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红颜君子香》 正文 第一章轻声长叹落英魂 建和元年,西平城南凉王宫内。 “伯父伯父,快看,孤月学会骑马了。”竟是人未至,声先到。 无极殿外,男人抿唇笑了。南凉的王,利鹿孤,身着黑色王袍,上以金线绣一鹿,鹿乃鲜卑神兽,绣在王袍上恰好彰显王权尊贵,他此刻背着手站在殿外,面容慈爱,一大圈胡子都掩不住他嘴角的笑意。这番模样,若不是身上的衣裳,谁能想到此人就是南凉那杀伐果断c威风凛凛的王? 远处,只见一匹高大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端坐着一位女童,小手紧握着缰绳,小脸红扑扑的,眉眼弯弯,笑容肆意张扬。马蹄践踏过那一片片珍贵的花草,原本争奇斗艳的花朵经历这一番摧残后一片狼藉,然而丝毫无人在意这一切。 “于”马儿高高的扬起前蹄,正好停在男子面前。 “孤月,可有累着?” “才没有呢,伯伯,孤月将来可是要比伯伯还厉害的!”女童眼睛闪亮亮的,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摇晃着,好不可爱,在逗得男人仰天哈哈大笑之后,想要翻身下马,奈何人小腿短,只得苦恼的皱着眉,撅着嘴冲男人撒娇:“伯伯,抱” 男人再一次笑了,将女童抱了下来,给她整理好因为骑马而稍显凌乱的衣襟,又用自己的衣袖擦了女童脑门上的汗珠,丝毫不顾忌那是自己的王袍,牵着她走进了无极殿。 这一幕,在老宫人看来已见怪不怪了,新进的宫人却张大了嘴巴,表示难以置信。 南凉国民风开放,虽一直向汉人学习那所谓的规矩,却不甚严格。王宫内不准纵马,违者杖责一百,且用刑期间死活不论;无极殿,议政之处,女子不得入内,违者幽禁掖庭。王上名字带孤,那女童按理应当避讳,不能再称孤月。若不是宠爱至极,王对那女童怎能宽容至此? “那是孤月郡主” “难怪,听说原来王上心仪那位郡主之母,不过因为先王赐婚娶了当今王后,不忍那女子屈居妾位,这才罢手。” “行了行了,这等宫闱秘事岂是容吾等下奴议论,小心祸从口出。”宫人窃窃的议论声随风飘散在无极殿外。 诚然,拓跋孤月,颇受当今王上喜爱。王上无女,孤月又是王上唯一的嫡侄女,王上c父亲c堂兄c哥哥自然都宠着她。众人深感,倘若孤月要取天上之月,他们也一定会为孤月取来。至于孤月的庶妹拓跋落星,自然不如孤月受宠。许是孤月之母是汉人的缘故,孤月对汉学尤其感兴趣,王上便在王宫内单独为孤月设了思齐阁,请了汉人女夫子来教导。 孤月虽然脾气大,但是经过夫子一番的教导,并不纨绔,也是知书达理之人,然而一切都在建和三年这一年变了。 建和三年,孤月此生都会记得这一年。在孤月生辰这天,孤月一大早起来,高高兴兴的打扮好,穿上了新做的大红对襟长裳,这可是孤月央求了夫子好久夫子才为她缝制的汉人服饰。孤月交待好宫人月笙和月箫,命其准备好各色膳食,待她下了学堂回来设宴庆生。孤月不会想到,短短的一个上午,几个时辰,一切都不一样了 “若淑媛谦逊之人,则能依义以笃好,崇恩以结援,使徽美显章,而瑕过隐塞,舅姑矜善” “若淑媛谦逊之人,则能依义以笃好,崇恩以结援,使徽美显章,而瑕过隐塞,舅姑矜善”孤月正跟着夫子一句句读新学的内容,长鸣钟响了,外面喧嚣不止。 “郡主,王上,王上他,他仙逝了”月笙匆匆赶来,喘着粗气告知孤月,“家主让奴婢请郡主速去紫宸阁。”呼哧,呼哧,月笙喘着气,看着呆愣愣的郡主,不由得心急,凑近孤月耳边喊道:“郡主?郡主!您听到奴婢的话了吗?郡主?”几秒之后,一双小手突然发力,推开了身旁的人,踉踉跄跄却速度极快的跑远了。月笙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眼看着小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内,只得匆忙爬起,边追赶边焦急的喊道:“郡主,您等等奴婢,别跑那么快,小心摔倒,郡主 孤月年纪虽小,却也知晓,死亡是世间最可怕的事。脑海中想到娘亲因难产离世,自己从未见过娘亲,便已明白,所谓离世,阴阳两隔,便是再也见不到了。孤月不能接受,那样疼爱自己的伯父也要永远离自己而去。 想起伯父曾用他宽厚的手掌托起自己,曾故意用他那大胡子扎自己,曾带自己去围场骑马,曾在自己生病时抱着自己,用他那粗犷的嗓音刻意温柔的唤着:孤月,孤月一遍又一遍,孤月竟难受得不能呼吸,胸口生疼生疼的,像有把钝刀在一刀刀的凌迟着,眼眶酸涩难耐,拼命的想要挤出一滴眼泪纾缓一下,可是没有,一滴都没有。 孤月终于摔倒在地,一向是不怕疼的,学骑马摔了那么多次,一次都没哭过,可是这一次,却疼得受不了。孤月失了爬起来的勇气。月笙赶来,将孤月抱至紫宸殿,明黄色的帷幔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孤月只能瞧见露在外面的一只手,血色全无,瘦削嶙峋,不复从前的宽厚。 父亲瞧见了被月笙抱着的孤月,赶忙接过,一只手拍着孤月背心,语气飘忽:“孤月乖,父亲会疼你,连着伯父的那份一块。”像是对着孤月说,亦像是自言自语。这一天,孤月为生辰而穿的大红长裳,换成了一身缟素。之后的事情,孤月全然不知,浑浑噩噩的。 其实,利鹿孤的逝世并非突然,早在前几个月,利鹿孤便有些身体不适,期间还有好几次罢朝,只是这些都是孤月这种小孩子无从得知的,大人们都宠她,刻意瞒着她,不愿她担心罢了。 利鹿孤自继位以来南征北战,从史暠之言,建学而延胄子,将南凉带向了强盛,周边各国无不忌惮南凉,西秦王乞伏乾归甚至送来了质子乞伏炽磐。只是利鹿孤自己的身体却是在这样的征战中损伤不少,落下许多陈年旧疾,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足以引发陈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世代绵延继新王 利鹿孤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早在几天前就将拓跋傉檀传唤到了自己的寝殿,“王弟,孤知自己时日无多了” “王兄!”傉檀闻此立即出声打断,“王兄正值壮年,切莫言此等,此等晦气之语。”二人本就兄弟情深,利鹿孤对拓跋傉檀来说,亦兄亦父,亦师亦友,拓跋傉檀说完此句便是哽咽难言,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软弱的七尺男儿,此时也红了眼眶。 “听孤说,这南凉,本就是汝随孤一起征战才有今日的昌盛,孤膝下子孙,多为骁勇善战之辈,而无治国之才,故而” 利鹿孤话说到一半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傉檀见状,忙上前安抚,喂了一口茶水,方才让利鹿孤缓过来。傉檀不忍见自己曾经意气风发的兄长此番模样,有心劝阻:“王兄,别说了,王兄应当好好休息,旁的不要多想。” “不,孤必须说,王弟,南凉往后,就交付于汝了。”利鹿孤说完已闭上双眼,明显就是不容拒绝的意味。傉檀见此也不便再多打扰,退出了紫宸殿。 此刻,紫宸殿内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大片人,王子公主,妃嫔妻妾,太监宫女或嚎啕大哭,或嘤嘤轻泣,不过多是做做表面功夫,脸上不见泪珠,却纷纷拿着帕子掩面做擦拭泪珠的样子。 殿内闹哄哄的,拓跋傉檀只觉得头昏脑胀,一声大喝:“够了!王兄刚去,汝等且不能让他安息吗?” 众人望着傉檀黑沉的脸色,也是有些胆怯,歇了哭声。随侍太监这才宣读利鹿孤遗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拓跋傉檀,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文武双全,谋略无双,南凉内外多忧患,国事繁多,命令车骑将军拓跋傉檀继承大业,以成就先王的愿望,望其励精图治,续南凉千秋万世,钦此!” 众人对这圣旨并不惊讶,毕竟王上这么多年未立太子,拓跋傉檀有军功在身,那些王子也没有继位的心思,遂众臣齐心协力的去准备登基大典了。 登基日定在一个月之后,不过拓跋傉檀全府上的人已搬入了王宫,拓跋傉檀也已着手批阅奏折,处理政事,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傉檀却是有领导之才,利鹿孤的葬礼后事被处理的井井有条。政事方面,拓跋傉檀却在考虑着迁都事宜。如今南凉强盛,疆土也有所扩展,下辖郡十三。跨甘青,边至青海湖,北据广武,南有河湟。而西平城屈居河湟,已然不在领土中央之地,于军政c经济等各方面都有不便,傉檀便寻思着迁都乐都。 在将利鹿孤葬于西平城东南王陵后,傉檀终于提出了迁都这一点,鲜卑原先本就是个游牧民族,没什么安于故土的想法,这一提议也就没什么反对意见,众臣便又是准备祭天祭祖之后迁都了。 而孤月那里,气氛甚是沉重,伺候的宫人为了让她开心也是想尽了办法,却没有丝毫效果。孤月整天呆呆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了从前的活泼,众人反倒有些想念从前被孤月调皮捉弄的日子了。而拓跋傉檀被接踵而来的政事缠身,也是抽不开身来关心安慰女儿,故而不曾发现孤月的变化。 转眼就到了祭祖这一天,按鲜卑惯例,这一天所有的百姓都必须沐浴斋戒,于辰时三刻朝东南方向朝拜。东南方向,即历任南凉王所葬王陵的方向,此之谓祭祖。王陵所在方向亦是被鲜卑族视为圣山的贺兰山脉所在方向。 传闻初任南凉王拓跋乌孤曾于醉酒后入此山打猎,无意得以面见天女。而天女的由来,便要追溯至曹魏黄初元年了。该年桔汾卒,次子元皇帝拓跋力微因母有神异,故得立为首领,此后,其母便被奉为“天女”。其母逝世后,拓跋力微将其葬于贺兰山脉东麓脚下,此后贺兰山即被视为圣山,乃天女之魂栖息之所。 而拓跋乌孤面见天女之后,顿时惊为天人,色心大起,意欲行不轨。天女大怒,降下惩罚,拓跋乌孤坠马受伤,回宫后不久便溘然长逝。经此事,鲜卑族众愈加不敢贸然进入此山了。并于贺兰山脚下设神庙,一旦王上仙逝c新王登基,便由大祭司主持祭天祭祖大典。 大祭司是南凉一个特殊的存在,官职品级堪比宰相,只是从不插手朝中事物。大祭司的人选也并不受王上控制,而是代代相传,因为据说这一家族曾经就是守护天女的存在。 而这些,孤月都不得而知。于神庙祭祀之后,孤月只觉得一身轻松。神庙之中众人神情肃穆,那庄严的氛围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万分压抑,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出了神庙,孤月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四处蹦跶。孤月从小生活在王城内,这城外如此自然风光,无丝毫人工雕饰的美景是从未见过,如今置身于这旷达天地间,身心通畅,无所束缚,只觉得天地尽归于己,连带着丧亲之痛都消逝不少。 “月箫,吾有些冷了,汝去车驾中将披风取来吧。”孤月淡声吩咐。 “是。”月箫接了命令并未马上离开,转而侧身叮嘱一同随侍孤月的月笙:“月笙,照顾好小主子。” 月笙一听这话便有些不开心了,“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止汝一人会照顾小主子,真是瞎操心”这嘟嘟嚷嚷的如连珠炮似的一串话语也是让月箫颇为无奈。 “就是这毛躁的性子,才让吾如此不放心让汝一人看顾小主子。”月箫到底性子沉稳,也不跟月笙计较,又叮嘱了她好几遍,方才转身去车驾取披风。 孤月倒是缓了一口气,暗叹:月箫还真是心细。过了须臾,孤月复又吩咐月笙:“月笙,吾有些口渴了,方才一时忘了吩咐月箫,汝再去走一趟吧。”孤月面不改色的扯着谎。 月笙倒是比月箫好糊弄多了,答了声“是”就朝车驾疾步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险坠危崖遇子慕 孤月支开了这俩人,这才狡黠一笑,似只小狐狸。孤月专挑偏僻之路走,世之奇伟c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人迹罕至之处。孤月沉醉于美景之中,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迷失了方向,这才有些后怕,后悔自己一时起兴支开了月笙和月箫。大概是进入山林之中了,孤月想着,朝着高处走吧,高处视野开阔,应是能辨明方向。 而与此同时月笙和月箫回来,不见了孤月,焦急得不行,饶是月箫再沉稳,此时也慌乱不已,控制不住情绪,出声责骂月笙:“不是说了让汝照顾好小主子吗?每次都将吾的话当耳旁风,这下好了,小主子要是出了事,咱俩都别想活了。”月箫说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月笙听完也是有点蒙,小声辩解了下:“是小主子说要喝水的”弱弱的气势不足的声音泄露了些许心虚。 月箫也不好再继续责怪。何况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下去也是于事无补。“快分头找啊!”平时再温和不过的人,此时如一个炸药包,一点就着。 只是贺兰山既然是圣山,这俩人又怎会进山找?甚至压根都没想到孤月闯入了贺兰山,自然是找不到孤月的,只好禀明王上,请求派出侍卫寻找。 拓跋傉檀一听孤月不见了,顿时爆发雷霆之怒,“要汝等何用?连个人都能看丢!若是孤月平安回来,汝等虽不至死,重罚却是不能免,若是”想到那个假设,拓跋傉檀有些说不下去,深吸了口气,方才继续道:“若是孤月出了事,汝等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稍微平复了下怒气才意识到自己还并未派人去寻找,又是一声大喝:“来人呐,吩咐下去,全力寻找孤月公主!” 月笙与月箫仍跪着,低垂着头,不敢再说一句话。拓跋傉檀任车骑将军,领兵杀敌多年,身上那凌厉的气势,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来的。回身一看见这俩人还跪着,又是怒从心起,“还跪着干什么?滚!!去找人啊!”月笙和月箫这才急忙退下,甚至连礼都来不及行。 在众人一团乱的忙着寻找孤月时,孤月却正朝着山顶进发,只是山顶却不是那么好到达的,此处荒芜人烟,山林中荆棘丛生,藤曼缠绕,饶是孤月身量小,从其中穿梭而过,发髻也早已散乱,衣裳也已经被那些钩刺划破些许,双手在拨开荆棘时被刺破,条条醒目的红痕遍布于原本白玉般的小手上,煞是骇人,而攀附岩石又再让双手沾染上了泥沙。孤月何时受过这种苦,遭过这种罪,几欲落泪,而此时落泪谁人顾? 孤月年纪虽小,骨子里却是坚强的,更是带着股韧劲。汗水已打湿了头发,发丝粘在脸颊上,不仅难受还有碍视线,孤月随手拨开发丝,抹去汗水,却不想汗水流入手心伤口,刺痛不已。孤月疼得龇牙咧嘴,末了,反倒释然一笑,“吾还真有此等狼狈之时。”清亮的声音在山林中传开,孤月兴致起来了,竟哼起了歌儿: 风流自赏,只容花鸟趋陪; 真率谁知,含受烟霞供养; 愿为汝画地为牢,何惧冷月霜刀。情丝指间绕 注意力被转移,孤月的疲惫也散去几许,动作愈发轻快,然而异变陡生,就在孤月将将要攀上顶峰,只需再攀上一处稍陡峭的石壁时,未留意脚下松动的岩石。“啊!”一声高呼自孤月口中溢出,孤月此时无处着力。那处岩石滚落带动了边上一整片的砾石都哗啦啦的下跌,孤月双手挥舞着,企图抓住两旁一些稍高大的树木固定住身体,却忽略了自己手上的伤痕,再加上孤月攀爬了好一段距离,早将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孤月认命般闭上了双眼,不再挣扎,任由自己的身体随山石一块滑落。 终于,被一棵斜向生长的松树拦住了腰,孤月两眼直冒金星,昏了过去。 待孤月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破旧的小木床上,床板硬邦邦的,硌得全身酸疼。 “姑娘醒啦,身体可还有不适?”一道略带关切的声音传来,音色如珍珠跌落玉盘般清脆。孤月这才意识到此处还有人。此时天色将暗未暗,那人背光而站,孤月瞧不见他的脸,看身形及听声音也晓得是个男子。 纵然孤月胆大,且自己还小不用担心清白不保,此刻与一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还是有些慌张。环视一圈,此处不过是个茅草屋,条件简陋,除了自己正躺着的这张小木床,再不见任何东西,约莫是一些鲜卑族以外的上山打猎之人的临时休息之所。 孤月镇定下来,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已被简单的包扎好了,心里有些温暖,包扎虽简单,却是能看出包扎之人是用心细致的,伤口被细细的布条裹住,手指却还是可以活动自如。复又抬头,这才发现对方左臂上的白色衣袖少了一截,孤月对这人又添了丝好感,毕竟这人竟是撕了他自己的衣袖来给孤月包扎,而不是直接撕掉孤月的。孤月本来还有些疑惑,此时却万分笃定是此人救了自己,便直接开口:“是汝救了吾,汝为何人?” 此时孤月那张满是污泥的脸已被擦拭干净,小脸微扬,一双晶亮如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远处的男子,等候他的回答,殊不知自己此刻眼睛绽放出的灼灼光华,摄人心魄。尚且还稚嫩的脸庞已如此迷人,不难想象待孤月长大,脸庞再长开些是何等的倾国倾城了。 男子被孤月这样看着,略觉尴尬,右手半握拳置于嘴边,虚虚咳嗽一声方才答道:“子慕,吾名子慕,外出行商,急于归家故而抄近路翻越此山,于半山腰发现了尚昏迷的姑娘,子慕便让商队先行,自己留此以候姑娘醒来。” 子慕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须臾才记起自己似乎也该启程追赶先行的商队,才又对孤月说道:“而今姑娘已然转醒,若无大碍,在下不便耽搁,就先行离去了。”说罢转身,竟欲立即离去,丝毫没意识到孤月为何会于半山腰昏迷,这么一个尚小的女孩子要去往何处,家住何方。 孤月急忙唤住他:“公子且慢,敢问此处如何去往神庙,路途可远?” 子慕一怔,神庙乃鲜卑王族祭天祭祖之所,先前瞧着这姑娘便觉姿容甚佳,非平凡之人,不想竟是鲜卑王族之人?如此,子慕愈加不欲与孤月多言,“不远,此处西行不足三里便是。”言毕,径自离去,再不管孤月。 “哎,汝家住何处?吾归家后好备礼答谢一番啊”孤月望着子慕连一瞬的停顿都未曾有的背影,深感无奈,“真是个怪人,既救了吾,缘何又如此冷淡”孤月暗自嘀嘀咕咕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祭司预言凰女现 孤月庆幸自己从山下跌下来受伤不严重,仅手肘和膝盖处破了皮,由于男女有别,这两处子慕倒是没有给孤月包扎。孤月得了方向,立即动身,想赶在天黑前到达。暮色四合,孤月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隐约望见了神庙的轮廓,又加紧了步伐。 又过了一会儿,孤月还未行至神庙,便与正在寻找自己的月笙和月箫碰个正着。二人见孤月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也是吓了一跳。月笙咋咋呼呼的:“小主子,怎么成这样了?可吓死奴婢了。”说完眼眶泛红。 月箫的关注点倒不在于此,她沉默片刻,方才开口:“看这方向,主子莫不是入了圣山?”月箫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孤月,看得孤月心虚不已,只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揪住月箫的衣袖,眨巴着晶亮的双眼,可怜兮兮的冲她撒娇:“月箫姐姐,吾饿了” 月笙和月箫是一直照顾着孤月的,不那么严肃的场合,三人之间倒真是亲如姐妹般。此刻月箫看着孤月扁着嘴巴泫然欲泣的模样,也无心再去追询,遂抱起孤月朝车驾走去,一边还让月笙去禀告王上已寻到孤月。 待更衣梳洗完毕,孤月才前去面见拓跋傉檀。傉檀见女儿无恙,也就不欲追究月笙和月箫的失职之罪,只是下令罚二十廷杖以示惩戒。二十廷杖是轻罚,只是对于月笙和月箫这样的弱女子来说,却是吃不消的,这二十杖下去,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下不来床的。 孤月心内焦急:“父王,是女儿调皮故意支开她们的,况且罚了她们,谁来伺候女儿啊,父王要罚便罚女儿吧。” 这副大义凛然的小模样让拓跋傉檀哭笑不得,一把将孤月抱坐在自己膝上,略微戏谑道:“还真当父王舍不得罚汝,嗯?” 孤月将脑袋埋在傉檀胸前,声音带着股女孩子家的娇软:“那父王当真舍得?”话已至此,傉檀朗声大笑,胸腔的振动直传到孤月身上,孤月便知,此番讨饶,是自己胜了。 父女二人亲昵了片刻,傉檀才想要继续教育女儿:“孤月,作为主子,待下人是不能太过宽容的。” 孤月聪慧,一听就知道话里意思了,忙接话:“那吾就罚月笙和月箫半年月银吧。”傉檀见孤月一点就通,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是有些骄傲的。 此时大祭司过来向拓跋傉檀禀告占卜的卦象结果,瞥见孤月,反而将卦象之事丢到一旁,犀利的眼神几乎要将孤月盯出一个窟窿。大祭司并不像一些话本里那般老态龙钟,反而是一翩翩佳公子,只是不沾一丝烟火气,那双眼睛里无一丝情绪波动,仿若一潭死水。看着这双有如看破红尘的双眸,就不会有人质疑他大祭司的身份了。 “无意入贺兰,凰女初现世; 铁蹄碎山河,涅槃复重生; 欲挽狂澜之既倒,却是几度血斑斓。” 一字一句从他口中而出,平淡无丝毫起伏的语调,也足以在旁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孤月似懂非懂,只是第一句“无意入贺兰”却让自己心尖一颤,这种被人窥见所有秘密的感觉并不好,就好像在一陌生人面前不着寸缕,被看个精光。拓跋傉檀只将心思放在了“铁蹄碎山河”上,如今南凉强盛,此句岂非意味着南凉将可开疆拓土?大祭司的预言从来都是精准无比,傉檀心里一喜,还欲再详细询问:“大祭司此言何意?可是吾南凉将一统天下?” 却只得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大祭司出入无所限,挥了挥衣袖,对孤月留下一句:“万般皆造化,奉劝姑娘顺其自然,切莫强求。” 孤月此时不懂,只望着他转身离开的缥缈背影出神。待到许多年后回顾这一生,才是万般懊悔,追悔莫及。或许也就是这番预言,让南凉穷兵黩武,走向衰败,原来,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世人不自知。 凰女是指自己么?孤月刚冒出这一念头,就被自己“啪”的一下拍回脑海深处,怎么可能,自己已贵为公主,是万不可能再为王后的。 此事就被孤月抛之脑后了。待回到西平城内,孤月才将月笙和月箫叫至自己寝殿:“前些日子,是吾任性,连累汝等受罚,甚是抱歉,还望月笙姐姐和月箫姐姐包涵。”说罢还伏了伏身,月笙和月箫哪敢真受孤月的赔礼,侧身避过这一礼,月箫出言:“此事本就是奴婢们失职,主子这番可折煞奴婢们了,奴婢们还要多谢主子在王上面前求情。” 月笙附和着月箫之言:“是啊是啊,主子言重了,月箫姐姐说得对。”月笙心思直,是个快言快语藏不住话的性子,孤月闻此才放下心来,确定彼此不会因此事产生隔阂。 不得不说,孤月在掌握人心方面做的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那么讨喜,惹得利鹿孤c拓跋傉檀等人将她当眼珠子似的疼。此番打一巴掌揉三揉的做法,也让月笙和月箫更加坚定了要尽心尽力服侍孤月的想法。 很快就迎来了拓跋傉檀登基那天。众臣整齐的站于无极殿正殿两旁,而殿外十八号角齐吹响,号角声刚歇,震耳欲聋般的鼓声随之响起,一声一声直响得人心里发颤。鼓声响了九下,寓意着南凉王朝长长久久。拓跋傉檀就在这一片鼓声和号角声中座上了王座,甫一落座,众臣便齐齐下跪行礼,高呼:“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拓跋傉檀声音雄浑,这声音回荡在无极殿内,就他一个人的声音,比之这殿内数十位大臣,竟丝毫不弱。黑色王袍加身,自然而然就多了丝威严,叫人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接下来就是任命或罢免一些官员以及分封一些王族了。罢免的官员倒是没有,利鹿孤在位时已是政治清明。傉檀原先乃车骑大将军,有些重武,提拔了一些原先追随他的部下,比如安北将军段苟c左将军云连 至于王族,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追封了孤月之母为折掘王后。这个封号的由来孤月大概明白它的由来:从前傉檀便和孤月说过他与孤月之母初次相见就是在折掘部落,彼时孤月之母刚被折掘部落的人从中原掳掠而来,囚禁在部落中,是傉檀将她救了出来,二人这才互生情愫。 孤月则被封为弘昌公主,以年号受封的弘昌公主,这等殊荣,约莫是史无前例的。譬如孤月的庶妹拓跋落星,连封号都没有,旁人也只不过是唤声二公主。孤月的同胞哥哥拓跋虎台则受封为王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无奈骄纵焚宫殿 登基大典完毕,孤月回了自己的宫殿。 “公主,您看,好漂亮的宫殿啊,以后咱们就住在这弘昌殿了。”月笙的声音传入孤月耳中,孤月才终于意识回笼,有大梦初醒般的茫然。月箫心细且沉稳,不似月笙活泼天真,只是向孤月娓娓诉说着身为公主的一些礼仪及该注意的地方,良久,孤月才接受换了身份这一事实。 “太好了公主,如今公主已受封,咱们总算不用小主子小主子的唤了!”月笙喜滋滋的,任谁都能感觉到她的欢乐,“公主,咱们逛逛新宫殿吧?”带着那份欢乐,月笙提议道。 “不了。”孤月摆摆手回绝了,新宫殿比起孤月原先的居所又要奢华不少,一根根百年楠木做主体,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雕镂细腻的汉白玉栏杆台基,更说不尽那雕梁画栋,红砖珠帘,极尽奢华之能事。且当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恐怕比之秦阿房宫也不遑多让。若是从前,孤月必定高兴得绕着这宫殿跑上三圈,如今全然没了兴致。 孤月身这王宫中,脑中就会想起自己的伯父,这整个王宫内,曾到处是利鹿孤和孤月的足迹c身影及欢笑,而今物是人非,孤月那颗活泼炽热的心,也沉寂不少。 傉檀一直在忙朝堂上的诸多事宜,待回过头来,才瞧见自家女儿愈加沉寂的性子,也不禁时常担忧,眉宇间的愁容敛都敛不了,对孤月愈发是有求必应。 住进新宫殿一个月后,孤月竟病了。本不过是泡澡时睡着了,哪晓得这病来势汹汹,孤月夜里不能入眠,即便入眠,亦是噩梦不断。许是话本看多了,孤月梦中不仅看见自己伯父瘦骨嶙峋的手c甚至连自己娘亲生产之时血崩而亡的场景也浮现眼前,血红色的迷雾包裹着,万般压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出,无法解脱。 “庸医,治不好公主,汝等统统给公主陪葬!” 这聒噪的声音才着实惹人烦,孤月想着。 “王上,老臣猜测,许是公主骤然换了居所不适应吧,此殿风水与公主相克。” “正是正是,胡太医所言有理。”一众声音附和着先前那位。 胡太医孤月是知道的,犹想起从前伯父之言:“胡太医医术了得,只是此人太过圆滑,说话总会保留几分,因此,这人之言不可尽信。”孤月这时倒是见识到了,一个小病居然还能扯到风水上。 “来人,此殿风水不佳,重建!”这是父亲的声音,孤月听得出,想开口阻止,可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是昏迷的,眼皮好似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嗓子也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罢了,好累,就睡会儿吧,就一小会儿,孤月心里这样想着,慢慢的真睡过去了。 “嗯头好晕,”孤月终于能够睁开眼睛了,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弘昌殿,这里的布置和从前的房间一模一样,几乎让孤月产生了回到过去的错觉,遂急忙唤道:“月箫?月箫!”“公主您醒啦!”托着盘子进来的宫人正是月箫,情绪很少外露的她脸上的惊喜还来不及撤下,“奴婢伺候您喝药吧。” “不用了,吾不喝,吾只想知道吾现在在何处,现在什么时辰。”满腹的疑问未得到解答,孤月自然没有心思喝药,缠着月箫讲清楚前因后果,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原来那不是梦,父亲果真要重建弘昌殿。 孤月立于窗前,只看到远处熊熊火光将天空映得亮若白昼,这弘昌殿再轮奂辉煌c精美华丽,也都付之一炬,化为劫灰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孤月想:自己该是亲眼目睹了火烧阿房宫的盛况了,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啊! 这场大火持续了三日之久,弘昌殿上空烟雾笼罩c火光烛天,渐渐的,整个王宫上空也黑云笼盖,无殊日蚀。殷红的火焰,映在来往的宫人的脸庞上,看起来就像魔鬼,这王宫,在孤月看来,便也成了地狱。三日之间,孤月听遍了风言风语。 “公主居然如此任性,穷奢极欲,当真是不知人间疾苦。” “没办法,人家是公主,人家会投胎,有本事你也投胎成公主啊”宫人掩面而笑。 孤月自假山后走出,面无表情下令:“来人,处死。”语气平淡,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轻贱人命,呵,孤月自嘲一笑,不管她们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双腿,以及嗫喏的嘴唇喊出的求饶话语,自顾自的走远。 一场冥火,埋葬了孤月天真靓丽的青春年华。不知多年后,史书将如何谱写这一场盛世烟火,怕是在阔达的魏体于那暗黄的纸张之上写就之时,也是不堪非常。 孤月成了众人眼中骄纵至极的公主,讨伐责骂的声音不绝如缕,这些孤月浑然不在意,只要不被她听到看到,否则就是死。那些已被处死的人,虽然不是死于孤月之手,却是她下的命令,既已入地狱,何妨染鲜血,背负着人命,孤月反而睡得心安。 迁都乐都之事已定,孤月不明白,既需迁都,又何必再重建这弘昌殿。不过孤月也不打算想明白了,左右自己已是众人眼中穷奢极欲之人,不妨再骄纵任性一点。在浩浩荡荡的抵达乐都城后,吾就是这样骄纵任性的生活着了。 吾所居,乃最大宫殿,仍以弘昌殿命名,所食,乃玉盘珍馐,所穿,乃绫罗锦缎,出行乘繁华銮驾,以四匹骏马驱之旦见宫门口进进出出运送馊水桶的车辆络绎不绝,多半是出自弘昌殿。而那运送布匹的车辆进入,想也知道,多半是送往弘昌殿,毕竟如今宫中妃嫔无几,尊贵非常的,也不过一位弘昌公主。 数年间孤月生活得美滋滋的,不识愁滋味。如果,早知,自己会遇见他,又如何会让自己变得如此脏!一身的骄傲生生变成了自卑。世间没有早知道,所以,注定吾一生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一见倾情终身误 及至弘昌五年,孤月十五及笄,父亲打算为自己选驸马,也因此格外重视这次笄礼。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孤月依矩而行。非是自大,凭吾相貌,不施粉黛,吾依旧可艳惊四座。自打成了公主,孤月便再未穿过大红色衣裳,此番也不过挑了件粉色长裳,其上绣以缠枝纹,外着粉色轻纱,另以白纱覆面,便赴往佑月殿。佑月殿,即是行笄礼所在之地,离弘昌殿并不远,穿过繁华院便到了。繁华院,亦是吾休息之处,其间遍栽花树,供吾赏看。 远远的,吾便望见一男子立于胡杨树下,吾向来独占欲极强,“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遂欲过去责问一番。待吾走近,却是脑袋一片空白,这人生的简直太好看了!姑且就用好看这一俗词形容吧,左右也寻不到合适的词,饶是吾这等美貌与之相比,也稍逊一筹。那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深邃无比,让人一望,便再无法移开目光,只能沉沦。一身蓝袍裁剪得体,衬得身姿颀长。一头墨发以金冠束之,微风拂过,一缕发丝便调皮的在额前晃悠,只晃得人心神荡漾。 “公主,公主,”月笙伸出手张开五指在吾眼前挥了挥,吾方回过神来,“公主怎的呆了呢,嘻嘻”月笙轻声一笑。想到吾身为公主居然看一个男人看得出神,吾便羞赧得无地自容,想必脸上也是红彤彤的堪比煮熟了的大虾。是故吾有心找回场子,便故作镇定,咳嗽一声,率先发难:“吾乃弘昌公主,汝为何人,敢擅闯吾宫殿,见吾不行礼?” 对方依然倚树而立,不见分毫慌乱,语气平淡:“请公主安。在下鍮怀谦,因身有眼疾,不识公主,万望恕罪。初次入宫,因此处阴凉,故而来此歇息片刻。”虽说着请罪之语,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端的是好一番气度。 “眼疾?” “是。” 想到对方先前并未看到吾糗样儿,吾便轻松多了,“无妨。”想着如此美好深邃的一双眼,竟然无法视物,心里涌上了一层淡淡的惋惜和心疼。行至半途,吾蓦然转身,回眸一笑:“怀谦,吾乃孤月。”是的,孤月,拓跋孤月,不是什么弘昌公主。 七月的天空湛蓝澄澈,孤月一回头就看到鍮怀谦长身玉立,一袭蓝袍于风中飘拂,整个人恍若谪仙,这一幕,深深的烙在了孤月心间,任时光如何漂白,它都不曾褪色。 整个笄礼,孤月都是心不在焉的,脑海里时不时的出现那人俊逸的身姿和深邃的眼睛,他会明白吾之意么? 回到弘昌殿,孤月内心不宁,那双眼睛,总叫她坐立不安。孤月知晓月笙性子活泼,对那档子八卦消息特别灵通,便把月笙单独留在寝殿,有些忐忑,有些害臊,也还是被内心的躁动驱使,问道:“汝对鍮怀谦,了解多少?” “公主,您问这个做甚?” 被月笙澄澈的眼神望着,孤月竟有些心虚。深吸了一口气,依着平日里生气的模样,瞪她一眼,故作凶恶道:“让汝说汝便说,恁多废话作甚?” “是,公主,”月笙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鍮怀谦是鍮勿仑大将军之子,文韬武略,却在随鍮大将军征战过程中中了毒箭,从此目不视物。在此之前,鍮少将军可是不少闺中小姐的梦中情人呢,少将军的墨宝和画像,被争相收藏,简直是有价无市。有意结姻亲的人家都快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只是都被少将军婉拒了,就一句话:既无功业,何以为家?听着就是极有魄力的。虽然都知道少将军已是军功赫赫,此言不过是个借口,还是个挺明显的借口,但身为女子也不好太主动的议亲,故而一直拖到及冠之年都不曾定下一门亲事。” 月笙一说起这些八卦来,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滔滔不绝完全停不下来,眼睛里都是光芒。孤月听到鍮怀谦尚未订亲,倒是松了一口气,还在心内偷偷的欢欣鼓舞了一把。 月笙还在继续说她知道的一些情况,“只是自鍮少将军中了毒箭之后,原本那些议亲之人倒是唯恐避之不及了,连带了整个将军府都清冷了不少。”月笙这一讲述完全就是将自己投入进去了,绘声绘色的,讲到此处语气中还带上了一丝惋惜。 孤月听得津津有味,还一边打趣道:“看来月笙倒是适合说书,哪天吾兴致上来,在这乐都城开家茶馆,就让汝去说书,保管座无虚席。” 月笙一听这戏言,羞赧了脸,讷讷道:“公主可是您让奴婢说的”说罢还一跺脚,小脸上满是委屈之色。孤月就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发一言。 而月笙见自家公主这副魇足的神色,以为是让她继续说下去,就又继续说道:“据说少将军年少时一度病危” 听到此处,孤月不待月笙说完,出言打断:“病危,何故病危?”言罢也是一愣,当听到病危一词时,内心的焦虑心疼是不可忽略的。 “听说是少将军年少时误入掖庭,见过了幽禁着的西秦质子,回府后便是一病不起。为此,鍮勿仑大将军特地请了大祭司给这位鍮少将军卜上一卦,大祭司只言此子神爽宏拔,逸气凌云,命世之杰也,不过” “不过什么?”孤月听得兴起,立马接口问道。 “不过大祭司说他命里有一大劫。奴婢都是听人说的,公主千万不要怪罪奴婢。”月笙说完立刻跪下了。呵,吾平日里得凶成什么样子才能让身边人都怕成这样?不过怀谦不怕我,哈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笑出了声,又看着月笙还跪着,连忙收敛了笑容,“罢了,退下吧。” 命里带劫,命里带劫,应该就是指他的眼睛吧,吾命太医医好他便是。虽说南凉太医只医王族,然只要吾去求父王,父王岂会不允。想着想着,心情便愈发飞扬,鍮怀谦,怀谦 只是,如此优秀的他,自己怎么配得上?鍮怀谦,他曾驰骋沙场,奋勇杀敌,意气风发,而自己,却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单纯c干净无瑕的孤月了,双手早已沾上了些许宫人的鲜血,真是遗憾,不曾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他。可是要说放弃,孤月又是不甘心的。遂自己给自己鼓劲:“没什么的,再有不好,往后也可以改。” 既然父王已打算为吾选驸马,吾自然是要嫁自己倾慕之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父女谈心择佳婿 果然,次日父王就将吾唤到了他的书房——翰海阁 父王对吾一向面色柔和,微笑着问道:“孤月如今已及笄,昨日笄礼之上,可曾遇到心仪之人?” 吾鲜卑女子敢爱敢恨,自不会隐瞒心迹,“父王,女儿恋慕鍮怀谦少将军”想到那人温润的面容,深邃的目光,吾低下了头,声音愈发小,近乎喃喃。等了片刻,听不见父王声音,吾略略抬头看了父王一眼,却发现父王紧抿唇角,沉了脸色。 “父王?”吾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他不行。” 吾心里一紧,脱口而出:“为何?” 父王默了片刻,方开口道:“鍮怀谦,虽是个人才,然身有缺陷,目不能视,吾的孤月,自然值得更好的。” 吾听闻这话,却急了,“父王,怀谦的眼疾不过是因着毒箭的缘故,父王只需命太医医治,定能痊愈。倘若父王是因着这个原因阻着女儿,那便不必了。女儿对怀谦一见倾心,此生非君不嫁!”吾从小顺遂,没有什么东西是吾得不到的,父王的阻挠愈发激起了吾内心的渴望,此番话亦是想也不想的说了出来。是叛逆?抑或真情?此时的吾分不清,待到日后回想,不免觉得荒唐,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拓跋傉檀面上有些凝重,坐在书案后面,曲起十指,轻叩书案,孤月知晓这是傉檀在深思的表现,也就不在出言打扰,室内一片安静。 良久,拓跋傉檀才语重心长的对孤月说道:“父王所求,不过是孤月能一生长宁,孤月,汝乃孤最珍重的女儿,孤不愿委屈汝半分。孤月可知,历朝历代,但凡公主,多数是远赴异国和亲,而孤,仅愿吾的孤月能觅得一佳婿,从此将汝妥帖安放c细心收藏,为汝遮风挡雨,免汝饥,免汝苦,免汝四下流离,免汝无枝可依” 孤月听闻此言,已是潸然泪下。孤月从小丧母,是拓跋傉檀既当爹又当娘的将孤月拉扯大。堂堂一七尺男儿,硬是生出了女人家的七窍玲珑心,将后院之事打理得滴水不漏,让孤月不曾受一丝委屈。 傉檀有为人父的威严和为人母的慈爱,只是到底还是个男子,有些太过煽情的话是不曾说出的,而今当着孤月的面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彼此的内心都是既高兴又酸楚的。 “父王”才开口,孤月已是哽咽之声。 拓跋傉檀继续道:“孤月不过才见那鍮怀谦一面,便已是非君不嫁了么?可知他性情如何,品德如何?当真是女大不由父。” 知道了父王对自己的爱护之情,孤月也知晓如何攻父王的软肋了:“不是有父王在嘛,品德性情有父王替女儿把关呐,女儿不担心,再说了,本就是父王看重的臣子,自是不差的。” 此刻父王凝视吾半晌,看着吾倔强的神情,终是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罢了,孤月既有此心,为父自当成全。一个月后,鍮勿仑将军班师回朝,父王将设宫宴,届时再提婚事吧,这个月内,吾命太医去往将军府医治鍮怀谦的眼睛,孤月安心便是。” 吾听闻此言,心内比儿时获得了糖果还要开心,这种情绪不断膨胀,心脏几乎承受不住,“谢过父王。” 瞧着孤月如此开心的神色,傉檀也是欢喜的,伸出手点了点孤月的鼻头,叹息道:“父王是彻底的败给汝了!”语毕,又抚了抚孤月的发顶,疼爱之色溢于言表。 孤月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在父女俩亲昵了一阵后,便朝着殿外奔去,想独自消化这好消息,忽略了身后父王那沉重的目光。 殿内,拓跋傉檀望着自家女儿欢快的背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这位年轻的王,展开了书桌上的一幅画卷,上面赫然画着一位美人,美人容焕朝霞,貌隐星光,髻若纤云,轻挽披娟,无铅华妆成之俗媚,无循旧遵规之宜方,清婉欣然,质气修张,眉舒目亮,眼波如潭,分明与刚出殿外的拓跋孤月像了八分,不同的大概就是孤月眉眼间多了几分美艳张扬,而画卷上的女子眉眼间是娴静温婉。 不难知晓此人便是孤月早逝的母亲。傉檀望着妻子的画像,渐渐放开了思绪,眼神飘忽没有焦点,“晚晚,咱们的女儿长大了,与汝很像,若是汝还在,想必会很高兴吧”男人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笑意,声音悠长,像情人间的低语,娓娓的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如今孤月已有心仪之人,虽说那人有些缺陷,但孤月身为吾南凉最尊贵的公主,有吾护着她,会幸福的” 这里室内一片温馨。再说孤月,一路奔回弘昌殿后,忍不住内心的雀跃,又扑在床榻上翻滚了几下。孤月从前不觉得,现在倒是度日如年,只恨日子过得太慢,恨不得一月之期立马过去。每日就在繁华院的那棵胡杨树下转悠,当真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也为了缓解这相思之情,孤月天天缠着月笙,让她讲述鍮怀谦的事迹,凡是有关鍮怀谦的,事无巨细,孤月都是听得兴致勃勃的。 譬如怀谦少时还是王子伴读时,最爱捉些蛇啊c老鼠啊等来吓唬太傅,在太傅被吓得血色全无之时哈哈大笑;譬如在太傅睡着时偷偷拿剪子剪去太傅的胡子;譬如明明自己功课不好却能扯到太傅胆小c自己武艺高强上来 如此离经叛道,忤逆师长的事情倒不像是如今那面上一本正经c云淡风轻的人做出来的,这种反差萌倒是让孤月笑了个够。 而更令孤月对鍮怀谦添了一丝好感和好奇的一事则是: 建和元年,彼时还是孤月伯父利鹿孤在位,留于南凉的西秦质子乞伏炽磐企图逃离南凉,被抓回后,本要处死,却是入掖庭后大病初遇的怀谦找上了孤月父亲拓跋傉檀,由于年幼尚未有官职,鍮怀谦不得谒见王上,也只好找上傉檀了,小小年纪脸上却是不容忽略的认真之色,大义凛然道:“臣子逃归君父,振古通义,故魏武善关羽之奔,秦昭恕顷襄之逝。炽磐虽逃叛,孝心可嘉,宜垂全宥,以弘海岳之量。”傉檀觉得此话有理,这才在利鹿孤面前重申此言,饶过西秦质子一命。 孤月想:莫不是他鍮怀谦入了掖庭大病一场改头换面了?听得月笙前面讲述的一些捉弄太傅及功课不好的话,孤月有些怀疑,鍮怀谦若是功课不好,何以说得出那番让人信服且无法辩驳之语?另外,不过是误入了一趟掖庭,怎的就不顾及自己病体,非得想方设法保下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西秦质子的命? 想不通,孤月便只将其原因归为怀谦仁德。只是之后月笙的讲述倒越来越让孤月觉得诧异,譬如怀谦突然对太傅尊重有加,功课更是名列前茅;譬如之后三番五次再入掖庭看望西秦质子;譬如更加精练武艺,废寝忘食 这丝好奇的种子已种在孤月心底,孤月愈发想接近怀谦,只觉得自己被他吸引,也更加期盼彼此再次相见之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宫中晚宴露锋芒 在孤月的殷切期盼下,一个月终于过去了,鍮勿仑将军在镇服姑臧后班师回朝,乐都城锣鼓喧天,万人空巷,王亲自出宫迎接,那场面当真是好不热闹。 说到此番鍮大将军班师回朝,却又是喜事一桩了。彼时孤月伯父利鹿孤尚还健在,遣仍是车骑将军的孤月之父拓跋傉檀与北凉沮渠蒙逊共出兵攻吕隆。 初,傉檀攻吕隆昌松太守孟祎于显美,大胜。孟祎从显美败退后,仍是固守昌松,倘若这时傉檀率军强攻昌松,极大可能是可以攻下的,只是忌惮着一同出兵的蒙逊,一旦傉檀与孟祎再战,鹬蚌相争,兵力必会有所损失和削弱,蒙逊此人野心勃勃,来个渔翁得利也未可知。 傉檀机警,暗中写信欲劝服孟祎,信中言道:“见机而作,赏之所先;守迷不变,刑之所及。吾方耀威玉门,扫平秦c陇,卿固守穷城,稽淹王宪,国有常刑,于分甘乎?”孟祎收到此信,对于傉檀的劝服也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既然劝降之路走不通,傉檀也就不急着出兵。 而蒙逊那边却是与傉檀的做法截然不同,立马派兵伐吕隆,眼看着氐族后凉即将被灭,吕隆孤注一掷,反而将希望寄托于南凉,派遣使者请求南凉出兵相助。无极殿内,,利鹿孤召群臣商议此事。尚书左丞婆衍仑谏言:“今姑臧饥荒残弊,谷石万钱,野无青草,资食无取。蒙逊千里行师,粮运不属,使二寇相残以乘其衅。若蒙逊拔姑臧,亦不能守,适可为吾取之,不宜救也。” 尚书左丞婆衍仑乃一文臣,毫无作战经验,一切不过纸上谈兵之言,对军事战局的考虑是极不全面的。此言一出,拓跋傉檀便立即针锋相对:“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姑臧今虽虚弊,然地居形胜,可西一都之会,不可使蒙逊据之,宜在速救。” 自古文臣武将这两方阵容就是彼此相轻的,此时两方代表发话,其他臣子也是纷纷站队,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各执己见,最终还是利鹿孤发话结束了这胶着的场面:“车骑之言,甚得吾心!” 遂遣傉檀率骑一万以救吕隆,救之不及,蒙逊已然攻下吕隆,闻南凉军正赶来,匆忙退军。如此,待傉檀及至昌松而蒙逊已退。傉檀已行军至此,哪能无功而返,到嘴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南凉按捺不住,傉檀再度率军打算与鍮大将军直捣姑臧。 昌松太守孟祎集齐吕隆最后之力,负隅顽抗,无奈寡不敌众,生生被擒。傉檀感其忠烈,亲自解开了对他的束缚,待以客礼,且欲再次劝其归顺南凉,还提出为其请封左司马。孟祎仍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且对傉檀言:“夫南凉言而无信,本是救助南凉,却成吞灭南凉的虎狼之师,吾甚蔑之。将军惜才之心,祎铭感于心。吕氏将亡,圣朝之并河右,昭然已定。然祎荷吕氏厚恩,受藩屏之任,祎无以为报,请就戮于姑臧,死且不朽。” 话已至此,若再劝降,反倒折其风骨,傉檀也只得应其请求,将孟祎斩杀于姑臧后,留鍮勿仑将军镇姑臧,安抚氐族余下百姓,处理后续事宜,而自己徙凉泽等五百余家归朝。 如今拓跋傉檀继位,新政伊始,且姑臧这几年间也是一片平和之态,再没生出旁的事端,鍮勿仑大将军便也是时候回朝了。此次宫宴,也是表明王上心系臣子,聊表慰问。 傍晚,宫中于长宁殿设宴庆祝,各家青年男女也一并出席。南凉虽说民风开放,但在朝廷倡导汉学的情况下,未婚的陌生男女见面机会大大的受到了约束,这种大型宴会也算是间接的给了适婚男女一个相看的机会。 孤月一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想着第一次见怀谦时他身着一身蓝袍,不住猜测:他应该是喜欢蓝色的吧?便选了匹蓝色浮光锦做好了新衣裳,心里明知道那个人看不见,还是想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宴会伊始,孤月姗姗来迟。听得宫人一声通报,众人抬头,便只见一女子娉娉婷婷的走来,浮光锦制成的衣裳在烛光的照射下闪动着,绣在其上的各种花朵像是活了过来,吐露着芬芳。而女子巧笑嫣然,一举一动展现着王族风范,贵不可言。 “臣等参见弘昌公主,公主万安!” “免礼。”声音清亮,受着众人的参拜,女子仍是不疾不徐的朝着她的坐席而去,却在经过鍮勿仑大将军时停了下来。这一打量,孤月倒是有些诧异,这鍮怀谦竟和鍮勿仑大将军面上无丝毫相像之处。 只见得鍮大将军虎背熊腰c剑眉星目,若说鍮怀谦的眼神是深邃如漩涡,能将人吸进去,那么鍮勿仑的眼神就是犀利如刀剑,要把人刺穿。一大圈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面庞,更显得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微一瞪大,恍若铜铃,仿佛眼珠都要出了眼眶。 孤月的视线又微一拂过其身后的鍮怀谦,他的眉眼纤长,尤其是那眼,不似鍮大将军那般总是瞪大,而是半眯着,狭长的眼眸间隐有流光掠过。 孤月不大敢直视鍮怀谦的眼睛,这稍稍的打量就已经是面红耳赤了,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了红霞,更显出女儿家十五芳华的婥约风姿。孤月的视线最终还是停在大将军面上,朱唇轻启:“鍮大将军为南凉征战辛苦,吾代万民谢过大将军。”声音虽轻,却不难听出其中的真挚。 鍮勿仑内心惊诧:都道这位公主是个任性娇纵的主,今日一见却端的是言行举止优雅得体,看来传言不可尽信。这大将军哪里能知道孤月是看上了自个儿子呢?否则依照孤月的脾气,怕是连个眼神都欠奉。一番腹语之后,鍮勿仑朝女子深施一礼,忙道:“臣不敢当!” 其后王上到来,几句场面话过后,便传歌舞助兴。只是先前孤月出场,有那绝世容貌珠玉在前,众人再看这些歌姬,便觉得失了颜色,连带着乐曲,一并失了韵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一曲清扬惊四座 孤月坐于上首,凭着视线优势将目光牢牢地盯在鍮怀谦身上,他还是一身蓝袍啊,孤月瞧着自己身上衣服的颜色与之相近,喜悦之情流露出来,为自己那些小心思感到高兴,又有些羞涩,脸上泛起了红晕。即使如此,孤月仍然固执的看着鍮怀谦,不愿挪开视线。 许是孤月的眼神太过炽热,鍮怀谦抬起头,视线恰好与孤月对上。对方的眼睛似黑色的漩涡,这一刻孤月只觉得自己身子发软,几乎坐不住,忙轻靠在了随侍身后的月箫身上,心脏在停滞了一瞬后扑通扑通狂跳着,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他看不见的,他看不见的孤月在心底念叨着这句话,恢复了些许力气,可到底是心虚,不敢再像先前那般肆无忌惮的打量了。孤月有些失落,不禁开始胡思乱想:他,可还记得吾?记得那位在繁华院遇见的人吗?若吾让他做驸马,不知他愿不愿? 孤月生平第一次这般没有自信,有心想要找回一点信心,便向王上开口:“父王,此番歌曲,恁般无味,不如让女儿抚琴一曲助助兴,为这宴会添个彩吧。” 晓得自己这个要求父王是一定会答应的,孤月遂埋头专注的想着自己该弹奏什么样的曲子合宜:高山流水,似乎是诉说朋友间的友谊,多半是表达知音相惜之情,不妥;广陵散,慷慨激昂,气势宏伟,似乎很是适合今天的场合,可恰如其分的表达出将军们的英雄气概,略一思索,又似乎有些悲壮,仍是不妥;汉宫秋月,又平白的多了丝丝缕缕的幽怨哀泣c寂寥清冷,更是不妥如此,便只有一曲阳春白雪了?阳春乃是万物知春,和风涤荡之意,而白雪,更是取懔然清洁,雪竹琳琅之意,虽与今天场合不大贴切,但貌似也是可行 而在孤月思索曲目之时,拓跋落星见状,亦是想出出风头,毕竟在这种宫宴上显出自己的才能,对自己往后的婚事也是有好处的。毕竟自己不如孤月得宠,那自己就得早做打算不是吗?拓跋落星略一思索,也附和着开口:“父王,只有姐姐抚琴也未免太单调了,不如落星为姐姐伴舞,如何?” 拓跋落星虽不如孤月美艳倾城,却也是个清秀佳人。何况拓跋落星很懂得打扮自己,长长而柔顺的头发用粉色百合流苏簪子轻轻挽起,是个垂鬟分肖髻,齐齐的刘海遮住了白嫩嫩的额头,衬得那双眼睛大大的c水灵灵的,清澈无比,淡翠绿色的绿绡翠纹裙将那白如雪的肤色突显,还凭添了丝淡雅温婉的气质,由于年纪小,脸上有些淡淡的婴儿肥,又颇为娇俏可爱。若说孤月是那可望不可即的美,拓跋落星则是与之截然相反,惹人怜爱。 只是拓跋落星年纪虽小,这心思倒实在是深沉,琴舞相比,众人视线自然会聚焦于跳舞之人身上,而琴弹得再好,也不过是为舞蹈添色罢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视觉刺激总是比听觉来得大的,旁人都是让人给跳舞之人伴曲,哪来让人给抚琴之人伴舞的说法?拓跋落星明显就是想压孤月一头了。孤月虽然聪慧,却不屑于玩那些弯弯绕绕,落星的这些小心思,自是没听出来。 拓跋傉檀位列高官多年,城府极深,这样的小计谋怎能瞒过他的眼睛,对这庶女,便又多了一丝不喜。遂出言训斥:“长姐说话,何来汝附和言说之地?还不快退下!” 这训斥意味如此明显,长姐说话,庶妹请求与之一同表演本也不过分,任是谁都听出了王上对这二公主的不喜。