庆典过后送去挖金子。” 那右相身子抖得象筛子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众皆大呼三太子英明万岁,自有白猿士兵过来拖走右相。 天宝见这妖猿十分凶狠,随心所欲,对自己的右相尚且如此,心道:“今日必会葬身此处。今日怕是没有前几日的好运气了,能得阿妍姑娘亲自救护。” 猿三太子拿着葫芦观察良久,瑶卿一动不动,众猿和侍女也不敢动,三太子烦闷,道:“这就是个普通葫芦,扔了吧。” 左相忙上前,恭恭敬敬双爪捧过:“这葫芦被太子这么一握,实是葫芦祖坟上冒了青烟,我想将此葫芦放入我家祠堂内供奉,也好叫我一家大小都沾点贵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真挚,双目竟泛起泪花。 天宝瞠目结舌,此猿面皮之厚c入戏之深实是听说未听,闻所未闻。 猿三太子显是倦了,打个哈欠,马上有几个人类侍女过来敲背捏肩,并不敢看天宝一眼。天宝见她们大多面黄肌瘦,弱不经风,显是受了许多苦,心道:“将来我有本事,必救你们脱困。” 三太子又打了几个哈欠:“我乏了。这个奸细就交给左相审问。回宫。” 三太子起身站立,竟比左相还高胖许多,壮硕无比,几只白猿抬着凉轿过来扶三太子上轿,一个老妇人拿着一条粗藤,恶狠狠地将几个人类侍女的脚拴在一起,拖着她们跟着三太子的凉轿离去。几个侍女走得踉踉跄跄,显然身上有伤。 天宝不明为何这人类老妇为何要帮这群妖猿管理女奴,而且对她们如此凶恶。 众猿叩拜恭送三太子离去,有士兵过来强行将不肯跪拜的天宝按下。 走了几丈远,那三太子突然回头,见左相跪在地上,仍毕恭毕敬地捧着石头,高举过头顶,方始放心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章 横流乱世山河哭 天宝和几个女奴被拴在一起,穿过树林,带往左相府中。 这片树林极大,有许多参天大树,株株都有三人合抱之巨,不知长了几百年了。 众人走了很久才出林。林外又是一大片青翠的竹林,愈往里走,轰隆隆的水流声愈大,出了竹林,一条湍急的大河咆哮向前,沿河边行了数十丈,那河水突然奔腾向下变成瀑布,原来河的尽头是悬崖。 士兵将一众奴隶用粗藤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将粗藤的这头捆在河边一块大石之上,将众人自悬崖抛下。此时阳光已西斜,照在瀑布之上,射出一道光彩夺目的彩虹。天宝和众奴吓得心神俱裂,忍不住惊声尖叫,哪有心思欣赏这美景,瀑布的水冰冷透心,将众人衣裳尽数打湿,沾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天宝心道:“若此次能平安脱险,我必定寻访名师,努力习武,再不让人这样摆布。学成之后,要守在阿妍身边,一生一世保护她。”想想又十分泄气,自己如此境况,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阿妍还未可知。 猿兵计算粗藤的长度十分精准,天宝和众奴正好吊在离地一丈之高的地方。 那河水浩浩荡荡从悬崖坠落到一个碧绿的大湖之中,湖面极宽,瀑布落到湖面,很快被吞噬掉,溶入水中。 天宝悄悄问众奴:“你们逃跑过吗?” 一奴反问:“怎么跑?” 天宝抬头见那湖边全是悬崖,最高处高耸入云,叹口气道:“当我没问。” 湖边有两名猿兵把守,见众人被抛下,嘻嘻哈哈地过来解开粗藤,顺手在几名女奴身捏捏摸摸,几名女奴表情麻木,默不作声,显然是习惯了。 天宝想出言制止,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过了一会,那左相乘坐的凉轿被粗藤稳稳当当地从崖上吊下,抬到邻近的悬崖边,天宝抬头望去,绝壁中间凿了一个石洞,洞口隐约站着两名猿兵。见有人来,士兵如法悬下粗藤,将凉轿和众奴吊了上去。而几名猿兵则迅速地攀爬上去,天宝心道:“若是将来逃跑,用火烧了这粗藤,这左相和猿兵必定会摔死。”又发愁:“若无人帮忙,自己可不能在这崖上爬上爬下。” 左相的相府洞口极小,只能站立两人,单人凉轿刚好可通过,行得几丈,内里即豁然开朗,石厅足有两个少林寺大雄宝殿那么大,陈设很简单,四周石壁上悬挂的全是猿三太子的画像,有写字的,开会的,读书的,骑马的,身着战袍的,还有指点江山的,有一张画的是它意气风发,脚踏在一只老虎的身躯之上,那猿三太子画得高大威猛,光芒万丈,老虎却画得十分瘦小猥琐,眼角流泪,正在讨饶。天宝心道,这些白猿也太不要脸了,这般扭曲世事。 有猿兵过来,一脚踹倒天宝:“你看什么?” 左相挥挥手,几个凶恶的母猿过来把女奴都拖到后堂,大厅少了许多人,只留下天宝和左相以及两个猿兵,显得十分宽敞。 天宝心想,若是现在扑上去与他拼命,不知能否逃出去?马上又否定了自己:就算自己能杀了这妖猿,打倒洞口的士兵,也决计逃不出这青丘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 那左相在正中石椅上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天宝做出十分害怕的样子,小声道:“我叫郑三。” “你到这青丘山干什么来了?” “路过。” “你要去往哪里?” “我没什么要去的地方,随便逛逛。” 左相举着小葫芦:“这葫芦和木盒有何用处?” “葫芦是我在路边随手捡的,贪它精致,小得可爱。木盒是我娘走之前让我装金叶子的。” “你是说,金叶子是你娘给你的?你家在何处,家中很多金叶子吗?” 天宝摇摇头:“我没有家了,我爹死了,房子也被烧了。所以我娘跟别人跑了,走之前给了我两片金叶子,让我以后自己管自己。” 那左相心想人类最好两样叫“孝道”和“面子”的东西,这少年这样说自己父母,想必不会有假。点头道:“人类女子,大多水性杨花。每天不用鞭子抽上几下,总是不守规矩。” 此时,一个人类老妇从后堂出来,俯首在左相耳边说了几句:“宋国那边的奸人来了。在后院候着。这次带来的货色不错,请左相过目。” 那左相听了高兴不已,双目贼光闪闪,顺手把葫芦往地上一扔:“行了,这个郑三不审了,带下去关起来。” 那老妇又道:“新送来的歌女软硬不吃,请左相明示。” 左相挥挥手:“你把这郑三带过去,当着美人的面狠狠打,让那美人看看什么是皮开肉绽,生不如死。你听着,美人儿吓吓就行,不能吓死,三太子新赏赐之物,若是这么快就出了差错可不好交代。我去洗浴,你叫奸人直接把新来的货选几个一起带到卧室吧。”转身离开。 老妇一迭声答应,目送左相离开。 天宝见那老妇面上谄媚的笑容,悲从中来:这些妖猿不知害了多少人类性命,而帮着他们对付人类的居然有许多人类。 左相一走,老妇瞬间变脸,指指天宝:“你,跟我来。” 天宝被反捆着,趁其不备,假装跌倒,将葫芦从后面握在手中。 老妇带着天宝穿过石道,推开一道极隐蔽的石门。 天宝眼前一闪,已进了一间十分华丽的卧室,四周到处金光闪闪,室内器皿均为黄金所制,卧室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床,竟是整块黄色水晶雕成,精美异常,床边还有各种奇怪的绳索和奇意。 那歌女面色苍白地站在屋里,看到老妇进门,一脸惊恐:“你们,你们别过来。” 老妇冷笑道:“到了这大光明国,你还立什么贞洁牌坊?左相见你是三太子赏赐之物,要与你共寝,是看得起你。” 歌女哭道:“你,你不要过来,你若过来,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老妇一转身,啪地一个耳光扇向天宝,天宝猝不及防,被打翻在地,一时鼻血长流不止。 歌女惊叫一声:“你打他做什么?” 老妇却哈哈大笑:“我打他,是示范给你看,什么叫生不如死。左相说了,你若今日乖乖从了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若不从,便如同这废物一般下场。”话音刚落,又是一耳光,打得天宝眼冒金星,咬牙切齿。 天宝被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气得几乎要吐血:“你,你帮着妖怪欺负自己人,你到底是不是人?” “在这儿,人可不是好当的。” 歌女眼泪潸潸而下:“是小女子连累了公子。” 老妇突然笑道:“不打他也可以。”从头上拨出簪子,猛地刺向天宝左臂。 天宝惨叫一声,鲜血直流。 老妇笑道:“戳也是一样。” “你且住手,不要伤他。”歌女抹去眼泪,对老妇说:“我是一苦命下贱之人” 天宝以为她要顺从毒妇,忙喊道:“姑娘,你是猿三太子赏赐给左相的,这毒妇不敢把你怎样,你千万别从了她!” 老妇听了,冷笑道:“小哥,你很有气节嘛!”手中簪起簪落,又在天宝身上连扎数下。 天宝剧痛,手中葫芦失手掉到了一边,他咬着牙不想叫出声,下唇都咬出血了。 歌女泪流满面,对天宝道:“因我连累公子受这些苦楚,只能来世结草衔环偿还你了。”话毕,竟一头撞向石墙。 天宝惊叫一声,老妇急走过去,只见歌女已头破血流不醒人事,老妇心叫不好,暗骂道:“短命的小贱蹄子,死在这里,岂不是会连累我?”当下解开了天宝的绳索,指挥天宝上前抬头,自己抬脚要将歌女抬出卧室。 天宝内心悲愤不已,小心翼翼抬起那歌女,摸到她身上尚有余热,一步一步往前走,胸中有热流涌动,心中恨极自己没有本事救人。思忖要找个机会打晕这恶妇再逃跑。 那歌女被人颠了一颠,突然睁开眼睛,双眼空洞地望向天宝,吃力地说:“哥哥,我看到娘来接我了。哥哥,我想回家,你答应我,千万要带我回家。” 天宝泪流满面:“她还没死,这位大娘,她还没死!” 老妇不耐烦地说:“没死也快了。停下干什么?继续走!” “可她还活着!你要将她送到哪里去?” “送到犬舍!她辱骂猿三太子和光明国,罪该喂狗。” 天宝全身发抖:“人怎么能喂狗?况且她还活着!” 老妇登时发作,将歌女双足一抛,冷笑道:“人在这里,连一只蝼蚁也不如,为什么不能喂狗?这世间都是人吃狗肉,人奴役动物,所谓天道循环,今日换成动物奴役人,狗吃人肉,没什么不对!小子,你最好闭嘴,因为若是我禀报错了,我就得死。若是我要死,那你就得先死!” 歌女手突然动了动,天宝忙抱住她,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天宝不知所措,瞥见适才掉到地上的葫芦就在一旁,忙悄悄拾起握在手里。 歌女的嘴张了几次,艰难地说:“哥哥,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天宝悲愤交集,柔声道:“妹子,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回家,我一定带你回家,可是,哥哥忘了,咱家住在哪儿了?” 歌女用尽全身气力,说道:“傻哥哥,咱家住在檀州密云县小檀村哪。村口有条小河,你就把我葬在河边,陪着咱娘吧。”说完便赴黄泉而去。 天宝见这歌女居然是同乡,热泪盈眶,泣不成声。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心想,这世间坏人妖魔如此之多,自己若有本事,也不会眼睁睁着着父亲c同乡和这歌女惨死在自己面前而束手无策。 那老妇见惯不怪:“这回是真死了,走吧。” “不用你抬,我来抱她!”天宝全身是血,将歌女的尸体抱于怀中,一步一步向前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 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临安府是人间天堂,而钱塘江却总是充满戾气。钱塘潮水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江边民众常在观潮时被江水瞬间卷走,从此与家人阴阳相隔,但每年仍然有很多人观潮。 这几日清忠受了风寒后一直不见好,旧伤新患,病得越来越重。道济带静如静远到城郊去抓狐狸,留下几颗药丸,叮嘱莼之:“明日我应当可以回来,若是你师父半夜发作,就将这药丸先给他吃上一粒。只可惜没有药引,效果不会太好。”说罢便与静如静远出门了。 晚上,莼之在禅房伺候,清忠睡到半夜,咳得厉害,竟咳出血来,莼之大惊,见清忠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不由又惊又怕,流下泪来。 清忠道:“这都是当年征战留下的旧患。好不了啦。” 莼之大哭。 相处的日子虽然不算长,但清忠于自己亦师亦父,将莼之的丧父丧家之痛抚平了不少,莼之心中早已将这六和塔旁的小小禅院当成了自己的家。此时见清忠又将与自己生离死别,不由心如刀割c哀哀欲绝:“师傅,我不知道您病得这么重,我房中就有一只狐狸,我这就去取它的血。” “我早已知晓。你房里和身上有狐狸毛,厨房总是丢吃的,半月池中的鱼也都没了,静远告诉过我,你养了一只小狐狸,道济也知道。你小小年纪,身负血海深仇,身世可怜,那狐狸日日与你相伴,便如同家人兄弟一般,你舍不得它,原是合情合理。” 莼之十分惭愧,大哭不止。 清忠道:“傻孩子,别哭啦。”取出一本书:“你跟我的时间不长,没来得及传授你什么功夫,你身形俊秀,也不适合练我的拳脚硬功夫,我这里有一本旧友所著之书,你照着练吧,以你的天资和刻苦,十年之内,必有所成,只是,只是师父不能亲眼看你杀那完颜亮了。我和你两个师兄说了,如若你遇到难处,不得视而不见。那道济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你若有疑问,尽管问他。我已和住持说过,将来我走了,你便留在这里栖身,过几年大了再下山也不迟。” 清忠说了这许多话,又是一阵猛咳,莼之心急如焚,忙奔回房内,见小元睡得正香:“小元,小元!” 小元迷迷糊糊推开他:“好困,别闹啦。” 莼之狠心用绳索绑住它四肢,那小元一个机灵醒来:“魏富贵你要干什么?” 见莼之满脸是泪,又惊又怕:“你这是,要杀我么?” 莼之抹了把泪:“师父快死了,需要一点狐狸血做药引子,好小元,求你了,给我一点吧,只要一点儿。” 小元拼命挣扎:“我不给,我不给,快放开我!” 莼之拿出小刀,小元急了,妖性毕露:“魏富贵,你敢伤我,我必杀你全家!” 见小元急了,莼之泪如雨下:“我全家都死光了,都被完颜亮给杀啦,可是师父还活着,现在还活着,我需要你的血让他活着啊!” 小元愣愣地看着莼之,少年俊美的脸扭成一团,小元第一次觉得他十分陌生,它感受到了人类的痛苦,但同时心中又有种酸楚的感觉弥漫开来:“你要救他,便要牺牲我么?”脑中闪过倚仙阁起火那天自己被绑在椅子上的片段,不由得头痛欲裂,妖性大发,暴喝一声,挣断绳索,夺路而逃。 小元挣脱绳索,从窗户跃出后,气愤难平,窜进厨房,将厨房内乒乒砰砰乱砸一通,搞得遍地狼籍。 一只老鼠吓得从墙角窜出,小元嗷地一声扑上去,一爪揪头,一爪揪尾,生生从中间扯断。那日在倚仙阁的片断在脑中不断闪回,它发狂般奔上山顶。 四下无人,清风习习,六和塔肃穆而立,又圆又大的月亮悲悯地看着这世间。 山下钱塘江一如继往奔腾向前,小元痴痴看了那江水许久,心想,这水要流向哪里去呢?会不会流到一个真正疼惜自己的人那里呢? “姐姐。”小元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时,觉得胸中有些许暖意。 “姐姐,姐姐,姐姐。”它喃喃说了好几遍。隐约记起,自己好象有个姐姐,很疼爱自己的姐姐。 它决定,去趟倚仙阁找记忆。 莼之回到清忠房内,清忠见他面上泪痕未干,伸出瘦削的右手,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别伤心啦。我吃了药,好多了。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从枕下取出一枚玉环,“岳将军临死前,随身携带的只有这玉环。他死后,狱卒隗顺冒死将他的尸体偷背出临安城至九曲丛祠,葬于北山,伪称贾宜人坟。隗顺死前将这一惊天秘密暗授,将此玉环悄悄交于我手。” 莼之接过玉环,摩挲半晌,见那玉环十分普通,并无出奇之处。 清忠招招手:“你近来听话。”用极小的声音对莼之说:“当朝太祖出身行武,为保江山长治久安,重文抑武,又使兵将分离,致军队十分羸弱,我泱泱大国,竟无一人可与群狼对抗。鹏举将军死前,将遗物藏于一稳妥所在,钥匙便是这玉环。” 莼之大惊:“遗物中有兵书吗?” “遗物到底是什么,有无兵书,我也不知道。但岳家后人应当知道。岳将军已蒙难十数载,几个月前,我特遣静如静远往岭南寻鹏举将军后人,却见西夏人c金人都在旁监视,想必都是为岳将军的兵书而来。静如静远怕将此环交于岳霖之手反而会为他带来灭门之祸,于是又带了回来。我已近耄耋,此次病症来势汹汹,怕是时日无多。目下我就要归去见那帮老兄弟了,身边却只剩你一个小小娃娃,只得将这重任托付于你。这也是天意,莼之,你答应师傅,将来无论如何,都要将此环交还于岳家后人。” 莼之点头应允,将玉环收入怀中。 清忠道又是一阵猛咳,过了一会,咯出大滩血来。 莼之吓得面无人色,哭得肝肠寸断,把这一年没哭的泪水全流出来了。 清忠道:“傻孩子,别伤心啦。为师过去杀戮太重,当年断臂之后,我形同废人,才悟出善恶报应的道理,从此行善积德,与过去的兄弟相比,现下我已是善终,知足了。” 见莼之仍伤心不已,清忠说道:“佛经有云,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当年我的兄弟个个英雄盖世,叱诧风云,如今皆已成空,坟头的草都几人高了。细想人的一世不过是天地的一念,你是名士之后,铮铮好儿郎,无须为我要离这皮囊而去伤心。” 小元在夜色中狂奔下山,伤心c失望c意外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想喊却不知道该喊什么,风在耳边呼呼划过,胸中燃着的火激得它沿着钱塘江不知跑了多久。 凭着记忆,它找到了倚仙阁,那里仍然是一片废墟。 它想钻进废墟中看看,却发现此处早已成了流浪狗的天堂,横七竖八躺的全是狗。吓得扭头就跑,跑着跑着,想起魏富贵温暖的怀抱。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六和塔。 它悄悄在清忠房外偷看,见莼之趴着睡着了,面上泪痕清晰可见,那清忠老和尚靠床坐着,嘴角带血,气若游丝。床旁的木桌上胡乱放着一碗水和一张带血的面巾。 小元在屋外转了几圈,悄悄进屋,一老一少仍然一动不动,想是倦极了。小元一咬牙,用爪子在掌心划了一道小口,滴了三四滴血进碗里,小眼眨巴眨巴地十分心痛自己,望着莼之心道:“魏富贵,我可是为了你才划破自己,这老和尚要是还救不活可就是他该死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 家国万里图一醉 清忠睡了一会,迷迷糊糊闻到一股酒香,睁眼一瞧,香味是从床边的桌上传来的,那酒香极浓,直冲脑门。清忠精神一振,喝道:“拿酒来!待我喝罢上阵杀敌!” 莼之被吓醒了,马上又被酒香吸引了:瓷碗内的清水变成了一碗血红血红的液体,看着是血,却散发出浓浓的酒香,正是“醉蓬莱”的香味。 “徒儿,这是什么酒?” “这是,这是,红酒。它有个称谓,唤作‘醉蓬莱’。” 其时红酒十分珍贵。市上有四种酒,分别是黄酒c果酒c配制酒和白酒,黄酒生产工艺复杂,果酒产量极少,配制酒多为富贵人家饮用,民间自酿的多为白黍米酒。偶有红色的酒,是在大米酿造的非蒸馏酒中时添加了红曲,成品酒的颜色是红的,但并不称为红酒。苏东坡在陕西做官时用葡萄和糖酿过红色的酒,不放酒曲,酿的是原汁葡萄酒,甜度很高,度数很低,称为“蒲桃酒”,也不称为“红酒”。 “好红酒!这名字也好!想必味道极佳,取来!” 桌上的这碗酒,色泽c香味都十分特别,入鼻之初十分清淡,顷刻爆发,香气瞬间传遍全身,让人热血沸腾。 莼之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白衣女子送来的?这不可能啊。“杜”“康”已被小元吃下肚去,也就是不会再有“醉蓬莱”了。 莼之见那酒色如血,突然想到:“这不会是小元的血吧?”抬眼望向窗户,果然见窗棂边有一根闪闪发亮的狐狸毛,小元来过了!这碗中,就是它的血。莼之心中又感动又惭愧。 清忠接过瓷碗,一饮而尽:“好酒!好酒!这红酒香醇又清口,入口即爆发,回味无穷。继而周身发热,通体舒展。是世间少有的佳酿。这酿酒之人,将满腔热血都注入酒中了!从哪来的?” “我,不知道。师父,您吃一粒药丸吧!” 清忠摆摆手:“不必了,好徒儿,我要去了。”摸摸莼之的头:“我走后,你们将我葬在我师兄坟旁即可。虽不知是谁送来,但今日得饮此酒,武二死而无憾了,哈哈哈!”笑得三声,含笑而逝。 莼之跪在清忠遗体面前大哭。不知跪了多久,哭了多久。直至天边泛白,道济和静如静远回到禅院。 三人在城郊转了一晚,一只狐狸都没抓到,急急转回禅院,还是赶不及送清忠最后一程。 接下来的几天,莼之都浑浑噩噩,众僧将清忠肉身封缸后,遵照他的遗愿,将他安奉于两位师兄的坟边。 按住持安排,静如和静远重回山下六和寺,莼之告诉住持自己想为清忠守坟三年,住持感其孝心,点头应允。 静如和静远帮莼之在后山搭了间小小的木屋,约定由静远隔几日上山给莼之送一次食物,安顿下来。从此莼之便在那木屋中独居,按师父给的书练功。 那书没有署名,不知是何人所著。作者是个十分有条理的人,字迹十分清秀,写了棒法刀法枪法三种功夫,其中着墨最多的是枪法。莼之猜测作者是清忠过去的兄弟,也在六和寺中病逝的忠武郎。 莼之又思忖,完颜亮为一国之君,身边全是侍卫,要近身杀他怕是有难度。自己人小力弱,练棒法刀法均难占便宜。若将来在战场上相见,枪法倒十分称手。除此之外,还有一法,便是远远用箭将其射毙。当下打定主意,专练枪法和箭法。 于是在木屋前自制了个靶子,打算明日下山买把枪和一些弓箭来练习。取出钱袋,看到里面的九十钱,想起当日神算子给了两枚铜钱后,气急败坏地说晚上找自己算账,晚上果然找到了,他和他的父母来之前,都是先有两枚铜钱飞来,不知是何道理?把钱袋里的钱全数倒在桌上细细检查,果然发现了六枚铜钱凹陷处有极淡的血痕。 莼之不知为何抹了血的铜钱可飞来飞去,将钱置于掌上说:“来,飞一个我看看,飞一个我看看。”说了几次,听到头顶梁上有极轻微的笑声,正是小元的声音。 莼之佯装不知,走到屋外,在太阳下细看那铜钱,除了有极淡的血痕,闻之有淡淡腥味外,这些铜钱与普通铜钱并无不同。 原来这几天小元一直躲在后山,莼之的木屋一建好,它就溜了进来,盘踞梁柱之上。夜里莼之睡着了,它便下来睡在其侧,听着莼之熟悉的心跳,安心地入睡。莼之醒来前,又溜回梁上。 小元有心与莼之和好,却拉不下面子,想等他着急来找自己。谁知莼之十分淡定,该吃吃,该睡睡,除了每日打扫几位师父的墓周,便是在屋内看书练功。小元等了两天,今日终于忍耐不住,在梁上轻笑两声,希望莼之听见。谁知莼之这呆子仍是一无所知,小元心想:“你眼睛瞎了,难道耳朵也聋了吗?” 这日太阳落了山,莼之生火煮饭,还到后山抓了几只麻雀,再切些细细的姜丝,取了几粒红枣洗净,去核填入麻雀腹中,小火隔水清蒸。 小元在梁上见到,心想,魏富贵,你不放酒就蒸不好吃啊!忍耐不住,想从梁上冲下来亲自下厨,见莼之一直不离开,气得在房梁上啃了两口木头。 过了一会,莼之蒸好了麻雀,又做了个香煎豆腐。莼之将菜端上桌,却不动筷吃麻雀,只吃豆腐,小元馋得口水顺嘴淌,就要从梁上下来。莼之却将那麻雀放入食盒,出门摆到了清忠坟前。 他一转身,小元就偷走了清蒸麻雀。 回到木屋,莼之已经熄灯睡觉,小元在他鼻前连放两个屁,莼之只是皱了皱眉,就转过身继续睡。小元气得不轻,三下五除二窜出门去,将莼之树的箭靶挖了出来,远远扔到山腰。又将莼之贴身藏着的玉环偷了出来,藏在房梁之上。 第二日,莼之见箭靶没了,也不着急,选了棵最粗的大树,用小刀将树皮削去一片,做了一个箭靶。小元心想,这树我拔不动,那晚上我就把整张靶子全部抓烂,看你往哪射! 傍晚的时候,道济来了。拎着个酒葫芦,说是找到好酒,带来给清忠尝尝。他在清忠坟前摆上酒菜,又将那酒洒到地上,坐在坟前说了半天话。 小元躲在屋内梁上,闻到酒菜香气,口水直流却不敢动弹。不知为什么,它一直很怕道济,这个小和尚虽然整天嘻皮笑脸,狷狂无礼,随地坐卧,但他的眼睛十分通透,象是能看透世情,看透每个人在想什么一样。他在的时候,小元从来都很小心不敢露面。 莼之陪道济拜祭了师父,回到小屋,二人在屋前坐下,莼之取出那几枚铜钱:“道济师兄,你可知这铜钱为何能飞行寻人?” 道济接过铜钱,凝视半晌,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 半缘修道半缘君 道济接过铜铁,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口中啧啧道:“果然鲜美!” “鲜美?这铜钱能吃?” 道济笑道:“非也非也。听说在南方有一种虫子,名字叫蚁蜗,又叫青蚨或鱼伯。它形状似蝉,颜色美丽,味道极鲜美。它产卵后,将母青蚨的血涂在八十一枚铜钱上,再将子青蚨的血涂在另外的八十一枚铜钱上,埋东行阴垣下,三日复开,每次去买东西,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用掉的钱都会再飞回来。世人称钱为青蚨,也是这个原因。” “那为何这几枚铜钱飞过来后,就不再飞走呢?” 道济哈哈大笑:“因为青蚨的血味道鲜美,有人已经偷偷舔了多次。血的气味弱了,母钱便找不到他了。” 莼之知道道济说的是小元,也知道它正趴在梁上偷看:“舔这青蚨血的人,将血吞入了肚中,那母青蚨会不会飞到来找它要孩子啊?” “那倒不会,只是,只是,有可能血中的卵在这人腹中生长,待虫卵成熟,一张嘴,一放屁,都会飞几只青蚨出来。” 小元吓得差点叫出来,忙捂着自己的嘴。 莼之赞道:“一张嘴一放屁就会飞青蚨出来?哇,画面太美啦!敢问师兄,可有法子医治?” “我可不知道,得回去翻翻本草经了。” “所以说,大人教小孩子没事不要乱吃东西是很有道理的。” 两人说了会话,道济起身道别。莼之又蒸了几只麻雀,小元坐在梁上生闷气,莼之抬头道:“还不下来,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元从梁上跳下:“不放点酒就蒸,味道很腥的。”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吃饭:“你什么时候去翻翻书,看看怎么把这青蚨卵从我身上逼出来。” “我觉得,那个神算子的父母应该有办法。” “那咱们快去找他们吧。” 莼之一摊手:“你把人家的心爱之物吃了,人家不杀你就不错了,还要求人家解救,怕是,难。” “那怎么办,我可不愿意一张嘴就飞虫子出来,好恶心。” “咱带点礼物去,兴许他们肯救你。” “带什么,你这穷得叮当响”见莼之上下打量自己,嚷道:“哇,你不是想把我送掉吧?我跟你说,你休想甩掉我,我余生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要和你赖在一起。” 莼之笑道:“只可惜你不是个姑娘家。不然我定会十分感动。”取出一碗,装上清水,正色道:“我想让你滴两滴血下去。” “哇!又来,这回又要救谁?” “救你自己,也为了”莼之没有再说下去:“白衣女子说过,酒是她儿子最心爱之物,而且他已时日无多。那日在山神庙,她并没有杀我们,还告诉我到福建龟山福清禅院去找人,前几天我见你的血滴入水中,变成了红色的‘醉蓬莱’,我想,我想,若是带这酒去,神算子必定十分高兴。” “啊,万一他天天要喝,那我就死定了,非被抓住天天放血不可。” 莼之皱眉:“也对。不如滴在水缸里试试?万一一滴血可以变一缸酒,一年滴个一次,还是可以的。” 一人一狐出了木屋,小元在爪心轻轻划了一道小口子,滴了一滴血入水缸中,血一入水,就迅速滚动,将周边的水全数吸进了血滴内。那血滴越来越大,越滚越慢,颜色也越来越淡,水缸里的水也慢慢平静下来。 莼之俯身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原来整缸水都变成了白酒,虽然酒色不浓,但酒味浓郁,入口如刀,余味无穷。 小元十分兴奋:“原来吃掉杜康,自己的血滴出来会变成好酒,那以后我不愁没好酒喝了!”想想又眨巴眨巴眼睛:“这个事情好象哪里不对,哦,我不应该喝自己的血。魏富贵,你说,如果我把血滴入钱塘江中,这钱塘江会不会变成酒江?” “若钱塘江变成酒江,那一定会有人千方百计找到你,若你想被人抓去放血剥皮,你就去滴。” 小元吐吐舌头:“当然不想。” 第二天一早,莼之去看那酒缸中的酒,放置一夜后,酒香更浓,取了两个葫芦,在酒缸中打了两葫芦酒,找了一块石板将缸盖好:“走,我们下山找神算子去。” “上哪找?你怎么知道他在哪?” “他嗜酒如命,临安城内,哪的酒最好他自然就在哪里。何况,今日举行新酒开沽仪式,他这好酒之人必定要去凑凑热闹的。” 宋人好酒。宋朝酿酒技术已十分成熟,酒品繁多,酒的质量颇好。上至宫廷,下至村寨,酿酒作坊星罗棋布,分布之广数量之众,都是空前的。酒税历来是朝廷重要的财源,官府为了促进酒的销售,经常组织所属酒库举行声势浩大c热闹非凡的评酒和宣传促销活动。临安其时共有十三座官酒库,每年清明前开煮新酒,中秋前新酒开卖,以鼓乐妓女迎酒穿市,热闹非凡。 小元听到有这等集会,喜不自胜,又发愁:“我怎么去呢?” 莼之背了个竹篓,将小元藏入篓中,抓了些蘑菇木耳盖在小元身上,扮作卖山珍的:“你别喝太多了发酒疯啊,不然别人抓你去剥皮做围巾。” 小元瓮声瓮气地在篓中说:“你们人类太坏,我们什么时候剥过人皮当围巾c做伞?” 莼之愣了一会:“千百年来都如此啊,天地为大,人为上,动物为末。” 小元从竹篓中站起,探出头来:“千百年来都如此的就对么?” 莼之无言以对,岔开话题:“听说狐狸精都会幻化成人型,为何你只会说话不会变人?那你就可以走着去品酒了。” 小元愣住了:“我,不记得了。” 莼之见它难过,安慰道:“不会变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是这世间最狡诈残忍的动物,你们妖怪吵架,可以骂:你怎么象人一样!然后对手回骂:你才象人,你们全家都象人。” 逗得小元哈哈大笑,又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很笨啊?” 莼之又道:“有时候笨是福气。太聪明的人都很难快乐。比如我爹,就是一个太聪明的人,从宋朝逃走投奔金朝,结果又忘不掉故土故人” 小元见他红了眼眶,忙说:“魏富贵你看,我尾巴又长长了一点点,你见过长着兔子尾巴的狐狸么?” 莼之果然被逗笑了。 小元道:“我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很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莼之笑了一回:“慢慢想。现在可以把玉环还我了吗?” 小元吐吐舌头,从梁上把玉环取下来。莼之正色道:“其他事情都好说,这是大事。”取了本书,在中间挖了个洞,将玉环藏进去,用油纸包好,埋在床下:“小元,若是将来,我报仇失败死了,你一定要替我把这件东西,送到岳飞将军的儿子手中。” 小元用爪子捂着耳朵:“不许说死。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 良夜月明念浮生 除了十三座官办酒库,临安还有十九座极大的民办酒楼,今次的新酒开卖会在民办酒楼丰乐楼举行。莼之和小元到时,丰乐楼前已是人头涌涌,热闹非凡。 丰乐楼又称东子楼,建于政和年间,为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后从东京汴梁迁徙至临安涌金池畔,可北望西湖及孤山的楼外楼。 那楼气派之极,楼共高三层,前后共五座。一楼散铺七八十副桌凳,楼上每层各有六十间雅间。楼与楼之间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端端是瑰丽宏特c高彻云汉,上可延风月c下可隔尘嚣。登楼可俯瞰西湖,视野极广,一望万里,千峰连环c柳汀花坞c游船画舫历历在目。 此时,各酒库的样酒均排列整齐,往丰乐楼而来。 莼之和小元挤在人群中,见每一库均有个人举着根长竹竿,竿上挂着三丈多高的白色布条,上书酿酒师和酒名:南酒库选到有名高手酒匠刘一品,酝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竹叶青呈中第一;中酒库选到高手酒匠李大嘴,酝造一色上等醇馥幽郁高酒皇都春 接着是大鼓乐队,然后是数担样酒。样酒后面是拿着琴瑟的女童,跟着是三等官私青楼女子,她们今天的作用是在大堂伺候客人选酒。接着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酒库专知官,个个穿着簇新的紫色新衣,戴着官帽,十分神气。 众人涌进酒楼试酒,丰乐楼内里也十分宽敞,从欢门入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设小阁子。数十个青楼女子早已聚集在走廊等待酒客呼唤,她们浓妆艳抹娉婷秀媚,巧笑倩兮地招呼酒客们。大厅里各色美酒让人目不暇接,那些酒名也十分雅致,有竹叶青c思堂春c凤泉c宣赐c有美堂c中和堂c雪醅c珍珠泉c皇都春c皇华堂c齐云清露c留都春c锦波春c秦淮春c丰和春c琼华露c蓬莱春c蓝桥风月c万象皆春c紫金泉等数十种。 小元闻到酒香,在竹篓中十分着急:“魏富贵,说好的有酒喝呢?看到神算子了吗?” “还没有。我正在找。” 高贵的客人都在二楼品酒,跑堂的喜气洋洋大声报出从欢门而入的贵客姓名: “守起居舍人c权中书舍人虞允文虞大人到!” “ 资政殿学士张焘张大人到!” 莼之听到张焘的名字,浑身一颤。抬眼望去,那张焘是一年近七十的矍铄老者,与一身材高大c相貌雄伟的美男子相携入了丰乐楼,想来便是虞允文大人了。 莼之呆呆地站在丰乐楼门口,失魂落魄。小元在竹篓中不敢大声叫唤,可又馋得不行,见外面人太多,也知道危险,不敢乱动,只得吮自己的爪子解馋。 莼之见那张焘神采奕奕,毫无病容,心想父亲叫自己到临安来找他,定有道理,他肯定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被完颜亮杀掉。又想此时自己是带罪之身,若非要上前相认,也不知这官场老油条会否将自己扭送回中都找完颜亮领赏。不如找到神算子的父母,问问情况再说。 举目望去,丰乐楼前人头攒动,人人喜笑颜开,神算子和他的父母并不在其中。 莼之在丰乐楼旁扮做卖木耳的,守了半天仍无收获。时间越久,莼之的失望越大,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心想神算子八成已经死了。 小元在竹篓中睡着了。丰乐楼的宾客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又等了很久。直至华灯初上。 天一黑,小元就窜出了竹篓,不知到何处找吃的去了。 莼之饥肠辘辘,沮丧不己。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苍凉感浮上心头。小元带了两个烧饼回来给他,莼之默默吃完,对小元说:“回去吧。” 此时两顶官轿停在丰乐楼前,其中一辆特别宽大。过了一会张焘和虞允文出来了,两人红光满面,显是喝得十分尽兴。 二人作揖道别,莼之见那虞允文俯身在张焘耳边说了什么,于是慢慢走近,边问小元:“小妖怪,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小元凝神细听,看四下无人注意自己,爬到莼之颈上,低声说:“他们俩在说待虞大人从中都回来再聚。” 莼之在脑中迅速盘算,马上就要到十月了,金宋两国又要互派正旦使了。这个虞大人要去中都,定是担任正旦使,自己如果能混入亲兵队伍或是家仆中跟着去,就能近距离刺杀完颜亮了。打定主意:“小妖怪,咱们跟着这个虞大人的官轿,看他住在哪儿。” “哪一顶?” “自然是最宽的那顶四抬轿。” 轿子流行于东晋,因其时国都位于江南,南方马少,轿子十分方便,于是开始流行。到了北宋,百官办公乘马,重臣老病者才可坐轿。宋室南渡后,百官开始普遍乘轿,但轿的大小有严格规定。虞允文的轿子是四抬的,显是越级乘坐。除了因为他身高六尺四,大概是皇帝特别宠爱他。 小元不懂这些,说道:“哎,魏富贵,你看那里有个姑娘,一口气买了二十种酒,不,她还在买,她把所有酒都买了一些,她会不会是来帮神算子买的?” 莼之转头望去,丰乐楼内果然有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女,身着淡绿色纱裙,头上戴着一支款式极为简单的簪子,正在买酒。她五官精致,眸如晨星。未施粉黛,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面上神色清淡,象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她随身带了数十个精致的小银壶,一个小伙计正在卖力地帮她把酒装入壶内。莼之一眼看出那些银壶工艺精美,显然价值不菲,而且都是古物。 另一个小伙计眉开眼笑地在她后面,拿个算盘算帐。那姑娘冷冷地回身看了一眼,取出一块银铤:“别算了。除了酒钱,剩下的你们俩分吧。有没有蔷薇露和流香酒?” 那伙计见她出手如此大方,笑得嘴都快裂了:“回姑娘,这两味极品美酒均系大内酿造,皇家特供,小店没有。” “哪里有?” “只有宫里有,皇上家。” “那你们有羊羔酒吗?” “姑娘真是行家,那羊羔酒乃西夏特产,近年少见,小店也没有。” 羊羔酒是以精羊网数斤蒸熟批片,糯酒浸一夜,研烂,加鹅梨数枚同研细,用纱滤汁,入糯米饭,加麹酿造而成。莼之在中都喝过一次,那酒色泽温润,味极甘滑,在中原很少见。 不知是不是错觉,莼之觉得这少女与那白衣少妇眉目间有几分相似,心想,买这么多酒,是不是要去看神算子呢?看看虞允文已经上轿,对小元说:“小妖怪,你有没有办法在虞大人的轿子上留点味道?” 小元心领,迅速窜出去,很快又窜了回来,笑嘻嘻地说:“我在后面那个轿夫鞋上留了点尿。过十天半个月再去找,都找得到他。” 那少女买完了酒,轻轻报出一个地址:“一会送到此处。” 两个伙计面色大变,对视一眼,将银铤还了回来:“小的不敢去。姑娘你还是到柜台结帐吧。” 莼之轻声问:“小妖怪,你听到她叫他们把酒送哪去了吗?” “听到了,让送到将军山南麓的乱葬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 乱葬岗头风波恶 将军山南麓有很多坟墓,也有些无主尸骨,拉到那边随便刨个坑就埋了。从十年前起,将军山就有许多闹鬼的传说,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的说,亲眼见到走夜路的人被女鬼摄了魂;有的说,见到绿色鬼火听到鬼哭回来就变傻了;还有的说,有僵尸夜间下山吸人血的。最出名的一个传说是,将军山有上古僵尸,晚上出来作祟,会将新下葬的女尸拖回自己坟里当老婆。后来,有人去给亲人上坟,发现百余座女性死者的坟都被扒开了,尸骨不知去向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从此临安人晚上都不愿意去将军山。 那两个伙计见这少女清丽绝伦,衣饰华丽出手阔绰,却没有带随身的丫鬟,面上又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还提了这么诡异的要求,便悄悄往她身后瞧,瞧见她有脚有影子,才舒了一口气。 “这位姑娘,可否明日白天再送?” “我从北方来,要到将军山去看一位故人,他死之前最爱到你家酒楼喝酒,每年的新酒沽卖会,他也是必来的。今天是他的生辰,我必须在今夜将酒送到他的坟前,明日赶回家。”她又取出两件东西:“目下还早,现在去,亥时前定能回来,一人一个,送不送?” 两个伙计一看,竟是两只银甲虫,做得栩栩如生,精致异常,想来十分值钱,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少女微微颦眉:“再不上路就太晚了。” 这时,旁桌两个酒客使了个眼色,上前道:“姑娘,我们俩正好住在南苕溪边,回家要路过将军山,不如我们替你送去。” 少女将两只银甲虫递过来,面上仍无欣喜的表情,淡淡道:“那走吧,早去早回。”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将银甲虫揣入怀里。高个子男子又拿出个大布袋,将那些装满酒的精致银酒壶尽数收入袋中。 矮个子男子上前来对少女说:“姑娘,你今天碰到我哥俩尽管放心,你去打听打听,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黑皮路熟,办事牢靠。” 年长一点的伙计看看二人,劝道:“姑娘,不如明日我陪你去将军山。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此处前去将军山还有段路途,你孤身一人,万一有什么差池或是遇上坏人” 少女细言细语道:“此处是临安,天子脚下,哪会有什么差池和坏人呢?” 伙计又道:“姑娘是外地人,不知道将军山闹鬼闹得厉害,我们当地人晚上都不敢去的。” 正在收拾银器的高个子男子喝道:“你一个伙计,怎么这么多话,有我兄弟俩陪着姑娘,能有什么差池?再说了,这世上哪会真的有鬼?谁见过鬼?”恶狠狠地盯着伙计,伙计不敢再言,悄悄看那姑娘,她面如湖水,十分淡定。伙计摇摇头,自顾自己忙去了。 莼之心道:如果她是去拜祭神算子,那我也去拜祭一番。如果她不是去拜祭神算子,这两个男子不像好人,我去提醒照应一下也好。 两男一女出了店门,少女说要去寻找香烛纸钱,一个时辰后在将军山汇合。两个男子更为高兴,不迭答应了。 莼之想了想,跟在那两个男子后面,不紧不慢往将军山而去。 两个男子见身后跟着个背了竹篓的少年,认定他是将军山的山民,也不为意,嘀嘀咕咕地边走边说。又十分警惕,每走一段都要回头看。 小元听了一会,道:“魏富贵,这两个人是坏人,他们商量着要劫财劫色,还要将这姑娘卖给,卖给什么万花楼。不如我们去追那个姑娘,叫她不要去将军山了吧。” “那姑娘衣饰华丽,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这种姑娘一般都娇纵任性,说什么她也不会信的。” 那两名男子脚程快,莼之渐渐落在后面,小元见路上无人,从竹篓中爬出,趴在莼之肩膀上,莼之低声道:“小妖怪,你好象又重了。” “谁说的?我最近吃不好睡不好,轻了。” 莼之一直以为小元是公狐狸:“你们狐狸也要娶老婆吧?象你这么不注重仪表,有母狐狸嫁么?” “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情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听说狐狸喜欢在坟间居住,不知将军山有没有你的同类。” 小元一愣,说道:“你不是打算把我扔在将军山吧?我习惯吃人类煮熟的食物,习惯每天和你睡一起,我那个,我和我的同类没有共同语言,无法相处。” 莼之想的是,找完颜亮报仇是凶多吉少,如果能在走之前把小元安置好是最好的,没想到它竟然猜中了自己心思,轻轻说:“我觉得你最近变聪明了。” 一人一狐相对无言,又走了许久。 莼之道:“我过两月要去金国,没办法带只狐狸上路。” “那我就在六和寺等你回来。” “万一,我没杀成完颜亮,反被亮颜亮杀了呢?” “那我就去杀了完颜亮,替你报仇。” 莼之心里感动,叹口气道:“可惜你没有法术,如果你有法术” “皇帝是真龙,世间没有法术可以杀他。” 莼之心想也是,半晌没有说话。又问:“那你怎么替我报仇?” “以命换命。” 莼之胸中一热:“小妖怪,你” “我以前听说,人或动物死了,都会投胎,也许下一世,我投胎成人呢。” “你听谁说的?我听说的是人死如灯灭,一切皆空。” “我,我以前好象有个姐姐,我好象是听她说的。” 莼之脑中灵光一闪:“你姐姐就是养你的人,叫小元吧?她跟你一样贪吃对不对?我上次去倚仙阁就是去找她的,谁知倚仙阁被烧了。” “小元这个名字,真的很耳熟” “我觉得,应该给你起个名字了。喜欢什么,胖胖?圆圆?壮壮?铜钱?珍珠?” “圆圆吧。