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万户侯》 楔子 “今诚所致,祈福四方。 祖德煌煌,九州民康。 风调雨顺,河清海晏。 福我万姓,家国安泰!” 身穿黑色龙袍的男子站在山巅,手中握着代表皇权的湛卢剑,黑底红字的汉字旗随着狂风呼呼作响,旗下有个蜷缩在旁瑟瑟发抖的人,披头散发落魄不堪,眼眸中透露着绝望和恐惧,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和奴隶一样的人曾经是匈奴高高在上的王庭亲王,当今草原之主天成单于的亲弟弟,有着千里丰满的牧场和数不清的牛羊。 这个有着草原王庭尊贵血脉的亲王在大汉皇帝的脚下匍匐颤栗着,哀求着,哭喊着。 “朕原本想用你哥哥的人头来祭天祭祖,可他跑的连朕麾下的精骑都追不上,只能勉强用你人头一用,扬我大汉国威!” 亲王哭喊的更加撕心裂肺起来,不停的挣扎,因为他看到大汉天子已经举起了那闪烁着寒光的利刃,他知道下一秒就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也喊不出来了。 剑光如电,鲜血喷涌。 在这一刻,山脚下数不清的汉家将士将手中的长枪高高举起,高呼着吾皇万岁,天威浩荡。远远看去就像红色浪潮般翻涌跌宕,让人心潮澎湃。 数十万大汉将士汇集的声浪直冲云霄,连站在高高山巅上的天子都能感受到脚下的颤动,他感受着这一切,感受着数十万汉家儿郎的热血嘶吼。 此时,草原上无数的牧民都跪伏在地,请求长生天的庇护。 很多年以后,这个席卷大半个草原的赤色火焰成为了无数草原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大汉广文帝九年,广文帝完成了他父辈几代人都未能完成的大业,亲领三十万远征军长驱匈奴王庭,活捉天成单于的亲弟弟特勒亲王,只此一件不世之功就可使这位帝王流芳千古。 当然,只是在大汉的土地上流传。 从此大汉边塞之外百里再无匈奴,连他们的牛羊都看不见一只,这个巍然辉煌的帝国迎来了他最鼎盛的时期。 然而盛极必衰。 汉广文帝二十年,广文帝驾崩于帝都长安,享年五十。太子刘凯继位,年号泰天,下旨大赦天下。 汉泰天三年,西北凉州遭遇百年旱灾,遍地为枯骨,百里无人烟,以致暴乱四起,民不聊生。 同年七月,江南扬州临江王刘启伙同闽王刘策等三州十九郡王侯打出顺天意、应人和,清君侧的口号谋反。 并挟持广文帝的老师、原太子少傅郑重忠,迫其入伙。 在临江王府内,数位亲王轮番上阵,苦言相劝,威逼利诱,郑重忠破口大骂,誓死不从,刘启挟他家人逼他起草讨文,郑重忠应允,大笔一挥,片刻就成,完罢以头触柱,这位白发苍苍,年过甲子的大汉老臣以死节命,撞死在临江王府内,血溅数位亲王,刘启拿起讨文一看,大怒,命将尸首曝于城楼,诛其全族。 讨文在下: 山河难移,志存高洁。 今贼逆起,挟为鹰犬,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 今以死示,赤心汤汤。 赫赫在下,明明在上。 日月昭昭,大汉永昌! 在这日,大汉九州七十二郡万里河山,终究是乱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章:三月长安 三月的长安正是桃花灿烂的好季节,学士府内身穿锦衣的贵族子弟三三两两的在落英中漫步,时不时的嬉戏几句,悠闲自得。 在学士府的后面有几间简陋的茅草屋,一个身穿长袍布衣的青年坐在茅草屋前的大柳树下泡着长安城里随处都可买到的毛尖茶。 偶尔有几个路过的贵族子弟都鄙夷的往这瞄上几眼,然后迅速收回眼神,多年的贵族礼仪教育使得他们既瞧不起寒门,但也绝不会羞辱寒门,梧桐树上的凤凰可不会去调戏一只小小的麻雀。 “侯霖!” 远处一个同样身穿锦衣的男子隔着远远的冲这张望,和那些正冠整洁的贵族子弟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头戴冠顶,而是任由一头黑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后,一身绫罗锦衣也是沾染了点点尘土,少了几分华贵气,多了几分沙场汉子才有的粗犷。 路过的贵族子弟纷纷朝他投去厌恶的目光,他们认为在学士府内是不能大声喧哗的,虽然不是明文规定,但为了让自己和那些粗俗的井市鄙民区分开来,这也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煮茶的青年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坐。 “你又去练武场了么?” “嗯,比起和那些王侯子孙待在一块,我还是更喜欢和那些直来直去的汉子待在一起,起码不会担心打完之后得到一句虚假的承让,然后第二天被十几个人堵在小巷里打一顿。” 听完之后侯霖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给这位奇怪的锦衣子弟倒了杯香气扑鼻的热茶。 这件事是一个长安城里人所皆知的糗事,讲的是汉广文帝四年,在学士府的武试切磋中一名考生输后,第二天纠集了十几个狐朋狗友把对方殴打了一顿,结果事后第二天长安法廷尉就介入调查,打人的考生一家都被流放到边塞。要知道每年除了几个极为幸运的寒门子弟能够被推选出来入学士府外,剩下的学士府弟子都是各个州郡的名门望族子弟,要不就是上至朝堂三公九卿、下至六部州府的士族子弟。 当事人的父亲乃当朝光禄大夫,官居四品,在官场也是浮沉数十年,结果他的好友想尽办法都没有保住他,原因很简单,挨揍的那个身世更为显贵,是冀州柳亭侯的嫡子,纯正的皇室后裔。 侯霖又给自己倒了杯毛尖茶,轻嗅一口,然后放下,笑道:“香归香,可是太烫了”。 马瑾伸手把侯霖的那杯茶端了过来,一干而尽,说道:“茶只有热的时候味道才淳而不苦,若是等凉了再喝,就没有那种感觉了,其实喝茶的道理和现今局势大同小异,若是天子能够安抚西北暴民,荡平江南叛乱,在眼下时局最乱的时候立下威仪,大汉百年内都会太平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去!” “不会这么简单的。” 侯霖轻晃脑袋,衣衫随风而摆,缓缓道:“北方匈奴虽遭重创,可只要茫茫草原依旧葱郁,他们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复元气,这帮蛮子、从没放弃对江南小桥流水的垂涎。” “匈奴人?自恃是长生天的子孙,以狼为荣,我随家父在九边塞外打猎的时候遇到过狼群,若是匈奴人能有狼群一半的团结,都不会像如今这样。”马瑾听后很不以为然回答道。 侯霖心中莫名的有种担忧,或许是因为他心在局外,见解与这些传统的大汉子民不同,他并不担心大汉如今的处境,一个存在了千年的文明不会这么容易覆灭,窝里斗来斗去最后还是大汉的天下。他知道在围绕这个话题说下去也无济于事,所有的大汉子民和马瑾的想法都一样,在长安街头随便拦下一个人说道匈奴,都只会轻啐一口:“你说的是那个放羊的小部落?他们的羊都知道不能靠近边境,更何况人呢。” 这是大汉子民的骄傲,这种骄傲,不容亵渎。可他们只记得数年前的汉广文帝,选择性的忽略掉百年前的依哈单于,选择性的忽略掉了百年前长安城外的肆无忌惮奔跑的匈奴铁骑。 侯霖不由的深思起来,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马瑾才开口。 “侯霖,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大胆问你一句,你说大汉的江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马瑾缓缓开口,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跟做贼一样的四周望了望,看见周围的行人并没有在意这里,才小声道。 侯霖沉思片刻,收起往日轻浮的笑,指了指远处几个对着桃树吟诗作赋的贵族子弟,“汉太祖立下基业时为防皇权被架空,下旨将皇室宗亲遣派九州各郡,可近百年来,亲王大多依仗国戚身份而私征兵马,另立金库、天子制衡有术,只能扶持世家来制亲族,矛盾激化,亲王谋反只是早晚的事。” 侯霖不屑的轻笑一声,不由的声调高了三分继续道:“今番西北旱灾,朝廷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临江王知道不能在等下去了,不过要我说,他只是在一个对的时间做了一件不对的事。谋反乃逆天之事,当今圣上虽掌朝不久,却治理有方,叛军朝夕之谋,又岂能撼动大汉根基。” “好一个朝夕之谋,岂能撼动大汉根基!” 侯霖一惊,不知何时身旁居然站立着数十人,当前之人一身黑色锦华,面容俊朗,仪表不凡。侯霖和马瑾急忙站起行礼,因为除了七八名学士府弟子之外,这伙人身后还有四名军士,黑色重甲配上赤翎光盔,这是大汉禁卫军的装束,连皇族弟子进入学士府都最多只能带两名仆从,能够有四名禁卫军做护卫在学士 (本章未完,请翻页)府内散步的人身份难以想象。 时值午时,阳光明媚、和煦的日光照在人身上显得很舒服,可侯霖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说大汉言论自由,即便是乡野村夫也能高谈国事,可在这学士府内,刚才的话语落入宵小或别有用心人的耳朵里,随便安个罪名送去长安法延尉都够侯霖脱层皮的了。 侯霖用余光瞄了瞄马瑾,马瑾倒很自在,好像认识那名黑衣男子,侯霖看到马瑾毫不在意的样子便安下一半心来。 为首的黑衣男子面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很自然的使人对他产生好感。 “偶过此处,见两位学友讨论当今天下时事,一时兴起,惊扰二位学友,还请见谅,我姓刘名勤,还未请教二位名讳。” 姓刘,那便是皇室宗亲了。 侯霖轻躬,道:“草民姓侯名霖,区区一介布衣,刚妄自阔谈国事,还望亲王勿怪。” 刘勤摆了摆手:“同为学士府弟子,不分身份高低贵贱,不必如此拘束。” 马瑾拍了拍身上尘土,行大汉军礼道:“我姓马名瑾,幽州燕阳郡人,见过逸亲王!” 逸亲王听后眼神一亮:“燕阳马氏…,莫非令尊乃燕阳将军马昊明?” “正是家父。” 逸亲王听后心情大好,脸上笑容更甚,说道:“早已听闻黄沙落雁九曲坟,荒冢尽埋匈奴人。诛遍蛮夷燕阳义,虎枪独守大汉魂!” 话音刚落,未等马瑾回言,刘勤身侧的一个红衣男子嘀咕道“学士府内还不正冠洁衣,真是边塞刁民!” 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使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侯霖有意无意的打量了这人几眼,相貌清秀,皮肤白皙,侯霖又微微一眯眼,发现这人脸上居然涂了一层脂粉,赶快低下头来,嘴角微微上扬,险些笑出声来。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刘勤微微一皱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厌恶,但并没说什么。 马瑾倒是很无所谓,听到后急忙高呼:“这不是王林兄么,好久不见。” 边说边去拥抱他,那红衣男子未曾想到马瑾居然如此莽撞,躲闪不及,被马瑾一把抱住。 “放肆!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你!你快放开!” 马瑾力大,红衣男子推搡不开,又比马瑾矮了半个头,狼狈不堪。 看着眼前这幅光景,侯霖突然觉得马瑾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大大咧咧。 本挺尴尬的场面被马瑾一闹显倒不在像之前那样生分,另外几名贵族子弟都轻笑起来,也不见有人上前阻止。 逸亲王也莞尔一笑,连那四名御林将士都在紧绷着面庞。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章:大汉天子 马瑾松开红衣男子,对着侯霖做了一鬼脸,侯霖装似无意的离他远了两步,马瑾可以肆无忌惮的捉弄这小白脸,侯霖却避之不及。 红衣男子原本崭新平展的衣服也被马瑾一番蹂躏下凌乱起来,脸上的脂粉更被马瑾蹭花,此刻他羞怒不堪,五官扭曲更显得像城隍庙里的小鬼,他旁边一人实在忍不住,当即大笑起来,笑声感染到其他人,连侯霖也忍不住都呲牙咧嘴起来,急忙把脑袋转向别处,他不敢明目张胆的笑,这些贵族公子哥想整死一个布衣实在是太简单了。 红衣男子很屈辱,平日里谁敢如此对他。他习惯性的把手探到腰间,似乎想要拔剑,虽说大汉对兵器管制十分严格,但佩戴剑却是一种风俗,特别对于这些每日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来说,佩戴名剑更能让他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红衣男子把手探到腰间才想起,学士府严禁携带任何铁器进入,就是为了提防这些飞扬跋扈的贵族子弟们意气相争时拔剑相向。 