落星心思再深,毕竟也只是个年幼女子,被这样当着众臣下了脸面,委屈羞窘得不行,眼眶中含着的泪几欲落下,兀自强撑着落座,即便低垂着头,脸上未曾褪去的通红仍是显露无遗。 孤月见此出乎自己意料的一幕,有些诧异,从前父王虽不喜落星,至多只是在自家府中忽略她而已,却是不曾如此当众给她难堪的,以为自己也不必抚琴了,打算退回座位,才行至一半,就被傉檀叫住了。 “孤月不是要抚琴么?怎的不唤人去取琴,反而回去了?”傉檀先前和孤月在翰海阁谈过话,自然是知晓自家女儿心思,不过是想在自己心仪之人面前表现一番,遂应允一声:“准。”这王上对二位公主截然不同的态度,也被众臣看在眼里,心中更是不甚唏嘘,这弘昌公主的荣宠委实盛极! 傉檀想要的便是这样的结果,早晚孤月都要离开自己身边,届时自己护不住女儿,也要让那些胆敢对孤月打小心思的人掂量掂量,这位高高在上c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公主,可是他能动得了的!借着此次宫宴,也是很好的敲打了一番在场众人。 孤月吩咐月箫去取琴。孤月平时虽跋扈,却并非寻常纨绔子弟般身无所长。孤月自还是郡主时就对汉学尤为喜欢,一直在思齐阁进学。琴这种乐器,自然也是精通的。 不一会儿,月箫便取了琴来。此琴,以桐木和梓木斫成,上桐下梓,以桐木之柔,配梓木之刚,相得益彰。此琴乃是孤月先母所留,是孤月的心头好。 琴身雕龙纹凤,琴弦紧若游丝。琴漆已有冰裂式断纹,可以看出已是年代久远。琴底有铭文,以鲜卑独有的字体篆刻:“晚意”。晚意,乃孤月先母名讳,此处篆刻略新,倒是与这古琴所造之龄不符。琴体通身造型简约,线条流畅,在琴项处内收,形成短弧,分明是仿绿绮琴而造。孤月轻抚摸着琴身,突然之间就想起自己该弹奏何曲了。 孤月缓缓落座,把琴放平,深吸一口气,双手轻搭琴弦。 “铮” 琴音想起,席间一片安静。只见孤月纤纤素手在琴弦上翻飞,音符自指间倾泻而出。美人眼眸低垂,沉醉于抚琴,专心的面容,只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神圣不可侵犯,当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不是先前孤月思索的曲目,亦出乎众人的意料,孤月弹奏的是一曲《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哀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与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琴音清亮,孤月的歌声空灵,高古之音仿佛让人感觉御风在那彩云之际,又因自身有情,由自含一种缠绵悱恻的韵味,直教人心醉。 一曲罢,众人仍然沉浸于方才的意境中,久久回不过神来。这琴音与歌声相互交叠,初见佳人时的惊喜,不见佳人时的无奈和思念,被孤月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此神乎其神的生动,不羁,调皮,略有牵牵绊绊的萦绕,再一思忖,又那么低徊 那些微年老的臣子,也只觉得仿佛回到了少年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初见自己思慕之人,那颗心蠢蠢欲动 “好!”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阵阵掌声响起,雷鸣般不绝。孤月不紧不慢,不急不躁,起身,嫣然一笑,双手交叠于身前,向四座微微屈膝:“弘昌才薄,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这番谦逊得体c落落大方c不骄不躁的作为,落在众臣眼中,众臣对孤月的好感便又多了一层,也都更加坚信,那些指责孤月骄纵纨绔的传闻不过是谣言。若这般女子也称得骄纵纨绔,世间可还有不骄纵纨绔之人?也就是此次宫宴之后,整个南凉王朝都兴起了慕汉学之风,不得不说,这与孤月此次弹奏一曲有着莫大的关系。史书记载:南凉崇尚汉学。可以说,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孤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执笔人”。 孤月此番既是艳惊四座,又是技惊四座,这整个宫宴期间,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淡淡的笑容,不再如从前那般沉寂无波。一场宫宴,就在众人对孤月的称赞声中悄然结束,谁也不曾注意,旁边的拓跋落星,紧绞着手帕,咬着银牙,满眼的嫉妒愤怨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曲罢拦路诉衷肠 回弘昌殿时,路过繁华院,那颗胡杨仍然迎风屹立。孤月便想起那人倚靠在此时淡漠的神色,好像与这世间格格不入,自己当时也未尝不是抱着打破这片孤远平和画面的心态上前问罪的?拓跋孤月,勇敢点,再勇敢点,孤月内心对自己说。月笙和月箫不知孤月心里所想,只是忽然之间见自家公主提起裙摆,朝着与弘昌殿相反的方向跑去,微一愣神,彼此对视一眼后,也急忙追上去,一边喊道:“公主,您要去哪等等奴婢,别跑那么快,危险” 孤月哪里会听身后的呼喊,只一个劲的往前狂奔,心里还想着快点,再快点,不一会儿就把月笙和月箫甩开了。鍮怀谦因为眼睛看不见,即使有宫人领着,也是走得很慢的,何况鍮怀谦还不许外人触碰,宫人便也只得用言语指路,故而其他人都已出宫,自己才行至半途。 孤月不一会儿就追上了,看到前面徐徐前进的身影,孤月的脑袋里已想不起其他规矩和顾忌,大声呼喊:“鍮怀谦!” 前面的身影终于停下,孤月跑至他面前,也不管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就只是看着他。 “公主唤臣何事?”鍮怀谦向孤月一揖,方才淡淡出声。 心悦之人就在眼前,孤月此时哪还能想起其他的,路上想过要讲的话也都抛之脑后了。此时听着鍮怀谦的发问,不免有些尴尬。孤月绞尽脑汁,方组织好语言,讷讷说道:“吾听闻少将军精通音律,不知不知少将军认为吾方才弹奏的一曲如何?”说罢便低下了头,不敢将视线放在鍮怀谦身上,只好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耳朵却是竖起准备细听,不愿放过对方的一个字。 “公主所奏,自是极好。” 自己鼓起勇气询问,得到的却是如此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孤月有些气愤,他难道不明白吾之意吗?恼怒使得孤月不再绕弯子,直接把话挑明:“汝既认为极好,可愿为吾喝一首《凤求凰》?” 默了片刻,没有听到对方回答,自己已经开口了,不妨更加主动大胆些,孤月再度开口:“鍮怀谦,吾倾慕汝,从繁华院开始。”这一次孤月没等对方回答,继续说道:“吾深知整个乐都城都在传吾蛮横不讲理,这些吾不否认,可从今往后这些吾都可以改。汝不必顾忌吾身份,在汝面前,吾是孤月,不是公主。所以,鍮怀谦,汝是何心意?” 孤月死死的盯着鍮怀谦的脸,不愿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只是静默许久,鍮怀谦不曾说一个字,就这样,相顾无言。孤月内心忐忑,率先打破僵局,“汝不必现在就回答,吾可以等,等汝的答案,汝倘若考虑好了,一个月后同一时间,来此,望君细思量。” 说罢,转身离去。 “这一个月,太医医治臣的眼睛,可是公主的意思?” 孤月离去的脚步就此顿住,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是,”孤月答道,又怕对方会误会,遂回身解释道:“吾此番做法并无它意,汝不要因为感激或是其他情绪而拒绝或接受吾的心意,毕竟汝乃南凉将军,吾希望汝能够重回沙场,护吾南凉大好河山。” 孤月说完,立马扭头跑了,跑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看着远处那身影渐行渐远,月光下,灯火中,那人清冷的背影多了丝烟火气,不再感觉无法触及,孤月勾唇笑了。 夜凉如水,孤月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独自提着灯笼于这一片夜色中行走。本是漫无目的的散散心,不知不觉却又走到了繁华院。夜晚的繁华院倒是孤月首次观赏,与白天相比,大有不同。于静谧之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蟋蟀等昆虫的叫声,再悦耳不过。今晚的月亮已是接近圆满之态,月色下漫步,宛如行走在一个琉璃水晶般的世界里,好像所有的污秽c肮脏都已被照彻掩埋。 孤月以自己温暖的体温,对抗着这辽阔的寒冷,一头齐腰的黑色长发垂在身后,偶尔随寒风起舞,发丝缭绕,恰似孤月的心,中有千千结,不知如何解。情之一字,孤月不太明白,也没有人教过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遇而安了。既然遇见了一个能让自己怦然心动之人,如何能不牢牢抓紧,哪怕是如指间砂,最终在握紧之下消失殆尽,自己也不会后悔,毕竟曾经主动争取掌握过,不是吗? 想通了这些,孤月开心起来,那夜里嶙峋的假山看起来像怪兽,孤月也仍觉得异常好看。心已平静,孤月打算回去就寝,蓦然回首,却发现小径旁那株平日里并不起眼的海棠,在这夏末秋初,悄悄地开出了第一朵花,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孤月踮起脚尖,一手打着灯笼,另一手轻抬,衣袖滑落至手肘处,露出了一截白玉般的藕臂,在月光下泛着莹润光泽,当真可以称得上是欺霜赛雪。 一朵嫣红的海棠已在掌中,“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瑟瑟秋风中。”孤月竟不自觉的吟出声来。末了,又觉得不对,哪能如此凄凉哀婉?遂换言之:“海棠最惜胭脂色,一片痴情问秋风。”这一说完,才孩子般地笑起来,天真无邪。 经此一番,孤月又不想回寝殿了,径自去了书房,磨墨铺纸,挥笔一蹴而就写下方才得来的一句诗。字体乃是卫夫人所创的簪花小楷,又略有不同,卫夫人所创的簪花小楷着重表现女子的柔婉,这才被闺中女子争相模仿,而孤月的字已颇具风骨,也足以看出孤月从前对功课的用心。 这一写完诗句,还略带叹息,可惜自己不会作画。想到曾经月笙所述的怀谦擅丹青,思绪又蔓延开来,成亲之后,书房磨墨,红袖添香,倒别有一番情趣 待回过神来,孤月才发现自己如今还未得到鍮怀谦的答复,竟臆想到彼此成亲之后,这脸又是不可抑制的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迁都途中箫声起 孤月万万没想到,那一天,她等不到了。 姑臧既已被攻取,作为军政要地,出于政权统治等方面考虑,王上下令,迁都姑臧。 前凉张氏c后凉吕氏都在姑臧定都,姑臧城的重要地位显而易见。且两朝期间,对姑臧城城垣多次进行扩建,并大缮宫殿观阁,采绮妆饰,姑臧城的富丽堂皇,早已名扬四海。虽因战乱有所凋敝,然胜在地居形胜,恰好扼住了河西走廊的咽喉要道,阻北凉与西秦等各国的交流。 且南凉若想再往四周拓展边疆,那么,以姑臧为都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是以当初蒙逊攻姑臧,傉檀极力主张速救。另外,傉檀也曾亲临姑臧,见姑臧城地有龙形,街衢相通,二十二门开合,颇符心意。 迁都令已下,于是王公贵族,纷纷打点行李,做着各种准备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又怎会有那闲暇时光来谈情说爱呢?孤月很是焦急,约定的日子不能见面,那该何时才能得知自己日夜期盼的答案,如今迁都事务繁多,他该不是忘了吧? 迁都途中,车驾都是按身份官职等排列的,禁卫军在前方开路,羽林军在后方守卫,孤月贵为公主,銮驾自是和鍮怀谦的隔了一大段距离,即便是中途休息,孤月也是和王上在一处,面都见不到,又怎能说上话呢?孤月从未如此坐立不安,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如此万般滋味在心头。求之不得,弃之可惜,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车队行驶得非常慢,天公又不作美,南凉境内,一年下大雨的次数屈指可数,偏偏此次迁都在行至中途下起了大雨,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过,就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刺刀划破了幔帐,天上的河就此决堤,雨水凶猛的往下浇,即使是官道也变得泥泞不堪。若干年后,孤月回想起来,只觉得或许上天早已预示了此次迁都并不是件好事吧。 马车颠簸,孤月的銮驾已是打造得完善非常,内里也修饰得豪华无比,一层层的雪狐皮铺垫在马车内,孤月却仍然觉得心都快被颠出来了,可想而知其他的王公大臣坐在马车上是何等难受。王上索性下令中途歇息,等雨停了再走。 孤月依靠着车壁,只觉得烦闷无聊,恍惚间,孤月仿佛听到了箫声,雨声淅淅沥沥的,听不大清楚。孤月更加凝神细听,那断断续续的夹杂着雨声的箫声,可不就是《凤求凰》?是谁在吹奏?是他吗?他回应自己了? 孤月内心狂喜,静静的听着箫声,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有爱而不得的回旋婉转,有远在云端的守望恋慕,哪怕是不懂音律之人,听此一曲,也知晓吹奏之人是个高手。箫声穿过大雨,直抵孤月心间,一丝丝甘甜在心底化开,幸福就在这狭小的车厢内漫溢 孤月此时只觉得什么烦闷无聊以及不适统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连这雨声都是美妙无比,有心想以琴音相和,奈何她的琴又不在马车上。罢了,他若应了吾,以后这样的机会多得是。孤月不会想到,这样的机会,她此生都不会再有。 这场大雨过后,一行人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休整。孤月下了马车后,视线就一直在搜索鍮怀谦的身影,却是徒劳无所获。随行侍卫打听到了最大的酒楼在哪,进食之地也就有了。许是因为赶路了太久,吃多了干粮,如今乍一吃上如此的热饭热菜,众人都觉得美味无比。整个酒楼已被包下,孤月随拓跋傉檀等王族于最高层的厢房中用膳,其他臣子仍是按官职品级排列,品级高便在高的楼层。 用膳后下楼之时,孤月总算是在楼梯口看见了鍮怀谦,这倒算的上意外之喜了。由于不便暴露身份,鍮怀谦也不用向走在前面的拓跋傉檀行礼,只是由服侍他的小厮引着退至一旁。孤月随在傉檀身后,与鍮怀谦擦身而过的一瞬,孤月借着宽大的衣袖的遮掩,迅速的将手中之物塞到了鍮怀谦的手中 孤月的手触碰到了鍮怀谦的手掌,孤月的手娇小,且因为是女子,手总是有些寒凉的,鍮怀谦的手却是宽厚温暖。孤月不敢抬头去看鍮怀谦的表情,这手上触感越发清晰,对方手上的茧子擦过自己的手,带起了一阵酥麻,叫孤月一碰上就不愿再松开了,只是此时倒由不得孤月,叫人发现总是有损孤月名声,若是孤月从前,丝毫不会在意这些,如今心有所属,倒是不许自己有丝毫瑕疵了。 孤月面上云淡风轻的朝酒楼门口而去,心里却是像揣了只小兔子,跳得激烈,待回到马车内,才拍着自己胸口平复一下呼吸。鍮怀谦,汝可知,只此一面,便已用尽吾全部力气?得吾倾尽所有去爱慕之人,世上也唯有汝一人而已! 孤月回忆这一见面,他似乎分外喜蓝衣,今日仍是一身蓝衣,不同的是,上次见他穿的是如天空般的浅蓝,今日却是略深的宝蓝色,又低头打量自己衣着,自己今日所着乃一件靛青的软烟罗百褶裙,与宝蓝色比倒也相衬。原是因路途中洗漱不便这才穿的深色衣裙,不想反而是恰好,如了孤月那小心思。 孤月塞给鍮怀谦的,乃是一方手帕,绣于其上的弯弯月牙正好衬了孤月之名。有此冲动的行为,也不过是途中听了那一曲,难以静心罢了。孤月向来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得以听一曲《凤求凰》,自己也该有所回应不是? 因着箫声以及这一见面的缘故,整个路途上,孤月都是开开心心的,连着一个多月来的惨淡愁云消失殆尽,眉眼间尽是欢喜,车马的颠簸,行路的辛苦都不能影响孤月的好心情。孤月吃得好,睡得好,待抵达姑臧时,孤月的脸都圆了,面色红润,只让人想咬上一口,全然不似他人那般显露疲惫憔悴之态。孤月照着镜子,瞧着自己圆润的脸庞,想着:果然有情饮水饱啊!这样想着想着竟然就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初到姑臧救边宪 姑臧一切都好,甚至比乐都更为繁华,广武c昌松c西郡等各地商人云集,俨然一钱袋子。孤月却是万分想念乐都,那个已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花了好一段日子,才适应了姑臧的生活。姑臧的王宫,仍是和乐都一样的构造,只不过更大一些,布景却有些区别,因此,孤月就每天带着宫人闲逛。 南宫c东宫c永训宫c永寿宫c明光宫等诸宫中,尤以明光宫最为精美,全体仿汉宫而建,以金玉c珠玑为帘箔,墙壁处处嵌以明月珠。正德殿c平章殿c龙翔殿c高昌殿c谦光殿等诸殿中,又以谦光殿为最佳,该殿画以五色,穷尽真巧,殿之四面又各起一殿。 传闻前凉张氏张骏在位时,春三月居东宜阳青殿,章服器物皆衣方色,夏三月居南朱阳赤殿,秋三月居西政刑白殿,东三月居北玄武黑殿。闲豫堂c湛露堂c琨华堂c宣德堂c辟雍明堂等诸堂中,又数辟雍明堂最为有名。 此番迁都姑臧,倒是让孤月长了见识。一一游览过宾遐观c天龟观c神雀观c飞鸾观c融明观,临渊池c灵泉池c万秋阁c紫阁c逍遥园等,对这姑臧城内的建筑风格c大致地形方向,孤月心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又一天,孤月逛到了太极殿外,却看到太极殿外有人在受刑 那男子跪于太极殿前,立于两边的侍卫一廷杖一廷杖往男子身上招呼,男子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染透,却仍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脊背挺得笔直。 吾有些好奇,看着被其咬破的下唇,亦钦佩其忍耐力,遂问身后的月笙:“那是何人?” 月笙凑近吾耳边道:“回公主,那是边宪大人。” “边宪?吾怎不知朝中有此人?”苦苦在脑海中搜索此人,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好再次问月笙。 “回公主,此次迁都姑臧,宗敞大人向王上推荐了一批汉族人士,包括朝中新进的裴敏大人c段懿大人c张昶大人,还有边宪大人”月笙将迁至姑臧城后她听到的一些朝中动向一一禀告于吾。 宗敞,这人孤月倒是听说过。宗敞的父亲宗燮,吕光时自湟河太守入为尚书郎,曾于广武谒见傉檀,二人交情匪浅。燮执傉檀之手言曰:“恨吾年老不及见汝克清世难,特以犬子敞托君。” 因此,其后傉檀初见宗敞,谓之曰:“孤以常才,谬为尊先君所见称,每自恐有累大人水镜之明。及忝家业,窃有怀君子。《诗》云:‘中心藏之,何日志之。’不图今日得见卿也。” 宗敞知晓傉檀此言便是看在自己父亲的份上,也是有夸大的成分,自己也只好以略微添油加醋之语应对:“大王仁侔魏祖,存念先人,虽殊晖眄张堪之孤,叔向抚汝齐之子,无以加也。” 二人于言语间打着太极,把酒言欢,推杯换盏。 酒酣,语及平生,傉檀叹息:“先前乃父恨不见吾克清世难,而今,孤念卿鲁子敬之俦,恨不与卿共成大业耳。”末了,封宗敞为太府主簿,录记室事。 今傉檀得姑臧,宗敞却是要以别驾送原凉州刺史王尚还长安的。傉檀不愿放宗敞离去,故而出言:“吾得凉州三千余家,情之所系,为卿一人,奈何舍吾去乎?” 宗敞闻言,也很是顾念傉檀惜才之心,于姑臧停留多日,安排好一切事宜,方才向傉檀辞行:“想必王上心知,凉土虽弊,形胜之地,道由人弘,故而南凉兴盛,实在殿下。敞今送旧君,所以忠于殿下。段懿,武威之宿望;辛晁c彭敏,秦陇之冠冕;斐敏c马辅,中州之令族;张昶,凉国之旧胤;另有张穆c边宪c文齐c杨班c梁崧c赵昌以大王之神略,抚之以威信,农战并修,文教兼设,可以纵横于天下,河右岂足定乎!” 这番话说得声色并貌,情理兼备,傉檀心大悦,赐宗敞马二十匹,亦准许其辞行。且大飨文武于谦光殿,按官职各赐金银c马匹。 却不想,这边宪作为宗敞所荐之人,初次上朝,就触怒圣颜。 听说是汉人,孤月有心上前与之闲谈三两句,遂上前吩咐行刑侍卫停手。哪知这俩侍卫竟然违抗吾命令,“公主,臣等奉王上之命,不敢懈怠,望公主恕罪。” 吾第一次碰到有人胆敢违抗吾命令,心生不悦,本来只是想暂时停下刑罚好与那汉人交谈几句,现下吾倒是硬要救下那汉人了,吾的嚣张跋扈的名声,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吾的威严,岂容小小侍卫忽视,遂大喝:“大胆狗奴才,吾乃弘昌公主,汝等竟敢违抗吾,罪当处死!若汝等听从吾之命,届时父王怪罪,自有吾一力承担,否则,”吾顿住,眨眼间拔出了一侍卫腰间佩剑,气势十足地架于其颈间,“吾现在就要了汝狗命!” 侍卫约莫是听吾所言有理,赶忙冲吾行礼告罪:“公主恕罪,臣等,遵命。” 吾这才一把丢掉手中佩剑,喝退那俩侍卫,仔细打量这跪着的汉人。此人生的倒也不错,面相清秀,唇间一抹鲜血,倒衬出了一股子妖艳的味道。吾也想不到瞧着瘦弱的身子骨竟还有着如此硬气,伸手虚扶,“起来吧。” “臣,谢过公主。”声音喑哑,倒也不难听。许是跪得久了腿有些麻木,一踉跄,双手恰好紧紧覆于吾虚扶之手上,于是刚起身的他复又跪下,“臣无意冒犯公主,望公主恕罪。” 吾愣了半天才明白其请罪缘由,依稀记得夫子曾说的汉人男女授受不亲,不觉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汝等汉人怎的恁多琐碎规矩,烦都烦死了。”言罢吾复伸手握了他一下,接着再度开口:“好了,本公主握回来了,互不相欠,汝起来吧。” 边宪愕然抬头,女子满是笑容的脸庞便映入眼眸,怔了一瞬,想着方才掌中柔软的触感,不禁满面通红,连脖子都红了。往常这番动作边宪定会觉得该女子轻浮,可孤月这般边宪却只觉得说不出的自然随性,洒脱可爱。 “汝叫边宪?” 听得对方问话,边宪勉力镇定答道:“是。” 孤月靠近一步,继续发问:“因何获罪?” 边宪只觉得鼻间尽是女儿香,脸上一阵发热,脸色也愈发通红,遂后退一步,深呼一口气作答:“臣向王上提议废除鲜卑与汉人之间的尊卑制度,包括允许通婚,入仕等。” 说到此处吾倒是清楚了,朝中汉人虽唤大人,却是一介白衣,无官职傍身。吾虽不轻汉,朝中不少鲜卑贵族却是歧视汉人的,若允了这提议,想必会损了不少鲜卑人的利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舌战群臣惹禁足 孤月便不再提及此事。边宪年龄该是与孤月差不多,瞧着分明瘦弱不已,这一站起来,倒是生生比孤月高出了一个头,孤月在女子身量当中算是比较高挑的了,却也只到边宪胸口。 孤月要与他说话,便只得抬头。一抬头,入目的就是他那棱角分明的下巴,轮廓鲜明,线条流畅,覆于其上的一层淡淡的青色胡茬,也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发现。 随着边宪开口说话,那喉结便上上下下有规律地律动着。孤月首次这般近距离的观看陌生男子的身体,只觉得诱惑! 这长得好看的男子孤月也见了不少,像大祭司乃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气的谪仙般的美,鍮怀谦是那种脸上带笑却能感觉到他神秘淡漠的美,而这边宪,孤月心里就只想到两个字:舒服!是的,美的舒服,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最重要的是,还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有一丝淡淡的熏香自他身上传来,是野薄荷的味道,甚是清凉好闻,冲淡了那丝因为受刑而产生的血腥气味。 孤月从那短暂的诱惑中回过神来,却发现对方似乎有意避开吾,吾进一步,他便退一步,便有些生气,“吾是洪水猛兽么,汝竟避吾如蛇蝎,汝亦认为吾不辨是非,骄纵非常对么?”虽说两人此时确有些近,该避开一点,但孤月自尊心如此之强,就是自己退一万步也不想让对方避开自己一步的。 “不不不,臣只是顾着礼数,并无它意,公主误会了。”边宪有些焦急,有心想再多说些什么,对方却哼了一声,挥袖离开了。 孤月入了太极殿,向王上请罪,“父王,吾刚刚见殿外一人正在受刑,浑身鲜血,吾心有不忍,便私自做主放了他,望父王恕罪。” 吾话音刚落,还不待父王开口,便有大臣站出指责,“公主未免太过任性,那人妖言惑众,竟至吾等鲜卑祖制于不顾,罪该至死。” 从小到大吾还未受过此等诘问,一腔愤懑喷薄而出:“时事变迁,祖制既有碍吾南凉强盛壮大,就当废除。” 此时宗敞推荐的那批汉人白衣上前进谏:“公主睿智,所言甚为有理。臣等虽为汉人,然一心为南凉效力,臣等既为鲜卑所排斥,自当请辞,中原之大,岂无臣等容身之地?” 那些老顽固受此挑衅,自然也不甘示弱,“尔等宵小,王既允尔等跻身于太极殿,已是无上隆恩,尔等不知足,竟妄想动摇吾鲜卑祖制,动摇吾国之根本么?荒唐!” 吾向来讨厌这批老顽固动不动就打着维护祖制的旗号随心所欲,排除异己,一丁点的小事,也能扯到国家的兴亡上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吾便同样用关乎国家兴亡的话语来回诘:“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吾鲜卑现既已崇尚汉学,何以不能容汉人,难道吾鲜卑竟如此狭隘么?如此下去,吾南凉衰败,指日可待。”孤月想不到的是,她此刻的一句气话,竟一语成谶。 孤月既然是有纨绔之名,那些朝臣自然是说不过她的,只能面红耳赤的转移争论焦点:“公主一女眷,何以置讳国事?” 王眼看朝堂争执,发言:“放肆!弘昌,汝太过放肆!即日起,禁足弘昌殿一月,未得令,不得出。” 孤月不可置信,父王从未罚过吾,即便是吾从前弄乱父王的奏疏,此次父王竟然因为几句话要吾禁足,终是气冲冲的回了弘昌殿,不过是禁足,何惧之有。孤月到底太过孩子气,她不明白,不管傉檀如何宠爱她,都抵不过这整个南凉王朝,他,首先是南凉王,其后才是孤月之父。而孤月那番南凉衰败之言,已然触及了一位君王的忌讳,只是禁足,已经是轻罚了。 屋里无聊至极,孤月实在待不住,想出去走走,哪想王上竟派了侍卫看守,看来王上这次是铁了心要罚自己了。孤月接下来的十多日都终日闷在弘昌殿,还是不免委屈。想到朝堂上那档子事儿自己实在不该掺和,想着想着竟有些埋怨那个边宪。 “滚开,繁华院亦属弘昌殿,父王只道禁足弘昌殿,可没说不准出主殿,汝等竟敢拦吾不成?”要说胡搅蛮缠谁比得过孤月?此番疾言厉色吓退了侍卫,端着公主架子领着宫人便往繁华院去。除了孤月,估计这南凉再没了被禁足还如此气势汹汹的人了。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来了繁华院。 触景生情并非虚言,此处的繁华院经孤月要求建的和乐都城的一模一样,相似的胡杨树,只是树下没有了那令孤月魂牵梦绕的身影。想起那路途中的箫声,仍有些模糊的答案,孤月心头便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禁足,只说吾不得出,未说旁人不得入孤月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颇为狡黠的一笑,煞是灵动。 “月笙,传召鍮怀谦,命其明日入宫来繁华院,就说本宫近来琴艺生疏,闻少将军琴艺精湛,特此请教。”孤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吩咐。 若是旁人,见了孤月此番正经模样,对孤月这番话必是会深信不疑,毕竟琴艺这种汉人技艺,称得上精湛的,在世家子弟中,的确不过一个鍮怀谦。但是月笙这种天天伺候在孤月身边的人,岂能不知自家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月笙到底不如月箫沉稳,死死抿唇忍住笑意,还是被孤月瞧出揶揄之意,一丝红霞悄然爬上孤月的脸庞。 “还不快退下!”孤月提高音量,企图掩住那份心虚。 月笙伺候孤月多年,晓得孤月不过是个纸老虎,面上看着凶,实际最是心软不过,至少弘昌殿的人是极少受罚的,便也不怕,道声是便不疾不徐的退下了。 而那边鍮怀谦得到传召,却是哭笑不得,心道:这位公主果真是个任性的主儿,却也任性得那般可爱!此时若是有旁人,便能瞧见鍮怀谦嘴角那翘得极高的弧度,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十多年来最真挚的一个笑容了,不像往常对着人时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仿佛戴了一层厚厚的面具。可叹没人瞧见,鍮怀谦心意不自知,多年后才后悔莫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缱绻深情心波澜 请教琴艺?亏得她想得出来,鍮怀谦自是知道这只是孤月的一个借口,从怀里拿出那孤月于迁都途中强塞给自己的手帕,木樨香味扑鼻而来,鍮怀谦先前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自是被锻炼得异常敏锐。香味浓郁却并不腻人,难得的是,向来不爱熏香的鍮怀谦也是觉得好闻非常。 酒楼中的擦身而过,鍮怀谦也是被孤月的大胆举动震惊到了,但自己又是知道知道她如此做的原因的,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事情一直在按着自己的计划而来,繁华院的初见,迁都途中的箫声,都不过是自己有意为之,只是自己的心,怎么就有点不一样了呢?好像是为那女子感到一丝丝的心疼! 伴着这熏香,鍮怀谦想起了乐都城内繁华院初见,女子笑意盎然的声音,带着十五岁少女的娇俏:“怀谦,吾乃孤月。”想起了宫宴过后女子羞涩而又故作勇敢地吐露心声:“鍮怀谦,吾倾慕汝,从繁华院开始。”鍮怀谦心里自是知道的,这位天家荣宠的女儿,心思单纯得如一张白纸,从来不会掩藏自己,火热而炽烈的一颗心,就这样直接的捧在了自己眼前 这样干净美好的一个人啊,美好的让自己这种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想要毁掉!没错,就是毁掉,在一张纯白的纸上肆意涂抹,渲染填充,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而后来,鍮怀谦也的确毁掉了如此干净的一个人,内心,却是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此时的鍮怀谦是真正快乐的,他向来知道自己的魅力,那样密密麻麻的一张网,孤月要如何逃脱?鍮怀谦至今还不知晓女子面貌是如何的娇艳张扬,心里倒是迫切地想见一见了。 孤月当晚便睡不着了,想着明日见着那心心念念的人该说些什么,自己该着什么服饰,梳什么发髻,又把自己的所有衣物都摊在床榻上细细挑选,折腾到夜里三更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哪知天不亮又猛然惊醒了,这一醒,翻来覆去的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唤了宫人来开始打扮。 发髻梳了一个又一个,反正孤月不满意就打散重梳,珠花戴哪一个孤月也是一个一个仔细试,再加上衣服c鞋子等零零总总的小细节,孤月硬是折腾到了日上三竿才勉强满意。望着镜中女子,眉如远山黛,唇如烈焰红,魅惑如斯,却又被梳着的飞仙髻衬出了一股仙气,两种气质交融,无端端的给人一种视觉冲击,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 来不及用早膳,孤月急匆匆的去了繁华院,也没有带琴,本来请教琴艺也不过是个借口,鍮怀谦那般聪颖的人想必也是明白的。鍮怀谦还是穿一身蓝袍,还是倚靠着那颗胡杨树。孤月望着那与记忆中一样分毫未变的容颜,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仍在乐都,时光不曾流逝,这两个多月的生活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梦耶?非梦耶?孤月一步一步走近,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他,生怕这才是自己臆想的一场梦。 良久,鍮怀谦许是感觉气氛不大对,淡淡出声:“公主?” 孤月嗓子发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喉咙处挤出一个字:“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心中存了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来姑臧途中,可是可是将军吹了一曲《凤求凰》?”孤月此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紧紧盯住他嘴唇,生怕漏掉他的一个字。 鍮怀谦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公主以为呢?” 孤月不能确定他的意思,只是看着他的笑容,便觉得整个天地都亮了。以往表情淡漠的人,乍然对自己露出第一个笑容,这冲击力不可谓不大,尤其那人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 “唉”怀谦佯装叹气,嘴角扬起的弧度却越发大,“乐都城内,难道不是公主让臣喝一首《凤求凰》?公主若是忘了,可叫怀谦好生伤心。”稍微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若非如此,公主又是为何赠怀谦以手帕?” 孤月听罢,只觉得万千烟火在心中盛放。眼前人长身玉立,从怀中掏出自己曾塞给他的那方手帕,直直的看着自己,眉目如画,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内心的喜悦却分毫不减,仿佛自己是他的唯一,是他的整个世界。 耳边音缭绕,此时孤月的耳中就只余下了他那句:难道不是公主让臣喝一首《凤求凰》?满心欢喜急需发泄,孤月盯着他粉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心里痒痒的,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想着反正对方看不见,孤月屏住了呼吸越凑越近,停在了离他嘴唇一寸之处,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暖暖的,无比撩人,心里像住了只小猫,在一爪子一爪子轻轻的挠。就在孤月准备一鼓作气覆上去时,“呵”那唇间逸出了一声轻笑,接着缓缓开口:“这种事情还是男人主动比较好。” 两人此时离得极近,孤月瞪大眼睛,听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被发现了,匆忙退开,面色涨得通红。孤月低着头,小声出言:“汝竟然,看得见了么?”说完,还时不时的微抬眼眸偷瞄一下,殊不知这一系列可爱反应皆已落入对方眼中。 鍮怀谦不再逗孤月,开口解释:“这几个月经过太医的治疗,眼睛已有所好转,三尺之内,已能看的模糊,太医说再过几月便能痊愈。” 说罢伸手揉了揉孤月低下的脑袋,复又开口:“孤月,吾亦心悦于汝,汝是吾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待吾康复,娶汝可好?”话落,便看到了孤月脸上惊诧c欢喜不断变化的神色,颇觉有趣,自己便也笑得眉眼弯弯。 孤月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一腔心思不知如何诉说,本来于夜间想好的话语,此刻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得暂时转移一下话题:“吾的头发,都被汝给揉乱了” 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孤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都说了些什么啊?这厢鼓着腮帮子懊恼不已,鍮怀谦却是笑个不停,感觉像是要把这十多年欠缺的真心笑容都补回来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狼烟起兮策马征 看着孤月鼓着腮帮子的可爱模样,鍮怀谦起了逗弄之心,索性又伸手揉了揉孤月的头,那些位于头顶的短短的绒发,倒教鍮怀谦的手心一阵痒痒的,这下子孤月一头青丝是彻底被鍮怀谦揉乱了。 眼看着孤月状似凶狠的瞪着自己,即刻便要生气了,鍮怀谦才淡淡道:“不妨事,左右都已经乱了,吾再给汝梳理一番便是。” “汝会梳理?”刚刚还略显炸毛的孤月此刻被鍮怀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给安抚了。 鍮怀谦牵了孤月坐于石凳上,自己站在孤月身后,“试试看吧,就当给往后练练手了。” 当听到试试看时,孤月火气顿时又起,而后听到紧随其后的“就当给以后练练手”时,这丝火气又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孤月无奈,鍮怀谦,汝就是有这般魔力,教吾所有情绪,都系于汝一言一行。 鍮怀谦抽出了孤月头上固定发髻的簪子,一头青丝便倾泻而下,有发香在二人间萦绕,是孤月惯用的木樨香。孤月这头青丝倒是生的极好,柔顺无比,鍮怀谦以十指为梳,十指穿插于发间,感觉是在抚摸着一匹锦缎。孤月仔细感受着鍮怀谦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梭,头皮一阵酥酥麻麻的,舒服无比,直令人昏昏欲睡。 有一种温馨的氛围在此处扩散开来,这男人为女人梳发c满面温柔的场景,就像是一幅水墨画,珍藏了多年,穿越了时光,令怀谦和孤月都有一种彼此已经携手走过天荒地老之感。 由于孤月的头发太过柔顺,不停的从鍮怀谦手中滑溜出去,鍮怀谦也不气馁,仍旧是耐心而温柔地动作着,随着最后一下将簪子插入发间固定住,这便完了。 初次为女子梳发,鍮怀谦给孤月梳的乃是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且有些松松垮垮,饶是如此,也不减孤月之美半分,反而为孤月添了丝慵懒魅惑之色。 女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娇艳美丽啊,鍮怀谦心中感叹:这样的人,合该受万千宠爱的。 与此同时,孤月却是想着,此刻世上大概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幸福了,又想到先前鍮怀谦问自己是否愿意嫁他,怀着十二分的真诚,孤月转身望向怀谦,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吾愿意的,吾愿意嫁汝。” 鍮怀谦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孤月是在对先前自己所说的话做出回应,不免对孤月这略微迟钝的反应感到一丝好笑,也就真的笑出了声音:“吾知晓,孤月再点头,这发髻可就又乱了,可是想吾再为汝梳理一遍?” 听着鍮怀谦略带戏谑的言语,孤月窘迫的低下了头。心里却是想到:若是再梳一遍,吾也是愿意的。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加之鍮怀谦初次为孤月梳发用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天色将晚,鍮怀谦临走之际,却忽然转过身来,薄唇覆上了孤月的嘴唇,轻咬慢吮,却并不深入,末了,又伸出舌头在孤月的唇上舔了一下,邪魅一笑:“味道不错,这是刚刚欠汝的。” 孤月石化在原地,良久 孤月回到卧房内,魂还是飘的,脑中充斥这他调侃的笑声,温热的鼻息,还有嘴唇那软软的c甜甜的味道脸上一阵又一阵的热潮涌上,孤月用被子捂住头,即便如此,鍮怀谦的温度仿佛仍残留在孤月唇齿之间,孤月闷闷的笑了,只恨时光不能再慢些流淌。 从此,孤月变得乖乖的了,对旁人都是笑呵呵的。宫人看惯了孤月威严肃穆的一面,一时间看到如此和气的公主,不敢置信,只觉得瘆得慌,行事更小心翼翼了。孤月却不管这些,每日只盼着鍮怀谦的眼睛早日痊愈,连自己尚在禁足中也不甚在意了,甚至在弘昌殿中设了佛堂,从来不信这些的人破天荒的开始拜佛了。可是孤月的心愿注定要落空了。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孤月的禁足令也得以解除,便每天往太医院跑,仔细询问着鍮怀谦的眼睛恢复状况,嘱咐着太医要用最好的药材。太医院的人也是被孤月缠得没办法,一听说公主来了,纷纷如老鼠躲猫一样乱窜。 孤月逮住了从前医治过自己的胡太医:“胡太医,父王命太医院全力医治鍮少将军的眼睛,这都快三个月了,怎的如今少将军还未痊愈,莫不是太医院未曾尽力?” 胡太医一听这话,也是立即磕头请罪:“公主明鉴,太医院上上下下已然是整日彻夜的研究驱毒之法,只是少将军中毒已久,余毒残留太深,是以要彻底驱除,仍需要一些时日的。” 孤月也知道不能怪太医,只是自己心里焦急,这才每日往太医院跑。这不,临走之际,又是一番叮嘱:“少将军乃吾南凉肱骨之臣,汝等务必要尽心尽力,不得吝惜药材!另,每日像吾禀报医治进程。”在得到太医院一致的遵命后,孤月才回到自己的弘昌殿。 日子一天天过去,孤月从听到鍮怀谦能看到三尺之内到能看到一丈之内c三丈之内脸上的笑容便再没消失过。 可惜天不遂人愿,鍮怀谦的眼睛将将治愈,大战便起,鍮怀谦需得随其父出征。当初傉檀得以占据姑臧,不过是因为先前南凉向后秦姚兴称臣,姚兴署傉檀为凉州刺史。先前姑臧是后凉氐族吕隆属地,真正将其攻占下来的是北凉,到嘴的肉却被南凉半途夺去,北凉自是不服,蒙逊遂再次出兵联合胡夏攻打南凉。 自从蒙逊上次从姑臧撤回北凉后,便是轻徭薄赋,令民专攻南亩,经过几年的休整,北凉因征战连年而造成的农田失理及粮食等物资匮乏的状况已得以扭转。 而反观南凉,近年来却是频繁迁都,大兴土木,修造宫殿,且又与周边各部落摩擦不断,国力已有所衰退,是以北凉如今已经攻下南凉数座城池,直逼姑臧。 孤月再见怀谦,便是在点将台上了。高台之上,战鼓擂响,瞬间就把数万将士带回了千里之外的沙场上,众人神情霎时凝重起来。 拓跋傉檀手执牛耳,声音高亢:“诸位将士,胡夏犯吾南凉北境,杀吾百姓,掠吾牲畜,北凉欲夺吾都城,吾等岂能答应?” “不能!”众将士齐声作答。 鍮勿仑将军一杆长枪直指长空,浑厚的声音响起,“誓死驱逐胡夏c扬吾国威c击退北凉c护吾都城!” “誓死驱逐胡夏c扬吾国威c击退北凉c护吾都城!” “誓死驱逐胡夏c扬吾国威c击退北凉c护吾都城!” 众将士齐声呼喊,声势浩大,连带着回音都自有一股震天之势。拓跋傉檀仍在慷慨陈词,意欲激起将士们最大的战意:“今命鍮勿仑大将军为帅,领十万精骑开赴边境,安北将军段苟为副将,鍮怀谦为校尉,务必击退强敌,护南凉疆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风萧瑟兮别凤行 孤月的视线一直凝聚在鍮怀谦的身上,片刻不曾离开。吾的怀谦,就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惯穿的一身蓝袍变成了银色铠甲,少了温和,多了英气,一双眸子亮若星辰,吾看见了他眼中的野心和志向,看见了他眼中的凛冽,他的眼中不再像从前繁华院中只有吾一人了。 他身姿颀长而挺拔,端坐于战马上,一把宝剑斜挂于腰间,色泽暗沉的剑鞘平白的显出些许肃杀,握着缰绳的手上,隐约有青筋可见。 孤月知道,他是志在天下之人,他就应该剑指天下。看着此情此景,孤月不难想象他在战场上是何等的英姿勃发,锋利的宝剑出鞘,顷刻之间斩敌人于马下,尚温热的血染上冰凉的银色战铠,最是能刺激到男人的血性。 孤月知道自己不该挽留,不该成为束缚他的一道枷锁,只要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对重赴战场的激动兴奋,那些儿女情长的话就很难再说出口。 然而吾的内心是酸楚的,吾只是一小女子,天下大乱与吾何干,吾只不过,只不过是盼着心爱之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色喜袍,娶吾回家,从此,许吾一生长宁,仅此而已!若非战争,怀谦,他此刻穿的不该是这身银铠的。 点将仪式仍在继续,众将士高举酒杯,一口喝尽杯中酒,随后将酒杯一摔而碎,哗啦啦的响声,恍若吾近几月的美梦破碎之声,真是刺耳非常啊! 一番战前动员结束,便是要进行卜卦以测吉凶了。卦象呈阳,以东为阳,姑臧城开二十二门,故而规划的路线乃是大军从东南十三门而出,绕城小半圈才西行。 “出发!”一声令下,吾看着他转身离去,竟是不曾望吾一眼,是不舍,还是压根无心呢? 回到弘昌殿,心里还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能就这样让他走。对,不能就这样让他走,顾不得禀告父王,吾牵出了自己的马,朝行军方向打马而去。 出了宫门,又出了城门,孤月此刻倒是有些佩服自己,近十年不曾如此快的骑马奔腾,技艺竟没有生疏,以飞一般的速度追赶着已然走远的军队。 幸而大军先前是绕了姑臧城小半圈的,而孤月径直从西北八门出,这才能够追上。远远的看到了那银色身影,真奇怪啊,每次都能在天地万物中一眼锁定他,“怀谦鍮怀谦,给吾停下!” 声音喊出来了,内心却踌躇了。“近乡情怯”大概就是孤月此番心境。 孤月驱马缓缓前行,终于停在了鍮怀谦面前。早就知道鍮怀谦是个不易亲近之人,此刻他犀利非常的眼光看过来,孤月仍是有些发怵,从前那双眼睛不能视物之时,孤月只觉得有些深邃,而此刻犀利的目光让孤月隐隐觉得不对劲,或许,从前对鍮怀谦的认知是错误的? “公主?不知公主唤臣何事?” 听得那低沉的嗓音响起,孤月才回过神来,却见鍮怀谦望着她的目光仍然是深邃而缠绵的,这温润如玉的样子,即使穿上了铠甲,也不像是个要上战场的人,先前犀利的目光是幻觉? 孤月收敛了心思,沉声道:“将军此去经年,吾想,送送将军。” 二人这便没了言语,骑马并肩行在了队伍最后头,虽无言语,也是融洽非常。孤月时不时的侧首望一望鍮怀谦,此时的他侧脸坚毅,目视前方,孤月心想,这便是,并肩看天地繁华了吧。 想着想着心情便好了起来,明明还是平时的草原,寻常的景色,在孤月的眼里,却无端端的多了几分颜色。原来这便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只要他在身边,世界就很美好。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孤月欢喜的心情也渐渐冷却。此时军队已行了好一段距离,来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上。 一道残阳,铺陈水中,天边的红霞与这河水交相辉映,整个军队在河边休整,放任马匹在这河边悠闲的吃草喝水,好一幅祥和之景,大概所有的战乱都是隐在祥和之下的吧。天下局势,也大都是看似平和,实则汹涌,像天边红霞与水中倒影,看似和谐,实则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永无相交之日。 孤月知道是时候告别了。伤离别,凡是世间的离别,哪有不伤情的?孤月强自压住心中那丝不快,扬起了笑脸,她想,留在怀谦心目中的孤月,永远都是最美丽最快乐的,至于那些该流淌的泪水,就由自己一个人在暗地里默默承受吧。 孤月开口:“从前从西平城迁往乐都,吾见过湟水送别,如今此河不是湟水,但送别之情大抵一样,那些个细节讲究,也无甚要紧。” 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过去看到话本里那些依依惜别之处,孤月只觉得矫情,却不想自己如今也要这么矫情一回,孤月继续说,“将军先前对吾许诺’待吾康复,娶汝可好’,不知此话,如今可还算数?” 鍮怀谦没想到孤月会问这个,略略迟疑,随即面色坚定作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吾既许诺,一生不悔!”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异常清晰,这便嵌在了孤月心头,难以抹去。 听罢此言,孤月笑出了泪花,只是神色,悲喜莫辨。两相对望了片刻,只这片刻间,天地安静,时间凝结。 孤月解下了颈间的玉佩,轻置于那银铠少年手中,“此玉是吾母亲在吾出生之时为吾戴上的,她希望吾一生幸福,可吾的幸福,只有汝能给予。这玉佩,吾从不曾解下,而今赠与汝,愿汝平安归来。”孤月没有说凯旋归来,对她而言,平安就够了,她不在乎战争胜败。 鍮怀谦定定看着手中之玉,玉质澄澈莹润,一看便是好玉,弯弯的月牙形状恰似眼前少女笑得弯弯的眼眸。鍮怀谦手指轻轻摩挲手中之玉,此刻心中是动容的。他抬头看着孤月,深邃的眼眸闪了闪,许是因为情动,声音有些沙哑:“孤月,帮吾系上。” 听得他唤的是孤月,不是公主,孤月心里一松,接过玉佩便往鍮怀谦的腰间上系。而鍮怀谦,看着胸前少女帮自己系玉佩,神色认真仔细,满是温柔,十指纤纤灵活的打着结,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拂过手背,痒痒的,仿佛也拂过了心间。多年后,想起这一幕,他才明白:对她,他是有情的,从始至终都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军中战况现分歧 也对,第一个全心信赖自己的女子,第一个给自己的黑暗世界中带来光明的女子,要如何,才能不心动?就像溺水之人于万般挣扎中抓住了唯一一根浮木,没经历过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懂。 突然就有些舍不得了,鍮怀谦心里有两个声音在进行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略冰冷:“汝可是忘了汝身上背负的使命?怎能如此儿女情长?况且对方还是南凉公主,这样的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她只会成为汝的阻碍!” 而另一道声音温柔却不失强硬:“够了,吾知晓吾肩负着怎样的重任,男人够强大,又何惧所谓的阻碍!此刻吾只想做真正的鍮怀谦,就放任自己一次吧” 终究还是那道温柔之声占了上风,鍮怀谦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眼里的温情又是多了些许,若是孤月此刻抬头望进鍮怀谦的双眼,必会被其眼中的情网所笼络。鍮怀谦趁孤月给自己系玉佩之际,伸出手臂,牢牢地环住了孤月的身子,感受到怀中的娇软身躯,心里有一声满足的喟叹。 孤月却是一怔,自己整个人贴在了鍮怀谦的怀里,脸颊靠在了冰凉的战铠上,只是脸上的温度却不曾随这份冰冷下降,反而有持续升高之势,这冰火两重天的感受也是让孤月心悸不已。鍮怀谦的心跳声自他胸腔中传来,伴随着他的胸膛起伏,透过战铠,传入了孤月耳中,沉稳有力,孤月只觉得无比安心,仿佛此生都不曾如此安心过。 须臾,孤月感觉发顶有些温热,像是像是鍮怀谦的吻。不过这感觉稍纵即逝,孤月也不能确定。恰巧此时天空中飘起了细雨,难道是第一滴雨珠落在了发顶?只是,雨珠是有温度的么? 孤月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抱得有些久了,这玉佩系了如此之久居然还没系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开口:“怀谦?” “嗯?”一丝略沙哑的声音自他的下颌骨传递到孤月的头顶,震得孤月一个轻颤。 “这般吾都没法替汝系玉佩了” 鍮怀谦听着孤月略带抱怨之语,这才放开孤月,看着她鼓着脸颊的样子,异常可爱,不自觉的发出一阵轻笑,这才察觉,似乎自从遇见孤月,自己的笑容便多了起来。 孤月给他系完玉佩,拉开了距离,打了个口哨唤回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利落潇洒,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此别过!”声音飘散在空气里,徒留给鍮怀谦一个孤寂的背影。 雨丝淅淅沥沥,掩藏了这场道别的苦涩泪水。鍮怀谦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再也看不见,这才重新回到队伍前头,心里,好似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挥袖云淡风轻,转身泪如雨下。 孤月做不到,做不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既如此,那就由自己走出这第一步吧。孤月想,自己是自私的。 