如果我的姐姐叫小元的话。” “好,就叫圆圆,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叫胡发财,这个名字与我的魏富贵比较相配?” “我姓胡,胡圆圆最好听。胡发财算什么事嘛” 一人一狐在清冷的月光下且行且笑,小元闻着两名男子的味道给莼之指路。 “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带着我,找人和偷听都很方便?” “可是把你藏起来不方便啊。” “哦。那我自己去中都,在中都等你。” “中都过两个月就很冷了,十月从这里出发,到中都大约要四个月,那些公主c娘娘c小姐都要开始戴狐狸围巾c狐皮帽了。” “哦。那我再想想。” 越往将军山走,行人越稀少,接着就一个人也看不见了。 将军山上果然有许多坟茔,阴风阵阵,远处还有星星点点的鬼火闪耀。 “魏富贵,你怎么不怕鬼呢?” “父亲说过,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哦。”小元点点头,又说道:“我小时候就认识你就好了,这样可以一起长大。” 莼之笑道:“我小时候很顽皮,经常捉弄我家的猫狗,它们都不喜欢我。” 小元岔开话题:“那两个人是坏人,又比你大这么多,你怎么也不怕?” “父亲说过,好男儿路遇不平之事,需挺身相向,扶弱除强。” “可是你好象还没有学会什么拳法剑法。” 莼之拍拍插在后腰的弹弓:“打人先打脸,打脸先打眼。我是神弹手,专射歹人眼睛。你也可以帮忙。” “那一会我去找些尖尖的石头,保证一射即瞎。” 莼之愣了一愣:“你倒是比我狠毒。” “若不先射瞎了坏人,你怎么打得过?” “你吸了半年月光,好象变聪明了很多。” “小声点,我闻到味道,他们就在前面了。” “走,我们绕到后面去。” 那两名歹人坐在一棵树下,借着月光眉开眼笑地看那些银壶。 矮个子歹人笑道:“老六,幸好你叫我去喝酒,才撞上这桩美事。光这些银壶,已经够我们几年用度了,不知她身上还有什么珠宝首饰。” 高个子歹人突然道:“黑皮,你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这么大胆?将这么多银壶交予我二人,又在晚上来这将军山?” “应该,应该是,钱多人傻任性?” “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先绕到后面埋伏下来,待她来了,你骗她喝下那迷魂汤,她若肯喝自然是好,如果不喝,我再网住她,岂不更稳妥?” “此计甚好。嘘,来了。” “几个人?” 黑皮看了一会,肯定地说:“只有她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 荒野尖山似剑芒 今夜的月光明亮异常。整座将军山都象被洒上了一层银粉,连散乱在山间的墓碑都显得闪闪发亮,不知名的小虫子偶尔鸣上两声,有种凄绝的美感。 绿衣少女缓缓走上山坡,黑皮笑迎上去:“来了?” “你的同伴呢?” “他突然腹痛,出恭去了。这大热的天,姑娘渴了吧,先喝口水。” 少女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水囊,并没有接。 “他去了多久了?” “才去不久。姑娘您要把酒放哪?咱们先过去,我一个人拿得动,不用等他。你不是明天还要赶路吗?来,你在前面带路。” 绿衣少女点点头,走到了他前面:“你跟着我。” 走了几步,黑皮又道:“姑娘你真的不喝水吗?” 绿衣少女没有表情,说:“不喝。” “你是怕水囊脏吧?”从腰边取出一节竹筒:“那你喝点冰雪甘草汤,我下午在城里买的,要带回去给我闺女喝的,没人喝过,干干净净。不大凉了,但解暑还是极好的。” 少女犹豫了一下,见黑皮眼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满脸堆笑,接过竹筒拔开竹塞就往唇边送。 莼之和小元趴在树上:“小妖怪,你去抢下来。哎,你也不能喝。” 小元道:“好,我忍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树上窜下来,抢了少女手中竹筒,飞速逃走,没入坟茔间。 少女轻叫了一声,一张俏脸在月光下显得更是白得吓人。 黑皮暗叫声倒霉,说道:“姑娘莫怕,可能是山中的小猴子。” 少女稍稍安心:“走吧。” 莼之觉得奇怪,这姑娘不过十四五岁,胆子还真大,跟着两个陌生人来这荒山野外就算了,黑夜中被不知何物抢走东西也只低低叫了一声。 那黑皮背着布袋跟在少女身后,袋中银壶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姑娘你随身行李放在客店中了吗?临安啊,有的客舍也不太平,会丢东西。” “我只带了这些银壶,是我这位朋友生前最喜欢的物件,客舍中并无财物。” 莼之几乎认定,这姑娘要拜祭的就是神算子了。在树上见年长的歹徒老六取出条绳索,在一丈外的一棵大树后埋伏,大约是想勒晕这少女,心想需先解决了他才好。 过了一会,小元回来了。 莼之压低嗓子道:“小妖怪,我打那个年纪大的眼睛,打伤他,就无法作恶了,你去对付这个年轻的,咬伤就行了。” “好。我有点困。” 莼之大惊:“你该不会喝了那竹筒中的甘草汤吧?” 小元争辩道:“我只喝了一小口。” “你明知汤中有迷魂药,还喝?” “天这么热!要不你穿件皮衣试试,忍不忍得住不喝?” 莼之叹口气:“那速战速决。咱们拖了这姑娘就跑,不然你一会睡着了我还得背你。” “好。”话音未落,小元已从树上窜了下去,直扑黑皮脸上。 莼之手起石出,叭叭打出两子,正中老六双眼。老六捂着眼睛惨叫起来。与此同时,黑皮又被小元袭击,双眼被抓得鲜血淋淋,大声惨叫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莼之从树上跳下来,拖着那吓呆了的少女就跑:“姑娘快跑,这二人是坏人!” 那少女却一跺脚,面有愠色:“哪里来的野小子,坏了我的大事!” 莼之愣住了。少女挥手甩出一粒暗器,将黑皮的环跳穴封住。黑皮双腿一软,瘫在地上,仍是大声惨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小元随手一挥,扔掉一颗眼珠。莼之大惊:“小妖怪,不是叫你别伤他太重吗?” 小元不以为然地说:“我还给他留了一只呢。他若不受重伤,咱们跑得掉吗?” 少女望了小元一眼,竟不惊讶小元会说话:“这狐妖,是你养的?” “我捡的。” 少女冷冷道:“人妖殊途,你最好与它分道扬镳,免遭不测。” 小元听了此言,十分恼怒,飞速上前,向少女脸上抓去。 少女抬手喝道:“大胆狐妖!”从袖中射出条极细的银色绳索,将小元捆得结结实实,小元拼命挣扎,那捆妖索越缩越紧,接着变成无色,肉眼看不见了,小元被捆成一团,连嘴都张不开了。 莼之见小元被捆得象团毛线一样,心疼不己,也知道这等法术自己解不开。向那绿衣少女拱拱手:“这位小姐,这只小狐狸是我心爱之物,与我情同手足,它虽是狐狸精,却从未害过一人,今日他取那歹人眼睛,也是为了救你。请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她适才不敬之罪。” 小元浑身被捆,动弹不得,只要一动,身上的绳索便更紧一点。见莼之低声下气求那少女,气得眼睛中要冒出火来一般。 少女冷冷说:“人妖相伴,天道不容。” 老六见两人在交涉,那少女十分厉害,心知中了陷阱,忙转身开溜。 少女哼了一声,掷出一枚暗器,正中老六背后大椎穴,老六哼都没哼,整个人象泥一样瘫软下去。 莼之向少女道:“我和这小狐狸今日本是有其他事情要办,是它听到这两位歹人欲对你不利,叫我赶来救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一点,怕是许多人都做不到。” “狐妖十分狡猾,要蛊惑人类,自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还请姑娘行个方便,我们还要赶路。” “我是捉妖师,见过的妖怪比你吃过的米饭还多,今日若放它走,明日不知要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不使霹雳手段,何显菩萨心肠?” 莼之心想这少女怎的如此固执,心下烦燥,冷冷道:“敢问姑娘,这世间妖害的人多还是人害的人多?” 少女从未想过此节,一时呆立当场。 莼之道:“昔日秦国大将白起,全歼韩魏联军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人,领兵攻楚放水淹鄢城,军民死伤数十万,长平之战,活埋赵军四十万人;曹孟德在徐州屠城,鸡犬无余,泗水不流;八王之乱历时十六年,死九百五十万人,流尸满河,白骨蔽野;冉闵基本灭绝匈奴和鲜卑c羌族c羯族;石虎亲手将长子石宣拔掉舌头,砍断手脚,剜去眼睛,扔进柴堆活活烧死;黄巢所过之地,死八百万人,百姓净尽c赤地千里;金主完颜亮,将人活活扔进锅里烹死,比妖怪何止坏百倍千倍,你为何不用你的霹雳手段去对付他?” “他们,这些,都是魔王转世。我捉这狐妖,原是为了救你。” “我不必你救,我也很后悔今天带它来救你。请你放了我朋友,我们要离去了。” 少女悻悻收回捆妖索,哼了一声:“你性命将来若有闪失,后悔就来不及了。” 莼之抱起小元,冷冷道:“借过。” 少女走上前去,对黑皮道:“带我进落头娘娘的洞穴。” 黑皮拼命摇头:“我不认识什么落头娘娘。” 少女叱道:“休要狡辩!你二人每日夜间在这将军山上扒女尸的坟取骨,又诱骗少女上山,还四处购买c偷盗初生婴儿做成这人肉饺子,不是为落头妖炼金身是为什么?再不老实我一剑杀了你!” 黑皮吓得瑟瑟发抖:“我,我和老六,受人之托扒坟取骨,并不知为何。我,我只是为了挣两个钱,诱骗少女上山c做人肉饺子都不是我干的。女侠,我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我” 少女哼了一声,在二人怀中将银甲虫取回,又在老六的布袋中翻出一个小小的食盒,又从身边取出个一模一样的,换了老六食盒。再取出老六的皮袋子,将银壶中的酒全部倒进了皮袋子里,将银甲虫放入酒中,不知何故,那甲虫入酒即化。 莼之见她十分老练,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听到头顶有个阴恻恻的妇人道:“朱碧,你从北方追我一直追到这儿,把这人肉饺子换成符咒饺子,又取了这数十种酒制成酒囊,放入这银制之物,是想破我功力,烧我洞府罢?” 莼之抬头一看,吓得瞬间石化:一个没有身子的美女头正从自己头顶飞过,往那绿衣少女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 百年女妖怨愁鸣 小元趴在莼之肩膀上,幸灾乐祸地说:“有热闹看了。” 莼之犹豫了一下,掏出弹弓。小元说:“魏富贵,你不是打算帮忙吧?她刚才可是要杀了我!” 莼之道:“她是捉妖师,只不过,只不过是在履行职责。” 小元气呼呼地窜上树:“捉妖师,捉什么妖?妖和人相比,人才更坏。你看这山活得好好的,妖也活得好好的,你们人又在这里树墓碑,又挖坑埋人,又吃动物,搞得妖不聊生,妖界应当训练捉人师。” “哈哈哈,金甲,这只小狐狸真的很好笑,而且她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小元又听到了那个男孩子的声音,声音熟悉,好象以前在哪听过,却完全想不起来,脑中残存的记忆搅成一团,小元头痛起来:“谁,到底是谁在说话?” 莼之却没有听见有人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美女头。 被叫作朱碧的绿衣少女哼了一声:“我朱氏一脉与你们落头族的恩怨今日要做一个了断。” 那妇人以耳朵为翅膀,飞行速度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朱碧面前,她的黑发足有半丈长,飘扬在脑后,画风诡异,莼之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这是一个梦,我在做梦”的想法。 “哈哈哈哈哈哈”,落头娘娘对着朱碧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声音一入耳,莼之开始头晕,脑中乱成一团,不由自主捂住耳朵想逃开。原来落头娘娘的武器是声音。 朱碧迅速向后跃出,转瞬已到五丈外。同时挥出手中捆妖索,落头娘娘向上飞起,避过捆妖索,又向朱碧飞去。 朱碧向上洒出一把暗器,小元看得真切,从树上跳到莼之肩上,道:“这个小姑娘很有钱,暗器都是铜钱。” 莼之心神稍定,复又拿起弹弓。 小元道:“你疯了么?咱们看看热闹就走吧。” “要走你先走。”莼之举起弹弓,射出一粒飞石。 落头娘娘后脑呯地中了一子,转过头来:“小娃娃你也活得不耐烦了吗?”突然张开嘴:“哇——”地大叫起来。 莼之面前的石碑和树木纷纷迸裂开来。 “魏富贵,快跑!” 莼之转身就跑。朱碧向上跃起,挥出捆妖索,缠住了落头娘娘的头发。落头娘娘尖叫一声,向上飞起,朱碧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左手忙挥出一把铜钱。那落头娘娘在铜钱中左闪右避,向上窜起,竟没有一枚射中她。而朱碧被越吊越高。 “快松手!快松手!”莼之见朱碧已离地三丈高,又射出两子,但并未射中那落头妖。 朱碧左手挥出一物,“啪”地钉在树上,又迅速收紧,扯着朱碧往下降。她右手一扬,天女散花一般打出一大把铜钱,那些钱围着落头娘娘滴溜溜地转,劈啦啪啦地射过去。 落头娘娘大吼一声,许多铜钱被声浪一阻,叮叮当当地落到地上。朱碧在自己身上一扯,铜钱便从地上飞起,直飞入她扯开的口袋里去。 莼之思忖:会自动飞回口袋的铜钱,或许就是涂了青蚨血的子母钱。心中对她和神算子一家有关系又信多了两成。 落头娘娘见铜钱越来越多,形势不妙,整个头俯冲下来,张口向朱碧面上咬去。朱碧手中一松,站立不稳,顿时跌了一跤。 “哇!”小元幸灾落祸地叫道:“这牙,被咬上了必定很惨。” “小妖怪,你真的见死不救?” 小元叹口气道:“想当英雄是种病,得治。”怪叫一声,向上一扑,咬住落头娘娘的头发往后扯。 落头娘娘吃痛,忙向上飞。小元紧紧咬住不肯松口。落头娘娘大吼一声,震得朱碧c小元和莼之心头发颤。 莼之哇地吐了一口鲜血。黑皮和老六直接晕了过去。 朱碧一咬银牙,喝道:“收!” 捆妖索唰地往回收,将落头娘娘向下拉了半丈。莼之忙射出数子,其中一枚打中落头娘娘左眼,她哀嚎一声,哭了起来。 那哭声说不出的凄惨难听,入脑入心,每个人的心都跳得极快,胸口象要裂开一般。小元支撑不住,松开嘴落到地上,用小爪子捂着耳朵。 落头娘娘的头围着朱碧飞,边飞边哭,朱碧身边的树木纷纷裂开,朱碧一口热血从口中涌出,噗地喷了出来。莼之又射一子,落头娘娘转向他,莼之叫道:“快跑,小妖怪你们快跑!” 落头娘娘向莼之飞来:“小相公你本事这么小,义气还这么大。可惜啊,今天谁也跑不了!” 朱碧道:“落头妖,你居然练成了‘百鬼夜哭’!不知有多少少女和婴儿死在你这哭功下,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朱氏后人果然好眼光,认得我这‘百鬼夜哭’,今日就让你试一试滋味。” “落娘,这几个小娃娃,送给我玩吧。”小元又听到了那个小男孩声音,而且听上云和这个美女头妖怪是认识的,为了壮胆,小元大喝一声:“谁,是谁在说话?” 莼之和朱碧却显然没有听到,仍聚精会神地盯着落头妖。 朱碧娇叱一声,身形暴起,直冲那落头妖而去,左手挥出捆妖索:“落头妖,看我捆妖索!” 落头妖急向右飞,朱碧右手甩出一张网,落头妖正好飞入网中。 朱碧见落头妖中计,大喜,急向右跃出,上下翻滚了几转,将落头妖裹得严严实实。 落头妖哇地大哭起来,朱碧站立不稳,身子晃了两晃,噗地又吐了一大口血。 此时,将军山似乎也颤抖起来,坟茔里c地底下纷纷响起凄厉的哭声。几个坟头上已冒出了鬼影。 山上突然不知从何处起飘起了大雾,莼之已看不清小元和朱碧了。 小元哭丧着脸:“魏富贵,这下咱俩真要一起投胎了。” 朱碧见势不妙,凝神屏气,左手反点自己内关c郄门和膻中穴,护住心脉,冲莼之和小元叫道:“我拖住她,你们俩快跑!” 小元冲下树来:“魏富贵,跑!” 莼之道:“小妖怪,朱姑娘网住了落头妖,你跳上去用石块堵住她的嘴,快!” 小元叹口气,从树上跃下,捡起一块石头,又蹭蹭爬上树,后退两步,嘭地跃起,向落头妖冲去。 那落头妖见它跃到面前,忙闭了嘴,以牙咬下唇,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它。她的哭声一停,地底和坟茔间的哭声马上也停了。 小元不敢碰那网,大叫:“快把她拉下去!捏住她的鼻子!” 朱碧凝神用力,拼命向下拉。落头妖耳朵扑扇得飞快,拼命向上飞,双方力量均衡,僵持在空中。 离朱碧最近的一座坟墓爬出来一个脸烂了一半老头,双臂向前伸,眼看就要掐到朱碧的脖子了。 莼之从地上爬起来,挡在朱碧前面:“你,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我就”就如何,自己心里却也不知道。 “童子尿!童子尿!你快对着他尿!”朱碧叫道。 莼之脸憋得通红:“这,这,这成何体统!” “别婆婆妈妈的,快尿!”朱碧俏脸惨白,眼见要撑不住了。 “我,我,这里这么多人和鬼,我尿不出来!” “这小妖怪真笨啊,金甲,定是你搞错了,绝不可能是它!”那小男孩又在小元耳边说道。 这次另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少年说话:“再看看罢。” 小元看不见说话的人,骂骂咧咧地说:“说旁白的群众演员给我滚出来!鬼鬼祟祟的算什么英雄?”灵机一动,腾空转了几转,对准落头妖放了一个屁。 那落头妖受不住恶息,哇地吐了出来。朱碧手上一松,马上向下拉到底。小元看准时机,将石头啪地塞入了落头妖的口中。 朱碧掷出一张符,将石头牢牢地封在了落头妖口中。 那妖在网中横冲直撞,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朱碧扬手向上挥出一物,“嘭”地一声在空中爆开,绽放出一朵绚丽的金色菊花。一些原本已经从地底爬出来的灵体又缩了回去。 莼之没办法尿出童子尿,小元见莼之挡在朱碧面前,大吼一声跳过来,挡在莼之前面。冲那老鬼呲牙咧嘴,老鬼愣了一愣,竟向后退了几丈。 朱碧晃了两晃,眼看又要吐出鲜血。小元叫道:“你别晕啊,我们扛着你可跑不快。这么多鬼,可怎么办?” 朱碧气若游丝:“先,找,一个地方避一避,天亮后,天亮后”话未说完,晕了过去。双手仍紧紧抓住那网住落头妖的网。 “喂,说好了不晕的魏富贵,怎么办?” 莼之见越来越多的灵体聚集过来,雾气越来越浓,那断头妖在网里折腾得越发凶狠,对小元说:“你找棵最高的树爬上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洞能躲的?” “躲洞里有什么用?你准备用石头把鬼挡在外面?” “我准备在洞口洒,洒” 话未说完,小元已知莼之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见莼之脸涨得通红,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三下两下爬到树上:“喂,没有洞,但前面有个新修的青石大坟,是空的,进去吗?” “进!” “那这个头,这个头怎么办?” “找个有盖的棺材把它封进去!” 莼之抱着朱碧向前冲,小元不停冲周围呲牙咧嘴,落头妖在网中拼命挣扎。冲到了那新彻的坟前,莼之已累得直喘粗气:“附近,附近,哪,哪里有,有,棺材?我去找一个把” “你先尿了再去啊!那边有只女鬼飘过来了!” “你,你,往里面点,转过身去!把,把落头妖也转过去。” “怎么转?我可不敢碰那网。” “把朱碧姑娘往里塞,我去找块石头压着这网” 小元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在抱怨什么,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朱碧往坟里推,手底却突然一空。原来这坟底竟然是空的,底下有一个大洞,洞上只搁了块青石板。 “魏富贵!”小元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被朱碧牵着,带着落头妖“砰”地掉了下去。 莼之裤带还没解开,忙回身去救,却只拉到朱碧一只脚,被拉得一个踉跄,头重脚轻,也栽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 古墓迷踪影重重 不知过了多久,小元悠悠醒转,发觉身处一个漆黑无比的环境。过了一阵,眼睛适应了黑暗,见自己躺在朱碧身上,莼之在旁边昏迷着。 它爬过去探了探莼之的鼻息,确认还有气,才放下心来。 那落头妖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小元思想斗争了一会,终是没有过去查看。又等了一会,心想,这落头娘娘口中的石头不知道摔出来没有。推了推莼之:“魏富贵,魏富贵醒醒。” 莼之轻轻哼了一声,慢慢醒来。 小元又过去推朱碧:“喂,喂,你醒一下。”朱碧仍是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地方?”莼之全身都痛,摸着头问。 “可能,”小元看看周围环境,身下铺着的是精美的青砖,两边墙上有壁画:“可能是坟墓。” 莼之慢慢坐起来:“将军山墓葬群,当然是坟墓。” “好象是个有钱人的坟墓。” 莼之看看周边,墙上的青砖雕有精美的石狮c石马c石虎,惊讶地说:“这种工艺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负担得起的。” 那石道略为倾斜向下,目测十分之长,不知通往何处。想必几人从上面直掉下来,顺着石道滚到了此处。 莼之稍一思索:“我知道了,我们方才躲的那个青石大坟,八成是盗墓贼为了掩人耳目建的。无人时,就从青石板下到墓里行那偷盗之事。朱碧姑娘还好么?” “蛮安静的。不吵不闹,也不骂人了。” 莼之忙爬起来察看,忽地哎哟一声跪了下来,原来他右腿剧痛,显是受伤不轻。 “怎么啦?” “腿好象断了。” “啊?”小元三步并作两步跳过来:“魏富贵,你要不要紧?” 莼之苦笑道:“没人帮忙的话,怕是出不去了。朱姑娘怎么样?你快去看看。” “刚才看过了,有鼻息,活着。让我看看你的腿。” “你还是,先去看看落头妖吧,找个东西,把她压住。” “好吧。”小元走出两步,复又转身:“那边黑,说不定有鬼,我怕。” “可你是妖怪啊。” “妖怪也怕鬼。” “你”莼之气结,“鬼都在上面。这里没有。” 小元愣了一秒,突然道:“既然这里是坟墓,为什么鬼不进来?是不能,还是不敢?” 莼之马上明白了它的意思,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此处,此处,此处定有古怪。咱们快想办法离开。” 小元叹口气:“一个晕的,一个腿断的,还有一个人头,怎么离开?” 莼之声音都抖了起来:“天,天亮了必定会有人经过此处,到时再呼救” 小元嘀咕道:“熬得到天亮再说吧。” “周围可有什么照明之物?” “又红又绿身上应该有。” 莼之一愣,明白小元说的是朱碧,笑起来:“你好象一下聪明了好多。”慢慢爬到朱碧身边,轻轻摇晃她:“朱姑娘,醒醒,你醒醒。” 朱碧嗯了一声,仍是十分迷糊。 角落里落头妖却轻轻动了一下。虽然只是非常轻微的动作,小元却看见了,连滚带爬往莼之身边奔,尖叫道:“要醒了,魏富贵,落头妖怪要醒了!而且她嘴上的符也快掉了!” “快封住她的口!” “用什么封?这里又没石头!” “看看朱姑娘身上有什么法宝?” “她身上的法宝我碰了也会受伤,你去翻。” “这,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可以翻她怀中的东西。” 小元扭头一看,那落头妖已经带着网向上飞起数寸,正拼命扭过头来。 “快点,快点!” 莼之急中生智,脱下左脚僧鞋,向小元抛去:“接着!” 小元从地上跳起去接,后足在朱碧胸口使劲一点,弹上空中,接过僧鞋,又踩着朱碧的肚子,向上跃去,及时地把鞋狠狠地塞入了落头妖的口中,卡住了岌岌可危就要掉下去的符咒。 莼之惊出一身冷汗,右腿这一动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擦了擦汗。 那朱碧醒转过来之时,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自己胸口狠狠戳了一下,又在小腹抹了一把,睁眼之时正好看到坐在一边的莼之抬起手。猛地坐起,啪地扇了莼之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道:“趁人之危的小淫贼!” 莼之捂着脸还没反应过来,小元已跳了过来:“又红又绿你干什么?” 朱碧的心脉之前几乎被震断,强行封住穴道才暂时无性命之虞,此时肝火大动,又伸手动作,一大口血直向上涌,哇地吐了出来。 莼之见她气恼成这样,略一思索已明白:“适才,是小元跃到你身上接我的鞋,不是我的手” “闭嘴。再说我杀了你!” 小元十分生气:“是我踩的,你怎么乱冤枉魏富贵?再说你那里那么小,有什么好摸的?” 莼之喝道:“小妖怪!你闭嘴!” 朱碧被它这番话气得几乎要再晕过去,反倒冷静下来:“再说一句,我就拿你喂这落头妖。” 那落头妖被封住了口,仍是拼命在网中挣扎。莼之道:“朱姑娘,杀我俩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这落头妖就要出来了!” 朱碧哼了一声,强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向那落头妖抛去。正中额心,那落头妖蹦了两蹦,便不再动弹。 小元的双眼在黑暗中十分明亮,朱碧低头看看自己的血迹,见胸口和小腹的衣服上,小元沾了灰尘的爪痕十分明显,心知错怪了莼之,但又没有台阶可下,于是哼了一声,假装没看到。 两人一狐相对无言,莼之心中气苦,又无法辩驳,再不看朱碧一眼,对小元说:“小妖怪,咱们找条路,想办法出去。” “你能走么?” 莼之摇摇头:“不能,但呆在此处我也不愿意。” “那往回爬,爬到落下来的洞口下面再说。” “好。” 莼之以手撑地坐起来,慢慢往前挪,挪了一丈,回头见朱碧孤零零坐在地上,叹口气道:“朱姑娘,此处不宜久留,咱们一起走吧。” 朱碧呆坐一会,慢慢爬起来,走到莼之身边,扶起他向前走。 莼之张嘴道:“适才” 朱碧干脆利落地说:“闭嘴,永远不准再提此事。再提我就把这小妖怪收了。” 小元叫道:“有没有搞错?你们俩聊天怎的又关我事?” 莼之右手搭在朱碧肩头,一拐一拐地向前走。朱碧腮边有几缕发丝拂到莼之脸上,麻麻酥酥的,莼之心中一荡,心想这朱姑娘虽然凶,身上的味道倒是十分好闻。 朱碧突然停步:“当心!” 小无眼睛好,看到黑暗中迎面飞来数件物事,再近些就看见了,是人头,和落头娘娘一模一样的没身子人头,而且是七八个!惨叫一声:“哎呀!那落头娘娘的相公爹娘儿子邻居发小奶娘都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 引路花谢胡蜂现 那群落头妖有男有女,个个来势凌厉,朱碧受了伤,眼见打不过了,拖着莼之迅速向后撤:“找一找,有没有出路或者门!” 小元迅速地沿着墓道周围跑了一圈:“没有!” 落头妖越来越近,莼之道:“朱姑娘,你想法子带上小妖怪先走,别管我了。” 朱碧从怀中掏出个用线系着的竹哨:“吹响它。” 莼之接过竹哨,放到唇边,撮起嘴用力吹,却只吹出极轻的声音。 “用真气,用嗓子吹不响的!” 莼之讪讪道:“我,我没有内力。” 朱碧银牙一咬,双掌做了个手印,右手打出个剑指,在面前画了一个圈,迅速结了一个结界。 飞得最快的落头妖转眼飞到面前,嘭地一声撞在结界上,摔到地上。 几个后来的落头妖见前锋受挫,在空中停了下来,几个人一对眼,突然齐声开腔,哇——地叫了起来。 小元吓得躲到莼之身后,莼之忙捂住耳朵。 朱碧原地坐下,右手打出剑指,又结了一层结界。 从怀中掏出个符咒,咬破舌尖,滴了一滴血下去。向空中一扬,那符咒变成了一朵金色的玉兰花,向墓道后方缓缓飞去。 莼之和小元看呆了:“这是什么?” “引路花。” “你有这个,为什么不早拿出来用?还要骗那黑皮和老六带你进落头娘娘的洞穴?” 朱碧白了小元一眼:“此物喜闻尸气,是盗墓找棺椁用的。在地上没用。” 那引路花缓缓向前飞去,落到一堵墙前,叭地掉了下去。 朱碧奔向前:“快找找,墙上有没有机关?” 两人一狐手忙脚乱找了一顿,什么也没发现。 落头妖齐声大叫,第一层结界撑不住,裂了。 “又红又绿,快,快再结一层。” 朱碧颓然坐下:“我心脉受损,已无力再结,今日就是你我忌日了。” 莼之在墙上又找了一下,仍是一无所获。他摸摸小元的头:“你先走吧,找个黑暗地方躲起来,他们找不到你的。以后别那么贪吃了,好好修炼。” 小元摇摇头,钻进莼之怀中:“我才不走。魏富贵,你冷不冷?说好了,咱俩一起投胎啊,投在一家当亲戚吧。” 莼之心中一暖:“好,那就一起投胎。”又转向朱碧:“朱碧姑娘,敢问人死后下到那地府,是不是会见到已死的亲人?” 朱碧摇摇头:“人若下到地府,要先过奈何桥,喝那孟婆汤,前尘旧事都会忘记,与亲人纵使相逢也不相识。” 莼之流下泪来:“那我不能死,我还没杀完颜亮,为我施家三十余口人报仇。” “你的武功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怎么杀?” 莼之气结,默然不语。 小元伸出小爪子替他抹去泪水,安慰道:“魏富贵,你们人类常说命,这就是命。” 朱碧突然道:“你想报仇,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群落头妖穿过了第一层结界,眼看第二层又要裂了。 莼之大喜:“什么办法?” 朱碧冷冷道:“你剖开自己的胸腹,让这小狐狸趁热吃掉你的心和双目,我取你的魂魄封入它脑中,让它增强功力,替你去杀完颜亮。之不过,此法太过阴损,施法之人会即死,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这小狐狸也会被雷劈死。” “这” 小元看了看莼之:“你别看我,我绝对不会吃你的心和眼睛。又红又绿,你的这个引路花能不能再飞一次,它怎么失灵了?” “这是我弟弟的,我平日并不常入古墓,不过机缘凑巧放在身上。它从不失灵,今日失灵,只能说是老天爷要我今日命绝于此。” 第二层结界破了。落头妖一阵欢呼,疾飞过来。 莼之道:“朱姑娘,今夜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咱们来世再见吧。” 朱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施” 小元突然道:“这花从不失灵,也许指的是” 朱碧和莼之同时叫起来:“下面!” 几人手忙脚乱在地上乱摸,小元摸到一块微凸的青砖,用力去按,但青砖纹丝不动。小元怪叫一声,向上跃起,猛地冲青砖跳下去,青砖微微一动,地面轰隆隆地裂开来,露出个一尺见方的洞口。两边的墙上突然升出数个铜制龙头,从龙嘴中哗哗地流出细沙。 墓道四面墙都在迅速向中间聚拢。不过一瞬的功夫,墓道已显得十分狭窄。细沙淌出的速度十分快,很快把墓道地面盖满,填了几寸。 墓道倾斜向下,最低处即机关所在处,看来是建造者为了防止盗墓设立的机关,就算有人触动机关进了主墓室,也没有退路,出不去了。 落头妖见状,忙向后飞。那角落中的落头娘娘见此情形,拼命挣扎。 小元叫道:“魏富贵,快跳下去!” 莼之一跛一跛地向前走,指指落头娘娘:“朱姑娘你要不要放了她?不放她要被沙子埋掉的。” “你给我闭嘴!”朱碧见他走得慢还婆婆妈妈,呯地一掌把他打了下去,自己旋即跳下。她怀中跌出个小小的乾坤袋,也浑然不觉。 青砖缓缓合拢,小元一溜烟钻入洞口,那指路花也从地上飞起,晃晃悠悠飘落。 青砖在头上合拢了。 借着引路花发出的微弱光芒,看出这间屋子十分狭小,方方正正的,什么都没有。但并不觉得空气特别污浊,想必有通风之处。 暂时脱离了危险,大家都松了下来,朱碧长吁一口气,顾不上找出路,原地坐下,运功疗伤。 莼之被她打得趴在地上,索性平躺闭目休息。 小元见那引路花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伸出小爪子拨弄它,那引路花上的血迹慢慢干了,又变成了一张符。石屋陷入黑暗中。 莼之轻声问:“小妖怪,你累不累?” “不累。就是有点馋了。好久没吃东西了。” 莼之听它说吃,腹中饥火上升,不由咽了口唾沫:“下午你找了什么好吃的?” “下午运气很好,丰乐楼做了两笼蟹黄包子,被我吃光了。” 莼之想象来端包子的伙计的表情,笑了起来。 小元自顾自数下去:“我还吃了半只烧鸡盘蒸鹿肉碗盘游饭,还有一味三鲜笋炒鹌子,啧啧啧,丰乐楼的厨子跑得好快,差点追上我”说到此处,突然灵光一闪,脑中闪过自己屡屡在倚仙阁偷东西吃,倚仙阁的厨娘拿着大勺在后面追自己,追了半晌追不上,叉着腰骂道:“小元你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下辈子定会投胎变成饿死鬼!”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叫小元。” 莼之大惊,失声道:“那日我遇到的小元姑娘是你变的?” 朱碧被他一嚷,心神稍许不宁,忙运功将心中烦闷强压下去。莼之见朱碧身子晃了两晃,自知惊扰了她,压低声音问道:“难道你是只母狐狸?” 小元抱着头想了半天,痛苦地说:“我不知道。” 朱碧突然睁眼道:“有声音。” 小元听了一会,跳起来:“这是蜜蜂的声音!快跑,我上次偷蜂蜜时被蛰过,很痛!” 莼之惊道:“这是古墓,怎么会有蜜蜂!” 朱碧站起来:“不是蜜蜂,是金环胡蜂,被它蛰了的人三日内必疯。通常用来守墓。” 莼之环顾四周,墓室方方正正,既无门无窗又无出路:“这,这,这往哪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章 百年怨仇宿命归 “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朱碧迅速起身:“在这里!” 借着小元眼睛中发出的光,莼之见那墙上本无裂缝,此时墙体轻轻抖动,青砖迅速地向两边裂开,转眼裂开个一尺宽的裂缝,蜂群的声音越来越近,依稀看见黑压压一大片物事飞来:“小妖怪,快到我衣服里来!” 朱碧一摸怀中乾坤袋,已不知所踪,不知掉到何处去了,心想不妙。想想回头道:“脱衣服,快!” 莼之愣住了:“啊?” “脱衣服!” “这根本堵不住!” 朱碧问:“你身上有水么?” “没有!” 朱碧紧紧皱眉,喝道:“快脱!” 莼之见朱碧面色惨白,不敢耽搁,迅速脱下衣服递过。 朱碧从袖中掏出粒蜡丸,掰开取出粒黑乎乎的药丸,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下去,将那药丸和衣服同时抛出。莼之的衣服一沾上那药丸,即撑开变硬,象个屏风一样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 莼之看得呆了:“这,这是何物?” “这叫万里冰川。也是我弟弟做的小玩意,从西夏黑水河底取万年淤泥加入密药而成,遇水即膨胀凝结。不过不能坚持太久,但撑到天亮应该没有问题。” 莼之从未听过此等药丸,结结巴巴道:“令弟,令弟还真是,古灵精怪。” 朱碧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板着脸说:“他自幼在古墓中长大,还发明过更古灵精怪的玩意儿,比如让人吃了长尾巴的‘碧玉妆成一丈高’。” 莼之问道:“意思是人吃了要长一条一丈长的绿尾巴?” “上次曾家二小姐吃了就长了一条,吓得一个月没敢出门。” 小元高兴极了,忙问道:“狐狸吃了也会长尾巴么?” 朱碧不及回答,洞口传来金环胡蜂砰砰砰撞在衣服屏风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闷,想必飞在前面的蜂被冻住了,后来者仍前赴后继地扑上来,撞在前蜂身上。 莼之忧心忡忡地说:“朱姑娘,不知天亮前还会有什么妖物,你还是要想个法子,尽快带我们出去才好。” 朱碧冷冷道:“没什么本事还想当英雄的人,最后都会拖累人。” 莼之面红过耳,几乎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元脑中记忆正在打架,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叫小元,无暇护着莼之,也因为朱碧是一名捉妖师,不敢多说。 “我心脉受损,需静养七日,方可运功。”朱碧指指上方:“你们天亮后可从原路出去。落头妖白天必须将头接回身体,天亮必定不在外面。” “先不说如何打开这青砖,单讲上面墓道已被沙石填满” “沙石会漏下来,填满这间屋子前,你有机会爬出去。” “这,似乎太过冒险。” 莼之突然想起一事:“我们掉进来的那个青石大坟,如果是为盗墓而设,那么应当有人进来过,可是墓道和这里都没有尸体。” “墓道里全是落头妖,它们炼那不坏金身需要女尸,至于男尸,吃了便是。” “连骨头也不留么?” “一滴血都不会剩下。” “朱姑娘,你看起来这般年少,为何会成为捉妖师?” 朱碧叹口气:“这落头妖之所以成妖,和我朱家也有莫大关系。我家先祖是三国时吴国名将朱桓,其时南方有一部族,名为‘落头族’,头能脱离脖颈飞起来,来去自如。这一部族并不是妖而是人,族内巫术盛行。他们崇拜昆虫,经常举行称为‘虫落’的祭祀仪式。我先祖朱桓为人高傲,重财轻义,四处讨伐山贼,以保一方百姓安宁。某日在山寨中救出一绝世美人,那美人自愿嫁与朱桓为妾,朱桓爱之甚笃。 一日半夜,朱桓发现美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头无故飞了出去,只剩下无头躯体,一摸,微微有股热气支撑,气息极其微弱。天蒙蒙亮时那美人飞回,头会自己寻找脖颈复位,白天再看,一点痕迹都没有。第二天晚上,美人的头再次飞走,朱桓用被子将她的身体蒙住,守在身边。天快亮时,小妾的头飞了回来,见被子遮住脖颈,难以复位,不禁烦躁起来,在空中忽上忽下,几次落在地上,唉声叹气。朱桓忙揭开被子,那美人的头迅速地飞到脖颈处复位了。朱桓认为美人是妖怪,不敢再留在身边,一纸休书休了她。 后来,朱桓率军南下征讨,遇到了脑袋会飞的部族,也就是落头族。这才知道落头族是人不是妖。落头族骁勇善战,南征大军一时难以取胜。朱桓下令军士手持铜盆夜半偷袭落头族村寨,趁族中男女在酣睡,个个没了脑袋之时用铜盆遮住他们的脖颈。 天亮时,成千上万颗脑袋从外面飞了进来,由于铜盆覆盖,那些飞回来的脑袋无法跟脖颈复合,逐渐丧失气力,纷纷坠地摔得脑浆迸裂,登时毙命。” 这故事听得莼之胆战心惊,想象那些人头坠地脑浆迸裂的惨状,全身都冒出汗来。 朱碧又说道:“朱桓见自己的小妾也在,于心不忍,将她身体上的铜盆拿开,那美人复位后,向天发毒誓,要报灭族之仇。从此隐入深山练习巫术,渐渐地真的成了妖。以人血为饮,从男子身上盗取骨血精气,食用美丽少女和初生婴儿的尸体炼不坏之身,害了很多很多人。也许是报应,朱桓于赤乌元年得了狂病病死,临死前嘱子孙后代一定要消灭落头妖,以保百姓安宁。从此我们朱家子孙便世代修习捉妖术。这几个落头妖是落头族仅存的,我听闻他们在江南出现,便马上赶了过来。观察了好多天,才骗到黑皮和老六,如果适才你们没有捣乱,我能骗得落头娘娘吃了我的符咒饺子,喝了那些酒,就算她练成了‘百鬼夜哭’,也不是我的对手。” 莼之十分惭愧,讪讪问道:“这百鬼夜哭很难练么?” “不难练。不过,不过要生下龙凤胎,再将丈夫与一双儿女都吃掉,才能练成。所谓虎毒不食子,吃自己的孩子,是天地间最惨绝人寰的事情,因此哭起来,人人伤悲,百鬼齐哭”朱碧摇摇头,面有戚戚之色:“我原以为,这世间没有妖或人能做到这一点,能做到的,只有魔。这落头娘娘必是为了与我决一死战才出此策。” 莼之听得毛骨悚然,全身发冷,半晌才道:“仇恨的力量竟如此之大。无情无欲是以为魔。” 小元道:“妖修炼成仙须先炼成人,要耗费千年之久,你们人修炼成仙只要百年,这落头妖居然舍得将人身炼成妖。” 朱碧黯然道:“他们可能认为,这是他们的宿命。” 莼之喃喃道:“是啊,人人均有宿命。” 朱碧叹口气,黯然道:“我本以为杀了最后这几个落头妖,我朱家两姐弟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们的下一代也不必再习这捉妖之术。谁想到,老天不让我如愿,想来,这也是宿命。” 小元突然问道:“宿命是谁安排的呢?为什么每个人的命自己不能做主?” 朱碧从一生下来,便被日日灌输捉妖杀落头族便是自己的命运,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宿命,宿命自然是老天安排的。” “老天凭什么安排每个人的宿命?我们是他的玩具吗?” “金甲,这小狐狸才吸了半年月华,竟然聪慧至此。是不是因为它之前三魂七魄丢了一魂五魄,这样修炼心无旁骛,进展较快?” 小元又听到了那个小男孩的声音,火冒三丈地说:“什么人天天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我就不出来!”那小男孩咯咯地笑起来。 小元转向朱碧:“你听到有人说话吗?” 朱碧摇摇头:“没有。” 小元撇撇嘴:“你是不是功力太浅啊?” 朱碧勃然大怒:“你这小妖怪懂什么,我朱家” 莼之见她动怒,忙道:“朱姑娘请息怒,她不懂事,她是妖怪嘛。你当心身子。” 朱碧心中一阵烦闷,口中发腥,忙强行将怒火压下。 小元仍在多嘴:“妖就不懂事么,不懂事的人更多。” 朱碧闭眼不再看它,运功缓缓修复心脉。 莼之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小元道:“也不知道外面天亮了没有。” “没有。”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还没有饿得肚子咕咕叫。” 小元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这个肚子很厉害,可以装很多东西。”抬头看看头顶青砖:“不知道能不能打开。”跳将起来使劲顶了一下。 小元还没落到地上,地面就开始震动。青砖迅速向两边裂开,地底寒气逼人,下面是黑乎乎的水面,不知有多深,散发出腐朽的尸臭味。还有不知是什么动物的低吼声,让人不寒而栗。 小元吓得连滚带爬往边上跑,莼之一瞥之下,大惊:“朱姑娘,水里有很多人!活人!长了獠牙的活人,全游过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 暗夜险境处处惊 朱碧看了一眼,简短地说:“是赤鱬,人鱼的一种。人面鱼身,喜食人尸,河底应当有无数尸体,是事先放入,喂食它们的。” 莼之听了,打了一个寒战。 朱碧扫了一眼石屋,指指先前金环胡蜂来处:“钻进去。” “这” 小元动作极快,已首当其冲钻了进去。 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莼之也迅速瘸着腿钻进洞内。洞内狭小,眼看朱碧进不来了,又忍着腿痛钻了出来:“朱姑娘,你进去吧。” 朱碧道:“你把万里冰川往前推,顺着向里爬。” “被金环胡蜂蜇了怎么办?” “三日内出去还有救,现在若是掉下去了,马上变鱼食。” 莼之不再多言,再次钻入洞内拼命向前推。那万里冰川冻得极牢,莼之使出吃奶的力气仍纹丝不动,此时地面已几乎全部缩入墙面,莼之在洞内面向墙壁侧身道:“朱姑娘,你,你能进来么?” 朱碧侧着身子,以臂为支点,一点点爬了进来,洞内拥挤得无法呼吸,两人肌肤相接,朱碧的体温从后背传来,莼之心中一荡。 小元被挤得几乎全贴在那万里冰川上了,喘息艰难:“我跟你们说,再挤我,我就要被挤出屁了。” 朱碧干脆利落将小元断尾一折,塞入它肛门。 小元嗷地叫起来。 万里冰川的那一边,金环胡蜂在蠢蠢欲动。 