他一探探了个空,更加恼怒,立马挽袖,看样子是想干架了。 马瑾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侯霖和逸亲王都注意到了,他的左脚向前跨出一步,右手也放在了腰间,这是大汉九曲边兵们一入伍就操练的小衍拳起手式。 逸亲王回头给了红衣男子一记眼刀,红衣男子愣住,但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仍不肯放弃。 逸亲王眼神中更加凌厉起来,可还是没任何语气变化的说了句: “够了。” 红衣男子一愣,随即瞪了侯霖和马瑾一眼,然后退到了刘勤身后。 逸亲王的好心情似乎也从红衣男子做拔刀式的那一刻化为乌有,说了句欢迎侯霖和马瑾随时到逸亲王府作客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那红字男子走时还很认真的看了看他们两,看样子是不肯罢休了。 侯霖有些担忧,看着马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身上沾染的脂粉拍掉,问道: “喂!那个逸亲王是什么来头,还有那个红衣小白脸?” “逸亲王你都不知道?当今天子的堂弟,少时便素有才名,文雅卓尔、风度翩翩,是无数长安花痴少女的梦中情人。” 马瑾又理了理一头杂发,继续道“那红衣小白脸是当朝大司空的嫡子,姓王名林,司空老来得子,自然溺爱的不得了,也就惯成现在这幅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样子了,出了名的长安四害。” 侯霖不禁担忧起来,马瑾的身份王林定然不敢动他,但自己确是一介白身,想到晚上十有会被人绑起来扔到临安渠里,不由的蹙起了眉头。 “你要怕被他下黑手这几天就跟着我吧,在给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小子十个胆也不敢来惹我。” 马瑾看到前面还风轻云淡指点江山、一副天下大势了然于胸的侯霖一脸苦色,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侯霖听后不解,问道:“燕阳将军不过四品而已,那小白脸老爹可位列三公,你这么自信他不敢惹你?” “年轻!朝中之事你不了解,九边三府、边军数十万,我父亲掌管燕阳府十万铁骑,岂是朝中那些毫无实权的四品将军所能拟比的?我还真希望他来惹我呢,在学士府无聊透了,正好找点乐子。” 侯霖无言,心想这些王侯公子哥都挺骄横的。 “那你管我吃住么?” “算你欠着,日后在还。” 马瑾大大咧咧,撇了一束桃花枝刁在嘴里慢悠悠的走在前面,侯霖急忙跟在后面。 “那没有利息吧。” “侯霖,你现在怎么这么啰嗦,我像赌庄门口收高利贷的么?” “我还最后一个问题……” “放!” “看你刚才搂那小白脸的样子……、你没龙阳之好吧。” 马瑾没有回话,只用桃花枝挥舞起的唰唰声来回应。 “兄弟!自己人!别打了、学士府内禁止打斗!” 侯霖惨叫,一边大喊一边闪躲着,一缕清风吹过,又带落了朵朵桃蕊,花香扑鼻,可侯霖却没闲情雅致去学着那些锦衣公子们轻嗅桃蕊,然后吟诗作赋一番,因为他后面跟着一个披头散发,手持桃花枝的凶煞。 侯霖一路狂奔,后面马瑾穷追不舍,喊道:“侯霖,你居然毁我名声,站住别跑!” “追我来啊,哈哈哈哈~~~~”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最后一朵桃花飘落,两人踪影已消失在了街道。 皇宫勉勤殿,这是大汉天子的御书房,除去每日早朝在未央宫里与百官议讨政事外,剩余一些难以抉择判断的事情,天子都会召集几个心腹大臣在这里来商量。 此时勉勤殿内正中央的金漆龙纹椅上正坐了一个人,毫无疑问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也只有当今大汉泰天帝刘凯了。 这位帝王不过年仅二十出头,此时却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深锁着眉头,一身黑色龙袍显得威严庄重,早朝早已朝闭,所以天子也没戴上那顶沉重的金链玉冠。 天子按了按太阳穴,每日如山的奏折让这位年轻的天子鬓角已染霜白,他缓缓的将手中一份奏书放在一边,撇了一眼旁边堆积有一人高的奏折,这里面大多都是从凉州和江南连夜快马传至长安的。 “今日骠骑将军林兴风从凉州传来紧急文书,朔云郡和武 (本章未完,请翻页)威郡又有三伙暴民携众造反,郡尉郡丞皆战死,朔云王在死士的掩护下才免遭遇难,他还在信中说,凉州战线拖长,不论是部队还是粮草军需,他现在都缺。” 天子声音很嘶哑,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疲倦。 “启禀圣上,近一年以来,已向凉州运送粮草近千万石,甲胄二十万套,床弩长弓十万余,我大汉虽国库丰足,但这样的调用也吃不消啊!。” 大司空王焕然跪拜后说道。 话音刚落,太尉令狐雄也出列跪拜,一字一顿道:“启禀圣上,上月江南我军受挫,局势现颓,才调集司州四郡十万精锐南下,现今不宜在大规模的调军,还请圣上三思而断!” 他以头触地,过了片刻,见天子并未答话,知道自己的回答天子并不满意,又说:“骠骑将军素有谋略,文武兼备,帐下又有孙方庭、周天虎等勇将,现凉州格局虽然杂乱,但我军并无败势,骠骑将军定能出奇策,克敌胜!” 天子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将两位大臣搀扶起来,转过身道:“朕知道两位爱卿是为我大汉千秋着想,可今年立春以来,各地告急文书跟雪花一样往长安飞来,从去年的大旱开始,西北局势越来越乱,暴民越来越多,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去年我大汉九州征的税一半都投了进去,结果一点成效都没……” “朕真的已经乏力了。” 天子示意站立在侧的内侍上前为他按按肩膀,舒适点后天子缓缓闭上双眼,说道:“你们说,可否把北塞府兵调出八万南下。” 言一出,底下的几位重臣皆面面相觑,太尉令狐雄回道:“圣上,不可,匈奴今虽不同昔日强盛,但数十万铁骑还是拿得出来的,若是调兵南下,匈奴趁虚而入,局势就真的危机了。” 天子闻言苦笑道:“朕只是随口一说,先皇驾崩前曾特地嘱咐于朕,北塞九边万万不可动,只是现今天下江南西凉的烂摊子,需要一记强击,才能平定。” 殿内气氛有些沉重,天子喝了口茶后缓缓开口: “朕掏心腹和你们说,也希望你们能够以心回答于朕。” “圣上请讲,我等自以肺腑而答。” “先皇在世时九州太平,四海臣服、八方来贺,为何朕一上位,不出三年,这江山就乱成如今模样,难道朕真的当不好天子么?” 底下几位重臣默不敢言,只是把头低的更下,使自己看上去更恭敬。 天子显得很失落,挥了挥手道: “下去吧,朕累了,想休息一会。”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章:皇室兄弟 “几位大人,刚才圣上所问之事为何都不作答?”大司徒方庭之问道。 “方大人不也没有作声么?几位同僚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又何必说出来。”太尉令狐雄回道。 “只怕我等答后,第二天御史台的谏文就像雪花一样飘到圣上的眼前。”大司空王焕然冷笑的撇了一眼旁边的御史大夫梁云说。 梁云听到后也笑道:“若不是几位大人心里藏事,又何必怕御史台吹圣上的耳边风。”说完便扬长而去。 “谏官误国!” 太尉令狐雄阴沉着脸,看着梁云的身影走远说道。 “最近圣上越来越听信这些谄谀之徒的话了,前段时间陇阳王刘书夜被御史台参了一本,说勾结地方官员搜刮民脂民膏,第二天抄家的圣旨就下发了,弄的各个亲王提心吊胆的,唯恐下一个是自己。” 方庭之叹了口气:“圣上他,还是太心急了啊!” 出了皇城后,几位大人各自道别,王焕然目扫几人行礼道:“今晚纤凤台内请各位大人小饮几杯,还请诸位同僚务必赏脸。” “一定一定!司徒大人的情,我们还是要领的。” “结党营私,好端端的一个朝政就是被你们这些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江山支柱’弄的乌烟瘴气!”梁云冷笑的看着几顶轿子转过街角,一甩衣袖,对着随从道: “去御史台!” “诺。” 勉勤殿中,天子看着窗外的美景默不作声,想起刚才几位心腹大臣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的在心底叹气。 没登基之前刘凯还是有不少推心置腹的好友,几位兄弟关系也情同手足,自从登基以来,他很久都没开怀大笑过了。掌握天下人的生死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梦寐以求的权力,但只有真正得到的人才知道这何尝不是一件苦恼。 所谓高处不胜寒,也正是这个道理,几位曾经勾肩搭背的兄弟如今在他脚下跪伏,再也没了往日的那般轻松随意。 他心里明白,他手里的权力能轻易的决定昔日好友的富贵生死,所以所有人在同他说话时一字一句都是放在心里斟酌数遍才会说出来,唯恐一句话、一个字激怒自己。 就像他是一个小孩,所有人都得哄着他。他讨厌这种感觉,却无力去改变什么,所以平日里他尽量表现的和颜悦色,凡是向他进言阐述的皆有赏赐。不是为了受到几句陛下圣明的恭维,只是想得到几个能交心的知己,所以御史台的那帮谏官才会争先恐后的向他上谏,即便一件无凭无由的事情,刘凯都会认真的去琢磨。 “陛下,逸亲王来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旁的近侍轻声细语的将天子的思绪打断。 “老四来了么?以后老四见朕无需在通报,皆准。” “诺!” “臣愿祝陛下万寿无疆。” “行了,这里没别的人。” “臣礼不论何时何地皆不可废。” “起来吧,前阵岭南进贡来的桃酥,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特地给你留着。” 天子站起来走下去,亲自拉起逸亲王的手,将他拉起。 “哦,看来臣弟今天可算有口福了。” 天子笑道:“桃酥可不能白吃,今日宣你入宫是想问问你对当今局势有何看法。” 逸亲王一手抓起桃酥,正准备品尝,听后又放下,沉吟片刻说道;“臣弟今日在学士府内听到有学子讨论当今时势,臣弟对其言论魄以为然,这名学子言:朝夕之谋,岂能动摇大汉根基。叛军如秋后之蝗,只要稳扎稳打,居正道而临有罪,不出一年,祸乱必平!” 天子听后动容道:“学士府内还有如此之士?他是哪家的子弟?” “听他自己说,只是一介布衣。” “那就更可谓可塑之才了,寒门子弟有如此眼光着为不易,他叫什么?” “姓侯名霖,长安人。” 天子颔首:“朕记下了,最近数年,寒门都未能有人杰出世,是时候给寒门弟子立下标杆了。” “那是因为陛下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世家。” 逸亲王语气顿了顿,神情严肃了起来。 “臣弟斗胆说一句,最近御史台的那些谏官,可是越来越放肆了。” 天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老四,你真当朕昏庸无能么?御史台那群整天为了讨朕欢心的谄媚之辈朕岂能不知。” “那陇阳王的事,陛下又为何轻信御史台的奏章呢?” 天子随手拿起一块桃酥,道“凉州动乱,让刘书夜携着家眷来长安领罪吧,至于从他府里抄出来的东西一律充公。” “陛下……” 逸亲王动容,看着天子消瘦的身姿,一时语塞。 “行了,这件事就此揭过吧,最近朕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 天子起身负手,看着逸亲王喏喏道:“老四啊,凉州……,江南……、暴民、乱党,总像有人在操控谋划着什么……” 逸亲王听后眉头一皱:“陛下多虑了,大汉建朝千年,风调雨顺,国安民乐。天下百姓皆以生为大汉子民为荣,即便有那么些图谋不轨之徒兴风作浪,也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天子转身看着那些堆积着的奏折道:“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吧。” 学士府内,天至黄昏,不少士族子弟皆结伴去坊间寻乐。侯霖盘坐在草庐中,看着《六韬》不由的默读起来。 大汉自建国以来便重视教育,不论山野小县还是富庶大郡,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私塾学府。 学士府学子必修有六艺,何谓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古人云:君子以礼待之、以乐悦之、以射鼓之、以御临之、以书吟之、以数节之。 