说来也奇怪,明明下着细雨,天空的那轮圆月却是明亮非常,孤月就这般踏着月色回了王宫。此次孤月未经允许出宫倒是没有受到责罚,只要不涉及国事,凭着孤月的受宠程度,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孤月回弘昌殿沐浴一番后,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才刚分别,便开始想念了。其后的很多天里,孤月都是抚琴度日,盼着从前线传回的战报或者那人的书信。 而此时另一边,鍮勿仑率大军来到前线后,就急忙和众将商量退敌之策。军帐中,众人神情肃穆,鍮怀谦率先发言:“北凉所处地理形势优越,它南托祁连,北依大漠,是天然的国防屏障。如今北凉不过是骚扰吾边境,未曾派大军攻吾南凉,是受西凉牵制的缘故。如今吾南凉已代替后凉占据姑臧,把自己置于四战之地,不宜与北凉正面冲突,应集中兵力攻击胡夏。”此番言论,道破局势,而鍮怀谦此时姿态,也颇有指点江山之势。 安北将军段苟却是不认同这般观点,直言:“北凉军以步兵为主,如何敌吾南凉骑兵?鍮少将军多虑了,平白灭了自己威风!”段苟激进的言论倒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鍮怀谦继续反诘:“段将军既知吾南凉以骑兵为主,便当知道,倘若急行军,战中即便获得俘虏和财物,也得遗弃一空。主动挑衅北凉,着实不是一个好计策。” 如火如荼的讨论过后,战争的号角已然吹响。 两军交战于显美。显美,鍮勿仑曾随傉檀于此地攻克孟祎,对此地的地形,大致战略部署心中有数,南凉军便占据着优势。蒙逊不敢贸然进攻,就在五里外扎营,两军对峙,不时交锋,各有伤亡,只是北凉军的伤亡远重于南凉。 军帐内再次商议军情时,段苟便多了丝底气,言语间的刀锋直指鍮怀谦:“少将军到底年少,缺了些魄力,切莫以为自己曾小小的击退过几次敌军而沾沾自喜,焉知不是因为鍮大将军的庇荫?” 这话间的讽刺已是显而易见了,鍮怀谦此次不过是个校尉,不好再去反驳。而鍮勿仑虽看重这个儿子,有心维护,却也知自己若此时出言,那段苟必心存不满,以为是自己故意袒护。鍮勿仑的名气太大,光芒太胜,一开始鍮怀谦势必要被掩盖于他的光芒之下。 军中的分歧存在,这已然成为一个隐患,随时可能彻底爆发出来,给南凉军带来致命的灾祸。 蒙逊只是与南凉军队进行小小的交锋,时不时的派小队士兵偷袭一下,从不正面对抗。这般状况延续了两个多月,饶是鍮勿仑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内心颇为疑惑:为何蒙逊主力迟迟不现? 恰好在鍮勿仑仔细思索这其中蹊跷时,军帐外一声长呼:“报”有一小兵撩了帐帘疾步而入,“禀报将军,西郡传来急报,有大批北凉军围困,西郡太守请求将军率军支援。” 鍮勿仑这才醒过神来:“好个蒙逊,竟是使了个声东击西之术,难怪与吾等拖延如此之久却从不正面交锋。若西郡破,则姑臧城岌岌可危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兵刃交兮士多死 段苟适时出言:“不如鍮大将军率军前去支援,末将继续守于显美,兵分两路,逐个击破,必叫这蒙逊此番命丧于此!” 鍮怀谦此时却是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出言劝阻:“不可!此番若是调虎离山,围魏救赵之计,则吾等兵力分散,危矣!” 鍮勿仑闻言有所犹豫,然这丝犹豫又随着段苟的一席话消失殆尽:“难道吾等竟漠视西郡之困,不去救援,硬生生的看着西郡陷落北凉之手?吾南凉十万铁骑,竟形同虚设?可知西郡与昌松皆姑臧之屏障,鍮校尉莫不是要将西郡拱手相让,将吾南凉后方百姓c老弱妇孺尽暴露于北凉的虎视之下?” 听得他唤的鍮校尉,鍮怀谦也是不再多言,只恨自己人微言轻,这段苟竟如此刚愎自用。西郡着实太重要了,鍮勿仑不敢不去支援,就算这是计,也只能生生受了这一计,“怀谦,汝随吾一块支援西郡,吾等率六万大军前去,这显美以及背后的昌松,就交由段将军守护了。” 这般安排已是鍮勿仑所能做到的最佳安排了,既避免了鍮怀谦和段苟的冲突,又兼顾了西郡和昌松两地大局。 “末将领命,鍮大将军放心,末将就算拼死也会守护好显美及昌松之地!”掷地有声的承诺,稍稍冲淡了鍮勿仑心里因鍮怀谦之语而泛起的那丝不安。 而三个月后,姑臧王宫太极殿内收到前线战报。 “报”报信士兵慌张入殿,“禀告王上,前线危矣” “什么?”傉檀不敢置信,展开从前线传回的书信,看完大怒,一拍案几,起身甩袖,大吼:“吾南凉十万铁骑,竟不敌区区胡夏c北凉,当真是一群废物!左将军云连听令,孤命汝再领一万精骑,上前支援!” 只见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上前,声音洪亮:“臣领命。” 原来,如鍮怀谦所料,这果真是蒙逊设下的一个计。蒙逊扎营于南凉军五里之外,而十里之外,乃是蒙逊的主力大军隐藏于山中。 段苟没了鍮勿仑的压制,打法更为激进,在蒙逊佯装战败之时,不顾军中谋士劝阻,什么穷寇莫追之言全抛诸脑后,疯狂追击,这便落入了蒙逊的圈套,被北凉军形成包围之势,死伤惨重。 此后,段苟便是死守显美,派出一小队士兵向姑臧传回战报后,再不曾主动出击了。 再看鍮勿仑那边,大军抵达西郡之时,才发现围困西郡之师,压根不是北凉军,而是胡夏军伪装而成,他们穿这北凉军的战铠,做北凉人的打扮。这也是鍮怀谦与鍮勿仑在与对方交手之后才发现的。 他们的握刀姿势全然不同:北凉军惯于正手握于刀柄三分之二处,而这支军队却是反手握住整个刀柄,这明显是胡夏军的握刀方式。若是一个两个可以说是习惯问题,可整个军队都如此,就不正常了。 鍮勿仑这便知道自己是真的中计了。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北凉与胡夏的合作,竟然如此紧密,连战铠都可以提供给对方。鍮勿仑感叹一声:“吾儿所料真真是精准,为父甚悔不曾听汝之言!”拍了拍鍮怀谦的肩膀:“后生可畏啊!”言语间有落寞c欣慰c自豪多种情绪交织。 鍮怀谦不以为意,平静的说道:“父亲不必懊悔,事情既已发生,再懊悔已是于事无补,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这一派自信之色,倒是教鍮勿仑刮目相看。鍮勿仑此时才发现,自己从来就不曾看透这个儿子。 不过福没有,祸倒是接踵而至。在南凉大军全力与胡夏c北凉交战之时,西秦乞伏乾归却率军从南凉东面进攻允街。先前乞伏乾归将世子乞伏炽磐留于南凉做人质,故而南凉不曾对西秦设防。这下,南凉已被三面夹击,首尾难顾。 刚接到段苟请求支援的战报,如今又听闻允街失陷。拓跋傉檀背着手来回走动,面色黑沉,突然想起了西秦还有位质子被幽禁于掖庭,一腔怒火仿佛找到了出口:“西秦既已站在了吾南凉的对立面,吾南凉也就不必再客气相对了。来人,将西秦质子乞伏炽磐推于西街口斩首示众!尸身喂狗,头颅悬挂城门三日,以示南凉国威!” 其他众位大臣却是不发一语,谁敢在王上发怒之时出言?多说多错,因而平常因政事讨论得异常火热的太极殿此时一片沉默,异常诡异。 如此,南凉受北凉c胡夏c西秦三面夹击,腹背受敌,形势已十分危急。傉檀已经将绝大多数兵力都派往西北方向与胡夏c北凉周旋,对于西秦,着实腾不出手来对付。 在拓跋傉檀焦头烂额之际,尚书左丞婆衍仑大胆谏言:“王上何不后秦之威牵制西秦?” 这话总算是让傉檀感到了一丝希冀:“哦?卿何以言之?” 婆衍仑不慌不忙,双手拢了衣袖,深深一拜,“臣斗胆,恳请王上去年号,暂称后秦之臣。” 此言一出,傉檀顿时心火大起,随手抓起旁边的砚台,狠狠地砸向婆衍仑,婆衍仑不敢躲,生生地受了这一下,额头上立即破了好大一道口子,鲜血汩汩而出,可见傉檀砸的有多狠了。 “大胆,孤竟不知汝食国之禄,不知为国分忧,反倒生出投诚之心!”傉檀手直直的指着婆衍仑,气的浑身发抖。 婆衍仑知道自己已然触犯了一位君王的痛脚,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官牌,以头抢地:“臣自知此举之罪,愿引咎辞职,只望王上听臣此言!今后秦姚兴,乃当世少有仁德之君,且后秦国力强盛,东能与北魏c东晋抗衡。弘始元年姚兴率军攻打东晋,一举攻陷洛阳,迫使晋军南撤,晋之淮c汉以北纷纷降秦如今后秦几乎控制了整个黄河c淮河c汉水流域,东面已无忧,势必会再度向西扩张” 婆衍仑此时已是满面鲜血,仍在不停地朝着傉檀磕头,一字一句从他口中吐出,锥心泣血:“王上!当年韩信尚且能忍一时胯下之辱,今南凉主动投诚,避其锋芒,借其之势以胁西秦c北凉c胡夏之威,解南凉之困,又为南凉获休养生息之机,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呀,王上!” 傉檀正值气盛之时,哪里还会听得进去,当朝罢免了婆衍仑尚书左丞之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一寸相思一寸灰 弘昌殿内,时刻关注着前线战况的孤月听到前线危急的消息,也是脸色一变。 “听说鍮少将军主张以不动应万变,其他众将却主张主动出击,而蒙逊那厮狡诈之徒竟使出调虎离山计,鍮大将军及少将军奔赴西郡,故而显美及昌松,境况不妙”月笙一一说着她打听来的消息,瞧着自家公主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声音也越来越低了。 孤月急得食不下咽,但打战方面这样的军国大事,她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当听到月笙说左将军云连已率军支援,才略略松了口气。至于东面西秦军的入侵,孤月倒是漠不关心。 想到与鍮怀谦彼此已分别了三个月,孤月的心头涌上了浓浓的思念之情,这情绪堵涨在胸口,无处发泄,遂吩咐随侍身旁的月箫:“拿笔墨来。” 笔墨既已取来,孤月屏退了众人,有心想要写封书信寄往前线,提起笔来,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怀谦,汝过得好吗? 怀谦,汝在边境吃得饱吗?穿得暖吗? 一张又一张的字条被孤月揉成团,丢在地上,堆起来都快像一座小山丘了。其实孤月最想问的,不过是一句:汝,可有想念吾?却顾忌鍮怀谦正在作战,恐有分心,最终也只是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望君平安!一如当初送别之时的寄语。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战事胶着。孤月和鍮怀谦就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孤月在信上说着姑臧王城内发生的一切事宜,大到西秦质子被处死,小到每日天气饭食,每封信,皆能洋洋洒洒的写上好几页,每天的心思,也全部放在了写信上。而鍮怀谦的信,总是那么的短:安好,勿念!这样简单的四个字,也能让孤月开心上好一阵子。 只是鍮怀谦的信,总是不固定,或一个月一封,或三个月一封孤月也只好安慰自己,前方战事吃紧,自己应当理解怀谦,心里却是不免焦灼。她多希望,信里能提及他的生活状况,边境风光,或者,一句想念 鍮怀谦收到孤月的信,内心一片复杂。尤其是见到信上写了西秦质子被处死时,呼吸一滞,心里被各种情绪缠绕着,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给孤月回信。然则孤月与此事着然半分关系也无,鍮怀谦还是无法再如从前那般视孤月为黑暗中的一缕光。 内心又在挣扎:“看到了吧,这才是真正的南凉公主,旁人生死毫不顾忌,甚至可以拿来当作谈资!” 有另一道声音在反驳:“不是,她懂什么呢?天下枉死之人如此多,她一深宫女子,如何如何能顾虑到这些”只是这道反驳的声音却不如上次孤月送别之时那么坚定了。 鍮怀谦有些迷茫,他不否认自己已经对孤月有了隔阂,为麻痹自己,每天全身心投入战事中,孤月的信也就一直被搁置。待想起来自己还未回信,也就只是提笔淡淡的写下“安好,勿念”四字。 鍮怀谦再冷淡,也经不起孤月那一封又一封信接连寄来的热情,被自己压抑的思念也如一颗埋藏多年的种子,生根c发芽,疯狂生长 是以,几年之后,孤月那颗焦灼之心,亦终于在某次收到鍮怀谦的来信时爆发了出来,上书:东风不顾荒芜地。 东风不顾荒芜地 东风不顾荒芜地,一寸相思一寸灰!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彻底点燃了孤月心中的小火苗,那颗思念之心就像压抑许久的猛兽,甫一冲出牢笼,有吞噬一切之势。 孤月进了王上的书房翰海阁,刚一踏进门槛,就跪了下来,“父王,女儿请求父王允吾上前线,女儿牵挂怀谦,倘若父王不允,女儿恐有一生的遗憾!” 拓跋傉檀就端坐在书案后面,看着自己的女儿用渴盼的眼神望着自己,言辞恳切真挚,颇为无奈。傉檀心里知晓自己女儿性子坚韧执拗,今日若不允了她的要求,怕是就要在这长跪不起了。 伸出手指捻了捻眉心,闭眼缓缓道:“起来吧,孤月的要求,父王几时拒绝过?罢了,女大不中留,汝且去吧。这几年,从未见吾的孤月笑过,抛却君王的身份,作为父亲,吾只希望吾的孤月,一世长欢!” 听罢这番话,愧疚c幸福等诸多情绪撕扯着,孤月的眼中泛起了泪花,终是虔诚而恭敬地伏下了身子,磕了三个响头,道:“女儿不孝,父王珍重!”随即起身回了弘昌殿,略略收拾了一下行李,交代好宫人相关事宜,便要出发。 身后月笙月箫已哭出声来:“公主当真不带吾等同行么?吾等自幼服侍公主身旁,公主此去路途艰辛,若没吾等侍奉左右,可怎生是好?” 孤月闻此,也只是脚步顿了一顿,并未回头,带着三十护卫,朝着宫门走了。却是在宫门口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那人一袭白衣,唇红齿白的小生模样,赫然就是孤月从前在太极殿前救下的边宪。 想起这人从前的羞窘姿态,孤月一笑,这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倒将那些个离愁别绪散了个干净。孤月率先发问:“边宪大人,汝何以在此?” 边宪作了一揖,答:“公主为何在此,臣便为何在此。” “这么说来,边宪大人也是要上前线咯?”不知为何,孤月拒绝了月笙月箫的陪同,可对于这个人的同行,孤月打从心底竟是不排斥的,望着他微红的脸,孤月心情有些愉悦,漫漫路途,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同行倒也不错。 边宪不敢直视孤月那艳色倾城的容颜,眼神飘忽着,红透的耳垂却将他的窘态暴露无遗,声音也有些结巴:“臣c臣赴任昌松郡守,正好c正好可,护送公主。蒙上次公主相救,边宪铭记于心,不甚感激!” 孤月听闻此言,有心逗弄他一番,便又戏谑开口:“吾可没打算救汝,不过想看个热闹,不曾想被个侍卫冒犯威严,”孤月走近一步,继续道,“如此,汝仍然感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结伴同行赴前线 边宪眼睛转过来,正好对上孤月那双充满狡黠的双眸,怔愣了一瞬亦再度开口:“不管公主初心为何,公主救微臣是事实,臣的感激之情不会因此减少半分,除此之外,”他顿了下,“臣倾慕公主。” 此言一出,孤月也不觉得尴尬,面上仍是一派坦然,也不开口,就那么嘴角带笑的看着边宪,似是在等他解释。 边宪亦是不负所望再度开口:“’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吾鲜卑现既已崇尚汉学,何以不能容汉人,难道吾鲜卑竟如此狭隘么?’公主当初于太极殿上的一番话令臣十分钦佩,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亦让臣万分折服。” 孤月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便知这话出自肺腑。孤月收敛了笑容,鲜卑女子,对感情大都是果决非常的,何况是孤月这般性子。“大人也说不过是感激和钦佩,倾慕一词大人往后可不要再说,本宫已有倾慕之人。”孤月极少自称本宫,此时这样称呼也更显认真,“二则整个王宫内皆知孤月生性凉薄,轻贱人命,救汝?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孤月说完便是自嘲一笑。 边宪闻言倒是立即行礼道歉:“是臣唐突了,此话臣往后必不再言。只是公主却万不可妄自菲薄,生性凉薄c轻贱人命c嚣张跋扈,都不过是公主为自己戴的面具,公主不过是太过孤寂” 孤寂!孤月瞪大了眼睛,这一词倒是击中了孤月的心脏。是了,母亲和伯父去世,自己一人住这偌大的繁华殿,那些失眠的夜晚重新浮现在孤月的脑海里,如今被边宪这样直接说出来,倒是完全释然了。他懂!孤月眼睛湿润,鼻头也有些通红,眼前身影模糊,孤月有些出神:若是先一步遇见边宪,自己爱上的便是他了吧? 回过神后,孤月便不再多言,两人作伴出发了。 一路上两人谈笑风生,仿佛多年的老朋友。孤月听着边宪给她讲中原与南凉大不相同的习俗和风景,只觉得有趣得紧,还萌生了去江南看看那烟柳画桥,亭台楼阁,青石小巷的想法。 孤月想不到,她日后倒真正见识了一番江南风光,只是心境却不如此刻欢愉就是了。 边宪腹有诗书,说起来亦是轻松自如,仿佛已经将孤月带到了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稚童借着春风放飞各色纸鸢;端午江上龙舟竞赛,各家女子在岸边为男子助威呐喊,热闹非常 两人这样一路说说笑笑,结伴而行,这路途的遥远和疲惫都抛之脑后,眼看着即将抵达昌松来,也就不像平时夜里也急着赶路了。 这一夜,星空璀璨,一轮圆月高悬天际,孤月一行人行走在广袤无垠的大漠中,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些沙子泛着银光,远处的沙丘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好似一条银色的飘带,伴随着众人的行进在舞动。而那稀稀拉拉的几颗枯死的胡杨仍然挺立着,像是守护这大漠的卫兵。 冷风飒飒,一行人选在了一个沙丘的背风面歇下来。侍卫们砍下了那些枯死的胡杨生起了火,孤月和边宪坐在火堆旁,而众人以孤月和边宪为中心围成一个圈坐下,好保护他们安全。清冷的风呼啸着,只往衣襟内灌,孤月冷得瑟缩成团。 边宪见此情景,果断脱下了外袍搭在孤月肩上。孤月一怔,目光落在了边宪身上,见边宪此时除了外袍,着一件白色单衣,穿着也是单薄非常,嘴唇已经冻得乌青,本来就文弱书生的身姿愈显瘦削,随即便要脱下,边宪发现了她的意图,立即按住了她的双手。 孤月还在不断挣扎,却没想到边宪这看似瘦弱的小身板却有着如此大的力量。边宪亦是知道了孤月执拗的性子,无奈叹了口气,试图出言劝服:“孤月,唉吾乃堂堂七尺男儿,这点寒凉禁受得住,可汝为女子,女子身娇,受不得凉,当好生爱护自己的身子。” 孤月一听这话却是像只炸毛了的小猫,当即反诘:“汝是瞧不起吾等女子么?凭啥女子就不如男子?” 边宪看着孤月这可爱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刺激到了孤月的自尊心,遂再度来口解释:“吾不是瞧不起女子,吾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场照顾汝,若从身份上来看,公主,臣照顾公主原是应当。”边宪说完便松开制住孤月的双手,拉开距离,起身深深一揖行了一礼。 孤月听着他改了称呼,提及身份,有些无措,算起来,边宪,是自己交的第一个朋友,这样生疏的行礼让孤月心里有些不舒服,生怕失去这唯一的朋友,便不再推辞。 双手拢紧外袍,这袍子上还带着边宪淡淡的体温,温热的气息裹着孤月,孤月只觉得从身体暖到了心里。侧首望着身边男子精致的眉眼,想着,他该是要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般的生活,只要看着他,便觉岁月安然。 安然的生活也是要找些乐子的,孤月再起了逗弄的心思,咳嗽了一声,故作正经对边宪道:“汝初次见吾便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何以适才制住吾双手,嗯?” 这一个“嗯”字尾音被孤月刻意拖得老长,还转了几个调调,最后上扬的一个音节就像一根羽毛落在了边宪的心间,明艳的笑脸,狡黠如狐狸般的神色,无不让人迷醉,边宪不敢再看,转过身去,只留给孤月一个后脑勺,才支吾着回答:“方才c方才是情急,孤月万不可那般那般理解。” 孤月还有心再逗弄逗弄,便再问一句:“那般理解是个怎么个理解?”话落,便瞧见那原先还只是通红的耳垂,现在已经红了整个耳郭。 边宪已不再答话,两人便这般坐着,有温馨的氛围在流转。孤月取出自王宫带来的桂花酒,喝了一口,递给了边宪,边宪转过身来,却是没接。孤月知道他在顾忌什么,一语道破:“还惦念着那劳什子男女大防呢!给汝喝了暖暖身子,出行在外本不方便,还讲究那些作甚?” 边宪闻此也就接下了酒囊,就着孤月喝过的地方饮了一口,饮得有些急,呛到了,于是脸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又爬上了脸庞,边宪只觉得自己此生的脸大概都在孤月面前丢尽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这酒饮得越发‘凶狠’! 孤月见他这般,不知该做何表情,一张脸似笑非笑,终是摇了摇头,略带惋惜说道:“这桂花酒可是吾亲手所酿,埋于繁华院下五六年,竟叫汝此般牛饮,当真浪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朔漠长风遇狼群 说到这酿酒,还是当初孤月闲着无聊,缠着司膳局的蔡掌酒学到的。当年深秋,桂花开得格外好,小小的黄色花朵一簇一簇,花香浓郁,溢满整个庭院。孤月就立于木樨树下,拿着竹竿晃落这细小的花朵。 小小的花儿随风而落,撒满了孤月的衣襟,孤月的头发c肩膀之上全是这木樨花瓣。漫天花雨中,孤月肆意欢笑,灿烂的笑颜印入了在场的每一位宫人眼中,竟是人比花娇。也就是那时,孤月爱上了木樨的淡雅芬芳,从此衣着熏香全是木樨香。 孤月眼神放空,回忆着从前为数不多的欢乐而一旁的边宪,看着陷在回忆中,眉眼间全是怀念感伤之色,一丝心疼涌上了心间。 边宪放慢了饮酒速度,一口一口慢慢品尝,齿颊留香。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边宪还真就觉得这孤月酿的且喝过的酒格外香醇,自己满口都是桂花浓郁的香气c美酒醇厚的香气,以及孤月淡淡的馨香。 纵是水也该醉了的,何况边宪酒量本来就浅,还如此牛饮了一番。边宪双颊酡红,暖意涌上四肢百骸,就那么倒在孤月怀里睡了过去。 孤月感觉到怀中一沉,这才从回忆中脱身而出,但见边宪就那般毫不设防的倒在自己怀中。两颊还有着醉酒后的嫣红,仿若擦上了女子惯用的胭脂,细密而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睑,像两把小扇子,这一近距离细看,孤月嫉妒起来:这人怎生的比女子还好看? 边宪已经醉倒,没人再陪孤月说话,孤月无聊的数着边宪的眼睫毛,恶作剧的心思起来,伸出两指掐住边宪一根睫毛用力一拔 “嗯!”边宪于迷糊中哼唧一声,两把小扇子似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着,终是没有醒过来,在孤月怀中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孤月做贼心虚,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听到边宪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感觉到温热的呼吸之气喷在自己身上,这才确定对方没有察觉自己的小动作。摊开手,看着被自己拔下来的那根睫毛,好嘛,居然有自己的指甲那么长! 酒香缭绕,孤月拿过边宪牢牢攥着的酒囊,竟发现酒已全被边宪喝光了。孤月不死心,还晃了晃酒囊,又把囊口倒过来,当真是一滴不剩! “难怪醉成这般模样,可惜了吾的好酒”孤月嘟嘟囔囔道。 当初学酿这桂花酒时,蔡掌酒就曾叮嘱过孤月,此酒喝的时候不会有太大的感觉,后劲却是极大的,不可贪杯。边宪此番喝了整整一个酒囊,不醉倒才是奇事! 孤月也渐渐有了睡意,抱着边宪这个大暖炉也睡了过去。 宿醉本就应该不好受的,边宪头疼难耐,在黎明时分幽幽转醒。带着孤月也在懵懂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俩人都清醒过来,才意识到俩人居然抱着睡了一晚。 孤月再神经大条也还是知道自己一个姑娘家这样不妥,俩人正大眼瞪小眼的尴尬着,一阵低吼打破了这场尴尬的局面。 “是狼!”有侍卫听出来了,于是众人慌乱起来,缩小了包围圈,将孤月和边宪紧紧围住。 嗷呜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孤月此时忽然就想起了曾经夫子说过的关于狼的一段话:“狼者,群动之族。攻击目标既定,群狼起而攻之。头狼号令之前,群狼各就其位,欲动而先静,欲行而先止,且各司其职,嚎声起伏而互为呼应,默契配合,有序而不乱。头狼昂首一呼,则主攻者奋勇向前,助攻者蠢蠢欲动,后备者厉声而嚎以壮其威” 孤月此时身临其境,听着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心里发怵,双腿发软,借着身旁边宪的力量勉强站着。四周的沙丘之上已经出现了无数鬼火般的绿光在不停闪动,越靠越近,狼的身形c轮廓也渐渐显现出来。空气里充斥着紧张的味道,马儿也躁动不安,侍卫们极力安抚却丝毫不起作用,只好死死的拉住缰绳。 “快生大火!”侍卫长下令。他将这三十人分成了三组,十人一组,一组保护孤月和边宪,一组安抚马匹,一组添柴生火并制作火把希望借火吓退狼群。 “真是不幸,怎就偏偏碰上了狼群”有侍卫的抱怨声传开,慌乱c恐惧笼罩着众人,空气浓重无比,众人心口上好似压着一块大石,连着呼吸都不太敢用力。 狼群数量众多,这几十个人根本防不住。且只能防,不能杀,杀一头狼不难,只是这重重包围的一群狼却是不好杀的。狼是群体动物,任是伤了任何一头狼,这群狼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侍卫刚加上一些木柴,本就不大的火焰沉了沉,火光一暗,侧翼的一只狼趁机朝孤月扑来,那张大的血盆大口另孤月失了反应,呆呆的立在原处。 这是一只毛色灰白的成年狼了,体格健硕无比,毛皮看上去亮滑无比,一看就知道这狼不容易对付。 “孤月!”一声带着焦急的大喊另孤月回了神,却已来不及躲避,而边宪在这一声大喝之后抱住孤月,就地一滚,速度还是慢了一点,右手被狼生生的扯下一块肉,鲜血淋漓 孤月被边宪护在怀中,安然无恙,眼见着那头狼调转方向再次扑过来,周围的侍卫都已被狼群牵制,无法救援。 孤月想起了离世的母亲c伯父,没有什么比自己在乎的人与世长辞,从此阴阳两隔更痛苦了,看着边宪手臂上的鲜血,孤月红了眼睛,这一路十多天的相处,孤月已经将他当成了唯一的朋友,孤月不想再回到从前,那无边的孤寂仿佛要把她吞噬 不,她不要那样,这一刻,她想守护边宪带给她的温暖的心思是如此的强烈,赋予了她无穷的勇气,孤月拔下头上最长的一根金簪,双手紧握,只有一次机会,一次机会,孤月心里默念着,双眼透着坚毅和浓重的杀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勇斗狼群陷危局 那只狼舔舐了一下爪子,动作缓慢,而孤月看着那尖利的爪子和露出来的锋利牙齿,却觉得这狼的动作已然过了一整个世纪之久。 “呼”那只狼喘着粗气朝着孤月跃起,近点,再近点,孤月精神高度集中,计算着适宜出手的距离。 就在狼的大嘴贴上自己脖颈的一刹,“啊!”孤月大喊,手中金簪从下方精准地刺入了狼的咽喉,一击毙命,狼就倒在孤月身上,眼睛那幽幽的绿光淡去,变回了深沉的黑褐色,温热的血喷了孤月满脸。 孤月这才涌上一阵后怕,原来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刚刚稍微不注意,但凡出手再早一点或晚一点,都有可能被狼直接咬破脖颈,走向鬼门关。浓重的血腥气几欲令人作呕,耳边的声音在呼唤着她,带着焦急c恐惧。 孤月知道那是边宪,自己有心回应,奈何自己经刚才那番与狼搏斗,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神,此时那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只觉得疲惫不堪,眼皮沉重,脑袋眩晕,就这般挣扎着晕了过去。 边宪瞧见了孤月击杀狼的整个过程,彼时他因为先前护着孤月手臂受伤,背部也磕着了地上的岩石,受到重创,无力起身,只急得胆都要裂了。 “该死!”边宪地底的咒骂了一句。能让平时风度翩翩c温和无比的人咒骂出来,可见也是被逼的狠了。边宪兀自强撑着爬到孤月身边。 瞧着孤月白净的小脸染上了通红的鲜血,别样的旖旎妖媚,边宪受着这强烈的视觉刺激,用自己的白衫擦掉孤月脸上的血,仔仔细细,轻轻柔柔,仿佛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本已暗沉的篝火现已熊熊燃烧起来了,火舌跳跃,火光冲天,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狼群停止了进攻,只是在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围困着众人,几只狼还在舔着爪子,跃跃欲试。 见熊熊燃烧的火焰吓退了狼群,众人更有信心了,纷纷往火堆里添木柴。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快了,只要坚持到天亮,狼群就应当会退却。已经死了七八个侍卫,其他的人都或多或少带着伤,众人不敢大意。人和狼就这样对峙着。 过了一会儿,狼群微微有些暴动,白森森的獠牙暴露在空气中,骇人无比。边宪先前只是手臂上被撕扯下一块肉,已是幸运,若被咬中骨头,恐怕整条手臂都要废掉。狼群或许是被饿得惨了,深秋之际,食物本就不充足,此时一群狼流着哈喇子,就这样一直围着众人,想也知道它们不会轻易放弃的。 “嗷呜”雄浑的吼叫声,应该是狼的首领发出的。随着这一声吼叫,众狼齐扑而上,该是趁着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做最后一搏了。 边宪护住仍昏迷着的孤月,从火堆中抽出一根尚在燃烧的木柴,朝狼群仍去,随后又抽出一根,扔向另一匹狼。火舌舔舐着狼的毛发,狼被烧得痛苦不堪,在地上翻滚,其他的狼见此亦不敢轻举妄动。 侍卫们见此举有用,纷纷效仿。扔了一阵子,边宪喊了停:“这样扔下去不是办法,木柴有限,这群狼该是饿极了,狼群内部等级森严,吾等只要杀了头狼,狼群自当退却。” 侍卫长却为难了:“可是大人,吾等根本看不到头狼,如何将其击杀?” “去,放出一匹马,第一匹进食的狼就是头狼!”边宪正色道。 马儿甫一被放开,便撒开蹄子朝远处跑去,然而马儿速度再快,还是不敌狼群。狼群围攻而上,四肢健硕,从那微微鼓起的肌肉就能知道这其中蕴含的力量。狼群奔跑起来速度快若闪电,一番围追堵截,马儿无路可逃,那些狼,有的撕咬马的脖子,有的撕咬马的后腿,不一会儿,马儿就被躺倒在地,没了挣扎。众人看着这残忍的一幕,也是无比胆寒。焉知自己会不会成为狼群的下一个食物呢? 果然,群狼并未立刻分尸而食,而是让出了一条道,一头体态健硕,毛皮格外油亮的狼缓步走出,姿态高傲。 “那便是狼王,想办法,杀了它!”边宪此时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狠厉,与他原本温雅的面容有着强烈的违和感。 然而狼群狡猾非常,众狼将狼王围在中央,众人只能看到狼王间或露出的尾巴和竖起的耳朵,根本无从下手。边宪应该是被先前孤月的大胆感染了,提出了一个决绝的方案:“谁的箭术最好?出列,给他最锋利的剑,直接投掷出去!” 显然这是个危险的方案,一旦没击中,将会激起狼群更激烈的进攻,边宪知道,如今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被选中的侍卫紧张不已,如今这众人的安危全系于他一人之手,这种情况之下哪能轻易镇定下来呢?侍卫屏息凝神,努力控制住自己略有颤抖的手,找准角度,“咻”刀剑破空而去 中了!狼群呜咽几声,只是并没有像众人所想的那般就此退去,反而是将那冒着绿光的眼睛一致对准了众人。 “不好,这并不是普通的狼群,是藏狼!大家注意,保护好公主!”边宪此时才看出了一些端倪,将晕过去的孤月抱入怀中,躲在了侍卫们的保护圈内。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狼都是只随狼王而动的,藏狼长得和普通狼无甚区别,只是习性却不太一样。对付普通的狼群,如灰狼c黑背胡狼,击杀狼王以驱散狼群的方法才奏效,对付藏狼,此举就恰恰相反。眼下,就极有可能迎来藏狼更强烈的反扑。 边宪在脑中苦苦思索着应对之法。 “快,管不了那么多了,弃马!”侍卫长下令。 缰绳被放开,马儿便四散奔逃,马的体型本就比狼大,而今一群马冲过去,狼群也不好硬是拦截,从侧面而上的狼群咬死了大半部分的马,还是有几匹跑的快的马冲逃了出去。 经过这一番骚动,狼群的阵型已经被扰乱,中间有一个明显的缺口。而此时木柴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了,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快,众人人手一根火把,朝缺口慢慢过去!”侍卫长再次下命令。可见这批侍卫确实是训练有素,这侍卫长也是能看清局势c做事果决之人。 狼群畏惧火把,不敢靠近,众人已经由被狼群包围转成了两相对峙之势,只是这火把明显撑不了多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以音驭兽定风波 “谁的身上有携带乐器?笛c箫c埙,任何能奏出音律的都可以。”被众人护在身后的边宪此时云淡风轻的出言,已然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疑惑不已:“莫非这位大人临死之前还想附庸风雅一番?” 有位面色略显白净的侍卫犹豫了一番,问了出来:“不知大人要这些何用?” 边宪瞧着这人,年岁应该是这些侍卫里偏小的,既然独独他问了出来,想必是有的。再度出口,已是笃定之言:“汝不用管这些,吾自有用处。” 那侍卫将手中火把递给了旁边一人,从胸口处掏出了一只埙:“属下一直颇爱音律,这才攒了些饷银买了这只埙,还未曾吹过,此番若能得大人一曲,属下也是死而无憾了。” 边宪抱着孤月席地而坐,接过侍卫手中的埙,略一打量就知此埙做工粗糙,成色不佳,想也知道音色不会好到哪里去。也是,一个侍卫,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买这种玩意儿,就算钱足够,也不一定会挑,被那些商人忽悠一番也是有可能的。 边宪让孤月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将埙至于嘴边,呜呜的声音响起,侍卫们不禁汗颜,这也太难听了吧,就好像大家平时有搬不动的拖在地上摩擦出来的声音。狼群此时也是爪子不停的刨着地面,一副狂躁之色。 边宪不管侍卫们异样的神色,继续吹奏,忽而声音一变,仿若大地苏醒,空谷幽兰一瞬间齐齐绽放,令人徜徉其中,如置身仙境。 “快看,狼群趴下来了!”有一侍卫发现了这一状况,立即激动起来,迫不及待的告知那些还沉醉在埙声中的人。 “真的啊!大人真乃神人!” “汝这家伙,没想到前些天还取笑汝干啥要带着这破玩意儿,今天倒成了咱们的救命法宝了。”那个先前帮略白净的侍卫拿火把的大汉一拳捶着这白净侍卫的胸口,嬉笑开来。 议论纷纷的声音传来,边宪充耳不闻,继续专注地吹奏着,十指骨节分明,于埙孔上一松一放,就自有绕梁之音倾泻而出。比起这棕色陶土烧制而成的埙,边宪这修长洁白的手指才更像一副艺术品。 很快,侍卫们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狼群只是未曾进攻,趴在地上,微微闭着那闪着幽光的狼眼,摇头晃脑的似在享受这乐声,却并未离去。 一曲毕,狼群站起来,背部微微拱起,表情凶残,好似又要发动攻击。边宪不敢停顿,再次吹奏起来。 一曲接着一曲,吹埙明显是个极其费体力和气息之事,一刻钟的时间过去,边宪的额头上已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双唇略颤抖,气息已然紊乱,埙声已是一声弱过一声,全然不复先前那般悠扬动听。 侍卫长见此忧心不已,屈膝一跪:“大人,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大人不若保存体力,属下等拼死也会护着大人与公主逃出生天的!” 边宪不听,此刻他怀抱着孤月,他不允许有一丝闪失。黎明时分即将到来,倘若那时狼群尚未退却,便放手一搏吧,边宪如是想着。 边宪从幽兰吹到楚歌,从楚歌吹到桃夭,几乎要把自己会的曲子都吹完了,因为缺氧,面色涨得通红,为原本就耐看的面容添了丝俏郎君的意味。 眼看着天边泛起了红霞,日出再即,狼群却毫无撤退之意,想来是因为狼王被杀,狼群激愤了。忽而远处传来一阵“哒哒”声,声势颇大。 “是马蹄声,听声音不在少数,大人,咱们或许有救了!”侍卫长一听就能分辨出是马蹄声,这与南凉男子平常俱苦练骑射功夫脱不开干系。众人闻言,眼睛霎时晶亮起来,像是行走于沙漠中许久之人骤然见到绿洲的狂热和喜悦。 “是咱们南凉的军队!”一眼尖的侍卫于好几百米之外就认出了南凉旗帜,欣喜若狂。马蹄带起的尘土飞扬,这一大队骑兵过来,地面都在震颤,狼群早已四散而逃。 待到那队骑兵停在孤月和边宪以及剩下的十多名侍卫前时,侍卫长上前,掏出自己的令牌:“吾乃皇家一等侍卫,奉命护送弘昌公主及边宪大人,敢问汝等是何编队?” 最前面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的大汉闻言,翻身下马,眼睛略过一众人后停在了抱着孤月的边宪身上,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见过公主,见过大人,属下乃昌松城守卫参军,因见此地狼烟起,特来查看,不想得见公主及大人,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原来,是先前驱狼时燃起的火堆产生了浓烟引起了昌松城守卫的注意,众人心里涌起一丝庆幸。孤月还在昏迷中,自然无法回应那参军,而边宪,此时还有些喘不过气来,轻轻柔柔地道了句“无妨”,便又开始调整呼吸了。 一场危局已迎刃而解。 天也亮了,大家不敢再耽搁,便立刻收拾准备启程,经历了这一番与狼群的较量,众人也是顾不得休整一番了了。孤月因为仍然昏迷着,边宪与她同乘一骑,将她牢牢护在身前,一行人就这样朝着昌松城前进。 孤月仿佛是被噩梦魇住了,眉头紧锁,小手不断扑腾,一声尖叫之后睁开了眸子,待看到自己在边宪怀里才略微镇定。孤月紧紧地抱住了边宪劲瘦的腰,那力气,好似要把两人嵌进彼此的身体里。 边宪一只手松开了缰绳,就用腾出来的这只手环住孤月,手掌轻轻的拍在孤月的背上,一下一下,声音轻柔,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孤月嗅着边宪身上野薄荷的清凉之气,就在这般温柔的安抚下睡了过去。 待孤月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青色的帷幔低垂着,这一小空间,好像完全与外界隔离,屋内点着安神的檀香,孤月仍是有些慌张,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要跑出房间,刚打开门,就看到端着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边宪,慌乱的心就此安定。 边宪瞧着孤月鞋也没穿,脸色略苍白的,也是有些担心,“出来做什么?汝该好好休息。吾给汝炖了鸡汤,好好补补身体。”俩人经此一番生死与共,倒是亲近了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功名何似胜旧人 鸡汤孤月是喝不下了,这几日孤月都是噩梦连连,一闭眼,就看到狼群朝自己扑来,满面血腥,更加不食荤腥,或看到,或闻到都会呕吐一番。且孤月也特别粘边宪,许是当初的怀抱太过安心,如今只要看到他,孤月都觉得安宁。边宪不顾自己的伤,亲自照顾孤月,亲自做各种素食,慢慢的加入一点点肉。边宪房间就安排在孤月隔壁,晚上孤月一有动静,边宪就急忙赶过来安抚,经过了半个多月,情况才有所好转。 而孤月留于昌松修养期间,也是听遍众人夸赞边宪之言。 “听说现任太守赴任之时遇狼群,居然能够以音驯兽,好似仙人啊!”一婢女端着盘子自孤月房门口走过,对她身旁另一抱着一堆衣物的绿衣婢女道,言语间满是钦佩。 “真的啊?想不到太守大人不但容貌惊为天人,才情亦是惊才绝艳,若能听大人一曲,便是死也无憾了!”绿衣婢女脸上洋溢着憧憬。 以音驯兽?孤月抓住了这一点,暗自叹息,自己当时倒是在场的,只是很没用的晕过去了,也就不晓得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待到下一次再见边宪,孤月便耐不住了,立即发问:“听说汝竟然能够以音驯兽,吾竟不知边宪还有此等能耐,岂不枉费吾与那灰狼拼搏一场?” 边宪尴尬不已,只好解释道:“从前吾乃行商之人,随商队入西域之时见有人以音驱蛇c以音耍猴,吾对此颇感兴趣,便央了西域友人略作指点,此番初次尝试,不曾想当真奏效。然吾不得要领,只引得狼群沉醉,却不能令其四散。众人夸大之辞,吾实在愧不敢当。” 孤月已是起了心思,不管是不是夸大之辞,那好奇的小虫子已经在她心上爬了许久了,待到孤月手臂上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亦是打算离开了,这才终于说出了心里的小九九:“边宪,吾与汝同行一路,如今分别在即,不如汝为吾吹奏一曲,全当为吾送行?” 此番要求边宪当然不会拒绝,只是笑了笑,对孤月说道:“当初吾吹奏的是埙,然则埙声自带一丝哀凄忧郁,女子不宜多听。其实吾最精通的是笛,笛本身质地与埙不同,声音也是清越悠扬,能够涤去人体内诸般愁思哀怨,不若吾为孤月吹笛一曲?” 听得对方的要求,孤月点头应允。边宪遂让随从取来一支笛子,笛子通身莹绿,乃上好的碧玉制成。边宪的手甫一握住笛身,孤月的眼睛就被那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给吸引住了,这不应该啊,一个大男人的手竟然比自己这娇生惯养c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的手还漂亮好看,一定是因为这笛子太绿衬的,孤月孩子气的找着借口。 边宪将这碧玉笛抵于薄唇边,闭上双眼,整个人就进入了一种虚无之境。孤月瞧着他指腹灵巧地滑向不同的笛孔,在其上有规律的点按,而那笛声也果然如他所言,清越悠扬,又空灵无比,一曲《凉州》,被他吹得肆意起伏。 笛声于高昂处陡然收敛,孤月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恰好此时,有微风拂过,边宪睁开双目,目光如融融春水,孤月就溺在这一池春水中,微微醺然。 一曲毕,边宪将这碧玉笛置于指间把玩,眉眼间是少有的少年自信倨傲之色。孤月在这短短几个月之内,已经见识过他不同的好几面,醉酒的他c羞赧的他c遇狼群时镇定勇敢的他c照顾自己时温柔细致的他 如今边宪这满面自信倨傲之色,孤月倒是首次见,不觉啧啧称奇。一直以为他是个谦逊沉稳之人,不想也有如此飞扬的神采,狠添了几分英气。的确,有这等似与天地万物一体般的吹笛功底,边宪也确实有倨傲的资本。 “边宪有此等才情,区区太守,倒真是屈才了!”孤月感叹一声,这溢美之词也是发自内心对边宪的肯定。 听得此言,边宪便知孤月是站在南凉国的角度上说的此言,也不在以友人身份自居,收了碧玉笛,双手一拱,鞠了一躬:“公主谬赞了。” 孤月左手拢住右手的衣袖,而右手伸出,略微向上抬了抬,乃是隔空虚扶之姿:“免礼!边宪初任太守,便已名满昌松,岂不比上任太守强了百十倍?” 此言已是有打趣的味道了,边宪最受不住的便是孤月稍不正经之时的慵懒魅惑之色,遂低了头,不再去看孤月的脸。 其实,说边宪比上任太守强个百十倍并不夸张。上任昌松太守乃是杨轨,此人乃南凉朝元老级人物了,自拓跋乌孤在位之时就随着南征北战了,只是人心总是不满足的,如今,此人在南凉史册中,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原来,杨轨先前就自称凉州牧,甚至任命了他的司马郭纬为西平相,彼时南凉尚未建国。杨轨原本召集了一大批汉族及其他民族的居民,人数达一万以上,驻扎在廉川,然来不及练兵,便被羌族部落首领梁饥打败,又畏惧后凉常山公吕弘,当真是处境艰难。 郭纬便适时建议:“听闻拓跋氏这一支才智高,兵力强,不如归顺过去,以求得庇荫,宁做那凤尾,不做这鸡头。” 杨轨也别无他法了,独木怎能成林?这才归于乌孤麾下。自南凉朝建立以来,乌孤c利鹿孤都念他乃开国功臣,遂封他为昌松太守。 哪知此人狼子野心,不甘心为人臣子,竟联合四平内史田玄明以及他的旧部将军程肇,占据着昌松地利,起兵谋反,这才被利鹿孤诛杀于修屠城,昌松此地太守才一直空缺。 如今傉檀傉檀已继位许久,这昌松城无太守,一直无人管理也不是办法。而边宪一介汉人,于朝中无任何势力背景,傉檀也就不怕他滋生事端。此前于无极殿罚边宪,甚至禁足了孤月,也不过是以此举来降低那些鲜卑贵族官员的戒心。 傉檀早已有心削弱朝中那些盘根错杂的势力,只是当时初登王位,王权尚不稳,这才没动手。可以说边宪当初的提议正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以汉人压制鲜卑,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傉檀心里早就对边宪有所赏识,赞他不畏权贵的气节,是以如今任命他为昌松太守也并未有何稀奇之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将军帐下迎美人 孤月告别了边宪,带着侍卫前往显美军营。越靠近显美,孤月的心便越紧张。一别多年,也不知鍮怀谦的变化大不大。 胡夏军不敌南凉军,西郡之围已解。且左将军云连率军一万赴昌松,故而昌松之地也未有失。鍮勿仑率军回显美与段苟c云连之师会和。 巧的便是,鍮怀谦刚随鍮勿仑回了军中,孤月紧随其后也到了。孤月没有惊动大军,只是拿出公主的玉碟,让一巡逻的士兵带路去找鍮怀谦。不过就算孤月不想太过惊动,堂堂一国公主入了军营,这消息总还是瞒不住的。瞒不住也无甚关系,反正孤月不会在意这些就是了。 孤月在那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顶藏青色的帐篷前。虽然鍮怀谦只是个校尉,但少将军的身份也在那摆着,待遇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几顶藏青色的帐篷,都是些将军的容身之所,混在一堆士兵们的白色帐篷中,分外打眼。 孤月有心给鍮怀谦一份惊喜,遂不让通报,径自撩了门帘进了帐中。不成想惊喜没有,倒成了惊吓。这一入帐中,孤月就愣住了,眼前人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盔甲,满脸的大胡子,眼神锐利,孤月瑟缩了一下,随即大喝一声,以壮自己气势:“大胆!汝是何人?为何在这帐中?” 鍮怀谦被这一声给喝懵了,自己将将回到帐中,还未来得及打理洗漱一下,倏而见到孤月还以为是幻觉。待回过神来,瞧着孤月这疾言厉色的模样,哑然失笑:“繁华院初见,公主亦是如此质问微臣,不想多年,佳人如故!” 如山泉激撞岩石般低沉清泠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孤月耳中,孤月瞪大了双眼,嘴巴也张得老大,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鍮怀谦。 鍮怀谦见孤月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只好敛了笑容,温言对孤月说道:“吾先洗漱一番,孤月暂且稍作歇息吧。” 孤月此时可以说是魂不附体了,像个木头一样,没有思考,全是凭着身体本能回答:“哦,吾这便出去等着。” 鍮怀谦已经拉下了遮挡的布幔,想说不用,让孤月就在这帐中休息便可,却见孤月已僵着身子转过去,同手同脚地出了军帐。鍮怀谦朗声一笑,眼中的冷厉消散开来,覆上了一层温柔之色。 孤月立于军帐外,自然听到了这笑声,回过神来,懊恼不已,狠狠地跺了几下脚,甚至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啊?仿佛每次一遇上鍮怀谦,自己就不受控制了,鍮怀谦,就是孤月的一道劫。堂堂弘昌公主,几时这般站在寒风中等过人?还如此的甘之如饴阵阵凉风吹来,拂去了孤月脸上滚烫的温度。 待过了一阵子,帐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孤月一回身,便见得鍮怀谦立于自己身后,一身锦袍,面如冠玉风姿卓越,这副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当真是半点也不能与先前那满脸大胡子c仿若三四十岁的大叔联系起来。 鍮怀谦见孤月满脸纠结之色,微一挑眉:“孤月,可是不认得吾了?” 确实不认得了,孤月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腹诽着:那顶着满脸胡子笑起来真是又难看又狰狞。 鍮怀谦再度将孤月迎入了帐中。孤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直接闯入军帐,万一正好鍮怀谦在更衣,自己岂不是 孤月细细地打量着鍮怀谦,瘦了,脸上两边的鹳骨略微突出,即使打理过,下巴上仍有一圈青色的胡茬,肤色也有所变化,原先略偏白皙的肤色如今已呈小麦色,隔着这锦袍,都能瞧见那衣物覆盖下遒劲结实的肌肉,满是阳刚之气。 意识到自己竟然臆想着鍮怀谦的身体,孤月像只鸵鸟似的埋着头,不敢再看鍮怀谦一眼,帐中一片安静,略带尴尬。 “孤月奔波一路,可是辛苦?”鍮怀谦一语,打破寂静。 也就是这一语,仿佛打开了阀门,孤月念及这一路上的辛苦和委屈,抱着鍮怀谦哭的喘不上气。鍮怀谦此时在军帐中并没有穿铠甲,孤月的眼泪鼻涕一股脑儿的抹到了鍮怀谦的衣袍上。孤月已多年不曾哭过,这世间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孤月愿意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所有的软弱。 鍮怀谦感受着胸前大片濡湿,也不嫌弃。有这样一人,愿意为自己一句思念,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自己身旁,怎会嫌弃? 鍮怀谦用他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轻地拍着孤月的背部,以给予安抚,也不出言打断,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直到孤月将所有的情绪都通通发泄出来。 孤月收拾好了情绪,才放开鍮怀谦,看着鍮怀谦胸前被自己弄的皱巴巴c脏兮兮的衣襟,“噗嗤”一笑。鍮怀谦有些无奈又好笑的说到:“这么大个人了,怎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又哭又笑。” 孤月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绞着十指,嗫喏着启唇:“汝刚刚换好的衣袍又被吾弄脏了” “无妨。”鍮怀谦拉了孤月坐在了案几前,这到处铺着毛皮,暖和舒适,俩人互相说着分别这几年的生活,彼此心疼着对方,帐内一片温馨。 孤月抱怨着途中风沙太大,又夸赞自己遇到狼群时是如何的勇敢,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而鍮怀谦一听孤月遇狼群,也是一阵后怕,愈发拥紧了孤月,感受着孤月柔软馨香的身体切切实实的贴在自己怀里,一片温热,快速跳动的心脏才略微缓和。 孤月想到了鍮怀谦写的那封信:东风不顾荒芜地。自己以为是相思之意,没听鍮怀谦亲口说,又不敢确定。孤月不好意思问,又实在是很想知道,一派纠结。孤月不擅掩饰自己,这一副纠结忸怩的小模样,全落入了鍮怀谦的眼里。鍮怀谦便也不跟他绕圈子,伸手摸了摸孤月的脑袋,直接发问:“孤月想要说什么,嗯?”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急需一个答案来安抚,再难以启齿的话孤月也顾不得了,“东风东风不顾荒芜地,后半句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军中设宴洗风尘 问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乎听不见。鍮怀谦却是明白的,望着眼前小姑娘抛弃矜持c鼓起勇气望着自己的模样,心里有些心疼,以及不为人知的愧疚! 那双眼眸清澈纯真,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眼神有渴盼,有爱慕。