朱碧道:“小狐狸,你向万里冰川吐口唾沫。” “屁屁塞住了,吐不出来。” “我这里还有张封口符,你想试试吗?” 小元忙呸地向堵在前面的万里冰川吐了口唾沫,那万里冰川无声无息软了下来,小元一下没了支点,啪地掉了下去。 朱碧努力凝结真气,自觉有些力气了,随即向外一劈,掌风扫过之处,几只金环胡蜂啪啪掉在地上,想来是死了。 两人迅速从洞口爬出,见所在之地又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比先前的大许多,石室正中摆着一副石棺。石室的角落有一大缸,缸内有灯芯,点着长明灯。旧时长明灯有两种,一种用人鱼膏制成烛,可燃烧千年,一种为双层结构,里面容器内装灯油,外层装水,用以冷却灯油,灯芯以醋泡制。此灯为后者。 洞口周围落了几只金环胡蜂的尸体。石室四周墙上挂了七八个西瓜大小的蜂巢,一群群的金环胡蜂正从蜂巢内飞出,嗡嗡嗡飞速聚集过来。 莼之见那金环胡蜂只只大如成年男子拳头,腹背金黄相间,心道这蜂居然如此之大! 小元吓得说不出话,紧紧抱着莼之的脖子。 朱碧临危不乱,聚力于掌心,扭头道:“你躲到石棺里去!” 莼之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那石棺打开一点,棺内有一老年男子尸体,六十出头,头戴金冠,身着龙袍,尸身未腐,皱眉握拳,面目栩栩如生。 莼之道:“这位棺主,今日小生借宝棺一用,实在多有得罪” “别废话了!快钻进去!” 一人一狐合力将棺盖推开了一尺,迅速钻入棺中,将那男尸轻轻往旁边挪动,躺了下去。那石棺十分宽敞,居然不觉得十分拥挤。 朱碧又拍了一掌,打死几只飞在前面的大蜂,强撑着爬进棺中,与莼之合力盖上棺盖,但仍是晚了一步,一只体型稍小的金环胡蜂飞了进来,被一同关在棺内。 那金环胡蜂毫不客气,对着最近的小元就是一蜇,小元痛得尖叫一声,蹦了起来,头撞在棺盖上,呯地起了一个大包。 朱碧单手一抄,食指和中指夹住金环胡蜂的头部,咔嚓剪断。 “朱姑娘,小妖怪被蛰了!” “我知道。” “又红又绿,怎么办?我要疯了么?” “三日内出去,就有救。” 小元哭丧着脸说:“等不了三天,我现在已经疯了,我觉得这个死人,刚才动了一下。” 朱碧神色大变:“不好,可能他沾了活人之气,要尸变。” 莼之这一晚过得十分刺激,危机一个接一个,苦笑道:“出去要被蜂蜇死,不出去要成为僵尸的腹中之物” 朱碧冷静地说:“打开棺盖,我来打散蜂群,你我合力将他抬出棺外。” 小元忙道:“朱姑娘你是我见过的最美貌最聪明最厉害的姑娘!” 朱碧冷冷道:“你不用奉承我,出去后,我会救你。” 小元讪讪闭嘴。 “一,二,三!”两人一狐合力推开棺盖,在石棺外飞舞的金环胡蜂立即警觉,聚拢过来。 朱碧自棺中坐起啪啪拍出几掌,将蜂群打散,爬出棺外,与莼之将那男尸扯出去,靠棺放在地上,那男尸沿着石棺滑了下去。 朱碧在那男尸口中取出一物,迅速爬回石棺,将棺盖合得严丝密缝。 过得一会,听到外面金环胡蜂嗡嗡的声音,想必全部蜇在了那尸体身上。 莼之小声道:“不知,这墓主是何人?” 朱碧指指棺盖:“有字。” 小元眨巴眨巴小眼,借着它眼睛发出的光,莼之见棺盖上刻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上书:“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朕以将军山为陵,不藏金玉,人马c器皿皆用土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 莼之十分内疚:“虽然不知是哪位皇上的寝陵,从这段文字来看,他是个十分开明的好皇帝。” 朱碧冷冷道:“天底下最不能信的就是文字和话语。若薄葬如此,豁达如此,为何费这么大周折建这机关重重的寝陵?” 莼之十分内疚:“自然是为了尸身不被,我等这样的不孝子民糟蹋。” 此时棺外传来金环胡蜂嗡嗡嗡的声音,想必那皇上的尸身被蛰了无数下。朱碧对莼之的言语呲之以鼻:“不孝子民?你真是当奴才当习惯了。这尸体定不是皇帝本人的,是个遮眼法罢了,用来骗盗墓人的。” 莼之心道这朱姑娘说话真是不留情面:“何以见得?” “因为这墓室机关重重,若无珠宝,何必费此周折?“ “保护尸身也说得过去。” “那便不用在河道里养那许多赤鱬了。赤鱬生长在青丘山,数量稀少,要弄这么多赤鱬运到此处耗资巨大,也十分不易。养赤鱬在墓里有三个目的,一是守陵,因为它们喜欢以人为食;另外,阴阳师制作墓碑时通常需要赤鱬鳞加入石料之中,做护墓所用,防止有人用法术找到主墓室;三是要将赤鱬鳞放在这尸身口中,保住他心中怨气,若有生人闯入,他沾了人气即成僵尸,对一切活物格杀勿论。这个世上,绝不会有皇帝将自己的尸身制成武器。” 莼之压低声音:“一切活物格杀勿论,那我们不动,是不是就没事了?” 朱碧道:“不被他发现就是。但天亮后,僵尸会回石棺睡觉,那时他会发现我们是活人。” “那怎么办?” “现在还有时间,我在这棺中用功,希望天亮前能恢复一部分功力,撑到太阳出来,他功力会大减。我们再想法子出去。” 小元一直没说话,突然道:“这石棺这么大,从何处运进来的?” 朱碧道:“你这小狐狸精倒是挺聪明的。封墓之时,定在通道处设立了机关或者将通道封死了。”说话间,石棺外突然传来乒乒砰砰的声音,过了一会,嗡嗡声全没了,想来是那僵尸爬起来了,将屋中金环胡蜂剿杀得干干净净。 朱碧将食指放到唇边,示意安静。 两人一狐在石棺中一动不动。 朱碧闭目运功。莼之躺在她旁边。莼之自幼家教严格,府中丫鬟多是金人,十分粗壮,莼之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从未见过朱碧这般纤细秀美的江南少女,更没有如这般耳鬓厮磨过。饶是棺外凶险未测,莼之仍有点心猿意马,忙告诫自己非礼勿视,闭目养神。 小元在二人头顶蜷成一团。突然又听到那个小男孩说:“金甲,不管是不是它,我们把这小狐狸带回去玩吧。” 小元压力山大,但只得佯装没听见。 过了一会,一个小元从未听过的年轻人的声音出现了:“小主人,若不是它,就别带回去了。狐狸不用再吃了,它们的秘密你已经全部知道了。” 小男孩道:“你没发现这只小狐狸有点与众不同吗?” 两人对话小元听得一清二楚,而莼之和朱碧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来与从前一样,他们根本没有听见。听二人对话,小男孩是要把自己吃了,恐惧慢慢弥漫开来,小元身子微微发抖,上下牙齿打战。更糟的是,它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动静,棺外的僵尸缓缓走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莼之听见了它粗重的鼻息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 步步危机步步催 朱碧突然小声说:“张开嘴。含着这赤鱬鳞片。” 莼之反应也很快:“这是刚才你从僵尸口取出来的?” “这样他会认为你和他是同类,不会伤你。” 莼之为难地说:“这实在是难以” “你腿断了,跑不掉。” 小元突然道:“我没吃过这个赤鱬鳞,什么味?” 莼之对小元这彻彻底底的吃货本质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还真是不挑食。” 朱碧轻声说:“我擦过了。你快含着,小狐狸可以藏在你身下,如果他揭开棺盖,你们俩一定要屏住呼吸装死。” ”那你呢?” “天快亮了。我搏一搏看能不能制住它。” 莼之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朱碧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子,周身却充满着侠义之气。虽然她脾气不温柔,但她若不管素昧平生的自己和小元,定能活着离开此地,她美貌天成却不矫情不扭捏,又舍身忘死c除恶护弱,这份情怀饶是许多大丈夫也做不到,实在令人动容。 当下道:“朱姑娘,我来帮你。你指挥我,该怎么做?” 朱碧简短利落地说了两个字:“装死。” 莼之将赤鱬鳞放入口中,那赤鱬鳞不过指甲盖大小,银色,薄得近乎透明,可能适才朱碧仔细擦过了,并无想象中的恶臭。但莼之还是觉得一阵反胃。 石棺外的僵尸走到棺前,伸手想推开棺盖。莼之和朱碧拼命顶住。僵尸推了一会,没了动静。 僵尸分为18种:僵尸c血尸c荫尸c肉尸c皮尸c玉尸c行尸c诈尸c汗尸c毛尸c走尸c醒尸c甲尸c石尸c斗尸c菜尸c绵尸和木尸。其中最凶狠的是僵尸和血尸,怨气最大的是荫尸和斗尸。另外,还有一种僵尸王叫旱魃,黄帝大战蚩尤时请她来过,据说她全身长满白毛,走行如风,所到之处赤地千里生灵涂炭。 棺外的僵尸正是斗尸,是临终前一瞬间以巫术封住心中怨气而成,它沾染生人之气,吸食人血后便成最厉害的血尸。适才朱碧取出了它口中赤鱬鳞,又未吸食人血,是以愚蠢但不太厉害。 这短暂的平静让棺内两人一狐十分紧张。因为看不到棺外情形,也不知僵尸准备下一步干什么,朱碧气力未复,适才顶得十分吃力,全身都被汗湿透了。棺内又闷,莼之的断腿又开始痛,觉得这短短瞬间简直有一甲子那么长。 那僵尸推不开石棺,后退了一步,抡起拳头,呯呯呯地砸起棺盖来。 虽然知道不那么容易砸烂,朱碧和莼之还是非常紧张。又过了一会,僵尸腾地跳到棺盖上,上上下下地蹦,以身作锤想砸烂棺盖。砸了几下见石棺不裂,又跳到地上,用身子使劲地撞。 这僵尸气力极大,石棺被它撞得不停晃动,这力道委实惊人。石棺内的两人一狐被晃得头晕目眩,莼之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眼见就要吐出来了。 朱碧皱眉道:“这样不行。石棺要倒了。大家都得死。我出去与它斗上一斗,找到机关或引他到火边,你躺好。” 莼之拼命摇头,伸手拉住朱碧的手,朱碧见他手心全是汗,满脸关怀之意,面上一红,甩开莼之的手,推开棺盖跃了出去。 那僵尸正撞得起劲,棺盖突然开了,一个美丽的少女跃了出来,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在当地。 僵尸低吼一声扑上来,朱碧身段灵活,在屋里左闪右避,僵尸力大无穷,但行动缓慢,视力不好,全凭听敌人的呼吸声辨明对方方位,朱碧在屋内挪腾,它只得跟着她转。朱碧沿墙看了一遍,没发现异样,觉得机关可能在长明灯附近。因为僵尸怕火,就算机缘巧合醒了,也不会过去动。 莼之在棺内装死,听到外面的动静,内心十分不安,对小元说:“你含着这赤鱬鳞。”小元正想试试味道,求之不得,连忙点头。 朱碧伤势未复,在石屋中挪腾一会,额上即冒出细密的汗珠。那僵尸很怕火,每当朱碧跃到长明灯边,均不过去。 朱碧体力不支,微微喘息,见那僵尸又扑过来,心中焦躁起来。一转身见到莼之正艰难地从石棺中爬出,躲在棺后。那石棺棺板颇高,莼之爬出去的时候,断腿碰了一下棺沿,痛得呲牙咧嘴。他身着内衣,手握着弹弓,冻得直打哆嗦。朱碧受伤未复,乾坤袋又不见了,身上只剩几粒暗器,思忖还要照顾莼之简直是雪上加霜,见他动作不灵活,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骂:“愚不可及的蠢猪。” 莼之爬出棺外,屏着呼吸拼命往长明灯处爬。见朱碧吃紧,呯地拉动弹弓射出几粒石子。僵尸并不怕痛,石子对它毫无用处,但朱碧左闪右避,一直抓不到,眼睛渐渐变得血红。莼之此时招惹,它十分恼怒,转身大吼一声跳将过来,头上金冠啪地掉在了地上。 莼之被那声大吼带来的腥臭熏得几乎要晕过去,蜷着腿就地一滚,滚到棺材侧面。 僵尸视力不好,活动不灵活,无法转弯,只得跟着莼之转。 朱碧明白了莼之意思,瞧了一会,稍稍喘息,打出一颗暗器,僵尸大吼一声转身扑过来。莼之趁机爬了几丈,又打出一弹。 僵尸跳过棺材,一跃到了莼之前面。莼之前无去路,眼看就要命丧当场。小元从石棺中跃出,从后跳到僵尸头上,向他眼睛抓去。 小元口中含有赤鱬鳞,那僵尸一时恍惚,不明来者是敌是友。这一愣神的功夫,小元将他两个眼珠都抓了出来,又用小石子将他的鼻孔塞住。 僵尸大吼一声发狂,在石屋内乱转,状极恐怖狰狞。朱碧打个手势,莼之和小元悄悄地爬到了长明灯边。 莼之慢慢脱下粗布袜子,包了一粒石子,伸入油缸,沾满了油,拟以弹弓射出。 朱碧以目光示意他等一下,迅速脱下外衣,扔入油缸。 那僵尸在狂怒中乱砸,听到细微动静,一阵风一般扑将上来,朱碧迅速捞起衣物扔过去,啪地打中僵尸,僵尸身上已沾满了油。莼之迅速将装了石子沾了油的袜子在灯芯上点着,向那僵尸体掷去。僵尸身上顿时火光熊熊。 那着了火的僵尸在室内乱窜,狂乱之下向上跃起,将石室撞了一个大洞。洞内即刻有液体漏下,初为细流,渐渐越来越大,朱碧道:“快躲开,这是水银!” 小元见那僵尸吓人,吓得跳到莼之怀中抱着他的脖子。 朱碧捉妖无数,从未遇过如此情形,那僵尸给烧得嗷嗷叫,呯地摔到长明灯的油缸上,将油缸砸碎后不动了。 缸中的油迅速着火漏出,与水银渐渐融合在一起,眼见就要爆炸了。 油缸一破,墙角漏出一个小洞来。朱碧大喜,原来这油缸后果然有机关,细细查看后默然不语。 莼之见朱碧表情,望向那洞,见那洞不大,人是无论如何也钻不过去的,知道逃生无望,低头道:“小元,你可以钻出去,快从这里走。” “你呢?” “我留在这里陪朱姑娘。” “你走我才走。你不走,我也绝不独自活在这世上。” 朱碧从怀中掏出个竹哨挂在小元脖子上:“这是通风口,是为了引入新鲜空气,让长明灯长燃设立的,必定直通到外面。你从这里到了墓外,吹响这竹哨,自会有人来救你的魏富贵和我。” 小元见那火势越来越大,虽然不信朱碧所说,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眼含热泪,转身就跑。 朱碧与莼之相视无言,朱碧指指石棺,扶起莼之。 莼之心知即使是躲到石棺中也难抵得住爆炸。何况这水银还在源源不断流下来,心中恼怒自己愚蠢,害了这如花似玉的女中丈夫朱碧:“朱碧姑娘,我叫施莼之。你的命是我拖累的,若不是我逞强,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若有来世,希望能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朱碧凄然一笑,叹口气道:“算了,都是命。” 两人相扶着走向石棺。满地的水银热气腾腾,沸腾起来,石室眼见就要爆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 舍生离别心上秋 那小口果然是通风口,并无机关。小元顺着通风口一直向前,跑出十丈外,转念一想即使自己赶得及到墓外吹响竹哨,也不可能有人来得及救魏富贵,那朱碧姑娘定是为了让自己离开才想了个这理由。想起与莼之朝夕相处的日子,心痛得一抽一抽的,泪流满面地转头往回走。心道,我死也要和魏富贵死在一起。 耳边又传来那小男孩的声音:“金甲,你看,这小狐狸现在和人一样,居然还哭,肯定不会是它了” 小元崩溃大哭:“是谁,到底是谁?你给我出来!” 那小男孩仍在嘻笑:“你看看你,哪一点象狐狸精?想救你的魏富贵也不是没法子,只要你答应跟我回家,生生世世当我奴仆,我马上让金甲帮你救他。” 小元不假思索地说:“我答应。” 那小男孩一阵沉默,小元哭道:“你快叫金甲去救他,你快出来去救他” “这么痴情的狐狸精,妖性都没了,真是闻所未闻。把青丘王白漪影的脸都丢光了。”那小男孩叹息道:“罢了罢了,金甲,你先放下云瞳的事,去救那两个人吧。” 朱碧和莼之已存必死之心,并排躺在那石棺之中,听得棺外水银沸腾的“扑扑”声,心中凄凉。 温度越来越高,二人忍受着皮肤灼伤的剧痛,莼之问道:“朱姑娘,被炸死之人,死的时候痛么?” 朱碧避而不答莼之的问题,淡淡道:“我不怕死。自十二岁起我就一个人独来独往,行走江湖,四处捉妖,从来无人与我并肩而行,如今,有人并肩一起死,黄泉路上有个伴,已是意外的福气了。” 莼之一阵心酸,强作镇静道:“生亦尽欢死当睡。下辈子,你想做什么人?” 朱碧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若有下一世,我想投胎到普通人家,当个普通的小女子,在父亲母亲身边长大。读书写字,喝茶绣花,相夫教子,织布烹饪过一辈子。我还要亲手学会做好吃的点心,比如滴酥鲍螺c香糖果子给我弟弟和相公c儿子吃,你呢?” “我不想再生于官宦之家,不想父母惨死,我想当个普通的猎户,打猎养马,闲时读书,与妻子喝茶吃点心。” 朱碧听他这愿望竟似与自己的愿望相对一般,面上一红,不再说话。 石室中已有爆炸声,二人呼吸困难,皮肤热辣辣的越来越痛,自知死期将至。 朱碧轻轻叹口气,说道:“我本以为今日就要脱离苦海,没想到竟会死在此处。” 莼之流下泪来:“朱姑娘,此次是我连累你,过奈何桥时我定不喝那孟婆汤,来世再还这拖累之罪。” 朱碧扭过头,见莼之眼角落下泪来,轻轻替他拭去。莼之的面皮上一痒,闻到朱碧的发香,心中一荡,情不自禁伸手握住她白得如玉一般的手:“朱姑娘我” 朱碧突然侧过身来,轻轻拥住了莼之:“我一直想知道,拥住一个男孩子,是什么感觉。” 莼之脑中轰地一响,胸中如山崩地裂一般。也伸手揽住了朱碧:“就是,就是很温暖的感觉。” 轰地一声,石室的地面被炸了一个大洞,二人感觉到石棺在迅速地向下坠,呯地落水。不知是不是掉入了适才养满赤鱬的暗河中。 石棺极重,棺盖被水流一冲,即顺流飘走。河水迅速涌入石棺中,一股奇大的力道吸着石棺向水底沉,朱碧道:“快游出水面。” 一切发生得极快,莼之反应不及,右腿又痛动弹不得,呛了两口水。那水又苦又臭,喝下去居然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恍惚中觉得朱碧抓着自己的手,在努力拉自己。莼之心想不能再连累朱姑娘,拼命抽手,在挣扎中隐隐见到岸边坐着一个青衣人,似乎在垂钓。 朱碧也见到了,大惊,不知对方是人是鬼,居然在这邪门地方钓鱼? 这暗河中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朱碧扯着莼之,慢慢气力不济,最后一个印象是岸上那人站起来撒了一张渔网,将自己象一条鱼一样网上了岸。 莼之醒来的时候,身处一间华丽的石室之中,墙上有精美的彩绘壁画,色彩艳丽,绘着青龙c白虎c朱雀c玄武,还有一只金光灿灿的金凤凰,竟由纯金打造镶嵌在墙内。 莼之身下的床是一整块汉白玉雕成,床沿也雕着凤,价值不菲。 石室中间,有一张光彩夺目的硫璃桌子,放着数件瓷器。有数个叠式小盒,想必是食盘。还有茶壶和茶杯,无一不精致绝伦。 莼之见那瓷器晶莹润泽c清澈碧绿,釉层极薄极光滑,表面如冰似玉,认出是自己过去在完颜亮宫中见过的唐五代时王室专用的秘色瓷,不由呀了一声。心想这难道是皇宫么? 靠墙处放着一张紫檀书案,桌上有文房四宝。 莼之好奇走近,见案上放着数本佛经。桌子正中有几张精美的白绢,有人在绢上写了三个字:观自在。 墨迹还未干透,显然写字之人刚刚还在这里。 石室边有块屏风,屏风后似乎有极大空间。莼之想了想,走了过去。 屏风后又是一间卧室,更加华丽,装饰得叠金流彩,墙上有几面巨大的铜镜,镜前放着珊瑚制成的梳妆台,台面放着女子梳妆之物,象是个女子闺房。 朱碧躺在一张同样华丽的汉白玉石床上,床边坐着一个青衣人。一动不动,似乎正凝视着床上的朱碧。 听到莼之的脚步声,青衣人缓缓转过身来,映入莼之眼帘的是一张英俊得令人惊讶的脸。他年纪很轻,深目高鼻,肤色黝黑,眸子是奇异的紫色,想来并不是中原人士。 “朱碧姑娘如何了?此处是何处?你是何人?” 那青衣少年摆摆手,意思是叫莼之回到原来的石室,不要吵醒朱碧。 莼之见他关心朱碧,心下顿宽,心想这人可能就是朱碧的朋友或亲人,小元出了古墓吹响竹哨后,赶来救了自己和朱碧。那此处可能是朱碧姑娘的家,原来她家竟豪富如斯。可在家中使用龙凤图案和皇室专用的秘色瓷,似乎是灭族之罪啊。 莼之当下向青衣人鞠了一躬:“多谢兄台搭救。”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两人回来原来的石室,他做了个手势,莼之随他坐下。青衣少年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金弹弓递过来,说的汉话:“这是公子的吧?我替你修好了。” 莼之接过弹弓,心中涌起暖意,一迭声道谢:“谢兄台!这是我九岁生日时父亲亲手为我做的,于我有莫大意义。” 少年摆摆手,意思是叫他不用再谢,又从桌上取过一个茶杯放在莼之面前,伸手为莼之斟茶:“公子可知道这是什么茶?” 莼之虽生长在金国,但父亲是福建人,酷爱品茶,府中也收藏不少好茶,天下好茶均品尝过,于是信心满满地说:“自然知道。” 莼之闻得那茶味极醇,道:“这是普洱。至于是哪一种”探头过去细看,吃了一惊。其时喝茶大都点茶,要将茶叶蒸后榨去茶膏,再加水研磨,后填入模具中压制成饼状,再烘干。喝茶之时,先以开水浸渍茶饼,刮去其上的膏油,用箝子夹住茶饼在微火上烤炙干爽。接着将茶饼以净纸密裹槌碎,把敲碎的茶块放入碾槽中碾成粉末,细筛几遍,撮一把茶粉,放入碗底,加水搅匀,打出厚沫,最后才能端起茶碗细细品尝。 而这青衣少年递过来的茶壶内居然是并未研磨的整片茶叶,壶内叶片片片舒展,直立于杯中,实是前所未见,想了想,说:“此茶叶片有野性美,非原始森林中的百年老树不能产出。” 青衣少年微笑着点点头 莼之又想了许久,觉得不象福建的茶,于是端起茶碗,闻其味,轻呡一口茶汤,许久才说:“茶汤透亮c清红如琥珀,茶香纯净c醇滑甘厚c喉韵上佳,而且此茶能直立于杯中,我从未喝过这种茶,连听都没听过,还望公子赐教。” 青衣少年十分有耐心,莼之苦苦思索之际,便微笑地看着他:“施公子可觉得这茶有何不足?” 莼之见他叫自己施公子,坚定以为他是朱碧的弟弟:“要说不足,便是这茶具了。此茶野性十足,后劲醇厚,用这秘色瓷茶具十分不妥,应用民间茶农自制的粗陶杯饮用,以茶树旁的山泉水烹制,才可称得上浑然天成,野趣盎然。” “公子果有妙论。今日两次听闻公子辩论,均让小生十分佩服。公子称得上是人中龙凤。” 莼之贪那茶香似酒,又深吸一口气,啜了一口茶。并未注意少年语中“两次听公子辩论”之辞,又突然想起,自己的脚好象不痛了,望向伤腿。那青衣少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适才公子熟睡之时,我替你敷了药,想必此时已好了。” 莼之忙起身又鞠一躬:“多谢朱公子救命之恩。” 那少年也不接话,闲闲道:“你适才喝的是曼松茶,我从大理国无量山的香唐族处带出。当地人并不制作茶饼,而是烘炒后直接泡饮,茶汤不苦,舌底生津,回甘无穷,此茶从未流传世间,是以公子不知。” 莼之见他不喝,问道:“这般好茶,为何朱公子不喝?” 那少年道:“我最喜欢的茶刚好喝完了。” 莼之好奇心大起:“哦?想必是极少见的佳品?” 青衣少年笑道:“并不少。我最喜欢你家乡的茉莉花茶。茉莉玉骨冰肌,乃国色天香中的天香。采茶的少女傍晚将一朵朵半开茉莉采下,夜半时先以玉兰打底,再逐渐加入茉莉,放在锅里和茶一起炒,一边炒,茉莉受热,一边就开了,香气慢慢渗入茶叶里,整个房间都香气四溢,这时,炒茶的少女全身都是花香和茶香,再用手指把茶叶一片片地卷成茉莉花的样子,两片茶叶儿就是一朵花。优美之极,人世间,没有什么茶比这茉莉花茶更美了。” 莼之见他谈吐文雅,突然觉得他话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家乡在何处的?问道:“令姐何时能醒来?” 青衣少年突然掩嘴笑道:“你以为朱碧姑娘是我姐姐?”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她是我家小主人明日的早餐。” 莼之脑中轰地一响,手中茶碗呯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全身的血液象流过雪山一般一点点冷起来:“你说什么?” 那少年如女子一般妩媚一笑:“我说她是我家小主人明日的早餐。” 莼之牙齿上下打颤:“早餐?” “是啊,这孩子喜欢吃人,特别是美貌女子。” 莼之受到的震撼无法用言语表达,心象一块巨大的石头,在耳边撞出“呯呯”巨响。 青衣少年见莼之面色惨淡,安慰道:“施公子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吃了你。因为我家小主人答应了你那只小狐狸不会吃你,可我们没有答应不吃朱碧姑娘。”突然皱眉道:“我倒是担心他吃下朱碧后,变成她的模样玩。不行,我得去毁了她那张脸。” 莼之心知遇到妖怪了,全身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见那少年起身,忙向前一扑,双手拖住他。 青衣少年见莼之紧张,奇怪地问:“你不是不喜欢人类么?这世间妖害人多还是人害人多?昔日秦国大将白起,全歼韩魏联军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人,领兵攻楚放水淹鄢城,军民死伤数十万,长平之战,活埋赵军四十万人;曹孟德在徐州屠城,鸡犬无余,泗水不流;八王之乱历时十六年,死九百五十万人,流尸满河,白骨蔽野;冉闵基本灭绝匈奴和鲜卑c羌族c羯族;石虎亲手将长子石宣拔掉舌头,砍断手脚,剜去眼睛,扔进柴堆活活烧死;黄巢所过之地,死八百万人,百姓净尽c赤地千里;金主完颜亮,将人活活扔进锅里烹死。”竟将莼之在古墓外说的话,一字不差全复述了出来。 莼之心想朱碧姑娘是捉妖师,这妖肯定是跟了她很久,要伺机消灭她。艰难地张开嘴:“你,你是何妖?” 少年又笑了一笑,他的笑容十分明亮迷人,莼之却觉得这笑容让人恐惧得无以复加。 “我不是妖。”他又补充道:“也不是鬼。” “那,那,那你是什么?” “你猜猜。” 莼之猜不出来:“此处,此处是何处?” 那青衣少年有心逗他:“这样吧,你猜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便放了朱姑娘。或者,你把你的三魂七魄交给我,换她活命。” 莼之全身发热,心怦怦怦地跳。强行让自己镇定,站起身来,深呼吸几口后环顾四周,此地如此华丽却是石室,布置得这般雅致,却无门窗。墙上的砖与之前墓道中的砖又一模一样,脑中灵光一闪,或许自己仍然在古墓之中!可这墓,是谁的呢? 白玉床和墙上都雕着凤,有书桌和梳妆台,看来墓主是位皇后。桌上秘色瓷为越窑特产,吴越国开国君主钱镠曾规定,秘色瓷要专供吴越国王室所用。临安历史上是吴越国国都,看来这墓十有八九是吴越国的某位皇后的安眠之地,案台上有数本佛经,墓主定是虔诚的佛教徒。 吴越国历三代五王,至公元978年纳土归宋,历时近百年。五王之中喜欢佛教的,只有一位,即末代皇帝钱弘俶,但他未立后,有三位妃子。与他志同道合喜欢佛教的只有一位,当下道:“此地为吴越国末代国主钱弘俶宠妃黄妃之墓。” 说完之后,莼之全身紧绷,暗暗握住了拳头,打算若不能救朱碧,就和她一起死。自己的三魂七魄万万不能给这怪物。 那少年没想到莼之居然猜到了,笑吟吟的脸骤然变色,板成一块,一句话不说拂袖而去。 莼之长出一口气,瘫在石椅上。此时,余光瞟到书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扭头一看,书架上一本书后面露出一块不起眼的羊皮卷来,轻轻抖动,就象在对自己招手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 青丘浮云遮望眼 那青丘山白猿国左相的卧室中也有一块羊皮卷。葫芦掉在地上之时瑶卿从洞里瞥见了。 瑶卿小声叫道:“天宝,天宝,你看那床上枕边有一块羊皮卷,我瞧着跟茅屋里恶和尚手里那块很相似,你将它取来,定有用处。” 天宝扭头一看,华丽的大床上果然有一块不起眼的羊皮卷,就放在枕边。与华贵的寝具十分不协调,但天宝怎么也记不起和尚茅屋里也有一块羊皮卷。 不知是不是眼花,天宝觉得,它竟抖了一抖,就象在对自己招手一般。 天宝见歌女头上有个细细的银簪,便悄悄拔了下来,假装一个踉跄,摔了一下。将银簪甩到那床边。 老妇转身又是一个耳光,厌恶地说:“贱奴,蠢成这样,你想保命,就给我利落点。” 天宝的耳朵和脸火辣辣地痛,用袖子一擦,看到了血迹,想来耳内被打出血来了。天宝压抑住怒火,将歌女放在地上:“婆婆,她的簪子掉了,我替她去捡。” 恶妇眼中一亮:“金的还是银的?”命令道:“捡来给我!” 天宝顺从地过去,一手扶着床沿,一手去捡:“应当是银的。”悄悄将羊皮卷攥在手心。 恶妇伸出手来。天宝假装害怕:“婆婆,我旧时听老人说,如果拿了死人的财物,她的魂魄会缠着你。” 恶妇两手叉腰,双眉竖起:“我呸,你个贱奴想吓我?婆婆我什么魂魄都不怕,这簪子我要定了。”端详一会,满意地插在自己头上。 恶妇眼睛转了几转,说道:“贱奴,你给我再搜搜,看看还有没有那贱货落下的首饰!” 天宝转过身,趴在地上往床下瞧。俯身之时,不小心将葫芦掉了下来。刚想拾起,瑶卿从小洞中见那恶妇在天宝背后,抽出一把短刀,正狠狠地向他刺来。 瑶卿用尽全身力气大叫:“天宝小心!” 老妇不知发出声音的女子是何人,吓了一跳。待她回过神来发现声音是从葫芦里发出的,天宝已抓住了她的手开始反抗。无奈天宝人瘦力弱,三下两下被她一脚踹出一丈外去。 她捡起葫芦,恶狠狠地说:“等我先杀了你,再将此会说话的妖物上交左相,又是功劳一桩。”赶上前去,双腿压住天宝的胳膊,整个人跪坐在天宝肚子上。一手扼住天宝喉咙,将手中的葫芦放在地上,腾出手来,抽出把短刀向天宝刺去:“贱奴,今天婆婆我必须找个替死鬼,这贱货是因为你欲行不轨,自行了断了的。而我则帮左相解决了你这个贱奴。适才我还在担心不好自圆其说,原来你还有个帮凶,这下就说得过去了,哈哈哈哈。” 天宝被扼住喉咙,呼吸困难,看着那亮闪闪的短刀离胸口越来越近。瑶卿眼睁睁看着天宝将要死去,觉得这少年十分可怜,在葫芦里急得掉下泪来。 眼见形势危急,瑶卿将真气凝结于头顶,向上一顶,头触到葫芦,如雷击般剧痛,但葫芦从地上直冲向老妇的脸,呯地击中了她,老妇眼睛被撞得流血,捂住眼睛大叫一声,向后一倒,俯身过去。 天宝翻身坐起,学着老妇适才的样子,骑坐在她背上,顺手抓住床边围幔,迅速地绕在恶妇脖子上,拼命地勒她。 那老妇年纪虽长,气力却十分之大,反手过来抓天宝,天宝的大腿被抓得鲜血淋漓。她双足又在地上乱蹬,蹬了许久才不动了。 天宝整个人都虚脱了,坐在地上,那老妇死不瞑目,头偏向一侧,双眼向上翻,瞪着屋顶。天宝哇地吐了起来,边吐边哭。 哭了一会,想起瑶卿,扑上去一看,葫芦裂了一个口子,瑶卿一动不动,身子慢慢变得透明,想来是要灰飞烟灭了。 天宝眼中含着泪水,无声地哭泣,不知为自己还是为那歌女和瑶卿的悲惨命运。将葫芦贴身放好:“小狐狸,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去青丘宫,我去求青丘王救你。” 石屋内并无衣柜木柜,天宝边哭边将老妇的尸体拖到床上,用被子盖好。 将老妇尸体藏好后,天宝神志恍惚,又抱起地上歌女的尸体,一步一移,艰难地向外走:“妹妹,我答应了你,就一定要做到,我要带你回家乡。” 天宝走到石门前,却突然发现,那门,无论如何都推不开了。仔细回想老妇动作,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推开就进来了。 天宝急出汗来,抱着歌女抱久了,十分疲倦,只得将那歌女放在地上。仔细研究那石门。发现石门边有九个凸起的小点,石门四周共有九条小石条。 摆弄了半天,仍然不知如何打开,颓然坐下,捧起葫芦看,发现瑶卿仍然人事不醒,身子似乎又淡了一点。 天宝绝望地说:“小狐狸,我们俩今天怕是要死在这儿了。”又在心里说:“阿妍,来世再见了。” 这时,石门机关突然动起来,咔咔咔响了起来。 室内并无地方躲藏,天宝只好扔下歌女,站到床幔后面。 门咔咔咔一共响了九下,石门滑动,闪进来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想必是左相府中的女子。 一进屋来,年长的女子便道:“这里有人。” 年轻些的女子惊呼道:“三娘,地上有个死人!是个人类。” “什么,难道她们也不是人类?”天宝大惊。 叫三娘的女子在空中嗅了两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床幔前,掀开床幔,见到了躲在后面的天宝。柔声问道:“公子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那声音娇媚入骨,天宝竟乖乖回答:“我叫天宝。在这里,在这里” 三娘不等他说完,妩媚地一笑,眼睛眨了两眨,天宝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了。 三娘马上变脸,转头对年轻女子说:“杀了吧。没什么用,可能是左相府中的贱奴。” 天宝眼睁睁地看着年轻女子的手伸过来,突然在自己脸上一掐,十分轻佻地说:“可惜年纪太小,不然”那柔若无骨的玉手顺着脸向下一滑,掐住天宝的脖子,突然发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 风起云涌妖王现 天宝渐渐意识模糊,脑中最后的影像是阿妍美丽的眼睛。手中捧着的葫芦啪地掉在了地上。 “小五,慢着!” 年轻女子吓了一跳,松开天宝,捡起葫芦递给三娘。 三娘接过一看,惊呼道:“这里有个经脉尽断的姐妹!你是袁天宝?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宝咳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大惊:“你们是谁?” 三娘笑道:“我曾经路过那小屋,化作一阵黑风,想从和尚手中将你二人救出。没想到遇上白家两位小姐,将你们抢了去。” 天宝回想瑶卿和阿卉都和自己说过这段经历,虽然仍有疑惑不知三娘是敌是友,但想自己一个无用少年,她骗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便点了点头,将被白家救醒之后的经历告诉了三娘。 三娘道:“必须马上把瑶卿姑娘送到宫中请圣主亲自施救,否则它就要灰飞烟灭了。” 天宝跟着三娘和小五出门,见左相府已成炼狱。双目所见之处,净是白猿的尸体和人类奴隶的尸体,间或有几只狐狸。 小五得意地告诉天宝,这本是青丘宫的地盘,被白猿占了数载,白猿在此悉心修筑各项工事,还将青丘宫全贴上了黄金。青丘宫的狐狸一直韬光养晦,直到今日才趁夜色进攻了白猿国,白猿损失惨重。 天宝听了暗暗心惊:这妖界争斗听上来与人界并无区别。自己听到的事情简直象个寓言。 天宝和瑶卿被带到洞口,猿兵守卫已全数换成女兵,天宝肉眼凡胎看不出真身,猜测她们都是由狐狸化成。 三娘押着天宝,用藤蔓将他绑好从洞口放下,年轻的狐狸精小五晃了两晃现了原形,原来是一只十分漂亮的黄毛狐狸,口里叼着葫芦,从洞口一跃而下。 天宝被带到谷底,又被吊上去,回到竹林内。 天宝对刚才小五变脸要杀自己之时的狰狞仍心有余悸,心想,乱世出妖孽,到处都是妖,虽然瑶卿救过自己,性子也十分温和,但终归是妖,不知何时会变脸,有机会一定要逃回鹊庄,和人在一起。 三娘见他表情复杂,笑道:“我们圣主法力高深,通晓今古,定有法子救瑶卿。” “她叫瑶卿?” 小五咯咯地笑:“她是比较少见的狐仙。” 三娘也笑:“我们正需人手收复失地,圣主还要派员渗透到人界,慢慢蚕食,她在临安呆了那么久,救活了效力圣主最合适不过了。” 天宝心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狐妖要蚕食人间?妖怪的前途是什么?成人?成仙?”却完全不敢把这种疑惑表现出来。 三娘和小五将天宝和瑶卿又带回了下午的大树林,来到一株大树前,在树干上叩了几下,大树轰隆隆移开,地上露出一个大洞来。 天宝见了,暗暗心惊。白猿一定没有想到,敌人离自己近在咫尺。 下得洞去,眼前是一段狭长暗窄的地道,三娘和小五均现了原形,天宝只得俯身往前爬。爬了数十丈,面前三个岔路口,各有狐兵把守,没有带路的人,是绝对找不到正确的道路的。如此这般又走了五六条岔路,一直向下,来到一片极广阔的广场,明晃晃地点了许多灯,亮如白昼。广场周围各有洞穴。有狐狸进进出出,还有市集,有狐狸在交换物品,与人间市集无异。见到天宝,众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若不是亲眼所见,断然想不到这地底有如此广阔的世界。又想,这些狐狸藏在白猿地底数载,这个青丘王真是厉害之极。 又走了许久,才来到青丘王的地下宫殿。 宫殿中摆满了奇珍异宝自不待言。青丘王以白狐原形示人,它端坐在王位上,气度雍容,眼睛十分明亮。身后拖着九条蓬松的长尾,但并不显臃肿,每一条尾巴都恰到好处,十分漂亮又显得气场强大。 天宝不由自主地畏缩起来。心想,原来狐狸精这么漂亮。 青丘王见了天宝,微微一笑,虽然她并未幻化成人形,但这一笑十分妩媚。天宝结结巴巴地想介绍自己,青丘王微一抬手,示意他坐下不必再说。 天宝呆呆地看着青丘王,觉得她不笑的时候,让人不由自主想巴结她。心道难怪戏文里说,斩妲己的时候要把狐狸精的眼睛蒙住。 仿佛看透了天宝的心思,青丘王微笑地转向天宝:“妲己不是我变幻的,世人所传九尾狐之事,大都是空穴来风。” 天宝面红过耳,十分不好意思,心想它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青丘王轻笑一声:“这世上所有人,见了我一定会想到那个著名的人间女子妲己。袁公子叫我漪影吧,鄙姓白。” 虽然知道青丘是千年狐妖,天宝听了她软糯的声音,仍是不由心中一颤。 小五将葫芦呈上,白漪影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这恶僧的手段,真是邪恶之极。” 天宝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位狐仙姐姐,是否有救?” 白漪影慵懒地换了个姿势:“自然是有的。世间万物,均一阴一阳,一正一负,这便是天道。” 天宝大喜:“求,求圣主救救瑶卿姑娘,我和她,也算患难了一场。若不是为了救我,她也不会伤得这么重。” 白漪影见他紧张,格格一笑:“袁公子怀中的羊皮卷于修炼之人是进阶法门,于凡人则是杀身祸端。不如我替公子保管吧。” 天宝并不知这羊皮卷有何用处,只是隐约觉得,这羊皮卷并不是吉祥之物,而且看此情形,不将羊皮卷呈上,她是不会救瑶卿了,何况自己只是凡人,狐妖想要,自己也绝不可能留得住,于是老老实实呈上。 白漪影见了羊皮卷,眼中光亮一闪而过,显然十分欣喜:“袁公子果然豪爽。不如留在我青丘国中效力,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胜过你在人间流离。” 天宝坚定地摇了摇头。 白漪影柔声道:“公子还有何心愿?或许我可以助公子完成。” 天宝心想,这青丘王答应救瑶卿,自己也就放心了。抱拳道:“左相府中有位歌女,是我同乡,临死前求我送她回乡安葬,我答应了她。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而且我还要去寻找父亲和同乡的遗骨,也要带回家乡安葬。” 白漪影微微颔首:“三娘,你陪他去一趟吧。” 天宝忙推辞:“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三娘笑道:“不陪你,连这青丘山你都出不去。我陪你,三日三夜即可返回。” 白漪影轻轻道:“如此我便在宫中等公子回来。” 天宝向白漪影鞠了一躬:“多谢圣主美意,只是天宝另有打算。不会再回青丘山。” 白漪影轻笑一声:“你可是想回鹊庄学医?昨日我卜卦,算出白家近日将有劫数,鹊庄将夷为平地。白家大小姐会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一生,袁公子不再记挂她为好。” 天宝并不笨。见青丘王执意要让自己回来,虽不明是何用意,也知如果再推辞,她定然不高兴。这狐妖身段慵懒,语调温柔,句句话却都如暗夜中的刀剑,让人不寒而栗不敢推辞。 过去父亲教过自己:死人脸没有笑面虎可怕。意思是笑嘻嘻的人有时比凶巴巴的更阴毒,想必这就是笑面狐的样子了。而且它说到白家有劫数,虽不知真假,却也心急如焚:“是何劫数?还望圣主打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 灵虚幻境来路寒 白漪影眼波流转,笑了。轻声说:“打救白家一事,待你从檀州回来后再做打算吧。”向手下轻轻地挥了挥手。 三娘过来拉拉天宝,道:“袁公子,我们走吧。” 天宝只得又鞠了一躬:“那我从檀州回来后来看这位,这位葫芦中的狐仙姐姐,她真的不要紧吗?” 此时,有狐兵匆匆进来,喜气洋洋地说:“抓到猿三太子了。” 白漪影笑道:“带上来罢。” 那猿三太子穿着普通猿兵的衣服,显然是想混在普通士兵中逃过搜捕。衣服十分狭小,他身子胖,穿上身上紧绷绷的像随时会裂开一般,颇为滑稽。小五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众狐再也忍耐不住,哄堂大笑。 猿三太子完全没了白日的跋扈,见了白漪影满脸堆笑:“臣叩见青丘圣主!圣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漪影十分客气:“松绑罢。”闲闲地拿起一碟点心,递过来:“三太子可饿了么?” 三太子咽下一口唾沫,伸手来接。 白漪影突然脸色一变,将手缩了回去:“我今年已经九千岁了,你说我万岁,那就是说,我将命不久矣?” 猿三太子的手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啪地打到自己脸上:“我说错了,我是说青丘圣主您寿与天齐,千秋万代,一统三界!” 白漪影听得颇为开心,仰头大笑:“三太子真会说话儿。哄得朕十分开心,来人,赐座。” 马上有狐兵端了把椅子上来,猿三太子松了口气,坐了下去,肚子上的衣服却呲地裂了。 白漪影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连天宝都忍俊不禁笑起来。 白漪影将点心又递过来,猿三太子伸手接过,狼吞虎咽吃起来。白漪影随意拿起羊皮卷,拂了拂衣袖。 猿三太子一见,张大了嘴,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这,这,云瞳怎么会在你这里?” 白漪影轻描淡写地说:“云瞳珠也在我这里呢,已经与云瞳合二为一了。现下法力极强。” 猿三太子咬牙切齿地说:“此物自从宫变后便下落不明,定是我二哥偷走,将此物献于你,以求你为老大报仇。” 白漪影十分满意猿三太子的反应:“你不喜欢你大哥二哥,我倒很喜欢。但这云瞳并不是他给我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话说回来,你怎么能亲手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大哥喂狗呢?” 猿三太子沉默了一会,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他罪有应得。” 猿三太子的表现显然达到了白漪影的预期目标,她十分得意,走下宝座,走到三太子面前。边走边变身,待下了台阶,已幻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真真是风情万种,妖媚难言。天宝虽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也看得心呯呯呯跳,不舍得把眼睛移开。心想,这狐狸精真是美到骨子里了,比那阿妍妹子还胜上一两分。 “三太子,你想不想见见你二哥?”不待猿三太子回答,白漪影拍拍手,后室转出来一头高大的白猿,与猿三太子倒有九分相似,想来就是猿二太子了。 猿三太子大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猿二咬牙切齿地说:“小仨儿,你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猿三恍然大悟:“难怪这狐妖能绕过护城河,直入太阳宫,你,你这叛徒!” 猿二道:“叛徒?