大汉并不崇尚咬文嚼字,而是推举‘文武兼备,知能兼求’。武能擒龙伏虎,文能固国安邦就是最高的境界了。 “三年了……” “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 侯霖站起身,手中捧着《六韬》深深的叹息一声,窗外竹林飒飒,偶有禽鸟鸣叫。 他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却很离奇的到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直到如今,侯霖仍觉得像是一场梦,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三年前的六月二十四号,他仍记得这个日子,刚参加高考完的他旅游到了长城,然后又到了长安。 虽同称却非彼长安,这个长安似乎比侯霖世界里史书上的长安更要繁华。 在长安街坊间流落了三个月之后侯霖便认命了,不管这是梦还是真,饿肚子的感觉总归不好受。只用了半年世界,侯霖便熟悉了这里的环境,粗布缠发,长衫飘然,做起了教书先生来,凭借着与这里所有人都不同的想法和知识,短短半年间他的名号便响了起来,学士府的一封请柬让他搬进了这座草庐中。 直至如今。 侯霖放下《六韬》将思绪收回,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但除了日月流转年复一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反正之前也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只当是换了一种生活。 侯霖刚来到时极其不习惯烛火照明和上厕所时用麻布条来处理大号,直到现在他仍觉得每次蹲完厕所外屁股还是一阵火辣。 “他娘的……,等我以后发迹了,绝对要用宣纸来擦屁股……” 他又随手拿起旁边一本书籍,一想即将来到的岁试便一阵头疼。他并非世家子弟,若是岁试成绩不能名列前茅,估计就得重返市井田间劳作,日日都得为生计奔波。 “走吧,侯霖。” 马瑾撩开席帐,冲着侯霖说道。 “好。” 侯霖起身,将书打包进行李。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马瑾看到后摇了摇头: “侯霖,这次岁试不同往年,不再考兵法武略,也不考琴棋书画。” 侯霖听后颇为诧异;“不考六艺?那考什么?” 马瑾道:“听说是考沙盘和言辩。” 侯霖听后更加疑惑,以往岁试分文考和武考,文考里有礼节章法,诗词歌赋和书法算数。武考骑乘和射术,数十年都未有变。 “你从哪听来的?” 马瑾耸了耸肩,道:“听几个朋友说起的,毕竟他们的消息渠道一向又快又准,我刚听到时也很诧异,不过细想一下估计和当今的形势有关。” 侯霖沉思不过数秒,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右边嘴角略微一扬道:“要果真如此的话,估计朝廷要提前从学士府调人了。” “啊?何以见得?”马瑾问道。 “沙盘和言辩考的是临场能力和随机应变,这么明显的征兆你看不出来么?” 马瑾挠头,眉头都皱成一团道:“我哪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这次岁试比起以往简单了许多。” 侯霖笑道:“朝廷不会做出无用的更变,你要肯动动脑子也能看出其中的关键。” “行了行了,每天想这些头不疼么?不如去乘马临风来的痛快,我们赶快走吧。” “小兄弟,我晚上还没吃饭。”侯霖狡黠一笑说道。 “你这意思不就让我请客么,好说,我请客,你付账!” 冀州上党郡内一古山中。正值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时,山腰一处古色古香的石亭内,铜炉檀香,古琴悠扬,一老者与一青年端坐其中。 青年人一身素白,腰佩宝剑,面容清秀,卓尔文雅,气质颇为出尘,正闭目抚琴,琴声悠长而空旷,显得意境深长。 相比之下老者就粗鄙了许多,一身补丁,头发用着头巾草草包着,听着琴声打着盹,昏昏欲睡。 一曲终了,青年人缓缓睁开双眼,对着老者说道:“今日长安传来消息,学士府今年岁考与往年皆不相同,看来泰天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老者依旧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青年人似乎习以为常,继续说道:“看来泰天没有我们想的那般不济,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过已经晚了,再说学士府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贵族子弟除了谈谈风花雪月外还有什么会的,泰天想要选取可靠的亲信,却还得从士族里找,真是可悲。” 老者还是没有睁眼,但开口说道:“一口一个泰天,要知道他还是这天下之主,你父亲还每日还要对他三拜九叩。” (本章未完,请翻页)青年人不以为然,儒雅一笑说:“师傅常教导我说不尊无道,不行缛节,我只是依照师傅的教导来行事。” 老者睁开双眼,目光阴戾。看着一脸笑容的青年人开口道:“泰天帝虽无为,但并非无道,听信谗言,却不暴虐败纲,你虽学会我一生所传,却不懂得善用变通,以后还是会吃亏的。” 青年人还是一脸笑容,行礼道:“师傅教诲即是,弟子铭记在心。” “好了,你若真放在心上也就罢了,事情准备的怎么样。” “这次督监送往凉州的军需粮草之人是家父一手提拔上来的,对家父颇为感激,已经应允作内应,军需扣下了三分之一,粮草扣下了一半,已经全部装船,几日便可到上党郡内。” “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落得满门抄斩,那人可靠么?” “他一家妻小都已经被我派人接到上党郡中,可不可靠都已无法脱身了。” 老者点头微笑说:“那长安禁军中如何?” 青年人摇头道:“禁军中执权者都是泰天亲信,难以游说。” “那便没办法了,本想一举成功,现在看来只能徐徐而图。” 老者话锋一转:“不过天下霸业,自古以来都在变数之外,老夫已过花甲,本想每日种种花花草草,垂钓于溪,耕耘于田,闲度一世罢了,却不想临终究是受不过这天下的诱惑。” 青年人一改前面那文雅卓尔的面容,语气坚决果断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时机。师傅不是常常教导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三分人谋,七分天算、此番如若大功告成,师傅的大名就可流芳千古,永垂于世,和上古圣贤一同名列,受后人万世敬仰,此等殊荣,天下又有何人能避其诱惑。” 青年人继续说道:“再者说师傅一身文韬武略,旨寻六家,业窥五际、内学七纬,旁通三微,天下何人可与师傅相比,要是一生就此碌碌而过,岂不是作践了自己一生所学!” 老者听后抚须道:“你不用激我,当初你父亲找上我的时候我便早将这一切想好,老夫时日无多了,只想与老天搏一搏,就算不能平定这天下,也要扰乱这江山!” 老者眼神越发阴戾,如鹰一般,直视着皓皓明月:“广文刘骥,当年你欠我的,今番老夫便十倍奉还给你的子嗣!” 青年人嘴角上扬,言道:“师傅不必过于激动,广文以为自己长驱匈奴王庭使汉朝的威名更加远扬,让他刘家的天下更加稳固。真是可笑,穷兵黩武之举,如今竟引得天下人传颂,可见如今天下都是什么酒囊饭袋之徒。” 青年人拔出宝剑,剑身在月光下光芒更甚,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细视剑刃,喃喃道:汉朝国祚已千年之久,未央宫那金銮座,是时候换个新主人了……” 长安学士府门口,锦衣攒动,热闹非凡,不少朝中显贵都亲临学士府内。这次学士府一改前列,考项不在与往年相同,朝中的大臣都明白了天子的意图,都想看看是哪家的子弟能够被天子看中,成为未央殿下的新贵。 府主聂朗和学士府中的大儒都正冠洁衣,站列在学士府的门前迎接这些达官贵人。 “府主,陛下他何时到?”站在聂朗旁边的副府主魏历问道。 “是啊,朝中各位大人来了数百位了,为何还不见陛下?”一名大儒看着人头攒动的学士府门口一边问道。 “要不我们先开府吧?看样子这些大人们都等急了。”另一名大儒看着站在学士府门前三三两两寒暄的大臣们小声说道。 聂朗一脸微笑,不露声色的回道:“不急,陛下应该快到了,等陛下到了在开府,你先去明贤阁让弟子们准备好,这次岁试非比往年,需万般谨慎,岁试中切不可有任何差错。” “诺。” “太尉令狐雄,大司空王焕然到!” “大司徒方庭之,前将军杨开到!” 人群中散开几条道路,人群更加嘈杂起来,很多人都没想到不仅天子亲自监考这次岁试,连三公都到场了。 “随我迎接。”聂朗整了整衣服,对着身后的几位大儒说道。 “聂老近日可好啊。”方庭之笑容可掬,拱手作揖道。 “承蒙司徒大人念及,老朽最近身子骨着实硬朗了不少啊。” 令狐雄也走上前来,说道:“聂老,陛下仍未至么?” “未至,若是太尉大人等急了,可先入府内一坐嘛!”聂朗戏谑道。 令狐雄闻言一阵摆手,苦笑道:“陛下未至,众官皆在门口等候,我又岂敢先入府内?聂老又在开我的玩笑了。” “太尉大人过谦了,这朝中上下谁不知太尉大人权倾朝野。”梁云也出现在众人面前,出言讥讽道。 “见过聂老。”梁云作揖道。 “梁大夫,有些玩笑可开不得。”令狐雄闻言后顿时黑脸,直瞪梁云。 王焕然也打趣道:“呦,今日连梁大夫都闻风而来,难不成这学士府里还有御史台所能参本的人?” “御史台上管朝中军政,下管黎明苍生,梁大夫还有时间来操心操心学士府的岁试,可真乃济世之臣啊?” 几位重臣闻言皆笑,梁云正欲反嘲几句,还未开口就听远处有人喊道:“天子驾到!”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章:浮眼沙盘现狼烟 上 聂朗冲着几位大人拱手道:“几位大人,一同迎接圣驾吧。” 两列大汉御林军将士小跑将人群隔开,天子座驾缓缓的驶到学士府门口,九匹骏马拉车,象征着九五之尊,车上黄色华盖随风飘起,天子与逸亲王端坐在马车内。 “愿祝吾皇万寿无疆,愿祝大汉千秋万代!” 在场所有人全都叩拜在马车下,天子一步跨出马车,巡视四方,说道:“众卿免礼。” “谢陛下!” “看来众位大人都已经等急了,聂府主,开府吧。” “诺,开府!” “第一场比试,开始!” 侯霖坐在后厅里闭目歇息,周围众人吱吱喳喳的声音似乎也没有骚扰到他,这次岁试根本不像往年一样需要夜半挑灯去温习什么,因为试题都是随机的,只需要养足精神去应对便是。 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就在侯霖真睡着的时候,一名大儒才走进后厅道:“侯霖,下一场该你了。” “侯霖?” “喂,醒醒,到你了。”一名学子拍了拍侯霖的肩膀,把侯霖叫了起来。 “真是波澜不惊啊,这都能睡着。”大儒看着锦衣丛中唯一身穿粗糙布衣的侯霖戏谑道。 周围的学子全部大声笑了起来,侯霖也尴尬的笑了笑。 “走吧,今天圣上亲自监考,你可别在岁试中睡着了。” 在正殿门外,两名大儒带着几名学子站在门口等候,其中一名大儒冲着大殿门口点了点头,随即便听到有人高宣道:“下一场,沙盘演练,林字班侯霖,山字班王林,上殿!” 侯霖听后满脸无奈,这就是冤家路窄吧。 王林听后愣了一愣,随即便笑道:“呵呵,市井鄙民,今番就让你瞧瞧少爷的厉害。”还特地的用眼神挑衅了下侯霖,他嘴角勾勒出的一丝笑容配上他脸上的脂粉更显的阴柔无比。 殿外的几名学子似乎都和王林相识,其中一人打趣道:“林兄,你的对手不过是个穷酸鄙民,可别太过欺负了他。”这位公子哥不屑的撇了撇侯霖那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衣,笑颜更甚。 殿上天子正坐,面无表情的看着刚刚退下的两名学子,在花名册上写了两个中甲,文武大臣分坐两侧,时不时的有几个大臣趁着和同僚附耳议论的时候偷瞄两眼天子,却看不出这位年轻天子心中所想。 前面上来的学子大多中规中矩,偶尔有几个想在天子面前大出风头的学子也是夸夸其谈,有一名学子在言辩中争的面红耳赤 (本章未完,请翻页),竟说出若让他领八万军可活捉叛王刘启的话来,顿时几位将军就笑出声,天子也是按捺着怒火让他立下军令状,要是破不了就诛其九族,这名学子居然还答应下来,还没待天子传召,这名学子的父亲就从臣席中冲了出来,二话不说赏了他三耳光,随后就是一阵猛然叩首,说些小儿无知,还请陛下海涵当笑谈的话来,也是给这严肃的岁试增添了不少乐趣。 