不能再看了,鍮怀谦默默告诉自己,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道:“孤月不是清楚?否则,何以至此?” 孤月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压根没发现鍮怀谦的异常,跳起来双手搂住了鍮怀谦的脖子:“一寸相思一寸灰,是一寸相思一寸灰,怀谦,吾亦想念汝!” 孤月半生顺遂,身份尊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心思从不需掩饰,此时这份喜悦就被表达得淋漓尽致。鍮怀谦抱着孤月,看着孤月脸上洋溢的笑脸,那丝愧疚之色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腻歪了一阵,便听得帐外通报:“鍮大将军到!”孤月也就知晓,这一份独处到此结束了。 鍮勿仑进了帐篷,只是对孤月微微颔首致意,并未向孤月行礼,毕竟此时是在军中,鍮勿仑一师之帅,也的确没有行礼的必要。 “公主,臣不知公主驾临,故而不曾迎接,万望恕罪!臣已吩咐军中略备薄酒,以为公主接风洗尘。”鍮勿仑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着一番话语。 孤月也知道那请罪之言也就是意思意思,此番自己突入军中,已是自己不是,也不去计较对方语气态度是否恭敬了。 夜间,鍮勿仑果然于主帐中设了宴。宴会伊始,鍮勿仑作为军中主帅,坐于上手,孤月坐于右上手,与孤月相对c位于左上手的是安北将军段苟,而鍮怀谦就位于段苟的下手c孤月的斜对面。孤月只需稍稍偏头,就可与鍮怀谦四目相对。这场宴会,也可算是宾主尽欢了。 由于是在军中,这端上来的食物也不过就是大块大块的牛羊肉,像孤月这种要时刻注意身份礼仪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好下嘴去咬,且这烹饪手艺不比宫中,略显油腻,孤月便也忍着饥饿,只是小口抿着薄酒。 军中的酒本就比寻常的酒烈,孤月还是空腹喝酒,几杯下肚,就有些微眩晕之感了。孤月右手撑着头,嘴角噙着微笑,听着诸位将士互相说些场面话,这副姿态,颇为慵懒魅惑。 对面的鍮怀谦已是发现了孤月眼中的迷离之色,言语间带着关心之色:“公主可是醉了?不若公主先行回帐中歇息吧。” “没有。倒是要谢过少将军的关心,孤月既已入军中,自然不能扫了诸位兴致不是?”有发丝落与孤月唇边,孤月纤纤玉指轻轻撩了这发丝,缠绕于指间把玩,本是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轻描淡写地瞟过鍮怀谦,这一眼,端的是风情万种。 鍮怀谦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紧,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酒杯,一杯酒一干而尽,喝的急了,尽呛了起来,涨的脸上浮现了丝丝红晕,在这帐中灯火的照映之下光华灼灼。 这厢孤月与怀谦一对璧人两两相望,那厢鍮勿仑拍了拍手,竟有大队歌姬舞姬鱼贯而入。孤月怎么也想不到,这军中竟还有如此多的貌美如花的歌舞姬。 歌声靡靡,净是些蒹葭c关雎c春风桃花之类的小曲小调,到未曾有何大气之曲得以让孤月另眼看待。舞姬们穿的甚少,只是一层薄薄的桃色轻纱,甚至都能看见内里的浅粉肚兜。腰部完全露了出来,连肚脐都清晰可见。舞姬们似水蛇般疯狂扭动着她们那不盈一握的纤纤小蛮腰,这腰倒也当真应了那句诗词:“楚腰纤细掌中轻”。 帐中若论容貌,鍮怀谦那剑眉星目c轮廓分明的脸当属帐中最佳,是以这些舞姬们都纷纷像他抛去眼波,极尽妩媚之姿。这般动作,勾引之意明显,多数男人看了都会血脉喷张,这不,帐中那些个将军,看得两眼僵直,好似狼一样发出幽幽绿光。 孤月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等场景,与从前自己在话本上看到的那青楼妓院等风月之地有何差异?抬眸去看鍮怀谦,见他面色淡淡的,明显无甚兴趣,这才稍稍好受点。 歌舞一直在继续,孤月倒是有些佩服这些女子了。在这深秋的寒冷之夜里还能穿得如此清凉,身体不曾冻僵,反而灵活得如水蛇。随着时间推移,跳得久了,这些舞姬身上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是以身上那浓重的脂粉气也发散了出来,充斥于这军帐中,有些刺鼻。 “阿嚏!阿嚏c阿嚏”孤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帐中其他人却好似闻不到这刺鼻之气一般,仍旧看得乐呵呵的。孤月平时连宫中上好的脂粉都不喜欢,故而不常用,更何况此时明显闻得出来的劣质脂粉。孤月以袖掩了口鼻,强自忍耐着。 鍮怀谦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孤月,哪怕是看向别处,眼角的余光也是落在孤月身上的,注意到了孤月似有不适,出言打断了歌舞:“时辰已不早了,公主路途奔波,仍需休息,且军中明日一早也需练兵,不若今日之宴到此为止吧。” 此言甚为有理,鍮勿仑便退了歌舞,一场宴会就此结束,其他将军们尚且意犹未尽的退了。孤月便也起身打算离席,不想被鍮勿仑唤住:“公主且慢,不知公主此番为何驾临军中?又打算何时离去?” 为何?孤月做事几时需要像他人陈述理由了,想直接甩袖走人,又顾忌到此人毕竟是一军之帅,更为重要的是,他是鍮怀谦的父亲,不好太拂他的面子。孤月拧眉,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鍮怀谦见此,也不好继续留在这打扰两人谈话,颇有眼力见的退出了军帐。 孤月沉默了一番,才开口道:“闻战况不佳,父王特命吾赴军中,以壮吾南凉军士气!”初次说谎,孤月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特意加大了声音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孤月这话显然说得漏洞百出,傉檀有多看重这位弘昌公主,鍮勿仑岂会不知?单单是上次宫宴,鍮勿仑就已经见识了拓跋傉檀将这位弘昌公主当作掌中宝可劲儿疼的样子,怎么会派她来壮军威。只是这位公主既然来了军中,想必也的确是经过了王上的同意,虽然想不通是为何。鍮勿仑明知道是谎言,也不好戳破,且对方搬出了王上作为挡箭牌,自己也不好再劝这位公主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红帐旖旎春宵暖 孤月出了主帐,回了鍮勿仑为自己安排的帐篷之中。孤月稍稍打量了一番,此帐倒是比鍮怀谦那帐的布置要好很多。四处覆着女儿家喜欢的轻纱,地上铺垫的乃是珍贵的狐皮,榻上的锦被更是质量上佳,甚至不比宫中的差,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正当孤月打量这帐中情形时,帐外传来了两道娇俏女子之声:“奴婢请公主安!” “进来吧。”孤月已将这帐中打量完毕,听得帐外声音后,寻了一方小榻坐了下来,这才宣人进来。 孤月仔细的瞧了瞧这两人,长得还不赖,可以称得上是姿容清秀。两人都梳着双鬟发髻,用翠色丝带绑着,剩下两缕发丝顺顺滑滑c服服帖帖的垂在肩上。瞧得出两人都还稚嫩,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人下巴尖尖,略显瘦削,表情也有些怯懦,瞧着乖巧无比,另一人却与之相反,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四处张望,圆圆的小脸,衬着那小巧精致的琼鼻和那微微抿着的樱桃小嘴越发惹眼。 孤月只是瞧着,并不说话。只是毕竟自身带有天家威严,孤月即便不说话,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仍然摆在那,另这两人不敢直视孤月容颜。 这两人进了帐中,规规矩矩的一拜。圆脸的丫头开口了:“奴婢们是奉鍮大将军的命令来伺候公主的,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听得是来伺候自己的,孤月有些恍惚,离宫后便再无婢女伺候在自己身旁,孤月显然已经适应了自己照顾自己,如今见了这俩婢女,不由得想起被自己留在宫中的月笙和月箫了。孤月收敛了思绪,有些黯淡的说:“可有名字?” “求公主赐名。” 一般下人的名字都是主人赐下了,往往换一个主子,名字也就跟着换了,孤月不想费这些心思:“吾是问汝等原先的名字,吾一向惫懒,不欲动这些心思,汝等往后伺候在吾身旁,便知吾也不讲太多规矩,是以不必太过拘束。” 听得这话,那原先怯懦的那丫鬟也抬起头来,看了孤月一眼,终于鼓起勇气说了进入帐中以来的第一句话:“奴婢们是初初被发卖到军中来的,尚且没有名字,还望公主赐名。” 这倒是奇了,等闲丫鬟若是听说可沿用自己本名,该高兴得不得了,这俩丫鬟倒还真缠上孤月,非要孤月赐名了。孤月不知,这两人皆是鍮勿仑特地选出来的尚且单纯之人,两人为避战难吃尽了苦头,初一见到孤月这等贵不可言的人,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心尽力服侍孤月了。毕竟跟着孤月,要比跟着军中那些五大三粗的莽撞汉子好太多了。 孤月蹙起了眉峰,青葱玉指轻轻地敲击着案几,寻常主子起名都是信手拈来,孤月却是慎重斟酌,沉吟许久。那二人见孤月此番模样,也不由得对自己的名字多了丝期待。 良久,孤月指着那圆脸婢女,“既如此,汝便唤月音吧。” 手指一移,又指向那下巴尖尖的婢女,“汝唤月韵。” 这一说完,孤月才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长舒一口气:“可还满意?” 月音,月韵,二人小声呢喃着自己的新名字,倒也觉得朗朗上口,颇为好听,还带了一丝文雅之气。月音心头一喜,伏身一拜:“奴婢谢公主赐名,往后定当唯公主之命是从!”这心意倒是表的真挚无比。月韵虽未说话,却也是跟着月音盈盈一拜,脸上也带有明显的欣喜之色,可见对这名字也是喜欢的。 “吾闺名孤月,宫中尚有俩侍女,名唤月笙c月箫,如此倒也相衬。”孤月淡笑着解释自己这样取名的原因。 俄而想起还有一事不明,这便又问月音及月韵二人:“今晚军帐中设宴,那些歌姬舞姬从何而来,汝等可知?” 月音与月韵对视一眼,咬住了双唇,颇有难以启齿之色。 孤月冷了脸色,顾自说道:“本宫先前说本宫不讲太多规矩,是指本宫并不会要求汝等一板一眼的遵着礼数,并不意味着汝等可私自做主瞒着本宫一些事情,本宫的命令,汝等听从便可,其他的本宫不加约束,哪怕是得罪了人被欺侮,本宫也自会罩着,明白么!” 到底这二人还是新人,不解孤月的脾气,尚需调教一番,若换了月笙和月箫,便不会出现此等情况。但二人听了孤月这严肃之语,以及不似之前的温和模样,也知晓自己该如何做了。 月音鼓起勇气回答:“公主,歌姬和舞姬乃是红帐中人”这一说完竟然红了脸,倒是件稀奇事。而一旁的月韵,几乎要将头埋进地里了,想来也不能再说什么。 孤月继续追问月音:“何为红帐?” 月音终是说不下去了,几欲哭了的模样望着孤月:“奴婢实在是说不出来,公主” 望着月音这般泫然欲泣的模样,孤月也不好再追问:“罢了,既不能说,汝便领了吾去瞧瞧,看这红帐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孤月已然起身,理了衣袍就要出帐,回过身见月音和月韵尚愣在原地,刚欲开口说话,月音就走至孤月前头开始带路了。实在是孤月先前那番敲打之语,叫月音和月韵不敢违逆孤月心思。 夜深风大,今晚也无月色,只有几颗星星稀稀疏疏的挂于天边,黑漆漆的一片,故而孤月前往红帐也并未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 行了一段路,远远的便听见了先前主帐宴间的靡靡之音,还有一些女子的娇俏笑闹声,隔得太远,听不太清楚,孤月便继续前行。 月音指着前面一顶鸦青色的帐篷告知孤月:“那便是红帐。” 孤月内心有些疑惑,既说红帐,何以帐篷又并非红色?遂继续走近欲看个究竟,却见有好几个在宴间见过的将军在嬉笑着往这红帐中去。为避嫌孤月转过了身子,身后披着的斗篷将孤月的身姿挡了个干净,是以那几人并未发现孤月。 孤月带着月音及月韵这两个丫鬟走近,未及入帐,便听得阵阵女子娇笑声自帐中传出,夹杂着欢歌声。 “将军好坏”声音嗲嗲的,听得孤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美人难道不喜欢?”粗犷的嗓音略带轻佻。这就是宴上一位将军的声音,孤月听得出。 接下来,便是阵阵布帛撕裂声,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床榻咯吱咯吱的摇晃声,女子似痛苦似欢愉的呻吟声,不绝如缕声音而浪荡,饶是孤月尚未通人事,也听得面红耳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谁怜妓子付真情 回了自己帐中,孤月微怒:“军中为何有如此荒唐之地?” 月音不再有所隐瞒,向孤月解释道:“红帐之中,皆是一些因战乱而家道沦落的孤女或是被朝廷发落的罪臣亲属,因此成了军中娼妓c小倌,供将士们发泄欲望,肆意亵玩。”月音这般说着,一旁的月韵眼中隐有泪光。 孤月看着月韵那水润而眼泪汪汪的双眼,轻蹙眉头,启唇:“哭什么?” “若非因公主到来,奴婢及月音怕是也要被发配到那红帐之中”月韵到底年岁小,说到此处声音已是哽咽,抽抽搭搭的。 月音接过话来,继续说:“奴婢和月韵曾碰巧遇到过从红帐中抬出来的人,衣不蔽体,浑身青紫,体无完肤,尤其是” 月音咬了唇,憋红了双眼,鼓起勇气继续说:“尤其是那xiati,惨不忍睹,血丝遍布于大腿之间,整个就那般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娼妓低贱,不曾有人怜惜,连遮盖的布匹都不曾有,更有那些惨遭eixie的男童女童” 孤月生来顺遂无忧,被保护在深宫之中,还不知晓人间竟有此等丑恶之事,心里膈应无比。经此一番,孤月已然明白为何宴间歌舞皆带风尘之气,舞姬一举一动每个舞姿都竭尽妖娆。红帐这样的存在岂非引得将士们沉溺于温柔乡,惹得军中乌烟瘴气?一旦将士自甘堕落,软了筋骨,要如何才能再激起这一方男儿的铮铮铁骨? 从前不识愁滋味,如今入了军中,见识到了黑暗丑恶的一面,忧心不已,对那些娼妓也多了丝怜惜。若非无奈,谁又愿意做那等下贱之人?孤月心中藏了事情,连带着几天都是忧心忡忡c闷闷不乐的。这等神色表现在脸上,鍮怀谦自然能看出来,不过女儿家的心思,自己也不便过问。 待到一天孤月终于忍不住了,入了鍮怀谦帐中。彼时鍮怀谦正执了一卷兵书细细研读,瞧见孤月步履匆匆的过来,忙放下手中兵书,迎了上去,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孤月凝视了鍮怀谦良久。此刻鍮怀谦金冠束发,难得弃了蓝袍,穿了一身宽大的白衣,走动间衣袖猎猎生风,端的是一派正人君子c飘然出尘之色。孤月想起那日宴间诸位将军亦是一派浩然正气之色,转眼间就入了红帐那等荒唐之地,可见世间之人,并不能只凭表面相看。 孤月揪着心问鍮怀谦:“汝,可有入过红帐?”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鍮怀谦,等待着他的回答。若是怀谦也入过红帐仅是想到此处,一颗心便已酸涩难当。 鍮怀谦还以为孤月要说什么大事,表情有些严肃,待听得孤月问的是红帐之事,一时间没转换过来,嘴角便有些抽搐,继而朗声一笑,伸出十指挑起了孤月的下巴,深邃的黑眸直视着孤月:“阿月可是醋了?” 孤月被这一声温柔而亲昵的“阿月”唤得一颤,父兄们再亲近,也不过唤一声“孤月”,稍疏远一些的便唤封号“弘昌”,再有就是称“公主”了,这“阿月”倒是首次有人这样称呼,还是自己深爱之人。 孤月退开,瞧着鍮怀谦双手环抱,轻倚书案,狭长的眼眸微眯,薄唇也扬起了一丝弧度,这副姿态,好不风流。哪怕心里是相信眼前这人的,孤月还是执意要一个确定无比的答案,再度问道:“可有入过?” 鍮怀谦见得孤月的认真,不再言笑,唇间吐出两字:“不曾。”又有些疑惑孤月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便也问孤月:“怎的突然问这个了?” “不曾”两字一出,已将孤月心中的那丝不舒服驱散得干干净净。就知道,鍮怀谦,他是不一样的。孤月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泡在温泉之中,熨帖无比,遂微微撅嘴嘟囔:“吾只是听闻军中有红帐,随便问问罢了。” 鍮怀谦闻此,伸手揉了揉孤月的头,感受着掌下柔软顺滑的发丝,眼神开始放空,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吾其实尤为讨厌红帐存在于军中,又如何会踏足。只是这红帐的存在已成惯例,以吾之力,却是无法去除。且若是强势抵制,恐会引起军中其他将士的不满。堂堂十万大军,哪能因红帐而消磨了意志呢?”说到最后,已是一声长叹,带了些许惋惜之意。 孤月最是见不得鍮怀谦这般抑郁踌躇而不得志的模样,扑入鍮怀谦的胸膛,双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希望藉此以给他温暖。而鍮怀谦没有防备,被孤月这一扑的力道弄得倒退几步,狠狠地磕在了身后的书案上,痛的闷哼一声。 孤月听得这一声闷哼,赶忙放开鍮怀谦,急切的说道:“怎么?吾撞疼汝啦?”大眼睛看着鍮怀谦,满是无辜之色。鍮怀谦哪里还舍得说什么。 二人两相对视一番,终是两人都轻笑出声,先前沉重不快之气,都在这一笑之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一室氛围便又变得温馨无比。 从此孤月便经常待在鍮怀谦的军帐之中,他在营帐看战报,那她便在一旁添茶倒水,他出去冲锋陷阵,那她便在帐中为他缝补战袍从未做过这些事,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孤月却觉得幸福!好像战争不存在,他们只是寻常夫妻。这段日子,就像是偷来的一般,孤月想:要抓紧幸福时光!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像沙子,无论如何抓紧,总会从指缝中溜走。 临近冬日,气温骤降,南凉军近十万大军陈兵边境,与胡夏c北凉对峙多年,军中辎重补给已有不足之势。而胡夏c北凉早已结成同盟,依托身后的塔里木绿洲,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输送军需物品。 蒙逊狡诈,自云连率军支援南凉昌松后,便不再与南凉正面交锋,命士兵分为一小队一小队,凭借着灵活性和机动性,时不时的骚扰一下。即便之前于显美小胜段苟依的就是此法,终究是胜了,方法再老套,管用就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象尚且惧蚂蚁之痒,如此南凉军的势力一天天被消耗,安北将军段苟首先就耐不住了,“鍮大将军,长此以往吾南凉必将陷入尴尬之境,不如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取了那蒙逊小儿的首级!” 鍮怀谦经上次被段苟呛声,知晓此人乃是莽夫一个,胡搅蛮缠而不讲理,坐得如今将军之位,不外乎是从龙之功,跟随拓跋傉檀征战而来的,却是半点脑子都没有。此时虽不赞成他的意见,也不欲再出言劝阻。 而左将军云连,先前乃是镇北将军俱延部下,随俱延征战多年,作战经验乃是极为丰富的,闻段苟此言,颇为不满:“段将军只言直捣黄龙,吾且问汝,这些个日月段将军可曾见蒙逊现身?段将军此前于显美直追蒙逊,穷追猛打可有成效?” 这话毫不客气,于众人面前直戳段苟痛脚,耿直的脾气和那俱延将军如出一辙,生生撕裂了那层众人心知肚明的遮羞布。段苟一张脸青紫交加,好不精彩。显美一败,对于段苟这种极为好大喜功的人来说,已是羞耻,遂双拳紧握,青筋毕现,坐在那里不再多言。 见得段苟不再反唇相讥,鍮怀谦倒是颇为诧异,按说这左将军官职亦是比段苟这军中第一副将要低的,竟然不见他再次以身份压人。 鍮怀谦却是不知,军中向来呈两派之势,鍮勿仑随了傉檀,而镇北将军俱延乃是随了先王利鹿孤的。纵然如今傉檀在位,俱延那支已然势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傉檀也并未表明就此不再重要俱延那支,这不如今就派了云连过来? 俱延此人最是护内,这云连还是其尤为看重之人,岂容的他人折辱?更甚至云连率领的那一万士兵,至今未有与鍮勿仑大军合并之势,仍然只听云连一人调令。 鍮怀谦望向云连:“左将军以为当如何退敌?” 云连瞧着眼前之人,一袭蓝袍,容颜冷峻,坐于下方却丝毫不显弱势,面上不惊不躁,语气不疾不徐,竟颇有坐镇一方,运筹帷幄之中c决胜千里之外的架势。云连刹那间只以为还是自己从前见到的也是少年时的俱延,都是这等冷静而又成竹在胸的样子。分明是个初及弱冠的青涩少年模样,却全然一副老成之态,说的话也是一语中的,叫人不敢轻视。 早闻言鍮少将军战功赫赫有奇才,风华满京城,原以为中了毒箭眼盲之后会就此沉寂下去,不想如今复出,仍旧有着一身的气度和骄傲。 云连倒也有心见识一下这少年的本事,遂卖了个关子:“置之死地而后生。” 鍮怀谦闻言只是沉默,食指轻叩桌案,“咚咚”的响声在这一帐寂静中格外刺耳,鍮怀谦一愣,倏尔一笑,不成想与孤月相处久了,竟是也学会了她的小动作。 云连不知鍮怀谦为何有这一笑,只是这一笑,满眼温柔,潋滟无双,叫这面容冷淡之人,稍稍生动了几许,也叫这帐中满室生辉,驱散了先前的紧迫肃穆之气。 年近四十了的人了,竟叫这一笑迷了眼,仿佛回到自己年少时,也是有如此笑容,那得自己温柔相待的人,已成自己妻子。云连收回思绪,再看鍮怀谦,已觉亲近不少:“少将军有何高见?” “既是要置之死地,这死地,便由吾来闯吧。”二人相视一眼,仿佛已通了心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了,大军应加强操练,以备不日之战,今日商议,便到此为止吧。”鍮勿仑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莫名的议事之会,却是将云连留了下来:“左将军那一万士兵的安置尚未完全,不若左将军留下来商讨一番。” 的确需要商讨,那一万士兵直属云连,不好编入大军之中。只是一山不容二虎,一军之中又岂能有两个主将?这倒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不管这些事是如何安排处理的,总归众人只是照着鍮勿仑的布阵行事。 三日后,鍮怀谦一身戎装,要再度入战场了。孤月什么都不曾说,只是于前一天夜里,归置了鍮怀谦的衣袍,看到破损之处,便寻了月音及月韵教自己针线活儿。 从未做过这些,初次入手,那细如牛毛的绣花针便频繁的扎在自己十指之上,有细小的血珠漫出,然而这针扎的痛,仍旧不如孤月心里的苦涩苍凉。 月音和月韵想上前帮忙:“公主,让奴婢们来吧。” “不用。”孤月轻描淡写的拒绝,语气却满是坚定。这是他的衣物啊,怎容他人插手,“吾也只能做这些了”低低的声音,消散在这一室之中。 烛光未歇,孤月亦是一宿未眠。衣袍已缝补好,只是这针脚,却是稀稀拉拉c歪歪扭扭的,仿佛是一条条的蜈蚣匍匐其上,丑陋不堪,孤月不由得有些气馁。 次日一早,又见得鍮怀谦立于军前,从容不迫,神色平和,孤月见得鍮怀谦唇角翕动,无声地做了个唇形:等吾。隔了众人,孤月偏生就瞧见了他吐出这两字。二人相顾无言,这一刻,二人眼皆只余彼此,摒去了众人,隔离了喧嚣,世界单纯无比。只是怀谦,为何吾与汝,总是在离别? 大风萧瑟而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鍮怀谦只领了三千精骑,轻装从简地出发了。 这三千士兵行至祁连山脚下,便弃了马匹,悄悄潜入了深山之中。夜深而凉,遂生了小堆的篝火,这些士兵皆功夫了得,随便捉些野兔c山鸡不在话下。他们将这些野兔山鸡处理一番,去掉皮毛和内脏,用木棍穿插着置于火上烧烤,嗞溜嗞溜的油冒出来,滴入火堆,将篝火烧得更旺,噼啪作响。肉香四溢,一行人就着携带的干粮,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也不知这大战啥时候结束,上回俺婆娘来信说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真想回去看看,久了怕是那胖小子将来连他老子都不认得”一个大个子,面相老实憨厚,一喝酒话匣子就打开了,说到妻儿黝黑的面上就一直挂着傻兮兮的笑容,一口大白牙与这黑黢黢的面色形成强烈对比,倒是叫鍮怀谦多看了他几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试看英雄洒热血 另一人也立马接话:“就是就是,吾是吾娘拉扯大的,离家前娘给吾缝了一大堆衣裳,如今穿了都略显小了。这都近五载没回家了,吾娘身体不好,每逢冬日膝盖便酸疼的走不动路,也不知如今可还安好。”这人看着年幼,听声音也能听出比鍮怀谦还要小,一副公鸭嗓,显然还处于变声期。言语间能听出母子情深,这不,一说完眼圈都红红的了。近五年大概十二三岁便入了军营吧。 “这有什么,吾是新来的,前段时间在媒婆的撺掇下娶了个媳妇,掀了盖头瞧着可水灵了,白嫩嫩的肤色,娇小的身子真叫人怜惜,只可惜都没来得及洞房便被征了来。这倒也好,免得耽误人家好姑娘。”这人看上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大汉,摸着下巴,约莫是在回想被冷落在新房的美娇娘吧。 唠嗑不断,然而在这一片温馨之色中,突然在外放风的士兵跑了过来:“少将军,咱们暴露了!” 鍮怀谦处变不惊:“敌方有多少人?” “不不清楚,瞧着也是咱们的好几倍。”士兵支支吾吾,显然是有些惧怕的。 先前一声喊得颇大,消息迅速在三千士兵中传开来,有些骚动。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事,拖得此刻才被发现已是意外收获,不知为何,此时鍮怀谦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是自己要把他们带入死地的,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可自己还能怎么做,该怎么做? “下山!”他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响彻山林。 “少将军,敌方人多势众,咱们才三千人,下山无异于蚍蜉撼树,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啊!”有士兵殷殷劝阻。听这人语气也知这人也是读过些书的,对现下形势也是稍作了分析。 “若不下山,敌军放火烧山,一样是逃不了。同样是死,毋宁战死!”鍮怀谦犀利的眼神c豪壮的话语,另一众士兵失了声。 果然,冲天的火光燃起,鍮怀谦领着三千精兵出了山林,山外一片平坦,四周一览无余,自己这薄弱兵力尽数暴露于敌方的虎视之下。鍮怀谦扫视一番,暗自估量敌军人数。呵!竟然惊动了对方一万多大军,如此倒更好了! “杀!”呐喊声c兵戈之声吞噬旷野。大风呼啸过耳,刀光映明月,铁甲寒凉。鍮怀谦手执三尺青锋,面色冷峻昂立于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中。杀!宝剑在他手中运转翻飞,一个又一个的剑花挽出,所到之处,必有哀嚎之声,带出一片血雨。 寒芒逼人的剑,杀气凛冽的神情,鍮怀谦仿佛是从地狱之下爬出来的杀神,有温热的血液溅于脸上,也化不去他面上的寒霜。所有靠近他一尺之内的敌人,无不为他那环绕周身的剑气所伤。 鍮怀谦那份沉着冷静c傲然睥睨之色叫人从心底臣服,“不能让敌军形成合围之势,大家紧咬住敌军右翼,后面一千人反向抵御靠过来的敌军左翼!”高亢之声响彻天地间,也带给了这三千士兵背水一战的勇气和坚决。 这场三千人对阵一万多大军的战斗,硬是从深夜进行到了第二天的黄昏。鍮怀谦一身银色战铠,周身银辉更显得剑若霜雪。剑招多变,或如蛟龙冲天而起,气贯长虹;或如闪电划破苍穹,令山河分崩;或如绫罗飞舞,动作虽缓慢,却于无形无影之中以柔克刚,借敌人之力而给对方带去万钧威压忽略周围的惨烈状况,鍮怀谦这一番动作,倒真是赏心悦目。 只是这近一天不眠不休c不吃不喝的战斗,显然已让鍮怀谦吃不消了。汗透衣背,周遭的喊杀声都在耳畔远去,虎口阵痛发麻,几乎要握不住手中青锋,一招一式愈发缓慢。一时不察,身上已添了几许伤口,铁甲染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即便身上的血已经开始大面积蔓延。 血染黄沙,而那被鲜血缓缓浸润过的沙地,几欲红过天边的晚霞。杀!此刻,他能倚仗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手中的剑,身体和心灵都早已麻木,他只能拼命搏杀,机械般地收割掉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而自己身边的士兵也一个又一个的倒下,黑夜逐渐蔓延,夜,才刚刚开始。 一弯冷月自厚厚的黑云里晃出,将原本被黑夜掩盖的惨烈与丑陋尽数照彻天地间。鍮怀谦立于原野之上,脚边是数不尽的尸首,身后是浴血奋战疲惫不堪的战士,血染江山,生死在此刻就只隔了这一片薄薄的刀刃! 余生只剩厮杀了吧,自己或许也要学那西楚霸王项羽了,比之幸运,自己的“虞姬”还好好的啊,却可能再也见不到了,鍮怀谦的心底如这无边旷野一般荒凉。那些被黄沙掩埋的死去不久,脸冻得青紫的战士,有太多他熟悉的面孔,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围在篝火前闲话家常。 那个面相老实憨厚的大个子,再也见不到妻儿了,世间又多了一个年幼无父之人,稚子何其无辜,一生竟不得见生父一面!那个年幼的青年,再也无法侍奉于母亲膝下,世间又多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还有还有,那个娶了新妇的三十大汉,再不得全自己洞房花烛之梦,而那新妇,也只得守寡了此残生,红颜花未开,已先落 那么自己呢?奋力拼杀时在想着谁?为了谁才开始畏惧死亡,也开始无畏厮杀?如果倒在这战场上最后想要见到的是谁?鍮怀谦仰起头,空茫的眼睛望向天边那一弯弦月,他好像看见了少女披星戴月而来,巧笑嫣然,双眸期待的望向自己:“可愿为自己喝一首《凤求凰》?”彼时周边繁花似锦,却都在少女明媚的容颜之下失了颜色。 “阿月”鍮怀谦低低呼唤一声,身体晃了晃,终是支撑不住,颓然倒下。 “少将军!”他听见众人惊呼却再也无力站起。这位众人眼中的支柱,众人心中钦佩的少年,终是放下了一身的骄傲,以剑撑地,跪倒荒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红颜为君赴战场 远处地平线上铁蹄声起,一抹红色的身影携风踏马而来,在这黑夜之中分外显眼。红与黑的对比,在敌军看来,是即将带走他们生命的地狱之花曼珠沙华,对于被困的南凉士兵来说,却是一团炽热的火焰,暖了一众饱经寒冷之人。 这抹红色身影,在众多士兵心中烙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只是最想见到,最该见到这一幕的人,却已双眸紧闭,浑然不知。 孤月确实来了,当得知那危险至极的计策之时,就不管不顾的来了。一身束腰的红色骑装,将玲珑有致的身姿曲线突显得恰到好处。头发全部竖起,寻了鍮怀谦的金冠固定住,这一番男子打扮,英气无比,叫人侧目。 “杀!此战之后,本宫必当犒赏三军!”孤月一声令下,端坐马上,长风浩荡,吹得她身后的红色披风猎猎作响,而那飘扬的披风,就如一面鲜红的旗帜,有一抹雍容坚定王者香环绕于孤月周身。身后两万士兵得令,如猛虎出笼,勇猛非常。 “是弘昌公主!”有一在军帐中见过孤月的小军官认出了孤月,激动得不能自已,“咱们有救了!”这一嗓子喊开来,原先不识得孤月之人此刻也牢牢将弘昌公主四字记在了心间。 这些激战许久疲惫不堪的战士,又再次生出了一股无形之力,扫去了疲惫,再次投身于战场之中。而此前敌军一万多的兵力已被消耗,这时再与孤月带来的两万士兵再战,已是力不从心,这场持续了良久的战争,终于以南凉的胜利告终。 硝烟已歇,祁连山上的林木,经战火摧残,已是枯焦,荒原之上,伏尸遍野,流血漂橹。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战场之景,孤月总算知晓从前的自己是如何的不晓事。京城繁华万千,不过都是边关将士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代价换来的,可笑国中之人,大都不知边关苦寒,竟还能肆意挥霍金钱,享受安逸。 孤月下了马,一步一步走在这片土地上,只觉得沉重无比。人说青山有幸埋忠骨,可黄沙之下,这些被掩埋的死去的士兵,又有多少人记得?马革裹尸,换不来人们的一丝惦念和感激,只是成了长眠于这黄沙之下的无名枯骨,散落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孤月眼眶酸涩难当,有落泪的冲动。怀谦,汝是怀着何等心情一次次地奔赴战场?是厌恶了此等生活才自愿请缨做饵入这死地?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孤月终于行至鍮怀谦的身前,看他鬓发凌乱,不显狼狈反而增添了一缕不羁之态,双眼紧闭,面容安详,嘴角含笑,是解脱,还是在做着一场美梦? 孤月接过鍮怀谦有手中的剑,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而自己左手环住鍮怀谦的腰。银色战铠触手寒凉,孤月只作不知,娇小的身子撑起鍮怀谦高大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战马,徒留身后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一银白一火红的两道身影,落于众将士眼中,只觉得融洽非常,仿佛他们就这样走入永恒,走入画中。将士们会永远记住这一刻,他们尊贵无比的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与他们年少英勇的少将军相依相偎,柔情万千。 回了军帐,着军医为鍮怀谦处理伤口,孤月作为女子,自当回避。帐内,军医替鍮怀谦除去铠甲,才发现内里的白色里衣已是被鲜血染透,猩红一片。有些伤口已经结了痂,和衣襟连在了一块,要把衣衫脱下,只得再一次撕裂伤口。 饶是军医见惯了各种伤势,也有些不忍,然则还是抖着手除去了衣襟。只见鍮怀谦原本白皙光滑的健硕身躯上伤痕交错,新伤覆于旧伤之上,凌乱狰狞。而这些新伤痕,经方才褪去里衣的一番撕扯,再次鲜血淋漓。被汗渍浸过的皮肉泛白,有些外翻。最为可怖的是胸前那一道狭长的剑伤,从左肩上划过胸膛,径直划到了右下腹。 军中条件有限,麻沸散这种稀缺之物,一时之间自是无法筹集得到。军医将银针置于烛火上烫过消毒,缝合了那些裂开严重的伤痕。银针刺穿皮肉,想也知道有多痛,昏迷中的鍮怀谦都是肌肉紧绷,眉心皱的能夹死蚊子。 缝合伤口,撒上金疮药,绑好绷带,这些都弄了将近一个时辰,军医抹去脑门上的汗珠,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不仅脑门上有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一片冷汗。 孤月等得焦急,在帐外来回踱步,弄得陪同的月音和月韵也是忧心不已。 “公主,不如暂且回帐中歇息,奴婢们守在少将军帐外,一有消息会立刻禀告公主的。”月韵心细,瞧见孤月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颇为关心的提出建议。 “不用。”孤月不假思索的拒绝,微凝眸看向月音及月韵,二人眼圈青黑,也都呈疲惫之态。 孤月也不是个苛待下人的主子,遂再度开口:“汝等不必陪着,吾在此守候便好。” 主子体恤,二人也是感激涕零,商量着轮流伺候于此,一人去歇息,一人便陪着孤月,以备不时之需。 见得军医出来,孤月急忙上前询问:“少将军可有大碍?” 军医不敢作态,瞧见孤月面上显露无遗的焦急之色,将鍮怀谦的伤势状况一一道来:“少将军不曾伤及腑脏,只是伤势过多,失血过多,臣已一一处理了伤口,夜间可能稍有高热,少将军身强体壮,想来无碍。” 初一说完,就只感觉一阵风拂过身旁,这再一看,哪还有孤月的身影,早就冲入帐中了。军医捋了捋胡须,摇着头走远,内心感叹:世间难得有情人,这位少将军也是好福气,竟得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家之女如此倾心相待。 孤月入了军帐,目光便牢牢锁在了床榻之上。那人昏迷着,散去了平时的冷峻凌厉,面容柔和,尚且还带着几分稚气。孤月走近,素手抚上这张令自己魂牵梦绕的脸庞,才觉得对方不过就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身上所承担的却远远超过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赢得更阑一场伤 此时这张脸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倒叫自己颇为心疼。孤月用帕子沾了水细细地蘸在鍮怀谦的嘴唇上,瞧着略略湿润了,这才罢手。记着军医那句夜里稍有高热,孤月也不敢大意,强打着精神对抗着那股强烈的睡意,时不时的以手感触鍮怀谦额头上的温度。 黎明时分,鍮怀谦悠悠转醒,一侧头就发现趴在自己手臂上的孤月,顿时心里温暖一片,尽管整只手臂都已发麻。鍮怀谦凝视着敛了光芒的孤月,像只乖巧无比的小猫一样,心里清楚,孤月可是一点也不温顺乖巧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惹恼她了就伸出小爪子挠人了。 孤月许是趴着不舒服,稍稍侧了头,这下刚好将脸部紧贴鍮怀谦的手掌心。感受着掌心如剥了壳的鸡蛋般嫩滑的肌肤,一丝红晕爬上了鍮怀谦原本苍白的脸庞,温暖柔软的触感自掌间直抵心脏深处,鍮怀谦嘴角微扬,侧身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孤月柔顺光滑似锦缎的一头青丝,享受着这一室静谧。 然而这份静谧也持续不了多久。当第一缕阳光射入军帐,孤月睁开了满是懵懂迷茫的双眼,水漉漉的眸子对上鍮怀谦深邃的眼睛,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这一清醒就咋呼起来了:“怀谦,汝何时醒来的?吾其实是一直照看着的,只睡了一小会儿,真的” 孤月坐起身来,吐了吐舌头,用手比出那一小会儿的程度,孩子气十足。倏而又想起似乎该唤军医过来再检查一下鍮怀谦的伤势,这才对着帐外大声唤道:“来人,唤军医过来!” 鍮怀谦看着孤月一醒来就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无奈而宠溺地拍拍孤月的头:“阿月,安静点。” 孤月听闻此言,委屈的鼓起双颊,嘟着嘴咕哝:“怀谦,吾不过是关心汝”这副模样,就好像讨不到糖吃的孩子,惹得鍮怀谦笑出声来。 孤月望着鍮怀谦眯起眼眸笑得开怀的模样,微一愣神,记忆中还不曾见鍮怀谦笑得如此毫无保留,以往的笑容,都是不达眼底的。“真好,怀谦真好呀!”孤月喃喃道。 鍮怀谦虽不再出言,心里也是感叹道:是啊,真好!心爱之人在身旁,不管是静是闹,都很好! “噢!噢!南凉大捷!南凉大捷!”不待这二人再细细言语一番,帐外喧闹之声传来。紧随着鍮勿仑c云连及段苟相继进入帐中,见孤月在此,俱是匆忙行礼:“请公主安!” 孤月站起身,甩袖抬手:“免礼!”而后径自出了军帐。鍮怀谦又有些想笑,心想这丫头倒是装得好一番公主仪态风范。 “少将军勇猛,云连佩服!”鍮勿仑尚未出言,云连已抢先如是说到。 的确,此战大捷的关键一环便是鍮怀谦及其率领的三千精兵。蒙逊之军就驻扎在祁连山不远处,而南凉大军却一直不知其驻军的具体位置,敌暗己明,是为劣势。故而鍮怀谦率军潜入祁连山,,却又因篝火引起北凉军的注意,吸引了北凉一万多的大军。 鍮勿仑及云连率四万大军循着北凉一万多大军出来的痕迹,大致清楚了蒙逊主力军的藏身之处。四万大军佯装强攻北凉营地,做出要一举捣毁北凉军的架势,而段苟则率领另外四万大军截断了敌方自敦煌c锁阳运来的万石粮草。如今已临近入冬,没了粮草辎重,蒙逊想要在昌松与南凉大军继续周旋下去,怕是比登天还难。 此计妙极,谁又能料到鍮怀谦所率的那三千精兵是个故意送死的诱饵?而鍮勿仑及云连率军攻敌方大营也不过是个幌子,真正针对的,乃是粮草辎重。局中局,谋中谋,此计铺开层层迷雾,是极难识破的。但是鍮怀谦那三千人如若不能拖延足够多的时间,叫蒙逊醒过神来意识到其中蹊跷,展开反扑,结果怕是要截然相反了。 段苟上前,冲鍮怀谦双手抱拳:“少将军,不,鍮校尉,从前是段某不识真英雄,多有得罪,在此段某赔个不是,万望鍮校尉不要介怀!鍮校尉之才,段某自愧弗如!” 说完便低下了头。虽说段苟乃鲁莽之人,到底也是光明磊落,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毫无勉强作态之意。这一句鍮校尉,不再是讽刺,而是对鍮怀谦本人的认可和折服。 云连和段苟皆已出声,二人于军中官职皆高过自己,鍮怀谦下了床榻,冲二人回以一礼:“二位将军严重了,怀谦不才,全仰仗那三千士兵拼死相护才得以幸存,不敢居功,特为这三千士兵请赏,也请妥善安置逝者家属。”说到这里,鍮怀谦便有些情绪低落。 云连想必也是发现了这一点,言语间隐含安慰之意:“自然,这三千士兵,必当重赏,少将军切勿多虑,安心养伤为上,云连就不再打扰了。”说完便朝着帐外走去。 段苟见帐中仅剩鍮勿仑c鍮怀谦父子以及自己,有些尴尬,也随着云连出了军帐。 鍮勿仑心里感慨万千,这孩子自小聪慧,从不需要自己去过多的操心,故而不曾深入了解这个孩子,此时与鍮怀谦面面相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话:“吾儿英勇,为父甚为欣慰。” 鍮怀谦仍是静默,这倒是让鍮勿仑不好再继续说什么。鍮怀谦闭了闭眼,左手捏了捏眉心,内心叹息:“英勇啊若是可以,倒真不愿意做这样一个英勇之人”鍮怀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一片诡异的氛围中,忆及一开始便在帐中的孤月,鍮勿仑找到了话头:“汝和公主”话说到一半又顿住,又皱了眉头,公主身份尊贵,不好妄议。 鍮怀谦已经明白鍮勿仑想说什么,念及女子明媚娇颜,温言说道:“吾倾慕公主,愿娶之为妻。” 平平淡淡,毫无语调起伏的一句话,鍮勿仑却从中听出了一份坚定。也是,这孩子从不表露自己心事,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也从未在自己面前开过口,心性成熟得非一般少年,如今却说倾慕公主,想来心意颇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比翼连枝当日愿 “罢了。公主身份尊贵,待汝倒是极佳,亲率两万大军前去营救汝,汝与公主,也算良缘。”鍮勿仑以为鍮怀谦是知道这件事,才随口一说。 鍮怀谦闻言内心一震,有些恍惚,当时自己的确是盼着孤月披星戴月而来,不想她真的来了,真的来了怪不得自己醒来瞧见孤月穿的是一身红色骑装。 鍮勿仑见着鍮怀谦面上的恍惚之色,以为是疲惫所致,毕竟鍮怀谦身上还带着伤,也就不欲多待:“待回姑臧,为父自当为汝向王上请求赐婚。左右吾鍮家军功卓著,并不忌讳旁人言说攀附天家,借公主权势。”言毕,起身离去,起身离去,帐中又只剩鍮怀谦一人。 临近午时,鍮怀谦正脱了上衣给自己上药,孤月恰巧提了食盒,步伐轻快地入了帐中。 “啊!”一声尖叫自帐中传出,周边巡逻士兵闻声立即过来,于帐外大声询问:“公主,有何事?” 孤月亲赴战场的事迹传开来,军中将士已大多知弘昌公主之名,此刻温德女子惊呼,不作多想就直接称之为公主了。 孤月也嫌自己此番丢人,稍微平定一下,冷声回答:“无事,见着一只老鼠罢了。” 打发走了帐外士兵,孤月背着身等待鍮怀谦上药完毕,鍮怀谦却已拢了衣襟行至孤月身后,在她耳边轻语:“一只老鼠,嗯?” 二人此时呈环抱姿态,那“嗯”字语调上扬,在孤月耳边回荡。孤月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之人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脖子上,酥酥痒痒的。背后就是那人宽阔的胸膛,一种独属于男子的阳刚之气萦绕周身,孤月听得“咚咚咚”的心跳声,声声有力而急促,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身后之人的。 鍮怀谦手臂环上孤月的腰,搂她入怀,软软馨香的身躯就在自己怀中,充实而满足的感觉于心中油然而生,此刻,他好像拥抱了全世界。 看着红晕由孤月的耳垂扩散到整个耳廓,进而到整个脖颈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鍮怀谦口干舌燥,薄唇附上,轻吮慢咬,闷闷的笑出了声:“阿月,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吾还不曾嫁汝,可别乱说。”孤月全身的感觉都集中于颈间那一片温热的触感,有些无力,声音小小的,有一股子撒娇的味道。 “汝可是答应了的,有玉佩为证。”鍮怀谦掏出玉佩于孤月眼前晃悠。澄澈莹润的月牙形状的玉佩,是了,正是当初出征之时孤月送的。 孤月瞧着自己送出去的玉佩被他随身携带,妥帖收藏,心里也是高兴不已。抛却了矜持,孤月回身主动抱住了鍮怀谦,将自己羞红的脸庞埋入鍮怀谦的胸膛。 却不想,这一下恰好碰到了鍮怀谦胸前的伤口,“嘶”鍮怀谦猝不及防,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吾碰到伤口了么?让吾看看。”孤月听得那“嘶”的一声哪还顾得上羞怯,当即就要扒开鍮怀谦衣襟查看伤势,小手却被鍮怀谦抓住:“阿月,不碍事的。” “怎会不碍事,吾都听见汝吸气的声音。”孤月挣开了鍮怀谦。鍮怀谦怕抓疼孤月,本就没用多大力气,孤月这一挣,轻易就挣开了。 衣襟已被扒开。先前孤月闯入帐中,鍮怀谦并未来得及缠绕绷带,是以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就这样悉数暴露于孤月的眼中。孤月想伸手摸摸这些伤疤,又怕弄疼了鍮怀谦。 “疼不疼,怀谦,汝疼不疼”声音轻轻柔柔,满含关心。 鍮怀谦双手捧起孤月的脸颊,触手指间一片濡湿,只见得孤月眼圈红红,晶莹的泪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好似伤的是她一样,整个人受了莫大的委屈。鍮怀谦细细的吻去孤月面上的眼泪,咸涩的味道充满口腔。 “不疼了,阿月,吾不疼了,汝哭的吾心疼。”清冷的声音此刻异常柔和的安抚着孤月。随即又半是打趣道:“吾竟不知,阿月还是个爱哭鬼。” 孤月也不在意他略略调侃打趣的语调,吸了吸鼻子,对着鍮怀谦的胸口呵气如兰,“吹吹就不疼了。” 鍮怀谦被孤月这番动作给弄得哭笑不得,伤长在自己身上,她倒哭得那般凄惨。不过被人珍视的感觉,还真是好啊。鍮怀谦感受着凉凉的气息拂过胸前,好似春风拂面,片刻之后才发现好像自己不叫停,孤月就不会停下来一样,这才出言阻止:“好了,阿月,可以了。” 瞥见孤月拎进来的食盒,添了个理由:“吾还不曾用膳呢。” 孤月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提过被自己冷落在一旁的食盒,眨着亮晶晶的双眼说道:“不说吾都忘了,吾就是来送膳的。吾让婢女顿了乌鸡汤,放了红枣,最是补血了。这次吾扶汝回来可是瞧见了那盔甲上好多血” 从前倒不知孤月还能如此絮絮叨叨,鍮怀谦忙出声打断,也趁机问出心中疑惑:“阿月是如何得知军中计策?” “猜的啊,”孤月摆好了碗筷,摇头晃脑的一一道来,“当时鍮大将军及云连将军率四万大军,段苟将军率四万大军,分别是朝不同方向前进的,汝一早就出发了,且只领了三千士兵,这大军分三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北凉军正面对抗的。田忌赛马尚知以下等马对敌方上等马,赢下另外两局,吾便知晓汝这三千士兵或许就如这被舍弃的下等马。” “阿月真是个聪慧的女子,若身为男儿,必可建立一番大功业。”听得孤月这细致缜密的一席分析,鍮怀谦的语气间满是赞赏。 孤月小脑袋一昂:“那是自然,吾可是弘昌公主。” 不过才赞了一句,就顺杆子往上爬了,鍮怀谦看着孤月微扬的小脸,像只骄傲的孔雀,不仅不觉得孤月不知谦逊,反而认为这样的孤月率真无比。鍮怀谦凑过去,鼻尖抵着孤月的鼻尖,轻轻蹭了几下,随口附和:“是是是,吾的阿月最聪明,也最可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吟鞭东指且暂降 二人皆笑得眼眸弯弯。鍮怀谦念及战场的凶险,却是话锋一转:“阿月率军而来,可知若此计失败,莫说救援,怕是自己也将身陷绝境。” “当时没想那么多嘛,总不能让汝一人身陷于囹圄之中。”孤月尤自平常地帮鍮怀谦布菜剩汤,好似赴战场也不过喝茶吃饭一般简单。顿了会儿又补充道:“现在想想,若是计策失败,独剩吾与这两万士兵,兴许也是活不成的,吾率军过去,咱俩还能共赴黄泉,也是不错。” 鍮怀谦看着眼前低眉敛目帮自己布置膳食的女子,先前红色的骑装现已换成了一身青草绿的裙衫,乌黑的发丝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就,摆放食盒的动作间,间或露出碧色衣袖遮掩下白如霜雪的皓腕,素面清新,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装束,鍮怀谦却觉得孤月好似青草地里走出来的仙子。 孤月无法忽视如此强烈的目光,终是抬头对上鍮怀谦狭长的眼眸:“怀谦,这般看着吾作甚?”孤月甚至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鍮怀谦深邃如一潭深水的眸子有了几许波动,声音略微喑哑:“皎皎明月光,盈盈美人颜。阿月,冬天尚未来临,吾已置身春日了。” 孤月一直以为鍮怀谦待感情是冷淡而疏远的,不想说起情话来倒是如此厉害,嘴巴跟抹了蜜一样,叫人甜到了心坎里。孤月羞得低下了头,又听得鍮怀谦继续说道:“父亲已许诺,待回姑臧,必为吾请赐婚,阿月,等待,如此难熬” 难熬的可不仅是鍮怀谦,朝中一众大臣亦是觉得日子难熬。如今北凉经此次战败,无论是兵力,还是军需物资,都有所削弱和减少,再和南凉军交战也讨不到好处,遂偃旗息鼓,退守边境。胡夏本是和南凉沆瀣一气,北凉一退,胡夏自然随之而退。 西面风波已定,东面却是惹人忧愁。西秦占了允街,犹不满足,仍妄图西进,蚕食南凉国土。南凉兵力已尽数被派往西部与北凉久战,就连姑臧王城的守卫都已不足三万。调军回来再向东抵御西秦?截然相反的方向,长途奔波c劳累不堪的军队,西秦军只需以逸待劳就应付得了,况且一旦调军回防,如何又能确保北凉和胡夏不会卷土重来? 拓跋傉檀忧心,臣子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镇北将军却在此时站出来请命:“乾归本吾南凉之属国,妄自尊立,理穷归命,臣愿率军前往,亲斩乾归头颅于马下。” 镇北将军俱延如今已然年老,头发和胡子皆是花白,傉檀看着俱延虽年老却仍是精神矍铄的模样,有些高兴,只是现下哪里还有军队可派呢? 南凉陷战端多年,征兵无数,若要再次征兵,恐要激起民愤了。总之西秦的问题已经让傉檀头疼不已了,也总算明白,姑臧此地虽是绝佳的战略要地,可以此地为都城,终究是将自己陷入如后凉一般的四战之地。后凉的前车之鉴尚在,南凉难道要重蹈覆辙? “唉”一代君王不禁在朝堂之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于危境之中忽而就忆及前左丞尚书婆衍仑之言,赞降后秦?纵使降之,后秦可会接受?两国之间隔了西秦,纵使降了,后秦之手也不可能伸到南凉来,若采远交近攻之略,后秦派兵征西秦似乎也是必然。 一连串的想法快速的在这位九五之尊的帝王脑中闪过,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尽快做出决策。从前只觉得婆衍仑之言荒谬,如今于危急存亡之秋想来,这或许是南凉的一线生机了。 既已想通,傉檀当机立断,于朝堂说出自己想法。文臣多是附和,他们自是只求安身,享富贵荣华,而那些武将却是纷纷反对。俱延大将军首当其冲:“王上,不可啊,吾南凉王朝,怎可降人麾下,岂非让吾南凉男儿软了膝骨?吾等宁愿战死沙场!”字字铿锵有力,回荡在朝堂之上。 一阵静默之后,,傉檀无奈开口:“爱卿有此心,孤甚为欣慰。只是爱卿可知,南凉现下还能派出多少士兵?倾尽姑臧王城守兵,不过三万!” 此言一出,众武将也是目瞪口呆,他们只管领军作战,竟从不知南凉如今军力已匮乏到如此程度,只能歇了抗拒的心思,低头默认降后秦之事。降后秦之事已定,派谁前往后秦表投诚之意又是个问题。如火如荼的讨论展开来,竟是谁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这种事情,一不小心,就要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了。 