哈哈哈哈哈,你可有一刻当过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二哥?从小你就坏,诬陷我偷穿父王龙袍,偷坐父王龙椅,挑唆父王将我赶出宫外流放外域。夺宫后又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大哥喂狗,还四处捉我,若非漪影打救,我早已成恶犬腹中美餐!你才是叛国者,有什么脸面说我是叛徒?” 白漪影笑吟吟地看着两兄弟,柔声道:“听闻人间有句话,叫成者为王败者寇。我觉得这句话十分有道理,我一个妇道人家,执青丘这么多年,也累了。能与我共同治离分享这白猿c青丘国土的,只能是最强者,不如你二位” 她话还没说完,猿三早已扑将上去,一口咬住了猿二的耳朵。 猿二不甘示弱,抡起巨大的拳头向猿二头上锤去。二猿各出狠招,斗得难舍难分。 天宝被这骨肉相残的情形吓得胆战心惊。白漪影看了一会,打了个哈欠,突然说:“我看二位的力量是差不多的。今儿就打到这里吧。咱们来猜一个谜吧。谁猜中了,白猿国皇位便归谁。” 猿二猿三同时望向白漪影,白漪影笑得花枝乱颤,举起羊皮卷:“我让你们各猜三次此物我从何处得来。” 猿二太子c猿三太子眼中都发出贪婪的光芒,嘴唇动了几动,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天宝心中却想,这叫云瞳的羊皮卷究竟有何门道? “猜不出来?”白漪影睨着猿三太子,笑嘻嘻地说:“告诉你吧,此物收在你最想不到c最信任的一位下属的府中。” 猿三太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又动了几动,仍是没说出一个字。但面色如土,显然心中十分震惊。 白漪影拍掌笑道:“对了,就在左相府中。” 猿三太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个字都没有说。 白漪影又问:“天上地下人魔妖三界,人人在都找它。三太子,你可知此物怎么用?” 猿三太子摇摇头。 白漪影伸出长长的指甲,在猿三太子裸露的腹部一划。猿三太子惨叫一声,肚皮上已被划了一个深深的口子。 白漪影嫣然一笑,将纤纤玉手举到唇边:“嘘,三太子这么大声,会吓着奴家的。你留神看着,我教你用。” 猿三太子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猿二太子心头一松,知道白漪影要替自己除掉弟弟了。 白漪影将那毫不起眼的小小羊皮贴近猿三太子流血的腹部,羊皮卷一触到血,立时动了一动。白漪影愉快地数道:“一,二,三七!好了。” 那羊皮吸了七滴血后,突然暴涨,刹那间变成一席之大,牢牢地吸住猿三太子的肚子。猿三太子惨叫一声,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肚皮已被生生扯烂,被羊皮卷吸了进去,身子一下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大殿中鸦雀无声。众狐个个胆战心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猿三太子的惨叫余音绕梁。 羊皮卷迅速在地上一裹,众人定睛再看时,猿三太子的两截残躯已被羊皮卷吃得干干净净,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羊皮卷逐渐缩小,迅速缩回原来大小。 猿二太子靠近青丘王:“漪影,你辛苦了,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白漪影笑笑,又掏出一块羊皮卷来,伸手在猿二脸上一拂,猿二觉得脸上一痛,伸手去摸,发现手上有血迹,抬头一看,两张羊皮卷同时暴涨,向自己飞来。一左一右,附于猿二身上,吃完猿二,合为一张。 白漪影待羊皮卷缩小后,笑盈盈地收入怀中。摆摆手说:“三娘,你带袁公子上路吧,天亮了就不方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 冷露无声百年身 瑶卿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洞里,躺在一张石床上,石床边有一泓深绿色的泉水。 石床边站着一只美丽绝纶的九尾白狐,正注视着自己。心知这定是青丘王了。于是起身便拜。可是一动身子,觉得浑身剧痛,哎呀一声,又躺了回去。 青丘王叹口气:“你为了救一个人类,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瑶卿轻声说:“世间万物,原应平等。人不该看不起妖,妖也不该看起人。那少年为救我才陷于此地,我救他原也是为了自己,他现在何处?” “他很好。” “当日与我一同出山的还有一位妹妹,叫小元,不知现在如何,请主上明示。” 提到小元,白漪影脸色一变,冷冷地说:“她目前挺好,其它的,若有机缘,你日后自然会知道。” 瑶卿见她表情突变,感到十分奇怪。想起那茅屋中和尚滴血入羊皮卷时,羊皮卷上显现的字是要他用青丘山上无昼木制成的刀剖开自己的腹部取丹,想来那羊皮卷便是传说中无事不知的云瞳碎片,是它要和尚将自己与云瞳珠带到茅屋中,教和尚取自己的腹中狐珠救表妹,又趁机吃掉云瞳珠,而夺了云瞳的黑色旋风定是白漪影派出的。只是她如此不喜欢根本没见过面的小元,原因到底是什么? 白漪影又轻轻一笑,换了面孔,问道:“瑶卿,你想成仙么?” 瑶卿老老实实回答:“想。” “那你为何不和其他同伴一样,吸食人的精气,走那捷径呢?” 瑶卿道:“我觉得世间万物自有存活这世上的理由;世间万物也自有各自的使命和位置,人类男子绝不是为了让我们吸食精气的目的存活的。因此不敢逆天。” 白漪影面无表情,不知对瑶卿回答是否满意。慢慢说:“瑶卿,你听说过妖修炼成仙的么?” 瑶卿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想过这是为何吗?” 瑶卿想了许久:“我不知道。” 白漪影缓缓道:“关于成仙的法子,各类典籍和传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我已试过百余种,终归不成。此次闭关,还让白猿占了我青丘国境,今日方始夺回。我历千年才明白其中有两处关隘:我们成妖需要百年以上,妖成人又需千年以上,这个过程已是各有机缘,艰辛之极。成人之后,还要修炼三百年,方可成仙。其中妖成人是最难的,因为妖性与人性相悖;而成人后又要无欲无求,即将人性化掉方可成仙,不亚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因此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未听闻有成功者。” “那,我们该何去何从?” 白漪影道:“象你这样有人性的狐仙,我已经多年未见过了。你是一只非常特别的狐仙。我想你应当比较容易成仙。九天玄女曾在青丘山留下了一个灵虚幻境,据说入内者可以成仙,你可愿意一试?” 瑶卿紧张得浑身是汗,白漪影又说:“你全身经脉俱断,现在醒来,全靠我以真气注入你体内,不试一试,终归是一死。” 瑶卿这才明白,白漪影将自己弄来,是为了试验成仙的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说:“那我就试吧。” 白漪影柔声道:“瑶卿,你需将狐珠吐出交给我。” 狐珠是狐仙的法宝,可起死回生,但必须由狐仙自行吐出,强取或打死狐仙后便无法力,吐出狐珠的狐仙会法力尽失,瑶卿犹豫了一下,心想狐珠可以从头再炼,目下自己全身经络已断,白漪影要杀自己易如反掌,不从也无别的法子,只得慢慢吐出狐珠。 白漪影取了狐珠,喜道:“你看一看这泉水。” 瑶卿转过脸去,发现初时一看,泉水很浅。再细看时,又觉得深不见底,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白漪影在那泉水前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泉水翻滚起来。 烟雾越来越大,瑶卿渐渐看不清白漪影的面孔,只听到她慵懒的声音:“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开口说一个字,发出一点声音。” 瑶卿来不及仔细思索白漪影的话,烟雾越来越大,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由自主地将嘴张开,把金丹吐了出来。待烟雾散尽之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投胎转世,成为了一名婴儿。 虽已转世,但瑶卿脑中记忆并未消失,清楚地记得小元和天宝,还有白漪影的嘱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开口说话,发出声音便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在幻境中,瑶卿的父亲是个穷酸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心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平日里只是读书,靠出租祖上留下的两亩薄田度日。 秀才给新出生的婴儿起名叫田甜,大约是希望她的人生苦尽甘来。 田甜的母亲生产时难产去世了。田甜是个非常安静的婴儿,从不哭闹,邻居都说,田家生了个哑巴。 以成人意识从婴儿长起,才知道婴儿长大成人十分艰难。婴儿的皮肤异常细嫩,田家穷苦,衣物被褥均以粗布制成,这令田甜全身皮肤疼痛,十分不舒服。而一岁以前的婴儿,又常能在夜间看到奇奇怪怪吓人的东西,偏偏又没法子说出来也不能哭。尿湿了说不出来,饿了说不出来,食物烫了说不出来,凉了也说不出来,掉到床下面了说不出来,遇到上来玩的孤魂野鬼戏弄也说不出来,别的孩子还可以以大哭表达,田甜却完全不能出声,苦不堪言。 田甜生来多病,日日需扎针吃药。田秀才又是个非常粗心的父亲,有一次田秀才抱着田甜边烤火边看书,看得太入神,火塘中的火烧伤了田甜的脚,痛得她撕心裂肺,眼泪一直掉,他没发现;还有一次,他把田甜放在背篓里,上山采药,田甜从背篓里倒栽出去,头磕出血来,他也没发现磕磕碰碰,田甜受尽苦楚,但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发出过一丁点儿的声音。 过了十几年,田甜大了,长得清丽秀美,我见犹怜。田甜十六岁那年,田秀才第十八次参加科举名落孙山,再不对自己学而优则仕抱希望了,在镇上支了个摊子代写书信,田甜则替人洗衣贴补家用,镇上的浪荡子趁田秀才不在,对她调戏侮辱,她总是一声不吭。 镇上有个书生,名叫余飞,长得文质彬彬c长身玉立。田甜对余飞芳心暗许,余飞也非常喜欢这个秀美的少女。这一年,余飞要到省城乡试,临行前送给田甜一对家传手镯,寓意订情。田甜红着脸收了。 余飞走了几日,镇上有一户恶霸看上了田家宅子,要以很少的钱强买。余飞父母自然不同意,恶霸派人绑了余家小儿子,假装是劫匪,要余家拿巨款来赎,余家二老只得卖了房子赎回儿子。 等余飞二十天后回到家,发现父母和弟弟已无栖身之地。写了状纸告到官府,但并不能证明绑匪与恶霸有关系,反而被打了出来。余飞只得寄望十月后乡试的结果出来,自己能高中,再上省城告状。到田家提亲的事自然也就搁了下来。田甜知道了,只是默默流泪,别无他法。 某天余飞的弟弟在镇上看到绑架过自己的土匪,追上去想拉他上衙门,却被打得吐血,回家躺了两天就死了。 余飞把父母送到乡下,夜里偷偷来到田家与田甜告别,要田甜另许他人。田甜的心痛得绞成一团,仍是没有说话。 余飞离开熟悉的家乡,上山落草为寇,成为山大王的军师。官府抓不到他,把田秀才和田甜抓了。 在县衙里,田秀才和田甜受尽了酷刑。田秀才抵受不住,在供状上画了押,胡乱指出几条余飞逃走的路线。 田甜每日流着泪受刑,看着父亲满身伤痕,日日不是被鞭打就是被火烧,百般折磨惨不忍睹,仍然一声不吭,也不肯画押承认与土匪勾结。 如此捱了一个月,知州大人来巡查,狱中犯人和家属都去鸣冤翻异,田甜仍然无法出声,只是跪在知州大人面前不停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知州大人复阅过宗卷后,认为田秀才c田甜与山贼案并无直接关联,事有可疑,理有可悯,让田甜父女出狱了。 田秀才在狱中受尽磨难,回到家只剩了半条命。田租收入不够吃药,父女俩生活困顿。 过了几个月,有个年近六旬的商人,看上了田甜,要纳她为妾。 田甜等了三个月,仍是没有余飞的消息,于是应了那商人,嫁了过去。 出嫁的前一晚,田秀才拉着田甜的手,老泪纵横:“孩子,爹没有本事,生在我家,委屈了你。”田甜泪流满面,紧紧地抱了抱父亲。 商人家中已有一妻三妾,本已勾心斗角,田甜嫁过来后,见商人十分宠爱她,竟联合起来对付她。污蔑她偷夫家的财物接济田秀才,并与下人有染。 商人大怒,一纸休书将田甜赶出了门。田甜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声不吭,没有辩解。 又过了一年,余飞夜里下山,接了田甜和田秀才上山。 两人在山上过了几年快乐日子,感情非常好,生了一个男孩。孩子十分活泼可爱,能说会道,余飞抱着孩子和田甜说话,想尽办法逗她,田甜仍不说话。 有天夜里,官兵打上山来,有个兵士抢了孩子,抓住男孩的两腿扔了出去,孩子的头摔在石头上,顿时脑浆迸裂,鲜血洒了一地,田甜爱子心切,忘记了白漪影的嘱托,失声喊道:“我的孩子!” 灵虚幻境中又起了浓雾。待烟雾散去,瑶卿满脸是泪,站在白漪影面前。 瑶卿声音颤抖:“那是我的上一世么?” 白漪影点点头。 瑶卿艰难地问:“我会灰飞烟灭?” “你低头看看自己。” 瑶卿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变成人的模样了,大惊道:“这,这是为何?” 白漪影笑道:“你本来可以成仙,因为说话,被灵虚幻境扔了出来。你在灵虚幻境中早已忘记自己是狐狸身,从灵虚幻境中出来时,只记得自己是一位痛失爱子的母亲。再为救人牺牲自己,你身上人性已多于妖性。境由心生,如此而已。” “我变成人了?” 白漪影思忖半晌:“我明白了。你在灵虚幻境中,已克服掉了喜c怒c哀c惧c恶c欲,唯有爱没有忘记,是以人性多于妖性。若成人后,再将爱也忘记,就能成仙。” 瑶卿心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了都无动于衷,成仙也没什么意思。” 白漪影突然叹道:“我已经活了九千岁,若还不能成仙,这皮囊也不能再用啦。只是,我一直没有进那灵虚幻境的勇气。” 瑶卿回想那灵虚幻境中的情形,兀自心痛,喃喃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白漪影神色落寞,将瑶卿之言重复了一遍:“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九百年前,我也有过很关心的人,若是当时我入这幻境,大约也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瑶卿心想,这白漪影已九千岁,妖性极重,想必不能跨过由妖及人的变化,道:“凡有边界,即如地狱,若无边界,更胜地狱。” 白漪影愣了半晌:“你悟性倒好。你走吧。” 瑶卿尴尬地站着没动:“我该去何处?” 白漪影哈哈大笑:“你现在已经有倾国倾城的外貌和狐狸精三百年的智慧,走到哪里都会活得很好。只是有一条你须记住,这世上最凶险的地方在人间,人心险恶,有的时候人比妖要坏上百倍c千倍。” 瑶卿谢过白漪影,走出了青丘宫的大门,走入了茫茫黑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 狭路相逢伤秋暮 天宝与三娘原路回到白猿国左相洞府,找到那歌女尸身,在空地上火化了,将骨灰装入瓦罐中,细心地用布包好,背在背上。 三娘见他认真,问道:“这女子是袁公子的红颜知己么?” 天宝摇摇头:“昨日之前我并不认识她。她临死前神智不清错把我当成哥哥,要我带她回家,我答应了。我爹说,大丈夫须一诺千金,遵守承诺。” 三娘不以为然:“你们人类规矩忒多。若人人如你一般一诺千金,哪会有这么多争端。怕的就是,有人遵守,有人不遵守。” 天宝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三娘见他认真,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两人重返竹林,天宝无意中见西边有熊熊火光:“那边着火了。” 三娘道:“那是不昼木。” “不昼木,难道是一棵树?” “嗯,是棵永远不灭的树。已烧了不知多久,风吹雨打都不会灭。火势非常大,三里外不能近人,鸟是无法从不昼木上空飞过,会被烧成黑炭。” 天宝咋舌:“日间我没注意。永远不灭,倒是很适合你们狐狸藏东西。” 三娘听了这话,突然变脸,动作极快掐住天宝的脖子:“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宝被掐得直翻白眼:“我是说,我是说,你们狐狸会挖地道,如果从地下挖条地道过去,把东西藏在树底,永远没人能偷走你们的东西。” 三娘这才放手。天宝心有余悸摸摸自己的脖子,心想,这么明显的事情,笨蛋才想不到呢。 当下无言。天宝暗暗思忖,妖始终是妖,有机会一定要逃走。 他跟着三娘穿过来时的树木,往山丘走去。黑麻麻的树林里时有狐兵盘查,有认识三娘的,大声告之她战况:“老猿王已被正法。” 三娘长出了口气。 出了树林,天宝心想:这个鬼地方,我是不想再来了。虽然猜不出青丘王为什么要三娘送自己回家,想来动机并不单纯。不知是不是和云瞳有关。 二人下了山坡,见小五身着男装在坡下站着,象在等人。 三娘却并不意外,笑道:“我也换个男装比较方便。”转身幻化成一位中年男子。 “小五姑娘也陪我去?” 小五伸手在天宝屁股上一拍:“袁公子果然聪明。” 天宝非常愤怒,正待发作,三娘笑道:“小五别闹了,办正事要紧。” 小五格格格地笑:“这就是狐狸精的正经事啊。” 天宝是在昏迷的状态被下带到鹊庄的,又从鹊庄骑马骑了许久到了青丘山,并不知道那密林在何处,想当然地认为密林十分之远。谁知三娘带着他,七拐八拐,翻了一座山头,天色刚亮,竟已经到了。 虽然已经天亮,但密林中参天大树极多,清晨的阳光渗不进来,森林显得暗无天日,不知名的鸟叫得十分瘆人。 三娘突然说:“嘘,有人。” 小五大大咧咧地说:“这深山老林中,哪会有什么人?” 三娘道:“我闻到酒香了。是猿酒。” 小五抽抽鼻子:“还真是!难道有漏网跑了的白猿在此处饮酒?” 原来,白猿善采百花与杂果酿酒,常于春夏采百花c鲜果于石洼中酝酿成酒,那酒味奇特,浓香溢发,数百步外可闻。狐狸也好酒,此次灭白猿国,缴获了许多猿酒,狐兵听说个个都可以分酒喝,均喜不自胜。 几人轻手轻脚顺着酒香走去,见到了十分诡异的情形:林间的空地上有驾马车,车上摆着一副黑色棺木,棺盖掀起,一个干枯的老者尸体躺在棺内,看起来有上百岁了,三个年轻人围着那棺材,一女一男均身着白衣,十分俊俏,另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满脸泪痕,正端起酒坛往那死尸口中灌酒,口中还念念有词:“算儿,我来晚了,这猿酒,今天就让你喝个够!” 天宝大吃一惊,这少女正是前几日在山道上与黑马斗脚程,又喂它喝昆仑觞,说要先回鹊庄的那位黑衣姑娘,她到底是何人,为何在此出现? 小五闻到猿酒香味,按捺不住,旋风一般冲上前去夺酒:“如此好酒,喂一个死人,不是暴敛天物么?” 她速度太快,三娘叫都叫不住。拉车的马一惊,昂首嘶鸣,双足离地,眼看就要把那棺材掀到地上去了。 黑衣少女反应极快,滴溜溜一转身,将酒坛向上一抛,轻巧地拉住马缰绳,稳住马匹,又跃起接住酒坛,在旁边树上一点,抱着酒坛向上直冲出密林,竟站到树梢上去了。 她这身极俊的轻身功夫把天宝看得目眩神摇,不由自主地轻喝一声:“好!” 小五十分不服气,右足在棺材边缘一点,也要冲上去。棺材边的青年男子见她冲撞了马,害得棺材差点被掀翻,此刻脚又踏在棺材上,无礼之极,不由勃然大怒,提气纵身向上,“啪”地打了小五一记重重的耳光。 小五被这二人的功夫惊到,心知自己不是对手,却也咽不下这口气,仰天一啸,现了真身。原来是一头巨大红色的狐狸。 她凶相毕露,轰地扑到那青年男子身上。 青年男子就地一滚,小五狐尾骤然变长,将他裹了起来,呯地甩出去,眼见要重重地甩到树干上了。 三娘见情形不妙,忙飞身过去接住,将他轻轻放下。 树上的少女见青年男子吃了亏,从树顶跃下,将酒坛举过头,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那酒坛内至少还有一斤酒,她身材纤细,没想到十分能喝,一会功夫,一滴不剩全进了口中。天宝看得呆了。 她喝干净酒,将酒坛顺手一抛,那酒坛不偏不倚正好将小五罩住。口中念念有辞,又喝了一声:“定!”酒坛立即牢牢吸住地,象长在了地上一样,小五在其中动弹不得,使尽浑身解数也出不来。 三娘忙跃上前,向那三人行礼:“蓝少侠c玉女侠这厢有礼了。小五道行浅薄,为妖粗鄙,还望三位看在我家主人份上恕罪则个。” 被称作玉女侠的美貌少妇神情凄凉,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棺材中的老者,轻轻抚了抚老者的脸,语气温柔:“算儿,娘亲要盖上盖子了,一会再见。” 天宝听得毛骨悚然,这少妇居然这般温柔对个死尸说话,而且她还是这百年老尸的娘亲! 少妇显然不愿在此纠缠,温柔地说:“师哥c玉琪,咱们该启程了,不然下雨前赶不到鹊庄了。” 那青年男子十分听话,悻悻过来,狠狠瞪了三娘一眼,帮着玉瑶抬起棺盖,十分小心地盖上。 虽然小五已被叫玉琪的黑衣少女收入了酒坛中,青年男子仍是气愤未平,冷冷道:“你们不好好在青丘山呆着,跑到这密林中来,想必是因为盛夏将至,身上毛皮太厚不舒服了吧?” 三娘见他暗指要剥了自己的皮,暗暗防备,仍满脸堆笑:“蓝少侠见笑了。适才听闻少侠和玉女侠要去鹊庄,这几日我家主人正在清查白猿国余孽,路上时有路障,”伸手取出一块令牌:“庄主如不嫌弃,可取此物作为通关信物,也好节省许多口舌。” 男子见她态度恭顺,气消了一些,但未接那令牌,冷冷道:“我华阳门几时怕过青丘王?” 三娘仍是满脸堆笑:“庄主和夫人占星卜卦之术独步三界,自然不怕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常说,十分仰慕二位风采,希望能得以一见。若二位办完了事,从鹊庄到青丘国并不遥远” 玉瑶打断她的话:“我夫妇二人已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了。玉琪,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把那小狐狸放了吧。”拉着马缰绳向前走去。 名叫玉琪的黑衣少女也十分听少妇的话,一脚将酒坛踢破,小五滚了出来。 小五恨恨地瞪着他们。 夫妻二人看了一眼天宝,慢慢走开。 玉琪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马,置于掌心,吹了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辞,片刻功夫,那纸马竟变成了一匹真的白色骏马。正是昨日天宝见过的白马。 她转身上马,道:“姐姐c姐夫,我先走一步,把前面青丘妖狐设的路障给你们扫了。”她看了天宝一眼,虽然吃惊,但见他并无被劫持的迹象,懒得理他,一吹口哨,白马立刻绝尘而去,身姿潇洒之极。 天宝心生艳羡,想开口求救,跟他们回鹊庄,张了两次嘴,始终不敢说,生怕被三娘和小五一掌击毙。 待马车走远,小五问三娘:“三娘,这几个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华阳真人的徒弟。” 小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难怪” 天宝问道:“三娘,华阳真人是谁?” 小五抢着说:“传说他是仙人。” “这世上果真有仙人么?” “有魔自然就有仙。圣主昨天说得很明白了。” 三娘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成仙?我看世人说他是仙人也是讹传。当年茅山发生变故,就压死了两个小道童。他若是仙,还能让自家道童这般惨死?” 小五撇撇嘴:“我看那棺木中的人已经死了,如果白沐阳真能起死回生,也和仙人差不多。” 天宝心想,前几日自己都半死了,还被白家救了回来,这棺材中的老者虽然看起来象是死了,但玉姑娘喂他喝酒,那肯定是还没死透,有得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三十九 萧声满天秋色里 三人继续向前走。又走了半天,出了森林,来到一座山谷。 小五说口渴,三娘说听到前面有水声,请天宝去取些回来。 天宝放下背上背着的骨灰,顺着水声找去,果然见到一条小溪。 小溪边有一间木屋,屋前清扫得干干净净。 一个中年女子抱着一盆衣服从屋里出来,见了天宝,脸色大变,急急奔入屋内。 天宝正纳闷她为何如此怕自己,一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激动不已,对天宝说:“公子来了?” 天宝很诧异:“你在等我么?” “是的,请进来吧。” 男子打开门请天宝进屋,天宝见他甚为友善,想想进了屋。 屋内也干干净净,家具不多,妇人站在桌边,面上表情颇为紧张,一眨不眨地盯着天宝。 天宝迟疑地问道:“你们在等我?” 男子点点头,声音轻轻发抖,强作镇静,指指少妇:“这是内人。你,你坐一坐。”走到里屋去。 妇人给天宝倒了一碗水,天宝点头称谢,没敢喝。 过了一会,男子从屋里牵出一个男孩,那男孩长得瘦瘦小小,眼睛显得极大,滴溜溜地转。 男子他举起男孩的左手:“这是我儿子,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握着拳头,十五年来,无论我们用什么方法,他都不肯松手。” 天宝望向那少年,诧异这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居然和自己一样大,而且他的拳头果然握得很紧。 “我儿子的身体也很不好。而且无论我们用什么法子,他从来不笑,不说话,也不松手。村里的人都说这孩子是怪物。我们只好带着他搬到了这里。前日,山里来了一个过路的算命先生,到我家来歇脚,我请他给我孩儿算了一卦。先生说,这孩子上一世有桩心事未曾了结,我夫妻二人须在此处等一个人,由他帮我儿子了结这桩孽缘。” 天宝想了想:“难道你们认为那个人是我吗?” “按先生说的时辰,应当就是公子了。” “你要我做什么?” “公子试试,能不能让他把手张开?” 天宝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了瘦小少年的小手。 少年并没有什么反应,男子和妻子对视一眼,甚为失望。 天宝道:“看来,是算命先生算错了。” 那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宝,突然微微一笑,左拳伸开来,把手伸到天宝面前,他的掌中豁然有一张两寸见方的羊皮卷。 “这……我在青丘王那里见过这个,在密林里也见过……”天宝伸手取过羊皮卷,因为太过惊讶,有些语无伦次。 男子和妻子松了口气,倒头便拜:“多谢恩公。” 门呯地被推开了,小五和三娘站在门口。 男主人对着三娘惊道:“你,你不是前日那个算命先生么?” 小五格格一笑,伸手从天宝手中抢过羊皮卷:“让我瞧瞧它有什么神通。” 三娘急忙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那羊皮卷在小五手中暴涨成一张席子那么大,瞬间将小五吞噬掉。又变成两寸大小。 几个人吓得都说不出话来。 三娘对羊皮卷也甚为忌惮,取出一个木盒,吩咐天宝:“你把它装到木盒中,再给我。” 天宝小心地捡起羊皮卷。回身看了一眼,见那妻子吓得发抖,男主人和儿子吓得说不出话来,说道:“我们先出去吧。” 出了木屋,天宝将门带上。三娘又把那小木盒递过来:“装到木盒里。” 天宝并不听从她的吩咐,只是翻来覆去地看那羊皮卷:“三娘,你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不如回青丘山面呈圣主,请她解释吧。” 天宝再傻也知道青丘王让三娘和小五引自己来到此处是为了这羊皮卷了。脑中浮现出阿妍美丽的脸庞,心想应当交给白家:“三娘,我要这羊皮卷并无用处。只要你送我回到鹊庄,我便把此物装到盒内交给你。” 三娘见他不肯就范,也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冷笑一声:“难道你以为鹊庄那几个草包可以救你?我在林中就卷过此物,会拿你没办法?”口中念念有词,天宝觉得天旋地转,无数张脸在眼前浮现。眼见要晕了。 此时,天空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萧声,三娘愣住了。 那萧声幽幽怨怨,不绝于耳。三娘面色大变,惊叫道:“紫金萧!”现了原形,连滚带爬地跑了。 天宝躺在地上,头很晕,脑中影像象走马灯一般乱转。 萧声停了,阳光十分刺眼。 一个高大的身影俯下身来查看他的情况,挡住了阳光。天宝努力想睁开眼看清那人的面目,却怎么也睁不开,只想沉沉睡去。天宝闻到那人身上一丝极淡的清幽味道,似乎是沉香,瞬间让人觉得心神宁静。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迅速逼近。 天宝心想:“又有人来啦。” 天宝睁不开眼,听到那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有人下了马,走了过来。在自己身侧站住,并未说话。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玉琪。” 玉琪姑娘半晌才说话,语带哽咽:“师父,你清减了。” “我很好。” 天宝终于睁开了眼睛,见到两个人分别站在自己的两侧,一个是去而复返的玉琪姑娘,她满脸是泪。泪痕之下,露出白皙晶莹的皮肤,想来是面上涂了什么,掩盖了真实面目。另一个是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正微笑地看着玉琪。 天宝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华阳真人么?” 中年道士指指天宝:“这是青云,你先带他回鹊庄。我去接青玄,明日来与你们汇合。” 玉琪高兴得眼睛闪闪发亮:“真的么?两个师弟都找到了?” “道长您看错了,我叫袁天宝。” 道士微笑道:“不会错的。明日我会解释,你先和玉琪回鹊庄。你手里的羊皮卷给我吧。” 道士语气虽轻却有股令人顺服的力量。天宝顺从地从怀中掏出那羊皮卷递给道士。 道士接过拢入袖中,玉琪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道士想想,拿出一幅卷轴:“这几日我画了一张三清仙仗图,你带在身边玩吧。” “好。” 道士转身离去。 天宝满肚子问题全堵在胸口,不知该先问哪个,见玉琪姑娘仍痴痴地望着道士的背影,轻咳一声:“他是你师父?” 玉琪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是?是?” 玉琪点点头,又摇摇头。 天宝糊涂了,心想女孩子的心思太奇怪,还是不问为妙。 天宝回头看那小屋,门窗紧闭,想必那男子和妻子吓坏了。叹口气道:“玉琪姑娘,我之前带了一个姑娘的骨灰,来此之前交给了那两只狐狸,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 玉琪道:“你一走,就被她们扔到山崖下了。” 天宝甚为难过,眼圈红红的:“可是我答应过她的。我还想把父亲和同乡带回家乡安葬,但他们已经被烧成灰了,那个树林我也找不到了……” 玉琪安慰道:“肉身不过是皮囊。现下你须和我尽快回庄,否则青丘王派人来夺你,我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你。” “我只是个凡人,它为何要夺我?” “凡人可不能手触这羊皮卷。” 天宝大吃一惊,内心翻腾:难道自己竟不是个普通人么?难道自己将来会出人头地,甚至成为法力高强的神仙么? 玉琪见天宝张着嘴不说话,道:“先回庄吧。” 天宝喔了一声,上马前又问道:“它们都要夺的羊皮卷究竟是什么?” “它的名字叫云瞳。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其他的还是等师父告诉你吧。走,我们去鹊庄。” 天宝心中翻腾,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的命运开始改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章 一寸相思千万绪 与此同时,莼之在临安将军山的古墓中盯着书架上那张会动的羊皮卷,想过去看看,但又不敢。 这时,听到隔壁呯地一声,像是朱碧掉到床下去了。 莼之回头看了一眼羊皮卷,疾步跑过去。 果然是朱碧想起身,却体力不支,摔到了床下。 “这是哪?我们死了么?” 莼之将朱碧扶上床躺好:“我们仍在墓中。一个紫眼睛的西域人救了我们,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吃人,他还有个小主人也吃人。他说他不是妖也不是鬼。” 朱碧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轻轻说道:“不是妖也不是鬼,自然是魔了。” 莼之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捉妖的,那有没有人负责猎魔?” 朱碧沉默了一会:“魔的力量太强,人类猎不了。” “那神仙干什么?” “神仙……”朱碧语塞:“那魔现在身处何处?” “他走了。他说他家小主人答应了小狐狸不吃我,让我猜此处是何地,如若猜中便不吃你,我想我是猜中了,所以他气急败坏地走了。也不知小狐狸现在出去了没有,它吹不吹得响你那哨子。” 朱碧也不明是何情形:“你养的那只小狐狸法力低微,根本是妖的最底层,怎么能说得动魔族不吃你?除非……” “除非什么?” “传说,魔与妖不同的地方是妖从不讲规矩,更低级粗劣。但魔是很高傲的,他会让你选择,用最宝贵的东西和他换生存的机会。” “最宝贵的东西?难道小妖怪以命换命了?” 朱碧摇摇头:“在魔看来,人或妖的命根本就不值钱。” “那是什么?” 朱碧沉吟道:“永生永世的自由或者它的魂魄。但奇怪的是,这小狐妖的自由应当不能换你的命,魔族对它高看一眼不知何故?” 莼之胸中热流涌动,眼圈红了:“与人相比,这小妖怪对我有情有义,它只不过是投胎投到了狐狸肚子里而已……朱碧姑娘,将来你再捉妖,须得仔细分辨好妖坏妖。” 朱碧默默点了点头。 “你能走么?我们要如何才能出去?” “几日内怕是动不了了。” 两人劫后重生,却又发觉无法出去,莼之内心如焚,慢慢蹲了下去,突然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朱碧知他心中焦虑,觉得自己没用。但又想不出如何安慰他,半晌才说:“你若愿意,我可以教你些粗浅功夫,将来若有机会,你得遇名师,学些更高明的功夫,定可以救出你的小妖怪。”口里虽然这么说,心中也知道双方力量太悬殊,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莼之不语。过了一会问道:“你相信邪不胜正吗?” “我是……信的。” 莼之叹口气:“为何我目之所见,全是惨绝人寰的事情。” “正也好,邪也罢……这世间的事情,终归是会平衡的。” 二人不再说话。莼之道:“那边有一张很奇怪的羊皮,自己会动,从一堆书后面冒出来,像在向我招手一般,是什么东西?” 朱碧闻言大惊:“扶我去看看。” “你别动了。我去拿过来。”说罢跑了过去。 “哎……小心。” 莼之已经将羊皮卷取了过来,朱碧见他毫发无损,表情十分怪异。 “朱姑娘,你为何这样瞪着我?” 朱碧胸口起伏,显然十分激动:“你,你背上是不是有个双鱼胎记?” 莼之大惊失色:“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她父亲是我华阳弟子。” 石室外走进来一个中年道士,长身玉立,风采斐然。 朱碧知道自己安全了,眼眶一热:“真人!” 中年道士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莼之再次受惊,嘴唇抖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道士解释道:“人在六道中轮回沉浮,但胎记是生生世世不变的。我是你上一世的师父华阳真人。上一世你是我观中道童,你的道号是青玄。” 莼之背上确有双鱼印记,下意识地握了握手掌,不知该说什么。 朱碧欲起身行礼,华阳真人摇了摇头。 “孩子,我看看你的伤势。”搭住朱碧的手腕把了把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先服一粒九宫玉露丸,再到鹊庄调理几日。” 朱碧谢过华阳真人。吞了那九宫玉露丸,自去用功疗伤。 莼之双目灼灼地望着这华阳真人,问道:“你能帮我把我的小狐狸救出来吗?” 华阳真人微笑道:“它有它的命运,青玄你不必太挂心。” 莼之听华阳真人叫自己叫青玄,感觉十分怪异:“你为什么要找我?” “你与我华阳观因缘未尽。”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找我?” “你是它找到的。不是我。”说罢伸出手去,那羊皮卷象听懂了他的话一般,从莼之手中挣脱,摇摇晃晃飞到华阳真人手中。 华阳真人环顾四周:“青玄你猜对了,此地正吴越国末代国主钱弘俶宠妃黄妃之墓。”伸手在空中一取,墙上一把黄金雕成的大弓自行脱出,飞了过来,落在华阳真人手里。 华阳真人微微一笑,将金弓递给莼之:“这就是钱鏐射潮的那把涛头弩。” 传说钱塘江内有潮神,每年八月十八是它的生日,千百年来,潮神必定在生日这天乘着白马视察领地,它手下的潮兵会抓许多在江边行走的村民百姓回去供他享用。 吴越国开国君主钱鏐有勇有谋,把江浙治理得井井有条,但钱塘江却总整治不好,大潮经常在堤坝快修好进冲上来,把堤坝冲得七零八落。 于是钱王的命令手下在钱塘江边搭起了一座高台,准备万名弓箭手,待八月十八潮神出现之时,万箭齐发,直射潮头。而钱王手中射伤潮神的那把弓,称为涛头弩。 莼之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哎哟一声,险些跌到地上。他见华阳真人拿在手里象轻飘飘没有份量一般,没想到竟然极重。 “它能否射死完颜亮?” 华阳真人并不正面回答问题:“青玄,持静念方可解诸滞碍之业,除荡众苦罪源。” 莼之不太懂他的意思,执着地问:“我用它能不能射死完颜亮?” “若一心报仇,便不可解悟,获清净光明。” 莼之见他文绉绉地劝自己放下愁怨,不再说话,心里却是不服的,又觉得有些怪异。 华阳真人见莼之表情,笑了一笑,又将那涛头弩放回了墙上。涛头弩又变成了壁上石雕。 此时,朱碧已运功完毕,华阳真人掏出三张纸马,变作三匹骏马,对二人说:“先到鹊庄吧。” 莼之学着二人的样子跨上马。 道士口中念咒,古墓轰隆隆裂开,白马跃上地面,绝尘而去。 莼之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两旁景物飞速后退,热血上涌,忙抱住马颈闭了眼睛。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听到华阳真人一声轻喝,自己已经站在地上,面前是一座雄伟的庄园。 那庄园筑在一座湖中。周围云雾袅绕,仿佛人间仙境。三匹马直接踏水过去,越近看得越清楚,越震撼,莼之禁不住轻叫一声:“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一 薄雾浓云愁永昼 白沐阳正率领众人在庄前迎候,莼之见众人均丰神俊朗,心情大好。再一细看,居然有神算子的父母在内,玉瑶向他微微皓首,莼之见二人神色平静,想来神算子尚在人世。激动之余又想起小元已不在身边,血酒也在古墓内遗失了,无法将那血酒送给神算子,不由暗暗神伤。偷眼看朱碧,她面上仍是淡淡的,不由怀疑在古墓中发生过的事情是不是做梦?偶尔撞上朱碧的眼神,朱碧微微一笑,莼之才稍稍心安。 朱碧见了莼之热切的目光,面上一红,扭过头去,在他身边低声说:“这些都是华阳真人的弟子。真人一共五个徒弟,入门之前,大徒弟白沐阳学的是悬壶之术,他妻子杜婉如出身无量山天剑门,站在她身边的是他们的大女儿白阿妍;二徒弟蓝拥雪是占卜世家蓝家的大公子,和四徒弟玉瑶是夫妻;我父亲是三徒弟朱修远。真人的五徒弟叫玉琪,是玉瑶的亲妹妹。” 白沐阳是个性情中人,见了莼之十分激动,红了眼圈,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好。”莼之有点不自在。 杜婉如向莼之介绍鹊庄:鹊庄分为鹊苑c鹊舍c鹊庐三处,共有三个园子。山脚的园子是鹊苑。山顶的鹊舍是养鹊的地方,还种了些喜阳需要沃肥的植物和药草,最大的园子是山腰的鹊庐,也就是现在莼之站的地方,周边的植物都珍贵异常,人间难得一见。 莼之举目望去,鹊庐周围佳木葱茏,一汪清泉自山顶流入园中,于花木深处曲折流出。泉周种满奇花异草,奇怪的树木上停满了喜鹊,园内有一池碧水,有仙鹤翩跹起舞,莼之看得呆了。 入得屋内,更是惊叹不己,原来这巍然而立的庞大建筑竟以一根根的整木筑成,极其雄伟。根根原木直耸入梁,斗拱交错,阳光和清风自木隙之间渗入,屋内十分舒适。 朱碧轻声告诉莼之:“这些全是无患木。” “无患木是什么意思?不会生病的木头?” 朱碧笑道:“捉妖师以无患木击杀百鬼和魑魅,世人以此木刻成神像可驱鬼。因此叫做无患木。患应当是忧患的意思。” 莼之认真地问道:“此处很多鬼怪么?” “当然不是。白庄主悬壶之术十分高明,世间罕见,有些难治的病人,他会带回来医治。这山中多瘴气。无患木可避瘴气。病人生病时体质虚弱,邪气容易入侵,住在这样的房子中,是非常安全的。因此,鹊庐中收治病人的地方就叫无患阁。” 众人坐定,有哑叔端上一盘桃子,莼之见那桃极大,只只都有二三斤重的样子,轻声问朱碧:“这是桃么?” “是吧,好象是叫勾桃。” 这时,一个蹦蹦跳跳的红衣小女孩吃力地捧了一只极大的桃,自后堂出来,递到华阳真人面前:“师祖,你吃这个,这个是我亲手摘的。” 众人见她天真可爱,都笑起来。白夫人嗔道:“这孩子。师祖不吃这些的。” 华阳真人指指莼之:“阿卉,你将这桃送给那个哥哥吧。” 阿卉十分舍不得,仍听话地把手中的桃送到莼之手中。莼之腹中饥饿,那桃芳香扑鼻,他仍坐得笔直。 众人望向他,华阳真人道:“他是青玄。” 众人面上都露出惊喜的表情,玉瑶更是发出一声低呼,与丈夫对视一眼,均想:“好在上次没有伤他。” 莼之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华阳真人一笑:“吃吧。” 那桃极清甜,并无平日见过的桃子的脆爽,入口即化,甘美的果汁顺着喉咙下滑,周身清爽,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一齐吞进去。 阿卉坐回自己座位,眼睛不眨地盯着华阳真人。华阳真人扭头对她微微一笑,阿卉突然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想和母亲说什么。 