逸亲王已经听的昏昏欲睡,一听到侯霖的名字顿时精神了两三分,他小声的对天子说道:“陛下,这就是前几日臣对陛下提起的那个寒门弟子” 天子听后打量了侯霖两眼,点了点头,并没说什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侯霖和王林二人行跪拜礼,侯霖趁着跪拜的时候偷偷瞄了几眼天子和坐在两旁的文武大臣,感觉有些压抑,大堂内肃穆的气氛让他很不适应,侯霖调整了下呼吸,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他的余光在天子身上转了一圈,倒是颇有失望,这个年纪比他长不了几岁的天子脱去身上的黄袍估计扔在大街上就没有人认出来了。 “王林?你父亲是当朝大司马王焕然?”天子斜着头,语气平静的问道。 “启禀陛下,正是家父!” 王林听到天子亲自点他名字发问的时候显得很激动,侯霖甚至注意到王林胳膊都有轻微的抖动,毕竟被天子所唤也是莫大的殊荣,在这个执掌天下的人心里有点印象,终归是不坏的。 “你父亲是朕的肱骨之臣,希望你也能如你父亲一般为朕、为大汉竭力尽心。” “自当竭尽所能,以报陛下圣恩!” 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并没在说些什么。自始至终都在没看侯霖一眼。 “两位学子,上前抽签。” 沙盘足足半丈大小,陈列在正中央,上面星罗密布,密密麻麻的格子上有着不同的军旗和棋子代表着阵营,河流山岭也皆都一一写了出来,侯霖细瞧了下沙盘地图后咬了咬嘴唇,虽然他来到这里时间不长,但这沙盘所摆放的战役却很熟悉,正是大汉无人不晓的长驱匈奴王庭战事。 侯霖蹙眉,倒不是被难住,而是他有些意外。 不知是为了给天子留下好印象还是别的原因,之前头抬得都快和天平行的王林一反常态,向着侯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侯霖也懒得和这种虚伪的士族子弟逢场作戏,顺手一撩白到发灰的袖袍,从监督考试的儒师手上接过一签。 “王林为汉 (本章未完,请翻页),侯霖为匈奴。” 儒师声音虽不大,却恰好能让这个大堂所有人都听到。 王林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右手后背,像是醉月楼里姑娘一样小步款款走到沙盘跟前,侯霖一阵无语,心想这时先让你跳着,跳的越高,摔得越惨。 两人认真的看起沙盘局势,虽说侯霖打心底瞧不起这纨绔公子,却也不敢丝毫大意,学士府里的日夜绕梁的圣贤之音,即便是头猪,几年下来也能成猪中圣贤了。 侯霖眼神不断的从沙盘各处掠过,原本广文帝长驱匈奴王庭是长途奔袭,使得匈奴措手不及,但在沙盘演练中,侯霖不用考虑这个因素,他可以尽情的去排兵布阵。 作为大汉百年来的邻居,匈奴是一只强悍的民族,他们自小在马背上成长,自然以骑兵为长,来去如风、攻掠如火的轻骑兵更是匈奴的主力部队,在这沙盘上为了两边势力平衡,沙盘标注的匈奴王庭中有八万轻骑驻守,周围零散的部落也能拼凑出数万骑兵,除此之外还有三部步兵,每部八千人,最重要的在于天成单于的亲卫部队是三千精锐的弓骑,这个写着“弓”字的棋子旁注解写道:可抵万骑。 侯霖一愣,随后便释然,这王庭三千弓骑的战斗力他也略有所闻,当初天成单于能够保住一命正是多亏了这三千弓骑的死命相互,给出这个评价倒也客观。 王林所执掌的汉军在这沙盘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几乎是侯霖的五倍有余。 “一百合,如果你攻不下匈奴王庭,那便算是输了。” 儒师边对王林说边指着代表汉军的红色棋子中两个写着粮字的地方道:“切记、此处若是被攻陷,那你也输了。” 王林心中不以为然,但表面上还是谦逊的行礼称诺,但自始至终眼神都没往‘粮’字上面瞟,侯霖注意到了他这一小细节,隐约感觉到这可能就是决胜的关键所在,心中暗暗算了下沙盘上的距离。 这沙盘演练有点像侯霖以前玩过的象棋,但规则更为复杂繁琐,侯霖也是第一次亲自操控,像这种游戏一般只有贵族才能玩得起。 王林站在沙盘前,密密麻麻的红色棋子占据了小半格棋盘,代表着当年大汉帝国最为精锐的远征军,所有的红色棋子都指向棋盘上那个灰色的圆格。 匈奴王庭。 王林为攻方,侯霖为守方,双方各有优劣,但从单单数量上的比较来看,侯霖是很吃亏的,想要赢的话就必须兵行险招。 似乎只有一个办法,侯霖眉头挑动,在偌大的棋盘上转了几个来回,最后停在了写着‘粮’字的地方。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章:浮眼沙盘现狼烟 中 但王林可能让侯霖成功么?侯霖转头看向王林,却发现后者丝毫没有在意侯霖的举动,两只眼死盯着匈奴王庭,恨不得现在就将帅字棋插到这里。 “看来得设个套了。” 侯霖计从心起。从一开始王林就没有重视过侯霖,态度从来都是轻蔑和嘲笑。 “或许能从他的轻视中寻到战机……”侯霖喃喃道。 思路条例渐渐清晰起来,侯霖尽量将沙盘上一切能利用的地形都运用上, 这弓骑就是关键了。 “两位学子可布置阵势。” 儒师话音刚落,侯霖便毅然的将这一枚弓骑棋子放在了期盼中央的河流旁,骑兵棋子穿插着各种地形,坐落在沙盘的周围,除了几枚对侯霖而言视为鸡肋的步兵棋子被撂倒在王庭中,其余棋子全都被安放在沙盘的周围,零零散散,连儒师都皱起眉头,不知道侯霖打着什么主意。 十尺高的看台上逸亲王面带微笑的看着侯霖,逸亲王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的,从一开始的不安到现在的从容,侯霖随遇而安使得逸亲王大为欣赏。殿内的文武大臣虽然看不到场上的沙盘布局,但也是饶有兴趣的低声讨论着。 “王大人的令郎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跟王大人年轻的时候颇有几分相似啊。” 王焕然心中听着高兴,但表面上还是谦虚道:“哪里哪里,犬子年少性狂,还需多磨练磨练,李大人过誉了。” 旁边一个大人见状也扭头笑道:“王司马就别谦虚了,令公子今番被圣上所注意,恐怕不需在学士府内完成学业便可登步朝野,日后怕是要平步青云咯!” 王焕然心中听的高兴,也是谦谦一笑,心中越发得意起来。王林的对手不过是一寒门弟子,不论出身地位,就说幼时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天壤之别,哪家世族弟子不是从小兼韬文武,在他看来,这场沙盘对决的胜利以是囊中之物,只看王林赢的精彩不精彩罢了。 侯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最后在心底默默算了下所有步骤,吐出一口浊气,向儒师行礼道:“弟子完成了。”同时王林也点了点头。 “开始!” 汉军先行,王林双手一摊,一身华锦荡荡,带着自信的笑道:“兵力悬殊,你必输于我!。” 侯霖听后一愣,露出了个灿若桃花的笑容,看到王林身下那错落有致,颇有阵法的军阵心里一阵狂喜。 王林光顾着赢的漂亮,竟将所有棋子都摆成一个半月阵,代表三十万远征军的红色棋子将一角沙盘占满,像是一轮血月悬在沙盘旁,让侯霖 (本章未完,请翻页)高兴的是连看守粮草的步兵棋子都被王林拉去当了月牙。 虽说王林骄横跋扈,但这半月阵确实摆的很有章法,数十枚骑兵棋子包裹着步卒方阵,依照沙盘的规则,侯霖这点兵力硬碰硬连渣都不剩。 王林从阵中挑选出几枚步卒棋子,沿着河流开路,向王庭方向缓缓逼近。 侯霖则将两枚骑兵棋子从最近处移动过来,双方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展开了,王林将整个阵型调动起来,侯霖不停的两枚两枚棋子移动,零零散散的从周围赶向半月阵,以少碰多,最先遭遇的几枚棋子三合后就被全歼,就连儒师都摸着下巴,不知道侯霖在干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王林手中握着两枚骑兵棋子,久久没有落棋。 “想要耗磨时间,撑过百合?痴人说梦!” 两枚棋子落下,挡住了侯霖从后面包夹上来的骑兵棋子,王林双手如同在沙盘上画着乾坤一般,动作洒脱而优美,仿佛谈笑间,运筹决胜。 侯霖低着头,继续指挥着周围骑兵去消耗王林,却都被王林的骑兵挡在了步兵阵型外围。 不过二十合,侯霖已经有十枚棋子被歼移出了沙盘,王林笑颜更甚,在他看来大局已定了。 侯霖仍无作为,依旧控制着骑兵做着无所谓的消耗,很快就被王林围而剿灭,红色棋子组成的方阵快速的朝着王庭进发。 大儒计算着回合,看到已经行至四十合,说道:“已到夜晚,行军速度减缓五成。” 侯霖目光闪烁,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兄台可要注意了!” 侯霖言罢便将所有骑兵都动用起来,两路呈锥子阵型的骑兵展现在了王林的眼前。 王林一怔,他迅速目测了下两路骑兵的人数,心中一惊,每一支有而是多枚的骑兵棋子,而王庭内只有五枚步兵棋子,侯霖几乎把最后所有的军队全部都集中在了这里! 王林久久没有缓过来劲,朝着一直没有注意过的身下一瞄,才注意到了那个‘粮’字。 天子可以清楚的看到沙盘上的对决,虽然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侯霖的表现使他对侯霖产生了兴趣。 逸亲王见状对着天子道:“陛下,臣说的没错吧,侯霖这一计可算得上惊艳吧。” 天子微微一笑,淡然道:“敢于用险,计出偏锋,确有几分惊艳,但王林胜计仍大过他。” 逸亲王也是一笑,并没搭话,他觉得侯霖必然有后手。 两路锥子阵型的骑兵快速的在沙盘上行进,绕过王林 (本章未完,请翻页)引以为傲的步卒法阵,直直朝着存粮处奔去。 王林有些急躁,他想在天子的面前大出风采,用摧枯拉朽之势将这个寒门子弟击败,而获得天子的赏识,但这个寒门子弟却将他的算盘打破了。 侯霖面色不改,并没有因为局势的改变而兴奋,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对待。 王林虽然很急躁,却并没有慌了阵脚,他在心中暗暗算了一下,最好的办法只有拿骑兵去阻挡住这两队骑兵,而步卒方阵继续推进! 侯霖的骑兵在规则中是要比汉骑快上一格,王林的步兵方阵距离王庭起码还有二十合距离,而侯霖只需要六个回合便能到达屯粮点,王林只能暂停住步兵的推进,而专心去控制骑兵拖延住侯霖。 该死! 王林额头上汗水越发的多,将他早上精心擦抹的脂粉冲刷着,不时的还有两滴掉落到沙盘里。 要是让侯霖的骑兵冲进囤粮处,他即便阵型摆的再好看也顶不上用,他开始后悔轻敌,这个寒门弟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堪,如今还逼的他既狼狈又被动。 王林把所有的骑兵都在往回派,希望能拖延住侯霖的轻骑,王林眼睛一眯,他注意到侯霖除了那一枚弓骑棋子外,所有的骑兵都又集结还未渡河的步兵团,迅速的往回增援,数百颗步兵棋子交织在了一起,显得杂乱不堪。 “如若围而歼之,此事可定!” 王林心头一跳,看着比侯霖多出两倍多的红色棋子,紧紧的攥住了手中那颗许久没有落定的步兵棋子,最终调了个头,对准了侯霖的骑兵。 他将左军和右军所有的棋子也一齐撤了回去,做完这些后王林本声势浩大的阵型彻底乱了套,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让他不得不时刻擦拭,几百颗棋子缓缓移动,那个漂亮的半月阵早已荡然无存。 沙盘上的局势越发的胶着,红色棋子和灰色棋子碰撞在一起,大儒此时也死盯着沙盘,认真的在计算着双方的战力伤亡。 场下王焕然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看着王林因为急躁而手忙脚乱的样子心头就满是怒火,他意识到平日来对儿子的溺爱使得王林的心性颇不成熟,日后又怎能扛起他王家的大旗。 王林看着后方渐渐呈白热化,他的步兵虽然行进很慢,但也已经非常接近侯霖的骑兵,他回防的军队有效的抑制住了侯霖的突袭,不由的松了口气,险些被侯霖偷袭成功,让他心情大起大落,如今局势的好转总算让他心定下来。 只要侯霖的部队继续被牵制住,等到他步兵慢慢呈现合围之势,就可以蚕食掉侯霖最后的棋子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章:浮眼沙盘现狼烟 下 侯霖仍旧没有任何作为,而是尽量集中优势兵力消灭王林先遣来的骑兵,像是一副黔驴技穷的样子,精打细算的想要挽回一些胜算。 “螳臂当车!” 王林咧开嘴,笑的如同他布置的半月阵那般,瞳孔中已经浮现侯霖灰色棋子在沙盘上拔除的场景。 王林不在犹豫,压上了所有的兵力,密密麻麻的红色棋子好似汪洋大海汹涌而来,势要吞并侯霖。 “差不多了。” 侯霖轻语,王林一愣,没明白侯霖的意思,沙盘上侯霖的骑兵围着王林的骑兵,而王林的步兵则又围住侯霖的骑兵,胶着不分,看得人眼花缭乱,连移一格的空间都没了,侯霖一撩衣袖,几乎趴在了沙盘上,将那颗弓骑棋子移动了五格,方向对准了‘粮’。 一切明了。 其疾如风,攻掠如火。 王林近乎疯狂起来,咬牙切齿的在沙盘上狠狠的摸索,想要在拿出一部分兵力去阻挡住侯霖,却被侯霖堪堪挡住,只要弓骑行到了囤粮处,即便其余棋子全灭也是赢了。 