众人对这事讳莫如深,眼看着这朝堂上众臣互相推诿,“够了!”傉檀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一群饭桶!南凉竟然养了汝等一群蛀虫,既然都不愿去,那便一人出白银万两,全当做降款了。不愿使力,那便出财吧!” 一万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众人虽是肉痛,但比起赴后秦投诚,也只能割舍了这钱财。“谨遵王命。”众臣战战兢兢,跪倒一片,乌泱泱的匍匐于天子脚下。 拓跋傉檀的弟弟拓跋文支却在此时站出来:“臣以为,不如遣参军关尚前往。”众文臣听得有人推荐前往,纷纷从如履薄冰的境地中解放出来,附和道:“兴城侯高见,臣等附议。” 拓跋文支推荐关尚也是有自己一番思虑的,这关尚并非他下属,当年自己乘车辇过湟河郡,亮出自己兴城侯的名号,关尚竟还非要自己下了车辇细细盘查。从前自己去哪里不都是自由出入?所谓盘查不过是做做样子,偏这关尚死脑筋,伤了自己颜面。如今推出关尚,既出了自己一口恶气,又解了傉檀眼下之忧。且若关尚有功,自己便可赢得举才之功,若他有过,他也不是自己下属,自己不过举荐一下,也牵扯不到自己头上。 小小参军之名,傉檀并未听闻过,遂欲传唤过来一见,看此人是否担当得起重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传参军关尚觐见!”颇有气势的一声响彻朝堂。 待几天过后,关尚入了朝,初次得见龙颜,竟也不慌不忙,淡定从容地下跪:“臣关尚,参见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傉檀见这人初次入朝便是气定神闲,心里有了底,想必这人是不惧大场面的,自己又再度试探一番:“兴城侯力荐卿入后秦洽谈两国邦交,卿可愿前往?” 关尚闻言侧头望向立在一边的拓跋文支,目光深沉。拓跋文支竟叫这一眼看得有些心慌,还略退了小半步。 “王上之命,臣自当谨遵。”关尚朗声回答。在他的观念里,无非就是忠君,自己的名声都不过是浮云,只要行得正,无愧于天地便可。 “好!好!好!”傉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是内心大悦,又拍掌鼓励:“卿若成功归来,孤必有重赏!”回想起此人是拓跋文支举荐的,又是一派和颜悦色地对拓跋文支说道:“王弟举贤之功,不可忽视,只是王弟既已贵为兴城侯,金银珠宝c牛羊马匹等赏赐想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如此,湟河郡便尽归王弟吧。” 拓跋文支内心一喜,湟河郡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如今不费吹灰之力纳入囊中,当真是意外之喜,只是再欢喜,也都被按捺住了,不表露出一丁点儿在脸上,拓跋文支语气如常谢恩:“臣,谢过王上。”傉檀见拓跋文支不以宠辱而喜悲,对这个王弟便又多了丝看重。 在一切都拍板钉钉之后,关尚却再度提出要求:“臣请边宪大人一同前往。” 这话倒是挑起了傉檀的好奇心:“为何?” 按说关尚与边宪该是素不相识的,可有些事情偏生就有那么巧。彼时关尚还未成为参军,不过军中一无名小卒,隶属于将军程肇的部下苍狼军,也就是伙同前昌松太守杨轨及四平内史田玄明谋反的那个程肇。 当时程肇是率军随傉檀赴广武见旧友宗燮,也就是宗敞之父。事实上程肇当时便有谋反之意,身为臣子,却欲掌控傉檀的亲卫军,于夜半派遣他的副将郭淮闯入傉檀亲卫军的营地,传达军令:“传将军程肇之令,命亲卫军即刻并入苍狼军,组建护卫队,共护王上安危!” 亲卫军的主将也不是吃素的,算起来他与程肇乃是平级,如何能听令,仰头哈哈大笑:“他程肇小儿有什么资格对亲卫军下令!来人,给本将拿下这心怀鬼胎之徒!” 双方横眉冷对,剑拔弩张,眼看即将是一片腥风血雨,关尚当时作为一个小兵压根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要关头,那墨发白衣的男子缓步而来,发丝微乱,浮沉飞掠,于浊世中翩翩而来沾染了一身的烟火气,周身晕开的诗香墨韵叫人侧目,关尚当时就只想到自己偶然读过的《诗经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男儿铮铮铁骨当忠君报国,却为争权夺利迷了眼。假传军令,是为不忠,不服主令,是为不义,置兵于险,是为不仁,自相残杀,是为不恕。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恕之徒,怎配留——于——世——间!” 边宪前面的言语都说得不紧不慢c不温不火的,唯独最后四个字,字字有诛神弑佛之势。关尚想不到那面相清秀c看着温雅的男子还有这等凌厉之势,内心感慨了一番,对边宪的印象又深了几许。 边宪这番话分明未曾指明道姓,郭淮却听得心里一咯,他双拳紧握,双目圆瞪:“汝是何人?军中大事,岂容汝这般肆意言语!” 郭淮紧紧地盯着边宪,边宪却是一言不发,静默了良久,才环顾四周,似是才发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一般抬起右手指着自己:“将军原是在与吾说话?吾竟不知,实在是失礼。”他嘴里说着失礼,却并未见他做任何行礼的动作,还继续淡淡的再补上几句:“不过方才吾倒并未言及军中大事,将军可是冤枉吾了,不过是忽然忆起了儒家的仁义之说。” 郭淮气的青筋暴起,自己堂堂将军,居然被此人如此无视作弄,满腔的怒气借着一声大喝发泄出来:“大胆!” 边宪却在这无尽威压中掸了掸衣摆,笑容如春水般温暖,沁人心田,顷刻间化去这股肃杀之气:“不敢。草民边宪,有幸结交宗敞大人,特在此作客,想着此时若出了什么意外事故,可就真扫了雅兴。” 言毕,边宪一步一步走近郭淮,温润的目光直视着郭淮那张满是煞气的脸:“既然将军说军中大事不容吾肆意言语,那吾索性言语一番,”边宪笑容越来越满,“组建护卫队?郭将军自己想必也是不信这蹩脚的借口,苍狼军与亲卫军实力相差无几,郭将军如何敢保证自己定能心想事成?程将军尚未前来,郭将军在此与亲卫军相争,一旦败了,此事端上台面,猜猜看,将军是否落的个假传军令c不服主令c置兵于险c自相残杀之名?” 边宪言尽于此,他携风而来,又携风而去。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叫郭淮心里生了好些忌惮,与程肇也起了猜忌,若自己败了,程肇的确只需将罪名推给自己便好。郭淮冷静下来,退步而去,面对程肇的质问,也只言亲卫兵内部防范甚严c无从下手。而这一切被反应到傉檀那里,却不曾提及边宪的出场,只道是苍狼军和亲卫军的归置问题起了些冲突而已。 关尚,一个小小的卒子,牢牢的记住了边宪这个人,原来还可以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兵不血刃的退敌。是以如今傉檀派他出使后秦,他第一个便想到了边宪。 不过当傉檀问起理由,他倒不曾言及广武发生的一切,只随口编了个理由:“闻说边宪大人与宗敞大人私交甚笃,如今宗敞大人送别原凉州刺史王尚还长安,未曾归来,想必仍留身于长安,若边宪大人前往,于此事益处颇大。” 傉檀琢磨一番觉得也对,宗敞的能力他是信得过的,而边宪这人,据昌松探子回报,如今昌松百姓也都视这位新任太守为仙人了,对其赞誉有加。傉檀遂对关尚言道:“准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暗度陈仓施巧计 念及要对后秦表现出诚意,傉檀再度补充了一下命令:“特命昌松太守边宪为辅国司马,参军关尚随之,共赴后秦。” 如此边宪官职再度晋升,众臣也不敢有异议,谁让人家身负重任呢?关尚对于自己不曾晋职也丝毫不介意,且对于与边宪同行是满意高兴至及。边宪接到旨意也是惊惶有之,疑惑有之,自己任昌松太守不过一月半,怕是任期最短的一任太守了,朝中臣子众多,竟偏偏钦点自己。不过这点疑惑也仅是在心中一闪而过,边宪向来是随遇而安的。 边宪在职期间,开粮仓,济难民,升公堂,断冤案,深得民心,离开昌松之时,万人相送。此次回程,没了孤月相伴,边宪只觉得路途是如此的遥远,待到与关尚相会之时,犹自回首遥望自己走过的路程,不禁感叹:关山难越! 边宪与关尚想要进入后秦,势必是要穿过西秦的。如今南凉与西秦关系紧张,期间困难可想而知。边宪一行人由于要带着献贡的马匹c牛羊,以及钱款,本就十分打眼,商队也不可能有如此庞大。 关尚正为此烦恼,和边宪打着商量:“大人,西秦阻隔,咱们难道要绕道而行?” 边宪思虑一番,答道:“不可,若是绕道,路程远了何止千里,想绕过整个西秦,少不得要渡黄河,翻雪山,不花个一年半载是决计不可能到达后秦。南凉之危已迫在眉睫,耽搁不得。” “那大人以为如何是好?”关尚已然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边宪身上,那个淡然温和的男子,看上去就值得信任,遑论自己曾见过他谈笑间化干戈于无形的能力风采。 “关参军若信得过边某,不妨将那些牛羊c马匹及钱财全权交给边某处理。” 关尚内心有些触动,边宪贵为辅国司马,想怎样处理那些物资只需随口一个命令,哪还要询问自己的意见?而他问了,这样一份尊重,叫自己从内心顺服。“自然,关尚信服大人。” “边某早年从商,倒是认识不少商队友人。咱们如此庞大的队伍不能扮作商队,倘若广而散之呢?”边宪笑意吟吟,好似在谈论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关尚努力抓住脑中闪过的那缕灵光:对呀!队伍太大会暴露目的,那么分散开来,不就不知不觉的渗透了西秦的势力盘查?关尚眼睛一亮:“大人才智无双,关尚但凭大人差遣!” 边宪也不自傲,犹自平和的展开地图,一一道出自己的安排:“咱们先入金城,金城繁华,大多商队聚集于此,待吾寻了旧友,正好请他们帮忙,自贺兰山脉东南麓山脚而过,正好以贺兰山来隐藏这显眼物资,从此处分开而行,待行至函谷关再行汇合,直抵长安。” 关尚瞧着这缜密的路线安排,心下有些安然,只是仍有个疑惑,随口问了出来:“大人,分散而行固然是好,只是一旦有一小队不慎出了事故,与西秦官兵起了冲突,咱们又四散开来,无法予以帮助,那可怎生是好?” 边宪看了关尚一眼,有些赞赏他的细心,淡淡的解答他的疑惑:“关参军许是不知,但凡商人,总有自己的路子,官府那边少不得打点一番的,这其中门道罢了,此等不光明磊落之事,倒不好说出来叫关参军笑话。”边宪有些自嘲,面上甚至带了丝厌弃。若非识得这其中一些龌龊黑暗之事,自己应当仍在商海中沉浮。 这些事情,即便再怎么不合理,到底是叫边宪揭露出了冰山一角。瞧着边宪此刻情绪有些低落,好似将自己摒弃于这世界之外,关尚有些不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竟也收去了那面上的笑容,以层层外壳裹住自己的脆弱。 关尚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言语聊表安慰:“世间所有的污浊与黑暗,都有腐蚀人心的力量,世人一旦被沾染,大多是隐藏气息c悄悄潜行。而大人能直面这等事实,并将其坦然说出,已算光明磊落,大人当如莲,出淤泥而不染!” 边宪闻言,眼中凝结的冰霜化开来,冲关尚会心一笑。除了宗敞c孤月,关尚倒是自己在这南凉认识的第三个堪称朋友的人了。这个笑容不像先前只是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关尚分明察觉到,那道无形的疏离的屏障已然消散。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无需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彼此就成了各自的易水萧风。 而在边宪他们正赶往金城之时,云连却收到旨意,要无声无息的领兵回防姑臧,起码在与后秦建立邦交之前,必须防备着西秦。这道旨意看似好执行,实则非常棘手,难就难在“无声无息”这四字。云连合着那一万士兵骤然消失,如此大的目标,北凉与胡夏只需稍稍查探定能知晓。与后秦的商谈,少说也需五至八月,届时已是来年春夏季了。 “弃显美,守昌松。”鍮勿仑斟酌一番,说出了这个打算。军帐中一片寂静,主将私弃城池,当视为叛国重罪,军中所有将领都将承担这一罪名。 鍮怀谦已见诸位将领俱是脸色发青,说出了自己的策略:“显美不能弃。” “若不弃显美,要如何掩住一万大军的行踪?” “兵者,诡道也,避实而击虚。明着来看,显美不能弃,然而吾等只需留下百士兵于此,便算不得弃守。百士兵自是无法守全显美,不过这百人倘若不关城门,日日欢歌,敌军可敢贸然进犯?”鍮怀谦胸中有韬略,冷冷似金属质感的声音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众人这才恍然醒悟:空城计! 显美与昌松本就不远,然昌松贴近南凉腹地,到了昌松想要隐匿踪迹就变得再容易不过了。 “如此,段某恳请留守显美,望鍮大将军准许!”段苟双手抱拳,冲鍮勿仑请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以吻封缄共患难 “段将军乃军中副将,留于显美怕是不妥。”鍮勿仑回绝了段苟的这个提议。 哪知段苟一听这话却是急了:“段某此前显美一败,已是有过,望大将军给段某这个机会将功补过。且段某一军副将驻守显美,对方才更加不会起疑!” 这番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鍮怀谦朝段苟望去一眼,见得那人一副慷慨模样,好似要与显美共存亡一般。鍮怀谦暗自摇了摇头,段苟骁勇,他知,但到底有勇无谋,也上前请命:“怀谦愿随大将军一道驻守显美!” 段苟深深看了一眼鍮怀谦,如今倒不觉得鍮怀谦有抢风头之意,毕竟先前几番都足以见得鍮怀谦的谋略都是对的,听得他要与自己一道驻守显美,反而有些安心,努力劝服鍮勿仑:“少将军既已有此意,鍮大将军不如准了,也好早些完成王上旨意,云连将军那边可少不得要大将军劳心劳力的。” 最终,还是段苟与鍮怀谦留守显美,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件小事情。在大部队出发去昌松前夕,孤月才知道鍮怀谦要留在显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到了鍮怀谦的营帐:“怀谦,吾亦要与汝同留显美。” “阿月,此次不亚于上回入祁连的凶险,阿月乃是公主,金枝玉叶,不容有失。”鍮怀谦正在擦拭他的宝剑,温柔细致,仿若情人的抚摸,听得孤月进来的声响,才缓缓起身。 “吾不管!”孤月头一偏,小嘴撅起,像小孩子得不到心爱的糖果一般耍起了小性子,“吾为汝而来,汝竟要弃吾而去么?” 这语气,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而那双澄澈无辜的大眼睛,就这样直愣愣的望着鍮怀谦,像刚出生的小兽般不谙世事,天真无邪,惹人怜惜。 二人此事离得很近,近到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细细的绒毛,鍮怀谦就想:这个女人,不,女孩,怎么能这么可爱?她耍小性子的娇蛮意态,娇艳的唇色,都是对自己的诱惑,鍮怀谦顺从自己的心意与本能,噙获了她的双唇。 孤月像是被吓到了,“唔”了一声,也不知闭眼,就那般傻傻愣愣地瞪着近在眼前的漆黑明亮的眸子。这双眸子一向是深沉的,叫人丝毫辨不出情绪,此刻却有脉脉温情流露。 鍮怀谦有些想笑,抬手遮住了那双望着自己的水光潋滟的眼,感受到她似乎有些慌乱,纤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刮着自己的手心,痒痒的。 察觉到她似乎想别过脸躲闪,鍮怀谦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吮吸的力道略略加重,舌尖略过唇齿,肆无忌惮的汲取着那檀口中的芳香甜美。 孤月伸出双手想要拉下那遮住自己眼睛的手,然而此时力气小,毫无作用,只好改为扯着他胸前的衣襟,一下一下地,这份亲密到底怎么来的,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吧?孤月费力地思索着,脑子里好像是一团纠缠纷杂的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但是,很清楚的是,这个人,是自己爱慕之人,那还抗拒什么呢?孤月想着,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挣扎。 感受到了孤月的顺从,鍮怀谦原本遮住孤月双眼的手辗转抚到了她的腰侧,轻轻摩挲。吻是生涩的,感觉却是万般美好,孤月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夺走,意识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待到再无法呼吸之时,鍮怀谦放开了她。孤月气喘吁吁,像条缺氧的鱼,张着小嘴一下下地用力呼吸,不用照镜子,孤月也知道自己的脸定是红了,于是将脑袋死死的埋在鍮怀谦的胸前。 顷刻后抬眼望望鍮怀谦,脸不红气不喘的,像什么事情都没干,再正经不过。孤月磨了磨牙,恨恨的想:这人与人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亏得从前还以为他是冷漠淡然之人,不想他还有如此邪肆霸道的一面。 孤月不知自己此刻仍是双颊绯红,被怜爱过的双唇鲜艳欲滴,鍮怀谦不作多想,又亲了亲她的唇瓣,就只见佳人美目似嗔非嗔地瞅着自己,鍮怀谦满心愉悦,笑出声来。 孤月再受不了这暧昧的氛围,他那样张扬起来的笑容,叫自己沉沦,于是赶忙逃离了鍮怀谦的军帐。经寒风一吹,脸上灼烫的温度总算降了下来,心绪也稍稍平和了一些,这才想起被自己丢到太平洋去了的话题,留在显美?这种事情应该与鍮勿仑大将军商量吧?孤月一跺脚,说风就是雨的跑到了主帐之中。 孤月的双唇还有些红肿,鍮勿仑又不是未开荤的毛头小子,哪能不知道这个,也不戳破,微微见礼:“公主驾临,可是有何要事?” “大将军可是要撤往昌松?本宫要驻守显美。” “公主,这” 鍮勿仑刚一开口,就被孤月抬手示意阻止了:“大将军且听本宫细细道来。父王既有旨意要云连将军撤回姑臧,大将军势必要帮助掩饰,这才要撤往昌松。本宫知晓驻守显美是何等危险,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策略,本宫堂堂一国公主留在显美,敌军必以为显美防守牢固严密,更何况” 孤月走近一步,轻声一笑,继续说到:“本宫在显美,弃城之事就纯属无稽之谈,大将军就不再有敷衍应付父王的后顾之忧,这对大将军来说,可是件大好事,不是吗?” 孤月此时已经有些干渴了,舔了舔唇角,漫不经心的说着:“本宫的安危大将军不必担心,刀剑无眼,本宫既已来了军营,即便不幸身殒,父王乃是明理之君,断不会迁怒怪罪于鍮大将军。” “微臣惶恐。”鍮勿仑心里一惊,想不到孤月小小年纪心思如此通透,一番话句句说在点子上,倒叫自己无法拒绝,且确实如她所言,她留在显美,那便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弃城。 鍮勿仑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低眉垂眼的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好似刚才谈论的就想喝水一般简单轻松,到底是不曾拒绝孤月的这个请求。明面上看,这人是公主,她的命令自己还是要重视的,鍮勿仑心思圆滑,已然将事情最糟糕的一面都考虑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铁甲重瞳真男儿 孤月最终还是如愿的与鍮怀谦一起留在了显美,其余留下的士兵倒是由原计划的百人增添到了一万。毕竟是公主,鍮勿仑这样老练的大将不可能不顾忌孤月的安危,留一万士兵,纵使显美有难,向昌松请援,这大难也能迎刃而解。 鍮勿仑率军动身之际,又忆想当年随傉檀攻占棘林的情景,淡声对段苟言道:“段将军不若命人尽量多扎一些稻草人,本将会把弩箭大多数留置下来,只望显美,一切安好!” “还请鍮大将军放心!” 双方彼此来往啰里八嗦了几个回合,孤月的心思早就飞往天外了,她想着又有一段日子可与鍮怀谦朝夕相对,喜悦情不自禁的漫延,就像窖藏老酒的香气,能散发到巷子深处,喜悦自心间散至四肢百骸。 不过孤月的心思显然要落空了。在其他大军撤往昌松后,显美的城防自然要重新规划,鍮怀谦每日忙着和段苟商议布防,例如何处再挖沟渠,何处再垒高墙。从进攻方来看,必遵循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故而段苟和鍮怀谦要再细细查看每一处地形,整日整日忙得脚不沾地,饭都来不及吃。 孤月自然不会上赶着往前凑,徒惹人烦,这才意识到留在显美的日子煞是无聊,大漠黄沙见遍,云烟飞雁过眼,孤月只好挑了几本人物传记读一读,全当消磨时光了。 不曾想这一读就陷进去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迥异非常的命运,一段一段的人生随着孤月翻动书页的手指掠过,叫人感慨唏嘘。有时鍮怀谦略得空闲过来探视一番,都被孤月晾在了一旁。这令鍮怀谦诧异不已,还暗自反思着该是自己近期军务繁忙,冷落了孤月,惹她恼怒,探视的频率越发勤了。 又是一个天高晴朗的日子,孤月仍暗自沉浸在那虚幻的浮光一梦中,终于在孤月第五次叹气之时,伺候一旁的月韵忍不住出声询问:“公主为何忧心?” “并非忧心,只是可叹西楚霸王不公的命运罢了。” 月韵在家道中落之前是识得几个字的,她本就是沉静的性子,对学识是有几分追求的,思索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西楚霸王是个怎样的人呢?” 孤月瞟了月韵一眼,就见她双眼放空,疑惑c好奇的神色布满了那张细瘦的小脸,孤月喃喃解惑:“’羽之神勇,千古无二’,能担得起后人此番评价的,不失为英雄。项羽,楚国名将项燕之孙,年少立志:’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甚至在楚国灭亡,秦始皇帝一统六国c游会稽之际戏言:’彼可取而代之也。’” 孤月轻笑扬眉,顾盼间神采飞扬,继续侃侃而谈:“羽有重瞳,似上古舜帝。事实证明,他的确有如神助。巨鹿之战,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楚军无不以一敌十,大破秦军章邯c王越所率主力三十万。其他反秦诸侯军望风归附,项羽辕门召见时,吓得全部跪行,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当是时,无人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预言。” 说到此处,声音已失去了淡然。鍮怀谦忙完了一些必要的城防布置和兵力安置以及一些琐碎事项,终于抽出空闲来,再次打算看望孤月。 行至帐外,听着孤月正说着项羽的风光,脸上本有些散漫的神色渐渐收敛,少年时期谁没有这样一个家国梦?意气笑轻狂,他只是想不到孤月还有这样的一面,心中有日月,胸中有河山。鍮怀谦不再挪动脚步,静静地立于帐外听着。 而月韵已然听得沉醉,摇头晃脑地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孤月一叹,目光放空,落在不知名的一点:“入关中,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就连骊山之上的阿房宫,也都被付之一炬,可见项羽并非贪图富贵享乐之人。自立为王,楚河汉界,虽设鸿门宴,不忍折杀之,项羽最终是放走了与他相争的刘邦。” “啊?那岂不是放虎归山?”月韵不淡定了,也似乎忘记了自己侍女的仪态身份,恢复了少女该有的活泼姿态,跳脚咋呼。 孤月撩起胸前垂下的一缕发丝,无意识的在指间缠绕,美眸间有光华流转,她笑容轻浅:“这才是值得吾另眼相看的男子。他有情有义,不穷兵黩武。” “汝可听过《垓下歌》?”孤月侧目,月韵觉得那目光,她看不懂,好似穿透了时光,穿透了那泛黄的书本记载,径直看到了那“四面楚歌”的古战场。索性孤月并未等她回答,启唇轻吟:“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本就是悲壮之曲,经孤月这娇娇女儿声吟来,更添了丝凄凉c无奈c哀婉。 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自月韵眼眶中滚落,月韵一怔,赶忙擦掉面上的湿润,故作轻松地言道:“这歌听着悲伤。真是可惜了呢,那么好的一个人。” 浮光掠影间,那些战场无畏的厮杀,都在离自己远去,孤月合上书,起身:“傻丫头,自古名将如红颜,不教人间见白头啊。”孤月敛了心内复杂的思绪,霸王别姬,乌江自刎,孤月不认为项羽输了,他是有血有肉的王,他活着比刘邦更潇洒,死了也比那汉王更传奇。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教人间见白头么?鍮怀谦在帐外默念着这两句,这一瞬他心底的柔软被轻轻叩开,有什么情绪在心里激荡着。阿月,汝既是赞赏项羽这般的人,那么,吾就会成为这样的人,向汝许诺,名将和红颜,是可以携手一生,白头到老的。 孤月自小榻走至了书案前,拂袖磨墨。 “奴婢来吧?”月韵小心翼翼地接过孤月手中的墨块。 孤月一言不发,用玉石镇纸镇住了宣纸,提笔蘸墨,腕间起承转合,一气呵成,了了几字,跃然纸上: “想铁甲重瞳, 乌骓汗血, 玉帐连空, 楚歌八千兵散, 料梦魂, 应不到江东。” 字体好似卫夫人所创的簪花小楷,又略有不同,比之多了几分风骨。帐内墨香四溢。 “公主的字真好看!”月韵只知这字看着的确赏心悦目,随口称赞。 孤月摇了摇头,这哪算好字,应当是笔力遒劲,力透纸背,一笔一划尽显锋芒,孤月没有说话,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鍮怀谦在军务策章上的批注来。 “咯吱——”一声清晰明亮的声音传入帐中。 “什么声音?”孤月眉心一蹙,吩咐月韵出帐查探一番。 原来鍮怀谦听得入迷,忽略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头,脚步一动,便发出了声音,引起了帐中人的注意。月韵出帐一看,四周无人,鍮怀谦自然不会叫她发现,早运起轻功离开了。正巧月音提着食盒过来了,看见月韵在帐外,忙高呼:“月韵,过来帮把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不动声色经营中 在西境这段调兵期间,边宪已和关尚到了金城,寻到了他从前的友人,大家全扮作商队,依计划而行。 行至贺兰山麓,边宪脚步一顿,突然就想起那个被自己救起的小丫头来,那个丫头按说如今也该长成大姑娘了。她向他打听神庙,当是时,他对神庙所代表的南凉王族势力避如蛇蝎,匆匆离去,倒也不知那丫头叫什么名字。午夜梦回,自己都是怀着愧疚之心,俗话说救人救到底,自己随便把她抛在了那小屋里,也不知是否平安。 命运之轮转动,自己还不是陷入了南凉朝堂的漩涡之中?有谁逃得过命运的安排? “大人?”关尚见边宪一时间愣在原地,忍不住出声打探。 “无事,继续前行吧。”边宪皱皱眉,淡淡道。 边宪的友人名唤钱万贯,听这名字就知晓他是个腰缠万贯之人,倒也不埋汰了商人的身份。要说边宪和钱万贯的关系,自然还没到钱万贯要倾力相帮的地步,顶多就是早年共同行商混了个几杯酒的交情。 钱万贯此人八面玲珑,大多时候对他人的请求不拒绝,也不接受,边宪恰好就利用了他这一点。边宪深知钱万贯此人的圆滑,交情归交情,以情来说服他帮忙肯定是行不通的,商人嘛,大多都是逐利的。 边宪索性亮开了自己辅国司马的身份,又以友人拜帖上府拜访。像钱万贯这种跨国行商的人,暗地里可与各国官员来往,却最忌讳明面上与一国官员来往过密。 钱万贯果真是个富商,府门宽敞堪比衙门抑或是顺天府大门,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边宪坐于马车中,到达钱府时,就见大腹便便的钱万贯当着围观群众的面,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大人远道而来,草民府上简陋,恐招待不周,不若请大人移步丹丘阁?” 要说钱府简陋,那这金城可就真没有不简陋的地方了。丹丘阁,金城最富盛名的酒楼,钱万贯这时候倒是舍得花银子了。 边宪温尔一笑,从从容容地下了马车:“钱兄客气了。与钱兄相交多年,边宪自是不愿钱兄破费,既来之,则安之。”话毕,边宪双手背于身后,步伐不紧不慢地踏入府门。这还真是既强势,又温和。 钱万贯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有些忐忑地跟在边宪身后入了府。谁料进府后边宪一言不发,就静静地站在院中,钱万贯觉得边宪站的那一方天地,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淌。钱万贯哪里甘心就这么闷下去,他甚至不知道边宪来找自己的意图,那态度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大人,您这是”钱万贯话未说完,就只见边宪背于身后的左手平展,他制止了自己的话头。一刻钟过去,钱万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忽然安静的空气都愈来愈浓稠沉重。 边宪,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温温和和c眉目沉静的站在那里,就让人知道,什么是气场。不需要多么雅人深致,也不需要有多么口若悬河,他人所在,就是掷地有声。 “多谢钱兄招待,日后望与钱兄通力合作,时日还长,钱兄不必客气,留步。” 良久,边宪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语气和用词,含糊又亲近。跟在边宪身边的关尚满脑子的问号——嗯?大人说了啥?大人有说什么合作内容吗? 钱万贯脑门上的汗珠再次滚落,他终于明白边宪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大张旗鼓而来,笑意惬然而去,在他府中什么都不曾言,却叫所有人都以为他钱万贯已攀上了南凉辅国司马,千方百计想保住的独立身份,竟在阴沟里翻了船,无缘无故的贴上了南凉朝堂的标签。 钱万贯有苦说不出,脸上肥肉挤在一堆像朵菊花,笑得油腻的送边宪出府,心却在滴血。他说那位大人只是在他府中站立了片刻,什么都没说,谁信?有病吗?八成都以为是他的托词,对他更加戒备。有苦说不出的钱万贯苦着脸抹汗,站在府门前看着远去的马车,心里思量,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位大人?这都是什么缺德事儿啊! 而那远去的马车,也终于回到了它的落脚处,金城顺天府。书房内,边宪提笔兀自写着什么,关尚却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大人,下官不明白大人此去钱府是何用意。” 边宪眼皮翻了翻,笔下停顿片刻又再次于纸上游走,无视了对方那灼灼目光。待搁下了手中的狼毫笔,边宪拎起自己写完的那张纸,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交给关尚:“关参军瞧瞧这个。” 关尚接过,低头一看,“金城税制改革及通行通商改制草案”几字跃然纸上。关尚愕然抬头,就只见边宪嘴角挂着惯带的笑容。 “大人?” “把这个交给钱万贯。”边宪继续打算写些什么,却见关尚仍站着不动,只好出声解释自己的意图:“此草案很简单,大至就是将金城与其他国家地区的被官府垄断的城市交通和商行代售,改为招商投标式,选取实力雄厚的商家与官府合作,另将被选取的商人所交税费减轻三成。” “方才的拜访,已经将钱万贯强行与南凉官府绑在了一起,不给他点甜头,他怎会甘心?”边宪也不知关尚能不能听懂,只稍稍解释了一下,提到了钱万贯,他想关尚应该会知晓此事与他们出使后秦的任务是有关系的。 将城市交通和商行代售这两项权利下放,表面上看是损了官府的利益,实质上还不是给那些当权者和那些合作商家送银子,垄断并不利于民生发展,有了竞争,才更能促进关联商业的进步。 俯瞰天下纷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边宪如今贵为辅国司马,动用手中权力插手一城民生不过如喝水一般简单。 这么大一块馅饼,砸在钱万贯的脑袋上,就不信他不动心。只要他一动心,他的一些行为,可不就得受自己辖制。边宪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钱万贯不负所望中招了。 在钱万贯的商队掩护下,边宪一行人果真顺利穿过了西秦的势力封锁,到达了后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朝朝染翰侍君王 朝堂之上,姚兴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威严无比,头上王冠乃是循古制的九旒冕。这装扮倒是与南凉王的装扮截然不同,南凉王袍都是黑色,上面绣的也并非龙,而是鹿,且南凉鲜卑男子鲜少戴帽冠,南凉王也就是个“无冕之王”了,哪像后秦君主还有如此华贵的九旒冕。关尚被震慑到了,都忘了行礼。 等到边宪将他们的来意禀告给姚兴,姚兴一下下拍着龙椅的扶手,那高昂的龙头在他掌下任他抚摸,关尚的眼睛就盯在了那只手上。姚兴看似并没有在意关尚的失礼,只是他也并没有理边宪的意思,目光直接略过边宪,落在其身后的关尚之上: “南凉王既投诚献款,那就是有为后秦之臣的意思了。只是擅兴兵众,藩屏为国,辄造大城,为臣之道竟是这样的?诸侯惹了祸事却要天子出手解救,孤倒当真是头一回听闻。” 这话隐隐有拒绝受降之意了,关尚有些焦急,他已知自己先前表现得有些失礼,这下子姚兴突然向自己发难,要如何招架?关尚的眼睛落在自己身前之人身上,边宪昂然而立的背影一动不动,自己心里好像安定一些了。 关尚想学着边宪的气度,他组织了一下言语:“王侯设险以自固,乃是先王之制,所以安人卫众,预备不虞。南凉僻在避藩,密迩勍寇,南则逆羌未宾,西则蒙逊跋扈,这才特特动兵防后秦国家重门,想不到却招了陛下的嫌碍了。” 关尚是个坦诚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在湟河郡拦了拓跋文支的车驾。他自认为这话说得文绉绉的,也是他区区一个参军的心里话了。就是这一番话,将国家形势分析了彻底,足以反驳姚兴的为臣之道,只是这语气却毫不委婉,尤其是这最后一句,竟直指姚兴狭隘之心,嫌弃南凉的诚心好意。 大殿之上,一片静默,边宪都为关尚这番话捏了一把汗,上前一步,开口解释:“陛下,关参军之意” “呵”姚兴爽朗的笑出声来,打断了边宪的言语,再度向关尚言道:“卿言是也。” 边宪在心里舒了口气,今天就只能谈到这里了,边宪和关尚二人退出了大殿。关尚显然还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的向边宪讨问:“大人,方才吾所言可是有差错?” 听得对方发问,边宪内心复杂,斟酌了一下才答道:“非也,关参军所言甚好。倒是边某想得太复杂了,有时候,坦诚才是最直击人心的强大武器。” 心眼多了,还真是身心疲惫,这一路上,边宪智诱钱万贯,安排路线过西秦,已是心力交瘁,难得关尚是如此坦诚之人,无需猜忌便可一眼看穿,他的全心信赖,亦像是一股清流,总叫人舒爽。边宪拍拍关尚的肩膀,温暖一笑:“做自己最好。” 作为帝王,什么阴谋诡谲没见过?坦率直言,倒真真是最得帝王心了。姚兴又恰好是个能纳百家言的君主,这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边宪抬眼望望天空,长安的天空,果真不似姑臧那般湛蓝高远,风云变幻莫测,恰如这朝局混沌迷乱。边宪侧首:“走吧,去拜访宗敞大人。” 关尚瞧着眼前人衣袂飘飘,拂尘而去,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那个人,真的就像一道暖暖的阳光,他只适合温然浅笑,望天空之时的迷惘怅然之色,在他脸上是那般的突兀。 说到宗敞,他留在长安,倒也与边宪有点关系。当初傉檀胁遣王尚还长安,宗敞以别驾相送。早知王尚回长安少不得要受姚兴责难,宗敞一早就连同边宪写了封奏疏,只不过奏疏上只着宗敞一人之名罢了: “臣州荒裔,邻带寇仇,居泰无垂拱之安,运否离倾覆之难。自张氏颓基,德风绝而莫扇;吕数将终,枭鹗以之翻翔。群生婴罔极之痛,西夏有焚如之祸。幸皇鉴降眷,纯风远被 且尚之奉国,历事二朝,能否效于既往,优劣简在圣心,就有微过,功足相补,宜弘罔极之施,以彰覆载之恩” 此封奏疏,字字含情,句句含情,又清理兼备,既诉说了王尚不能留于凉州的原因,又表达了自己对后秦朝廷的忠诚和辛劳,以及继续为后秦效力的决心。姚兴阅览之后,龙心大悦,当即对恰好在他身旁的黄门侍郎姚文祖说道:“卿可知宗敞?” 姚文祖见姚兴眼角眉梢皆带笑意,暗自揣度着帝王的心意,小心答道:“宗敞,他与臣是州里,堪称西方之英隽。” “嗯,”姚兴敛了神色,语气平淡起来,扬了扬手中奏章:“他有上表为王尚辩护美言,孤瞧着文义甚佳,若是王尚钻研深思撰的稿” 姚兴话未说完,姚文祖却已经懂了,若王尚撰稿而借宗敞之名为自己美言,那可真是犯了帝王大忌,一代帝王,心思岂能为一介臣子所左右呢?王尚如今已然身陷泥潭,姚文祖不愿落井下石,况且他与宗敞有同乡之谊,岂会不知宗敞才能?他思虑了一番,还是决定偏帮一把,故而言道:“据臣所知,王尚被那拓跋傉檀拘在南台,被禁止与宾客往来,而宗敞居寓于杨恒,此稿应当非王尚所撰。” 姚兴一想,这姚文祖所言甚为有理,只是帝王的猜忌心也不是那么好消除的,他思忖片刻,又出言:“若是如此,卿以为杨恒可有为此文措思?” “西方对宗敞评价甚重,恐要优于杨恒。昔日宗敞与吕超往来频繁,陛下试可问他。”姚文祖此时只是这样一说,还以为姚兴不会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想不到姚兴后来倒真的宣了吕超觐见。 见了吕超,姚兴也不作多言,直奔主题:“宗敞文采何如?可是谁辈?” 这话问得突然,吕超毫无准备,自然是实话实说,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宗敞于西方之时,所作时论甚美,可和魏国的陈琳c徐干,晋国的潘岳c陆机相比。” 姚兴闻言,当即就将那封奏章拿给吕超看,还是不敢相信这奏章是宗敞所写,诧异道:“凉州小地,竟有此等才子?” 吕超看罢奏章,才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臣以敞他文比此文,此文并不为最佳。恰如琳琅出于昆岭,明珠生于海滨,若必以地求人,则禹是大夏摒弃之人,姬昌是东夷摒弃之士。陛下只应当问他的文采如何,而不能用疆土境域来评定人物。” 吕超平时和姚兴谈论政事就是这样,发现姚兴有不对的想法,或者是自己有不同的见解,都是直接说出来。姚兴善于采纳臣子谏言,反而对吕超这样的行为更为看重,对他这种语气也丝毫不显恼怒。 心中疑惑已解,姚兴终是赦免了王尚之罪,任命他为尚书。由于看重宗敞的文采,还特传口谕命宗敞为白衣卿相,即特座幕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长安故人试新茶 宗敞府邸较偏,边宪来到他府上时,已是未时三刻。关尚本是随行,不料后秦要安排他们的安身之所,琐碎事宜太多,需人处理,关尚便又离开了。而这厢还不等边宪道明来意,门前候着的仆人就走上前来询问:“可是边宪大人来访?” 边宪微一颔首,那仆人便又道:“我家大人已等候多时,烦请边宪大人随奴才前往。” 宗敞这处府邸不过是个三进三出的小院,不比其他官员的府邸大气奢华,却处处透着清幽雅致。没有假山石雕,没有珍奇名贵的花草,一潭碧湖水将前后院分隔开来,长桥卧波,横跨湖面,中间还建着一处八角凉亭。过了这湖,是一片竹林,竹干修长,竹叶细密,有风吹过,“沙沙”的声响好似一首天然的乐曲。 这竹林看着浓密,实则不大,不出片刻边宪便在仆人的带领下穿过了竹林。入目处是一院落的正门,仆人推开门,躬身:“边宪大人请进。” 边宪也就自然而然地踏入了屋内。宗敞那人,就在窗边那般随性的席地而坐,身姿清隽挺拔,眉目平静,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但若细看,却发现又若有似无的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凌厉。窗外阳光投射进来,和着竹影,在他脸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早知你要来,坐吧。”宗敞侧身,冲边宪淡淡招呼。 听到“你”这个字,边宪有一瞬愣神,是啊,如今在后秦,称呼彼此早就不用吾和汝,而是我和你。日后南凉降了后秦,大概也是要改称呼的,自己这倒是早些适应了。 边宪缓步行至宗敞面前,这才看到他面前的小案几是一棋局,“长青,”边宪唤的是宗敞的字,“我此次来是为了” “有客来访,岂能无茶。正好我最近得了朝中诸位大人送的新茶,子慕不妨品一品。”宗敞打断了边宪的话语,起身寻来茶具。 茶,香叶,嫩芽,开水往壶里一倒,一片片茶叶在水中翩跹起舞,又有缕缕白雾自这名贵的紫砂壶中升腾而起,满室幽香。打沫,咬盏,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出宗敞是个精通茶艺之人。 边宪端起宗敞置于自己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沉默了下来。低头看向杯中茶叶,茶叶扁平似雀舌,茶水在白色茶盏的衬托下色彩更显碧绿,香气馥郁,味道也醇厚,只是当中却夹杂着一丝陈涩。 是明前龙井,边宪品得出来。这在清明前采摘的龙井茶乃是明前龙井,是比清明后谷雨前采摘的雨前龙井更为名贵的茶中之“贵族”,也因它的采摘工序过于繁琐,就只要一株茶叶上的一片嫩芽。边宪再抿一口茶水,任由那苦c甜c涩的味道充斥着自己的口腔,刺激着自己的味蕾。 边宪想,自己是明白宗敞的意思了。春茶碧绿,先苦后甜,夏茶味涩,颜色发黑,宗敞说他得来的是“新茶”,还是朝中大人所赠,却是明面上珍贵无比,实则是采摘时机不对c以次充好的陈茶。这大概就是表明了宗敞如今的处境了,区区一个被众臣排挤的白衣卿相。 “长青,我知此次来访求你帮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可如今我已无他法,南凉毕竟是你旧国,你,”边宪顿住了,神色也有些悲凉,“你,可能尽力一次?全当帮的是我。” “子慕,从前的你,并不如此在意国事,最多喜钻研诗书罢了。”宗敞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今时不同往日,我有我,必须要守护的人。” 宗敞看着好友神色坚定,语气决然的模样,长叹一声,最终还是松了口:“子慕,许久不曾对弈,来一局吧。” 边宪知道,这就是有希望了。往日他们俩对弈,输的一方总会答应对方一个力所能及的条件的。 边宪执黑子先行,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黑子,眼眸微眯,落子之时,右手动作间俨然是一副完美的艺术品,黑曜石打磨而成的黑色棋子衬得他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干净清润,赏心悦目。 二人落子极快,十数手过后,边宪的先手优势已荡然无存,他神色凝重起来,宗敞深谙棋道,实力不容小觑。边宪眉头微皱,落子缓慢下来。饶是边宪再苦苦思索,这局棋不知不觉中还是偏向了宗敞,黑子引,白子控,黑子攻,白子扳,黑子反扳,白子拱,黑子压,白子反压边宪被宗敞逼的喘不过气,手心直冒汗。 “不能输,无论如何,这局不能输,”边宪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他想起身在昌松之时孤月那调皮的笑容,她扬着明艳的脸庞打趣道:“边宪,原来汝是神人啊!”轻脆的笑容仿佛此刻还萦绕在耳边。对啊,我是神人,因你而成神。 棋之道,千变万化,一着生,一着死,生生死死,变幻莫测,只可用意,不可凭形边宪心里有万般念头,自己的棋路宗敞是熟悉的,那么如今只有兵行险招,出奇制胜了。棋盘上,黑子右下角眼看着要被白子切断,边宪不去管它,直接拈了黑子置于二二路。参差分两路,玄素引双行。这一步走下,竟是边宪自己主动切断了黑子,右下角的黑子被吞。 宗敞讶然,似乎是被边宪骤然改变的棋风所震惊,这杀伐果决的落子,全然不似先前温和无形的布局经营。良久,宗敞才拈子一补,吞下更大一片黑子,这之后边宪仿佛是自暴自弃了一样,落子越来越快。白子长,黑子拐,白子退,黑子连,又是数十手过去,扑朔迷离的棋局已初现端倪,左上半部分的白棋竟已被黑棋形成合围之势。 “子慕,我倒不知如今你已如此运筹帷幄。”宗敞叹了口气,他明显地感觉到好友的求胜心有多强烈,只是自己的立场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宗敞左右为难,也罢,就让这一局棋来定天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宗敞牵线再周旋 宗敞玲珑心思运转,白一断后,黑二右拐,白三好手,黑四立后已不能直接杀死白棋,白五分断逼迫黑棋棋筋向下边出头,白走至十五至十七两手紧气后,四劫循环的局面显现出来。 和棋! “再来一局。”边宪不太能接受这一结果,重新整理棋盘,将黑白棋子分开放入棋盅。 “不必。”略显沉重的声音,叫边宪动作一顿,拈着棋子的手也顿住,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宗敞看着好友僵直的身子,无奈摇头,“我如你所愿。” 在宗敞的印象中,边宪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是云淡风轻的态度,他微笑着,叫你感觉如沐春风,而实际却早把你排除在心门千里之外,那淡漠,是从他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却被他温润的气质掩藏得一丝不漏。如今,他却因为一局棋较上劲来,这执着起来的样子,当真有意思。宗敞有些好奇,他不吝帮自己好友一把。 边宪却因为他那句“如你所愿”激动起来,“长青,当真?”边宪语气带着颤音,拈着棋子的手也一抖,“咚”,棋子应声而落,接着边宪起身之时,又是一个趔趄,“哗啦啦”,满满当当的两盅棋子被拂落在地。 光泽莹润的黑白棋子错乱地铺了满地,宗敞眼看着自己名贵的棋子凌乱地跌落在地上,也不在意,他难得看到自己这位向来沉稳的好友如此失态,兴味盎然的吹了个口哨,“嗯”,一声低沉的回答自他喉间溢出。 这一局棋下得久了,此时已近黄昏,淡黄的光晕洒在二人带着笑意的脸上,别样温馨。 “虽则朝中多数大臣并不待见我,你那点小事,我倒还可以帮上一二。”宗敞伸长了双腿,身躯伸展开来,双手交叠枕于脑后,轻靠着窗口,神色漫不经心,整个人都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 他这副不靠谱的样子,若叫别人看见,少不得要诟病一番,浑然就一二世祖。边宪倒是不在意,好像看惯了一般,他知道宗敞答应了的事情,多半是没问题的,他有得意的资本,这才是他胸有成竹的表现。 果然,宗敞紧接着再度开口:“黄门侍郎姚文祖乃是我同乡,吕超与我交情也不错,子慕可记得咱俩一起为王尚撰写的一篇奏章?” 边宪不知宗敞是什么意思,只是那篇奏章,他印象挺深刻的,同样是输了棋局被宗敞要求参与撰写,遂此时点了点头。 “那奏章得姚兴看重,姚文祖c吕超都有过目,子慕以为我如今的幕僚身份是如何得来的?”宗敞此时语气还有些轻佻,“可不就是他二人的功劳。一般他俩的谏言,姚兴有七成以上的可能会接纳。我替你引荐一番,剩下的就看子慕你自己了。” 宗敞给了边宪一封引荐函,他知道,姚文祖好说服,此人一直是“待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总是会给别人一些恩惠,别人承了他的情,日后无论何事总会给他几分薄面的,因此姚文祖这人在朝中口碑甚好。如今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他总会在姚兴面前替边宪美言几句,反正也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宗敞忧心的是吕超那人,那人一向是以后秦利益为重,耿直刚正,不偏不倚,所以他的话在姚兴面前才格外有分量,说服他,才是重中之重,也是难上加难。 本以为这事情怎么也得拖上十天半个月,哪想到第二天一上朝姚兴就颁布了旨意:“今南凉于危急存亡之秋,特向后秦表达归属之意,从此以往,南凉寸土寸金,皆属后秦,着南凉王朝去其年号,特命拓跋傉檀为车骑将军c广武公,享藩王之制,钦此!” 宣旨公公尖细的声音一落,宗敞的目光立马投向了边宪,只见边宪面色憔悴,眼圈周围泛着浓重的青黑色,眼白则布满了红血丝,宗敞有些无奈,这家伙还真是厉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竟有一丝自豪爬上心头,也不知这家伙是如何说服吕超那个老顽固的。 而与此同时,吕超望着跪在殿中的笔直背影,神色有些复杂。他回忆起昨日黄昏时分,听闻下人禀报南凉辅国司马来访,一时还有些矛盾,自己本是不欲涉及这种国与国之间的邦交事宜当中的,晋朝已有雄起之势,而西边南凉c西秦c北凉等各方势力纷争,局势一团迷乱,要拨开这盘根错节的关系来看接受南凉投诚是对后秦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他无法决断,遂自己待在书房,而将边宪晾在前厅,从酉时到戌时,整整两个时辰。直到亥时,吕超才起身至前厅。已是入夜,前厅渐凉,吕超刚踏进前厅,便见得边宪身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茶杯已不再冒着热气,该是凉了,边宪却只是低垂着眉眼,平和清淡的神韵从眼角蔓延到整张脸。 吕超有些惭愧,他其实并不是故意要摆架子,他识人无数,自然也能看出此时边宪是真的没有愤怒,平白地等了两个时辰还是如此不骄不躁,温良宜人,吕超着实是有些佩服边宪了。 “让边宪大人久等,是吕某的不是。”吕超深深冲着边宪一揖。 而此前的两个时辰,边宪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从《国策》一句一句回顾到《孟子》c《孙子兵法》等,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当四周安静c无人打扰而自己又无事可做时,便习惯于背书,他甚至可以像这般呆坐一整天。此时听得吕超一句言语,方才回过神来。 其实,哪怕吕超是故意晾着自己,如今是自己有求于他,且吕超从年龄上看也是长了自己一辈,而自己居然结结实实受了吕超一礼,边宪忙惊愕起身,向吕超回以一礼:“不敢不敢,着实是边某叨扰大人了,还望大人见谅!” 边宪这道歉语气真诚,眉头微皱,神色万分认真,吕超不禁心里一叹,世间怎有人脾气温和成这样?所谓润物细无声,大抵便是如此了。只是一码归一码,这人再好,也终归不能与后秦江山社稷相比。 吕超尽量措词委婉:“边宪大人的来意,吕某不才,大致也能猜得几分,然而吕某能力有限,怕是很难帮上边宪大人了。” 吕超以为,这已经是自己拒绝得最为委婉的一次了,往常有人来寻他帮忙,大多都只敷衍一句:“恕不相帮。”简简单单四个字,就将大批文人官僚拒之门外。历年来,吕府甚是冷清,几乎无人登门拜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回朝途中生枝节 边宪静静地听着这拒绝之语,仍是没有什么意外之色。沉默了约半盏茶的时间,边宪才缓缓开口:“《老子》有言,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在春秋末期,各诸侯国势力不断壮大,形成‘韩c赵c魏c智c范c中行’六卿。期间,智伯曾无故像魏宣子索地,被魏宣子拒绝了,而其下谋士任章却谏言:‘无故索地,邻国必恐。彼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智伯必骄而轻敌,邻邦必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则智伯之命不长久矣。君不如予之以骄智伯。且君何释以天下图智氏,而独以吾国为智氏质乎?’此史实边某相信吕大人一定听说过。” 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连语气都是轻轻柔柔的,却叫吕超听得小心脏一颤,故作镇定道:“边宪大人此言何意,吕某倒是不懂了。” 打蛇打七寸,边宪再接再厉,继续说道:“大人当真以为后秦可以长久安定?大人以为后秦这些年得以风生水起繁荣强大是因为什么?西边北凉c南凉c胡夏c西秦c后凉等诸多势力纷争,好些势力已被吞并陨落,秦始皇帝的远交近攻之术大人不是不懂,待西方势力归一,南方大晋相胁,后秦可还有生存之地?