华阳真人微笑道:“昨天来的那个孩子还好吗?” 白沐阳道:“他在青丘山沾染了妖气,师妹在替他运功祛除,听师妹说他是青云,但我查验过了,他身上并无双鱼胎记。” “哦?那云瞳还在他手中吗?” 蓝拥雪和白沐阳对视一眼,骤然同时起身,一齐拍向华阳真人。白夫人子迅速将阿卉阿妍拖到身后。 这下变故太快,莼之大吃一惊。 华阳真人向上飞起,浮在空中,笑道:“你们这些不肖徒儿,怎么打起师父来了?” 白沐阳吼道:“何方妖孽敢到我白庄撒野!” 那华阳真人格格一笑,显了原形,竟是个十分漂亮的男孩,比阿卉大一点,只得十一c二岁,眼珠与莼之在古墓中见过的青衣人一模一样,是紫色的。 朱碧忙拉着离他最近的莼之向后一跃。 莼之反应过来,这男孩八成就是古墓中青衣少年口里的小主人。难怪在古墓中他来得那么快。 白沐阳大怒:“华阳门与你们魔教素无纠葛,你幻化为我师父,是准备和正道开战么?” 男孩说:“没有啊,我最近闷得狠,出来玩玩。”大眼睛眼波流转,望向小女孩:“阿卉,你这么聪明,不如跟我去我家玩玩吧。” 那男孩速度奇快,一眨眼功夫已到杜婉如面前,伸手去扯阿卉。 众人皆惊叫起来。 屋里乱成一团,全部人都扑了上去。男孩身子滑得象泥鳅,转了几转,杜婉如忙护着阿卉跟着他一起转。 阿妍心急,拔地而起,自他头顶跃下,抓住男孩衣领向上提,小男孩被拎着离地而起,仰头一看,长啸一声,瞬间变脸,阿妍一下见到了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吓得失声惊叫,冷汗直飚,小男孩趁机一掌打过去,阿妍口吐鲜血,呯地落到地上。 阿卉吓得尖叫起来。 白沐阳又怒又急,大吼一声扑上去,抓住男孩的肩膀,那男孩扭头一看,面露凶相,眸子突然变成血红色。杜婉如失声叫道:“沐阳小心!”几个人同时扑上去抢救。 一阵金色的旋风从门口卷进来,瞬间卷起小男孩和白沐阳向外飞。杜婉如根本不敢出剑,玉瑶仙子一道白绫甩出,裹住白沐阳的一条大腿,拼命向下拉。 白沐阳被两股相反方向力道拉扯,不由大声惨叫。 那小男孩在旋风中格格一笑:“哟,白庄主要被车裂了。”他的笑声十分天真,情形却万分危急。 朱碧和莼之靠门口近,不约而同向上跃起,朱碧抱住了白沐阳的另一条腿,莼之抱住了小男孩。旋风迅速扩大,把他们都卷了进去。 小男孩气鼓鼓地扭过头来,莼之看着他的眼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口烧得滚烫的油锅和瑟瑟发抖的父亲,完颜亮正喝道:“把他扔到油锅里去!” 莼之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喃喃道:“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二 天飞路长魂飞苦 白沐阳正率领众人在庄前迎候,莼之见众人均丰神俊朗,心情大好。再一细看,居然有神算子的父母在内,玉瑶向他微微皓首,莼之见二人神色平静,想来神算子尚在人世。激动之余又想起小元已不在身边,血酒也在古墓内遗失了,无法将那血酒送给神算子,不由暗暗神伤。偷眼看朱碧,她面上仍是淡淡的,不由怀疑在古墓中发生过的事情是不是做梦?偶尔撞上朱碧的眼神,朱碧微微一笑,莼之才稍稍心安。 朱碧见了莼之热切的目光,面上一红,扭过头去,在他身边低声说:“这些都是华阳真人的弟子。真人一共五个徒弟,入门之前,大徒弟白沐阳学的是悬壶之术,他妻子杜婉如出身无量山天剑门,站在她身边的是他们的大女儿白阿妍;二徒弟蓝拥雪是占卜世家蓝家的大公子,和四徒弟玉瑶是夫妻;我父亲是三徒弟朱修远。真人的五徒弟叫玉琪,是玉瑶的亲妹妹。” 白沐阳是个性情中人,见了莼之十分激动,红了眼圈,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好。”莼之有点不自在。 杜婉如向莼之介绍鹊庄:鹊庄分为鹊苑c鹊舍c鹊庐三处,共有三个园子。山脚的园子是鹊苑。山顶的鹊舍是养鹊的地方,还种了些喜阳需要沃肥的植物和药草,最大的园子是山腰的鹊庐,也就是现在莼之站的地方,周边的植物都珍贵异常,人间难得一见。 莼之举目望去,鹊庐周围佳木葱茏,一汪清泉自山顶流入园中,于花木深处曲折流出。泉周种满奇花异草,奇怪的树木上停满了喜鹊,园内有一池碧水,有仙鹤翩跹起舞,莼之看得呆了。 入得屋内,更是惊叹不己,原来这巍然而立的庞大建筑竟以一根根的整木筑成,极其雄伟。根根原木直耸入梁,斗拱交错,阳光和清风自木隙之间渗入,屋内十分舒适。 朱碧轻声告诉莼之:“这些全是无患木。” “无患木是什么意思?不会生病的木头?” 朱碧笑道:“捉妖师以无患木击杀百鬼和魑魅,世人以此木刻成神像可驱鬼。因此叫做无患木。患应当是忧患的意思。” 莼之认真地问道:“此处很多鬼怪么?” “当然不是。白庄主悬壶之术十分高明,世间罕见,有些难治的病人,他会带回来医治。这山中多瘴气。无患木可避瘴气。病人生病时体质虚弱,邪气容易入侵,住在这样的房子中,是非常安全的。因此,鹊庐中收治病人的地方就叫无患阁。” 众人坐定,有哑叔端上一盘桃子,莼之见那桃极大,只只都有二三斤重的样子,轻声问朱碧:“这是桃么?” “是吧,好象是叫勾桃。” 这时,一个蹦蹦跳跳的红衣小女孩吃力地捧了一只极大的桃,自后堂出来,递到华阳真人面前:“师祖,你吃这个,这个是我亲手摘的。” 众人见她天真可爱,都笑起来。白夫人嗔道:“这孩子。师祖不吃这些的。” 华阳真人指指莼之:“阿卉,你将这桃送给那个哥哥吧。” 阿卉十分舍不得,仍听话地把手中的桃送到莼之手中。莼之腹中饥饿,那桃芳香扑鼻,他仍坐得笔直。 众人望向他,华阳真人道:“他是青玄。” 众人面上都露出惊喜的表情,玉瑶更是发出一声低呼,与丈夫对视一眼,均想:“好在上次没有伤他。” 莼之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华阳真人一笑:“吃吧。” 那桃极清甜,并无平日见过的桃子的脆爽,入口即化,甘美的果汁顺着喉咙下滑,周身清爽,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一齐吞进去。 阿卉坐回自己座位,眼睛不眨地盯着华阳真人。华阳真人扭头对她微微一笑,阿卉突然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想和母亲说什么。 华阳真人微笑道:“昨天来的那个孩子还好吗?” 白沐阳道:“他在青丘山沾染了妖气,师妹在替他运功祛除,听师妹说他是青云,但我查验过了,他身上并无双鱼胎记。” “哦?那云瞳还在他手中吗?” 蓝拥雪和白沐阳对视一眼,骤然同时起身,一齐拍向华阳真人。白夫人子迅速将阿卉阿妍拖到身后。 这下变故太快,莼之大吃一惊。 华阳真人向上飞起,浮在空中,笑道:“你们这些不肖徒儿,怎么打起师父来了?” 白沐阳吼道:“何方妖孽敢到我白庄撒野!” 那华阳真人格格一笑,显了原形,竟是个十分漂亮的男孩,比阿卉大一点,只得十一c二岁,眼珠与莼之在古墓中见过的青衣人一模一样,是紫色的。 朱碧忙拉着离他最近的莼之向后一跃。 莼之反应过来,这男孩八成就是古墓中青衣少年口里的小主人。难怪在古墓中他来得那么快。 白沐阳大怒:“华阳门与你们魔教素无纠葛,你幻化为我师父,是准备和正道开战么?” 男孩说:“没有啊,我最近闷得狠,出来玩玩。”大眼睛眼波流转,望向小女孩:“阿卉,你这么聪明,不如跟我去我家玩玩吧。” 那男孩速度奇快,一眨眼功夫已到杜婉如面前,伸手去扯阿卉。 众人皆惊叫起来。 屋里乱成一团,全部人都扑了上去。男孩身子滑得象泥鳅,转了几转,杜婉如忙护着阿卉跟着他一起转。 阿妍心急,拔地而起,自他头顶跃下,抓住男孩衣领向上提,小男孩被拎着离地而起,仰头一看,长啸一声,瞬间变脸,阿妍一下见到了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吓得失声惊叫,冷汗直飚,小男孩趁机一掌打过去,阿妍口吐鲜血,呯地落到地上。 阿卉吓得尖叫起来。 白沐阳又怒又急,大吼一声扑上去,抓住男孩的肩膀,那男孩扭头一看,面露凶相,眸子突然变成血红色。杜婉如失声叫道:“沐阳小心!”几个人同时扑上去抢救。 一阵金色的旋风从门口卷进来,瞬间卷起小男孩和白沐阳向外飞。杜婉如根本不敢出剑,玉瑶仙子一道白绫甩出,裹住白沐阳的一条大腿,拼命向下拉。 白沐阳被两股相反方向力道拉扯,不由大声惨叫。 那小男孩在旋风中格格一笑:“哟,白庄主要被车裂了。”他的笑声十分天真,情形却万分危急。 朱碧和莼之靠门口近,不约而同向上跃起,朱碧抱住了白沐阳的另一条腿,莼之抱住了小男孩。旋风迅速扩大,把他们都卷了进去。 小男孩气鼓鼓地扭过头来,莼之看着他的眼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口烧得滚烫的油锅和瑟瑟发抖的父亲,完颜亮正喝道:“把他扔到油锅里去!” 莼之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喃喃道:“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三 身外草木皆有情 此时,莼之耳边响起一阵如泣如诉的萧声,那萧声入脑入心,莼之马上清醒过来。 众人惊喜地叫道:“师父!” 来者正是华阳真人。金色的旋风见势不妙,吐出白沐阳c朱碧和莼之,飞速缩小,象条蛇一样从草丛中溜走了。 众人半天没有说话:这魔族一个小孩子已经如此厉害,这么多人都被他骗过了,而且师父来了,他还能全身而退,那其他魔族战士会厉害成什么样子? 莼之怔怔站着,觉得这几天像做梦一样。 众人收拾完毕,自去医治伤者。 华阳真人一一查看后,反倒对朱碧十分担心。白沐阳瘸着腿过来看了看,华阳真人对着他低语几句后,白沐阳更是神色凝重,说道:“碧儿,你在古墓中服下的并不是九宫玉露丸,而是魔教的乌金丸。” 朱碧一听,几欲晕厥。 人人皆知,那乌金丸是魔教中人入教时必吃之物,若无解药,服食之人七日内会变妖,二十一日入魔,最终六亲不认,终身效忠魔教教主。传说一千年前魔教利用此物控制了人界和妖界,其时天地变色c生灵涂炭c万物齐喑,后来佛界道界,甚至亦正亦邪的几大宫主同时出手才整治好。 朱碧凄然拜了一拜:“真人,你可知道我父亲在何处?我想见一见他。” 华阳真人面色仍然平静,道:“他很好,你无须忧心。阆苑元圃中定有解药,我即刻与你启程去昆仑。” 白沐阳道:“这乌金丸若有药可解,当年” 华阳真人缓缓说:“无魔便无道,有魔便有道。” 这话安慰不了朱碧,她呆呆地站着,心中凄惶。 白沐阳掏出个药瓶道:“此处有七粒神农丹,朱姑娘你七天服一粒,虽不能解乌金丸之毒,但可暂时遏制毒性,争取到四十九日时间。” 朱碧默默接过,收入怀中。凄绝地看了莼之一眼,向白沐阳行个礼,自去收拾行装。 莼之内心如焚,却也不敢多说。 华阳真人又将莼之和天宝叫到偏厅,白沐阳紧紧跟着他。 莼之和天宝互相看了几眼,猜测对方也是刚来到此处,心中都有无数问题想问。莼之看看华阳真人,见他虽与那小魔头变幻的形象一模一样,但神态超凡脱俗,目光深邃从容,仿佛看透了世事人心,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天宝之前见了白沐阳一行人的本事,已大为羡慕,现下见了华阳真人,无法表达心中的激动,见华阳站着,忙跑过去搬椅子。 “天宝,莼之,你二人过来坐下。”华阳真人捋捋胡子:“你们与我虽是初见,却深有缘分。” 天宝和莼之对视了一眼,心中所想都是同样两个字:“缘分?” 华阳真人缓缓说道:“自盘古大仙开天辟地以来,天地间有仙c魔c妖c人c鬼五种生灵。天地无穷,正邪转变无常,有些邪魔歪道,以妖法修炼,吸食天地灵气,妖力惊人,于是天地间又有各种以灵气凝结而成的宝物,以制衡邪魔。我华阳洞天被称为天下第一福地,皆因观中有个百丈金坛,坛内藏着上古至宝云瞳。” 二人都不是第一次听到云瞳的名字,也知道是羊皮卷,只是不知云瞳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云瞳便是天地的眼睛,天上地下,发生的所有事情它都记录在案。若有邪魔恣意妄为,云瞳会示警。华阳观的使命,便是守卫这云瞳。十五年前,我闭关修道,观中几个徒弟全部出门办事去了,突然天降陨星,毁了百丈金坛。那云瞳裂成碎片散落人间,观中有两个小道童为抢救云瞳,以身殉职。我旋即出关和徒弟们一起,寻找两个道童的转世和云瞳碎片,历十五年才找到了道童,碎片却还差几片。” 天宝和莼之越听越惊,对视一眼,心中隐隐觉得,华阳说的两个小道童,或许与自己有关。 华阳看了二人一眼,说道:“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你二人,便是观中道童转世。” 天宝凝神听华阳的话,真真切切地听到他说:“天宝,你上一世叫做青云,莼之,你便是青玄。” 天宝先是一愣,接着内心雀跃不己,却不敢表露。莼之脑中一片空白,心想这怎么可能? 华阳看看二人表情,道:“目下云瞳碎片还未找齐,朱碧姑娘的父亲和我将继续寻找碎片以重炼云瞳。你二人与我华阳门因缘未尽,现我有意重收你们入我华阳门修道,助我重炼云瞳,你们可愿意?” 天宝高兴极了,连连点头。 莼之却低了头,半晌才说话:“即便真如您所言,我俩是华阳观中道童,那,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想起父母,眼圈一红,黯然道:“我这一世的恩怨都还未了结,又怎么顾得上前世的因缘。” 天宝十分诧异:能入这活神仙门下学道,用村里人的话来说,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他怎么还不愿意? 白沐阳直肠直肚,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哎,你这个娃娃,多少人想入华阳门而不得,你还” 华阳真人看了白沐阳一眼,白沐阳知趣地住口。 华阳说道:“你们都已经见识过魔族的厉害,更是亲眼见过妖族涂炭生灵,人命不如草芥。若不能重炼云瞳,重建三界正义秩序,恐怕在你了结今生恩怨之前,人间已成炼狱。匡扶正义乃人间正道,也是我道门中人天职所系。” 天宝想起白猿宫中的遭遇和惨死的歌女,胸中涌起一阵热流,昂首道:“师父,我愿刻苦学道,重炼云瞳以匡扶人间正道。因我亲眼所见,那白猿国的妖猿杀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它们,它们还把活人送去喂狗。这些妖魔,存在这世上一天,好人就一天没好日子过。” 莼之听了有些惭愧,默默无语。过了一会,问道:“这十五年没了云瞳,世间岂不是没了章法?” “山中七日,世上千年。” 白沐阳劝道:“师弟,先放下个人仇怨,安心修道吧。” 莼之情绪复杂,流下泪来:“即使能放下仇怨,恩情也能放得下么?” 华阳却不正面回答,望向窗外:“于天地而言,万年也不过是一转瞬,人间恩仇如细土微尘,更是渺不足道。” 天宝没有说话,眼睛闪闪发亮。他原来的人生目标是带歌女c父亲和同乡的尸骨回乡安葬,再四处寻找母亲,但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十五岁少年来说,这个目标其实是十分沉重艰辛的,自己也隐隐知道,希望渺茫。此时华阳提出要他重入华阳门,正好给了他一个放下那些任务的理由,心想入得华阳门,能学到本事,以后去找母亲的胜算更大,更能斩妖除魔c行侠仗义,最重要的,还能时时日日见到阿妍,还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华阳转过身来,见莼之仍然愁眉不展,微微摇头,叹道:“青玄,我不强迫你。你可先在我门下静心修行,为重炼云瞳作准备。”停了一停,继续说道:“我答应你,重炼云瞳之后,你若仍执着于尘世的恩怨情仇,可以随时离开华阳门。” 莼之心想,重炼云瞳不知要等多久,不顾家人的恩怨而以世人为重的不是凡人而是圣人,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之前在临安已拜了一位师父” 华阳真人摇摇手:“无妨。”接着正色道:“你二人重回师们,需牢记一句话:地狱门前僧道多,修行人堕恶道更快。若学道为私欲,轻者堕入恶鬼道,重者灰飞烟灭。” 莼之想,学法术为了报仇不知会不会堕什么道? 华阳真人仿佛看透他的心思,说道:“上士修道c中士修法c下士修术。我们为了匡扶正义才学习法术,但不能沉溺于法术,而是要不断修炼,去除心魔。”见二人懵懵懂懂,说:“这些东西,将来会再给你们细讲。” 天宝和莼之皆默然不语,心中各有所思。 华阳真人道:“万事皆有因缘。我还有要事要办,你们今日先歇息,我回来前,由玉琪师姐先教授你们。”又转身正色对白沐阳说道:“为师多次告诫你,成大事者绝不能喜怒形于色,你本身痴迷药草花卉,已经耽误了修行,此事为师尚还可理解,可你一天到晚像个顽童一般嘻嘻哈哈,绝非华阳未来掌门应有的行为,我不在的时候,望你静心思过,好自为之。” 白沐阳低了头说好。 华阳真人便走出偏厅,携了朱碧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天宝恭敬目送华阳离开。华阳走了很远他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告诉华阳,白漪影说白家近日将有劫数,鹊庄将夷为平地。白家大小姐会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又想,说不定这是白漪影骗自己的,在这鹊庄中说狐妖的威胁,岂不是自讨没趣?想了又想,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不敢透露半句。 天渐渐黑了。远处传来狼嚎和不知名的动物叫声,莼之紧了紧衣服,觉得山中的夜风实是冷澈入骨。心想若非自己莽撞,朱碧不会陷入如此险境,那魔族实在狡诈可恨,虽然未取朱碧性命,却又骗她吃下乌金丸,令其生不如死,简直比被直接吃掉她还要残忍百倍!也不知华阳真人能不能救得了她。又想起小元,不知道这小家伙现在如何了?为了救自己,它究竟用了什么与魔族交换?他们可会让它吃饱?会不会发现它滴血成酒的秘密而天天折磨于它? 要担心的事情太多,莼之深感自己弱小,心中憋屈,抬头望向天,大吼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四 同看漫天杨花雪 只见白沐阳果然蹑手蹑脚c鬼鬼祟祟走到花圃中去。借着月光,莼之见他取出一块白纱,轻柔地盖在一株植物上,从腰间取出个小葫芦,轻轻在纱上洒水。小心翼翼地生怕吵醒了这花儿一般。 莼之哑然失笑,植物再有脾性,又怎么会吵得醒?这白沐阳对花草象是对情人c儿女一般温柔,真是个花痴。 过了一会,白沐阳出来了,抹抹额上的汗,心满意足地轻叹了口气。 莼之微笑问道:“这花为何只能半夜浇水?” “此花生在高山悬崖之上,性格温顺柔弱,却品性高洁。她名叫淑女花,你何时见过淑女大白天洗澡当众吃饭的?”  莼之哑然失笑,觉得他说话十分好玩:“花的性格您是如何知道的?” “我日日见它们,如同见熟人一般,怎会不知?”  “哦。” 白沐阳滔滔不绝地说:“此花生于高山之上,生性最高洁,空气不好,太冷太热,浇的水不是微凉的山泉水,浇花的人亵渎了她,她便宁死都不会开花。她若是不喜欢养话的人,枝条都会拉下来,浇水c养育c和它聊天说话儿的法子对了,才会长得精神抖擞。” “那它快开花了?” 白沐阳摇摇头:“此花三年开一次,上次开是一个月前。” “还要等上两年多才开花?这花极其美丽?” “很普通。不起眼。” “你这样浇花浇三年,只为了几朵不好看的花儿?” “花草和人一样,没有贵贱之分。就象我治病救人,总不能长得漂亮的人就精心诊治,长相丑陋的就随便治治吧。何况它性子高贵,绝不低头,是花中龙凤。” 莼之听他说得有趣,大笑起来。笑罢又想,这人居然花这么多时间在一株很难照顾,又开不出美丽花儿的植物上,难怪华阳真人要批评他不适合当掌门人,但他着实是个性情中的妙人儿。 二人慢慢走回安泰阁。白沐阳接着问道:“对了,你是青云还是青玄?” “我也不知道。没记住。”其实莼之是记得的,华阳说自己是小些的道童,叫青玄,只是他心中对此事存疑,对要不要留下来也没想好,便推说不记得了。 白沐阳说:“叫本名也挺好的。我叫你莼之吧。” 莼之点点头:“如此甚好。白庄主,”莼之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今天听了真人的话,始终半信半疑,真人说我的前世是观中道童,可是前世的事,谁会记得?” 白沐阳笑笑,说道:“师父不会骗你的。他自幼在茅山长大,品行端正,广得赞誉。有一年天下大旱,灾民无数,附近乡绅捐了大笔财物c医药和食物,交与他去乡下发放。下山时,他路遇饿虎拦路,为保赈济之物完备,不惜割肉喂虎,等到了山下,已失血过多,差点丢了性命,你说,这样的人会骗你吗?” 莼之见白沐阳语气诚恳c为人朴实无华,心想如此说来,华阳真人倒真是个高义之人,点了点头:“是的,这样的人不会骗我。那云瞳的来龙去脉您知道吗?要如何重炼?” 白沐阳道:“此事太过复杂,我只能简单说一说。云瞳是三界神物,能记录天下地下发生的所有事情,以维护三界正义平衡。各方势力经过多年考察寻觅,才一致决定把云瞳放在我们华阳观中保管。这也能说明,师父的人品世间罕见。” 莼之心想,华阳真人定是十分厉害,本领很大,各界高人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华阳观中,可如果他这么厉害,又怎么会没保护好云瞳,让它被劈成碎片呢? 不待他问出口,白沐阳说道:“云瞳一事,十分蹊跷。当年放置云瞳的地方在百丈金坛内,非常隐秘,防护森严,除了师父和我们几个,谁也不知道在哪里。最直接毁了云瞳的法子是直接劈开百丈金坛,而要劈开百丈金坛,必须使用天剑门的无量剑,还要以华阳门独门功夫揭开金坛上的符咒,无量剑已失踪九百年,从未现身人间。而且当时师父在闭关,我们几个都在华山,世间根本没有能揭开符咒又拥有无量剑的人或妖魔。所以为什么云瞳会被劈成碎片,怎么劈的,谁劈的,至今是个谜。出事后,师父马上派出蓝师弟和玉瑶c朱师兄分头去找云瞳碎片,又派我在此地建了这鹊庄,准备等找齐了碎片后重炼云瞳。不过,此事难度极大,云瞳是天地至宝,各路妖魔,甚至人间的君主,人人欲得之,大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莼之默默听着,突然问道:“若是没查清缘由,如何能保证重炼后,云瞳不会再次被毁?” “师父早已秘密重建百丈金坛,并精心经营了十五年,如今的百丈金坛固若金汤。若云瞳能成功重炼,定能护它周全。” 莼之想了想,又问道:“鹊庄安全吗?” “这是一块极难得的虚空之地,周围布满了结界,有妖魔靠近,结界外就会万雷齐发,将妖魔烧成灰烬。” 莼之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那个小魔头就混了进来” 白沐阳苦笑道:“我也想不明白此事。后来师弟说他是魔王之子,法力比很多小仙都高。而且他太狡猾,化身为师父,趁中庄中有个空档,混了进来。” “是何空档” “魔族的天敌是龙。” “龙?世间真的有龙?” “自然有的。庄中有一条龙,但是近日”白沐阳欲言又止:“这些事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沉默了一会,白沐阳突然站定,郑重其事地对莼之说:“师父肩负重任,因此常常忧心我不成材,担心我将来担不起掌门大任。可是相比修行,养花种草更让我快活,因此我花了很多精力和时间在花圃药圃中,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学习法术毫无天份,我自己知道我是不成的,”他拍拍莼之的肩膀:“你天庭饱满,双目有神,学问智慧必好,好好修行,将来接手掌门之位比我合适。” 莼之摆手:“养花种草固然好,可你是大师兄,担任掌门是你的责任。就算你不想当,华阳门还有那么多师兄妹,个个都比我合适。”心中暗道,我施家与完颜亮有血海深仇,无论真人和你怎么说,我也是要去报仇的。自己父母的仇都报不了,谈何肩负天下人安危的重任? 白沐阳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说了句:“这些年来,师父忧思太重,四处奔走,没有教过我们法术,玉琪倒是聪慧过人,略有小成。但华阳门掌门之位历来传男不传女,师父找你们回来,也是这样考虑的,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将华阳门发扬光大。其实人的一生中可以选择的东西并不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命定之路,多想无益。” 莼之心头一震,心想这白沐阳看起来嘻嘻哈哈,实则内心清明,十分通透,又想,他的意思是我命中注定要肩负守护云瞳的重任么?真要如此,自己岂不是不能去报仇了?默默地不再说话。 白沐阳笑笑:“别想了,想也无用,回去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五 松林鹊声水连天 当夜无话。 莼之回房睡了没多久,天就亮了,玉琪在门外轻扣木门叫二人起床。 二人急急起来,天宝动作极快,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抢先开门将玉琪引进来。莼之见他殷勤,低了头慢慢把床单扯平,将放在枕边的弹弓放入怀中,去把窗户推开。窗外空气清新,树木的清香随风而来,乌鹊在空中飞来飞去。 莼之深吸口气,精神为之一振。听得天宝在背后殷勤地搬椅子,和玉琪闲扯,顿了一顿,见天宝的床没整理,顺手帮他扯扯被子,拉平床单,才回到桌边和玉琪说话。 玉琪今天穿了件淡青色的衫子,粉黛不施。她的皮肤晶莹雪白,像要滴出水来一般,俏脸上黑白分明的眸子明亮清澈。 莼之心道:“美目盼兮四个字大约是为她造出来的。” 天宝跟玉琪回庄后,玉琪是易容的,当时她曾替他袪妖气,但灯光暗,又在疗伤,虽然距离近,也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此时他怔怔地端详着玉琪精致的五官,心想,这与自己在山道和密林上见过的黑衣姑娘完全是两个人啊。 玉琪见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大大方方道:“这便是我本来的模样儿。吃东西吧。”在桌前坐了下来,取出两株形如同人手的红色植物递给二人。 莼之脸红了,心想这玉琪生得钟灵毓秀,行事举止却如同青年男子一般大大方方,毫不扭捏,颇有丈夫气,奇的是,两种气质在她身上毫不违和,看着十分舒服。 莼之接过那植物,见它生得如同小儿手掌一般,皮肤肌理无一不象,甚至还有手指甲,逼真之极,奇道:“这是什么?” “此物名为玄见果。食之于修行有益,我们都吃的。” 天宝用手抹了抹,一口咬下去,那玄见果甘美鲜嫩,又脆又甜,竟停不下口,于是不停地吃下去,边吃边说:“师弟快吃,这个果子真的很好吃。” 莼之见他吃得香甜,嘴角流出红色的汁液,仿佛喝了人血一般,觉得怪诞。将玄见果用袖子擦了又擦,才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竟然苦涩无比,差点吐了出来。 玉琪见他表情怪异,微微一笑:“玄见果于修行有益,内心甜蜜者食之会觉得十分香甜,内心愁苦之人食之味苦。如果某日你食之无味,离化骨成仙就不远了。” 天宝问道:“那天天吃,很快就能成仙?” “玄见果树一年长一片叶子,每长四十九片叶子才能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因此极为珍贵,虽然对修行大有好处,但数量稀少,因此偶尔才能品尝一次。你们俩运气好,正好昨日哑叔收了几个回来,我和白师兄都吃过,便让给你们了。” 天宝听完甚为后悔,心道不该吃那么快,应该慢慢品尝。 莼之心中感动:如此珍贵之物,玉琪和白沐阳让自己和天宝两个人吃,的确是把自己和天宝当师弟爱护了。于是忍住苦涩,默默不语努力吃完。 食毕,玉琪带着二人往山顶而去。 一路上空中都有乌鹊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仔细观察,似乎七只一组,排列成队,井然有序。 “这些鸟好似在排队一般。”天宝上次进庄时是晚上,离开得又早,也是第一次见此情形。 玉琪道:“它们在播种c捉虫和洒水。” 天宝和莼之看得心旷神怡,赞叹不己。 “师父不喜欢有闲杂役人在庄里。鹊山一共三个大园子,不训练它们根本不可能照料得过来。即便如此,这些鸟也仅能负责种药浇花捉虫,日用之物均需定期到庄外购买。” 莼之心想:庄里定有秘密不能为外人所道。又想,若是自己能学会这驯鸟之术,那找完颜亮报仇岂不容易:“这鸟是如何驯服的?实是神乎其技。” 玉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和训练人差不多。不过多费些功夫。” 莼之觉得她的眼神通透,仿佛看透了自己所想之事,心虚地不再追问。 天宝心情愉悦,心想鹊山在外人眼中看来是神仙之地,现如今自己也是庄中一员了!这些天自己从一个假装赶尸的走私小贩,如同做梦一般,就到了这由乌鹊播种洒水的鹊庄中,现下正跟着一个神仙般的师姐去练功,实在是幸运之极!胸中生出自豪,昂首挺胸向前走。 玉琪体态纤细,身姿却潇洒,步履极快。天宝走惯山路,莼之走得有些吃力, 十分勉强才跟得上她。两人都走得热气腾腾,玄见果的好处显现出来,迅速地化成热量,在周身上下滚动,十分舒服。 三人向山顶攀爬, 渐渐听到鸟语,闻到植物的清香。走近一看,是一大片松林,穿过松林,又越过一个小山坡,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壮阔无比的景色。只见初升的太阳从对面山峰探出头,给山峰和天上的云彩描上了耀目的金光。天上流云掠地,阳光闪耀,郁郁葱葱的松树林生机勃勃,树杆树叶都变成了金色,金灿灿地在清风中招摇。 松林边有一大片空地,目之所及之处,一泓碧水绿意幽幽,仿佛一位沉睡的仙子。湖面泛起薄雾,不知名的白色鸟类从湖面掠过,阿妍身着白衫站在湖边吹笛,阿卉仍是一身红衣红裙,坐在地上听姐姐吹笛子。笛声清幽,仿若天籁。 三人慢慢走近。一曲吹罢,阿妍回眸嫣然一笑。天宝心里泛起温柔的涟漪, 怔怔地看着阿妍,心道:“阿妍真好看。” 阿卉瞧见天宝呆若木鸡,捡起一片石块,迅速在细沙上画了一张脸。画中之人正是天宝,他眼睛正直勾勾瞪着前方,十分传神。阿妍瞧了,扑哧一笑。 天宝十分难堪,脸红红地低了头。玉琪用手轻轻一拂,沙地上的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轻咳一声:“青云青玄,坐下来。阿妍c阿卉,你们到那边去用功。” 阿妍应了,带着阿卉走到离湖更近一点的地方,盘腿坐定,开始练功。少顷,额顶冒出缕缕细烟。 莼之听到玉琪这样称呼自己,心里觉得怪怪的,本想说叫莼之就好了,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玉琪缓缓道来:“各门各派修身的法子十分多,有行气c导引c内观c存想c服食c辟谷c外丹c内丹等等,哪种最好最正宗,各门各派争论不休,已有数百年之久,尚未分出胜负。可是我想,大道至简,古之为道者,莫不为自然,世事无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么我们修行,也可以按这个法子,由简至繁。再按万物归三,三归一,二归一,一归道的法子,由繁至简,至极至反至顺后入道。” 莼之默默听着没说话,天宝听不太懂,但努力地想把玉琪说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两个人都很认真。 玉琪又说,佛教有云,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我们也可取来一用。当下教了二人打坐呼吸,与天地共频的法子,嘱二人每日晨起即到湖边呼吸水气,吸收天地精华,持之以恒。 天宝脑中一会空空如也,一会胡思乱想,激烈地思想斗争:要不要把白漪影说的话告诉庄里的人,好提前防范?阿妍这时在想什么呢? 莼之心想,玉琪敢融汇贯通各派各教精华,大大方方说出来,单这份见识,已超过许多宗师了。当下由敬生畏,认认真真按玉琪说的心法打坐,可口中玄见果的味道仍在,十分苦涩。越想把思绪放空,越容易被干扰,脑中尽是旧时在中都与父亲相处的情形,间或想起小元的安危,想到在生死关头与朱碧相约来世再见,无力与焦灼感深深地笼罩了他。强行把思索拉开,却又想起白沐阳昨夜说的话,心想,若白沐阳所说属实,当时华阳在观中闭关,几个徒弟都在华山,那揭了云瞳上符咒的,会不会是华阳真人自己?隐隐觉得这个谜团里,可能藏着件极大的秘密。自己似乎被卷进了一桩大秘密中,这个大秘密定与华阳叫自己和天宝重回华阳门有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六 纫残补缀妙洗骨 山腰的鹊庐里,白沐阳和杜婉如心事重重,嘱哑叔将师兄师妹请过来。 那日蓝拥雪和玉瑶到达后,白沐阳以一块万年寒冰制了一个冰盒,让神算子躺在冰盒里,又以大量蓍草编成被子,盖在神算子身上,暂时将其血脉命门封住,但这只是延缓了他向死亡迈进的速度,并未根治。 冰窖在无患阁下面,玉瑶上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显然刚看完儿子,又哭过了。神算子虽然已经被冰冻了,但看上去似乎仍然在衰老。婉如安慰她三年内不会有变化,玉瑶流着泪,对丈夫说:“我想以后在冰盒边睡,陪着算儿。” 蓝拥雪道:“我陪着你便是。” 白沐阳劝道:“那万年寒冰会将你二人身上血脉也冻住,实在不适合守候在旁。” 婉如见她痛不欲生,吞吞吐吐说,以前看到过几块残缺的龟片,提到过这种早衰病。 玉瑶大喜,问:“有说医治方法吗?” “有是有。不过”婉如看了一眼白沐阳:“龟片上说,要将病人身上的鲜血尽数放光,再输入九十九个初生婴儿的鲜血。” 白沐阳断然拒绝:“我知道这种方法。此法太过邪恶,以九十九条人命换一条,皆是我名门正派所为?”看了看蓝拥雪又看了看玉瑶:“纵使阿妍阿卉” 蓝拥雪打断他的话:“师兄,不要再说了,我知道。” 玉瑶只是垂泪,不再说话。杜婉如问道:“蓝夫人,你可想过再生一个孩儿?” 蓝拥雪道:“再生一个,我们怕” 众皆不语。 白沐阳慢慢说道:“人是天地间最聪明的生灵,因此寿命不长,总有郎中治不好的病。只有神仙,才能跨过生死。” “跨过生死”玉瑶喃喃道。 蓝拥雪知道妻子在想什么,轻轻握住她的手,问白沐阳:“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白沐阳道:“有。一千年前,乌灵宫曾有一门手艺,叫纫残补缀,可以将断臂残脚修补好。这倒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可以将待死之人的骨骼拆下清洗,重新组装,要几岁便是几岁模样。” 玉瑶惊道:“真的么?” 白沐阳继续说道:“传说发明纫残补缀术的是个女人。她亦正亦邪,没人知道她的面目和名字。要不要救人,全凭她的心情。她还发明了乌金丸。对,就是朱碧被骗服下的那种。后来因为魔族占了她的乌灵宫,又用乌金丸控制了人界和妖界,导致天地变色c生灵涂炭,爆发了乌金战争,此人下落不明,纫残补缀术从此失传。” 玉瑶面上表情由惊喜变为失望,叹了口气。 蓝拥雪焦燥起来,道:“既然已经失传,师兄你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白沐阳举举手,意思是叫蓝拥雪稍安勿燥:“前几日,庄里来了位病人,我发现,她被人洗过骨了。” “啊?!”蓝拥雪和玉瑶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 玉瑶急急问道:“无患阁里有病人吗?病人在哪?是什么人替他洗的?” 白沐阳摇头:“我不知道是何人替她洗的,病人不在无患阁,我让她住在药圃中了。”看看了玉瑶,小心翼翼地说:“这病人,便是堂庭山的玉婆婆。” 蓝拥雪和玉瑶这一惊非同小可,对视一眼,说不出话来。 谁知白沐阳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们惊诧:“其实,我认识玉婆婆已经十四年,互通消息切磋医术,也已经有十三年了。” 此言一出,蓝拥雪和玉瑶更是面色大变。 蓝拥雪愤然道:“当年若不是此人勾引瑶妹的外公,令她外婆携家人愤然出走,路上遇到魔族,瑶妹又怎么会家破人亡?玉瑶玉琪两姐妹自幼便成孤儿,玉婆婆虽然不是直接凶手,却有莫大责任!白师兄你是知道这些原委的,为何还要和这妖妇交往?” 白沐阳轻咳一声,脸色尴尬。 原来玉瑶和玉琪是亲姐妹,是堂庭山玉家之后。她们的祖父玉辰君医术高超,救人无数,被世人尊为医神。玉辰君还年轻的时候,某天外出采药,从野外带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六岁女童。 玉辰君对女童悉心医治,过了没多久,女童就完全康复了。这女童十分美丽,自称父母都是山民,被强盗所杀。 她虽然来历不明,但着实聪慧过人,在医术上更是显出惊人的天赋和悟性,医术过目不忘,有时甚至可以发明新的验方,还能偶尔启发玉辰君。玉辰君十分惊喜,于是悉心教导。女童长到十八岁,已经读完了玉庭庄中所有藏书,比玉辰君亲生的儿子玉泽洋还要厉害得多,和玉辰君一起研究了很多验方,玉辰君把对儿子的热忱全部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二十六岁那年,六十六岁的玉辰君休了夫人,娶她过门,将所有医书和珍贵药材c玉家全部秘方都交给了她。 玉辰君的原配妻子——玉瑶和玉琪的外婆,带着儿子c媳妇和两个孙女儿愤然出走,在路上遇到了魔族,路过此地的华阳真人只来得及救下七岁的玉瑶和刚出生的玉琪。见两姐妹无家可归,带她们回了华阳观,收为弟子。 玉瑶和玉琪两姐妹一直认为,自己和父母命运转变,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女童——现在人称医神的玉婆婆。 见白沐阳尴尬,杜婉如温柔地替丈夫解释:“十四年前,有天沐阳出门采药,遇到了一个身中奇毒的病人,沐阳使出浑身解数也毫无办法,眼见那人要命丧黄泉,一个路过的中年妇人指点了几句,竟将那人医好了。后来这病人便一直留在庄里。”见蓝拥雪询问的眼神,婉如点点头:“对,就是哑叔。” 玉瑶苦笑道:“想来,那妇人便是玉婆婆了?” 白沐阳面色有些不自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她便是玉婆婆,她独自住在林中一间小屋内,待救活哑叔后,我上门拜访,与她交流悬壶之术,十分痛快。两年后她回了堂庭山,我才知道她就是玉婆婆。不过,不过,这时我已经习惯了与她讨论,于是常常用乌鹊与她传信,交流生僻病例。” 玉瑶知道白沐阳痴迷医学,他于医学正如师父如修道一般痴迷,当下点点头:“若我是你,大约也会这样。” “多谢师妹大度。” 婉如道:“后来,沐阳与玉婆婆一同研究治疗早衰症,又怕你们知道了不高兴,更不敢说了。” 蓝拥雪不高兴地说:“她研究早衰症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白沐阳解释道:“行医之人,总是想治好天下所有病症,她应该没什么别的居心。我也没告诉过她,算儿得了这个顽疾。我是想,以我一人之力,断然不能治愈算儿,如果加上医神的渊博学识,大约还有希望,但我和婉如怕你知道了” 玉瑶知道,白沐阳是怕自己知道治疗算儿的方案里有玉婆婆的功劳,自己会左右为难:“你也是一片好心。她,那个人,现在如何了?” 白沐阳说:“前几日,她从堂庭山传来讯息,说是中了毒,命不久矣。” 蓝拥雪道:“她是医神,天下没有她不会解的毒。” 婉如道:“我和阿妍去看了,发现她的确身中奇毒,已经不省人事。但同时,她的状况非常奇怪。”她看了一眼丈夫。 白沐阳接着说道:“她不仅中了毒,还被人洗了骨,但不知何故,身子洗骨成功了,头却仍是老妇模样,想来,想来这洗骨人技艺不精,害了玉婆婆,或者,玉婆婆是自己为自己洗骨,搞成这样子的。于是我便把她接了回庄,一为了救人,二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出法子救算儿。” 蓝拥雪粗声粗气地问:“那师兄你为何前几日没说,今日才说” “因为我并没有把握。告之你们,不过徒添烦忧罢了。但今天早上,一批乌鹊从堂庭山过来,其中有一只,我确认是我养的,它的骨骼被人清洗过了。” 杜婉如接着说:“这只乌鹊本已十岁,目下骨龄只有一岁。非常健康。想来,有人在玉婆婆身上做了一次洗骨的实验,没有成功,但过了这些天,他在乌鹊身上再试,已经成功了。” 白沐阳缓缓道:“书上说纫残补缀术非常难学,学会之后可以令世间所有动物和人类重获新生。但学练纫残补缀术过程痛苦异常。要以特制药水浸泡手指数年,将手指拉得比常人长一倍以上,才可徒手拆骨。” 玉瑶道:“也就是说,只要找到这个手指比常人长一倍会纫残补缀术的人,算儿就有救了?” 白沐阳和杜婉如同时点头:“是的。” 蓝拥雪突然问道:“这人为何要洗这只乌鹊,还专程让它飞回鹊山?是想告诉你洗骨人已经重现江湖吗?” 白沐阳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炫耀,想要和我比试医术吧。” 玉瑶对白沐阳说道:“白师兄,烦你带我去看看玉婆婆和那只乌鹊。” 这时,山顶突然传来炸雷的声音和示警的哨声,众人面色均大变。原来这鹊山是华阳真人费尽心血才找到的一块虚空之地,又施法结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庄内绝计不应该有雷鸣电闪,这太不寻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七 纫残补缀妙洗骨 山腰的鹊庐里,白沐阳和杜婉如心事重重,嘱哑叔将师兄师妹请过来。 那日蓝拥雪和玉瑶到达后,白沐阳以一块万年寒冰制了一个冰盒,让神算子躺在冰盒里,又以大量蓍草编成被子,盖在神算子身上,暂时将其血脉命门封住,但这只是延缓了他向死亡迈进的速度,并未根治。 冰窖在无患阁下面,玉瑶上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显然刚看完儿子,又哭过了。神算子虽然已经被冰冻了,但看上去似乎仍然在衰老。婉如安慰她三年内不会有变化,玉瑶流着泪,对丈夫说:“我想以后在冰盒边睡,陪着算儿。” 蓝拥雪道:“我陪着你便是。” 白沐阳劝道:“那万年寒冰会将你二人身上血脉也冻住,实在不适合守候在旁。” 婉如见她痛不欲生,吞吞吐吐说,以前看到过几块残缺的龟片,提到过这种早衰病。 玉瑶大喜,问:“有说医治方法吗?” “有是有。不过”婉如看了一眼白沐阳:“龟片上说,要将病人身上的鲜血尽数放光,再输入九十九个初生婴儿的鲜血。” 白沐阳断然拒绝:“我知道这种方法。此法太过邪恶,以九十九条人命换一条,皆是我名门正派所为?”看了看蓝拥雪又看了看玉瑶:“纵使阿妍阿卉” 蓝拥雪打断他的话:“师兄,不要再说了,我知道。” 玉瑶只是垂泪,不再说话。杜婉如问道:“蓝夫人,你可想过再生一个孩儿?” 蓝拥雪道:“再生一个,我们怕” 众皆不语。 白沐阳慢慢说道:“人是天地间最聪明的生灵,因此寿命不长,总有郎中治不好的病。只有神仙,才能跨过生死。” “跨过生死”玉瑶喃喃道。 蓝拥雪知道妻子在想什么,轻轻握住她的手,问白沐阳:“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白沐阳道:“有。一千年前,乌灵宫曾有一门手艺,叫纫残补缀,可以将断臂残脚修补好。这倒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可以将待死之人的骨骼拆下清洗,重新组装,要几岁便是几岁模样。” 玉瑶惊道:“真的么?” 白沐阳继续说道:“传说发明纫残补缀术的是个女人。她亦正亦邪,没人知道她的面目和名字。