王林最后的视线在侯霖弓骑快速的攀格到屯粮点,他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样,两手不停的颤抖,许久说不出话,顷刻闭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大儒还没来得及宣判侯霖的获胜,便被王林突然的晕倒吓的愣在了原地,过了几秒后才看向了聂朗。 聂府主明显沉的住气,立即召了候场的太医入殿。王焕然在王林晕倒的那一刻便站了起来,但天子高坐在上,他又不好直冲到王林身边,只能焦急的看着太医不慌不忙的给王林把脉。 几位与他平日里交好的同僚也皆安慰着他,太医诊断完后,对着聂朗和天子行礼后道:“这位学子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才会晕厥过去,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了。” 王焕然听后舒了口气,看着王林被人抬下去后对着天子叩首道:“臣一时护子心切,致失君臣之礼,还请陛下降罪。” 天子的心情似乎很好,挥了挥手道:“父子之情,人皆有之,准司空大人退殿。” 王焕然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急忙踱步追了上去,看看他的宝贝儿子究竟有没有事。 作为始作俑者的侯霖此刻却置身事外,只是安静的看着王林被人抬了出去,心里却波涛汹涌,这次真算是结仇了。侯霖没想到王林居然如此脆弱,这次让他在满朝文武百官和天子的面前丢脸,恐怕这事无论如何也无法善终了。 周围的文武大臣们也似炸了锅一般,纷纷议论起来,有窃笑看热闹者,也有哀叹惋惜者。一时殿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热闹了不少,不在似开始时那肃穆的气氛。而主持的大儒却傻了眼,按规矩走,沙盘演练完后应当进行言辩,可王林晕厥下场,断然是不能参加言辩了,这大儒只能用乞求的目光看向聂朗。 纵使聂府主老成持重,这种突发起来的意外也让他有些拿捏不定,不过他在脑子里一转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既然自己不好处理这事,不如就将这难题抛给天子。 “陛下,你看这接下来?”聂朗面露难色,看向了天子。 天子微微沉思,随后笑道:“既然王林因故下场,那就由聂府主亲自给这个学子出个试题吧。” 听到天子的话,聂朗更是苦不堪言,他将问题甩给了天子,却不想天子一句话又轻飘飘的甩给了他。 逸亲王听后笑道:“陛下所言极是,聂老就不要推辞了。” 到了此番,聂朗也不好在扭扭捏捏故作姿态了,只得应允道:“既然陛下和亲王都让老臣命题,那老臣只好当着各位大人和陛下的面献丑了。” 侯霖听后一怔,这聂朗可并非一般的大儒,汝南聂家,冠绝天下。他本人更是当今天下名士,被誉为博古通今,桃园满天下,这满朝文武有近半都或多或少算得上他的学生。就连三公九卿见到他也得尊称他聂老,侯霖也不知道究竟会给他出什么样的难题。 聂朗负手走了三步,微微一笑看向了侯霖,侯霖急忙行礼道:“府主!” “嗯”。 聂朗点了点头,看着侯霖言道:“刚看你在沙盘上的表现,步步皆算,每算必准。你是怎么做到的?” 侯霖快速的在脑海里整理了下思绪,讲道:“学生只是换成王林的角度来思考,如果学生是他,我该怎么做,还好天公幸我,真让学生猜准了。” “嗯,三分人算,七分天定。可你是否知晓很多时候即便知道了结局,也无力去更改?” “天有定数,人力难违,幽冥之中,早有结局。学生虽年幼,这道理还是略懂的。”侯霖心中不解,不知这老油条在绕什么圈子。 “三军之中,勇者为冠,智者决胜,那到底是智者可定胜,还是勇者呢?” 这算哪门子问题!侯霖心里暗骂道,这种问题就像一个人攥着一只鸟,问你是死是活一样,反正怎么说都有理。 “兼并智勇,双全者定胜!”侯霖觉得这老油条在给他挖坑,索性自己也说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不可、不可!若你为帅,选定先锋是选勇而缺智的将领,还是多谋无断的书生?” “学生自己 (本章未完,请翻页)当先锋不行么?”侯霖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当然不行!要是这么简单,可让在座的天子九卿轻视于我了。” 聂朗说完,在场的大臣都笑了起来,连天子也不禁莞尔一笑。 这老油条肯定在玩我! 侯霖气急,喘了口粗气。 “学生选书生。”侯霖想了想答道。 “哦?说说原因。”聂朗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像侯霖这种行险的性格会选武夫。 “武夫勇却无谋,先锋之位重中之重,满招损、谦受益。若是把先锋交给武夫很容易会中计,先军为一军之锋,锐气被挫,全军都会受其影响。” “儒士慎行却无断,就不会耽搁战机么?”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学生看来,不出错便是立功。” “听你的说法,似乎很推崇书生而鄙夷武夫?”说这话的时候,聂朗故意加重了鄙夷的语气。 侯霖心里把聂家女性问候了千百遍,这老油条敢情绕了一大圈都是在挖坑,几句话就把侯霖带到沟里,虽然侯霖没去看席间几位莽夫出身的将军,却能感受到那种冷如刀光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转。 “学生并无此意,只是阐述了学生自己的看法。” 席间一位将军听后冷哼一声,鉴于天子在场也不好发作,但也是声色俱厉说道:“你不过学士府一学子,也敢在这么多大人和陛下面前大放厥词、夸夸其谈,又岂不是纸上谈兵?” 聂朗听后似在打圆场,却又带着玩味的语气道:“龙骧将军切勿动怒,言辩之谈本就不可当真。” 侯霖直视着这龙骧将军黄烈。本来吃了个哑巴亏就已经很憋屈了,听到黄烈认为他之前的所言所行不过纸上谈兵,一时怒上心头。 侯霖先行一礼,环视了一圈,才开头道:“莫非将军认为学士府所授所论皆是空谈?” 黄烈没有应答,只是眼神睥睨看着侯霖。 “大汉开朝以来,以文固政安邦,以武震慑八荒。先皇时期,大将军李安然和右将军赵平都是书生,也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莫非将军认为书生都只是摆笔弄墨,空谈之徒么?” 侯霖直视黄烈,眼神不让分毫,一席话说的黄烈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答。 “铁甲横江临渡口,白衣巍巍立高楼。若怒奋起拔吴钩,书生可为万户侯!” 殿外桃花三两枝,随风游荡。殿内文武有百官,鸦雀无声。 此时都惊讶的看着中间一身布衣的少年。连天子都怔住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章:密诏重任 长安皇城内一处园林中,一队精甲红翎的禁卫军巡逻而过,时不时的还有几对宫女低头小步匆匆快行。 一个身穿因为擦洗过多而发白褶皱的布衣青年站在园林中的荷花池旁,看着几尾金鳞在水中游动,泛起层层涟漪。几个路过的宫女略微诧异的看着他,因为自汉泰天帝登基后,还未能有一个身穿布衣的人出入到这个地方。 “侯霖你不必紧张,陛下召见你是好事,等他和几位大人探讨完我们就能进去了。” “见过逸亲王”。 逸亲王刚从书房出来,看到望着荷花池有些出神的侯霖安慰道。 侯霖确实有些紧张,现在想起之前在学士府的表现,仍然心有余悸。当时一时火气冒上来才当着满朝文武冲撞了龙骧将军,现在借他十个胆也不敢也说一遍,虽然大汉法治森严,但身披铁甲的人总是有特权的。 逸亲王摆了摆手,让侯霖不必太拘束,他走到侯霖身旁,看着荷花池里的鱼群说道:“虽然你在学士府里冲撞了龙骧将军,但也是误打误撞赢得了陛下的赏识,连我都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气魄!” 侯霖有些诧异:“陛下的赏识?可否先透露一点给我?”侯霖不解的问道。 对于逸亲王侯霖还是很有好感的,他不像皇城里那些勾心斗角的皇族一般虚伪善变,也没有凭借自己尊贵的地位而飞扬跋扈。侯霖能感受到逸亲王身上那种毫不做作的平易近人。也正是如此,侯霖在面对逸亲王的时候还是很坦然自若,更像是朋友,不用去顾及身份的尊卑。 逸亲王笑了笑,看着逸亲王灿若春风的笑容侯霖心里安稳了不少。 逸亲王摇了摇头:“圣上召见你的时候你便知晓了,不急于一时。” 侯霖心中无底,但他知道能到这个地方总是要付出一些的,但这连逸亲王都不说的风声,恐怕自己未必能办成。再者说,天子一声令下,有数不尽的人会去上刀山、下火海,又为何偏偏选中了他?一个毫无背景和资历的寒门弟子,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像侯霖这种出生的人,长安遍地都是。 侯霖越想越头疼。 “你不必想太多,你只需知道你是最佳的人选便就行了。”逸亲王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笑容。 天色渐渐迟暮,连荷花池里的金鳞们都失去了踪影,几位大汉的重臣才从勉勤殿内走了出来。 逸亲王看着他们走远,才对这侯霖说道:“好了,我们进去吧。” (本章未完,请翻页)侯霖紧跟着逸亲王的脚步,因为逸亲王的缘故,连宣召的步骤都略去,侯霖跟着逸亲王踏进了这无数人梦寐以求却终生不能入内的地方。 由于天色渐晚,房内的光线昏暗了不少,两名内侍点亮了勉勤殿内的几处烛台,让光线明亮了不少。 “不必行礼了。” 侯霖刚张开嘴,这时只能强行把嘴边的话压回肚子里。 侯霖在学士府内不敢打量天子,趁着现在才好好端详了这位年轻的帝王。 天子比侯霖也长不了几岁,可能因为操劳了一天的缘故,天子脸上露出了很浓的疲倦感。看着这正值身强力壮却已长出几缕白发的天子,侯霖心里也是感慨万分,看来这天下之主也并非大多数人心中所想的那般幸运。 “你今日的表现让朕颇是惊讶,一句书生可为万户侯让聂老都称赞不已。” “陛下过奖了。” 天子站了起来,走到侯霖的身前。 “你不必谦虚,若不是你今日的表现出众,一时震住了所有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天子的目光不停的在侯霖身上打转,侯霖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把头低下默默的听着。 0过了片刻,天子才收回目光,说道“梁云,你看他适合么?” 0“可以,但陛下,光靠查询凉州和江南方面还不够,长安城内也应当有些动作。” 0从后面帷幕中钻出一个人,正是御史大夫梁云。 0听到这侯霖心中稍微明了一些,但还是一头雾水。 0“朕知道你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梁云,你详细给他说说吧。” 0“诺。” 0梁云语气很沉重,似乎在担忧着什么,他深深的看了眼侯霖说道:“上个月朝廷往西北拨送了二十万石粮食和三万副甲胄,前线虽然回达的奏书上说全部接受,但我御史台在运输队安插了眼线,回到长安时已是重伤,被人从函谷关一路追杀到长安,临死前将一个密函交给了我,这批粮食和甲胄到函谷关外的一个渡口就停了下来。分了近半的粮食和两万套甲胄停留在了函谷关,而且根据我们收集到剩下零碎的线索,前几次恐怕也被人扣押了军需和粮食。” 0有人想谋反! 已经不需要梁云说下去了,敢在这时候扣下军资粮草的人,要说是想发点国难财,谁都不会信。 “有人想要乘机谋乱?” 梁云目光柔和,心中暗暗 (本章未完,请翻页)赞许面前这个青年,既然都是聪明人,那有些话,就不用点的太过通彻。 0“函谷关守将镇西将军于一锐,和当朝几位大人都有所关联,所以说这里面的情况,可能会很复杂。” 梁云两只手揣在袖中,脸上尽是忧虑。 0侯霖心中一惊,如果在函谷关分出粮草军需,那身为函谷关守将的于一锐不可能不知道,要这里面有真有于一锐插手捣鬼的话,那说明长安里的紫金华贵也大有可能参与其中。 0这件事,果然很棘手。 0天子道:“此事牵扯颇广,又疑点重重,既然能和长安城里多个大人扯上关系,就说明朝野内外皆有同党,侯霖,你明白为何这事非你不可了吧。 0侯霖默然,世族是大汉建朝的根基,势力遍布九州,连天子处理关于世族的事时都是尽量妥协,若说刘氏皇家是这鼎盛天下的金玉瓦顶,那九州无数世家就是梁柱,特别是长安城显贵达官的家族,顶梁而立,哪能轻易去动。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毫无势力的侯霖才是最适合的人。 天子看向窗外,残阳如血,映红了天际,也映红了这大汉的江山。 0“只要朕还坐在这皇城中,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朕就会竭尽一切守护着这大汉的每一寸土地,守护着九州的百姓免遭烽烟战火,这是上苍授于我刘家的使命,朕的父亲,朕的祖祖辈辈!都是为了这个使命而终其一生,朕也一定会的……” 最后一句话天子是对着逸亲王说的,侯霖不知道有什么深意,但他知道即便在好奇也不能去问。