如今接受南凉投诚之意,以南凉为国之藩屏并非无利可图,只是要看大人和后秦看重的是什么‘利’。” 这一连串的犀利问题砸下来,吕超心绪激荡,袖口内双手微微握拳,他深知这场谈判,自己已然溃败,“烦请边宪大人入书房一叙。”这一叙,便是叙到了将近子时。 此刻在朝堂上,吕超瞧见边宪得了旨意面上有了笑意,眉目愈加舒展,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有才而性缓,定属大才,有智而气和,定属大智,此人温和有礼,锋芒俱敛,不显山不露水,却足以让靠近他的人感受得到那深邃的强大。南凉有此人,算是国之幸了。 边宪不知吕超的心里所想,只是在退朝后,冲吕超微一颔首致意,又辞别了宗敞,在关尚崇拜的目光中,功成身退,带领众人回到了南凉。 一月后,边宪与关尚方回到姑臧,南凉降于后秦的消息传出,借后秦之威,南凉总算是解了被围击之困。一时间,北凉c胡夏c西秦都不敢再有所动作。又三个月过后,鍮勿仑大将军率军归来,孤月与怀谦自然也是要回姑臧。 先前孤月与怀谦留在显美,而鍮勿仑大将军是在昌松,昌松自是距离姑臧更近,是以孤月和怀谦是行军在最后边的。回姑臧途中又要穿越一片戈壁,太阳将那大片的黄土地炙烤得皲裂,孤月即使坐在马车里,也能感受到那腾腾升起的热气,一身汗涔涔的,黏腻得难受,孤月只好不停地喝水以求舒服一点儿。 眼看着只有十多里地就要到达姑臧城,孤月却因为喝多了水被一阵尿意憋得难受,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不停地扭动着身子,以减轻想要小解的冲动。随身伺候的月韵发现了孤月的异常,才小心凑到孤月耳边轻声询问:“公主可是想小解?”问完似乎又觉得有些冒犯,咬着下唇,双手死死地揪着衣裙。 孤月脸色通红,也不知是被尿意憋的,还是因为被月韵拆穿后感到羞窘。实在是憋得难受,孤月不好再端着架子,遂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马车车轮骨碌骨碌地转动着,鍮怀谦身姿挺拔地坐在一匹黑色战马上,却忽地听闻身后马车中婢女唤道:“停车!公主身体不适。” 身体动作先于意识,倏尔驱马来到车前,一把掀开了车帘,动作是他平素罕有的粗鲁,“阿月,何处不适?” 孤月坐于车内,原本有些昏暗的车厢因为车帘的撩起,有明亮的光线投射进来,却悉数被鍮怀谦宽阔的肩背挡住,孤月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只觉得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亮得惊人,垂在他面颊边的几缕发丝,因着阳光的照耀闪着金色的光芒,却依然不及他那双狭长眼眸的亮度。 他询问的语气带着紧张和担忧,孤月莫名地有些开心,轻声细语地答道:“车里太闷了,有些头晕,想下车走走,透透气。” “少将军放心,奴婢会伺候好公主的。”月韵抢在鍮怀谦出言之前说道。 鍮怀谦只来得及皱到一半的眉头,还是舒展开了。孤月先前因为羞窘抑或是由于憋尿而漫上脸颊的酡红并未散去,因此鍮怀谦对于孤月身体不适之言是深信不疑,考虑到野外的安全性,最终也只是嘱咐了一句:“切莫走远。千米之内,公主只需一唤,怀谦必在公主身旁守候。” 孤月带着月韵朝远处有草木遮挡处走去,在一处草木稍微茂盛处停了下来,这处草木遮挡了三面,孤月让月韵背过身挡住缺口,解去罗裙,解决了“人有三急”之事。孤月倒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不雅之时,居然也要在野外做这种事情,幸而自己在军营中生活了这么久,那些大老爷们儿的豪爽粗野也学到了几分,连脸皮都厚了不少。行军在外,谁还顾忌这些个细枝末节? 就这样安慰着自己,孤月装作毫不在意地带着月韵往回走,只是同手同脚的动作却将她的尴尬尽数暴露。月韵知晓了自家公主也就是个看着大气不讲究实则小女儿家十足极容易害羞的性子,跟在后面努力地忍住不笑。 安静的荒野,两人踩着地上的枯草枯枝,孤月觉得这声音简直就像对自己的嘲讽,猛地一转身,面色凶恶,一手叉腰,一手伸着食指指着月韵说:“说,刚刚发生了何事?” 月韵被问得发懵,自己应该没有笑出声呀?而且刚刚发生了什么吗?自己不是正和公主往回走着吗? 月韵摇着头:“回公主,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呀。”月韵的眼神无辜真诚极了,如小鹿般水润的眸子带着疑惑和懵懂。 这个回答真是令孤月满意极了,“很好,今天一事,若泄露半句,本宫绝不轻饶!” 月韵看着孤月色厉内荏的模样,听着孤月的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孤月说的是哪件事,愈加忍俊不禁,公主原来也有如此娇蛮幼稚的一面。在边关那段日子,她看过孤月和那些个将军探讨兵法自信满满,她看过孤月英姿飒爽入战场救回鍮少将军,而眼前的这个孤月,才是真真正正像一个十几岁的公主才该有的样子呀。因此一事,月韵反而对孤月更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孤月这边正和月韵说着话,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二人均吓得身体一僵,月韵一个激灵晃过神来,急忙将孤月挡在身后。 二人闭了嘴,警惕地看着那边。她们以为会钻出什么毒蛇猛兽,结果钻出个更吓人的东西——满脸满身都是血的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拾得仁义怜众生 女子伸长右手,想要攥住些什么,却因失血过多c力气不够而慢慢滑落。她的眼睛是闭着的,身体可能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微微抽搐着。 巧的是,这一簇草丛中,竟开出了一片生机勃勃的鸢箩花,殷红的花朵,就如同斑斑的血溅在绿叶之上。女子杏黄色的衣衫泅出一种异样鲜亮的湿润的痕迹,在阳光下颜色明亮得几乎刺眼。 “救c救救”很轻很轻的哼唧声,还没说完整。 月韵抖着腿肚子接近,用食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不用探了。” 月韵本来就胆小,此时又是神经紧绷的状态,孤月的突然出声叫她心里一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茫然的转头看着孤月,眼神空洞。 “呵”孤月右手掩唇轻笑,弯了腰身,左手食指点了点月韵的鼻头,“瞧给咱家月韵吓得,”完了又偏头冲那倒在地上的女子努努嘴,“喏,她晕死过去了。” 战场上伏尸百万c流血漂橹的场面孤月都亲眼见过了,如今区区一个受伤的女子,孤月自然是不怕的。 她看着月韵被吓得呆呼呼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缓缓地蹲下身子,拨开附在那女子面上的凌乱发丝,略微拭去她脸上的血污,这女子看着年龄不大,该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脸型倒是生得不错,尖尖的下巴,高高的鹳骨,宽阔饱满的额头,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只是这脸色蜡黄蜡黄的,像是营养不良。 孤月将女子掺起,这体重竟让她惊异,都不用叫月韵帮忙,单是自己一人就轻轻松松地将这女子扶起来了。 一丝疑惑从孤月心头划过:明明这女子身上的衣衫是上好的长安织锦裁成,触手微凉丝滑,此种织锦,一匹价值上百两银子,非是普通人家能够用得上的。只是既然家境不错,这女子又缘何面黄肌瘦成这帮模样?一看就知晓是长期营养跟不上造成的。姑臧城这边国泰民安,女子缘何状似逃难,衣衫破碎,手臂c脖颈c小腿上全是伤痕? 月韵终于回过神来,从孤月手中接过女子搀扶着,孤月不再管她,兀自低着头,慢吞吞地踱着步子思考着。 然而还不待孤月细细深思清楚,着一身黑色劲装的鍮怀谦严肃地沉着脸,速度极快,颇有些气势汹汹的意味过来了。 “阿公主!” 或许是顾忌着月韵在旁边,抑或是瞥见月韵扶着的那位陌生女子,鍮怀谦原本的一声“阿月”硬生生地被他拗成了“公主”,孤月听到鍮怀谦这别扭的称呼,再瞧着他那古怪非常c极度不自然的神色,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什么思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鍮怀谦正尴尬着,不去看孤月那张笑容明艳的脸,“公主出来太久,臣有些担心”此时鍮怀谦声音全然不复一位将军的威严,就完全是一位青涩的少年在面对自己心爱的人一样,拘谨又局促。 孤月听得心里一暖,难得有这样一个人,只是不见了片刻,便会为自己牵肠挂肚。她等待过,便也明白牵挂一人是一种怎样复杂繁冗的心态,孤月收起了先前乐不可支的神色。 时间有片刻的凝滞,好在鍮怀谦反应快,也是个能快速调整掌控自身情绪的人,一会儿就找到了打破这僵局的突破口:“该女子是如何一回事?” 月韵搀扶的时间久了,已经有些吃力了,此刻听得鍮怀谦一问,也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少将军,奴婢陪公主出来透透气,就在那边的草地上发现了这名女子。” 鍮怀谦走向月韵指的那片草地,蹲下身,用右手食指沾了那草地上的血,凑近鼻子闻了闻,确定那是人血,也确定这女子是真的受伤,再仔细查看这草丛的倒向,确保这女子确实是自己倒在这的,不存在被他人拖拽至此的痕迹。 “把她带上吧。”孤月见鍮怀谦在担心什么,不外乎是自己这个公主的安危以及这名女子对他们潜在的威胁性,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这厢孤月已经发话了,鍮怀谦却仍然蹙着眉头沉默不语。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见死不救,是为不仁。不仁之事不可为。倘若吾等身为一国公主及将军都能放弃百姓子民的性命,吾不知国之为国有何意义?”孤月一字一句轻声道来,却偏偏字字敲在人的心上,有万钧之力。 孤月这番大气的话一出,鍮怀谦便再也想不出辩驳之语。此刻,他的瞳孔中,只映着孤月的身影,她一身红色如意纹梭布麻衣,淡红镂金绣绫裙,身披淡红浣花锦,再简单不过的装束,披风和裙子甚至洗的泛白,却反而衬出孤月那沉稳的丽色;她笑容温婉,眼眸中透出的,却是不容更改的坚定。身为皇家公主的尊贵气度,在这一刻彰显无遗。 鍮怀谦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这就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开在这大漠中永远明艳的桑藉花,她不惧怕一切风险,只为留住这世间的一份仁慈和善良;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从不认为自己的性命比他人更珍贵,一丝骄傲莫名的涌上了他的心头。 最终,孤月将那女子带上了马车,月韵稍微给她处理了一下伤口。在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进中,“唔”,女子嘤咛一声,纤长的睫毛眨了几下,清醒了过来。 “这是哪里?”女子坐起身,环顾四周后终于将视线锁定在了孤月的身上,声音虚弱的询问道。 孤月眯了眯眼,面上笑得天真,手托着腮帮子,语言却是调皮狡黠:“如尔所见,马车里呀。” 哪知女子突然朝着孤月双膝下跪:“想来是这位姑娘救了小女子,小女子无以为报,如今小女子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愿结草衔环,此后追随姑娘。”说完身子伏低,盈盈一拜,端的是万分诚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身世悠悠何足问 女子这番动作叫孤月一惊,收敛了狐狸般狡黠的神色,定定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好半晌才出言:“汝就不问问吾乃何人?” 听得孤月的话语,女子方才直起身子,膝行几步,抬头仰视坐在自己面前的孤月:“不管姑娘是何人,姑娘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 “先起来吧。”孤月不再去看这女子的眼睛。这女子一双眸子生得清亮,此时眸子里弥漫着一层水雾的样子,着实叫人怜惜。孤月不忍拒绝,而且她身为公主,身边多带几个侍女并没有什么问题。 孤月伸手虚扶了这女子一把,女子衣袖从孤月手上滑过,那先前被孤月抛到九霄云外的疑惑又回来了:“汝为何倒在那荒郊野外?汝衣裳华贵,举止谈吐亦颇有大家风范,家世想必非同一般。” 孤月这话一落,原本只是氤氲在女子眼眶里的泪珠“啪嗒”就滴落下来了,女子以袖掩面,抽噎着:“不瞒姑娘,小女子名唤田雅竹,外祖家乃是广武左司马赵家,只是母亲是庶女,本就不被外祖所喜,更是为嫁给父亲忤逆外祖,这便与外祖断绝了父女关系。” “这赵家小姐倒也是个真性情的,爱了便是爱了。”孤月忍不住发表一番感叹,而后又问道:“然后呢?” “彼时父亲不过是个一心想考取功名的穷酸书生,母亲弃了荣华富贵伴父亲左右,为他红袖添香,每天粗茶淡饭,着粗布麻衣也是开心得紧。无奈父亲多次落榜,九品中正,官僚的升降本就多注重门第,世家大族请的夫子多是翰林院学士,他们本身就比普通学子高,上品无寒门c下品无士族已是长久以来延续下的,岂是旁人能够轻易打破?父亲终于不再挣扎,向命运屈服了,他想着借助财力换取权势,母亲离了赵家,于他已不再有助力,于是娶了一富商之女,那富商唯有一女,视为掌上明珠,硬是逼着父亲休妻,父亲没有休弃母亲,却是做了比休弃更为残忍之事,贬妻为妾,母亲那样一个刚烈之人,如何能忍受此等耻辱,如何能” 田雅竹此时已是泪如雨下,哽咽得不能出声。也是,此番经历,万不是一个弱女子承受得住的,孤月心生怜惜,不忍再问下去,贬妻为妾,换做自己,怕是要被气急而亡。 “够了,不必再言,吾绝没有揭人伤疤之喜好。”光是听着,孤月已是难受万分,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才稍微调整了情绪。 田雅竹却是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的不可自抑,她喃喃着,似是说给孤月听,又或者是自言自语:“囡囡,汝要记着,世间男儿皆薄幸,世间男儿皆薄幸母亲那时抓着尚且年幼的吾的手,喘着一丝气息说出了她留于人世间的最后之语。可怜母亲,竟是急怒攻心,被气得生生吐血而亡吾便是永远记得,那滚烫的血液喷溅在吾皮肤之上的炽热” 直到感觉到一股温暖包围着自己,有女儿家的馨香扑鼻而来,田雅竹才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原来是孤月抱住了自己。田雅竹怔愣了片刻,她贪恋这怀抱的温暖。可也不过片刻,她便猛地推开了孤月。 动作太过突然,力气也大得离谱,孤月险些被推得磕到了头,她有些不解,即便情绪激动,田雅竹也不该对自己这般排斥吧?她本就是怜惜田雅竹,也想起自己伯父去世时自己的孤独痛苦,不愿意让田雅竹也沉浸在那样一个悲伤的世界里,她只能抱住田雅竹,希望自己的怀抱能给予田雅竹哪怕一点点的温暖。 “姑娘饶恕雅竹,雅竹是怕自个儿涕泪脏污了姑娘的衣裳,绝无冒犯姑娘之意!”田雅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动作过激,急忙向孤月解释。 孤月倒是大气,听得这一番解释也就不再计较了:“无妨。”算了,就当她只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不喜他人触碰吧。 赵振赵大人,孤月是听说过的,在父王还是广武公时,这人便小有名气了。赵振本是个汉族人,从小就钻研兵法,好读各类兵书,且擅长谋略,彼时孤月祖父拓跋乌孤初初在廉川建立廉川堡,这人便舍弃了家族投奔而来。 孤月不好评价他这做法妥是不妥,如今他贵为两朝元老,于公,于南凉,无丝毫让人诟病之处,孤月自当拍手称赞,毕竟当时连父亲都曾感叹:“得了赵振,便能成一番大事了!” 事实证明这赵振也的确才干非凡,眼光独到而长远,便是他,一早勘破前昌松太守杨轨及四平内史田玄明的谋反之意,及早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劝诫父王提前回宫而留禁卫军于广武,自己先斩后奏,秘密诛杀杨轨及田玄明,避苍狼军之锋芒,而后呈上杨轨谋反之私信证据。 于私,孤月却是不怎么待见这位左司马大人,抛妻弃子c抛却家族,纵使换得了大好前程,一众亲人的心该早就凉透了吧?焉知这些亲人如今是否是为了荣华富贵c权高势重而虚假相待呢?孤月不知他可曾有悔意,或许是没有,这样冷心冷情之人,即便如今居于高位,依旧能轻易断绝父女关系,毫不顾忌外孙女的凄惨境遇。 “罢了,实不相瞒,本宫乃是当今弘昌公主,汝若愿意屈身追随,今后便随本宫长居宫中,本宫的人,本宫自当罩着,若是汝想报仇” “不,他毕竟是父亲,雅竹愿追随公主,从此泄去这满腔怨愤。”田雅竹及时打断了孤月的话,再次伏身谢恩。 孤月赞赏的点了点头,暗想这田雅竹也是个豁达善良之人,若自己是这番境遇,怕是恨不得要生啖其肉。 “既然有名字,也就不用本宫费神改名了,便去掉姓氏,仍唤雅竹吧,赵大人乃南凉两朝元老,居功至伟,汝与之乃是血亲,本宫必不会薄待了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未见君载凯歌还 次日军队便浩浩荡荡的入了姑臧城。 姑臧城中,街道被打扫得纤尘不染,道路两侧挤满了男男女女,探头探脑地等待着什么。路中间,报信的快马来了一匹又一匹,王城禁卫军费了好大功夫,才制止了人群的疯狂拥挤。 南凉社会风气开放,男女大防不算严苛,贫家女子会跟随父母或夫君出来看热闹,大胆的富家小姐便邀上一两个闺中密友,以轻纱覆面出门,坐在茶楼酒肆的楼阁上,在小包厢里语笑嫣然,凭借着开阔的视野优势极目远眺。 马蹄声近了,响亮而整齐。迎面而来的是两面巨大的黑红色旗帜,一面绣着鹿身图案,一面纹着“南凉”二字,被高举的旗帜在风中招展着,醒目非常,气势磅礴。 “听闻弘昌公主曾勇赴战救下鍮少将军,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有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在那得意洋洋的炫耀着自己听闻。 “若是真的,这美人救英雄,不失为一段佳话。” “哎哟,别推别推,挤死老娘了。” 各种议论声嘈杂起来,人声鼎沸,街道一片喧嚣,都想着能有机会一睹这南凉最尊贵的公主的真容,亦想见识将军英武不凡的风采。 街道中陆续有人骑着高大的枣红色骏马过来,他们排成两排,整整齐齐。 “欸?是那个人吗?” “不会吧?这胡子拉碴的。” “那旁边那个?” “咦,太丑了,吾要是公主,可不一定会救。” 直到一匹黑色骏马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惊叹声阵阵才掩盖了原先的议论纷纷。毫无疑问,这人才是真正的将军,众人心中笃定。 锃亮的银白色铠甲熠熠生辉,腰间佩着一把重剑,男人面色淡然,一张脸如刀削般棱角分明,轮廓立体。他紧抿着唇,凌厉的剑眉,挺翘的鼻梁,漆黑的眼珠如古井般平淡无波。这人生得龙章凤姿,周身却萦绕着肃杀之气,除了将军这身份似乎也没有什么适合他了。所有女子都直勾勾地看着,这样的俊颜,赫然就是她们梦中夫君的模样了。 鍮怀谦坐于马背上,冷眼旁观百姓们的欢声笑语,他不懂,明明此战并不算胜利,他们也不算凯旋而归,却为何会受到此等热烈的欢迎?他自是不懂,前线的战况详情这些普通百姓哪能完全知晓,看到军队班师回朝当然以为是凯旋,这军队中有自家亲人,百姓们当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这欢呼声便又热烈了几分。直到一辆车身宽大的马车徐徐而来。 马车以沉香木打造,暗金色的鹿身雕纹,在阳光下显得流光溢彩,除了王室中人,哪个敢用?四匹通体墨色的骏马并排而行,拉着这贵气逼人的马车将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占得满满当当,愈显街道的逼仄。 一时间整条街都是安静的,车轮骨碌碌的滚动声清晰可闻。察觉到原本的热闹突然间变得安静,孤月不解,秀手撩开车帘轻轻朝外一瞥,她小脸因为赶路未施粉黛,反倒如初生碧霞,一双眸子似天然琉璃,这一瞥,眼尾微微上挑,端的是无比的惊艳高贵。 旁边一位被娘亲牵着的布衣小童惊叫起来,手里的肉包子“啪嗒”一声掉落地上也不去管,直指着马车唤道:“啊,仙女姐姐!娘亲,是仙女姐姐!好漂亮好漂亮” 小孩子天真纯粹,心里有什么说什么。随着这布衣小童的一声嚷嚷,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沉寂的街道再次嘈杂起来,且比原先更加火热。 孤月缩回手,放下帘子,隔绝了视线,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般瞅了瞅旁边的月音c月韵及雅竹三人,随即又低下了头,双手不停地绞动着自己的衣袖,满脸尴尬之色,却忽略了月音和月韵脸上盈满的笑意,雅竹虽然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月音和月韵极力忍住笑,她们家公主还是那么可爱。 王宫外,崇文门前,王上亲率百官相迎,黑色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尊贵而威严。 月韵拂开车帘,孤月挥开月音要来搀扶的手,也不等侍卫搬来小木梯,径自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这动作算是轻浮而失礼了,旁的大家闺秀哪能这么大胆,偏生孤月这样做来众人就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弘昌公主就该是这样的豪放大气。 孤月可不管他人是怎么看的,转瞬间已扑入傉檀怀中,小手扒拉着傉檀宽大的衣袖,眨巴着眼睛:“父王,孤月可想父王了!” 众人便只见他们的王嘴边漾开笑容,眼角都笑出了细碎的纹路,那严肃的表情早已不见踪影,整张面庞柔和得不可思议。 傉檀轻轻抚摸着孤月的脑袋,只是语气寻常的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 虽然只有这一句话,众人也能看出这对王家父女间流动的脉脉温情,没有架势,也无一丝虚假,就好像寻常百姓家父亲等待调皮外出玩耍的女儿一般,宽容c亲昵而自然。 弘昌公主受宠若斯,,可千万不能得罪了,众人心中再次提醒自己。于是孤月目光所及,便都是一张张笑得皱如菊花般的脸。 鍮怀谦早已下了马,在傉檀看过来时,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王上。” 傉檀袖子还被孤月抓着,也就不伸手虚扶了,“爱卿征战辛苦,免礼。” “微臣职责所在。”鍮怀谦声音清冷,低垂的眼眸叫人无法看出他此时心绪。 傉檀却因这一句话而朗声大笑:“好!有臣如此,乃孤之幸!” 这笑是开怀的,是男人志得意满的笑声,与他先前对孤月的温暖笑容不同,傉檀看鍮怀谦的眼神里也透出满满的赞赏之意,爽朗的笑声倒也叫原本略显沉重的气氛变得轻松些许。 回了宫,孤月便带着月音c月韵及雅竹三人疾步朝她的弘昌殿而去。左右父王此时事务缠身,那些将士们要慰问,也需听怀谦等一众将领禀报军情,是没空搭理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悠然一境岁晚忆 幼时无比向往宫外的天地,如今历尽艰辛,方明白天地之下,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围住的座座宫殿,才是自己心底的归宿和眷恋。 她离开时是深秋,归来之时仍是深秋,一草一木都看似毫无变化,繁华院中那棵胡杨树仍屹立风中,小径旁的那株垂丝海棠枝干挺秀舒展,疏密得当,难得的是还稀稀落落地结出了几颗梨形的海棠果,略带紫色,小巧玲珑的,倒颇为可爱。 她的院子被精心打理得这么好,孤月心情又美妙了几分,加快了回弘昌殿的步伐。 而此时弘昌殿殿门口,乌泱泱地站了一大帮人,一穿碧色宫装的女子踱着步子,甩着手里的帕子,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公主怎地还没回呀?就说咱应该出去迎接的,可急死人了”说着还不时跺跺脚,也算是灵动活泼吧。 对比之下,她旁边一身蓝色宫装的女子则显得文静沉稳多了,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脸上也不见一丝焦急之色,安了身后一众宫人的心。 “来了来了!回回来了,呼”平日里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庄贵一路小跑过来,喘着粗气冲蓝色宫装女子说道:“月箫姑姑,公主已入繁华院。” “快快快,都准备好!”碧衣女子,也就是月笙了,终于也规规矩矩地站好了,还不时咳嗽几下清清嗓子。 孤月行至弘昌殿那朱红色的正殿门口,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所有宫仆整整齐齐排列两边,随着孤月一步一步踏入殿门,两旁人不断跪下,“恭迎公主回来!”声势浩大,竟让孤月有流泪的冲动,一张张面孔笑容真实温暖。 孤月挺直身子,步伐不紧不慢,目视前方,翘起的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口腔中咸咸的味道充斥着,那是幸福的味道。她此时端着公主的仪态,却再没了公主的威严架势。 直至入了殿门,孤月仍未背过身,在她身后的百十人,只能看到孤月亭亭玉立的背影,看不到她泛红的眼眶及湿润的泪痕。 “都起来吧。”这一句话气势十足,回荡在整个殿中。是的,孤月企图用洪亮的声音来掩盖此时心头汹涌泛滥的澎湃情绪。 少顷,孤月才挪动步子,坐上了主位,月笙和月箫就静悄悄地一左一右立于两旁,这样的情形,却好像遥远得如上辈子的事情。 遣散了其余众人,孤月将月音c月韵及雅竹三人唤到身前,向月箫一一介绍:“这是月音,这是月韵,这位是雅竹,她们与吾亦算是有缘,宫中诸多礼仪及繁杂琐碎之事,就劳烦月箫姐姐提点一二。” “公主这话可折煞奴婢了,本是奴婢分内之事。”月箫伏身浅笑,孤月知道这就是没问题了。 月笙这个活宝可就不依了:“公主一回来就偏心,公主不在的日子,奴婢可是日日为公主祈福的。” 孤月瞧着月笙嘴巴一扁,好不委屈的样子,“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知道了,可幸苦咱们小月笙了。” 月箫适时打断这主仆二人的互动:“公主舟车劳顿,可需洗漱进食?” 不说还不觉得,这一提起,孤月只觉得自己肚子空空的,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眯了眯眸子报出一长串菜名:“桃花酒焖鸡,翡翠云丝卷,枣泥乳酪糕辛苦月笙啦。” 月笙别的技能没有,这一手厨艺倒颇合孤月心意。月笙此时看着自家主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眸子清澈无邪,让人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要求,还能怎么办,乖乖的自动滚去厨房了。 悠闲地过了三四日,生活便又像离宫之前一般千篇一律了,月音c月韵c雅竹也都和宫人们熟黏起来。内室的活,诸如伺候孤月梳妆洗漱等还是由月笙月箫负责,毕竟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月箫同情她们三人的命运遭遇,对她们怜惜万分,分配给她们的活也不重,月音稍显活泼,便替月笙负责与浣衣局交涉,送取衣物,月韵心细,负责清点盘算每月从内务府送过来的器物,至于雅竹,考虑到她原先的身份,且自身识字有才,孤月去进学时将她带在了身边,相当于侍读,帮忙铺纸研墨等一系列事情。 闲暇时,月笙缠着孤月讲述战场的那段经历,孤月只是勉强地笑笑,抿唇不语,那些逝去的人,很多世俗的想望在人间已留存不住,在他们呼出最后一口气时,所有的愿望憧憬都如同这口气,最终化成迷离的雾气消散开来,那太残酷,也太沉重,轻易说不出口。 只是活着的人还好好活着。孤月领着月笙等一群人在繁华院撒下一片鸢萝花的种子,翻土c浇水,孤月亲力亲为。只有心思敏感的月箫,注意到孤月与从前是大不相同了。是的,孤月自五岁过后再不穿红色衣裳,而今日一袭水红色云裳,衬得少女面若桃花,娇俏十足。 其实,月箫不知,孤月决心奔赴战场去就鍮怀谦时就是穿的红色战袍,当时想着:若是不幸殒命,那这身红色战袍便算作嫁衣,黄泉路上,她也要嫁与怀谦。而后,经历过厮杀,看多了鲜血,眼中只有这一种颜色,便更加认为,红色有什么不好呢?来年鸢萝花嫣红的花朵盛开,是蓬勃的生命的颜色,想必是极美的。 干完活也是出了一身的汗,孤月吩咐下去,准备沐浴更衣,才得知燕妃娘娘今日生辰。孤月哪里会记得这些,何况她一回来就窝在弘昌殿休养生息了。这燕妃娘娘与自己也没啥过节,孤月至少是不讨厌的,每年自己生辰时她也总是送来一些礼物,许是孤月见的好东西太多,在她看来那些礼物谈不上有多贵重,但也是份心意,且燕妃在父王那也是个受宠的,她膝下无儿无女,怎么也威胁不到自己和王兄的地位,与她交好并没有坏处。心里拎清楚了利害关系,孤月便差人去聊表庆贺之意。 月音月韵要分别去浣衣局和内务府领衣物器物,月笙性子跳脱,稍后要准备膳食,雅竹如今对宫内人事关系也不是太熟,想来也只有月箫办事稳妥,便叮嘱月箫:“本宫听说燕妃喜欢调香,月箫去库房里将本宫那盒’月麟香’送过去吧。” “是。” “可与燕妃的人套套近乎,”孤月默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本宫的人,姿态也不用放得太低。” “公主放心,奴婢晓得的。”月箫领了命,步履匆匆的办事去了。 孤月身后的月笙却不依不饶地咕咕哝哝起来了:“公主怎么送月麟香啊?那香那么珍贵,当年折掘部总共才给咱们进贡三盒,王上全赏给公主,也没见咱们弘昌殿有点过这香” 孤月听得这抱怨却是哭笑不得了,她只是更喜欢天然的味道,不喜欢这些熏香,这孩子,倒是当她舍不得用了。转过身,瞧着月笙撅起来的小嘴,孤月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好了,这小嘴撅得都能挂个油瓶了,一盒熏香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咱们弘昌殿什么没有?快去准备晚膳。” 月笙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厨房了。孤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平时太宠着了,这都养出了小性子。 众人该散的散,待行至浴房,孤月这才发现除了雅竹竟然没人能伺候自己沐浴了,这才有些为难的看着雅竹,还未开口,雅竹已是心领神会:“公主,就让雅竹伺候公主沐浴吧。” 孤月不好说什么,委屈了?她入了宫本就是自己的宫人,伺候自己是她的本分。 浴房里热气缭绕,白纱层层重重遮住了美人倩影,美人伸出足尖轻点,试了试水温后入了浴池。浴池四周有凤头造型的喷嘴,热水从喷嘴中汩汩流出,不需要人加水,雅竹只需不断舀水淋在孤月身上便可。地是暖玉石铺就的,氤氲着水汽和光影,暖黄色的一片,一室温馨。雅竹跪在浴池边,低垂了双眸,分明有什么从她的眸子里一闪而过,被朦胧的光影和雾气遮住。 浴房里,只剩下撩水声,让孤月有些尴尬,似乎从提到燕妃生辰伊始雅竹便有些不对劲了,这些天来她其实是最会聊天的人,从来不会冷场,让每个人都舒服,而这会子太过安静,甚至是走神,偶尔有水都快要进到自己耳朵里了,要不是自己避开的话。孤月不好斥责,想来她原本一个大家闺秀,第一次伺候人不那么周到也很正常。 沐浴,用膳,就寝,一夜好梦。 孤月这边还悠哉游哉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全然不知南凉如今已是遽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笑谈诗谩惊人句 傉檀在宣德堂宴请群僚,想到这宣德堂原是后凉君主设宴之处,不由得仰面叹息:“古人言建造殿堂的人不住,住的人不用建造,确实如此。” 左司马赵振自追随拓跋一族以来,就一直尽心尽力地辅佐,此时对傉檀因南凉势微而发出的感慨深有体会,便上前进言:“前凉文王张骏建造城苑,修缮宗庙,也是想留给子孙,传承万世基业,而前秦军一渡过黄河,前凉势力便土崩瓦解;梁熙占据全州之地,拥兵十万,军败于酒泉,身死于彭济;后凉吕氏以排山之势,占有西夏,却分崩离析。宽饶有言:富贵无常,动辄易人。此堂之建,年垂百载,曾换十二主,唯信顺可以久安,仁义可以永固,愿大王勉之。” 傉檀听得这一席话,心情也是好上几许,冲赵振颔首,语气颇为赞赏:“若非卿,孤无以闻此谠言。” 君臣推杯换盏少顷,傉檀才好似恍然想起此次设宴缘由,命随侍长喜公公宣读旨意: “奉天诰命:南凉拓跋氏,愿为后秦振王威以扫不庭,回天波以荡氛秽,今去年号弘昌,享藩王之制,以安边之义,钦此!” 众臣跪下听旨,待得长喜尖细的嗓音念完最后一字,齐声高呼:“王上圣明!” 不过是名义上的,至多众人得称呼后秦君主姚兴为“陛下”,旁的也没什么变化,正如祠部郎中史嵩所言:“(姚兴)陛下虽鸿罗远被,姑臧犹在天网之外。” 至此,傉檀再次端起一杯酒,“此酒孤要敬二人。这第一人,乃是鍮勿仑大将军,孤敬谢爱卿护南凉疆土;这第二人,乃是辅国司马边宪大人,危急时刻出使后秦而功成身退,该赏!” “臣不敢当!” 眼看着上座傉檀高举酒杯遥对着自己,鍮勿仑和边宪急忙谢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边宪眸子中却泛起了一丝厌世情绪。呵,该赏吗?赏什么?帝王之术向来是琢磨不透的,关尚与他一道出使,却只是谋得了一份禁卫军的差事,不过是从守湟河郡调来守姑臧城,没多大区别。如今自己已贵为辅国司马,总不可能再加官进爵了,顶多赏赐些金银珠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了何用?他所需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席间再次热闹起来,觥筹交错,各种奉承巴结之语,饶是一向好脾气的边宪也应对得不耐烦起来,他如今耐性是越来越差了。酒过三巡,边宪不胜酒力,提前离席。 出了宣德堂,冷风呼呼刮来,边宪非但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舒适,正好散去他此时的一身酒热。边宪越来越信步而游,这“暖风熏得游人醉”,直到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边宪才清醒了几分,他好像太过放肆了,当自己仍是那张狂不羁的边家小公子吗,在宫中也敢如此随性游走?边宪暗骂自己,那笑声越来越近,边宪想找个假山亦或是茂盛的花树藏身,然而此地人工精心栽培的牡丹开得正艳,却无法藏身。 避不开了,闯祸了呀,边宪扶额低笑,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打趣自己,酒也真是个引人犯罪的东西。 待看到来人,边宪便痴了。他心心念念的人,此时一身淡粉衣裙,长及脚踝,系着同色披风,一圈白色的绒毛围住了脖子,衬得她高贵而又玉雪可爱,一头青丝只是简单地簪了支蝴蝶步摇,许是步摇有些松动,她抬手抚了抚,衣袖下垂,露出了她雪白的皓腕,其上带着火红的珠链,红与白的对比,慑人心目。她袅袅娜娜而来,头上的步摇也随着她的步子微微颤动。 孤月没想到他会在逍遥园这里见到边宪,她此时是有些窘迫的,方才和月音月笙这两个丫头嬉闹,笑得太夸张,失了仪态,而反观面前这人,一年多不见,竟是又俊逸出尘了许多,此时他眼底的墨色清亮浓郁,笑容却清淡悠远。 “边宪不是在昌松?怎的也回了姑臧?” 孤月率先打招呼,声音如黄莺般娇软,边宪按捺住心底的躁动,面上从从容容,一语揭过这个问题:“王上传召。” “哦。” 二人一时间没了言语,四目相对倒也是有几分尴尬。俄而边宪想起方才的笑声,仿佛找到了突破口:“方才听闻笑语,不知何事令公主如此开心?” 这一下停顿,边宪将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声“孤月”咽了回去,当真是不合时宜,孤月心知,也只作忽略,心里的小人儿忿忿地跺起了脚:这个呆子,还抓着自己的糗态问。 心一横,脸皮这东西嘛,要了又不能吃,不如让这呆子也窘上一窘。孤月这便正色道:“方才兴起作了首诗,不知请边宪大人品评一番如何?” 边宪瞧着孤月滴溜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只是好奇心已被勾起,那便心甘情愿地往她坑里跳吧:“臣之幸。” 月笙和月音这两人面色古怪起来,纷纷低下了头,心里也是无奈:公主啊,奴婢们可是忍笑忍得脸都要变形了。 可惜这心声孤月是听不到,她正一字一字,一本正经地吟咏着自己的新作: “隔壁老王家, 家里有个娃。 捉只小青蛙, 一戳一蹦跶。” 完了等了片刻,见边宪没什么反应,又将双手背于身后,眨着眼睛略歪着头冲边宪道:“大人觉得此诗如何?” 孤月身后的月笙和月音都已经笑出了泪花,边宪看着俏生生立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像风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又回味着她那调皮的诗作,忍俊不禁,笑颜绽开来,本就温润如玉的一人,笑起来仿若冬日里的暖阳,他身上有光,晃了孤月的眼。 “此诗妙极。所谓‘能造者其必诗,敢往者无不赋’,臣私以为诗当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而公主此诗活跃着生命的律动,活灵活现,入木三分,充满童趣,非心智澄澈之人不可为。”边宪兀自说着自己的见解。 而孤月则是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也只想捉弄捉弄他,倒不想他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且瞧他认真的神色不像是唬自己的。孤月是天生反骨,她倒是不怕骂,就怕夸,此时当真被这一顿夸给夸得羞涩了,尴尬地应了一句“大人过誉”,是的,她词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行步欹危与卿同 恰在此时,又有一阵声音传来:“娘娘,逍遥园的紫荆花该是要开放了,咱们不如过去瞧瞧吧?” “瞧瞧也好,本宫都闷了多日了。” 这娇媚的声音,孤月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正是她最看不惯的人,拓跋落星的生母——怜妃。 孤月倒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讨厌这人,实在是这人的所作所为也当不起她的喜欢。怜妃其实原是孤月的生母傅晚意的贴身婢女,名唤青怜,却在傅晚意的孕期趁虚而入,干出了爬床之事,念及主仆情意,傅晚意也只是将她发配到杂役房,哪想这青怜竟因此也有了身孕,傅晚意只得将人迎了回来,心绪免不得有些郁结,甚至与傉檀也有了些隔阂,这些情绪或多或少也是傅晚意难产的原因吧。 这些孤月也都是后来听府中嬷嬷叙说,彼时傉檀还是车骑将军,孤月自己没什么感觉,偏生这母女俩还不安分,想尽办法争宠,语气也经常是明里暗里挤兑着孤月,这才叫她将那对母女厌恶了个彻底,幸而她有伯父利鹿孤护着,住在王宫里的日子简直比待在将军府的时间还多。 此时怜妃一身华服朝这边款款而来,边宪思考着脱身之计,却忽然间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什么,来不及细看,凭着本能攥紧了,再看向孤月,却是云淡风轻地拢着袖子。 “弘昌也在啊,本宫这趟真是来得巧了。”怜妃掩嘴轻笑,尖细长的指甲涂上了艳红的丹蔻,看着就瘆人。 孤月尚未来得及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怜妃那厢瞥见一旁的边宪,眼神阴鸷起来:“弘昌,不是本宫多嘴,纵然身份尊贵,平日里也得警醒着点,若是不懂得收敛,怕是要传出个不好的名声去!” 这话说得,就好像当面斥责孤月不守规矩一样,女孩家的名声哪能这样被人说道,孤月平日里行事潇洒,不容他人置喙,一言一行却也恪守着礼仪。怜妃阴恻恻的语气刺激得孤月心火直往上窜,当即眉峰凌厉起来:“怜妃可要慎言,边宪大人可是得了本宫令牌特与本宫商议昌松事宜,此处空旷,本宫也是带了婢女,怜妃却是想往本宫身上‘泼脏水’么?” 怜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孤月的确是刚从昌松那边回宫,而边宪也曾任昌松太守,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孤月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怜妃坏了本宫名声倒不要紧,边宪大人乃是朝廷重臣,怜妃这一下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不如怜妃随本宫去父王面前说道说道,看看究竟是谁,不!够!警!醒!” 孤月气得狠了,说话也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叫怜妃听得心里发怵,“呵呵”地干笑着,“本宫也算是公主的母妃,只不过关心公主罢了,心直口快了些。” “母妃?本宫乃是嫡出公主,区区一个滕妾也敢妄自称是本宫母妃?看来怜妃是自个儿不懂规矩了,本宫这便请示父王调派教养嬷嬷来教教怜妃!” 这话已经是直戳怜妃痛脚,丝毫不留情面了,孤月本就最讨厌怜妃那副话里藏针c笑里藏刀的做派。一旁的边宪恰在此时开口了:“臣见过怜妃娘娘。此处除却婢女,不外乎臣c公主及怜妃娘娘三人,若是外头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传言,该是传臣与公主的,还是臣与怜妃娘娘的?” 边宪仍然笑着,整张脸温暖柔和,浑身上下散发着温和的气息,说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心直口快是个好品质,便端看娘娘都诉与何人了,一旦有些不利于臣与公主的言论,那想必就是怜妃娘娘的手笔了。” 这话夹枪带棒的,还隐隐透着威胁,有人听得难受,孤月却是舒心极了。边宪气定神闲的站着,手里抛着孤月起先塞给他的那块令牌玩,这令牌与其他令牌明显不同,是圆形的,紫黑的颜色,周边镂空雕刻着彩云追月的图案,中间一个硕大的令字用细细的金粉铺就,好看精致。 怜妃眼盯着这块令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嫉妒?愤恨?她知道孤月受宠,便是先王利鹿孤在世,独独允了她随性进出任意宫殿的恩典,赐下了令牌,连如今的傉檀都不能收回。便是傉檀能收,想必也是不会收的,后宫那么多嫔妃公主,也只她被捧为明珠。那自己的女儿落星又算什么?傅晚意生前夺了她的宠,死后女儿还要抢自己女儿的恩宠吗?她却没有想过,这份恩宠本来就该属于谁,何来抢夺一说。 怜妃盛气凌人而来,灰溜溜地离去。偏生离去之时孤月仍不放过,擦肩而过的一瞬,孤月的咕哝声恰到好处地传入怜妃耳中:“又老又丑,土得掉渣,还出来丢人现眼。” 可能是人从前缺什么,突然有了就恨不得时时显摆,怜妃今天一身金色的衣裙,头上也是插满了金簪,脖子c手腕上皆是戴满了首饰,像是要把所有的珠宝都带在身上,一股市井妇人的小家子气。她本就是婢女,如何比得了孤月的尊贵骄傲,那话没有指名道姓,可分明就是讽刺自己的,怜妃捏断了指甲犹不自知,急匆匆地走了,这地方真是一刻都不能再待了。 人终于是被二人合力怼走了,孤月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待她再看向边宪,那人仍在把玩着自己塞过去的那块令牌,孤月的目光就不知不觉地定在了那只转着令牌的手上,令牌在他的指间灵活穿梭,那手骨雅致得每个关节都隽秀漂亮。 察觉到孤月的目光,边宪也停下了把玩的动作,孤月这才将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开,暗自气恼自己不争气,居然被一只手给迷了眼,面上却淡定自若的望着边宪的脸,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耳根悄悄的红了。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边宪摩挲着手里的令牌,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这个,归还公主,臣多谢公主解围。” 望着摊开在自己面前的宽厚手掌,小巧的令牌静静的躺在掌心,孤月却没有接过来:“本宫给出去的东西,便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边宪的手也没收回,僵持在空中,良久才尴尬地抓抓头,眼神四下张望,就是不看眼前的人,但眼角的余光却是处处打在她身上,明明是想了大半年的人,如今真见着了,反倒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公主便,如此相信微臣吗?”许久才挤出声音。 孤月的笑容瞬间绽开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但是只要看到眼前这个儒雅的男子,她总是内心平静又舒服。 “只要是边宪,孤月便信。” 她没有唤自己“大人”,也没有自称“本宫”,她灿烂的笑容一如盛放在天山上的雪莲,干净纯澈,洗去自己这一天暴躁厌世等所有不好的情绪。边宪听到孤月这么说,他内心的欢喜几乎要压抑不住,然而他明确地知道这块令牌意味着什么,她方才还狠狠地得罪了怜妃一把,边宪眉宇间担忧起来:“公主居于宫中,有这令牌总是多份底气,那怜妃公主其实不必如此。” 孤月扬起小脸,骄矜之气显现:“这王宫就是本宫的底气!” 她知道边宪是关心她,也想劝她不要如此锋芒毕露c咄咄逼人,只是如果忍让一次,岂不让人觉得自己好欺负?那也就只好硬气一点,一次不让,逼得旁人都怕她,莫说一个怜妃,便是宫中所有的嫔妃加起来,孤月也不遑多让。 也对,她若不那么明媚张扬,便也就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孤月了。边宪将令牌放入胸前衣襟,抚上被填得满满的心口,异常满足。 边宪向孤月行礼离开,他该要出宫了,走了十来步,又忍不住回头看那被紫荆花映衬着的纤细身影,心中那百转千回的话语终是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孤月,请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有多少浮云掩月,纵使天地倾倒,山河变色,我会守护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世无弘昌阶前立 次日,当长喜将王上旨意传来弘昌殿时,孤月终于懂得边宪为何要对她说那样一句话。她被剥夺了封号,她将再也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弘昌公主,她的宫殿也再不能叫弘昌殿,改为揽月殿,她半数的过往,将被无情地抹去。很奇怪,她此时想着边宪那掷地有声的话语,心里并不难过。 孤月跪着听完旨意,刚想起身,长喜出言制止:“公主别急,王上还有一份旨意。” 眼看着长喜慢慢展开那明黄的卷轴,孤月却无法集中心思去听了,神思早不知飞去了何处。 “公主公主?”长喜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现实,孤月一脸茫然,接过长喜手中旨意,看长喜笑得一脸欣慰,有些不知所措。 “老奴恭喜公主!”长喜是傉檀身边伺候的老人了,他自己注定是不可能有子嗣的,看着傉檀宠着这位公主,自己也未尝不是带着私心格外偏向这位公主,在孤月还是小郡主时,他也是抱过她的,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格外讨喜。 当外界传言弘昌公主嚣张跋扈时,他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他每次向这位公主行礼,她总是双手托起自己,和和气气地道声“公公不必多礼”,右脸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似有笑意,这样的人哪里会是传言那般嚣张跋扈的人呢?比起其他一些不把他们奴才当人看的公主嫔妃,这位公主很是和善了。他是真心想着这位公主能够顺遂,好在王上也是一直宠着,即使迫于无奈剥除了封号,又赐予另一道圣旨来昭显恩宠。 孤月不知长喜在想些什么,她照例吩咐月箫打赏了长喜,随口感激一番:“有劳公公。” 等长喜笑容满面c心满意足的离开,孤月回身,却见月笙c月箫c月音c月韵看自己的目光皆与平时有差,孤月不做他想,以为那是她们对于她被剥夺封号的担忧,她不以为然潇洒入殿,身后的小丫头月笙憋不住话:“公主怎的一点都不高兴?” 孤月一听这话倒是被气笑了,转头狠瞪了月笙一眼:“怎的?本宫被除封号难道还是件喜事?” “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月笙也不怕孤月瞪眼,她家公主从来都是面上凶,实际上最是维护她们了,“王上都给公主和鍮少将军赐婚了,公主难道不开心?” “什么?!”孤月惊得瞳孔一缩,反应了一瞬,“将圣旨拿过来本宫再看一遍。” 孤月揉揉眉心,她真的是心大,怪不得长喜面露喜色,还给她道喜,她盼了这么久,她想嫁给他,却偏偏在接赐婚圣旨的时候走神了。待她再展开圣旨看那上边的一字一句,欢喜是有的,却也没自己原想的那么激动,这是怎么了?孤月问自己,她强迫自己去想那人的眉眼,那人的一点一滴,终于是笑得一脸幸福。 月笙和月箫等一行人也习惯了孤月这时不时地走神,悄悄退了出去,月箫还颇为体贴地合上了门。 孤月右手撑着额头,靠在案几上,闭上眼睛,她想起显美军帐中鍮怀谦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说:“父亲已许诺,待回姑臧,必为吾请赐婚,阿月,等待,如此难熬”孤月恍若沉浸在美梦中,嘴角的笑梦幻般美好而温柔。 南凉如今风俗习惯也全得仿汉,连称呼,都不再唤“吾”与“汝”,而改口称“我”和“你”。孤月被赐了婚,要搬出王宫,去那早已为她建好的公主府。的确,孤月早该搬出王宫,她及笄已久。孤月的公主府离王宫不远,且与王宫在同一中轴线上,不偏不倚,任谁都知道这位公主的尊贵。 成年王子公主离宫前按例都得去王后宫殿拜别,傉檀追封了孤月母亲为折掘王后,之后却再未立后,傉檀携一众嫔妃于栖凤殿等候。 孤月穿上了她极少穿的宫装,正红色的,层层叠叠,裙摆迤逦,拖得老长,沉重的衣服,沉重的头冠,实在压得人不好走路,孤月一小步一小步走得极慢,在旁人看来,却是雍容华贵,端庄大气。环佩叮当间,孤月来到了栖凤殿前,认真地一步步踏上台阶,步入殿中,目光看着坐在首座上的人,缓缓跪下,伏身,庄重无比地叩了三个头,声音清亮,又似带着几分哽咽:“女儿,拜别父王,愿父王福寿安康!” 璀璨闪亮的华胜头冠,衬得孤月的脸明亮夺目,傉檀抓着王座扶手的右手一紧,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也是平淡无波,不疾不徐地说着:“到了府上,缺了什么可来信,孤给补上,切不可再过于任性贪玩,若是想念宫中,便回来小住,揽月殿,始终都是你的”还想再嘱咐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不知再说些什么,男子总是在这方面话少。 孤月心头一暖,眼里水光波动,故作娇俏道:“父王放心,公主府离王宫近,女儿肯定会常回宫打搅父王的,届时父王可不许嫌弃女儿。” 又一场离别,却是和乐融融的,嫔妃们垂首不语,安静如空气般毫无存在感,孤月也无需向她们拜别,款步走出栖凤殿,外头日光正好,孤月深吸一口气,沐浴着金色日光渐行渐远。 行至御花园,遇上了拓跋落星,一袭粉色轻衫,于花间穿梭,她秀眉淡淡,杏眼圆圆,颊肤细腻,因奔跑过而稍显红润,笑得天真烂漫,看到孤月,似有惊讶:“弘昌姐姐!” 她眼眸看似纯真无辜,孤月却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她从前可是从没喊过自己“弘昌姐姐”,孤月不动不语,她倒想看看这小丫头要如何挑衅她。 拓跋落星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喊错了,双手摇摆着:“不不不,落星喊错了,忘了姐姐封号没了,还望姐姐不要见怪。”她身后的宫女嘴唇微抿,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啪!” 