要不要救人,全凭她的心情。她还发明了乌金丸。对,就是朱碧被骗服下的那种。后来因为魔族占了她的乌灵宫,又用乌金丸控制了人界和妖界,导致天地变色c生灵涂炭,爆发了乌金战争,此人下落不明,纫残补缀术从此失传。” 玉瑶面上表情由惊喜变为失望,叹了口气。 蓝拥雪焦燥起来,道:“既然已经失传,师兄你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白沐阳举举手,意思是叫蓝拥雪稍安勿燥:“前几日,庄里来了位病人,我发现,她被人洗过骨了。” “啊?!”蓝拥雪和玉瑶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 玉瑶急急问道:“无患阁里有病人吗?病人在哪?是什么人替他洗的?” 白沐阳摇头:“我不知道是何人替她洗的,病人不在无患阁,我让她住在药圃中了。”看看了玉瑶,小心翼翼地说:“这病人,便是堂庭山的玉婆婆。” 蓝拥雪和玉瑶这一惊非同小可,对视一眼,说不出话来。 谁知白沐阳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们惊诧:“其实,我认识玉婆婆已经十四年,互通消息切磋医术,也已经有十三年了。” 此言一出,蓝拥雪和玉瑶更是面色大变。 蓝拥雪愤然道:“当年若不是此人勾引瑶妹的外公,令她外婆携家人愤然出走,路上遇到魔族,瑶妹又怎么会家破人亡?玉瑶玉琪两姐妹自幼便成孤儿,玉婆婆虽然不是直接凶手,却有莫大责任!白师兄你是知道这些原委的,为何还要和这妖妇交往?” 白沐阳轻咳一声,脸色尴尬。 原来玉瑶和玉琪是亲姐妹,是堂庭山玉家之后。她们的祖父玉辰君医术高超,救人无数,被世人尊为医神。玉辰君还年轻的时候,某天外出采药,从野外带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六岁女童。 玉辰君对女童悉心医治,过了没多久,女童就完全康复了。这女童十分美丽,自称父母都是山民,被强盗所杀。 她虽然来历不明,但着实聪慧过人,在医术上更是显出惊人的天赋和悟性,医术过目不忘,有时甚至可以发明新的验方,还能偶尔启发玉辰君。玉辰君十分惊喜,于是悉心教导。女童长到十八岁,已经读完了玉庭庄中所有藏书,比玉辰君亲生的儿子玉泽洋还要厉害得多,和玉辰君一起研究了很多验方,玉辰君把对儿子的热忱全部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二十六岁那年,六十六岁的玉辰君休了夫人,娶她过门,将所有医书和珍贵药材c玉家全部秘方都交给了她。 玉辰君的原配妻子——玉瑶和玉琪的外婆,带着儿子c媳妇和两个孙女儿愤然出走,在路上遇到了魔族,路过此地的华阳真人只来得及救下七岁的玉瑶和刚出生的玉琪。见两姐妹无家可归,带她们回了华阳观,收为弟子。 玉瑶和玉琪两姐妹一直认为,自己和父母命运转变,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女童——现在人称医神的玉婆婆。 见白沐阳尴尬,杜婉如温柔地替丈夫解释:“十四年前,有天沐阳出门采药,遇到了一个身中奇毒的病人,沐阳使出浑身解数也毫无办法,眼见那人要命丧黄泉,一个路过的中年妇人指点了几句,竟将那人医好了。后来这病人便一直留在庄里。”见蓝拥雪询问的眼神,婉如点点头:“对,就是哑叔。” 玉瑶苦笑道:“想来,那妇人便是玉婆婆了?” 白沐阳面色有些不自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她便是玉婆婆,她独自住在林中一间小屋内,待救活哑叔后,我上门拜访,与她交流悬壶之术,十分痛快。两年后她回了堂庭山,我才知道她就是玉婆婆。不过,不过,这时我已经习惯了与她讨论,于是常常用乌鹊与她传信,交流生僻病例。” 玉瑶知道白沐阳痴迷医学,他于医学正如师父如修道一般痴迷,当下点点头:“若我是你,大约也会这样。” “多谢师妹大度。” 婉如道:“后来,沐阳与玉婆婆一同研究治疗早衰症,又怕你们知道了不高兴,更不敢说了。” 蓝拥雪不高兴地说:“她研究早衰症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白沐阳解释道:“行医之人,总是想治好天下所有病症,她应该没什么别的居心。我也没告诉过她,算儿得了这个顽疾。我是想,以我一人之力,断然不能治愈算儿,如果加上医神的渊博学识,大约还有希望,但我和婉如怕你知道了” 玉瑶知道,白沐阳是怕自己知道治疗算儿的方案里有玉婆婆的功劳,自己会左右为难:“你也是一片好心。她,那个人,现在如何了?” 白沐阳说:“前几日,她从堂庭山传来讯息,说是中了毒,命不久矣。” 蓝拥雪道:“她是医神,天下没有她不会解的毒。” 婉如道:“我和阿妍去看了,发现她的确身中奇毒,已经不省人事。但同时,她的状况非常奇怪。”她看了一眼丈夫。 白沐阳接着说道:“她不仅中了毒,还被人洗了骨,但不知何故,身子洗骨成功了,头却仍是老妇模样,想来,想来这洗骨人技艺不精,害了玉婆婆,或者,玉婆婆是自己为自己洗骨,搞成这样子的。于是我便把她接了回庄,一为了救人,二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出法子救算儿。” 蓝拥雪粗声粗气地问:“那师兄你为何前几日没说,今日才说” “因为我并没有把握。告之你们,不过徒添烦忧罢了。但今天早上,一批乌鹊从堂庭山过来,其中有一只,我确认是我养的,它的骨骼被人清洗过了。” 杜婉如接着说:“这只乌鹊本已十岁,目下骨龄只有一岁。非常健康。想来,有人在玉婆婆身上做了一次洗骨的实验,没有成功,但过了这些天,他在乌鹊身上再试,已经成功了。” 白沐阳缓缓道:“书上说纫残补缀术非常难学,学会之后可以令世间所有动物和人类重获新生。但学练纫残补缀术过程痛苦异常。要以特制药水浸泡手指数年,将手指拉得比常人长一倍以上,才可徒手拆骨。” 玉瑶道:“也就是说,只要找到这个手指比常人长一倍会纫残补缀术的人,算儿就有救了?” 白沐阳和杜婉如同时点头:“是的。” 蓝拥雪突然问道:“这人为何要洗这只乌鹊,还专程让它飞回鹊山?是想告诉你洗骨人已经重现江湖吗?” 白沐阳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炫耀,想要和我比试医术吧。” 玉瑶对白沐阳说道:“白师兄,烦你带我去看看玉婆婆和那只乌鹊。” 这时,山顶突然传来炸雷的声音和示警的哨声,众人面色均大变。原来这鹊山是华阳真人费尽心血才找到的一块虚空之地,又施法结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庄内绝计不应该有雷鸣电闪,这太不寻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八 龙血遍洒黑风恶 蓝拥雪第一个冲出门去,杜婉如道:“蓝师弟,这里不能离开人” 蓝拥雪马上会意,迅速地退了回来。 杜婉如十分沉着,握了握玉瑶的手:“我和沐阳过去查看,你们在这里守着算儿和那件东西。”与丈夫匆忙出门,向山顶奔去。 山坡之上,阿卉三年前从天山带回的小龙已长成大龙,受了伤,蓝色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传说天山玉龙是魔族克星,它的血更是疗伤圣药c成仙圣品,人妖两界无人不想生饮,少者可增百年功力,多者可羽化升天。龙脑更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因此阿卉带回这小龙后,为避免灾祸上身,杜婉如思忖此地为虚空之地,妖魔族都进不来,于是设法令小龙沉睡湖底,想待它长大能自己保护自己后才唤醒它。现在看来,它是被雷从湖底炸出来了。 阿卉跪在龙躯边,早已哭成泪人儿。阿妍和玉琪正努力想在龙身上结一层结界,阻断气味外泄,无奈阿妍功力不高,十分吃力。 南边青丘山方向一股乌黑色的龙卷风正迅速地向此地滚动。 夫妻俩对视一眼,杜婉如祭出一道符咒,白沐阳与杜婉如同时拍出一掌,符咒轰地涨开,瞬间在山头结起一层结界,切断了正在向外传播的龙血的味道。那黑色龙卷风速度减慢,迟疑地在原地打转。 符咒虽然奏效,白沐阳却不敢掉以轻心,迅速查看小龙的伤处,抹上金桃胶止血,回身对妻子说:“尾断了,须静养三日。” 杜婉如抬头看看那股黑风,发现黑色旋风越来越细了。 玉琪和阿妍也看到了,以为黑风闻不到龙血的味道,将要离开,松了口气。 婉如突然大惊失色,道:“沐阳!” 玉琪和白沐阳同时望去,发现黑风细了是因为有一股不易被察觉的无色旋风正在吞食它。 阿妍和阿卉吓呆了:“魅影怪!” 魅影怪是魔族最重要的武器,魔王以上古神兽的血和人c妖c鬼心中怨气炼成,无色无形,在天地间不停打探消息,撷取魔王想要的一切。遇到有法力的妖或人,直接吞食下去,化为自己的功力,显然它们发现了妖气,吞食了下去。 眼见那黑风越来越细,魅影怪吞完那股妖气,肯定会到这山头来。如今虚空之境内有雷击,定是结界已有纰漏,玉龙又小,而且受伤昏睡无法迎敌,魔族随时可以攻入,鹊庄岌岌可危。 杜婉如与玉琪对视一眼,玉琪点点头, 将阿卉拉起,带她飞速返回到石洞里。 “你们几个躲在这里不要动。青云青玄,看着阿卉别让她出来。” 山坡下,杜婉如干脆利落地对丈夫说:“沐阳,我出庄去迎敌,你想法子把龙血的气味盖一盖。再把它移入湖中。” 白沐阳的手在抖:“你一个人迎敌实在太过凶险” 婉如道:“你有别的法子?小白如今身形庞大,能拖一时是一时。” “我们可以避一避。” “我们都避了那样东西怎么办?” 白沐阳面色如土,不再多言。 “师兄,慢着!我有办法了!”玉琪快速奔向湖边:“婉如姐,来帮我!” 众人十分疑惑,几个孩子在洞内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她。 玉琪身形奇快,边奔边摘了几根树枝依次抛向湖面,身子轻盈地在这些树枝上一点,顷刻来到天目湖中。如大鸟一般向上腾起,轻喝一声,双掌击向水面,湖水被掌风击中,轰地拍上岸来。 婉如会意,也学着她的样子,将湖水拍上岸。 几个人齐心协力,很快将龙身到湖边的地全打湿了。 阿卉忘了哭泣,赞道:“琪姑姑真聪明!” 天宝看了一会,轻声问道:“师弟,她们是要将湖水引到龙的身边么?龙不是受伤了么,它游不动呀?” 莼之摇摇头:“不是。我想,她们会用” 天宝会意,“冰!”三个孩子同时说出来。 坡下几人很快将湖水拍上岸,白沐阳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婉如跃到空中,一边向下泼洒药粉在湿了的地面上,地上的水遇粉即凝,地面瞬间结了一层薄冰。 玉琪轻身功夫委实惊人,扑到龙身之上,轻喝一声:“起!”抱着龙躯往下滑。 白沐阳和杜婉如都在后面推,庞大的白龙动了一下,开始下滑,刷地滑到了湖边。 到了湖边,几个人都有些力竭,阿妍跃到龙首之上,推了一把龙角。 湖水泛起涟漪,向两边分开,龙终于入水了。 杜婉如奔到那被龙血染蓝的地上,将未被冰块盖住的蓝色土全部用衣服包起来,莼之c天宝和阿卉见了,从洞里跑出来帮忙,如法炮制,将土运到湖边抛入湖内。 还没做完,已听到结界砰砰被撞的声音,黑气已经完全不见,想必被魅影怪吃干抹净了。这结界遇到妖魔本应闪电行雷,将靠近的妖魔打得灰飞烟灭,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动静,难道结界已经被破了? 情形危急,白沐阳急中生智,掏出怀中麻沸散,向被撞的结界之处抛洒,那撞击之声果然变缓,再过片刻,居然响起了鼾声,声音象一个壮汉的鼾声中夹着无数人在哀哀地哭,入耳令人极不舒服。 婉如抽出剑,阿妍取出笛子。白沐阳道:“三思啊夫人,只要开打,魔族马上会来,玉龙又受了伤正在昏睡,此地若是让魔族攻破,我们都担不起这责任!” 阿妍性子急,对父亲不肯正面迎敌十分不满:“白沐阳,那你说怎么办?” 杜婉如轻喝道:“阿妍,不许这样对你爹说话!” 阿妍一跺脚,转过身去。 玉琪道:“师兄说得对,一旦交手,就没有退路了。我去引开他们!” 从怀中掏出一匹纸马,口中念念有词,将纸马变成真马,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过了一会,结界外的声音渐渐远去,想必是被玉琪引开了。众人均松了一口气。 莼之叹道:“这玉琪姑娘的才智c担当均有古风,是一等一的人才。若是男儿身,定是安邦治天下的栋梁。” 此时阿妍和母亲走下坡,天宝见到她湿衣服下曲线毕露的身体,浑身一热,面上一红,马上转过眼睛去,又忍不住偷偷再瞄一眼,再迅速转开。 莼之将他微妙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中不齿,道:“袁兄,非礼勿视方是君子所为。” 天宝大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想扯开话题。想起白漪影的预言,向白沐阳叫道:“庄主,我有事对你说。” 莼之只当他故意为自己开托,鄙夷地走开。 天宝奔到白沐阳跟前,说:“我前几日在青丘听青丘王说了一句,说鹊庄将有劫数,会夷为平地。”看了一眼阿妍,生生将“白家大小姐将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咽了回去。 白沐阳刚经过一场大劫,心惊胆颤尚未平复。师父不知何时回来,庄内藏着两件干系重大的东西由自己守护,自觉肩头责任极重,此时听天宝这样一说,十分不悦,一改平日嘻嘻哈哈不正经的模样,板起脸来:“你这黄毛小子,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虽然那狐妖已逾九千岁,但再聪明的妖也比不过人!难道师父的预测之术还比不上它么?此处为虚空之境,有我等在此,怎么会有事?你再胡言乱语,我即刻将你赶出庄去!” 天宝脸红一阵白一阵,又窘又有点恼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四十九 露重风多世事奇 玉琪引开魅影怪后,回到庄内,见白沐阳c杜婉如c蓝拥雪c玉琪坐在无患阁的前厅,都没说话,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环顾四周,率先开腔:“这鹊庄本是虚空之地,为何今日阿卉在山上说云瞳的事,会引来雷击?和当年雷击万丈金坛的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妖族c魔族,他们怎么能调动雷公?还有,当年到底是谁揭开了华阳门人才能揭开的符咒?这么多年,我们连算都算不出来!” 这是华阳门最大的秘密,一直没有答案,也是众人心中最大的恐惧,从未有人敢说出来,今日玉琪重提此事,众人脸色同时大变。 白沐阳神色凝重,说:“刚才青云说,他在青丘宫听白漪影说,鹊庄将有劫数,会被夷为平地。我训斥了他。但是,今天庄中炸雷实非寻常。” 蓝拥雪和玉瑶自神算子病重后,按照师父的嘱托,已不再占卜。此时听玉琪和白沐阳说了这话,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蓝拥雪从怀中取出三枚铜钱卜卦。连扔六次后,他和玉瑶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玉琪见卜出来的是艮卦:“艮卦为终止之象,不知是说何事走到尽头?” 白沐阳道:“师弟师妹,别算了,除非重炼云瞳,否则我们永远搞不清楚,到底是谁c为了什么缘故劈碎了万丈金坛。我们已过了十几年平静日子,可最近同时发生这么多不寻常的事情,须打醒精神应付,不可轻敌。从明天开始,我要细查所有结界。明日就是花涧集了,现在庄中人多眼杂,为免生意外,婉如,你把哑叔和新来的两个孩子带出去逛逛吧。” 婉如点点头,又说道:“敌人不知是不是同一人。今天劈雷的,可能是冲那件东西来,也可能是为了灭掉华阳门,或许连朱碧在古墓中吃下乌金丸,支开你们师父,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蓝拥雪道:“如果这些都是计划好的,那这个敌人比魔族更善于算计,更为强大,那就太可怕了。” 玉瑶柔声道:“多想无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白师兄,烦你先带我去看看玉婆婆和那只乌鹊。” “那去药圃吧。” 鹊山地貌奇特,山上有湖有泉,泉水也有两股,一冷一热,粗细相同,从山顶向下流,直至鹊庐。白沐阳依冷泉建了无患阁给病人住,依热泉建了给家人住的安泰阁。又将冷热泉引向一处,在无患阁和安泰阁上面向阳处建了一个药圃。 药圃是鹊庐的禁地,除了白沐阳和华阳真人,其他人都没进去过。众人忧心忡忡来到门口,见那两股泉水流入花圃时不过四五岁幼儿手臂粗细,冷泉被引入各处灌溉植物,热泉在灌木丛中积成一个一丈见方的水池,十分隐秘。 白沐阳在水池的另一边开了一个小口,泉水自这个小口处流出去。因此水池中的水平线始终不变。 此时,这水池中的水已变成墨色,池中坐着一个双目紧闭,毫无意识的老妇人。虽然已经多年未见,玉瑶仍然一眼认出,池中那人,就是嫁给祖父的玉婆婆,是她害得祖母带着父母c自己和妹妹远走他乡,在路上遇到了魔族,几乎灭门。 此时玉婆婆面色惨白,满头银发。露在温泉外的头上挂着厚厚的冰霜。乍一看,象墨色的水面上浮着一颗被冻成冰疙瘩的头颅。十分骇人。 “这是石化大法么?” 白沐阳摇摇头:“石化大法是以功力将血脉冻住,渐渐变成石块。玉婆婆这种是中了毒,渐渐凝成冰人。两者症状相似但有细微区别,至于是什么毒,我闻所未闻,也毫无办法。玉婆婆来到庄上时,寒气已自脚底升至腰腹,人也没有意识。我将她放入这温泉,以泉水热力为她驱寒,寒气从头顶百汇穴排出,暂时护住了心脉。但能不能恢复意识,现在还不知道。” 蓝拥雪转过身去,玉瑶和玉琪上前查看玉婆婆的身体,果然是妙龄少女的模样。 看过玉婆婆,白沐阳又把众人带到了后山的鹊舍。 常见的喜鹊头颈背尾的羽毛是黑色的,身体的其他地方蓝c灰c白色相杂。通体纯黑的乌鹊为鹊山独有,是不是名医扁鹊培育的无人知晓。白沐阳来到鹊山后,除了和玉琪一道训练乌鹊播种c洒水c捉虫外,还花了一年的时间令母乌鹊与公信鸽配对,生出了一批会送信的乌鹊,训练它们专门在玉庭庄和鹊山之间往来。美中不足是这些小乌鹊寿命随父不随母,只有十一二年。这只被洗过骨的乌鹊已经十岁,相当于人类的耄耋之龄,这次从玉庭庄回来后,却散发着浓郁的青春气息,吸引了白沐阳的目光,发现了异样。 进了鹊舍,众人一眼认出了那只幸运的乌鹊,因为它体型是十岁的乌鹊,却毛光水滑,精气神十足。白沐阳将它腹部羽毛拨开:“这种乌鹊,每长一岁,腹部就多一圈花纹,三天前它出庄时有十圈,现在只有一圈了。体型也变小了,还有它的毛,小乌鹊的毛是灰色的,越长越黑,到十岁时已是全黑,这乌鹊的毛却是半灰半黑。” “洗过骨,它应是灰色吧?” 白沐阳道:“我猜测,洗骨法是洗骨头,外皮和羽毛的变化是由内及外,逐渐变化的。” 玉琪脑补了一下神算子骨骼是小孩,皮肤是老人的样子,看看玉瑶,玉瑶的表情很怪,可能也正在想这件事情。 白沐阳指指乌鹊左足:“此处有一道极淡的疤痕,想必那人是从此处下刀缝补。”叹道:“若有人学了这门技艺专为世间女子洗骨,定会富甲天下。” 蓝拥雪道:“世间女子对外貌的追求原比男子疯狂得多。” 玉瑶不悦,轻咳一声:“白师兄,这洗骨之人是谁,你可有头绪?” “洗骨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大致可以猜出他在哪里。玉婆婆是在堂庭山昏迷的,这乌鹊也是昨天放出去,经过堂庭山回到庄内,所以,洗骨人或许还在堂庭山。” 蓝拥雪和妻子对视一眼。蓝拥雪道:“那就去。” 白沐阳一愣:“你们要去堂庭山?” 夫妻二人同时点头。 “这一路十分不太平,而且,我担心这是个陷阱” 玉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师兄,你别再说了。我是一定要去的。” 蓝拥雪轻轻握住妻子的手:“你想去哪,刀山火海,我陪着你便是。” 玉瑶道:“如果是陷阱,算儿就托付给你们了。我夫妇二人绝计不会将敌人带回庄内。” 白沐阳叹了口气:“你们出庄前去药庐取些解毒疗伤药,再取些能对付敌人的毒药吧。” 玉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玉瑶猜中妹妹的心思道:“玉琪,若是我没有回来,等算儿到时限了,你就将我们一家三口葬在一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章 兰心蕙质云出岫 蓝拥雪和玉琪去堂庭山了。 玉琪心神不宁,扎到藏书室去查书,莼之和天宝在自己房中打坐了许久,饿得前胸贴后背时,阿卉终于来叫二人吃饭了。 见阿卉又带着自己往山上走,天宝忍不住问道:“阿卉,咱们是去吃午饭吗?” 阿卉点点头:“我们午饭是吃松果的。” 天宝和莼之对视一眼,肚子同时咕噜咕噜地叫起来。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到了松林,远远望见阿妍正围着一株松树转动,她速度极快,又姿势灵动,动作飘逸优美,身上的裙裾轻摆,如同正在翩翩起舞的蝴蝶仙子一般。 莼之在金国见惯了将士们舞刀弄枪,金国女子虽然也喜骑射,但武功高的却不多,来到中原,连接见到朱碧c玉琪c玉瑶c婉如几位,此时见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阿妍,似乎也身怀绝技,不由深深赞叹。 天宝看得呆了。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松叶的清香十分好闻,深吸了好几口气:“阿妍姑娘在练什么功?” 阿卉正要说话,一只小松鼠突然跳到她手上,它双眼亮晶晶的,十分活泼,跳来跳去,尾巴拂得阿卉手心痒痒的,阿卉被逗得格格笑:“她在练穿云飞波呢,这不是华阳门的功夫,是我娘教给她的。” 莼之和天宝一齐望去,阿妍正跃到松树顶上,在树梢上疾行。她速度极快,身姿优美轻盈翩然,衣袂飘飘如同唐代飞天图里的美人儿一般,松树却不甚晃动。 天宝仰着头想,仙女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平日里内敛的莼之也忍不住喝了个彩:“这穿云飞波应当叫惊鸿游龙舞。” 阿卉骄傲地说:“姐姐现在练到第三重,等到第九重就可以真的穿云飞波了。” 天宝羡慕不已:“你是说,可以在云端穿过,水面上飞吗?” 阿卉做个鬼脸:“到那时我就可以叫姐姐装鬼吓人玩了!” 莼之微笑,觉得阿卉的性格清新可喜,浑然天成。 见众人来到,阿妍转了一圈,足尖在树上一点,就跃到了三人身边,莼之见她气不喘,身形稳,忍不住赞道:“旧时有诗云,‘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想来便是指的这门功夫了。” 阿妍也不扭捏,点头微笑道:“我也听过这诗。” 天宝读书不多,忙岔开话题:“这门轻功是不是世上最快的?” 阿妍摇头:“听说幽渺宫有门轻功唤作幽渺神行,比穿云飞波还要快上十分。” “世上竟有这么快的轻功,那岂不是形如鬼魅?” “传说幽渺宫主神出鬼没,快得不可思议,是以世间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她使的便是幽渺神行,”将手中拎着的小篮子举到大家面前:“好了,别聊了,吃饭吧。” 莼之见篮内全是松果,有黑有绿,阿卉取了一枚绿色的,掰开来,取出几粒瓜子大小,晶莹剔透的松籽。 “这是什么?” 阿卉从姐姐手中接过:“我叫它绿小子。挺好吃的。” 莼之和天宝早上吃的玄见果早就没了,腹中空空,见了这等稀罕的午饭,觉得似乎更饿了。 天宝从阿卉手里取了一粒塞到嘴里,一种极刺激的冷感从口腔冲上天灵盖,一时说不出话来。 莼之见他表情怪异,迟疑了一会:“午饭就只吃几颗这个吗?” 阿卉见天宝和莼之的表情,笑起来:“只吃这个,但可以吃很多。老白说,吃上一千枚这种松果,顶人家练一年轻功。我和姐姐从小就吃的。” 天宝觉得舌头冷得要僵了,又不好当着阿卉的面吐掉,勉强说:“这能吃饱吗?” 阿卉指指到篮子:“还有果子呢。不够我再去摘。” 阿卉脚尖轻轻一点即跃上树顶,象阵风一样围着松树转了一圈,从树上噼里啪啦拍落了一堆松果。小小年纪轻功着实了得。 几个人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天宝细心地用手拂了拂石块:“阿妍你坐。” 阿妍笑一笑,坐了下来。 莼之取了一个黑色松果,掰开外壳,发现黑色松果的外皮没有想象中坚硬,内里是果肉状,黑乎乎的,一口咬下,又酸又涩。还有沉重的松油味,难吃得马上要吐出来。 阿卉笑嘻嘻地看着二人:“你们刚吃不习惯,千万别吐。等我一会儿。”钻进松林,取了两朵绿色的花来。 莼之见那花儿十分漂亮,花瓣也晶莹剔透,有淡淡的松香味,笑道:“这又叫什么?绿美人?” 阿卉说:“不,绿阿卉。” 意思是自己是美人了。莼之和天宝都笑起来,天宝说:“这花儿不如小阿卉漂亮。” 阿卉道:“那就叫绿小卉好了。来,含着。” 那花一入口,口中又酸又涩的味道马上变得清凉无比,一股酸爽的滋味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爹说,这种松树只在此处有,它结的松果和开的花也只在此处有。食之可化体内浊气,吃上几年,自然就会穿云飞波了。” 阿妍斯文地吃着透明的松子:“又吹牛,若是吃了就会穿云飞波,我就不用这么辛苦练了。你们别听她的。” 阳光从松树上洒下来,阿妍的脸仿佛在发光一般。天宝向阿妍望去,见她如玫瑰花般娇俏的嘴唇一张一合,竟然头晕起来,低了头去啃松果,不敢看她的脸。 阿卉不需要含花瓣,吃松子吃得津津有味,她吃得快,吃完就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圈圈画画,一会功夫竟把四个人的模样都画了出来,莼之探头一看,实在是妙致毫巅c笔笔传神。惊道:“究竟是谁教你画画的?” 阿卉努努嘴:“玉琪姑姑。她这几天画的那幅神仙图才真是惟妙惟肖呢。吴道子也比不上。” 吴道子被称为百代画圣。苏东坡曾说:“画至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事毕矣。”据说他在长安兴善寺当众表演画画时,长安市民扶者携幼,蜂拥围观,画至精彩处,人人惊叹。他擅长以状如兰叶的笔法来表现衣褶,画上之人有飘动之势,人称“吴带当风”。 莼之心想玉琪不过二十出头,画功再好,也不可能比吴道子强。哦了一声,并不接话,心中是不信的。 阿妍十分聪慧,看出莼之心思,说:“我娘说,玉琪姑姑是世间最聪明的姑娘。” 天宝忙点头:“你娘说的,肯定没错。” 莼之低头笑了一笑。倏地想起朱碧,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到了昆仑没有? 阿妍阿卉吃得快,莼之和天宝根本吃不下,午饭很快结束。阿妍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琪姑姑叫我下午带你们去火屋练功。” 阿卉骄傲地说:“我已经练到能躲十只烈焰鸟了,姐姐已经练到二十只了!” “什么烈焰鸟?” “一会到了你就知道了。走吧。” 阿妍和阿卉带着二人下山,来到山腰的一间石屋前。阳光在头顶跳跃,脚下只有沙沙的脚步和阿卉嘻嘻哈哈的笑声,美丽的阿妍就在眼前,虽然这路程颇长,天宝却觉得实在是太短了。 石屋由青石筑成,外墙沿雕的是常见的石瓶c寿石图案。并无什么特别。 阿妍站在屋前说:“火屋里有会喷火的烈焰鸟,进去后就把门关好,烈焰鸟很珍贵,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要想法子将桌上的石松果取来。” 阿卉做个鬼脸:“跑了我爹会揍你们,毕竟他是世界上最小气的人。”牵着阿妍蹦蹦跳跳地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一 石屋烈焰火鸟亡 一进门,石门就呯地一响在身后关上了,两人眼前一黑,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这石屋方方正正,并无窗户。屋内一丝光亮都没有,黑乎乎的好不瘆人。 天宝说:“师弟,这是叫我们瞎子摸象啊,你看到桌子和松果在哪了吗?” 莼之摇摇头,摸索着向前一步,还未说话,突然听到两声怪叫,屋子正中,轰地喷出两团火来。 借着火光,两人都看到了屋子中间有张石桌,桌上放着两个石雕的松果,桌子上方飞着两只全身火红的怪鸟,山鸡大小,连眼睛都是红的。想来就是阿妍说的烈焰鸟了,火正是从二鸟口中喷出来的。石桌和桌上的石松果都被烧得通火。喷出火后,二鸟落到了地上,依偎在一起。 天宝下意识地往比自己矮的莼之身后一躲。莼之没有动。 天宝有点不好意思:“吓我一跳。”慢慢走回来,与莼之并肩站在一起。 两个少年看着那怪鸟,天宝轻声问:“师弟,你有什么法子能取到石松果吗?” “叫我莼之吧。”莼之慢慢说:“它们的脖子很短,脚也短,说明跑不快。但它们的翅膀很大,想必飞起来很快。我来试试。” 莼之脱下一只鞋,往屋顶一抛,怪鸟见空中有活动之物,齐向上飞去,轰地向鞋喷出火焰,鞋嗤地烧起来了,瞬间化为灰烬。二鸟十分兴奋,示威般冲着着天宝和莼之吐出火焰,吓得莼之和天宝紧靠墙壁贴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别提去拿那松果了。 莼之道:“这两只鸟,是同飞同进的。我可以用石子打瞎它们的眼睛,但又怕庄主不高兴。” “别打!你没听阿妍说,这鸟很珍贵吗?拿不到松果顶多被骂蠢,打坏了这稀罕鸟儿,说不定就要被赶出庄去了。” 莼之看了一眼天宝,心想这少年倒是十分精明。盯着烈焰鸟,轻轻往左动了一动。 两只火鸟相亲相爱地依偎在一起,一见莼之移动,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摆出戒备的姿势,动作一致,不差分毫。 “原来这火鸟见了活动之物才喷火,但我想,它总不能无穷无尽地喷。” “你的意思引诱它们不停喷或者等它们累坏了喷不出火了再取松果?好办法!那咱们是分开走还是一起走?” “当然是分开。” “好,我走左边你走右边。来迷惑它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天宝你可读过《武经总要》?” 《武经总要》是宋仁宗命文臣曾公亮和丁度以五年的时间编成的一部规模宏大的兵书,莼之的外公是金国大将军,这些兵书,他自幼便读熟了的。可天宝并没有看过,心中自卑,口中却称:“读是读过一点,现下全忘光了。” “《武经总要》里有圆阵和车轮阵,原理我们可以借来一用。” “哦,什么原理?” “车轮循环滚动的原理。” 天宝虽然读书不多,人却很聪明,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以车轮循环的法子对付它们?” “是的。你看,这两只火鸟是一同行动绝不分开的,而且,他们只攻击活物,我们虽然只有两人,但也可如车轮一般,循环往复消耗它们的体力。” “明白了。我先跑。我支持不住再换你。” “今日先试探它们的实力,看能撑多久。” 天宝点点头:“我先来吧。”在地上慢慢走起来,火鸟的头果然随着他转起来。莼之站在原地细心观察。 天宝慢慢跑起来,火鸟果然也慢慢跑起来,待天宝快跑,它们开始展翅飞起来,对着天宝鸣叫。天宝跑得若离它们近了,它们就会弓起身子喷火。 莼之注意到,火鸟准备喷火时,先是头上冠子竖起来,接着眼睛发红,轻叫一声,开始喷火,火焰最远能烧到一丈,只要跑离一丈之外,便不会被烧到。但若是想抓住它们,必定会被烧到。 天宝沿着石屋跑了五圈后,后背已经湿透,有两次差点被烧到。两只火鸟却仍然神采奕奕。 莼之从地上站起来,冲火鸟把另一只鞋扔过去,火鸟果然上当,转头追起他来。 天宝长吁一口气,就地卧倒休息。他躺在地上,发现莼之消耗火鸟体力的法子和自己不同,他不象自己一直向前跑,他是扭扭曲曲地跑,跑出去几丈又退回去,边跑边观察火鸟,每到转弯处就向前猛冲,火鸟向前飞的速度很快,却因为脖子短,转头转方向并不方便,莼之转方向时,火鸟要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被他耍得团团转,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几次还差点撞到墙上。 莼之还伺机向上跳起,因为离火鸟非常近时,火鸟会喷火,可当它们喷出火来时,莼之已经落到地上了。等它们向下转头,莼之又已经跑开了。 天宝看着莼之,心情很复杂,既赞赏又有一丝妒忌:自己一直自诩机灵,但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少年,似乎比自己聪明一些,最主要的,他读了很多书,比自己有学问。 莼之折腾了半天,气息明显粗滞,天宝休息够了,爬起来继续逗弄火鸟。他学着莼之的样子,按“之”字型前进后退,两只火鸟的动作越来越迟钝,连羽毛的颜色也没那么火了。莼之躺在地上微微喘息,眼睛却没闲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只火鸟。 如此循环三次后,火鸟累得不行,天宝也学着莼之的样子引那火鸟喷火,火鸟的火一次比一次小,象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莼之突然从地上爬起,叫道:“小心!” 两只火鸟本来在石屋上方盘旋,突然冲着天宝俯冲下来,哇地一张嘴,喷出两股巨大的火龙,天宝没想到火鸟突然变化策略,跑是来不及了,胸中一静,心下这下死定了。 说时迟那时快,莼之一个滚地趟,抱着天宝就地一滚,滚出两丈去,火鸟双双哀鸣,口中各掉出一粒红色的小珠子,啪地掉到地上不动了。 天宝和莼之面面相觑。 “天宝,这鸟是被我们累死了么?” 天宝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完了,你出的这个主意白师兄会不会把我们俩赶出去啊?那可如何是好?” 莼之也坐下来:“闯了祸,被赶出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见天宝一脸沮丧:“你放心,若白庄主追究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 天宝有点过意不去,脖子一梗想说两人一起承担,想想阿妍美丽的面庞,又把话咽了回去,讪讪道:“那就辛苦师弟你了。” 莼之心想,若是白庄主怪罪下来,自己就找个荒山,打猎为生,努力练习箭法。待箭法练好,去杀了完颜亮,再给父母修座衣冠冢,守着他们的坟过一辈子便是。 两人忐忑不安地坐了一会,莼之起身道:“天宝,别在这里等了,去找庄主承认错误吧。”回头见天宝迟迟疑疑没动,捧起两只死鸟:“那我自己去吧。” 天宝见莼之独自向前走,背影十分瘦削,突然内疚:“师弟等等我,咱们一起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二 晓看淬火映红霞 天宝走了两步,想起两只火鸟死之前各吐了一粒红红的珠子,回身拾起,握在手中,与莼之一起回鹊庐。 练功的石屋在鹊舍后面,走回鹊庐还有很长一段路,二人都没有说话,天宝紧紧地握着那两粒红珠,心想如果白庄主要救火鸟,可能要将珠子塞回火鸟体内吧? 此时已是夏末,天气仍然炎热,园中虽然有许多树木,天宝仍觉得很热,手心沁出了汗珠。莼之看他一眼:“若白庄主追究,我一人承担即可。” 天宝情绪复杂,看了看莼之,咬牙道:“我们俩上一世是同门,这一世又是同一天入庄,也算兄弟,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与你一同承担便是。” 莼之犹豫了一下:“若能一人承担便没有必要牺牲两人。若你能留下来,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最想学的是蓝师兄和玉瑶师姐的占卦之术,若是我被逐出庄外,将来你学会了,能帮我算些事情吗?” 天宝并不想与莼之一同承担,不过面子上挂不住,才口不对心地说要一同承担,此时莼之这样说,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让年龄比自己小的莼之一人承担责任十分不应该,内心纠结,手中珠子握得越发紧了。突然觉得手中剧痛,原来手中的珠子竟突然燃烧起来,在手心冒出火光,天宝哎哟一声,将手中的珠子扔了出去。 那珠子滴溜溜滚了出去,掉到地上。 “这,这是为何?” 二人对视一眼,疾步向前,蹲下身子去看,那两颗珠子静静地躺在草地里,仍兀自在冒火。 “这鹊庄,的确是处处透着古怪。”天宝嘟囔着。 珠子上的火渐渐熄了,两人谁都不敢伸手去拣。 莼之说:“这珠子可能遇水即燃。”心中盘算着,若是将这珠子穿在箭上,射入完颜亮口中腹中,他必死无疑。莼之盯着那珠子,见珠子不过小指甲盖大小,颜色象朱砂一般,极光滑。初看平平无奇,细细一看,珠子表面有光圈浮动,在阳光下似乎在流动变幻。见珠子上的火已经熄灭,莼之用袖子包住手,拾起两粒珠子往安泰阁走。 两人走到鹊庐门口,杜婉如正从屋内出来:“你们来得正好,正要找你们。” 莼之举起手中的鸟和珠子,轻轻说:“白夫人,我把烈焰鸟累死了,这是它们吐出来的珠子。” 婉如见天宝和莼之面上表情,笑道:“哑叔做了酸梅汤,刚刚冰镇好,进来一起来喝。你们师兄今天心情好,不会因烈焰鸟死了责罚你们的。” 莼之和天宝进了鹊庐,果然见白沐阳满脸喜色。天宝心想,早上山顶才被雷炸过,现在他还这么高兴,想来白漪影说鹊庄会被毁是假话。 莼之走上前:“庄主,烈焰鸟” 白沐阳眼睛一扫,把脸一板:“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挺会花钱的啊,这鸟活的在花涧集上卖,至少要一百两银子一只!”伸手把珠子拿走:“现在只剩淬火珠,只能卖五十两一粒了!” 莼之和天宝见他并不在意,大大松了口气。 阿卉蹦蹦跳跳地进来了,她左肩上趴着一只小松鼠:“娘,娘,这只松鼠特别聪明,总来找我玩,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马立。将来出门我坐马背,它就威风凛凛地站在马头上。” 白沐阳哈哈大笑:“闺女,这名字起得不错,直观通透,简单粗暴。” 阿卉咧嘴大笑:“娘,你帮我给它缝件衣服吧!” 杜婉如还没说话,白沐阳道:“你娘哪有空,她明天要和琪姑姑一起带莼之和天宝到花涧集去。你去找姐姐缝。” “琪姑姑出庄了!说是想到个能唤醒算哥哥的法子,她去取了。” 白沐阳皱眉道:“还有我不知道的法子?”转身对莼之和天宝说:“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花涧集,是江湖上最盛大的集会,你们去见见世面。另外,拥雪师兄和玉瑶师姐到庄外去接一个人,派乌鹊传了信,也是明天回来。回庄最快的路便是横穿花涧集,你们跟着婉如一起去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转身见阿卉扑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说道:“你不要假哭,你还是不能去。” 阿卉抱着松鼠看着白沐阳:“老白,你今天好象特别高兴,为什么?你已经查到雷击是怎么回事了吗?” 白沐阳笑而不语。 婉如嗔道:“你这孩子,不能这样和你爹说话。“ “那定是又种出什么新奇的花了?是什么,让我看看吧。” 婉如过来轻拍她:“好了好了,喝过酸梅汤就带两个哥哥去把烈焰鸟埋了吧。” 晚饭吃得很早,是在偏厅吃的,哑叔已备好了长条形矮桌,桌边放着蒲团,白沐阳和杜婉如也进来和孩子们一起吃。天宝和莼之学着众人的样子盘腿坐下。 和早餐c午餐相比,晚餐份量大得令人感动。但只有一道菜。 这道菜是一种黄色的蘑菇,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大盘,蘑菇每朵都有面碗那么大,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味。莼之撕了一条送到嘴里,惊喜得想叫出声来,因为蘑菇的味道鲜美异常,滋味绝妙。 阿妍吃得很斯文,阿卉吃得比姐姐还快。天宝在阿妍面前不好意思吃太多,莼之见大伙都吃得津津有味,心想白庄主精通医理,两个女儿小小年纪均武功出众,鹊山的食物吃了肯定延年益寿增强功力,更是食指大动,吃了不少。 杜婉如象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食用此物需运功化开,不宜贪多。” 阿妍阿卉吃完一朵果然便在桌旁盘闭目运功,待头上冒出缕缕白烟,才睁开眼睛继续吃。 白沐阳教二人以华阳门独有的心法将蘑菇化掉,莼之学得快,很快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天宝因阿妍坐在一旁,杂念颇多,试了许久也无法凝神静气,睁开眼时,见到白沐阳正皱眉看着自己,低声与杜婉如说什么,显然是不高兴了,心里一格登,低了头不敢看他。 饭后,阿卉蹦蹦跳跳地把二人带到院中水池边:“爹说了,从今天起,你们俩每天泡两个时辰。” 阿卉骄傲地说:“正始池是我爹倾毕生所学,配制灵药而成,修道之人泡一个时辰,可抵凡人修炼十日,能去除杂念,凝神静气。我从小就泡的,听娘说,杂念太多的人,第一次泡会很不舒服。但必须要坚持下去。” 天宝想,把人的杂念都洗干净了,以后我见了阿妍小姐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么?那成仙就容易了?隐隐觉得,没有杂念,当神仙也不怎么快活。 待阿卉转身,天宝和莼之慢慢脱了衣服泡下去,天宝跟父亲走南闯北,与一群粗豪汉子泡澡是常事,与莼之同池而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莼之却全程皱着眉。 那水池不深,水温很合适。只是药味太浓烈,二人初时需憋气,泡了一会才慢慢适应。刚适应气味,慢慢地天宝又觉得水温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烫得他叫出声来:“好烫!” 几乎与此同时,他听到莼之声音发抖,哆嗦着说:“好冷!” 天宝忍不住跳出池子,见莼之只说了那一句好冷后,再无言语,抱臂坐在池中,在月光下也能看出他嘴唇发乌,浑身抖个不停。 天宝愣了一会,又跨进了池内。苦笑道:“这鹊山的水啊,湖啊,云啊,松树啊,人啊,没有一样不离奇的。” 莼之冷得一直抖,紧闭着牙关不说话。天宝泡了一会,又忍耐不住,想爬出池子,见莼之冻得一直抖,道:“师弟,可能你身子弱,若真受不了,就先出去一下吧。” 莼之摇头:“我,我,还,还受,受,得住。” 天宝闭目泡在池中,脑中浮现出阿妍练功时的俊美丰姿,又想,我泡过的这池水,阿妍也是泡过的,不由心猿意马起来,身上骤然一热,池水一下烫得他再次叫出声来:“哎哟!” 杜婉如和白沐阳在二楼能看到水池,白沐阳道:“小一点的那个孩子背上有双鱼标志,是青玄无疑,大点的这个身上既无印记,资质又差,杂念还这么多,绝不可能是青云,师父定是搞错了。” 婉如温柔地说:“你师父说他是,定有他的道理。” 白沐阳突然想起一事,嘿嘿笑了起来。 婉如道:“又发什么失心疯了?” 白沐阳说:“我第一次配好药方倒入正始池时,自己也下去试泡了一下。也是觉得很烫,当时,当时”俯身在妻子耳边说了几句轻薄话,婉如飞红了脸:“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你也不怕丑。” 白沐阳嘿嘿笑着:“你说,下面这小子在想谁?” 婉如想起日间见到天宝看大女儿的眼神,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心内隐隐有一丝忧虑,却怕丈夫又生气,轻描淡写说道:“若不是这些年世道不好,这孩子在家乡应当已经成亲了。他有可想之人,原属正常。”岔开话题道:“不知蓝师弟和玉师妹要带回来的人是谁?会不会就是那个洗骨人?” 