0 梁云扯了下侯霖的衣袖,侯霖立马明白,跪伏道:“愿为陛下排忧解难!保我大汉江山千秋万代,保我九州子民安居乐业!” 0天子神情威严庄重,带着些许欣慰,看着侯霖道:“侯霖,朕封你为治粟都尉,和搜粟都尉袁蒙一同前往输送这次的军需,任职令由吏部下发。朕在授你密诏,暗自调查前几次军需和粮草运往何处、何人所为,切记小心谨慎,不论是谁,都不要泄漏一丝半毫。” 0“诺!” “虽然你年纪轻,但朕相信你,如今四海动荡,朕也希望能有个信得过的心腹在外替朕排忧解难,那些世族的子弟,把家族利益看的比国家还要重要,朕哪敢相信。” 天子说到这,抓住了侯霖的肩膀,这让侯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如果此事确实与于一锐有关,切要将消息传入长安!万不可怠慢!”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章:燕阳府 幽州九边。 自百年前边境出现了第一个裹着兽皮的骑士后,这片被黄沙草原所掩盖的土地硝烟就从未停止过,没人知道这支民族是何时出现,但染血的石剑和嘶啸的骏马让这片土地的汉人总是在恐惧和慌乱中度日。 汉景运十二年,当时的大汉天子下旨增设边境三边,设府立军,希望能够让这边陲之地得以安稳,却不想一发不可收拾,成群的游骑肆无忌惮的在幽州边境旁飞驰而过,偶尔停下的马蹄,常有如狼窥食般血红的眼神盯着南边不算雄伟高大的城墙。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 百年韶华在黄沙中翻滚,当年的三边到了如今已然成了九边,唯一相同的是战火仍燃,赤血仍殷。 燕阳郡北边一个在国境上的小村落。 几匹快马上载着欢快的口哨声飞驰而过,远远传来几声无助的悲喊,几个身穿羊裘的匈奴游骑将他们此次掠夺的战利品打点清楚后又心满意足的看了看眼前这座还冒着黑烟的土房。 “回去吧,阿于提大人说了,部落里的羊够用,起码四只脚的够了。” 剩下几人发出类似满足兽欲的笑声,将马背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毫不怜惜的扔了下去。 这座日升前还袅袅炊烟的村落除了几声悲鸣外再无其他,一群匈奴游骑聚集在村落外围,清算此次掠夺的战利品,顺便将一些他们眼中无用的两脚羊割破喉咙丢在一旁,任凭鹰鹫扑食。 黄昏日下,遥遥望去,远处离离青草上溅起滚滚尘烟,一杆蓝底红字的旗旄像是从地而生,比血还要艳上三分的‘燕阳’二字苍然有力,嶙峋而劲。 “最近几月,这些匈蛮是越来越不安分,都敢闹到燕阳郡了,看来今年咱燕阳虎枪上的缨头不用染料了。” 只是眨眼功夫,几百只骏马像是幽灵一般踏在了这片草地上,悄无声息,连一声马鸣都未听见,唯有那面大旗迎风而舞,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远处匈奴游骑很快便看到了这面大旗,在这空旷的草原上实在太过显眼,本还悠然自得的匈奴们像是炸了锅一样,也顾不得给一旁的两脚羊放血,已经有十几骑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这几百燕阳义骑纹丝未动,只是齐刷刷的竖起一片枪林,在红日的照耀下枪头银光绚烂,可执枪的人知道马上将饮血而歌。 村头的土路上一匹神骏踏着沉重的步伐在黄土上不停的踹足,马背上的身影格外英武,与那些燕阳义骑装束相似,不同的是这人背后悬着日月二旗,一面书着‘义’,一面写着‘威’,双手紧紧 (本章未完,请翻页)攥着两把长枪,左枪稍长,右枪稍短,雪亮的枪尖在暮日黄沙下甩出几朵枪花,再加上这人一身的装束,像极了一朵带血芙蓉花。 那几个反应很快的匈奴游骑先是看到了两面旗,随后视线移到了两杆枪,不由的勒住了缰绳,面色如灰,比起之前任他们宰割的两脚羊还要难看几分。 陲塞九边三府二十万汉家将士,燕阳义的名头却远远压过另外两府,现任的燕阳将军马昊明正是当年在汉字赤旗下第一个冲进匈奴王庭生擒特勒单于的人,除此之外,燕阳府十万铁骑也是英雄辈出,若说风头最尽者,莫不过是匈奴人口中的天威将军雪海山了。 日月旗如九幽令,子母枪是夺魂锁。两杆枪尖不知挑起过多少匈奴人,这两年游牧大帐里谈虎色变,玩命出来抢一把的匈奴只希望长生天佑护,避开这杀神。 看来长生天这次是舍弃这几个信徒了。 雪海山胯下的神骏沙里飞鼻孔里冒着森森热气,显然已经耐不住性子,想闻闻血气味。 这时燕阳大旗舞动起来,村落里还散乱的匈奴人只觉得地面一阵颤动,惶恐的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朝他们奔来的几百个包裹着铁甲的战马和闪烁着银光的百来只枪头。 燕阳十万铁骑,铁甲虎枪,红缨猎弓。其中八千人是当年随着马昊明冲进匈奴王庭的骁骑,泰天帝为表其功彰亲自书了一面大旗,在燕阳府内日夜高悬,这八千铁骑更被御封为燕阳义骑。 匈奴人自恃为马背上的民族,只要跨上骏马,他们就是长生天最忠实的战士,汉人以农耕为主,中原各地又不产战马,只有凉州与幽州盛产骑兵,燕阳府之所以被匈奴忌惮,不光是因为有与他们一样在旷阔平原驰骋的战力,马上的弓弩箭张亦不逊色匈奴这些从小牧马放羊的战士。更为让匈奴眼红的是这十万死敌不光人人身披厚重铁甲,连胯下的战马也披带铁甲,百步之遥,弓箭无用。 燕阳十万铁骑虽成军不久,但却是公认的大汉第一战力,幽冀二州每年要花去三分之一的税银来供养这十万将士,十万战马,泰天年间曾有谏官上疏言其中猫腻无数,建议裁军五万,以养边民,奏折刚递上去这谏官便被发配荆州边驿,在未入过长安。 有次先河后御史台每日奏折如雪花一样上奏,却无一人胆敢弹劾燕阳府,圣恩浩荡,连三公对燕阳府都缄口不言。 这几百铁骑马蹄狂奔,大地震动,每日刀口舔血的匈奴游骑血性也随着羌笛长鸣的悠悠声而爆发。 天威将军雪海山纵马提枪,只是一个照面两杆枪头上便溅血黄沙。其余几骑匈奴人高声喊 (本章未完,请翻页)叫,手里拿着他们独有的草原弯刀朝着雪海山划去。 枪尖红缨上甩出血花,轻轻一挑便将一把来势凶猛的刀刃挑开,另一把长枪直捣黄龙,将一名匈奴戳了个透心凉。 村庄里几百骑兵碰撞在一起,燕阳铁骑并列一排,连奔驰的马蹄起脚频率都一样,在枪尖距离匈奴游骑还有十几步的时候随着当头校尉的一声喝令下整齐的横在战马左侧。 “燕阳骑!破阵!” 一排红缨慢慢游曳前伏,靠着百米距离的冲刺只是一轮冲锋便将匈奴游骑慌忙组成的阵型击穿。 硝烟弥漫,战马悲鸣。 几把燕阳虎枪刺透几骑匈奴飞了出去,第二排的燕阳铁骑以枪做棍,将一些漏网之鱼从马上一枪敲下,乱马嘶鸣中仍能听到很清楚的骨骼断裂的咯咯声。 虎枪冷面,几个从匈奴游骑阵中冲出的赤色铁骑枪头支着匈奴尸体拖了一路,被马蹄溅起的黄沙上染着鲜血黏在他们毫无表情的脸上,令人胆颤。 雪海山双腿牢牢的夹住马鞍,左手猛刺将一骑匈奴喉咙刺穿,挑在空中砸下,右手铁枪则将一个从马上被他扫下的匈奴扎进黄土之中。 这条小道上的游骑皆成他枪下亡魂,独留几匹骏马驻足打着响鼻。 匈奴游骑已然士气全无,几人为了让马跑的再快些连抢来的粮食都全然不顾,看到空隙便伏身在马背上想要逃离此地。 几百游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尽做鸟兽奔离。留下几个打扫战场将士后,随着这队校尉的指挥,百来张铁胎弓拉至满月,对准了几个亡命逃窜的游骑。 箭雨如蝗,连马都未能逃过一劫,直挺挺的载着马背上的尸身倒在了地上。 有几个重伤喘气的匈奴做着之前他们眼中两脚羊那副苟延残喘的样子,只求得能活命,前一刻还在鄙夷这群羸弱两脚羊卑躬屈膝的样子,用锋利的弯刀证明自己是长生天最勇猛的战士,此时却希望自己这副拖着残躯伤痕的可怜模样能撼动这帮人的恻隐之心。 这帮不是常年在此地游荡的部落游骑不知晓燕阳军密密麻麻的军令中,第一条便是不留任何匈奴俘虏。 黄沙漫过,消散了这片的血腥味。 看起来很年轻的燕阳骑校尉举起赤红的手掌想抹一抹脸上的血迹,却越抹越多。 “校尉,此村所有村民都被匈蛮杀尽,无一活口。” 年轻校尉闭上眼睛喉结滚动。 雪海山驾驭神骏到他身旁,校尉满脸鲜红,唯露出森森白齿,沙哑道:“收枪回郡。”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章:设计 上 漫天星月,天河灿烂,侯霖彻夜未眠,躺在草庐中看着天空,漆黑如墨,繁星闪烁。 倒不是因为兴奋而睡不着觉,他明白天子的意思,办不成这事,他也没必要回到长安了,一想到这,侯霖就纠结成苦瓜脸,直到鸡鸣时,他才缓缓合上眼。 第二天一早,侯霖睡眼朦胧,还未梳洗,一向籁静的草庐外竟传来阵阵匆匆的脚步声,侯霖一瞧窗外那个都已经出现裂纹的日晷,学士府这个时间才刚刚开府,心想谁这么着急跑到这最深处来。 “敢问侯公子是否居于此处?” 侯霖一蹙眉,将头伸出竹窗外,看到几个人手里提着一堆包装颇为精美的礼品询问着扫地的老者。 “侯公子?这里确实住着一个侯姓的学子。” 扫地的大爷也被这架势吓到了,他面前这几个人虽然神情恭敬,但身上穿着的华贵衣服代表着他们不俗的地位。 侯霖穿上衣服,理了理衣冠,径直走了出去, “在下侯霖,不知诸位找我何事?” 下一秒,侯霖就看到更多相同打扮的人朝着他冲来,露出一双双如同饿狼看到绵羊的眼神。 “我是宁遂府的家老,昨日我家驸马听说侯公子在学士府惊得满堂彩,特命我备薄礼而来,还希望侯公子笑纳。” 看着远处转角又出现的几道陌生身影,侯霖一阵头大,可偏偏自己又推脱不得,只能在尴尬中笑脸而迎。 两个时辰内,朝廷的六部九卿都差人过来,连那些皇亲国戚也来了不少,收到的礼品将侯霖整个草庐都堆满,这些达官显贵的目的很简单,不管日后侯霖怎么样,先混个脸熟,毕竟天子还年轻,侯霖也还很年轻…… 一时间,侯霖这座破旧的草庐,竟成了学士府最热闹的地方,络绎不绝的华衣攒动。聂府主站在九台之上,看着桃花如雨而落的草庐,许久没有动作。 下午马瑾来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散去,侯霖站在草庐外,将已经笑的僵硬的脸硬生生褪去,草庐内已经连落脚的地都没有,连侯霖钟爱的那几本书籍都不知被压在了哪里。 “是不是感觉蟒袍加身了?” 马瑾目瞪口呆,怔怔出言,这副架势简直恐怖。 “都说在长安踩一个人就可能得罪一座王府,撞一个人便得罪朝中一部,以前我听了只笑笑……、妈的!我现在真信了!” “看来侯都尉的前程似锦啊,只要陛下的宠爱一天仍在,那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你最牢靠的盟友,羡慕、羡慕!” “行了行了,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就少损我两句吧,要是我能惹得起这帮人早就赶他们走了,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都没能吃上。” 马瑾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饼,扔给了侯霖,将草庐门口堆的两个礼盒随手一扔,翻出侯霖的官服细细打量起来。“七品文职……” 马瑾放下官服郑重其事的对侯霖说:“日后侯都尉要是腾达了可别忘了我,起码看在这个肉饼的份上。” 正大口大口咀嚼的侯霖听到没一口噎死在桃树下,顺了顺气,侯霖将剩下的肉饼狼吞虎咽进肚腩。 0“得了吧,你爹可是燕阳将军,手握边军十万,等你学士府毕业入了仕途,恐怕没几天就混上将军了。” 0马瑾听后不屑一顾:“我爹的脾气你可不知道,他打仗厉害,可对官场的事情也是愣头青,虽不说得罪人,但在朝中却无半点根基,倒是有不少人想拉拢他,都被他谢绝了,他可不会让我靠关系上位。”马瑾大大咧咧道。 0“你这次岁试如何?”侯霖问到。 0“中甲,马马虎虎吧,沙盘演练和言辩本就不是我的强项,还好对面的仁兄也和我半斤八两,我们东扯西扯扯的满朝文武都快睡着了,那大儒都看不下去,最后喊停算平手。”马瑾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u00a0“要我说,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架来的实在。” 0侯霖无言以对。 0马瑾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侯霖,这次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0“起码需要准备七天吧,调用军需要很多谕令,你呢?岁试完了准备干什么?” 0马瑾理了理杂乱的头发,若有所思道:“回燕阳府呗,还能干嘛,侯霖,等你明年发俸禄了必须请我去贤竹楼点上满满的一桌!” 0侯霖听后笑了起来:“一桌哪够?起码两桌!” 0这可是你说的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0“不过今天还得你请我。” “好说,银子这东西就是花的,对了,听说王林那小子又纠集了一帮人似乎想整你。” 