猝不及防,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拓跋落星细嫩的脸上清晰地印上了五根清晰的指痕,她甚至来不及捂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孤月,她身后花株摇曳,她怯生生得立着,清丽婉约,身姿楚楚,应是极惹人怜爱的,只是这怜爱之人,不包括孤月。 衣襟垂佩,孤月轻轻向自己的右手掌吹着气,眉目高雅,仿佛方才打人的不是她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长街惊马命堪忧 “王姐”拓跋落星大大的杏眼里蓄满水珠子,将落未落。 她身后的侍女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其贴身侍女夙歆更是用快要喷火的眸子瞪视着孤月:“大公主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二公主不过是不小心错唤了大公主!” 孤月冷眼看着夙歆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为落星辩驳出头,缓缓吐出俩字:“掌嘴。” 月笙听得这俩字,眼睛一亮,撩起袖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夙歆被孤月的简单粗暴震惊,还想再挣扎一番:“大公主怎能如此欺凌人,奴婢不过是为二公主抱不平,二公主也是大公主的妹妹,大公主便是如此不讲情面么?” “掌嘴!”孤月朱唇轻启,还是吐出这气死人不偿命的俩字,颇为高贵冷艳。 身后的月音月韵见此情况上前压制住夙歆双臂,“啪啪啪!”几下耳光过去,夙歆的脸渐渐肿起来。富有节奏的耳光声,孤月听得愉悦,落星摇摇头甩去耳边嗡鸣及眩晕之感,从被打蒙的状态中回神,见自己婢女被如此对待,大喝一声:“住手!”可惜无人听从。 “王姐何必如此,御花园宫人来来去去,就不顾及自己名声么?”落星拉不开月笙,贝齿轻咬下唇,似责问孤月。 孤月兀自不理,目光欣赏着这御花园的大好美景,眼睛里丝毫没有落星的影子。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落星暗恨,明明都是公主,偏生每次孤月架子端得极高,从来都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十数下耳光下去,夙歆两颊高高肿起,已经说不出话了。 “算了,停手吧,倒显得本宫多心狠手辣一样。”孤月语气轻飘飘,身后其他侍女心里嘀咕:这还不叫狠?自家公主到底是有魄力。 “做错事本就该受罚,既然说错话,掌嘴自然是最好的惩罚。落星妹妹唤错本宫名号,本宫亲自训示一番,王姐教训王妹,再自然不过。你个小奴婢也敢质疑本宫?本宫身份尊贵不予计较,让本宫侍女略施惩戒,往后好生记着,主子做什么,不是你区区婢女可顶撞的!”孤月凌厉的目光似刀子般,夙歆颤抖着双肩,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其实哪里是不予计较,实则是先前掌掴落星那一下,自己手还疼着呢。 “走吧。”孤月率众人浩浩荡荡离去,从头到尾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扫过落星,连她身后侍女都挺直腰背,下颚微抬,隐隐有用鼻孔看人的气势,高傲又轻蔑。 落星被忽视了个彻底,脸色阴沉,折下了旁边的花枝,本是娇艳欲滴的花儿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这笔账,拓跋孤月,我记着了。臆想着自己哪天也能高高在上,将孤月踩入尘埃,落星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看得她身边的侍女毛骨悚然。 孤月那边倒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到了公主府上还兴致勃勃的参观了一番自己的新府邸。 公主府与原先孤月在王宫住的宫殿建造架构几乎如出一辙,唯一不同之处是,公主府正中是霄望楼,叫这名字,纯粹是因为楼太高,取其直望云霄之意,楼高七层,每层布置各不相同,自有妙用,四角飞檐高高翘起,像展翅欲飞的燕子。 “走,上去瞧瞧。” 孤月带着一群人一层层往上走,有展示南凉各地风貌图画的展厅,有供歌舞的舞房等走到顶层,额头已微微渗汗,脚步也有些发软。临风凭栏,倒学了几分文人墨客的闲情逸致。 霄望可俯瞰整座公主府,清漫水阁坐南朝北,面对着一泓清澈见底的明漪池,该是清凉之处;绿竹轩在明漪池北,青瓦,朱红门墙,窗阁疏朗,轩前一簇簇的新竹萧萧而立,倘然适意,适合做书房;醉月居绮丽而又不过分浓丽,不靠雕梁画栋c金银妆点那些俗气修饰,只是点缀数种植物,每种也只一丛树,素白的墙面是那些姹紫嫣红的背景,特别是阳光照下来,植物的光影摇曳生姿,真真印证了那句“浓画必枯,淡者屡深”,孤月极喜欢这处,盘算着往后就住在这醉月居了。 孤月欣赏着这大气恢宏又不失雅致的公主府,对各处楼阁的用处有了粗略的想法,内心和泰宽怡,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此处没了繁华院的那棵胡杨树,想来负责建造此间的人是怕破环掉整座府邸的格局了,胡杨的笔挺苍劲确实与此处不搭,但孤月在意的不是这个,不过图个睹物思人罢了。 在公主府也住了个把月,孤月又待不住了,想着反正不在王宫了,带了个帷帽去大街上溜达溜达,还美其名曰体察民情,连月箫都劝不住。月箫只好再叫上行事还算稳重的月韵一道看着孤月。 月箫拿自家公主也是没辙,知道孤月是拘不住的性子,甚至有些拧巴,有些事你越不让她干,她反而越来劲,好歹现在还听了自己的话带上了帷帽。月箫走在后面看着孤月猫儿似的有些雀跃的脚步,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公主其实是有些孤僻的,很少有这般小孩子心性,左右自己现在还看着,让公主尽兴地玩一下也无不可。 然而意外偏就是这么巧的来了。 “让开让开!” 有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孤月正拿着从旁边一小摊贩那买的风车,兴致甚佳的转着玩,玩得自己也转起了圈圈,帷帽附着的白纱飞扬,间或露出了自己的琼鼻和樱唇,宛若误入凡尘的精灵,她沉浸在欢乐中,全然没注意周遭事物。 月箫和月韵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得说不出话了,她们僵着身子看着高高扬起的马蹄,再下方寸便要将孤月踩踏于蹄下。画面好像定格住了,月箫和月韵惊恐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耳朵c嗓子c手脚好像不是自己的,无法听声,无法言语,无法动弹。 风车应声落地,碎成了两半。 一瞬间的事,闪电般的速度,马儿裹挟的疾风吹起了孤月的帷帽,白纱下如玉的精致面庞显露无遗,如此惊为天人的美人,还来不及多看,便要香消玉殒于马蹄之下,周遭百姓俱是不忍再看。 街道笔直,被快马扬起的尘沙,在阳光下细碎发亮,迷了孤月的眼,孤月只觉得一片混沌,呼吸一滞,心跳亦戛然而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邂逅初心得计处 马背上的男子还享受着纵马驰骋的快意,眨眼间面前拦了个人,慌慌张张地往左拉紧缰绳。马儿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从孤月右肩险险擦过,马身转成了九十度,可见骑马之人驭马之术颇为高超。 男子一个翻身下马,利落潇洒,长腿一迈,便玉立在了孤月的身前。孤月此时还坐在地上,并未受什么重伤,只是被马儿裹挟的劲风一吹而跌倒了,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覆住了面容。孤月双手撑地,娇嫩的掌心被磨破了犹不自知,只是甩了甩头,将遮住视线的发丝甩开。 入目便是一双绣着天狼图案的长靴,缎面深蓝。视线上移,黑底绣金貂的绸袍精致华美,男人很高,他站在她身前,高大颀长的身影遮住了有些烈而刺眼的阳光,孤月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压迫感十足。 “没长眼睛吗?” 只听得男子的质问,孤月心神回转,剧痛自掌心传来,不由得皱了眉,“嘶”地倒抽了口冷气。身后的月箫和月韵才软颤颤地上前扶起孤月,犹自惊恐着,一句言语都没有。 见得对方将自己忽略了个彻底,男子不满地叫嚣起来:“喂,惊了本公子的马还不快道歉,若非本公子马术极佳,怕是你方才就得见阎王了!” “呵!”孤月拨开覆面青丝,被对方那极欠扁的话语气得冷笑一声,眼眸一扫,倒想看清是哪个竟比自己还嚣张。 对方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孤月微微扬起脸庞,却被对方的容貌狠狠惊艳了一把,眉目精致,纤长的眉斜上鬓发,鼻梁又挺又直,嘴唇稍薄,纯色嫣红若桃花,脸上的肌肤凝脂赛玉,真真是颜如宋玉,貌比潘安。他身材高大却不粗犷,配上如此艳丽的容貌倒也不突兀,若不是那喉结,孤月都险些将对方看成女子。 孤月还惊叹着对方的容貌,却见对方呆呆傻傻地站着,一点也不像是之前那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人了。 真没劲孤月再没了想要与对方说道理论一番的想法,低下了脑袋,还状似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 她却不知,自己先前微微仰头,美眸轻瞪,似嗔似怒的模样在对方男子的眼里又有多么勾魂夺魄。孤月今天为了上街,特地挑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裙衫,裙衫轻摇慢晃,如梦似幻,叫孤月看起来就像误入凡尘的仙子,轻灵透彻,偏她因为薄怒,双颊泛起了红晕,又叫她看起来娇俏可人。 “在下连折,敢问姑娘芳名?”自称连折的男子斯斯文文的,似模似样地冲孤月双手一揖。 孤月瞥他一眼,默不作声。 连折受了冷遇,兴味更浓,嘴角玩味的笑容咧开来,索性不装了,恢复那纨绔二世祖的性子,摆了个自认为帅气实则风骚无比的姿势,痞痞道:“本公子纵马惊了姑娘,也没啥可赔礼的,本公子就勉为其难以身相许吧。” “” “喂,你叫什么?” 孤月嘴角抽了抽,还没见过如此臭不要脸的,之前还骂自己惊了他的马,这会子却承认是他纵马惊了自己,还要以身相许来赔礼? 孤月弯腰捡起掉落一旁的帷帽,也懒得再戴上了,转身拂袖就走。连折却牵了马,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跟个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一路还在孤月身后叽叽喳喳的: “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呀?” 孤月将他视为空气,继续逛自己的。姑臧城的街市分为东西两部分,东坊多是喝故衣c令曲c书画之类的,孤月不敢兴趣,故而孤月今天所处乃西坊,此间以瓷器c雕刻等各类小手艺件儿为主,造型别致,孤月很是喜爱。 此刻,孤月站在一展铺前,于一堆物什儿中挑选着,连折倚着马,不以为意地丢出一锭银子,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准确地砸中了摊主的脑袋,伴随着“咚”的一声,连折轻飘飘的一句:“喜欢就全买了。” 摊主心内的小火苗还来不及窜起,便被连折这话给“嗞溜”一下熄了个彻底。摊主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眉开眼笑的捧着锭银子,也不管孤月怎么折腾他这堆“宝贝”了。 孤月斜睨了连折一眼,她对钱财没什么概念,这东西自己从来不缺,不过有人愿意当“冤大头”,孤月也是乐意之至,谁叫他之前“得罪”了自己。 连折得了这一眼,却是激动得不行,总算是不把自己当空气了不是?舔着脸儿巴巴地凑上去“美人儿可是感动了?本公子家里最不缺金银财宝了,府上也没个姬妾,美人儿嫁过来,保管儿日子过得美滋滋” 连折吧啦吧啦倒豆子似的说着孤月嫁他的好处,聒噪得不行,孤月全当没听到,手指在一堆物件儿当中翻来翻去,终于看中了根金步摇。这根步摇的锤揲錾刻工艺尚可,步摇呈鹿首造型,面庞瘦长,双竖耳,顶部饰伸出三支主干的鹿角,每枝杈梢上坠一片桃形金叶,鹿之面庞c耳及角的枝杈上均饰细密的联珠纹,形成用于镶嵌的凹坑,内嵌白c蓝色料石,或勾勒轮廓,或作水滴珠点缀装饰。 摊主忙不迭地称赞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步摇可是从长安贩回来的,只此一根,姑娘戴上那可真是光彩动人啊!” 摊主嘴皮子也是利索,这三两下的一般顾客怕是早被哄得心花怒放了。南凉已附属后秦,通商自是也打通了,这群小贩倒是有些头脑,立马打上了从长安贩回的幌子,这价钱上来了,稍有些身份的人也能看得上这些个小物件。 连折眼疾手快的夺过孤月手中的步摇,竟三两下的就给孤月绾了个髻,孤月神思恍惚,蓦然想起也曾有那样一个人,执了她的发丝,轻轻柔柔地绾着,他声音清越的说着“试试看吧,就当给往后练练手了”,彼时繁华院风景如画,她却只记得这一幕。 连折见孤月没有反抗,愈发得寸进尺,笑嘻嘻的凑着孤月耳朵:“绾发是夫君才能做的,这下你可一定得嫁给我了。” 灼热的气息喷在孤月的耳垂上,痒痒的,白皙的耳垂瞬间通红,好似一颗小小的红玛瑙。孤月从回忆中醒来,又气又羞,狠狠踩了连折一脚。 “嗷!”连折抱着脚跳,这一脚可没留情,他都感觉自己脚趾快断了。 可是看着美人嗔怒,红霞自耳垂漫到了修长白皙如天鹅般的脖颈,两腮润色得如刚开放的桃花,头上金步摇上的桃形金叶一晃一晃的,简直晃在了自己心尖尖儿上,那点疼痛便也不算什么了。 摊主笑看着俩人打闹,还在乐呵呵地吹捧着自己的步摇:“姑娘果真适合这步摇,这一戴上当真是有惊鸿之色!” 连折一听这摊主都快把他的货吹到天上去了,冷哼一声,也吹嘘起来:“这算什么?本公子府上好东西多了去了,”转而看向孤月,眼睛亮晶晶的,像只要向主人讨赏的小狗,“哎,你喜不喜欢驾鹰?我跟你讲,我驾鹰可厉害了,我府上还有专门驾鹰的玉臂鞲,那才叫一个精致,玉丝细细密密的成一张网,玉丝上还雕着各种图案,那叫一个巧夺天工,再镀上一层鎏金,美啊美” 孤月现在是满头黑线,驾鹰她倒是听说过,用线轴绑着鸽子,鸽子背上放一团蚕丝网,然后放飞鸽子,待鹰捉住鸽子后迅速收线,此时鹰的爪子深深的抓在乱七八糟的网里,再把捕获的鹰放在自己手臂上戴着的玉臂鞲上便是了,那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干的事儿,倒也真符合眼前这人的形象。 孤月没了气恼,这就是个熊孩子,再看连折便带了些调笑意味:“那除了驾鹰,你还会些什么?” 连折这下子更加兴奋了,手舞足蹈的,口中也是不停:“本公子会的可多了,像是斗鹅c投壶c驯狗” 孤月更加坚定的认为这就是个精通玩乐的熊孩子了,白瞎了副好看的皮囊。天色渐晚,孤月想回府,连折却仍然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问孤月名字。 他跟在后边,孤月也不好回公主府。神经病!忍无可忍,孤月愤然回身:“我说我是公主,你信吗?” 连折得了回答,笑眯了眼:“信啊,我还是王子呢。” 孤月不雅地翻了好几个白眼,更加确定这人脑子有病,心想:我是公主,王子便是我哥,我还能不认得么?孤月吸了口气,按捺住想打人的冲动,挤出一个笑来:“我都告诉你了,那你可以走了吧?” 孤月两排细白的贝齿磨得咯咯响,仿佛连折再不走,她就要上去咬他了。 “这就走了,公主可得等我来提亲。”连折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潇洒,一气呵成,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心满意足地打马离去,又引起街上好一阵混乱。 经这一番折腾,孤月已没了心思继续逛街了,掌心的伤口火辣辣地痛着,孤月双手摊开一看,破皮之处有细细密密的血珠子慢慢渗出来,皮往外翻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孤月径自回府,召了太医处理伤口,敷药期间又免不了被月箫絮絮叨叨地一顿数落。孤月身旁没有教导嬷嬷,月箫自小服侍孤月,操心得多,可以说是顶了教导嬷嬷一职,孤月被数落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早就将连折这人抛诸脑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怒涛岂必属鸱夷 然而孤月在府中休养不到三日,就听说胡夏国来使已抵达宫中。朝堂之事,跟她关系不大,孤月不予理会。 胡夏如今国力日渐强盛,从先前胡夏联合北凉与南凉开战这一举措,便知胡夏国也是野心不小,还欲拓展版图。现南凉依附后秦,以后秦之威,区区胡夏暂时还是不敢挑衅的,那么与南凉面子上的友好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既然是面上的交好,那么暗地里的刁难和对峙仍旧无法避免。此次胡夏来使为三王子赫连昌和五王子赫连定,表面功夫可以说是做得很好了,看起来诚意十足。傉檀这边也不好轻视,着世子拓跋虎台进行接待,辅国司马边宪从旁协助。虎台将二位王子安顿在了来仪殿,一切吃穿用住都仿以往接待来使的最高规格来安排。 傉檀又于流光殿设了夜宴,美其名曰为二位王子接风洗尘,实则大家心知肚明,无论胡夏真是为了两国邦交还是别有目的,都会在宴上见分晓。 傉檀坐于九阶高台之上,端起案桌上的酒杯:“二位王子远道而来,孤这杯酒,全当欢迎二位了。” 五王子捋顺了衣袍,缓缓站起,面上带了三分笑意:“王上太过客气了,这杯酒该是本殿敬王上才是。” 傉檀看向自己右手边胡夏来使坐的这一排,三王子仍旧坐着,自斟自酌,完全不理会席间一切。傉檀压下心中不悦,面上笑容反而更真切了几分,复又看向五王子:“哪里哪里,招待不周,叫五王子见笑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非常公式化地说着些客套话。明明那三王子才是坐在那一排上位的人,却始终不发一言,由着五王子去周旋。 酒过三巡,五王子终于耐不住切入了正题:“久闻南凉贵女多才艺,本殿和三王兄尚未立妃,本殿此次特意带了几个府中舞姬,想与贵国才女比试切磋一番,若得贵国才女一二为妃,也是件幸事,王上以为如何?” 傉檀横了虎台一眼,不语。虎台却被傉檀那个凌厉如刀的眼神看得心里忐忑不已,他与三王子c五王子接触那么久,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们有这想法,他还想起自己在来仪殿的时候看过五王子带的舞姬的表演,着实精彩绝伦,非是南凉寻常舞姬可比。他虽贵为王世子,可父王很少对自己委以重任,第一次负责接待他国来使,如此重要的事情,眼看着出了纰漏,虎台攥紧了酒杯,暗自恼恨着自己的无能。 见对方不应,五王子出言紧逼:“王上为何不应?难道偌大的南凉国竟找不出一个舞姿尚佳的美人?还是王上轻视我胡夏,不欲与我胡夏结亲?” 傉檀皱紧了眉头,这是个陷阱,他知道,却不料对方如此高明,不应,或应了输了,则失了南凉脸面;应了赢了,则须和亲,对方有备而来,那么一般的舞姬必然赢不了,必得是自小培养c舞艺极佳的贵女上场方有赢的可能,赢了后又要远赴胡夏和亲,王公勋贵哪个会愿意自家千金远嫁他国?若傉檀下旨强求,或可造成君臣离心,这进退两难的,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决策。 虎台年轻气盛,受不了对方的讥讽,拍案而起:“胡说!南凉多的是才艺双绝的女子,如何会怕你?只是你的舞姬排练良久,却叫我南凉匆匆准备,是何道理?可是不公?” 五王子展颜一笑,手里一柄玉骨扇一摇一摇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温良模样:“无碍,本殿今儿个叫舞姬先跳给诸位看,再给殿下三天时间好好准备,如何?” 傉檀简直被虎台气得肝疼,如今对方都这么说了,不应那就真是让人家嘲笑南凉怯懦,平白被人低看了,只能极不情愿地点头,“尚可。” “哈哈!”五王子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爽朗一笑,“王上果然大气。”复又将玉骨扇合拢来,于另一手掌心轻拍三下,七名舞姬鱼贯而入。 “给本殿好好跳,跳得好了,本殿重重有赏!”五王子说着激励人心的话语,七位舞姬连声应“喏”。 丝竹之声起,七名侍卫举鼓呈长蛇状进场,待舞姬上鼓,又排成北斗七星状,最后围成一个圆盘,竟是汉朝以来有名的《七盘舞》。 七名舞姬在七个盘鼓上,以不同的节奏,时而仰面折腰双脚踏鼓,时而腾空跃起,又跪倒在鼓面上,迅速一个翻身,以足趾巧妙踏止盘鼓,身体作跌倒姿态摩击鼓面。更为难得的是,七名舞姬脚踝上还系着不同音色的铃铛,“叮铃铃”的铃铛声随着舞姬们敏捷的踏鼓动作c如飞行般的轻盈舞步响起,与伴奏的乐声相和,真是相得益彰。收尾时,中间一人向空中一跃,一个完美的倒踢紫金冠,下面的侍卫也动得恰到好处,盘鼓刚好接住下落的舞姬,周边六人皆作横飞燕。 这真是一次绝佳的视听盛宴,在座之人无不为这精湛的舞技而鼓掌,七盘舞本身就很难跳,需要舞姬与侍卫配合衔接得天衣无缝,更遑论这舞期间还别出心裁地以铃铛声成曲,若没有数月以上的练习,是绝对跳不出的。 “胡夏国真是人杰地灵,这七名舞姬的舞艺倒真是叫孤眼前一亮。”傉檀不咸不淡地说着场面话。 “哪里哪里,她们只供诸位小娱,本殿更期望见识下南凉绝世之舞。”五王子说得谦虚,至少这话不显半分自大狂傲之意,“那么,本殿便等着三日后的表演了。” 五王子话一落,坐在他上位c没什么存在感的三王子起身,双手背于身后,神色颇为自负道:“本殿也甚为期待!”继而领着胡夏一行人直接离场。 这下流光殿死一般的寂静,傉檀黑着脸,大臣们便是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直到长喜绕过一侧台阶,神色惊慌地凑近傉檀,小声禀告:“王上,大事不好了” 众大臣只见长喜凑在王上耳边细说着什么,每说一句,王上脸色便冰寒一分,而后竟然抄起酒杯就砸向了世子,破口大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孤便看你三日后能拿出什么舞蹈!” 大臣跪了一地,甚至连“王上息怒”这几个字都不敢说,虎台硬生生地被那酒杯砸中额头,鲜血直流,他不知道父王为什么那样生气,不敢躲,鲜血遮住了眼帘,也不敢擦,木头桩子般站着直到傉檀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飞雪梨花舞翩跹 傉檀和大臣们皆已离场,空荡荡的流光殿只剩虎台一人。 虎台的下属梁裒匆匆来禀:“禀告殿下,教坊内的舞姬要么就是不停地拉肚子,要么就是扭伤了脚踝,总之,近期内是无法排练舞蹈的。” 虎台在宴上听闻五王子要比试歌舞后就派了梁裒去通知教坊早做准备,没想到梁裒竟带回这样一个坏消息,怪不得先前父王气成那个样子,不顾自己的颜面,当着大臣就拿酒杯砸向了自己。 虎台心里急着,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转来转去。正当梁裒被自家主子转得头晕之际,“有了!”一声高呼,自家主子风风火火地出了流光殿,没了人影。 三天时间转瞬即过,一下子就来到了南凉展示舞艺的这一天,这一次虎台却要求大家伊布临渊池,临渊池是属于逍遥园的一个湖泊,正好被逍遥园环抱着。秋冬之际冷风呼呼地吹着,不像流光殿内还烧着地龙,众大臣冻得瑟瑟发抖,纷纷裹紧了各自的衣袍,反倒没什么心思观赏这舞蹈怎么样。傉檀自三日前流光殿内发了通火,也再没管这事,由着虎台折腾。 仪仗队已经在临渊池旁铺陈开来, 临渊池中,稀稀朗朗地放了数盏莲花灯,莲花花瓣有好几重,一重卷一重散,灯光便分散开来,不怎么耀眼。虎台一声令下,周围岸上的灯笼c火光通通熄灭,不待众人惊慌,“铮”地一声,乐声已起,却见得水心亭处有光亮起,灯光影影绰绰,层层纱幔飘飞,女子纤细婀娜的身影投射其上,隔着临渊池的水波,那女子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这倒是新奇,众人的心思便渐渐地投到了那倩影上,再不管周边寒冷。 乐声徐缓,女子莲步轻移,似乎不是在走动,而是被推着行进,忽而乐声一个停顿,却见女子素手轻抬,将脑后挽着发髻的簪子取了下来,那灵蛇髻一散,顿时,一头如瀑青丝流泻而下,垂至腰际,紧接着乐声便急促起来,似有细细密密的雨珠子,叮咚叮咚地一下下砸在了人的心上,女子以右足为轴,娇躯急速旋转起来,愈转愈快,甩出的绸带一圈圈环绕周身,若流风回雪,掩袖,拂袖,飞袖,扬袖,袖若流水清泓,急速的旋转中依然表现出绰约风姿,那动作无一不优美,纤细的腰儿似水蛇般疯狂扭动,直叫人看得目不转睛,众人渐渐地收起一开始对于这临渊池观舞的不满和抱怨。 女子的衣带飘逸,裙摆旋为弧形,连发丝都在舞动,明明看不见他的容颜,众人却觉得那一定是个极美c极媚的美人,她翩跹得就像一只妖精,活色生香,摄魂夺魄,偏偏那黯淡的灯光,白色的纱幔,又敛去了几分妖气,透出圣洁的味道来,往往是这样的朦胧美,才格外撩人。 逍遥园里落英缤纷,凋落的紫荆花花瓣被风吹得落入了临渊池,原本浅紫色的花瓣在略有波光的水面上呈现出了白色,脉脉流水,飘摇曳曳的花瓣,有男子轻柔的歌声响起: “东风荡飏轻云缕,时送潇潇雨。水边台榭燕新归,一点香泥,湿带落花飞。 海棠糁径铺香绣,依旧成春瘦。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落花飘香,和月折枝,这一曲恰合时宜,轻易就将人带入了一个如梦似幻的意境里,曲调幽婉,歌声亦是温柔缱绻,唱得人心里窝着一汪春水,暖洋洋的,可这歌词,却透着股无法言说的哀愁,而那美人踏着这节奏旋转,踮脚,抬臂,踢脚,随着歌声一落,美人一个收势,仰身下腰,一头青丝如绸缎般飘动,今晚的月光也是格外的清雅,什么叫照影惊鸿?这就是了! 一时间众人都看痴了,临渊池旁寂静无声,大家都为这一舞而神魂颠倒。 待池边点起灯火,水心亭处却早已不见美人踪迹。 五王子平常带着笑容的脸此时有些清冷,长睫掩过了眸中的一抹深思。 有还未回过神的人喃喃道:“人间竟有此舞,今日一睹,方不枉此生啊!” 傉檀终于是真心笑了起来,冲虎台颇为赞赏地点了个头,微不可见,只刚好虎台接收到了,吐了口浊气,压在心里的重石终于可以放下了。 “不知五王子以为此舞比之贵国的七盘舞如何?”傉檀问得和善。 “此舞新颖而又清丽脱俗,便是七盘舞,也有所不及。”五王子说得诚恳。 见对方没有硬撑着说瞎话,也是个输得起的人,坦荡荡的,傉檀反而对他高看了一眼。 众人再回到流光殿落座,才发现胡夏使臣这一排的首座竟然空了,三王子不见了?三王子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五王子又是个长袖善舞c胸有城府的,大家都集中精力应付精明的五王子了,自然就忽略了那存在感极低的三王子。 只是这三王子骤然失踪,且在南凉王宫内,也是件极大的事了,场面顿时便有些慌乱起来。 “这这这,三王子怎会不见的?” “定是在那临渊池旁不见的,黑灯瞎火的,大家都在看舞,注意不到也是正常。” “那得赶紧找啊!” 两方的大臣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 “安静!”傉檀喝了一声,上位者的威严扩散开来,掌控住有些纷乱的局面,“世子!” “儿臣在!”听得傉檀唤,虎台神色恭谨地出列行礼,这一波初平,一波又起的,他已经做好了被傉檀再次怪罪的准备。 不料傉檀这时并没有责骂于他,反倒是拨了两队禁卫军协助他找回三王子,“着第三c第四队禁卫军,协助世子,尽快找回三王子!” 流光殿众人都在为三王子的失踪而担心,而离逍遥园不远的万秋阁,一穿着打扮略显怪异的男子拉住了一位素衣白裳的姑娘,男子身穿长齐小腿c两边开叉的赭红色宽松长袍,黑色的腰带斜斜系着,腰带的两端垂在前面,袖子在手腕处收紧,宽大的裤子也在踝部捆扎紧,足蹬宽口齐头翘尖靴,高领衣襟上镶着一圈毡毛,显得贵气十足,赫然就是那走丢的三王子。 “是你!?”男女两人异口同声,只不过男人惊喜,女人惊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今朝重逢岂偶然 女人就是孤月无疑了。 孤月是从水心亭跳完舞悄然离开的,从逍遥园往南走,是出宫之路,正穿过紫阁,走到这万秋阁,冷不防就被人拉住了。孤月一曲舞毕香汗淋漓,有些黏腻,被风一吹身上又冷飕飕的,想疾步回去沐浴更衣,陡然被人拉住,正要发火,见得对方面容,这火气也就变为深深的忧愁了,这人正是她在长街上遇到的粘人无比的“连折”。 “连折”不负所望,果然发挥了他的粘人特性,拉着孤月的手就吧啦吧啦说个不停了:“哎呀,姑娘,我们真是有缘呀” 怕是孽缘吧,阴魂不散的,孤月在心里吐槽着。 “你刚才那舞跳得真好!” “谢谢夸赞。”孤月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对方的赞赏,反正他都跟到这里来了,那是无比确定跳舞的人就是自己了,没什么好推诿的。 孤月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一抽,却没抽出来,望着对方生得如此招摇的脸,心想反正自己也不吃亏,就由着他握了。再细细思忖,他既然能去临渊池观舞,且身上衣料也是上佳,身份必定不俗了。是以孤月再次质问“连折”:“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身上衣饰风格不似南凉,孤月又补充一句:“你是胡夏国使臣?” “连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呀,我早说过我是王子嘛,我是胡夏国三王子,复姓赫连,单名折,不过你叫我连折也是可以的。” 孤月差点脚下一崴,没想到他告诉自己的身份竟然是真的,心想这人要么是太过聪明耍着自己玩,要么是太实诚,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蠢。看着自己面前这人,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要是舌头伸出来,背后再多条尾巴,那就是条向主人求抚摸求表扬的大型犬,孤月默默地在心里划去第一种可能。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当时报的身份也是真的嘛,有趣,孤月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翘起。但是想到自己大费周章地进宫跳舞完全就是胡夏没事找事,又有些生气。 孤月甩开连折的手,这下连折没注意,被她甩开了。孤月迈步往宫外走,只不过连折这大长腿,一步抵得了她两步,是以孤月怎么也无法拉开距离甩掉对方。 连折继续跟她搭话:“那你是哪位公主,叫什么名字呀?我好娶你呀。我觉得你还是嫁给我比较好,你若是嫁给五弟还得随他叫我哥哥,我比五弟长得好看,也比他有钱,而且他也打不过我” 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孤月听得满头黑线,想不到这连折还真是个话痨,跟在她身后聒噪得不行,而且居然真的相信了自己是公主,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但还是觉得对方傻乎乎的。不过谁说自己一定要嫁给他们兄弟俩了?孤月回身,不料“砰”地一声,撞上了一堵“墙”。 连折一直说着话,没料到孤月突然回身,没刹住脚步,正好被孤月撞人怀中,小小的一团,软软的,原来女人的身子如此绵软馨香。 孤月迅速退出了连折的怀抱,倒叫连折有些失落。男人的胸膛满是肌肉,硬邦邦的,孤月的鼻子撞得生疼,“嘶嘶”地呼着痛,眼泪都快要飙出来了,委屈得像只猫儿,连折便一把捂住了孤月的鼻头。男子体热,又走了一段路,手心都带了薄汗,却并不难闻。孤月的鼻子早被冻得冰凉冰凉的,索性由他捂着,男子身上的体温便通过手掌源源不断地传向孤月的鼻头,甚至整张脸都被捂红了。幸好有夜色掩护,连折看不分明。 “三王子?三王子?”梁裒的声音依稀传来,越来越近,带着禁卫军就要找过来了。 孤月拍开连折捂着她鼻子的手,作势要走,可连折不依不饶地又拽住了她的袖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孩子还真是执着哟,孤月当真是有些无奈。 “三王子!可算找着三王子殿下了,殿下还是快些回流光殿吧,王上和五王子都很担忧殿下!”梁裒那大嗓门,隔着老远就开始喊话了。 孤月庆幸,还好自己这位置巧妙,正好站在了一个凹型的假山边,一块凸出的高大嶙峋的假山石正好挡住了孤月的身子,夜晚光线昏暗,连折又是侧身挡住了假山口,梁裒那个角度也就只能看到侧着身子的连折了。 估算着梁裒距这边还有百十步的距离,孤月心焦,眼珠子骨碌一转,踮起脚尖凑到连折耳边,小声说道:“我其实不是公主,我叫婵娟。” “婵娟,婵娟”连折呢喃着这个名字,而孤月趁他愣神之际,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梁裒率禁卫军过来时,就只瞥见远方拐角处白色衣裙一闪而过。 “殿下?殿下!”梁裒见三王子愣神,右手便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动,以期唤回他的神智。 三王子回神,却是相当高傲地睨了他一眼,然后又变得面无表情,原本绝艳无双的容色也黯淡下来,变得乏味可陈。梁裒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三王子先前那一眼清贵沉奢,可现在再瞧,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面瘫脸,别说清贵气息了,简直再平淡普通不过,脸庞僵硬,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无趣得像个七八十岁的痴呆老人,让人不想多看,因此存在感低,极容易被忽略。 虽说如此,梁裒倒是不敢再大意,神色认真地躬身请三王子回流光殿,又觉得自己之前依稀听到了三王子口中唤着什么,似乎是“婵娟”?还有那一角白色衣裙,于是试探着问道:“三王子方才似乎唤着‘婵娟’?” 不出意外,三王子果然没理他,步子没顿一下,连个眼神都欠奉。 而孤月一路小跑着出了朱明门,月箫和月韵已经站着朱明门外等着了,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马车和一马车夫。 孤月心下还有点慌,她想自己应该是没有暴露身份,那赫连折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只要自己往后窝在公主府不露面,他就是将宫中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自己。而且这次自己是由王宫南门朱明门出的,公主府在王宫东边,按理说应该由东门青阳门出,如此一来,应该是保险一点了,孤月都想为自己的早先布置鼓掌了,嗯,自己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由于孤月这次是秘密进宫的,也不敢乘坐自己那特意打造的标志性十足的马车,眼下这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十分颠簸,颠得孤月心神不定。自己有婚约在身,本也不必搅入这些杂事儿,可一想到自己的兄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兄妹亲睦手足情 那晚虎台慌慌张张地跑来公主府,孤月那时都准备就寝了,想着天色那么晚,哥哥定是有急事,才又披了外衣到了正厅。 虎台正坐着喝月音奉上的茶水,一抬眼见了孤月,眼睛都亮了,仿佛是在沙漠中行走c干涸了许久的人见到水一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抓住了孤月的肩膀:“阿月,你可得帮帮哥哥。” 虎台将孤月迎上了座位,自己也不坐了,干脆蹲了身子在自家妹子面前,说道:“好妹妹,这次你一定得帮帮哥哥!这可是事关哥哥的终身大事,阿月,你可得帮帮哥哥。” “” 孤月满头黑线,覰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哥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啊,连终身大事这种话都能信口拈来。 不等孤月发问,虎台就接着说道:“你知道父王让我负责接待胡夏使者,今晚流光殿夜宴他们却提出要比舞,跳舞的舞啊,偏偏歌舞坊的舞姬要么受伤,要么生病,一个能上场的都没有,可急死我了。” 孤月眯眼看着虎台,似乎有点明白虎台的意思了,试探的问道:“所以,你是想” 虎台连连点头,孤月却猛地站起,直接拒绝:“别说了,不行。” 说完,孤月就要回房,却被虎台拉住,哭丧着脸,看了孤月好长时间,见孤月面上没一点动容,又道:“阿月,你可是我亲妹妹!你也知道父王虽宠你,却并不怎么看重我,这次好不容易让我负责一回正事,要是办砸了父王就更加看不上我了,我坐稳世子之位,阿月,你也才能一直无忧。” 孤月闻言微微一滞,这话确实戳中了孤月的心坎,孤月从前便是这样想的,母后早逝,这个哥哥又天资平庸,甚至可以说是下等,还记得幼时哥哥学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就是靠着自己在那书上细细地做了批注,从旁疏导,在父王和太傅考察功课时才不至于被责罚。 “只此一次。” 虎台喜笑颜开,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欣喜,眼神亮得惊人,若不是孤月拦着,他真想把孤月抱起来转两圈,此时在虎台眼中,再没有比自家妹妹还善解人意的姑娘了。 孤月可不管虎台脸上浓浓的笑意,直说:“哥哥你可要记住,我这次帮你,实则也是为了我自己,要是将来我有什么事情找你,你也是不能推辞的。” 虎台连连点头,说道:“妹妹你就放心吧,从小哥哥哪件事没顺着你?连哥哥的坐骑追风都让给你了。” 这倒也是,她小时候还骑着追风去伯父面前显摆过呢,孤月笑开来,整个人仿佛绽放的花骨朵儿般,灿烂又晴朗,虎台没见过真么阳光的孤月,不禁看呆了。 孤月推了推他:“哎,哥哥你再将今晚宴上的情形事无巨细的给我说说。” “好嘞!”虎台一句一句给孤月说着流光殿内的事情,孤月却是每听一句眉头便皱紧一分。 “胡夏想和亲?哥哥你明知道父王已经为我赐婚了!”孤月本来还坐着,一手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突然“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吓了虎台一跳。 虎台赶紧安抚自家妹子:“阿月,你就是去跳个舞,父王那么宠爱你,绝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父王疼我是一回事,可我也不能仗着这份疼爱尽给父王找麻烦。哥哥你怎么这么糊涂,怪不得歌舞坊的舞姬齐齐出事,人家胡夏的手都伸得那么长了,你这个世子还一无所知,人家要没点图谋犯得着废那么大劲?” 虎台被孤月说得哑口无言,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孤月也在自己心里叹了口气。 “哥哥你来我这里可有其他人知晓?”孤月再次问道。 虎台连忙回应:“没有没有,我一人过来的,连我的近侍梁裒都不知道。” 孤月想了想道:“哥哥,跳舞可以,我却是不能露面的,哥哥到时将临渊池的水心亭用白纱围住,那水心亭只有一条水廊延伸过去,届时哥哥再将人请到逍遥园观舞。” 孤月上回逛了逍遥园,此刻便也只能想到那一处比较适合,又补充一句:“观舞的位置最好设在水心亭对面那护栏边。” “都听你的。”虎台点头如捣蒜。 孤月若有所思片刻,又再度叮嘱虎台:“这件事只有咱们兄妹俩知道,不能给别人知晓。”说着还对虎台抬起了一只手掌,要与虎台击掌为盟。 “行!君子一诺千金,我保证这是咱们兄妹俩的秘密。” 虎台这样说孤月是放心的,毕竟自家哥哥她还是了解,小时候孤月做了坏事就全推到自家哥哥头上,他也不替自己辩解,默默地承受了傉檀的责罚,有些事情明明也可以学孤月撒个小谎就过去了,他还是不发一言任傉檀打骂。 事情搞定,虎台霎时松了一口气,屁颠屁颠的走了。孤月瞧着虎台离开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虎台额头上的口子,她是瞧见了,除了父王,谁还有这个胆子敢打世子?父王对哥哥这是恨铁不成钢,哥哥驽钝,但胜在为人正直,自己多帮衬帮衬,总不能真叫父王对哥哥寒了心吧? 老实说,虎台这世子之位的确不是很稳当,南凉历来不怎么重视王世子,从王位的传承便可见一斑,大伯父拓跋乌孤将王位传给了二伯父拓跋利鹿孤,二伯父利鹿孤又将王位传给了孤月父亲拓跋傉檀,一直以来的传弟不传子,让如今的虎台的确是没什么势力,反观傉檀之弟c孤月的王叔拓跋文支,如今在朝堂很是得势,湟河一郡都尽归于他。 “公主,到了!”月箫见孤月一直沉思着,连马车停了都没反应,故而温温柔柔地提醒了一下。 “嗯?嗯”孤月含糊地应声,倒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心里一直想着事情,连这马车的颠簸都忽略了过去。 月箫和月韵先后撩开帷幔走下,继而一只白皙娇嫩的柔荑从里头伸出,月箫和月韵赶忙上前搀扶,孤月下了马车,公主府的守值人恭敬行礼,孤月跨过门槛时顿了顿,半回身冲身后两旁的守值人道:“本宫今晚哪也没去,记住了吗?” 两位守值人皆看了对方一眼,对这命令有些莫名,却也都恭敬回答:“是!” 孤月这才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一念心起千劫在 孤月这边已经洗洗睡了,流光殿那边却依然暗潮汹涌。三王子回了流光殿,仍像之前一般做个牌面,不言不语。只是他身边的五王子赫连定可就没那么好打发了,他笑容温和无害,摇着手中的玉骨扇,往席间一瞧,看定了武将席的鍮勿仑大将军:“鍮大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本殿久仰大名,心有一惑还望大将军来解。” “五王子但说无妨。” “胡夏与南凉也偶有交战,不知如果是鍮大将军挂帅出征,将从何处进攻我胡夏国?”五王子声色高亢,面色却是一片天真,仿佛真是有不会的作业要请教先生。 流光殿内寂静无声,好端端的宴席,突然提及交战,便是上首坐着的傉檀也得深思此话何意。 鍮勿仑不动声色抿了一口酒,中规中矩回答:“我南凉大军擅长阵地战,应当择开阔地带,便沿黄河河谷,择上邽为首战之地。” 五王子得了回答却突然笑得肩膀发颤,他看向傉檀:“王上,这鍮大将军真是有趣,本殿一句玩笑话,他竟答得如此认真,莫不是早有进攻我胡夏之意?” 流光殿内气氛尴尬起来,傉檀和鍮勿仑的脸色都异常难看,虽则对方语气淡漠,轻描淡写的如谈论吃食一般,却句句敏感带刺。 五王子笑够了,沉静下来才好似发现殿内的诡异气氛,微微歪头:“诸位怎么都不说话了?” 说什么?这种情况下谁还敢乱说话,多说多错,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见众臣都低了头,五王子好似又想起了什么,他看向上首:“王上,本殿先前提及和亲之意,彼时还只是初有想法,今晚见识了那一舞,便叫那女子做了本王的五王妃,如何?” 傉檀并不知今晚于水心亭起舞的是何人,还未答话,席间一直被忽略的三王子却豁然起身:“应该是本殿的三王妃!”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众人都愣了三秒,五王子看着三王子,眼底有疑惑,但也反应过来接话:“对,王兄尚未娶妻,自然轮不到臣弟,”又转头再度望向傉檀:“王上以为我胡夏三王妃之位可担得起那女子身份?” 傉檀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倒是一旁的虎台急了:“若是担不起,你胡夏又当如何?” 五王子眼风陡然凌厉,继续道:“担不起啊,那也无妨,此桩婚事不成,还有其他法子可维系两国之谊,王上开上邽c金城两地,许我胡夏商人入境亦可。” 上邽和金城乃整个陇西的咽喉要塞,马匹c粮食c金银绫罗无数,整个南凉税赋绝大多数来自这两地,放胡夏商人入境,必会对南凉商人的收入产生影响,甚至会影响南凉国库收入。 这下场面哗然,众人怒形于色,愤恨胡夏竟有此狼子野心。 五王子继续笑道:“诸位也不用拿这种眼光瞧我,若是贵国应允和亲,大可册封那女子为郡主,我胡夏必定以公主之礼相待,自愿退居一百里地,且百年之内绝不主动挑起与南凉的战事,”五王子丢开折扇,摊开手来,言语随意:“我胡夏是十分有诚意与贵国交好,此二者若皆不许,那便真如鍮大将军所言,两国交战于上邽,王上以为如何呢?” 傉檀瞧着下方的赫连定,目光平静而寒凉,赫连定笑容不变,坦然回视。 众臣蠢蠢欲动,有部分人按捺不住已开始窃窃私语,南凉与胡夏交壤边境甚长,胡夏退居一百里地相当于让出了两三个郡,一桩联姻可让南凉如此获利,且让边境百年安宁,如此丰沃优厚的条件,哪还需管那女子是谁,身份如何?这取舍,自有考量。 五王子赫连定再度开口:“本殿既然给了南凉三天时间准备今晚之舞,便也给王上三天时间考虑本殿的提议,恰好听闻三天后乃是贵国二公主的及笄礼,王上届时再给答复吧,本殿今晚就先行告辞了。”说完便带着一众胡夏使臣出了流光殿。 在这个节骨眼上,几乎没人还记得二公主的及笄礼,若非五王子的提醒。 而五王子和三王子到了来仪殿,摒退了众人,五王子赫连定揭下了一直带笑的面具,神色颇为激动:“三哥,你方才流光殿内为何有那样一说?” “嗯?”三王子懒散的瞥他一眼。不以为意:“哪一说?” 还能有哪一说,三王子总共在流光殿也就说了一句“应该是本殿的三王妃!” 赫连定知道自家兄弟的德性,无可奈何:“三哥,我求求你改改你那臭毛病吧,对着好看的人你乖得像条哈巴狗,不好看的你连个眼神都欠奉,可这世上还有几个长得比你好的?” 没错,三王子是个颜控,而且自己长得花容月貌的,赫连定说的并不夸大。 赫连定思及自家哥哥不寻常的表现,灵光一闪:“莫非三哥你不见的那段时间见着了那名跳舞的女子?”他仔细瞅着自家哥哥,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又兀自一着下巴:“嗯,那女子长得应该还不错。”语气肯定,不得不说赫连定这脑子的确灵光。 被猜中了,三王子幽怨地瞪他一眼,“她叫婵娟,你帮我在这宫中找找,反正长得最好看的就是她了。”说着还挺了挺胸膛,有一股不知哪来的骄傲,看着赫连定似笑非笑的神情,又警告性地补充一句:“你不许打她主意。” 赫连定是终于笑了出来,婵娟?怕是个假名字了,也就只能骗骗自家三哥这种纯看脸的人。赫连定心里腹诽着,这种话当然不会说出来惹自家哥哥生气。 这厢赫连定帮自家哥哥象征性地找人,三王子此时倒是无比后悔自己平常不听先生听讲,不通笔墨,连个画像都不会画。另一边虎台却被傉檀给勒令闭门思过。 傉檀在书房翰海阁里,向虎台发问:“说吧,那跳舞的女子是何人?” 他料定自己的儿子不会忤逆隐瞒他,都抽出了奏折打算再批几封,哪想虎台只是搪塞:“父王恕罪,儿臣不能说。” 他这个儿子虽然不那么成器,但一向听话,此刻居然如此敷衍自己,傉檀又是生气:“不能说是吧,不能说,”傉檀语气轻轻柔柔的,之后却骤然阴狠起来:“那你就给孤闭门思过去,净给孤添麻烦的东西!” 因为提及了三日后二公主的及笄,本不受重视的及笄礼也紧锣密鼓地办了起来,负责王家宗族事物的宗正梁崧大人也是格外看重此次及笄礼,拓跋落星小小的风光了一把,为此很是高兴。 而孤月听说了流光殿夜宴的后续事宜,却是心事重重,睡不好觉了,联姻c通商c交战,对比起来在大臣心中联姻肯定是第一选择。不是所有的战场都有硝烟,不是所有的英雄都要流血,可是沦为政治牺牲品的女子,献上的是她们漫长的一生啊,如果不是她,那又会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同气连枝抵暗潮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落星的笄礼在佑月殿举行,就是孤月当时行笄礼的地方。这一次,因着胡夏使臣的缘故,落星的及笄礼比当初孤月的还要盛大庄重。 丝竹之声不停,赞官梁崧以盥洗手,高声朗赞词: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落星着采衣采履款款入殿,满面红霞,娇俏可爱,如花一般的年纪,如花一般的笑靥,自是让殿中人都感受到了喜悦和活力。 此次笄礼的正宾是安颜长公主,安颜长公主是傉檀的王姐,且当初利鹿孤将王位传弟不传子,安颜长公主在其中也是助力颇多,因而傉檀对这个王姐也是尊重有加,更遑论安颜长公主嫁给了右将军枯木。有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正宾,落星更是得意欣喜了。 “初加发笄!”梁崧一板一眼地喝着赞词。 落星向着上座的傉檀正跪,安颜长公主绕至她身后,微弯腰身,动作轻柔地为她梳头加笄。有司奉上襦裙,落星入内殿换上后出来再拜。 “二加发簪!” 这一次,安颜长公主弯下了双膝,又快速地给落星去笄加簪。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嘉福。” 有司在梁崧的赞词声中奉上了曲裾深衣,这次不用落星去内殿,安颜长公主直接将深衣展开,落星配合着安颜长公主的动作,衣服几经转折,绕至落星臀部,再以绸带束紧。深衣的领口开得低,里面的衣领便一层一层的露出来,白色采衣,粉色襦裙,再加上黑红色的曲裾深衣。这样一来,落星的玲珑身段也得以显现,褪去了孩子般的稚气,瞬间就有了女人的风韵。 “三加冠钗!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威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阙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安颜长公主来到落星身前,行云流水地为落星去发簪加冠钗,神色肃穆。 “多谢安颜姑姑。”落星低眉顺目,乖乖巧巧地讨好道。 安颜长公主语调平平:“笄者不语,这是规矩。” 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训斥的味道,只是个简单提醒,落星却身子僵了一瞬,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就好像自己把脸伸上去让人家打了一巴掌,她抬起眸子泫然欲泣地望着安颜长公主,安颜长公主不为所动,转身回了上座。 安颜长公主作为正宾,座位就在傉檀的右下首座,这场笄礼,身为正宾的她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便安安静静地吃着案上的吃食,再不看场中一眼。 笄礼还在继续,落星跪于殿中聆听傉檀训词,傉檀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怶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落星还在为先前被安颜长公主下了面子而感到难堪,根本就没有仔细听傉檀说了些什么,待傉檀念完仍是毫无应答,殿内一时寂静,着实尴尬。 好在胡夏国并没有笄礼这回事,因此胡夏国的使臣并不清楚笄礼的流程。五王子以为笄礼结束,连连鼓掌:“精彩!南凉不愧为承袭汉俗的礼仪之邦。” 殿内大臣们面色迥异,一半得意欣喜,一半古怪难看。五王子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笑:南凉内部已是争斗厉害,暗分派别,自己稍稍挑拨,便可能使得他们剑拔弩张。 五王子斟了杯酒,朝左司马赵振那厢走过去,左司马赵振却好似并没有看到,他拿起了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冲与他隔席的祠部郎中史嵩道:“这栗子糕真是做得精致,明明入口即化,外头却是酥脆有型,史大人也尝尝看?” 其他臣子见状满是担忧谁都知道祠部郎中史嵩与左司马赵振政见不合,且史嵩可以说是驴脾气了,作为谏官,连王上都敢直来直去地呛声,赵振主张兴汉学c承汉俗,史嵩却是竭力反对,认为兴汉乃是泯鲜卑族风,因此二人不睦之名众人皆知。 想当初二人于无极殿中对峙,俱是言辞激烈地冲王上阐述自己的观点,左司马赵振慷慨陈词:“王上当听过商鞅变法: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 赵振的这一番论断打动了傉檀,而史嵩已无言反驳,便只得气呼了一句:“你身为汉人,不过为己身谋利罢了。” 这之后,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每次见面都不会有好脸色,更不用说交谈了。 此番赵振主动搭话,众人以为史嵩不会搭腔,却见得史嵩也拿起一块栗子糕,朝赵振一笑,众人已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再听闻史嵩道:“栗子糕能成型,不外乎是有模具,脱了模具,像赵大人这样咬上一口,仍是会散成渣滓碎沫的。” 