白沐阳道:“只可惜云瞳毁了,不然现在就可以知道。真希望重炼云瞳能顺顺利利的。” 杜婉如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隐约想到了为什么这个叫天宝的孩子身上并无华阳门人都有的双鱼标志。可那灵光只是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她并没有抓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三 结缘今世来生因 在二楼的另一间房里,阿妍捧着本《莺莺传》在读,不知看到了什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阿卉正在画一幅美人图,已经画到了美人的眼睛,可怎么也画不好,气得想把笔摔了,突然见阿妍笑得高兴,撅嘴道:“姐姐你又看这种书。回头我告诉娘去。” 阿妍道:“这书中的红娘煞是有趣,我是想,如果家中料理家务的不是哑叔而是红娘该有多好。若当时娘身边也有一个红娘多好。”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阿卉不懂阿妍的心思:“为什么?” “因为跟你说你也不懂,你是个小傻瓜。” 阿卉不高兴了:“你才傻呢。老白说了,我长大后定会活得比你快活。” 阿妍冷笑一声:“象他那种快活么?他是快活了,可是娘快活吗?” 阿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歪着头问道:“娘怎么不快活了?” 阿妍岔开话题:“你在画什么?” 阿卉边画边说:“画仙女呢。成仙了想变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多好。姐姐,你看过这么多书,真的没有见到过脉望么?” 脉望是《天书仙卷》上记载的,说是古书中有种极微末的小虫叫蠹鱼,它若吃到书页上印的神仙二字,就变化成为“脉望”。找到“脉望”服了,当时就能脱胎换骨,飞升成仙。不过这种东西极难找,是以只在传说中存在。 阿妍翻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地说:“世上若是真有这种东西,吃了就会换骨成仙,哪还会有人刻苦修炼?”她翻着书,突然惊喜大叫:“啊呀,蠹鱼!书上写的是真的,我这本书上真的有蠹鱼!” 阿卉激动不已,抛了画笔:“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阿妍哈哈大笑,阿卉知道上当,扑到姐姐身上扭她。 天宝耳力极佳,隐隐约约听到阿妍的笑声,心神一荡,池中之水又是一阵发烫,不由得又惨叫一声。跳出池去。 莼之抬头看看天宝,心想这个少年真是太奇怪了,跳来窜去的。 二人又泡了一会,过了一会,阿卉下来了,兴高彩烈地展示成果给莼之和天宝看。二人忍俊不禁笑起来。原来她给小松鼠做了身小衣服,还缝了顶小帽子,用丝带拴在脖子下面,把松鼠装扮得十分滑稽。松鼠浑身不舒服,在她手心扭来扭去,小爪子在身上乱抓。 莼之道:“这么热的天,它定是热坏了。” 话音刚落,那松鼠从阿卉手中跃起跳到了正始池中。“吱”地叫了一声,扑腾了几下,然后在池中游了起来。 “哎!马立,你回来!” 两个少年被松鼠逗得大笑,天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松鼠边游边在身上扒,扒了几下,衣服掉了。只留了个歪帽子在头上,十分滑稽。 莼之突然想起小元来,叹口气,伸手帮它把帽子摘了下来。 阿卉在正始池边蹲了下来:“把它递上来给我。” 小松鼠象知道阿卉的意图,不肯上去,在正始池内围着莼之绕圈。 天宝呆呆看着,心想若是阿妍姑娘也有宠物,派我养就好了。每日可以同她多说好多话。 “马立,你还游上了!我要下来抓你了!” 莼之心想,虽说阿卉还小,但若真要下来,男女授受不亲,自己或天宝岂不得娶她:“阿卉,这可使不得,我替你抓上来吧。”伸手去捞那松鼠,不料那松鼠极其灵活,身材又小,把个正始池搅得水花四溅也没抓到。 见阿卉嘟着嘴,莼之灵机一动,说:“这正始池,泡一个时辰便如练了十天半年功,这松鼠又吃过山上的松子,不知它能不能泡出轻功来?” 阿卉听了很兴奋,拍手道:“那我就有只穿云飞波鼠了!好,以后每天我都让它泡几个时辰,比你们泡得久。” 莼之道:“这么浓的药味,不知你的马立能不能受得住泡那么长时间。” 阿卉很骄傲:“当然可以。” 话音刚落,小松鼠呛了两口水,双眼一翻,两腿一蹬,晕了过去。 “哎呀,马立,马立,快把马立递上来给我!” 阿卉捧着松鼠马立去抢救了,天宝和莼之相视而笑。 “天宝兄,你过去走南闯北,可听过花涧集是什么?” 天宝在咬着牙忍受那正始池的热力:“我没听过。师弟,你不冷了么?” “冷啊。” 天宝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莼之身边,低声问:“师弟,你心中有何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每每想起一个姑娘,池中的水就会变得极烫,如果不想,便安然无事。我在想,泡这个药水,会不会让我们把心中所思所想所望之事,淡忘掉?” 莼之内心惊惶,觉得天宝说得有道理,嘴上却说:“不会的。道法有云,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个池子应当是清除戾气,凝结真元的。”想起父母死因,心中一紧,一阵极冷的寒意骤然袭来,忙闭目养神,清除杂念,才慢慢缓和过来。心中也开始隐隐不安,要成仙的人,大约是要忘记人生的爱恨情仇的,可是,若是放下了,怎么对得起生自己养自己的父母? 天宝见他冷得发颤,表情异常痛苦,心想,师弟心中不知藏着何事,象是比我还难熬。 晚上莼之包在薄被里半天没缓过来,还是觉得冷。莼之闭目养神时,听到天宝说:“师弟,今天幸好有你护着我,不然我真的要被烤熟了。” “这是应该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天宝幽幽说道:“有一年我和父亲路过黄州,那里流行吃一种烧猪肉,叫东坡肉,特别好吃。我一直想再去黄州吃一次,你扑上来救我之前,我在想,乖乖,一会可以自己吃自己的东坡肉了。” 莼之哈哈大笑,觉得身子不那么冷了,心想这个土里土气的少年也挺有趣的:“据说,过去宋人,不是,过去黄州的老百姓是不大吃猪肉的,苏轼发明的东坡肉香糯诱人,他将做法告诉黄州百姓后,满大街都是东坡肉,异乡人到了黄州,都要试上一试的。” 天宝黯然道:“是的,我父亲也很爱吃。可惜,他再也不能起身带我去吃肉了。过去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常常责骂我,他被人害死后我才明白,原来被他责骂狠打也是一种福气。总好过现在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游荡。” 这番话一下触到莼之痛处,他觉得胸口一阵发紧,张了张嘴,道:“我父亲也是被奸人所害。” 于是两个少年说起各自少时经历和这几年的遭遇,莼之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父亲原来做官,后被奸人所害。天宝不好意思说自己和父亲扮赶尸走私,只说自家做小生意,在路上被强盗打劫,导致天人相隔。 故事不全,情感却是真的,两人相互唏嘘不己,聊至半夜,已觉惺惺相惜。 天宝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又大又圆的月亮,突然说:“师弟,咱们现在都是苦命的孤儿,不如结为兄弟吧,在这世上,也算有个亲人了。” 莼之犹豫了一下,想起上次结拜的义弟是金国太子完颜光英,他现在已变成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了,实是造化弄人。 天宝十分敏感,见莼之半晌不语,以为他是官宦子弟瞧不起自己,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莼之过意不去,忙从床上起身:“走,到园中去。带上,带上,这里没有酒,带上水吧。咱们今日就以水代酒,滴血为盟,结为兄弟。” 二人来到园中,天宝见夜色极美丽,突然来了兴致,轻轻哼唱起来。 天宝不知他唱的是何处的民歌,只觉得他的声音十分好听。 过了一会,两个找到一块空地,正准备对着月亮起誓,突然听到听到一声娇喝:“什么人?” 两人吓了一跳,见阿卉捧着马立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天宝哥哥你歌唱得不错嘛,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干嘛呢?”见地上插了三根香,拍手道:“我知道啦,你们在玩结拜!怎么不叫上我呀?” 莼之道:“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阿卉,你快回房吧。” “我刚把马立救过来,想带它吸点月华。我不回房,我要看你们结拜。” 莼之道:“别闹了。” 阿卉眼珠转来转去,突然说:“哎,你们结拜没酒怎么行?书上说要滴血酒的,不能用水。” 莼之十分诧异:“这庄中是清修之地,怎么会有酒?” 阿卉狡黠地一笑:“我们庄里有个大酒鬼你们忘了?她房中全是好酒。” 天宝大喜:“那你快去偷,不,取来吧。” 莼之好久没喝过酒了,听到好酒二字,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阿卉突然说:“我去拿酒是要冒风险的,可你们没酒又不能结拜,不如这样吧,你们带我一起结拜,这样你们多个妹妹,我多了两个哥哥了!从此我们几个要以吉凶相,相,相” “相”了半天没说出后面的话,想必是忘记了。 天宝插嘴道:“吉凶相照c祸福相依c死生相托。” 阿卉拍掌道:“对对对,就是这几句话!你们同意让我一起结拜吗?” 天宝道:“我没意见啊,师弟你呢?” 莼之知道阿卉贪好玩,心中喜爱阿卉的天真烂漫,却又觉得与阿卉结拜十分不妥。阿卉见莼之犹豫,道:“我先去拿酒,你慢慢想啊。” 过了一会,她满头大汗捧着个葫芦和三个碗回来,给天宝和莼之一人倒上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捧着碗眼巴巴地看着莼之。莼之哭笑不得,又觉得这小小女童着实憨萌可爱,叹口气:“好吧,就一起结拜。” 于是三人行了拜月滴血结拜之礼,按年龄大小结成了异性兄妹。相互约定从此吉凶相照c祸福相依c死生相托。 莼之交待阿卉:“三妹,这是我们三个的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阿妍姑娘和你父母,人前仍叫我们本名吧。” 阿卉道:“知道了,放心吧!”蹦蹦跳跳回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四 久别重逢沧海事 这晚天宝和莼之都睡得不够,但天一亮,莼之便起身整理房间了。他自幼锦衣玉食,极爱干净整洁,遭逢变故后,学会了亲自动手,一切也要干干净净。倒是天宝,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生活得粗糙,虽然是他手脚勤快,毕竟不如莼之讲究。于是莼之通常在整理完自己的床后,帮他把床铺再拉扯一下。久了,天宝都惯了,有时被子也不叠,直接就让莼之整。 过了一会,哑叔送来两身灰色衣服,有点大,莼之见款式和哑叔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心中有点不舒服。 天宝却完全没有反应,还挺高兴:“赶集还有新衣服穿!” 莼之边擦桌子边冷冷说:“给你一身家奴的衣服也这么高兴。” 天宝看他脸色不好,不再说话。眼睛余光瞟到哑叔,觉得他被莼之的那句家奴说得有点不高兴,过去拥着哑叔的肩膀:“我喜欢。我觉得哑叔穿灰色挺帅啊。” 那哑叔满面皱纹,每一条都刻着“愁苦”二字,和帅字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也知道天宝故意逗自己开心。笑笑走了。 两人换好衣服,见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拉车的是天宝骑过的黑马和另一匹白马。 黑马见了天宝,咧嘴一笑,天宝上次骑它吃过苦头,此时见它得意,心里嘀咕,面上仍是笑嘻嘻的,摸了摸它额上的白毛。 两人一掀帘子,见婉如也穿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心中疑惑。 婉如笑道:“所有参加花涧集的人,都要穿这身衣服,因为市集上什么人都有,主办的花家为了维持三天的正常和平交易,要求参加者都身着不显露身份的衣裳。穿上这身衣服,意味着同意遵守花涧集的规矩。” 莼之这才明白白家并没有把自己当下人的意思,面上微热。天宝瞧着他,轻轻一笑。 那马车十分奇特,十分狭长,不过三尺宽,却有丈半长。里面摆着几个长形箱子充作座位,箱子和箱子之间距离很近,刚好放脚,几个人进了马车面对面坐着。哑叔的驾车技术很好,坐在车里看不到外面风景,但能感觉速度很快,瞬间出了鹊庄。天宝听到呼呼风声,掀开窗上的帘子往外一看,原来马车走在山路上,一边是悬崖,另一边是万丈深渊。而哑叔还一边赶车,一边不时从腰间取下葫芦喝上一口,吓得忙闭上眼睛放下帘子。 “白,白夫人,哑叔喝醉了能赶车吗?” 杜婉如神态自若:“能。”敲敲对面的箱子:“白阿卉,里面闷不闷?” 就听到阿卉格格的笑声:“谁坐在我上面?让一让,让我出来。” 莼之听到声音是从自己身下的箱子里传来的,吓得忙站起来,阿卉果然打开箱盖跳了出来,小松鼠马立正趴在她肩上。 阿卉腻到杜婉如身边:“娘,你怎么知道我在车上?” 婉如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你每年都吵着去,你爹每次都不同意,独独今年你没大吵,早上又没起床,我就知道你打主意要混进车里了。” 阿卉吐吐舌头,在母亲身边坐好:“我爹实在太小气了,生怕我花钱,我又不是姐姐,才不会乱花钱呢。”掀开帘子让松鼠看:“马立,很高是不是,你怕不怕?” 那松鼠又被穿了一身灰色的小衣服,十分搞笑。 婉如道:“这么大的丫头了还这么贪玩。你去看看热闹可以,不要惹祸。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知道啦。规矩我记得非常清楚。要不我来告诉天宝哥哥和莼之哥哥吧。” 婉如拍拍她的头:“好了好了,还是我来说吧。”转向天宝和莼之:“花涧集是一个集市,每年举行一次,每次三天。由陌上花家主持,已延续三百年。交易的货品不是寻常人间能见到的东西,在这三天,人c妖c魔三界无论有何恩怨,都要放下,各取所需,等价交换。若有需要仲裁之事或争斗,花家会出面解决。” 莼之忍不住问道:“那花家的功夫是天下无敌的啰?” 婉如摇摇头:“不,花家不靠功夫。” “那,那如何解决争端?” 阿卉嘴快:“花家靠的是祖传神弓。若有争斗,只要祭出神弓,神弓自会将失德之人射得灰飞烟灭。” 天宝惊道:“这么厉害?” 莼之心想若这神弓放到人间,人间就不会有坏人了:“真希望有机会见识神弓的神奇力量。” 几个人说些闲话,阿卉十分兴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娘,你在花涧集上见过的最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墓地。” “墓地?哪的墓地?” “那时我年纪还小,你外公带我去花涧集买剑,就看见有人围着一个摊子,说是有人卖墓地。挤上前一看,摊子上摆了一个斗大的桔子。” “桔子?” “卖东西的人指着那桔子说,那就是他卖的墓地。要价百万金。”婉如摇摇头:“很多人围着看,但并没有人买,也没有人肯以家传绝学更换。” 莼之默默听着:原来还可以以功夫换商品。 “后来呢?” “后来听说,那人卖给了陌上林家。林家并没有付百万金,而是以交换的方式,换了那个大桔子。” 天宝听得直咂舌。 阿卉托着腮:“桔子为什么是墓地?林家用什么东西换了那桔子?” 杜婉如道:“我也不知道。” 莼之默默想了一会,说:“前朝宰相牛僧孺曾著《幽怪录》,里面说了一个巴邛人的故事,说他家里有个桔园。有棵老桔树上长了两个大桔子,剖开后,看到每个桔子里面都有两个鬓眉皤然c肌体红润的老叟相对而坐,正在下象戏,也这是后世称象戏为‘桔中戏’的原因。后来,其中一个老翁说饿了,要吃点龙干肉,从袖子里抽出一根形状象龙的草,一块一块割着吃,那草还边割边长,吃完后,老翁含了一口水喷那草根,草根随即化为蛟龙,四个老翁乘坐在上面,蛟龙脚生风云,腾空而起,上天去了。” 婉如道:“你的意思是,这个桔子” 莼之点点头。 阿卉兴奋不已:“和修仙有关!如果是墓地,那是说,人死了放进去,可以尸解成仙?可是桔子这么小,要怎么把人放进去?” 莼之问道:“那林家买了这桔子后如何了?” 杜婉如摇头:“不知道。林家一向神秘,极少行走江湖,买了那桔子后,这么多年,真的没有他家的消息了。” 莼之道:“或许真的都修炼成仙了,或许和他们被换走那样东西有关。” 阿卉突然跳起来,抱住莼之的手臂摇了一摇:“莼之哥哥,你真聪明。” 莼之闹了个红脸。天宝见这情形,面上微笑,心里却有点异样的感觉,心道莼之读书多,果然比自己更讨人喜欢,不由自主想到,若是阿妍喜欢上他就糟了。 婉如轻轻在阿卉头上一敲:“女孩子家,这象什么样子!” 阿卉吐吐舌头。缠着莼之:“莼之哥哥,你还看过什么有意思的书?” 莼之道:“我自幼被父亲和外公寄以厚望,别人家都是请一个先生,至多加一个武术教头,可我有四个。其中一个先生很有趣,他喜欢读这些杂书,房中都是。我便也读得很杂。”莼之想起过去的时光来,心底又是一阵绞痛。扭了脸去看窗外,掩盖面色。 天宝听他这样说,想起自己小时候常被父亲责打,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字还是在村里一个落魄秀才家帮工,他断断续续教的。心中五味陈杂,一阵心酸,低头去逗小松鼠。 婉如见二人脸色,岔开话题:“一会在花涧集上,你们可以去逛逛,我接到玉瑶阿姨了再一起回去。” 阿卉又跳起来,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娘,你真好。给我点银子吧。” 婉如嗔怪地说:“你这小丫头。”从怀中取出三封银子,递给三个孩子:“青玄青云,你们也带点银子,看到喜欢的小玩意儿,也可以买回来玩。但有一条,魅影族的东西不能买。” 天宝问道:“魅影族?是上次在后山挡的那些?” 阿卉直摇头:“他们好可怕,无影无形,穿上衣服后,只有衣服在走!” 天宝道:“那不是鬼么!” “不是鬼,鬼是只有中元节才能出来,也见不得阳光。魅影怪是魔族最重要的武器,魔王以上古神兽的血和人c妖c鬼心中怨气炼成,虽然他们怕火和龙,但他们无色无形,射不中打不着,很难对付。” 正说着,马车突然一颠,两匹拉车的马齐声嘶鸣,阿卉揭开帘子一看,尖叫道:“娘!” 婉如望了一眼车外,面色大变,跳出车去,铮地拔出剑来。 天宝和莼之也跟着下了车,一望之下,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莼之更是差点叫出声来:在马车的前方,一辆金光灿灿的马车在半空中飘浮着,八件灰色衣服也飘在空中,显然就是婉如说的魅影怪。他们身上套着缰绳,承担了拉马车的工作,马车上坐着一个身着灰衣的小男孩,正是前几日假扮华阳真人,想把阿卉抢走的魔族小男孩。他的手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小狐狸脖子上挂了个玉牌,它眼睛亮晶晶的,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莼之,眼中滚出泪珠儿来。 莼之失声叫道:“小妖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五 长恨春归无觅处 那男孩摸着小元,皱眉道:“它是妖怪。可是你不能直接叫它小妖怪,它有名字,它叫小元。” 小元趴在小男孩怀中一动不动。它深深地看了一眼莼之,闭上眼睛,象是要睡着的样子。 莼之心里很难受,不发一言,心想我能用什么换到它的自由? 那魔族小男孩向阿卉挤挤眼睛:“小妹妹,你想不想坐金马车?” 阿卉大声说:“不想!” “你们都回车上去。”杜婉如将车上布帘放下,对阿卉说:“你别出来。” 走上前去,仰头对魔族男孩说:“花涧集市举行的三日内不得争斗,这规矩你们魔族应当也是懂的。” 小男孩呵呵一笑:“此处离花涧集还有一百六十七里路,根本还不到花家的势力范围。再说,若非因为买卖货物动粗,花家才不会管。” 杜婉如知道他说得有理,嘴上却说:“花家无情箭最公正,可不会不管。” 小男孩轻笑一声:“阿姨,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阿卉,你想不想坐金马车?我这里有一种很好吃的糖,你想试试吗” 阿卉在车中大声道:“我不想坐金马车,我自己家有马车,你快走开!” 小男孩笑道:“人类真是有趣,特别是小孩子。阿卉,你娘打不过我的,如果想活着离开这里,你只须告诉我一件事,我马上放你们走。” 阿卉小孩儿心性,一掀帘子跳下车来。莼之马上跟着下车,天宝也跟着下来了。 那通人性的黑马见状,往前走了几步,挡在阿卉面前。阿卉人矮,只到黑马的肚子,轻声道:“黑叔,我没事。”黑马这才让开。 婉如按住剑,暗暗戒备。莼之站在阿卉前面,天宝见状,也站上前去。 阿卉拉着莼之的手,对着小男孩眨了眨大眼睛:“什么事?” 莼之心想,这魔族小男孩定是想知道上一次他扮华阳真人,阿卉是怎么知道的。 天宝却想:“他定是想知道鹊山的秘密。” 小男孩笑嘻嘻地说:“你猜。” 阿卉眼睛转了两转,面上一松,说:“我知道了,你想知道上次你扮祖师爷爷哪里扮得不象被我发现了?” 小男孩点点头。 阿卉道:“我说了你真的会放我们走?”眼睛望向母亲。 杜婉如不知小男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向前一步,道:“阿卉,回车上坐着。” 小男孩看出母女二人心思,哼了一声:“我金鹏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只有你们人类,才出奸滑狡诈,喜欢出尔反尔。” 众人心头都是一震,阿卉道:“这很简单。我拿了个勾桃过去你没吃。” “华阳真人不是不吃这些东西么?” “你是说了不吃,可是你看桃子的眼神很象我爹看见金叶子的样子,那种喜欢是藏不住的。然后莼之哥哥吃的时候,你轻轻抿了一下嘴。但这都不算什么,最主要的……” “还有什么?” “祖师爷爷喜欢熏香,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沉香味道,可是你身上的是狐狸味儿。” 金鹏恍然大悟,在小元背上轻轻一拍:“原来是你出卖了我!今天回去就把你的皮剥了。” 莼之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把它放了,把我的命拿去。” 金鹏邪魅地一笑:“我偏不拿你的命,也不放它。你要怎么办?” 莼之内心如焚,眼圈红了,望向小元。小元大声说:“魏富贵,我很好。你放心。” 众人见这小狐狸居然会说话,均吃了一惊。阿卉看看手中的马立,心想,一会我得问问莼之哥哥怎么教会小家伙说话的。 金鹏突然一抬手,几个魅影怪向上飞起,金马车骤然升高,莼之还没反应过来,金鹏已将小元抛了下来。 几个人没料到这变故,小元惨叫一声,莼之泪如雨下,大叫一声,冲上前去。婉如飞身向上,想接住小元,那金鹏却又一挥手,一个身着灰衣的魅影怪从半空中把小元捞起,送到金鹏手上。 金鹏哈哈一笑,向众人招招手,金马车急速驶走。 莼之立在原地,脑中全是金鹏的笑声,不由泪流满面。 天宝见莼之哭得十分伤心,过去搂着他的肩膀:“师弟,别哭了,咱好好学,练好本事,将来去把你的宠物抢回来。” “它不是宠物,它是我的朋友。它是对我最好的朋友,它救过我。” 阿卉见莼之伤心,扁着嘴说:“莼之哥哥,你别哭了,你哭得我都伤心了。” 婉如摸了摸阿卉的头:“傻丫头。” 几个人上了车继续向前走,各有心事,闷闷地没人再说话。 婉如淡淡道:“青玄,人人都说命运命运,你可知道什么是命运?” “命运便是人一生不能所及不能控制的……那些事情。” 婉如道:“命运一语出自术家易。你的小狐狸认识你,落在金鹏手里是命,刚才金鹏把小狐狸抛下来,又突然改变主意,让魅影怪从半途截走它,就是运。命不能改,可运会变。” 莼之含泪道:“我明白了。多谢夫人。” 阿卉小心翼翼地问道:“莼之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教会那小妖怪说话的?” “它原本就是妖。” “哦。娘,我怎么能把马立变成妖?” 婉如道:“藏书室中的藏书众多,你若有心去读,自然会知道。” 莼之听闻此言:“夫人,我能不能进藏书室看书?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过书了。” 婉如一笑:“你愿意读书再好不过。阿卉,明日起,每日晚饭前你同青玄一起去读两个时辰书。青云也去。” 天宝喏喏道:“我识字不多……” 阿卉快言快语道:“我教你。” “好!” 莼之突然说:“施莼之。我叫施莼之,白夫人,请叫我莼之。” 婉如看了一眼莼之:“好。” 阿卉突然哈哈哈笑起来。 莼之面上一红:“给人起外号可不好。” 阿卉笑个不停,也不说话。 天宝很快反应过来,想笑不敢笑,瞧了瞧莼之,忍住了。 婉如微笑道:“西晋的时候,有个大才子叫张翰,是吴江人,他在洛阳当官,有一天见秋风起,想起吴中的苑菜莼羹、鲈鱼脍,十分思念家乡,竟然辞官回乡了。莼鲈之思便是思乡之意。阿卉,你读书要再用功些了。” 阿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天宝面上没有表情。 莼之早已知道自己名字的典故,也知道父亲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深意,婉如的解释触到了他的痛处,当下不再说话,默默向外望去。 婉如把几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想青云人很聪明,但读书太少,华阳门的三门绝学:易、医、堪舆,怕是都学不会了,倒是青玄,未来前途无限,接替掌门之位更为合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六 陌上公子世无双 马车又行了半日。远远望见一大片绿色,行近一看,是一大片碧绿如玉的湖水,湖面一望无垠,水面有白色小鸟飞翔,天蓝如洗,几个人心胸顿时开阔,觉得心旷神怡。莼之也暂时放下了愁闷。 婉如让三个孩子下车,向哑叔点点头,哑叔自驾车离开。 三个人跟着婉如走到湖边,莼之道:“陌上,我还以为是纵横阡陌的意思。” 阿卉道:“若从陆地走,去花涧集是要走小路的。” 天宝初时以为陌上是个地名,现在听两人这样一说,显然还有别的意思,没来由地缩了缩脖子。 几个人走到湖边,见湖边有一大片细软白沙,一艘画舫正向岸边驶来。 阿卉雀跃不已,冲大船挥手,扭头对天宝和莼之说:“坐船很好玩的。” 画舫渐渐驶近,舫内传出古琴声,弹的是《流水》。 古琴曲《高山流水》相传为伯牙所作,最初高山c流水本为一曲,至唐分作两曲,至宋《流水》又分为若干段,船舱中人弹的是后几曲,表现的是万壑泉水由涓涓细流汇成洪流,并逐渐汹涌,汇入浩瀚汪洋,形成惊涛骇浪,奔腾不息之势的情形。 莼之忍不住击掌道:“能将《流水》演绎得音和韵雅,委婉清新又大气滂沱,到底是何方高人?” 天宝听不懂这琴声好在何处,没有说话。 画舫少顷靠岸,一个白衣公子走上船头,拱手行礼:“白夫人好!阿卉好!两位小相公好!” 阿卉高兴得又蹦又跳:“陆离哥哥!陆离哥哥!” 莼之抬头望去,只见白衣公子肤色黝黑但极英俊,气宇轩昂英气逼人,不由心生倾慕,暗暗赞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大约就是这等人才了。《离骚》有云:‘斑陆离其上下’,陆离配花字妙绝,名字也好。 宾主还未行完礼,画舫内忽然射出一只黝黑的铁箭,直穿入水,湖底一阵翻腾,一股黑烟轰地升起,花陆离一挑眉,纵身跳入水中,旋即又从黑烟中跃上甲板,真真是矫若游龙。 “陆离哥哥,你在做什么?” 花陆离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和深深的酒窝。他摊开手掌,将手心一枚毫不起眼的青色珠子展示给众人。 “这是何物?”婉如问道。 “清水珠。” 阿卉问道:“陆离哥哥,清水珠是做什么用的?” “置于浊水之中,可泠然洞彻。无清水饮用时置于海水中即变清水,能救人命。今早西域来了几个胡商买了此物,旋即坐船返乡,居然还没出花家地界,就被抢了。” 阿卉点点头:“陆离哥哥,刚才神弓射的是谁啊?” “一条猪婆龙。” 莼之忍不住问道:“你家这神弓连龙都能射?” 天宝笑道:“师弟是个书呆子,猪婆龙不是龙,是鼍。” 莼之闹了个大红脸,拱一拱手,低声道:“谢大哥指点。” 天宝和莼之同时入庄,天宝心中或多或少有点竞争意识,他在学识与见识上远不及莼之,好容易压倒一次,心中有些得意。 当下众人上船,一进船舱便吃了一惊。只见地上铺着波斯地毯,那地毯上的花卉以金线缝成,十分华贵,船舱两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两排小几,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侏儒围坐在船尾的一张小几喝酒,见了众人,同时咧嘴一笑。 阿卉笑道:“这些小人儿真好玩儿。陆离哥哥,他们是哪来的?” 花陆离笑道:“似乎是伏牛山来的。咱们现在去陌上,你们坐一下,我去换件衣裳。” 几个人在船舱左边一张小几边坐下,莼之见那些侏儒面前只有一个小小的银壶,心想,这些矮人喝酒也用这么小的杯子,倒是有趣。 这时有红衣少女从舱外进来,呈上茶点。杯中装的是梅花茶,热汤一冲,梅花即在杯中绽开,十分清雅。点心是栀子花做的,香甜可口又沁人心脾。莼之吃着点心喝着茶,望向开阔的水面,心中的郁闷减轻不少。 阿卉对吃的并不感兴趣,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那几个侏儒,一个侏儒微笑着向阿卉招招手。阿卉轻声问:“娘,我能过去么?” 婉如道:“别节外生枝。” 阿卉说声好,眼中却露出不甘心的神情,过了一会,她怀中的小松鼠嗖地窜了出去。阿卉高兴地说:“娘,我去追马立。” 婉如嗔怪地说:“你这小丫头。” 小松鼠果然奔到那几个小矮人边上去,阿卉笑嘻嘻地跟过去,一个小矮人咧嘴抓起马立,端起手中酒杯就给马立舔了一口。 那小松鼠初时有点懵,马上回过神来,两只小爪子扒着酒杯,欢快地嘬起来。那小酒杯配着小小的松鼠倒是刚好。 三个小矮人瞧见马立有趣,哈哈笑起来。阿卉啊呀一声,抢上前去,把马立的脖子揪起来。她闻到马立身上酒味,吃了一惊,不再玩闹,将马立抱在手上,回到婉如身边,低声说:“娘,他们的酒好香。可那个酒壶那么小,为什么他们每个人杯里的酒都是满的,而且还在往外倒酒?” 婉如看了一眼,道:“世事无奇不有。” 阿卉嘟嘟囔囔:“琪姑姑也不知道在哪,若是她在,定会知道这其中奥秘。” 莼之望向窗外,画舫开得又快又平稳,想是舱底有许多船工在一齐划。 天宝见那湖面开阔,婉如在和阿卉说话,莼之在发呆,于是信步走上甲板,轻轻哼起小时候母亲教给自己的一首小曲子。 “公子唱的可是《竹枝曲?》” 天宝回头,见适才全身湿漉漉的陆离已换了一身青色衣裳,越发衬得他丰神俊朗c面如冠玉。 陆离与天宝并肩站在船头:“公子所哼唱的曲子,是四川东部民歌吧?这些年兵连横结,我好久没听过了。” 天宝愣了半晌,这歌曲是母亲小时候经常哼唱的,自己并不知道是何地的民歌 ,母亲说她是小时候被人拐卖到檀州的,也不知家乡在何处,莫非母亲是四川人? 陆离见他若有所思,拱手道:“这位小兄弟,你能再唱一遍吗?” 天宝有点不好意思,顿了一顿,又轻轻唱起来。 花陆离面露喜色:“你还会唱什么歌?” 天宝摸摸后脑勺:“过去我和我爹走南闯北,听过的歌基本都会。” 陆离大喜,拉着天宝走进船舱内,对婉如说:“白夫人,你这小徒弟借我用用?” 婉如温柔地说:“他是沐阳的师弟。” 陆离哈哈大笑:“他唱歌非常好听,而且会很多歌。今日太阳落山前我会把他送回集上。” 婉如微微一笑:“你肯跟花公子去见见世面吗?” 天宝听得有这等好事,忙不迭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七 正是陌上好时节 花陆离十分高兴,从怀中取出一串珍珠手链,走到阿卉面前,弯腰替她带上。 那手链颗颗珍珠浑圆,十分华贵抢眼,最难得的是一串链子上二十几粒珠子粒粒一般大,这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得到的,不知花家费了多少心血才寻着,婉如忙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给小孩子玩。” 陆离笑道:“白夫人不必见外。这是母亲大人特意叮嘱的,小阿卉戴着开心就好。我祖母还备了份薄礼给您和阿妍姑娘,晚辈也准备了一些新奇花卉种子给白庄主,过三日会派人送到庄上。” 杜婉如微笑着行了个礼,不再推辞。 陆离见阿卉手上的小松鼠浑身酒味,笑道:“这小松鼠倒象是蓝庄主家的算儿养的。阿卉,我叫人帮它洗个澡吧?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免得它发酒疯把你链子扯断了。” 阿卉对珍珠手链爱不释手,不迭点头,陆离拍一拍手,一个使女走了进来,将松鼠抱走。 陆离又对婉如说:“祖母还吩咐,等忙完花涧集的事情,宫里的贡品也准备得差不多,今年桂花茶就下来了,届时我亲自去接您和白庄主到庄上喝茶。” 婉如点点头:“有劳。” 陆离摸摸阿卉的头:“阿卉,上次我送给你姐姐的茶点,她吃着可欢喜?” 天宝心里一紧:难不成,这花公子也喜欢阿妍?心中一阵自惭形秽,人没来由地象矮了两寸下去。 阿卉眨眨眼:“欢喜得狠,只分了我一口,其他人谁都不让碰。” 陆离笑咪咪地说:“今年的桂花糖非常好,我给你备好了。随时欢迎你和姐姐来吃。” 阿卉拍掌道:“太好了!我最爱你家的桂花糖了。爹娘平日不准我吃糖,这回我在你家要吃个够!” 天宝心中五味陈杂。心想阿妍能嫁花陆离这等人才家世的人,实在是绝配,自己应当为她高兴,但浓浓的酸楚味道仍控制不住地在心中弥漫开来,心想,如果自己生在花家,穿上花公子这身衣服,怕也不会比他差多少。 莼之猜想,花陆离的母亲和祖母亲自备礼物给杜婉如c阿妍c阿卉,大约是走内眷的路子,想给花家和白家订亲。而阿妍这次不来,是因为亲事没正式定下来,不好与陆离直接见面。想来花家约秋后白家来聚,也是为了两家的亲事。这花公子与阿妍姑娘倒是绝配。阿妍姑娘虽说自己也很出色,可世间女子婚嫁,大都要靠投胎投得好,父母有本事,为她选的夫君才都是一等一人才。 众人哪里想得到天宝c莼之这一会儿功夫各自想了这许多。阿卉摸着珠链,高兴得手舞足蹈,嘟囔爹爹看了定会很高兴。 陆离摸摸她的头,与众人告别,带着天宝走出船舱,回到甲板上吹了个口哨。 船工从船尾放下一条小船,陆离拉着天宝从船上跃下。天宝心怦怦跳,紧紧闭着双眼,直到脚踏在小船的船板才敢睁开眼睛。 小船儿划得飞快,不如大船平稳,天宝初时还正襟危坐,后来忍耐不住,用手抓住船舷。花陆离见他面色苍白,笑道:“北方人初次坐船都这样儿。很快就到。” “您要带我去哪儿?” 陆离指着前方:“看见那座山了吗?那是明珠山。山上有鲛人。你可听过鲛人的事?” “过去走江湖时听人说过,这世上真的有鲛人么?” “自然有的。” “你要我做什么?他们吃不吃人的?” 陆离笑道:“鲛人甚友善。不过这一位,很奇怪。” “奇怪?” 陆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她非常爱笑,从来不哭。” 天宝一愣,忍不住笑起来。 陆离也笑,露出深深的酒窝和雪白的牙齿:“我也觉得很好笑。可是,她如果不哭,就没有眼泪,我也没有鲛珠。你知道我们花家主业是干什么的吧?” 天宝摇头。 陆离诧异地问:“白夫人不和你们说江湖上的事么?” “我到鹊庄才几日。” “难怪。我们花家是做面膏和香粉胭脂的。” “女子用的那些?” 陆离语气凝重:“是的,花家的出品自古为皇家御用。当今天子后宫众多,宠妃刘贤妃艳名盛于天下,她不知从何处得知鲛人能滴泪成珠,若加入面膏中有永葆青春的功效。可锦瑟她总笑,从来不哭,若再取不到鲛珠,我花家怕是将有灭门之灾。” “明白了,你想让我唱歌逗她哭?” 陆离点点头:“锦瑟说她曾经哭过一次,是小时候在海面上听过一支曲子,听完后非常伤心,但她并不知道那支曲子叫什么。” “那我应该唱什么?” “你把你会的,伤心的难过的歌,全部唱一遍。” 天宝点点头,心想:既然花家有神弓,那么他们即使不是神仙,也有不少神通,为什么要怕人间的皇帝? 小船划了两柱香的时间。陆离说:“到了。” 阿卉趴在窗户上,见到小船上的船工十分得力,小船如离铉之箭一般向前窜去,很快变成了湖面上的一个小黑点。回身问道:“娘,陆离哥哥把天宝哥哥带到哪去了?去见什么世面,干嘛不带我去?” “此湖可通大海。听说湖边有座山,有鲛人居住于山中。大概是去那儿了吧。” 阿卉拍手道:“我明白了!”又做个鬼脸:“陆离哥哥真贪钱!” 婉如嗔道:“你个小守财奴,拿了人家的珠子高兴得合不拢嘴,还好意思说人家贪钱?陆离定是为了做面膏,并不是为钱。” 阿卉一摊手:“我贪财是因为我是我爹的女儿啊,谁叫你嫁给我爹呢?” 莼之脑子转了几,结合婉如说的山中有鲛人和阿卉说的贪财,心中大概明白,问道:“花公子带走天宝,是因为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么?” 阿卉竖起大拇指:“莼之哥哥你真聪明。” 莼之真心实意地说:“我远不及你。” 阿卉甜蜜地笑了,用手指沾着茶水,在小几上画起那几个胡人侏儒来。 过了一会,使女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松鼠送了回来,可能洗太舒服了,那小鼠呼呼大睡,憨态可掬。阿卉左看右看,十分满意:“这应该是世间最可爱最香的小松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八 沧海月明珠有泪 那明珠山临湖之处也是一大片白沙,山上植被茂盛,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姹紫嫣红,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蝴蝶和白色的小鸟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下了船,陆离随手在路边摘下一片厚厚的长叶子:“得罪了。” 天宝顺从地让他把自己的眼睛蒙上,陆离带着他东转西转,绕来绕去,绕得天宝头都晕了,陆离才解开天宝眼睛上的叶子,边说些闲话:“锦瑟喜欢花和蝴蝶,这些花都是我花家培育的,能四季盛开。” 天宝睁眼看到,前后左右都是大片大片的鲜花,完全没有路,若无人带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鲛人所在之处。 天宝心想,鲛人可滴泪成珠,如果被坏人抓走,日日打她,想必也能得到珍珠,小心些是应该的。 两人来到一个山洞前,走了几丈就到了尽头,陆离蹲下来,推开一块大石块,地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他抓住天宝的胳膊:“我们要下去了,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天宝点点头,陆离单手提着他纵身一跃,另一只手又迅速地将石块复位。这份功力委实惊人。 天宝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想必这洞极深,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又向下了许久,才落到地上。 天宝睁开眼睛,“哇”地一声叫了起来。 原来这洞极阔大,很黑。但空中飞舞着无数萤火虫,许多萤火虫停在洞顶和石壁上,熠熠生辉,仿如满天繁星,又似闪亮珠壁。 面对这如梦如幻的美景,天宝瞠目结舌,陆离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也和你一样惊讶。古人称萤火虫为‘熠燿’是很有道理的。要说吟颂这美景最佳的诗句,当数南朝梁简文帝的《咏莹》:‘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天宝听不大懂诗文,只得点头称是。 洞底很湿滑,陆离提醒天宝小心,天宝小心翼翼跟在陆离后面,心道如果花公子青年才俊,文武双全,家世极好,若与阿妍订了婚,自己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想想说道:“公子你的轻功真好,要是我也会这门功夫就不会这么胆小了。” 陆离一愣,旋即说道:“白家有门穿云飞波,比我家的轻功强。若白夫人同意,下午回到集上,我送你点小玩意儿。” 天宝大喜,谁知脚下一滑,啪地跌了一跤,身上衣物全部湿了,陆离大笑。 两人走了数十丈,来到一个极其开阔的石洞,石洞内全是纯白的钟乳石,闪着幽幽莹光。一块巨大的石瀑自天而降,极有气势,石瀑下是一个深塘,远远望去那石瀑就象从洞顶奔腾直下,落入深塘中一般。 塘边有一株巨大的珊瑚树,足有两人高,光彩夺目,将方圆五丈内映照得恍如白昼。 陆离来到塘边,柔声唤道:“锦瑟,锦瑟。” 天宝没来由地心中一紧,不眨眼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塘水悄无声息地向两边分开,一个笑嘻嘻的少女浮上水面。她满脸稚气,肤白如玉,眸如明星,一头海藻般的卷曲秀发长至腰间,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衣裳,浑身上下竟没有一滴水。 天宝觉得口干舌燥,心怦怦怦跳个不停,张了几次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离笑道:“锦瑟长得好看吧?” 天宝艰难地点点头:“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间女子都好看。”心想,只有白漪影可以与她比一比。 锦瑟格格一笑:“谢谢。花陆离,他是谁啊?” “他叫天宝。很会唱歌。” “哇!太好了!”锦瑟双臂一撑,坐在珊瑚树下,以手托腮,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天宝,娇憨可人。 天宝见她下身是条金灿灿的鱼尾,诚心诚意地赞道:“人间女子长两条腿,实在太丑了。” 锦瑟格格格笑得花枝乱颤:“你都会唱些什么歌呢?” 天宝在脑中努力搜索,将会唱的歌全部唱了出来。从《曲洧旧闻》c《大宋宣和遗事》到凄凉的《月子弯弯照几州》,锦瑟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天宝十分沮丧,嗓子都沙了,见锦瑟笑得灿烂,一屁股坐在水塘边,喘着气:“我没有歌了。” 锦瑟见他沮丧,又笑起来。陆离一直充满希望地看着她,此时也坐了下来,满脸失望。 天宝看着锦瑟,叹口气,对陆离说:“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种叫笑药的东西?” 锦瑟听了,笑得越发厉害。 陆离也笑,笑着笑着红了眼圈:“我花家,此次怕是在劫难逃。” 锦瑟愣愣地望着他:“陆离不哭。”游过来抚摸他的脸。陆离握着她的手,两人毫不扭捏。 天宝望着一人一鱼两张绝美的脸庞,觉得这画面恍惚似在梦中。心里十分欣慰,陆离这般喜欢锦瑟,或许对阿妍好,只是因为两家关系好,不会想要娶阿妍。 锦瑟道:“你等我一下。”转身潜入塘中,过了一会,捧着一个尖尖的贝壳和几条水草浮上水面。 陆离马上明白,失声道:“锦瑟” 锦瑟咬着牙,将那锐利的角划向自己左臂,“嗤”地划出一道大口子,伤口淌出金色的血液。锦瑟痛得眼泪夺眶而出,晶莹的泪珠儿象雨一样滴在塘中,变成了一颗颗光彩夺目的金色鲛珠。 天宝被感动得热血沸腾。 陆离流着泪用水草将锦瑟的伤口包好,锦瑟面色苍白:“陆离,我要回去休息一会儿。你先去罢。”鱼尾一摆,潜入水中。 陆离将浮在水面的鲛珠一颗颗收好,天宝默默过去帮忙:“锦瑟姑娘对你真好。” 陆离默默点头。小心地用一块汗巾将鲛珠包好放入怀中,向天宝招一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自原路返回。 走回适才天宝摔跤的地方,天宝心想,我没把锦瑟的眼泪唱出来,花公子答应的东西大约是不会送我了。 陆离突然道:“你叫什么?想要什么?” 天宝大喜过望:“我叫袁天宝,可是我,并没有唱出锦瑟的眼泪。” “君子一诺千金。” “可是” “无妨。只是今日的事,你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否则,”陆离一掌击向身旁一块钟乳石,那石块呯地迸开,粉尘四溅。 天宝吓得不知怎么说话:“花公子请放心,放心。” 陆离问道:“你能到白家学艺,你父母非常高兴吧?他们想让你学悬壶之术还是堪舆?” 天宝心痛得一缩:“我母亲失踪了。我父亲被一个恶和尚杀了。尸骨无存。这才入了白家,至于学什么,我还不清楚。” 陆离想想道:“白夫人的飞剑可斩妖除魔,华阳门的法宝也很多。我们花家花多,我有一种异花,唤作寻亲花,种出花来可用于寻亲,若你需要,可以赠送给你。” 天宝大喜:“那我便可以找到我娘了?” 陆离点点头:“此花需在月圆之日种下,以鲜血灌溉。三日即可开花。若你母亲或其他亲人在三千里内,它会带你到她面前。”又授了他四句口诀,听他背了三遍,确信他已经背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丝袋:“这里共有三粒寻亲花的花种,走遍神州都够了。希望你能如愿找到母亲。” 天宝高兴得眼圈都红了,接过那做成花朵形状的精致丝袋,仔细地收入怀中,恭恭敬敬地朝陆离鞠了一躬。 两人乘船向另一方向驶去,眼前出现了一大片五彩缤纷的花田,象一幅绝美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远处有大片金碧辉煌的建筑。陆离指着房子道:“那是我们住的陌上居。” 天宝心道,人和人真是不同。投胎在花家,是自己如何努力都追不上的。 船越开越近,渐渐能看到花田中有许多红衣少女在采花,花田旁有个极大的广场,广场上灰扑扑的一大片,再细看,全是身着灰衣的人。广场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想必就是花涧集市了。 天宝上了岸,自有身着红衣的少女迎上前来,引他穿过一大片花丛来到集上。陆离叮嘱她要带天宝找到白夫人,拱了拱手,道声“后会有期”便匆匆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五十九 陌上集市风光好 眼前的情景比天宝想象的还要震撼骇人,无数身着灰衣的生灵在市集上挤来挤去,一望无际,密密麻麻。除了地上,空中还飘浮着许多生灵,有身着灰衣的鸟类c魅影怪c奇形怪状不知是何物种的生灵,还有外形酷似人类,长相俊美的魔族男女,他们眼睛一律是紫色,发色却各有不同,无论男女,都留长发。天宝看了几眼,没有看到适才见过的金鹏。 红衣少女告诉天宝,想来花涧集卖货,需提前预定档铺,否则根本不能进场交易。认真地叫天宝记下她的编号,说明年若是想卖货一定要联系她安排档铺。天宝嗯嗯应允,眼睛看个没完。 每个档铺就是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c莫名其妙的商品。买卖双方都很和气,个个眉开眼笑。 许多红衣少女在集市上走动,看起来在替买卖双方当翻译及维持秩序。 天宝跟着红衣少女一路走过去,觉得那些档口卖的商品均匪夷所思,若不是亲眼所见,自己真是做梦都梦不到。 有个肤色黝黑渔民模样的人在卖一个比脸盆还大的贝壳和一根金光闪闪的龙须;有个猎户模样的人在卖三个比拇指还小的小人儿,一边大声叫卖:“地精煲汤,可祛除百病,延年益寿!”天宝忍耐不住,停步观看,那几个小人儿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两男一女,象是一家人,女人坐着垂泪,男人坐着生气,小的那个是个年纪很小的小男孩,对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一无所知,高高高兴兴地在母亲怀中撒娇。天宝想到如果真有人买了将这一家三口煲汤,那可真是惨绝人寰,打了个冷战,不敢再看。心道,这世间之事,就是一个链条,每个人,每样生灵都在链条上绑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暗下决心,即使不能与阿妍在一起,也要好好用功学好本事,不成为链条最前面的虾米。 前面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卖一支破笔,说是神笔马良的笔,可画物成真,有人让他示范下,他闭目不理,众皆哄笑;最大的档口是花家的,卖的全是女子香粉胭脂,档口前围着许多顾客,十几个红衣少女在当众替她们试货,有个老妇,脸上抹了十几种颜色不同,深浅不一的胭脂,天宝经过时,她正好拿起一面铜镜,咧嘴一笑,笑容销魂,把天宝吓了一大跳。天宝还见她们在热 卖一种叫神仙水的东西,无数女人围在神仙水前状若痴狂,好奇地问:“这神仙水喝了能成仙么?”红衣少女耸耸肩:“不是用嘴喝的,是给皮肤喝的,据说连用二十八天可以换成婴儿一般的皮肤。” “真的么?那世上岂不是没有老妇了?” 少女嘿嘿一笑,并不回答。 有一个档口卖的是行囊,档主请来了一群妖里妖气的狐狸精在档口的正上方展示,她们个个美艳无比,身着薄纱,每人背着一个那名为哎马司的行囊飞来飞去,甚是引人注目,档口前有许多男子在均驻足欣赏,有个书生的嘴张得太大太久合不拢,被旁边卖药丸的药丸张拉走治疗了。 红衣少女艳羡地说:“哎马司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就是实在是太贵了。” 天宝想起在青丘宫中遭遇和白漪影,打了个寒战。扭了头不敢再看狐族,安慰少女道:“将来你也一定会有的。” 少女嘻嘻一笑:“山下有仿品卖,仿得一模一样,下个月我发了月钱买个仿品背背也是极好的。”又问道:“你饿不饿?前面有食肆,可以试吃。不用钱。” 天宝面上一红,心想:难道我脸上写着个穷字么?脚却不听使唤地跟着红衣少女向前走。 食肆区门口有人在发粉丝,天宝见人人手里握着三根粉丝往前走,心想,前面有地方可以煮么?不过才给三根也太少了,塞牙缝都不够。 少女轻声说:“这粉丝不是给你吃的,一会你到前面试吃了食品,觉得好吃,便投到档铺前的小筐里,三天后,我们花家会根据粉丝数量评出今年的食王大赛第一名。记住,你只有三根粉丝,只能投三次。” 入了食王大赛的场地,少女欢快地吃起来,天宝见那些吃食奇形怪状,顾客也极怪,有种粘糊糊的绿色液体,一群猴子热热闹闹地排着队在试吃,少女说这是一种浆果汁,猴子爱吃;还有一个档铺,卖一种巨大的油炸蚯蚓,被一群鱼面人身的顾客围着,也有活的蚯蚓,他们沾着绿色的辣油直接食用,说这叫种吃法叫蚯生。天宝看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将手中粉丝交给少女:“我不吃了。我见到白家二小姐了,我过去了。” 少女见阿卉果然在前面,愉快地与他道别。 阿卉见了天宝,高兴得跳了起来:“天宝哥哥,你回来啦?陆离哥哥带你干吗去了?” 她手里拿着许多稀奇古怪的零食,还拎着一只鲜红色的青蛙——如果真的是青蛙的话。想来平日里在鹊庄没有别的吃食,到了这花涧集上,对于她来说,最大的诱惑就是零食了。 小松鼠马立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小小的项链,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莼之跟在阿卉后面,抱着一大堆同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天宝犹豫了一下:“就随便逛逛。” 阿卉早已猜到他被陆离扯去唱歌催泪,见他不肯说,也不说破,笑着说:“我娘给你的零花钱呢?你想买什么就买吧。” 天宝想起上次白夫人还给了素昧平生的自己两片金叶子,后来被白猿抢去了。真心实意地说:“阿卉,你娘对我这么好,今后我一定好好报答她。”又问道:“白夫人去接人了?” “嗯。过一阵她会来找我们一起回家。” 天宝看看莼之手中的东西,有一块粉红色的肉块:“师弟,你买了块肉?” “这不是我买的,我没有买东西。” 阿卉笑道:“这是太岁!” “吃了可以成仙的?” “这是假的,葛粉做的!真的千年难得一见,吃了可以成仙。谁找到了肯定自己吃啊,哪会拿出来卖!我买这个回去骗老白玩的。对了,我们碰到船上那几个小矮人了,他们在卖那把酒壶。有个财主花了十万金买走了,说是倒进去是水,出来会变成酒。你说神不神奇?” 莼之扯扯天宝:“师兄,我刚在前面看到有卖《阴阳妙诀誌》的,不如我们合伙把那本书买了,一起看吧。” “讲什么的?” “昔日李淳风曾著《阴阳妙诀》,这本书叫《阴阳妙诀誌》,应当是讲历史上占卜学发生过的重大事件吧。” 天宝摇头:“我想给阿妍姑娘,和白夫人c白庄主带点礼物回去。” 莼之不甘心:“还有《河图洛书》!你不想看吗?” 他不知道天宝根本不认识多少字,对看书毫无兴趣,更不知道《河图洛书》有多么珍贵。 天宝又摇了摇头。 莼之道:“如果没选到合适的东西,你就把钱先借给我,日后我还你。” 天宝不知莼之的父亲曾贵为金国翰林,外公是金国大将军,家中富可敌国,过去从未为钱发过愁,此时肯低声下气地求人,已是十分不容易。心想,你哪有钱还我? “再说吧,再说吧。” 阿卉摸摸浑圆的肚子,突然说:“我吃饱了,也逛够了,娘还没回来,不如我们去花涧集最热闹的地方去看看吧。” 莼之和天宝同时问道:“哪儿?” “超级鸟声海选现场。去年的状元得了十锭金子,还成了大威,听说今年的奖金更高,有二十锭金子那么多,天宝哥哥,你唱歌那么好,若是你肯学鸟叫,一定能得奖。你可以买下那个书摊上所有的书送给莼之哥哥。” 莼之问道:“什么叫大威?” “大威就是粉丝特别多,说话很多人听,不管他胡说了啥都有很多人都无脑相信的人,因为特别威风,所以叫大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六十 花涧集市鸟声狂 天宝和莼之被阿卉带到了一个彩旗飘飘的地方。 密密麻麻的人群围成一圈,三个人好容易才挤了进去。 人群中放着一张大圆桌,桌上堆了一堆金光灿灿的金元宝。想必就是获胜者的赏金了。 圆桌边摆着七张椅子,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个身着金色华服的人。面对围观的人群,背对圆桌,正在各自向人群挥手微笑。 天宝看着金灿灿的元宝愣了很久。问道:“怎么比赛?” “你先看他们,看一会就懂了。” 天宝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问道:“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穿灰色衣服呢?啊,他们都长着翅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鸟人?我还以为鸟人是骂人的话呢。” 莼之道:“《拾遗记》称尧帝时代有人见过全身长满白毛的人在空中飞翔,人称飞人。所以正确的叫法是飞人不是鸟人。” 阿卉说:“我听我娘说过一次,飞人是夜莺和人类的后代。” 天宝张大了嘴:“鸟和人类成亲?” 阿卉奇怪地看着他:“很出奇吗?就拿龙来说吧,龙与牛成亲可生麒麟,与鲲成亲可生蛟与鲸成亲可生蜃,与狮成亲可生狻猊,与狮成亲可生狻猊,与狼成亲可生睚眦,与熊成亲可生貔貅龙,与鹰成亲可生大鹏” 天宝问道:“可是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学鸟叫?” 阿卉道:“说是为了人类和鸟类互通有无,和平相处。鸟族在云南设立了鸟乐学宫,这些参赛的大都是学宫的弟子,也有自行练习的鸟乐爱好者。这些主考官都是学宫的老先生。” 此时,一只白色大鸟驮着一个少年,扑棱扑棱飞到半空,那少年显然十分怕高,双目紧闭,不敢向下看。紧紧抱着鸟的翅膀。地上的人都仰头向上看。 大鸟叫了一声,少年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大鸟又叫了一声,少年仍然没出声,一个背上长翅膀的人叫起来:“他便溺了!”人们哄堂大笑。 大鸟扑棱扑棱飞下来,少年捂着脸跑了。 莼之看他的裤子,果然湿了一大片,摇摇头,心想这评判之人竟不安慰他而是取笑于他,真是有失师德。 天宝轻声问道:“鸟乐到底是什么?” 阿卉乐不可支:“就是学鸟唱歌。” 又有一只白色大鸟托着位中年男子飞到半空,那中年男子显然有备而来,大鸟轻轻鸣叫后,他就开始张嘴,模仿夜莺发出清亮的鸣叫声。初时那叫声清脆而微弱,渐渐地象从远方飞来一般,声音越来越大,抛入每个人的耳朵。 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按捺不住,激动地飞到空中,不住鼓掌。 围观的人群受其感染,掌声又热烈了一些。那男子受了鼓励,声音越发高昂。 又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飞到空中,拼命鼓掌,看起来非常兴奋,好象中了奖的样子。 阿卉瞧得高兴,咯咯咯地笑。 有观者在旁议论:“这叫声华而不实,投机取巧,两位考官居然装得这么兴奋,实在不公。” 天宝问道:“这位兄弟,请问比赛如何定胜负?” “目下报名的一共十六位考生。每位考官背对考生凭叫声盲选,每位可以选出两位心仪者。心仪考官数多者胜,若数目接近,就再比一轮。” 此时有个男童骑着大鸟一飞冲天,飞得极高,众人皆惊叹。 男童胆子很大,有心炫耀御鸟之术,在海选现场上空盘旋了两圈才停下来。 早有人低声议论:“此童子是鸟乐学宫祭酒大人的孙子,今年第一次参加海选,人人皆知他善于御鸟,他这样出场,考官们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大鸟停下来之后,那男童立于鸟背之上,清清嗓子,开腔唱了起来。声音清亮,果然悦耳。 一曲未完,果然有四位考官转了过来。接着,又有一位考官转了过来。 “五位!”众皆哗然:“这小小孩童有望折桂了。” 天宝道:“怎么这些仙兽也搞人间腐败这一套?” 莼之道:“平心而论,小童唱得不错,惟才是举是正途。” 天宝对莼之的话不认同,但没有说话。 阿卉道:“天宝哥哥,你去吧。那边有个弃赛的,多了一只鸟。” 天宝道:“我不去了,我不会学鸟叫。” 阿卉笑道:“这有什么不会的,你声音好听,直接上去叫几声也不止两位考官心仪。若有三四个考官心仪,已有胜算。就算只有两个考官心仪,也能得一锭金子。” 天宝连连摆手:“我怕高。” 莼之诚恳地说:“大哥,你就上去试一试,得不了状元,得个探花也是好的。” 天宝十分不悦,涨红了脸:“好好的人学什么畜生叫?我不去。我不要赏金。你们想要,自己去叫。” 莼之叹了口气,低声道:“若我会叫,我就自己上去了。” 这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低声道:“兄台可是想上去参赛?我可以帮你。” 莼之想回头看看是谁,那人却低声说:“不要回头。”接着那人塞了一件物事塞入莼之手心:“吞了此物即会鸟乐。你获胜后赏金分一半给我即可。” 莼之张开手心看,原来那人往自己手里塞了一枚小小的蜡丸。 “你是谁?为何不自己上去?” 那人沉默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这是我在一个古墓中找到的。我也拿不准有没有效。” 莼之心想你倒老实,自己不敢试叫我去试。 “古墓中找到的?除非是公冶长的墓,否则都是假的。” 那人大惊,声音高了两度:“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公冶长的墓里找到的?” “《论语义疏》里说过,公冶长是世间唯一会鸟语的人” 阿卉c天宝听到声音,同时回头,阿卉跳起来:“朱墨哥哥!你怎么来啦!” 莼之回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站在自己后面的人和朱碧像得出奇,乍一看,还以为是朱碧女扮男装,但他比朱碧高了一个头,是个很英俊的少年,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身灰衣在他身上极其熨帖,只是他的脸色也如朱碧一般极其苍白,想来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原因。莼之想起朱碧说过有个弟弟从小在古墓中长大,八成就是这位了。 “阿卉!你都长这么高了!”朱墨眼睛往阿卉后面看:“你琪姑姑来了吗?” “她没来,她出庄办事去了。” 那少年极其失望,哦了一声。 阿卉道:“朱墨哥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朱碧姐姐中了毒,师祖带她上昆仑了!” “什么毒?” “乌金丸。” 少年大吃一惊:“她怎么会惹上魔族的?” 莼之道:“令姐中毒时,我和她在一起。”将那临安古墓中的经历简要地说了一遍。 朱墨听完莼之的话,面色更白,眼睛眨了又眨,显然在极速思考。他弯下腰来对阿卉说:“阿卉,师祖可说过几时回鹊庄?” 阿卉摇摇头。 “如果师祖带朱碧姐姐回到鹊庄,请务必叫乌鹊通知我。”取出个木盒:“这里有块古墨,为韦诞亲制。十分难得,你一定要替我转交给琪姑姑。” 韦诞是三国时魏国的制墨名家,能书善画,能制笔制墨,享有“仲将之墨,一点如漆”的美誉,韦誔亲制的墨存世极少,想来是朱墨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莼之和天宝同时想:原来朱墨喜欢玉琪。 阿卉眨眨眼:“好。”又补充道:“你对玉琪姐姐可真好。” 朱墨神色凝重,也不接话,将另一枚蜡丸塞入莼之手中:“传说这种药丸吃了便能听鸟语说鸟语,我从公冶长墓中取来,想必不会假,只是时日过久,恐有质变。这里不家一粒,可能是一样的,也可能是刚才那粒药的解药。你自己决定吃不吃,赏金我不要了。” 又对阿卉说:“我去找乌金丸的解药,你回到庄上,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记得把墨给琪姑姑。”说罢转身大步走开。 阿卉道:“莼之哥哥,公冶长是谁?” “是孔夫子的女婿。他善解鸟语。” 天宝问道:“这位叫朱墨的小哥准备去哪里找解药?” 阿卉看了莼之一眼,见他眼中亮光一闪,知道他已想到。笑道:“莼之哥哥你真聪明,天宝哥哥你还没想到吧?那我们仨人中你最笨!” 天宝脸上火辣辣的。没有说话。 莼之见天宝神色,道:“三妹,你真是不会聊天。” 阿卉得意地说:“这点我随老白。朱墨哥哥是千年难遇极有天份的搬山奇才,自然是去墓中寻找解药。我听娘说,盗墓的人分为四大门派:摸金c搬山c卸岭c发丘四派。朱墨哥哥的父亲擅寻穴找墓c机关阵法,也就是搬山派。” 天宝仍一脸懵懂:“去谁的墓?” “你猜猜。” 天宝摇头:“我猜不出来。” 阿卉笑而不答。 天宝看看莼之,见他眼睛发亮,显然也想到了,而且也不打算告诉自己,觉得自己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比自己有学问的人的森森恶意,又想起陆离的风采,胸中腾起一股极重的烦闷。 阿卉问道:“莼之哥哥,你要不要吃这个药上去比赛?” 莼之低头看看手心的两枚蜡丸,认真地摇摇头:“我不吃。” 天宝突然说:“我吃,给我!” 莼之忙握住拳头,把手缩了回去,冷静地说:“若此物真由公冶长墓中取出,迄今已一千六百年,无论真假,都不应吃下去。若是有毒,那就因小失大了。” 天宝却发了狠,抓过莼之的手,劈手抢过蜡丸:“给我!” 莼之见天宝十分坚决,不再抢夺,对阿卉说:“不知道松鼠吃了这药会不会学鸟叫,那想必挺有意思的。” 阿卉抱紧小松鼠:“你想得美!我的马立将来是要成仙的。” 天宝心生自暴自弃之意,心想,你的宠物松鼠的命也比我好。马上掰开一粒蜡丸,见那壳内是一颗心型的药丸,象是一颗小小的鸟心。 阿卉忙道:“天宝哥哥,你还是先别吃,我没带任何解毒的药品在身边。真要吃,等我娘来了再吃。” 天宝象没听见一般,把鸟心塞进了嘴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六十一 少年轻狂独黯然 天宝不听劝,把鸟心塞进了嘴里。 莼之和阿卉目瞪口呆。 天宝将那药吃了下去,初时并无反应,过了一会,便觉得脸上痒。忍不住用手去挠,谁知越挠越痒,又过了一会,手也痒起来,忍不住呻吟起来。才哼了两声,嗓子也开始痒,想咳嗽,张了张嘴,却根本不出声音。 莼之见他表情古怪:“大哥,你怎么样?” 阿卉见他脸上哭不哭笑不笑的表情,小心地说:“好象没变色,我爹说,中毒的人脸会变成紫色c绿色或者黑色。” 天宝指指嗓子,张张嘴,仍是说不话来。 莼之道:“阿卉,我觉得情形不对,有什么办法帮帮他?” “解药呢?吃解药啊。” 天宝被她提醒,忙掰开另一粒蜡丸,蜡丸内又是一粒鸟心,天宝闻了闻,合上了蜡丸。 “一样的?!”莼之和阿卉异口同声地问道。 天宝艰难地点点头,用手揉着脖子。 阿卉拉拉莼之的衣服,小声说:“莼之哥哥,天宝哥哥的眼睛好象变红了。” 天宝觉得眼睛也开始痒了。 阿卉害怕了,往莼之身边靠了靠,声音抖起来:“莼之哥哥,他好象要变成一只鸟了。我觉得我爹也解不了这毒。” 天宝的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惧,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出一声清脆的叫声。 这叫声十分惹人注目,考官们集体向这边望过来,莼之在天宝肩上一按,低声说:“大哥,镇静。” 天宝指指自己的喉咙,想说话,却又轻叫了一声。 在船上遇到的那几个小矮人挤了进来,他们每个人背上的包袱都鼓囊囊的,想来是装着价值不菲的金子。 那几个小矮人长得一模一样,来逗阿卉怀中的小松鼠,笑得十分开心。有个考官走了过来,问天宝:“公子将这鸟乐演绎得情真意切,声音悦耳如天籁,为何不上场参赛?” 一个小矮人道:“之前我们在船上听过他唱歌,也是非常优美!若他上去参赛,必是今年的海选状元!” “哦,公子还会人乐,人才难得啊。请上场比试。” 天宝额上全是汗,衣衫都湿透了。连连摆手,却再也不敢张嘴,生怕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出羽毛,变成一只大鸟。 那考官又劝了几句,天宝低着头想挤出人群,一个年长的考官堵在他面前,连拉带拽道:“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啊,老朽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当世奇才,堪比公冶长。” 莼之忙拦住,道:“各位考官,我大哥生性害羞,我与他说几句就来。”低声对天宝说:“大哥,你不上去叫几声,怕是难以脱身。不如上去哼几下,哼完咱们马上走。” 天宝见周围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几个清秀的女子热切地望着自己,毕竟年少不经事,被几个围观群众一激,一咬牙,跟着那老年考官来到圈子中间。 那边有人牵了一只大鸟过来,天宝见那鸟有一人高,咬着牙也不敢爬上去。拉扯了几下,热情的考官连哄带拽将他推到了鸟背上。 刚抱住鸟脖子,大鸟就展开翅膀,猛地冲上去。天宝忍不住大叫:“救命,救命啊,我怕高啊!” 可从他嘴里出的却是十分清脆悦耳的鸟叫,老考官捻须点头,十分赞赏他的表现:“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大鸟越飞越高,天宝眼睛闭着,控制不住地一通乱叫,考官们十分激动,一下有六个考官飞到他身边,议论声此起彼伏:“这位公子的鸟乐声自然,乐感强烈,实是百年未遇之奇才。” “他的叫声空灵自然,饱含深情,让人仿佛看到了雨后密林中连理树上的鸟哥鸟妹。” “这种演绎鸟乐的方法极其新鲜,具有鸟乐领域开天辟地的意义。” “公子的鸟乐复古怀旧,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故乡的空气和少年时光的味道,这味道清新自然,耐人寻味,引人泪奔啊。” 可怜天宝吓得心神俱裂,在鸟背上叫得声嘶力竭。那大鸟显然对他的叫声十分欣赏,在天空忽上忽下,摇头晃脑,十分惬意享受。 天宝全身紧,一阵尿急,心想不好,我也要便溺了。 此时观众中突然闹了起来,三个小矮人同时叫道:“我的灵芝!有人偷了我们的灵芝!”想来是他们卖了酒壶后买了灵芝。 众皆轰然,推推搡搡地抓小偷。注意力暂时从天宝身上转移开去,天宝心想,我这鸟语不知道这大鸟能否听懂? “兄弟,能不能下去?我叫完了。” 那鸟回应了一声,不知是何意思,但看它表情似乎是听懂了,扑棱扑棱地落到地上来。 天宝大喜,下了鸟背就走,几个考官上来拉他:“公子有望成为此届海选状元” 天宝甩开众人,撒腿就跑,莼之和阿卉只得跟着他跑。 阿卉又转回身去:“莼之哥哥,你先跟着他,我替他领了赏金就来。” 莼之跑了两步,见天宝没有回头的意思,想了想低声对阿卉说:“我们应该跟着大哥,我怕他出事。” 阿卉道:“花家的神弓上射天神下射妖魔,有他们在,集上十分安全。” 莼之仍然放心不下:“他吃了那心型药丸,不知还会有什么变化。不要等赏金了,走吧。” 阿卉看了看桌上的金元宝:“这是很多钱啊,若是我们把这些钱带回家,老白一定要笑足三天的。你难道不想买书了吗?” 莼之摇摇头:“我想买。可是我们不应当为了赏金不管大哥啊。” 阿卉有点不耐烦:“哑叔一会就来了,我让他去找天宝哥哥吧。什么时候奖啊?天宝哥哥得了六个心仪,现在是最高的。我们留在这里帮他领奖吧,不然就算放弃了。” 此时众人仍在闹哄哄地抓贼,三个小矮人十分气愤,大声嚷嚷请白家祭出神弓。 莼之见天宝在人群中挤得不知去向,心中焦急:“哑叔何时会来?大哥中的毒,白庄主可有法子解?” 阿卉眼睛盯着金子,心不在焉地说:“应该有。” 此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卉转头一看,失望地说:“哑叔,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哑叔打个手势,示意二人跟自己走。 阿卉道:“我不走,我要等比赛完,拿了赏金才走。目前天宝哥哥是最高分的。” 哑叔连连比划,阿卉嘟着嘴不高兴。莼之劝道:“哑叔这么着急,定有原因。还是听他的吧。” 阿卉一挥手:“哑叔,你先去找天宝哥哥,把他带到车上再来找我们。” 哑叔咿咿呀呀比划,莼之见他表情焦急:“阿卉,这花涧集每年都开一次” “知道啦!”阿卉千金小姐的脾气显露出来,不高兴地转身离开。 此时有人大叫:“神箭来了,神箭来了!” 莼之听得头上嗖地一声,一只黑黝黝的铁箭破风而来,呯地射中了一个孕妇的肚子。 那孕妇哎呀一声,倒在地上现出原形,原来是只狐狸,大肚子里咕噜噜滚出一株巨大的灵芝。 莼之见那被射中的狐狸表情痛苦,连声哀嚎,想起小元来。不忍再看,转身离开。阿卉满脸不高兴被哑叔拖着往前走,莼之心想,人和人还真是不同,有的父母喜欢孩子会,鹊庄并不缺钱,这小丫头却天天想着挣钱讨父亲欢心。 三个矮人欢呼一声,把灵芝拾起装在包裹里。众人围着那神箭啧啧赞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六十二 溶骨危情无言对 哑叔引路,莼之与阿卉跟在后面,从人群后向右走,绕到了一大片花林前。 莼之心中担心天宝,问道:“哑叔能找到天宝师兄么?” “自然可以。花涧集虽然人多,地方却并不大。放心吧。”阿卉真是十分财迷:“唉,我真是可惜那些赏金啊,再等一会就能拿到了。” “大哥会不会变成一只鸟?白庄主可能医治这怪病?” 阿卉心不在焉:“我爹应该有办法,放心吧。说不定另外那粒药就是解药呢?” 哑叔没有反应。莼之知道他能听懂,但因为没有舌头不能说,想起天宝说过,白沐阳将他从阎罗殿拉回来的事,稍稍安心。 三人走入林中,喧哗渐远,林子甚大,全是一种树。种得密密麻麻,树上开着淡紫和粉红的花,一团团簇拥在一起,灿若云霞,莼之见那树枝干光滑,竟没有树皮,奇道:“这是什么树?” 阿卉笑道:“你猜猜它叫什么?这树特别好玩。你看!”说着伸手在树干了轻轻一摸,那树立即枝摇叶动,抖个不停。 “怕痒树?” “聪明!它就是怕痒,只要一碰就会使劲抖。” 莼之瞧着好玩,童心顿起,张开双手抱住树干。 那树果然发作,噗噗噗抖个不停,莼之大笑起来。 阿卉边走边说:“我爹说,这树全身是宝。它的根c皮c叶c花皆可入药,即可活血通经又可止血解毒。它没有树皮,所以又叫‘猴刺脱’,意思是猴子都爬不上去。马立,来,你试试。” 那松鼠马立本来趴在阿卉肩头,此次闻言顺从地跃上树干。怕痒树的树干极光滑,马立由上自下一直溜,速度极快,眼见就要落地了,它居然懂得用前爪撑了一下,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安全着陆。逗得阿卉格格笑,将它捧了起来。 莼之觉得这小松鼠情形有点不对劲,但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阿卉笑了一阵,突然说:“咦,马立怎么突然能听懂我说的话了?”捧起小松鼠,亲了一口:“你好聪明!正始池才泡过一次就成精了。” 莼之旋即释然。心想这小松鼠如此聪明,大约真和泡正始池有关系。 怕痒林颇大,树又密,不小心就会碰上,碰到后那树就抖个不停,落得人满头满身都是花瓣。阿卉喜欢看花落下的样子,摸个不停。莼之心想,若是在皇宫周周种上这样一些树,御林军都要省不少,只要有人一进来,树就会动啊。 出了林子,就见白家的马车停在路上,蓝拥雪和玉瑶站在车前。 “我娘呢?” 玉瑶面色凝重:“在车里。” “娘,娘!” 玉瑶轻轻拉住阿卉:“阿卉,车上有病人,你娘正在替他敷药。” “啊,是谁啊?”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何人。” 阿卉听到母亲正在替人治病,心想定是他们遇上的病人,她平日见父亲施治见得多,胸有成竹地说:“哦,他病得重吗?我也会救人,让我也看看吧。” 玉瑶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递过来:“阿卉,今日你在集上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画给姑姑看吧。” 阿卉马上忘了病人的事,应声好,高高兴兴地在地上画起来。 莼之道:“阿卉,天宝师兄还没来” 阿卉这才想起来,抬头对哑叔说:“哑叔,你去找天宝哥哥吧。他向东跑了。” 哑叔领命离去。 “能找到吗?” “放心好了。这里哑叔熟得很。” 莼之稍为放心,低头见阿卉画的是超级鸟声现场的情形,人物景象无不维妙维肖,忍不住赞道:“不出十年,阿卉你的画技当世定无人能匹。” 阿卉边画边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琪姑姑的画。她画得比我好上一百倍,一千倍,我再画一万年也不如她一个小指头。” 莼之没有说话,心中却不以为然,心想这小小女童喜欢玉琪,说话夸张也是有的。 马车的门帘突然被掀开,婉如脸色不好:“此人命在旦夕,我已试过多种方法均无法止血,须马上启程回庄由外子亲自施救,否则他绝无生机。” “娘,谁在车上?让我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阿卉手中的小松鼠马立突然跳起,窜进了马车。 “马立!”阿卉也跟着钻进了车里。 婉如阻拦不及:“阿卉!” 阿卉掀开了车帘后尖叫一声,倒退了三步。 黑马哼了一声,大约是对阿卉尖叫吓了它一大跳表示不满。 阿卉狠狠瞪了它一眼,问道:“娘,车上是什么?” 婉如叹口气:“你象你爹,总是这么毛毛躁躁!上车吧。我们马上启程回庄。” 阿卉躲在玉瑶后面不敢上前,玉瑶道:“阿卉别怕,姑姑抱着你。” “我,我想骑黑叔自己回去,让莼之哥哥陪我吧。” 莼之好奇心大盛,车上到底有什么会把阿卉吓成这样? 婉如道:“如果分一匹马走,没到鹊山,此人定已血尽肉碎身亡。” 蓝拥雪手伸向怀中想掏铜钱:“我算算。” 平日里十分温柔的玉瑶一反常态,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 蓝拥雪讪讪把手缩了回来。 婉如道:“上车吧。” 玉瑶想想说道:“若我们全坐车,必会拖累车速。若能御剑” 婉如道:“此人伤势太重,无法直立。” 玉瑶眼圈儿红了:“他是算儿唯一的希望了。”突然向婉如行了一个礼。 婉如叹口气,伸手去扶玉瑶,玉瑶却不肯起身。 莼之大致明白,车上这人可能是蓝拥雪和玉瑶仙子找到的能救儿子的人,可这人伤势极重,玉瑶想叫婉如行御剑之术迅速带他回鹊庄,婉如认为无法御剑。 少顷,婉如叹口气:“都上车吧。天快黑了,花涧集虽然有神弓护卫,回庄的路上却人妖混杂,绝不能将你们留在此处。我给这两匹马服点紫河车和鹿茸。速度可加快数倍。” 黑马听了这话,象人一样叹了口气。 众人齐齐望向婉如,婉如道:“上次也是紧急情况,给它们吃了这两样东西,后来,黑叔流了三天鼻血。” 黑马点点头,又摇摇头。 婉如干脆利落地塞了两粒药丸进黑马口中:“黑叔,事出紧急,只能再委屈你了。”黑马又叹了口气,仰头咽下。 婉如道:“阿卉,好了,上车吧。” 阿卉却说什么都不肯上车,仿佛车上有让她极恐惧的东西。 蓝拥雪伸手在阿卉耳后安眠穴一拍,阿卉哼都没哼,睡了过去。 婉如将阿卉抱上车,招呼莼之:“上车吧。” 莼之上了车,见车上躺着个惨白得毫无道理的年轻人,整个人如同白面捏成一般。他身上又有无数伤口在同时向外渗血,虽然已敷了厚厚的药,仍然无法减缓血从体内冒出来的速度,他身下垫的被褥已全部被血浸透。他的脚趾头c手指也在出血,恐怖的是,他的手脚象是已经流完了血,正在与身体分离,脚掌和手掌吊着,皮肤被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身体仿若一根被加热过的柔软的蜡烛,随时会变成一滩泥溶到地上。 他的脸白得象白纸,头顶正在渗血,让人不由担心他的脖子会被拉长,头也会象手脚一样与身体分离。 那小松鼠马立安静地趴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人。 莼之再有定力,也控制不住内心极大的恐惧。只得强忍着不吐,也不敢看这奇怪的病人,心想,扁鹊再世怕也不能治这闻所未闻的怪病吧?低着头小声问:“白夫人,他得的是什么病?” “我听外子说过一次,乌灵宫有门恶毒功夫称为溶骨术,病人中招后,全身会有七七四十九个伤口同时流血,血慢慢会被放光,然后手脚与头便会象蜡烛一样逐渐溶解,中招之人,每一刹那都承受巨大的痛苦。而且,痛苦异常却口不能言。” 玉瑶道:“此人刚中招不久。有人抢在我们前面给他施了溶骨术。” 婉如干脆利落地说:“先回庄。” 莼之不敢看那病人惨状,低声道:“为何会有人发明如此狠毒的功夫?蓝庄主,若你能把我也拍晕,小生将不胜感激。” “师弟,以后叫我师兄吧。” “师兄,请将我拍晕。” 于是蓝拥雪在莼之脑后一拍。莼之眼前一黑,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记得接天宝。” 婉如温柔地说:“哑叔会照顾他的,放心吧。” 莼之嗯了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云中之瞳》正文 六十三 直把疏狂渡幽梦 天宝挤出人群后,慌不择路往来时的路跑。 他穿过花丛来到湖边。湖水一望无际,湖面上有风吹来,甚为凉爽,天宝见无人跟来,心情稍稍平复,在湖边细沙上坐了下来。掏出另一粒蜡丸细看,心想会不会真的是解药呢?又想,再吃一颗,说不定真的会变成鸟。 此时头上鸟叫,天宝抬头看看,头顶有几只白鸟在飞,还有几只在湖面上飞,心想还是收起来好,万一被什么精怪鸟兽抢走了,自己岂不是一辈子不能说人话,那将来要对阿妍姑娘说话,只能叽叽喳喳叫,她怎么听得懂。又想若有天见了母亲,怎么告诉她父亲临死的情形?叫么?叹了口气起身,心想还是该尽快回到鹊庄,兴许白庄主有办法呢。 天宝慢慢走回头。心道不知道超级鸟声比完了没有,自己有没有得到赏金呢?如果回到刚才人山人海的现场,自己当场变成一只鸟,应该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吧。想想把袖子卷起来看,见手臂上并未长出羽毛,身上也不痒了,才慢慢放心,心想可能药效过去了。 走了几步,心想得试试自己的声音如何了,张嘴轻轻叫了一句自己名字:“天宝,袁天宝。”声音却仍是鸟叫。只得泄气地闭嘴。颓唐地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见花涧集上仍是人头攒动,心想阿卉和莼之师弟不知在做什么?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花丛走过来,笑咪咪地示意天宝跟自己走。正是哑叔。 天宝见到哑叔,很想抱着他大哭一场,扯扯他的衣服,指指自己的嘴。轻轻叫了一声。 哑叔咧嘴笑了起来。 天宝内心五味陈杂,双颊发烫,低着头跟在哑叔后面。心想,如果别人吃了这鸟药,也象鸟一样叫,大约我也会笑。 哑叔突然立定,转身比划了半天,天宝才明白他的意思,从怀中取出剩下的一枚蜡丸,递过去。 哑叔掰开蜡丸,将鸟心取出,示意天宝张嘴。又取下腰间葫芦,举到天宝面前。 天宝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就着葫芦中的酒把这药丸吃下去,心想我不能听你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张嘴。 哑叔比划了半天,天宝仍不肯吃,哑叔有点急了。 天宝鼻子一酸,委屈全涌上心头,呜呜地哭起来。 但他很快就不哭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哭声也是鸟叫。 哑叔咧嘴一笑,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叫他不要着急,又将药丸和葫芦举到他嘴边,再次示意他吃下去。 天宝看着哑叔热切的目光,心想,你哪知道这是什么啊,就逼我吃。 哑叔象猜透了他心思,笑咪咪地继续让他吃。又指指天宝的耳朵。 看看哑叔,觉得他不象要害自己的样子,心想再坏还能坏到哪去?眼一闭,心一横,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哑叔见他听话,高兴得小眼睛闪闪发亮。又递过葫芦来。 天宝接过葫芦,大喝一口。那酒初入口时味道极淡,旋即在口中爆发,轰地一下,天宝懵了。 紧接着,耳朵开始发痒,痒得天宝要叫出声来。 哑叔突然伸手在天宝背后点了两下,将天宝横放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天宝全身穴道点了十几个,天宝全身酥麻难耐,说不出的难受。眼睁睁地看着哑叔的手掌缓缓压上自己的头顶。心想,完了完了,这是要打死我了。 哑叔的手掌十分温暖,一股暖流从头顶注入天宝的体内,化做一股热气,在自己的五脏六腑间流走,全身暖洋洋地说不出的舒服,耳朵也不痒了。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过了一会,竟睡着了。 天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驼在一匹白马背上,被哑叔牵着走在一条山道上,问道:“哑叔,咱们这是回鹊山么?” 哑叔回头咧嘴一笑,天宝这才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猛然想起睡着之前,哑叔让自己吃了那粒药丸,并在自己身上运功,想来是哑叔把自己治好了,一下从马背上一下直起身子:“我怎么又会说话了?” 哑叔笑咪咪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天宝心想,难道他想告诉我,我的耳朵也和原来不同了么? “哑叔,咱们现在是回鹊山么?” 哑叔摇摇头。 “那咱们去哪儿?” 哑叔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指指前面的路。 眼见问不出什么了,天宝只得闭嘴。 哑叔牵着马,慢慢向前走,山路上十分安静,阳光穿过树叶在路上和哑叔身上摇曳。树叶的清香时时传来。 天宝突然觉得很安心。想起了小时候跟在父亲后面回家的情形,自从母亲走后,宁静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父亲变得愤世嫉俗,动不动就揍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安心的感觉了,天宝觉得自己好笑,居然在一个并不熟悉的白家哑奴身上找到了回家的安心。 哑叔一直没有回头,天宝想起睡着之前他在自己头顶运功的情形,那种温暖c全身舒坦的感觉实是前所未有,想想自从父亲去世后,自己日日都有奇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走着走吧,山路渐渐越来越潮湿,慢慢到了一个山谷里。山谷中落着多年积累的厚厚的叶子,脚底软绵绵的。 又走了数十丈,山谷渐渐收窄,两边的悬崖越靠越近,最后挤在一起,勉强能容一人侧身过去。 哑叔指指右边一小块草地,示意天宝把马牵过去吃草。自己则从石块中挤了过去。 草地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天宝觉得,能闻到清草的芳香,会正常地说话,真好啊。忍不住轻轻哼起小时候母亲唱过的《竹枝曲》来。 马儿吃了一会草,天宝扭头去看哑叔,发现他还没回来,于是也从石块中挤了过去。 石块另有世界。眼前豁然开阔,山两边的悬崖长满青苔,向中间延伸,然后粘在一起,弯成一个弧形,如同一个倒放的葫芦一般。天宝心想,如果这山是活的,我们这是自己进了它肚子里了。 但是哑叔不知所踪。天宝四下打量,发现右边悬崖上斜斜长了一株巨大的树,哑叔灰色的身影在那陡峭的悬崖之上手脚并用,爬得飞快,天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原来这哑叔深藏不露,有一身好轻功,他上去要干嘛?想叫他又不敢,生怕自己叫了,哑叔分神掉下来。 哑叔瞬间爬到那棵树旁。天宝看不清他到底在干什么,心想难道那树上藏着什么宝贝,神奇的果子之类?这么危险,总不是为了掏鸟蛋吧? 这时,头顶飞过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天宝心念一动,觉得鸟叫声与平时不同,因为自己能听懂鸟语了,两只小鸟说的说:“有人偷娃娃,有人偷娃娃!重睛鸟,有人要偷你的娃娃!”猛地想起莼之说过,公治长不仅能说鸟语,而且能听鸟语,想来,自己刚刚吃下去的药丸起作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