赵振颔首:“史大人说得极是。” 文官们宦海沉浮,少不得心计,这次可不像上回鍮勿仑将军那样轻易上套了。赵振完美地凭借桌上的一块小小的栗子糕,免去了五王子的一番刁难。 刚刚那番话,说白了就是这样的—— 赵大人说:“史大人,此刻有外敌,你我握手言和吧。” 史大人则回答:“对南凉外敌,你我可团结一致,共同对付;待没了外敌,南凉国内,本官是不会和你沆瀣一气的。” 五王子见这俩人就一块糕点讨论得热烈,完全忽视了自己,嘴角抽搐了一下,止住步子,换了个方向,注视着傉檀:“既是礼仪之邦,想必也该重诺,三天前本殿的提议,王上也该给答复了吧?” 殿中静默,五王子含笑而立,坦然注视着傉檀。 傉檀环视四周,众臣埋头作鸵鸟状,傉檀心中无奈,阖了眼,片刻后再睁开,眼中已尽是精光,他唇角翕动正要答话,一道清丽女声传来: “这个答复,本宫来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双姝各自事机关 五王子赫连定霍然回首,众人亦是齐齐望向来声处。 盛装之下,女子容颜艳丽,金色的宫装耀目非常,一头青丝被九翠四凤冠高高绾起,露出的脖颈修长白皙。 赫连定有一瞬的怔愣,对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头上的九翠四凤冠也是一颤一颤,周身气度凛冽华贵,他呼吸一滞,对方却在距他三步之处停了下来,他心中忽地就想起八个字:“艳不可近,纯不可渎”。 “王上有旨:大公主拓跋孤月,秀外慧中,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富沅芷之芳,年适婚嫁之时,当择贤才与配。兹闻大将军鍮勿仑之子鍮怀谦行孝有嘉,文武兼备,博学笃才,恪勤益懋,特封为驸马,保此殊荣,弥高懿范。另择吉日完婚,婚礼交由宗正梁崧与大祭司共持。布告中外,咸使广知。钦此——” 孤月略微上扬的凤目盯着赫连定,自长喜将这份旨意传到她手上,她已经将它看了近百遍,上面的内容她倒背如流,因此,她不用看旨意,就盯着赫连定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这份旨意。 赫连定垂眸,不再望孤月的眼睛,这才看到孤月手上明黄的卷轴。孤月穿的朝服金黄,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她手上的卷轴,且她明艳的脸庞轻易就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赫连定嘴角的笑意散了,他再度打量着孤月,眼神锋锐,似是要看透些什么。孤月面色平淡,任他打量,然而心中也是紧张不安,宽大的袖袍下,她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 实则今日落星的笄礼她是不用过来的,她已出宫建府,水心亭那一舞除了虎台也无人知是她,可她还是来了,她不喜欢藏在暗地里,是她做的,她就要大大方方地站出来,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和亲之事,偷梁换柱c暗箱操作等手段皆是可行,可她不能让别人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她知道在座的大臣中不乏心存傲骨之人,他们愿意为南凉挺身而出,他们只是在思量,于利义之间权衡,可她自己已选择了私利,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不愿冒一丁点风险。 孤月微微侧身,微垂的眼睫一扫一扫,忽而似是鼓足了勇气对上了右侧一瞬不瞬望着她的视线,此刻,不管情境困顿,天地浩渺,风云异变,她的眼里只有他。 那人鬓若刀裁,长眉似剑,眸深如墨,一身蓝袍直裰,丰神俊朗。当初也是在这殿中,她为他奏了一曲《凤求凰》,而今她仍在这殿中,字正腔圆地读出二人的赐婚圣旨。怀谦,你看到了,我放下女孩子的自持和骄矜,以全部的勇气,为你,千千万万遍! 鍮怀谦无法否认这一刻的心动,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动着,以异于平常的速度带给他激越喷薄的情感。 这场笄礼,其实已经可以说是结束了。君无戏言,圣旨已下,更何况南凉的嫡系公主怎能去和亲?孤月的身后,是南凉所有热血男儿的守护。 傉檀被这一出意外惊到,脸色阴晴不定,众臣也是神色各异。一旁的落星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心中恨意泛滥:又是她,拓跋孤月!有她在,自己永远只是个不起眼的角色,这明明是自己的笄礼。 笄礼,女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重要日子,标志着她长大成人,也是相看好儿郎的时机,而她作为今天这笄礼的主人翁却已然沦为了配角。孤月头上的九翠四凤冠璀璨夺目,高昂的凤头就像在对自己耀武扬威。 落星突然就感到一阵悲哀,她一生都要活在别人的光环之下吗?她本以为孤月已出宫去,自己会过得舒心很多,可现在她明白,不只是王宫,只要是在南凉,她就不可能大过孤月去。 五王子赫连定仍站在殿中,略略低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他今日穿了一身鸦青色的对襟长衫,靛青色的祥云纹腰带系出了窄腰,他不笑的时候,就如一朵高岭之花。 不如落星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大胆的念头。她于席间缓缓起身,轻移莲步也来到殿中,向傉檀行过礼后又冲着赫连定一揖,向他一笑:“我南凉向来乐意与诸国和睦相处,只是王姐婚约已定,殿下若执意要一个答复,落星愿以一己之力,结两国秦晋之好。” 众臣这下对落星刮目相看了,在众臣眼中,落星此举深明大义,既是为傉檀解忧,也是给赫连定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提议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众臣翘首以待,等着看那赫连定作何回复,他们俱都想着:便是大公主不应,我南凉的二公主都自请和亲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可出乎他们意料,赫连定笑得花枝乱颤,视线扫过孤月和落星后,还抖动着肩膀,仿佛强自忍着笑意说道:“本殿不过一时戏言,竟得两位公主如此劳心劳力,诸位不妨想想,本殿若真为一女子叫胡夏失了百里地,父王还不得将本殿给砍了?” 一时间众人都对这五王子嫌恶起来,先前明明是他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要和亲,如今又出尔反尔说那是戏言,如此癫疯错乱,实在担不起一国王子仪风,可即便如此众人也不能拿他如何。 落星瞪大了眸子,一时间不敢置信,她原本以为这下且不管众臣对她自请和亲的行为是赞赏还是贬低,她反正就是觉得被人当了猴子耍,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地回了座位。 而傉檀已利落地起身,大步走出了佑月殿,这就意味着大家该散了。 三王子一直定定坐在那里,身后的烛火给他覆上了一层浓稠的阴影,他目光灼灼,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野兽。站在殿中央的那个女子,姿容倾城,可她满眼都是另一个男子,半分眼神都不曾投给自己,她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曾告知自己。他心里嫉妒得发狂,再没勇气看下去,终于收回了目光,带着一身的孤寂和不甘离开了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几度堪怨辨璇玑 待到众人皆已离开,孤月独自一人在殿中转着圈圈,心中怅惘:佑月殿,佑月殿……但愿你真能护佑住我吧? 她这样的身份,在未定亲之前是该忐忑的,像安澜姑姑……罢了,她该欢喜,她有父王加诸在身上的宠爱,这道赐婚的旨意就是她的护身符,在她无奈要被剥夺封号之时,在她或许面临和亲之际。 之前的事已经太清晰,清晰到戛然而止,之后的路,还在自己手中。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孤月抛开一切思绪,脚步轻快地朝青阳门走去,雅竹还在那里等着呢。 方行至灵泉池,就见一美妇人倚栏凝立,那妇人一身深紫色绸缎长衣,乌压压的发髻间簪了一只飞天玉蝶,蝶尾处是细碎的明珠缀成流苏绕着发髻,减了几分厚重感,更添一份柔美婉约风情。 “安颜姑姑。”孤月走近,轻声唤道。 此时的安颜长公主倒不似笄礼上脸色淡淡的,她一双眼睛柔柔地看着孤月,十分慈祥。 “阿月倒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安颜长公主叹息一声,不见欢喜反倒愈发担忧:“女子容貌太过美艳是容易招来祸患的。” 听安颜长公主这么一说,孤月心一沉,终究还是不能抛开先前的一些思绪,她知道安颜长公主的意思,她也略微清楚安颜长公主的心结以及她与傉檀间的隔阂。 孤月执过安颜长公主的手:“安颜姑姑,我知道您是担心我,怕我像,”孤月顿了一秒,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怕我像安澜姑姑一样,可我相信父王会护着我的。” “呵!”安颜长公主冷笑一声,看着孤月坚毅的目光,又偏过头去道:“帝王薄情,在江山面前,爱情、亲情,都不值一提。你当真以为你娘亲……”安颜长公主忽然意识到什么,话说了一半止住了。 她语气轻,后面的话说得有些含糊,孤月没听清,却见得安颜长公主目光复杂而深沉地望着自己,似怜惜?似悲戚? 看着自己的侄女懵懵懂懂的样子,安颜想起了从前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那个扎着双鬟髻,一声声叫着自己“姐姐,姐姐”的丫头。 “也许我当初不该帮她的……”安颜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姑姑在说什么?不该帮谁?”孤月仍然握着安颜长公主的手,此时握的力气大了一分,继续追问:“是父王吗?” 安颜这才发觉说这些不妥,反握住孤月的手:“阿月且什么都不用想,安颜姑姑先前没护住你安澜姑姑,如今无论怎样都会护住你。” 她又拍了拍孤月手背,道:“阿月回府去吧。” 孤月还想再说些什么,嗫嚅了下嘴唇,看安颜长公主心不在焉的样,到底是止住了话头,径自离开了。 安澜,安澜……安澜走的时候,孤月还太小了,傉檀初登基,孤月因为利鹿孤逝世伤心,大病了一场,哪里晓得那么多。 安颜长公主眼神放空,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安澜年幼,大家都宠着她,大哥利鹿孤不苟言笑,唯独对着最小的妹妹安澜和侄女孤月会不自觉地咧开嘴角,可要说到最宠安澜,谁也比不过三弟傉檀。 安澜体弱经常生病,是他亲自一勺勺地哄着安澜喝药,他会给安澜做秋千,安澜有一次搬了梯子要剪几枝开得好的红梅,不慎摔下来,也是他在下面做了肉垫,自己被安澜手里的剪子刺得鲜血直流也不管,还直轻声哄着安澜“不怕不怕”…… 那是他疼宠着长大的安澜啊!他怎么舍得,舍得让她孤身远嫁乙弗部?那乙弗部的首领已几近风烛残年,而安澜还正值妙龄,怎能如此被糟蹋!那首领一死,安澜要想活着,就只能嫁他兄弟,若无兄弟,便得嫁他与其它女人生下的儿子,这让安澜如何接受? 彼时,王位传弟不传子,那些个王子怎会善罢甘休?纷纷举兵发动叛乱。安颜便随着他的夫君右将军枯木镇压各地叛乱,不想还朝得知此事,安颜的心仿佛被扎上了一刀,这些年,她在心房外筑上了一层厚厚的围城,任愧疚和悔恨将自己湮没。是她一手助推傉檀上位,那样的内忧外患,要坐稳王位有多难她不是不知道,因果对错,早已经分不清了。 还有孟恺,至今未娶,他原是枯木的左膀右臂,如今甘囿于邯川护军之职,再不愿回王都,只因那里离乙弗部近一些。这样的一腔深情,却注定得不到回应了,该有多苦呢? 安颜不知该恨傉檀,还是该恨自己,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傉檀,便只能冷淡疏远了,可如今她见到孤月,同样的妙龄年华,同样是和亲,她心中背负了多年的苦涩便在这侄女面前轻易决了堤,她都怀疑再这样下去她是不是被疯掉。 孤月由灵泉池继续往青阳门走,刚拐过两三条道,又见得那长长的走廊末端站了个人,赭色胡服,只是一个背影,便给人翩然俊雅之感,于是孤月刚迈出的脚,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了出来,从拐角处一闪,仿佛从未来过这长廊。 “怎么今天都来堵我?”孤月边走边踢着道上的小石子,郁闷不已。 她当然看出那人是谁了,只是不想与那人有太多牵扯,可自己要出青阳门就得过那长廊,那就只好等一会儿再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孤月入了一处院落,此处颇为荒凉,门都起了漆皮,拉环处却不见锈迹,锃亮而光滑,显然是有人经常来,这就奇怪了,孤月印象里可从来没有这样一处地方,于是又抬头望一眼悬在门框下的牌匾:辨璇玑。 好奇怪的名字,字迹倒是超然洒脱,应了这璇玑的意味。 “公主怎的来此?” 孤月瞳孔一缩。惊得如小兔子般跳转身看向来人。 来人一身黑色冰绸长袍,松松垮垮的,腰间的衣带仿佛轻轻一勾就会散开来。孤月本就被这人悄无声息地到来给惊到了,待看清来人面庞更是惊得张大了嘴。 “大祭司?”孤月讷讷出言。 她有点不确定,当年去神庙祭祖的时候她是见过大祭司的,彼时他黑发白衣,素净清冷,仙风道骨得很,而今次再见,脸还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得岁月眷顾,不曾有一丝老去的痕迹,然而一头黑发已经变为一头银丝,纯粹得如祁连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 直到孤月被他那毫无表情的注视弄得全身血液都快要凝结了,才万分确定这人就是大祭司,讪笑了一下:“本宫随便转转,这楼阁名字真是别致!”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毕竟是自己闯了人家的地盘,孤月万分尴尬,却见大祭司眼中光芒黯淡了下来。 这位在孤月看来万分凉薄的人,语气中似乎带着无尽的不甘和酸楚:“天地万物,星辰运转,王朝更迭,都自有其规律。楚辞有云:‘谣吟兮中壄,上察兮璇玑’,凡人总有求不得,便妄图以一己之力窥探天道璇玑,终究是妄想了!” “那何以此间阁楼仍旧题匾为‘辨璇玑’?” “未尝试之前,怎知是妄想?卦算尽处,才知天道无常,”他转身离去,身形渐行渐远,低沉的声音有些飘忽,“情至深处,不过大梦一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但恐相忘经年梦 孤月愣神了好半晌,才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为大祭司那样的人感伤呢?一定是错觉,他那样的人,合该是孤高无情的。犹记当年他给自己的预言:欲挽狂澜之既倒,却是几度血斑斓。怎么可能呢?自己从来就没有挽狂澜的心,也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大事是自己能够去搅和的。可当初那些字句从他口中机械般地吐出来,却砸得自己心头发颤。 再度抛开这些烦人的思绪,可是想到自己是因为躲人才来到这里的,又焦躁起来了,踱着步子转了几圈,还是一伸手推开门,进了屋子。她在这里躲上个把时辰,就不信那人还不走。 孤月迈过门槛,入眼的是三面巨大的书架,一排排浏览过去,才惊叹架上的书籍涉猎广泛,从话本游记、经史子集到天文星象,应有尽有,分门别类安插在不同的格栅上。 孤月又将所有的窗户都支起来,光线便愈发充沛。窗边摆着一张书桌,桌旁别出心裁地用瘦骨嶙峋的枯枝做成了支架,一支支毛笔悬挂在上头,错落有致。桌上只摆着水墨和纸砚,没有别的装饰,连个香炉都没有,孤月却意外地觉得这间屋子布置得悠然大方,很合心意。 书架上的大都有些旧,纸张泛黄,还有些许霉味,好似保存了上百年,孤月随手挑了本看上去就比较新的,像是最近才编纂的读了起来,开篇是空洞的恭维陈叙之言: 人道经纬万端,孰知夫出死要节所以养生也,孰知夫轻费用之所以养才也,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此人抵争议而孤身上位,上述皆为之…… 窗外的阳光倾泻下来,暖洋洋的,孤月看得昏昏欲睡,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跳过这一段枯燥的之乎者也,看到下文的“夫人”二字,才精神为之一振。 匆匆瞥一眼书卷名:《元婴本纪》。本纪一般而言是录纪帝王生平功绩,一个女子却能够让人以本纪来作传,倒是有趣。孤月坐直了身子,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破多罗夫人,其貌不扬,然敏而好学,治世之才不输男儿。隆安元年,婚赫连勃勃,次年,诞子,勃勃大喜,赐名折。 岁义熙三年,破多罗夫人弑其兄没奕干,促勃勃并部众而立大夏,总揽朝权,其间晦朔,不足外道。 又一年,帝勃勃得妃江氏,恩宠有加,破多罗夫人大恸,还权于帝,卧居禅房,终自缢而亡,遗令江氏终身不得为后,托子折于妃梁氏,改其名为昌。 自此,一花落颜千花败,万江赴海终见痕……” 孤月合上书,心里复杂,又有点难受,她看到了书旁的批注,字迹与此院牌匾《辨璇玑》一致,上书:须眉巾帼,志怀安忍,残殁亲兄,然使黎民脱离战乱之苦,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朝夕之间,负约弃功,得葬长陵。憾矣! 原来,大祭司那样的人也会有觉得遗憾的事么?原来,世上还有女子可以权御朝野而又为情所伤到这种地步么?原来赫连昌,哦不,是赫连折,有着如此传奇又哀伤的身世么?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天边只余一抹红霞,孤月一路朝着青阳门小跑,那条长廊空落落的,再没了那道靓丽的背影,孤月无端地失落了起来,躲他的是她,怎的现在想见他的还是她呢? 脚步声在冗长的廊间回荡,一下下像敲在心上,孤月低着头,情绪不甚明朗。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 清润的男声,很是熟悉,孤月最后一步踏出长廊,便见到了那张艳丽的脸,脸的主人此时随性慵懒地倚着宫墙,微仰着头,从孤月的角度看过去,侧面的轮廓线条流畅,他就倚在长廊门框边,此时孤月离他很近,都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晚霞的红晕洒下来,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这个人,就这么散漫地靠着墙,都美得像一幅画。 “赫连折。” “嗯。”他转过头来,眼里有细碎的光。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了会儿,倏而一同清浅地笑了起来。 “走吧,送你回府。”赫连折直起身子,迈步而行。赭色的胡服下,他宽肩窄腰的背影都让孤月想叹一句男色惑人。 孤月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无话,孤月不但不感到尴尬,反而挺舒心的。赫连折比她高出一个头,宽阔的脊背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这个人,是真的很好啊,孤月一路上的嘴角都高高扬起,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直到前面的人停下了步子,孤月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公主府前,明明那么长的路,她却觉得好似一下子就到了。赫连折转过身,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我……” “我……” 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都笑了起来,那丝凝重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赫连折,你太美了,我配不上。” “我知道。” 这种轻松、轻快地对白,丝毫不像是在谈论拒绝别人心意这样的沉重伤感话题。 “那我进去了,再见。”孤月挥了挥手,绕过赫连折,冲他身后的公主府大门而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孤月的手腕被攥住,她偏头望向他,只见他阖了眼帘,唇角翕动。 “拓跋孤月。” 他第一次这么正经严肃地叫她的名字,孤月心头一软,温温柔柔地“嗯”了一声。 “你要记得我。” 他忽然也偏过头来,目光灼灼,对上了孤月的眼。他目光格外专注,仿佛天地之间,也就只有孤月入了他的眼,那一点眸光中,隐隐有微波涌动。 孤月垂眸,看向了自己被攥住的手腕,她这手腕也就被人抓过两次,还两次都是这人抓的,手上的皮肤都记住了这灼热的温度,她不由自主地浅笑起来。 这一低眉顺目的微笑,落在了赫连折的心底,他便觉得拉开了三月的春帷,心底有东风,在使劲地吹。 赫连折解下了额间坠饰,塞到了孤月手中,孤月一下子局促起来,男女之间互送这种小东西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当即想要拒绝,赫连折却不管孤月的推拒,他进一步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掌心中的坠饰带着他额间的温度。孤月脸色微红,指间的温度烫到了她的心里,热热的。 “就当提前送的新婚贺礼,我很快就回胡夏了。”他目光坚定,不容拒绝。 胡夏的使臣确实也该回去了,这或许是他们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此后相隔万里,随时光流逝,再惊艳的面容都将渐渐模糊淡去。孤月不再推拒,赫连折便也松开手来。 孤月眼看着赫连折一步一步走远,他们没说一句离别之言,但孤月知道,这个人,他的每一步,都是在自己的生命中彻底地远离了。她看向手心的坠饰,水滴状的,是暖玉雕制而成,淡淡的温度,不知是他额间的,还是暖玉本身的。 赫连折的步子迈得沉重,他想,他这一生之中,可能有一些心事以及悲伤,一些情感的克制和矛盾,要一直埋藏于心中,直至终老。他如墨的眼眸中翻涌的情绪,万般波云,千万诡谲,都寂灭黯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吉日佳辰盟鸳蝶 胡夏的使臣很快就回去了,孤月在府里悠哉悠哉的过着日子,转瞬间竟到了她出嫁这天。 孤月坐在镜前,挥退了内务府派来为她打理梳妆的女官,只是呆呆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怔。 孤月并未像其他公主那样出嫁之后与驸马生活在公主府,她是要嫁去将军府的,嫁去将军府后就要守将军府的规矩了,尽管将军府就只有鍮勿仑与鍮怀谦父子俩,侍奉长辈,主持中馈等一系列事情还是另她心慌,她能做一位合格的妻子吗?她还能像在公主府和宫中一样自由吗? 正在她冥想间,一道清丽又带着焦急的女声传了来:“哎呦我的公主殿下,您这是作甚?把女官都撵了出去,难不成要素着一张脸成亲吗?” 是月笙,她迈着小脚快速地拨开珠帘朝孤月走过来,边走嘴里边数落着。“快,奴婢给您梳妆,一会儿仪仗、轿子都该来了,咱们时间不多了。” 描黛眉,压红唇,晕胭脂,孤月任由月笙在她脸上涂抹。恰此时,门外高声唱和:“王上到!燕妃娘娘到!” 孤月赶紧起身迎驾,傉檀一把掺住欲要行礼的孤月,眉头微蹙:“怎地还未梳发?” “是女儿耽搁了,月笙刚给女儿装扮呢,父王你看好看吗?”孤月顺势抱住了傉檀一边的胳膊,眨着眼睛俏皮的问道。 一旁的燕妃掩嘴直笑,软着嗓子道:“公主素面便已是倾城绝色,这上了妆更是艳丽无双咧。” 孤月听得燕妃夸赞,也是颇给面子的冲她点了点头,扬唇微笑。燕妃生辰时她还送了月麟香以示庆贺,如今她出嫁燕妃也来送嫁了,倒是个通人情的。 又见得孤月黑发如瀑披散在身后,燕妃主动请缨:“民间女子出嫁,都是由娘亲来梳发的,臣妾身份低微,然膝下无子无女,是真心将公主看成自己的女儿,不知臣妾可否替公主梳发?” 她问的是傉檀,一双眸子却满是温柔的望向孤月,似在征询孤月的同意。 傉檀一颔首,便转身出去问询其他事物是否打理妥当了。 孤月领着燕妃来到梳妆台前,她坐下来,燕妃便站她身后拿着象牙玉梳细细打理她的长发,一边梳,嘴里还一边叨念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配。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这段祝词在孤月听来很是新奇,她看过那么多话本,从未有哪一本上写的祝词是这样的,大多都是“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诸如此类的一直唱到十。她不由得自镜子里疑惑地望着燕妃,问:“燕妃娘娘这段喜词唱得真好,只是这喜词似与南凉惯有不同,可是娘娘自创?” 燕妃抚着孤月的发丝微笑:“自然不是,侬家乡习俗,一时记不得内务府的喜词,这才唱出来罢了,倒让公主见笑了。” 她声音柔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口音,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说话间,孤月的头发已然被绾成了双凤髻,左右各插上几根双喜如意簪,明艳的脸庞真真是摄人心魄。 燕妃自袖中再掏出一支簪子,斜插入鬓,簪子长约五寸,簪身是银质的,簪头的形状应该是用银丝缠绕而成的凤凰,孤月瞧不太真切,只看着这银簪在她满头的金红二色当中添了丝清丽,倒还心生欢喜。 耳边是燕妃软软的声音:“这簪子本是侬娘亲送的,自小带在身边,公主大婚,侬没甚贺礼,这簪子算不上名贵,但胜在纹样优美细致,凤凰的脉络通透精细,造型栩栩如生,又恰符公主身份,便赠与公主,还望公主不嫌弃。” 孤月听着燕妃絮絮叨叨,她这口音软而糯,却不娇媚,听得人如春风拂面,通身舒服。从前南凉称谓还未改汉制时,燕妃说“吾”时听起来就像“侬”,倒不想她念的真真是“侬”。孤月嘴角几不可见地弯起一点弧度,看着镜中她低垂的面容,高高的鼻梁小小的下巴,眼角的细纹并未使她显老态,反倒添了婉转风韵,恰如为人母的样子,温柔至极,便对她生了亲近之感。 抬手抚了抚簪子,双手又拢了拢头发,左右侧头再一打量,越发喜欢了,孤月也不管她双手抬起后袖子下滑,露出了一双雪白皓腕,只转头向燕妃微笑,真诚而郑重地说:“多谢燕妃娘娘,我十分喜欢。” 燕妃呼了口气,是心愿已偿般的如释重负,“公主喜欢就好。” 孤月站起身来,乖巧地任由燕妃给她套上中衣,然后是铺满凤凰的蹙金绣云霞纹嫁衣,随后是霓金五彩帔肩,据说单是这一身,就是由二十多位绣娘赶制出来的。 燕妃领着孤月来到大殿,朝殿中正指挥着一群宫人搬妆奁的傉檀道:“公主这般容颜,千古少有,真是叫臣妾艳羡!” 傉檀也不管燕妃,只盯着她身后的孤月看了许久。孤月这一身装扮,尽显王室的尊贵与华丽,也为这大殿增色不少。 十六年,他将不足五斤的一个小粉团,养成了如今美丽贴心的姑娘,他曾守着发烧的孤月一宿一宿的没合眼,也曾因为她偷溜出府晚归家而担心得在府门口等候,逮住了便是黑脸一顿训斥。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他的孤月已经从只会牙牙学语叫爹爹的奶娃娃,长成了如今娉娉婷婷,闭月羞花的美人。从将军府到王宫,他可以给她滔天权势,可以给她富贵荣华,独独不能给她后半辈子的幸福。他一直在斟酌着要给她挑个好驸马,却发现世上哪个男子也配不上自己的姑娘。 如今眼看着自己呵护了这么些年的姑娘要出嫁,傉檀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明明有满肚子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在粗略地叮嘱一遍:“嫁了人,便不可再像从前一般随性了,有些小脾气要改改,要守将军府的规矩。” 片刻后,又思及这样的嘱咐可能会让女儿拘了性子,便执了孤月的手再度补充道:“当然,也不必太过拘谨,你是王室公主,有父王在,便是你有天大的错,也不许旁人给你委屈受。” 说得孤月眼中都泛起了泪花,傉檀皮肤黑,看不出他眼眶是否泛红,但眼中确实是湿润的。 这父女说着话间仪仗和轿辇已经到了公主府外,傉檀只好执了喜帕给孤月盖上。这喜帕并非是那厚实不透光的锦缎,而是以薄纱制成,下面缀着金色流苏,并不影响孤月的视线。而在旁人看来,那红色薄纱下,孤月朦朦胧胧的面容更显得国色天香。 虎台自殿门口进来,一眼看到孤月便停在了门口,不自觉地称赞一句:“我妹妹真美!” 这一句话倒叫殿中众人眉开眼笑,散去了先前有些伤怀的氛围,连傉檀都罕见地对他慈蔼起来:“倒是说了句中听的!” 虎台是跟着轿辇从将军府过来的,自古成亲,拜堂之前,男女双方不得相见,男方都是让兄弟去女方那里迎亲,鍮怀谦没有兄弟,妹妹出嫁,虎台这个亲哥哥自然而然就过去充当迎亲的了。 此时,虎台蹲在孤月面前,拍拍自己肩膀,爽朗地冲孤月道:“上来吧,哥哥送你这一程。” 孤月便趴在了虎台背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胸前交握。虎台走得不慢不快,孤月头一次发觉自家哥哥肩背如此宽阔,令人踏实心安。孤月在他背上略略回首,殿中她父王的目光悠远深长,正注视着她,燕妃在他右侧挽着他的手,所有画面一点一点地远离,直到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她便转过头来,愈发抱紧了虎台。 察觉到孤月的动作,虎台这样一个老实憨厚的大男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言语中都带着无措:“孤月,你……你不要担心,哥哥虽然愚钝,今后定然会好好进学,那鍮怀谦若是对你不好,哥哥我,我便带人拆了他的将军府。” 声音不大,但是真切,孤月在他背上闷闷地笑了,带了点鼻音冲他撒娇:“那你拆了将军府,我住哪里呀?” 虎台不假思索:“这公主府,王宫,甚至还有哥哥的世子府,哪里容不下你一个小姑娘?” 这话又是不经过大脑了,公主府她的确可以回来小住,可世子府哪里是她能住的?但她今日是真为虎台这般维护她而感动,也不像往常会斥责他说浑话了。 虎台将孤月稳稳当当地送进了轿辇,孤月刚一坐好,却听得轿辇边有道尖细的嗓音:“老奴也陪公主走一程。” 似乎是父王身边的内侍长喜,父王将长喜也遣过来了?“长喜公公?”孤月不确定,唤了一声。 “奴才在。”这人立马答道,果然是长喜。 “多谢公公!” 声音似乎有些哽咽,长喜也当然知道这谢的不仅仅是他,连忙道:“奴才不敢当,公主一路且安心吧,奴才陪着呢。” 她安心,她当然安心,她有疼爱自己的父兄,轿辇外跟着的月笙、月箫、月音、月韵是尽心尽力侍奉她的侍女,而她要嫁的,是她心仪已久的男子,孤月从未觉得如此幸福,一颗心,热切地盼着尽快到将军府,好叫她尽快见到那心心念念之人。 然而,孤月却是不能如愿了,轿辇照例是要绕姑臧城一圈的。整条街道已经因为公主的大婚而清空,百姓只能在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里见识这空前盛况。 紫檀雕花炕案、青玉海水双龙戏珠枕、羊脂玉夔龙雕花插屏、紫檀雕花大插屏镜、紫檀雕月如意圆桌、金漱口盂等皆是成双成对,另有古铜蕉叶花斛、古铜周云雷鼎等,共计三百六十台妆奁,由雅竹在前看送。 其后跟着的,是持着旌旗宫扇的校尉,皆着一色红缎绣花服,两百多对宫灯,还有无数的囍字灯笼,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几乎是一端已快到将军府,另一端还在公主府门前。若是此刻有人能俯瞰姑臧城全景,便能得见那队伍如披红的火龙,缓缓地游向将军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洞房花烛语温存 三月枝头芳菲浓,四月花重姑臧城,五月芳菲将尽去,六月又见满城春。孤月终是在这孟夏之时出嫁了。 由于花轿绕城转了一大圈,待孤月到将军府,傉檀反而早已到达。 将军府,鍮怀谦背着手立在正门口,丹顶的金冠,皂色的云靴,一袭赤红色的喜袍用一根云纹腰带系着,勾勒出一副好身材。他面上带着笑意,连眉眼间都多了几分艳色。这般的气度非凡c龙章凤姿,周围观礼的人赞叹不已。 在一片赞叹声中,孤月感觉到轿门被踢了一下,随即眼前有了亮光。透过盖着的红纱,她看到轿帘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掀开,露出那张自己魂牵梦系的脸,她心跳快一拍,由耳根开始滚烫,一路向四周蔓延开来。 看着他向自己伸出手,孤月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到了他的手里,然后跟着他下轿。他的手修长有力,很温暖,好像这样一抓便是一辈子,这种感觉很安心,紧张,好像也没那么严重了。 他们一步一步入府,院中设了高台,傉檀和大祭司一左一右立在高台上,傉檀仍是一身黑色王袍,大祭司却难得着一身绯色长衫应景,还带了他的祭祀权杖。 孤月和鍮怀谦相携踏着台阶登上高台,拜了天地,复又跪在那二人面前,听大祭司吟诵那些听不懂的祈祷词。大祭司一头银发随风飞扬,他双手高举权杖,整个人显得圣洁庄重,不可亵渎。然而下一瞬,权杖直接点在了孤月的额间: “情深几时梦, 长安太匆匆, 几分钟意,也无终。 最是一般婆娑,难绸缪。” 这声音宛如沙弥于佛堂中的梵唱,孤月一抬头就望进了大祭司那幽深如古井般的眼眸,那样的清雅那样的淡漠,隔着红色薄纱,孤月依然觉得他清冷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仿佛隔绝在尘世之外,圣洁得让人半点都不敢心生向往半点都不敢靠近。 “最是一般婆娑,难绸缪。一般婆娑,难绸缪。一般婆娑” 这声音好似魔咒,孤月明明没有看到大祭司开口,可那声音好似从亘古一直穿透她的盖头,穿破她的耳膜,直往她脑中钻。孤月无端的慌乱起来大口呼吸,心也突然间感到一阵刺痛,于是她右手捂住胸口,努力平复控制自己的异常。 似乎是察觉到孤月的异常,鍮怀谦握孤月的那只手增了几分力度,孤月察觉到左手传来的安抚之意,稍稍安定下来。她小幅度偏头看向四周,周围人都一切正常,难道只有她听到那扰人心神的声音?无论如何现在这关键时刻不能出差错,孤月努力敛住心神,完成所有仪式。 到被送入洞房,孤月累得不行,也无暇思考那高台上的异常。 鍮怀谦招待完宾客回来,见到安静坐着的孤月,脑中就自然跳出了两句诗:桂香袖手床沿坐,低眉垂眼做新人。这一刻,突然就觉得先前因为大婚繁缛的礼节而受的苦终于有了回报。 他走到孤月跟前,抬起她的下颚,将红色的薄纱盖头掀到头顶,然后把坠在她脸上的流苏从中分开,挂在左右两端的凤冠珠玉上。 新房里的空气变得灼热起来,鍮怀谦一时间觉得有些口渴,喉结滑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明明是自己以往寝房,不过是贴了大红的喜字,燃起了大红的蜡烛以及挂了百子百孙帐,此外,还多了个美娇娘,同以往真的没什么区别,但他却觉得呼吸困难。 孤月忐忑难安,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她被鍮怀谦火热的目光注视着,有些受不住地垂下了头,片刻后又鼓起勇气抬头望向他,语气故作轻松俏皮,歪头笑嘻嘻地冲他说道:“以后你就是我夫君了!” 这一动作间,原本挂在左右两端凤冠珠玉上的流苏垂了下来,流苏摇晃,却挡不住她一双水光潋滟的眼,这样带笑瞧着他,似花开春风,又似云藏皓月。 鍮怀谦左手捂住了这一双眼睛,吻上了孤月微微张着的红唇,柔软馥郁,他以为自己向来没有的情欲在此刻如着了魔般汹涌而至。 他又将唇移向她细腻粉嫩的香腮,然后是圆润的耳垂,他一把含住这如珠子般的耳垂,又是吻,又是舔。 “我软玉温香抱满怀。”像是玩够了,他松开孤月的耳垂,嘴唇却仍贴着她的耳廓,用气音一个字一个字念着,“似刘阮到天台,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光是听着他这哑着的嗓音孤月就已经招架不住,偏生他还不安分,一边念一边往下摸,说柳腰就摸腰,说花心是花心,说牡丹是牡丹。 孤月这才惊觉自己的喜服不知不觉间竟被褪了个干净,刹那间,孤月羞得十个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全身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然而压在她身上这人还不停歇,仍然撩拨着她,一会儿是“花带雨c冰机香透”,一会儿是“檀口温香腮”。 孤月只能任他折腾,一张脸也是越来越红,初经人事,有些酸痛,却也同样欢愉,他别样风情地念着的那些内容挑战着她的神经,身体又感受着一阵阵的刺激,孤月觉得自己好像是溺水了,在一片汪洋大海中漂浮,只能愈发抱紧了鍮怀谦这一块浮木。 朦朦胧胧,似醒似梦间,鍮怀谦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脂含垂熟樱桃颗,香解重襟豆蔻梢。倚烛笑看屏背上,角巾钗索影先交。” 孤月醒来已是深夜,床头的龙凤烛还燃着,火苗跳动着,耀目非常,鍮怀谦的眼睫微微颤动,孤月忍者身上酸痛,赶紧起身,四下找了把红绸缠着的剪刀,伸到了跳动的火苗里,啪的一声,剪断了一截灯芯。 屋里霎时暗淡下来,孤月一时间看不太清了,轻手轻脚地摸索着要翻过鍮怀谦的身体睡到里面去,却不小心压到了他的手,孤月看向鍮怀谦,那双深邃的双眼近在眼前,像是浸在湖水里的墨玉,可能是刚醒的缘故,眼里还带有水汽,清澈又魅惑。 “吵醒你了。”孤月赶紧松开压着他的那只手,声音弱弱的,有些尴尬和心虚。 “痛。”他闷声开口,薄唇又抿得有些委屈。 在战场上受那么重的伤都一声不吭的人,被她压一下就喊痛?该不会是醉了吧?孤月后知后觉,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翻到里侧睡下,执起被她压过的那只手,轻轻拍着,一边拍还一边柔着嗓子哄着:“不痛不痛,睡吧,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漫怀情话甜如密 孤月哄了鍮怀谦许久,没把他哄睡着,反而自己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很香甜。醒来时,孤月一个翻身,才发现枕畔空空,鍮怀谦已起来了。 室内光线分辨不出天色,是他起得早,还是自己睡过头了?她踩着绣鞋,去看沙漏显示的时间,一看惊慌起来了。竟已过了辰时! “天”孤月险些冒出冷汗。虽说她这身份不用早起晨昏定省,但睡到这时辰也有些不像话了。心急之下,连忙唤月箫。 月箫应声进门,捧着一叠衣物。 孤月一把抓过衣服,一面穿戴一面道:“怎么也不唤醒我?居然让我睡到了现在。” 月箫轻声笑道:“驸马爷说不必惊动您,奴婢自然不敢贸贸然进门来。” 等孤月洗漱装扮完毕,才问起月箫:“驸马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月箫答。 “算了,本宫自己去找。”孤月径自推门出去,赤色长裙曳开,于转角处消失在月箫视线中。 鍮怀谦一早就起来了,征战沙场的武将,大多身体都形成了本能反应,每天都是一个时辰醒。他昨日大婚饮了酒,今早还起得较平日晚了一些。一睁眼瞧见睡在自己身旁的孤月,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嘴巴微微张开,睡得香甜。 鍮怀谦瞧着孤月的睡颜,心底瞬时柔软无比,那眼中的温柔都快化为实质溢出来了。他昨夜是真醉了,脑中许多事记不得,却唯独记得半夜她踮脚剪灯花的样子,烛光照着她的侧脸,她的神情很认真,满室辉煌的烛火。 他会一直记得的。鍮怀谦自孤月怀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穿衣起身,又仔仔细细地给孤月盖好被子,目光在孤月脸上停留了好几秒,才转身出了房门。 鍮府后院的演武场上,鍮怀谦执剑而立,与他的手下一个个对打喂招。 孤月找过来时,便见鍮怀谦正和一黑衣男子缠斗在一处。他挽了个剑花,平平缓缓递出剑招,风吹起他的锦衣墨发,他的剑如他的人一般,刚柔并济,柔处如行云似流水,刚处如疾风似劲草,缓处如飘花,急处似飞雨,映着他的容颜,如幻莫测。金灿的日光倾泻而下,而斯人一剑在手,不谢风流。 鍮怀谦收剑入鞘后,一侧头便看见站在演武场入口处含笑看着他的孤月,一个飞身来到孤月跟前,“怎地过来这边了,不多歇息一会儿?” 孤月笑着拿小粉拳捶了下他的胸口:“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歇息呢!” 娇娇气气的语气,听得鍮怀谦心里发痒,他捉住了孤月的小拳头亲了一口,眼里也满是笑意。 “有人看着呢!”孤月努努嘴,半嗔半羞。 鍮怀谦却牵了她的手走到了演武场中央,带着孤月一个一个介绍起来:“这是都尉胡康”正是孤月见到的和鍮怀谦一块练剑的人,一身黑衣干净利落,孤月冲他颔首,对方也抱拳见礼,鍮怀谦又接着介绍:“这是青锋,我的侍卫;这是鸣镝,最擅刺探敌情;这是流影,精通暗器;这是舒蓝,使得一手好刀法” 他介绍得仔细,孤月也听得仔细,她知道这些不算是外人,都是他在沙场上过命的兄弟,孤月望向他的侧脸,他嘴唇一开一合,声线清朗,额头上的汗珠被细碎阳光镀得越发金光灿烂,心里暖乎乎的。 那些武将,有的心思简单的只觉得鍮怀谦格外重视他们,想得多点的心里也知道,将军很重视夫人,这是带着认人呢。 在边关待久了,自然很少见到女人,武将们看到孤月的样子,心中都不觉一动,总觉得很不一样,眼神不自觉往孤月这边看的多了一些,鍮怀谦自然注意到了,而且他是男人更明白男人的心思,伸手把孤月按到怀里,眼神扫了一下那些即是兄弟又是下属的人,“今日便练到这里。” 之后揽着孤月的腰出了演武场,身后那些人爽朗的调笑声还清晰入耳。 “哈哈哈,将军真小气,还怕咱多看了夫人一眼。” “那是,换你你只怕更小气。” “将军这是想金屋藏娇呢!” 月笙月箫她们已经在主厅里备好膳食候着了,月笙见孤月是被鍮怀谦半抱半揽着回来的,有些担忧地问道:“公主可是身体不舒服?” 一旁的月箫咳了几下,暗暗瞪了几下月笙,真是个没心眼的笨蛋。 孤月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从鍮怀谦的怀里挣出来,避开了这个问题,有些撒娇道:“我想吃红豆八宝羹。” 孤月的声音本来就是娇软的,这一撒娇,尾音拖长了几分,又带了糯糯的味道,格外可爱。 鍮怀谦摸了摸孤月的小脑袋,应了声“好”,让月笙月箫退下后,亲自给她盛了碗红豆八宝羹。 孤月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只觉得这碗红豆八宝羹比她以往吃过的都甜,一旁的鍮怀谦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吃,孤月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扯了个话题问他:“咱们不用去给父亲请安吗?” “幸得父亲体谅,父亲昨日便与我说不必特地过去他那了。”鍮怀谦笑了笑,一双眼睛便弯得狭长了,神色温和得仿似春日的阳光,夏日的微风,丝丝皆是体贴,皆是真心。 孤月不解,满脸疑惑:“体谅什么?” 鍮怀谦笑得促狭起来:“阿月,咱们要是有了孩子,将来孩子成亲也是该体谅的,毕竟”他说到一半还顿了下来,勾得孤月全神贯注看着他等答案,这才轻笑着接着道:“久旱逢甘霖。” 孤月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火烧火燎的,只装没听懂的样子继续吃她的八宝羹,一张脸却都埋到碗里去了。 俩人之后就各自安静的用完了早膳,待孤月神色自若地抬起头时,鍮怀谦又突然伸出手来,食指指腹在她唇上来回摩挲,孤月心跳莫名的乱了一个节拍,好不容易退下去红晕又爬上了脸颊,她愣愣地任鍮怀谦动作。 鍮怀谦盯着孤月清澈的眼眸,向她解释:“嘴上有八宝羹。” 也不知孤月听进去了没有,他盯着孤月看了片刻,又忽然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问道:“阿月,我” “嗯?” “可以亲你吗?”鍮怀谦说完,然而并不待孤月回答,他就凑在孤月唇上轻轻啄了下,而后又反复吸吮,半晌才不舍地松了嘴,眉眼皆笑,一副餍足姿态:“抱歉,我忍不住。” 真是个恶劣的人,孤月偏开头去,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生气,鍮怀谦瞧见她湿漉漉的眼眸和红了的耳根,也不知怎地,他从不曾有过的恶劣因子全冒出来了,叫嚣着“欺负她,欺负她”,他便也愈发打趣孤月:“阿月害羞什么,这是夫妻间的常情。” 孤月呆了好一会儿,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没有害羞,蓦地霸气道:“不再亲一下吗?”此话一出,鍮怀谦一怔,孤月更是直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这也太不矜持了。 鍮怀谦一声轻笑:“求之不得。”便又覆上了孤月的唇,辗转碾压。 这顿早膳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月箫和月笙进来便瞧见这俩人嘴唇都是嫣红嫣红的,月笙还咕哝着:“奇怪,早膳也没有辣的呀,公主嘴唇怎么那样红?” 幸好月箫赶紧拉着她收拾完出去了,留下两个干了坏事的人在厅里面面相觑,尴尬的坐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书房旖旎闻惊变 终于鍮怀谦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我去书房了。” 孤月想了想,笑道:“那我跟你一道去,帮你铺纸研磨吧。” 红袖添香是人生一大乐事,他自然无有不允的,倒是走到书房门口,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卫见自家少将军把新夫人带到办公的地方,面上都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书房的摆设其实是有些奢华了,中间摆了一道缀以玛瑙c晶石的象牙屏风,稀贵的紫檀木架上陈列着一格格的精致瓷器和名贵古董。 孤月诧异道:“这么华丽,真不像是你的做派。” 他随口答道:“原也是简单的,不过以为你会喜欢。” 绕过屏风,是一张黑漆葵纹的书桌,他抬手招了招:“阿月,帮我更衣。” 妻子帮丈夫更衣再正常不过,可她初为人妇,还有些别扭。她帮他拿来了一身宝蓝底杭绸直裰,见他立在当场平伸着双手,一副诱人采撷的姿态,不自觉地就红了耳根。 因为刚大婚,鍮怀谦穿的是比较鲜艳的大红锦缎袍子,她在搭上他腰间的玉带轻轻一扯,那袍子就敞开了,红的衣,麦色的肌肤,看得人心驰神往。 她又迟疑着缓慢地伸手在他胸前,把前襟扯开,指尖无意地在他胸前两点挨蹭了几下,让他呼吸骤急了几分,瞧他强自忍着也挺有意思的。 她又绕到他后面把袍子褪下来,柔软的手掌贴在他肩背上,想要看他蹙眉强忍欲火焚身的表情,手却摸到了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想起祁连山那一役的惨烈场景,止不住的心疼起来,哪里还舍得再让他难受。 孤月抱住了他的腰,可她双手一环紧,不免就挤着了那一片“山峦”,鍮怀谦本就忍者欲望,又冷不防被她这一抱,只觉得后背两团柔软蹭着,滋味着实太磨人了,他浑身酥麻,却还听得她声音分外温柔地说:“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我心疼。” 他哪里还能忍,,转身一手揽住她的柳腰贴近了,在她圆润的臀上暧昧地抚着。一会儿手又不经意地换了地方,抬起她的腿,顺着罗裙游移了进去,沿着大腿内侧一路往上 他扯了一厚叠宣纸垫在黑漆葵纹的桌案上,捧着她臀放了上去。 孤月气喘吁吁,只能无力的倚着他,她身上的罗裙已经被半解开来,虽然窗子是关严实的,但明晃晃的日头还是透过窗纸打进来,可他还是在她身上恣意燎原,她只得勾住他脖子贴在他耳边告饶:“嗯别,别在这里,还是大白天的呢” 眼下他哪里还控制得住,他抱着她,喘着粗气,声音有几分喑哑几分委屈:“明明是你勾的我” 这黯然销魂的滋味他抵挡不住,管他什么时辰,他现在就想在这桌上要她,在最风雅之地,行最香艳之事。 旧纸墨香暗浮动,美人灯下肤如玉。 他越来越过分,扯着她两腿硬往两边分,纵身一记一记入得越来越深,桌上一塌糊涂,湿皱的宣纸从桌上铺到地下。 孤月硬忍着没有哭出声,屋外的侍卫好好地守着,倒也的确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良久,听得少将军吩咐:“来人,打些温水过来。” 端着水进来的侍从,只见他们的新夫人蜷缩在桌案后面的圈椅上,而他们的主子神清气爽地站在一旁,耐心地哄着,放垃圾的篓子里全是揉成一团团的宣纸。 鍮怀谦收拾好了一切,才开始靠着书案看公文,任由孤月霸占着他的圈椅。不得不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他神色十分专注,侧脸被透过窗的阳光照得如三月的烟花般璀璨耀眼,让人难以抗拒那浑然天成的优雅魅力。 孤月看得忘我,鍮怀谦警觉性那么高的人,自然感觉得到她灼热的视线。 他被她明亮的大眼睛看得有些难以专注于处理公事,旋即伸手将人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两人的身体亲密的靠在一起,他俯身抵着她的脸颊道:“看什么?” 温热的气息徐徐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孤月难得没有害羞,也不再计较他先前欺负她的孟浪行径,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抬起小手覆在他的脸颊上,声音软糯道:“没什么,只觉得你好看。” 鍮怀谦头一回听到她这般说,又感觉得到她不生气了,不由得一顿,而后笑笑道:“你喜欢就好。” “砰”的一声响,是书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屏风后的孤月赶忙从鍮怀谦腿上起来,二人并排,正襟危坐。 “哟,朝堂都快闹翻天了,少将军这里倒是红颜在侧,好不安逸!”鸣镝进来,看到孤月也在,便似笑非笑地出言调侃了。 “朝堂出了什么事?”鍮怀谦昨日才大婚,自有三日婚假,不必上朝,也就不知朝堂上的事情了。 说到正事,鸣镝严肃起来,语气也颇为沉重:“杨非出事了。” 杨非乃是南凉与胡夏的交界地带,位于祁连山和贺兰山的余脉相接处,又靠着黄河,呈东南窄西北宽的梯形,此地地势不错,根本无需重兵驻守,杨非出事倒是出乎鍮怀谦的意料。 鍮怀谦铺开一张地图,执笔将杨非这块地方圈起来,眉心微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鸣镝也不绕弯子了,将他所知道的消息尽数道出:“今早王上收到急报,杨非已失守,原驻守杨非的焦朗将军重伤,据前线传回的消息,是居于贺兰山中的一伙强盗所为,更糟糕的是,胡夏使臣刚好行至杨非,三王子和五王子被劫持。” “贺兰山的确有强盗,但一般只劫过往的商队,几时有胆子敢明目张胆的和朝廷作对?”鍮怀谦心中疑云顿生。 “我也觉得奇怪,我已经派出了探子,相信再过几天会有确切的消息。只是王上今早在朝堂大发雷霆,已派大将军带兵急速前往了,现下怕是已经出了姑臧城。” “父亲要去杨非?”鍮怀谦略有惊讶,那贺兰山正处于胡夏与南凉交界处,那里的强盗历来都是自成一派,胡夏南凉都不管,三方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还没摸清状况,鍮勿仑便要前往这样一个形势错综复杂之地,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还有一事,”鸣镝最擅长搜集情报,“胡夏国似乎有些动荡,世子赫连璝率七万骑兵正围困平城,欲擒赫连伦。” “嗯?”鍮怀谦终于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抬起了头:“赫连勃勃难道不管?” “管不了啊,平城离胡夏国都统万城远着呢,赫连璝率兵七万,赫连伦以三万军守平城,赫连勃勃哪里还有法子抽调军队去管,据我留在胡夏的探子回报,赫连璝的母妃江氏如今独掌大权,那赫连勃勃还不知道是否被软禁了。” 鍮怀谦沉思了一下才开口:“赫连勃勃要是轻易被个后妃软禁,那也算窝囊了,不过若是如此,对咱们而言倒是件好事,胡夏也无暇顾及被劫持的三王子和五王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