侯霖冷哼一声:“他还敢袭击朝廷命官?” 马瑾听到后将侯霖的官服铺在手上,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侯霖道:“大人、你的官印呢?” “啊?!” 侯霖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但诏令和官印却还没有下发,换句话,他现在还算不上朝廷官吏。 “估计和调令同时下来,也就是说我现在还是白身。”侯霖垂下头,看来还是飘飘然了,虽然自己心底知道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些人的目的,但仍不由自主的陷入这种纸醉金迷的状态,要不是马瑾点破,估计自己昂首挺胸走出学士府后就被人蒙头扔进臭水沟里了。 “要不、你先跟我呆几天吧?这些士族子弟的手段我怕你架不住。”马瑾看到侯霖这幅表情便得意的笑了出来,他最喜欢看侯霖吃瘪的样子。 “不用。”侯霖挥手拒绝了马瑾,捏着下巴道:“他们能干什么?如今这节骨眼上我要出了事不管是不是王林所为,这黑锅他都背定了,他会这么傻么?” 马瑾耸了耸肩膀:“长安就像一片汪洋,沧海一濯还不多么?” 侯霖眉头一跳,马瑾这话点醒了他,只要下手不狠,事后有背锅的,就算是王林自己做的,也能撇干净关系,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让侯霖很不自在,他转头对马瑾道:“你确实得帮我个忙,与其让那小白脸哪天把我扔进臭水沟,不如老子先下手为强!” 侯霖咬牙切齿,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马瑾吓了一跳,上前拍了拍侯霖的后脑勺:“你可别乱来,他爹最是护短,要是知道他宝贝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估计第二天就会有一群杀手找上你了,这些朝中大人府邸里的爪牙可比街头上的地痞专业的多。” “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在他扔我进臭水沟之前,我自己先滚进去。” 马瑾噗的一下笑了出来,说道:“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不如我现在就把你扔进去吧。” “不,这件事情得做的扑朔一些。” “为什么?栽赃王林不就行了?” 侯霖摇摇头:“雾里看花,你猜看到的是花?还是雾?我只需要震住他七日就可以了。” “还有,扔进臭水沟有损儒雅,我们换一个稍微斯文点的办法。”侯霖无奈,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你想我做什么?”马瑾很兴奋,满脸期望的看着侯霖。 “不用你亲自动手,我怕你下手没个轻重到时候真把我搞残了。”侯霖看到马瑾这幅模样赶忙退后两步。 “你懂什么?我们边军里这些学问才多,知道怎么把人打的鼻青脸肿但养上几日就能好么?知道如何做到看不见外伤却能令其重伤么?”马瑾昂起头,不屑一顾道。 “那边军里有没有正大光明杀人还不犯法的办法?” 马瑾认真的想了想:“没有,但有很多要人命的办法,不过在燕阳,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侯霖好奇:“为什么?” 马瑾昂首,带着与纨绔少爷们不同的高傲道:“在燕阳死掉的将士,伤口只会在前胸!”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章:设计 下 天蒙蒙白白的一片,依稀可见悬在天河上空的星点,侯霖估摸着还未到卯时,正了正几个月也不曾换洗的白衫走了出去,一脸的大义凛然,像是要慷慨赴死一般。 学士府这个时间段还没有开府,再加上岁试刚刚结束,这些青年才俊早已收拾行李驾着马车回家,更显得学士府冷清。 侯霖从学士府的侧门走出来,还未行至街边的拐角处,几个黑影就冒了出来。 “吗的!日后一定要报这个仇!”侯霖咬着牙根,百般的不愿意,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朝着这几个人走去。 “给小爷打!” 一阵怪叫惊得学士府里的报晓鸡还未等翻起鱼肚白就开始鸣叫,在配上听的心都在颤的哀嚎声,说不上的怪诞。 半个时辰后,一个儒师路过,手中的竹简散落了一地,他前头地上一个分不清是白衫黑衫的青年鼻青脸肿,摆了个大字仰天而倒,歪着头吐着血丝。 不出三个时辰,本是寻常的街头斗殴却连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酒楼里三教九流毫不吝啬酒钱,随手丢给店家换壶杏花,只为了阔谈这件不大不小的谈资。 天子看中的学子就在学士府门口被人毒打,皇城脚下,还有王法?连学士府那些出了名的好脾气儒师都板着脸看着侯霖被抬进医馆,几个脾气稍躁点的早就甩着衣袖去了法廷尉。 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圣地,今后不知出多少良禽的高枝梧桐树,再加上被打的还是刚不久大出风头的寒门子弟,这在沉寂已久的长安城里瞬间又掀起了一场风浪。 连聂府主都蹙着眉头来到被儒袍团团围住的医馆里,和颜悦色的询问着侯霖伤势。 “不打紧,都是些皮外伤。” 侯霖支撑着坐在不知比他那床泛黄草席舒服多少倍的紫阳床上,咧着嘴好让这府主仔仔细细的看到他破了相的脸。 “这学士府几年也出不了一次这种事情,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冒出来,着实歹毒啊!看来咱这挂满着竹简书籍的学士府里是得配些金戈了。” 旁边一个老儒师眯着眼睛,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恰好只有侯霖和聂府主能听到。 “先不要小题大做,侯霖不过一介布衣,又不是那些仇家如云的王侯子弟,且脾性又温和,莫非真有人妒恨今年走进御书房的竟是庶族么?” 在场所有人瞬间都想到那个满身胭脂味,平日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趾高气昂的王林。 聂府主又看了看侯霖,却没瞧他的伤势,而是直盯着侯霖两瞳,侯霖虽然心里虚的要命,却死硬不移,顶着如刀的沧桑眸子。 王家府邸内,王林坐在庭院里看着桑竹发呆,旁边白玉石桌上放着还冒着热气的参汤。 这几日他连庭院都不曾出过,一想起那日自己气昏在满朝文武前,脸就红的发烫,一半是羞愧、一半是恼怒。 前日他的几个好友过来看望过他,也都是些寻常人家看了就躲的主儿,王林抽出镶着宝石的千金名剑砍倒几棵他爹最喜欢的桑竹,咬着牙发狠要侯霖好看。几个狐朋狗友也皆是十处敲锣,九处见首的害虫,听到后又唯恐不乱的拍手叫好,一下午寻思了十几种整侯霖的办法,王林让他们先不要放出风声,怕侯霖胆吓破了来求他饶恕,到时堂堂大司空之子,还真能和一个连像样衣服都买不得的寒门竖子较真? 王林至今不知,那些心腹好友出了他家府邸后不到半日,这消息就传到了马瑾的耳朵里。 交友不慎啊! 王焕然刚下了早朝,连朝服都不换气冲冲的进了庭院,看到王林背对着他发愣,指着王林的背影就吼道:“逆子!” 王林吓的不轻,一抬手打翻了那碗值百金的参汤,上次见他爹发火还是几年前自己闲来无趣把老爹半生城府换来的白玉带自己穿上出去威风。 几个侍女早就低着头退了出去,生怕在这府邸里比天还高的老爷迁怒于她们。 “怎么了?阿爹?” 王林仍蒙在鼓里,站起身试探着问道。 王焕然胸膛起起伏伏,气得不轻:“那天子看中的寒门子弟你也敢在这时候动?看来老夫平日来是把你个不肖子宠的过了!” 虽是严厉质问,但七分火气早就随着那声阿爹烟消云散,王家可就这一颗独苗啊! 王林傻眼,他还没动手呢,那让他恨的牙痒痒的家伙就遭了天谴? “阿爹,你在说什么啊。那小子怎么了?” 王焕然想起这几日来他这宝贝儿子确实未踏出府邸半步,一时间也狐疑起来,谁知道那寒门子弟还有其他仇家过节没? “跪下!” 王焕然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散了出来,他打定主意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教育教育这儿子,河内王家的大旗,日后可就靠他扛起来。 王林很不情愿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奥了一声,也不心疼自己身上这锦罗,双膝倚在地上,耸搭着脑袋。 “今日为父去上早朝,听到几位大人谈到前几日在岁试里胜了你的寒门子弟一清早在学士府门口被人毒打了一顿,这件事整座长安城都知道了,你还在和为父装糊涂?” 几个侍女见到老爷气消了,赶忙低着头伏着身子收拾打掉的参汤,却被王焕然挥了挥手让退下。 王林彻底傻了,两眼打转,心想难不成他那几个称兄道弟的哥们真的为了给自己出口气,耐不住急火的性子先去疏松疏松筋骨?一时间陷入思绪,连老爹的话都没应答。 王焕然见到王林不吭声,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司徒又岂不知这纨绔儿子的习性?当真这事情确实与王林无关,索性也不在此事上过多言碎。 话锋一转道:“此事与你无关最好不过!都过了立冠年岁,怎么还是小时候那副样子,不要以为你娘疼着你!护着你!就当真能在这长安城里横行霸道!这城里国姓辈的可不比禁军少!” 河内王家是百年的世家大族,汉天福年间却凋零如秋叶,只有三十年前王焕然怒衣鲜马入长安,三谚解得学士府内百年困惑,被上一位学士府府主,称为‘青卷帝师’的越泽收为弟子,又被广文帝倚重,一时风头无人出其左右,迎娶了广文帝的妹妹芸珠公主,成了皇亲国戚,被天下士子誉为美谈,自此以后王焕然隐而不发,如清溪卵石伏底,多年苦心经营,步步稳扎,如今六部内礼部尚书和侍郎都要称呼他一句老师,成了庙堂之上暗流涌动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俗话说老子威风的儿子一般也不是孬种,可偏偏王林比他爹差的不是一点半点,除了那些牌坊艳楼里的名媛歌姬对这个风流官家子弟赞不绝口外,世家中人都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王林,一个个都冷眼旁观,等看着河内王家这颗百年荫树倒塌,栖树的鸟四散离去。 王林又奥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并不愚笨的脑子还是没转过弯来,王焕然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觉得瞬间自己又老了十岁,无力的摆了摆手道:“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家多读点圣贤书,洗洗性子!这事为父来摆平,那些狐朋狗友最近就别联系了,在捅出什么幺蛾子爹也保不了你!” 王林看着王焕然离去的背影,想要上前搀扶一把,终是抿了抿嘴唇,只踏出了一步。 “到底怎么回事啊……”王林抬起头,喃喃道。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章:玉冠郎 医馆内几个法廷尉的大人陪着笑脸看着手捧燕窝粥的侯霖,这些曾经在侯霖眼里高不可攀法不容情的大人现在装的像三孙子一样小心翼翼的问着侯霖事情,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求问,侯霖也心安理得,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话。 “不知侯都尉可看清楚那几个人的容貌么?我身后这老者可是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画师,只要说个大概印象,保准能替侯都尉讨回个公道!” 官居正六品的左法丞宋立松奉承一笑,旁边几个法廷尉的大人也都唱起了红脸,一片附和声,两句话不离侯都尉,几乎把侯霖不到一百五十斤的身子捧到天上了。 都尉?呸!一个小小的从七品都尉而已,除了那些小吏见你喊声大人,在这龙城内从七品算个官? 宋立松心里快把侯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表面上却阿谀到了极致,几次想夺去侯霖手中的燕窝粥帮着吹凉,都被侯霖蹙着眉头打断了。 这些在官场左右逢源的老狐狸既然能扎下根,这脸上的功夫自然不会差。 “宋大人,当时刚过卯时,草长莺飞的季节难道还能日出东方么?除了一个鼻子两个眼,剩下什么都看不到。” 侯霖摇了摇头,像是被为难到了极致,守在门口的几位大儒素来对这些法家不喜,看到这情形便直接下了逐客令,别说和善面孔,这几个在法廷尉铁面冷血的大人进来连张凳子都没有,一名白发苍苍的大儒更不客气,连口都未张,一甩长袍摆出个送客的手势,几个法廷尉的大人只能捂着脑袋快步离去。 “你安心歇息,这几日来访的人能挡的我们几个老头子都给你挡住,虽是出了这档子事,但五日后还是得接过旨令去西凉,天子金口,不得有缓。” 那名白发苍苍的大儒看到侯霖目光柔和了几分,怕这位从学士府出来的学子仗着天子宠信误了自己的才学,学士府里的那首七言绝句,连这位眼界极高的老夫子都赞不绝口。 侯霖忍着疼痛把燕窝粥随手搁在一旁,爬起身来郑重的鞠了一躬。 长安法廷尉。 王焕然眯着眼睛坐在一旁,手指搁在雪杉案台上轻轻敲打,旁边一名身着四品红色官服的长须男子眉关紧锁,直到旁边的洛子茶凉淡了后才缓缓开口道:“此事已上达天听,非是我法廷尉可化小的事,不违心的说;徐某也不信此事是令公子所为,但偏偏那叫侯霖的学子和令公子有些渊源,这京畿之地,流言纷纷无孔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入,钻进了朱墙里,也不是徐某能封住的。” 王焕然举起凉茶,轻轻抿了口便又放下,笑脸说道:“还望徐大人不负众望,早日将真凶捉拿,若真是我家犬子所为,也别受人权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本司空知道外面多少眼睛都盯着这件事,也不想让徐大人为难。” 徐任平刚触到茶杯的手指一抖,停下了想拿起茶杯的手,正欲开口却看到王焕然起身行礼道:“多劳徐大人费心了。” 徐任平赶忙还礼,低着头把王焕然送至法廷尉外看着马车远去方长吁一口气。 旁边一名法廷尉的大人探头好奇道:“王司空向来不与我法廷尉来往,今日这番前来是为了洗脱嫌疑?” 徐任平苦笑的摘下官帽,将帽上那颗有指甲盖大小的玉珠放在手心把玩,心中仍是回想着那句‘本司徒知道’。 回过头看着这个多年的老搭档轻声道:“三公啊,哪里是我们小小一个法廷尉能得罪起的。” 那名大人笑道:“难道阎王爷也有怕的人?” “阳间阎罗殿,长安阎王爷、能抵过玉带缠金的三公九卿么?” 长安城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汉子最怕的不是那些铁甲横槊的禁军,也不是号称进去脱层皮的刑部,唯独这座在长安城南边的法廷尉是他们听到都抖三抖的阎罗殿,而这阎罗殿当家的四品庶法司徐任平更是被他们唤作白面阎王爷。 马瑾踮着脚尖,从医馆的瓦墙上跳了下来,乘着门口晒太阳的几个老夫子打瞌睡的功夫像做贼一样悄悄跑进侯霖的房间。 “我说你好歹也是将门子弟,怎么跟过街老鼠一样。” 侯霖手里拿着一本泛黄兵书,头也不转的说道。 “怎么、还生我气啊。那几个兄弟都是经常做这勾当的,知道轻重,否则你还能安心躺在这百~万\小!说?” 马瑾撅起嘴,瞧了一眼侯霖脸上的伤势:“表面上有点淤血,没伤到筋骨,等上路时就好的差不多了,你应该谢谢我才对,昨天我花了点银子请王林一个朋友在醉仙阁点了一桌,用三壶梨花酿才套出点消息。你知道王林那孙子多阴险么?我听了都替你害怕!” 马瑾见侯霖转过身装睡,就俯到侯霖耳边嘿嘿一笑:“他想把你扔到学士府的粪坑里,然后亲自去捞你!到时候肯定又是一番风言风语。 侯霖听到这啪的一下将兵书合上,摸了摸额头:“那怎么办?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个势单力薄的寒门竖子,还能和河内王家结仇么?” 马瑾也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王林那小子最近都没出过门,听说他老爹这几日都在走动,估计是想把这事压下来,说实在的你已经占了上风,见好便收吧。” 侯霖点了点头,略微自嘲道:“能让大司空几日在长安城各个府邸奔走,也算是换回点颜面。” 正当两人皆沉默时,医馆门口有一名年轻人轻叩房门,别说侯霖,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马瑾都是一惊,这事情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去,只怕还没等侯霖草鸡变凤凰,就要被狠心的贵人从扶桑树上踹下去了。 “学士府邓清维惶恐,打扰几位夫子午歇,还望勿令责怪。” 马瑾对侯霖点了点头,脚步如蜻蜓点水迅速从后窗掠出,声响如丝,侯霖又捡起兵书佯作无事。 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早被这几个大名鼎鼎的儒师板脸挡在外面,可这邓清维却让几个老学究露出笑脸招呼进了这僻静医馆的后院。 邓清维气宇轩昂,一袭白衣更是衬他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对着几个大儒又是恭敬的拱手行礼后才大步踏入院子。 “平时你也没少照顾我们几个老头子,我那个孙女可是很钟意你呢!要不我扔下这张老脸去求求你父亲,到时候可就是一家人呢!” 几个平日板着脸的老夫子都笑了起来,全无平日持青卷,颂圣贤的儒士风范。邓清维只是笑了笑,既不窘迫、也无得志之意。他知晓前几次多少人被拦在院外,明白这几位无权却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多器重屋里那年方即冠的青年。 踌躇片刻,邓清维轻语道:“学生知道几日来多少朝中显贵都被拦在院外,但身有父命,不得不从,还望几位老师能网开一面,让我能进屋与这名学弟一叙。” 坐在太师椅上的大儒摆了摆手,邓清维踱步进入屋内。侯霖早就听见几人谈话,白衣玉冠的邓清维他在学士府内就已听闻此人名号。和一些靠家族荫德考才能进入学士府的学生不同,这人是凭自己本事考进学士府的,此次岁试天子监考,上甲者不过九人,里面便有邓清维的名字。 侯霖当然不敢小瞧这人,世族出来的才俊,比起寒士里偶出的英杰,眼界和见识都要宽阔的多。 “叨扰学友清休,邓清维先赔一礼。” 侯霖放下兵书,从床榻上坐起,看着白玉冠的俊秀少年郎,手朝着旁边案几一指。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三章:赳赳苦凉 两人入席,侯霖面对邓清维时很严肃,紧板着脸,正襟危坐,不紧不慢的给这位才学一品的同龄人倒了一杯茶。 邓清维轻轻颌首一笑,算是还礼,侯霖举着茶杯看着案台上绘着山水的茶壶,一言不发。 邓清维打破沉默,率先开口道:“本不想这个时候来打扰学友,耐不住家父再三催促,才惶惶踏进这院子,还好没被几位老师赶出去。” 侯霖抬眉,他不知晓邓清维的父亲是谁,但就凭邓清维头上的玲珑玉冠,想必也是世家大族的掌权者。 邓清维一饮而尽,打量了侯霖几眼,见侯霖疑惑,笑不露齿说道:“家父是吏部尚书,岁试时在场,学友那首张口即来的七言绝句可是让家父几日都在嘴里念叨,几乎魔障了,还专门请书法大家用狼毫写了出来,表在书房里。 侯霖干笑两声,还是什么都不说,但心中对邓清维好感大增。 大多数世族子弟介绍家室和双亲时都是趾高气昂,特别是念到官阶时,越大的官底气越足,恨不得全长安都听见,有点类似以前侯霖那个世界里官二代昂头翘首喊着:“我爸是某某!”这种陋习侯霖在学士府里见了无数次,早已心生厌倦。 同样的话,邓清维却是轻言淡语带过,仅此一点,侯霖就把他和那些最常见的贵族子弟区分开来。 邓清维和侯霖随便交谈,大多数时候都是邓清维问,侯霖答,回答时不超过两个字,倒不是侯霖惜字如金,而是这个不请自来的贵人肯定不是随便串门来聊家常的。 侯霖心不在焉的‘嗯、嗯’,心中猜测这位玉冠郎的来意。 吏部尚书,六部之首,在朝野中被誉为天官。可想其位之重。比起那些徒有爵位,却无实权的九卿来说,天官之称确实担当的起,五品以下的文职官员任命几乎都是从吏部中下发,可想这位置有多炙手可热。 “家父只是想搭个桥,赚一份情义,学友不必困惑。” 邓清维看出侯霖心中的不解,也直切主题说道,侯霖释然,和之前那些提着礼品来的人目的一样,不过两手空空而来的邓清维诚意却比起那些打发府邸家仆送一份礼表达心意的人,要更足一些。 “俗谚道:市井卧猛虎,田野藏麒麟。我在学士府中也经三个冬夏,却不知还藏着你这一位俊才,真是惭愧。” 侯霖摇了摇头,心中仍存一份警律回话:“邓兄把我抬得太高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邓清维大笑:“家父不过朝中一官,比起天子赏识自然不得一提,邓某也不敢夸下海口对学友的锦绣前程多说些什么,只是望得一益友,结一份善缘。” 侯霖淡淡道:“吏部府门不知多少华盖金履来来往往,多少豪门世族只求和令尊说上一话不惜一掷千金,侯某人若要装得几分清高想来也是不明事理,只是一面之缘博得令尊心血来潮,日后深究起来怕要失望。” 邓清维也不反驳,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对家父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比起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我观学友胜其何止一筹,玉琢方成大器,到时还不是扶摇直上九千里,令人羡煞。” 侯霖听后将把玩已久的茶杯放下,动了一分怒火。 “玩笑话,还请学友别当真。” 侯霖点头,又拿起茶杯继续在手掌里摩挲。 邓清维继续道:“听闻学友几日后便要前往西凉,想来是天子历练,邓某前来不想送些身外之物,与君无益,只送良言两句。” 侯霖听到这才露出笑脸,气氛也不似之前那样尴尬。 “西凉虎豹雄踞场,踏足容易撤足难。” “就此别过,如果学友有时间的话,不妨来寒舍作客清谈。” 邓清维起身,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只留下侯霖心里不停的念叨这句话。 看着窗外邓清维踏步而去,侯霖自言自语道:“虎豹雄踞的西凉总好过龙蛟相缠的长安吧……” 凉州。 西凉自古是苦寒之地,千年大汉以来,不下百次往这片黄土沟壑之地运民屯田扩土,岁月积累,才渐渐将这一方土地变成塞外江南。 大汉立国之初,这片比北原还要穷苦的土地上还有几个化外之人建立的小国,百年沉淀同化,才有了如今的凉州七郡,虽不富饶却生气勃勃。 岁值入夏,但西凉却已秋风萧瑟,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祖祖辈辈不像中原之地以农耕为主,凉州大多数地方挖地三尺,只见赤土。 也正是因为这种天然条件才孕育出好斗且凶狠的西凉人,连那些受官府之令举家西迁的中原百姓也一般,到了这片土地上便慢慢受其同化。 广文十年,朔云郡两个小村发生争斗,不过是为了争夺两村中间一口新发现的井口,两村百名村民三天械 (本章未完,请翻页)斗,不论男女老幼都手持木棍铁棒上阵,死伤近百,最后朔云郡出动了郡兵才算了解此事,消息传出,天下震惊,传至长安,不知成了多少皇城子民饭前茶后的笑谈,他们自然不明白一口井在凉州代表什么,谈笑之间又何尝不对口中的贱民畏惧,这就是西凉人的血性,好斗而争勇。 暴乱到了此时,凉州七郡里有五个郡都大受牵连,朔云郡和武威郡甚至连郡府都被暴民攻占,不知多少本分的百姓颠簸流离,再无宁日。 骠骑将军林兴风刚到凉州平叛之时,心中还不以为然,毕竟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哪有力气举起长矛,他刚到凉州府下榻,听闻武威郡最大的一伙暴民往东而掠,他带了三千骑兵想要截断这伙暴民的东行之路,结果等到了地方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三千铁骑一字排开立在高坡之上,而高坡之下只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在动,林兴风摘下金盔望去,看到的只是人,无穷无尽,望不到边,这些本是大汉的百姓面无表情的仰望着他,眼珠浑浊,面黄肌瘦,拖家带口的跟随着这股洪流移动,本还想身先士卒先夺一功,再让驿卒急报回长安使得龙颜大悦的他一直在那伫立了半天,因为这伙洪流半日才算堪堪涌尽,何止十万众! 回到凉州府后他往长安上了第一份奏折,只有八个字: 流民之患!燃眉之急! 半年后,连剪径落草的匪寇都敢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百股暴民中势头最大的甚至占据半郡之地,与林兴风对峙。 武威郡。 武威骑都尉骑王宁骑在一匹马上,后面拖着几十名败兵,都低着头拉拉垮垮的勉强跟上他。 武威的暴乱席卷大半个郡,有一个自称西凉霸王的男子带着几百名饥饿到走不动道的庄稼汉不到半年光景便发展成带甲数万,割据半郡的一方枭雄,甚至连久浸兵书,半生戎马的骠骑将军林兴风和他交锋几次也没讨到好,自武威郡府被这人攻陷后,王宁便带着这些数年的老兄弟辗转投奔,结果路上遭遇几伙暴民看上了他们手中的家伙和王宁胯下的这匹官马,折损了不少人才逃出。 “何时才是个头啊!” 王宁抬起灰蒙蒙的脸,手中铁剑已经锈迹斑斑,一身大汉标准骑都尉皮铠上尽是血垢,看着身后这些兄弟这番田地仍旧对他不离不弃,王宁谈不上心中几分感动,只想着投了骠骑将军后能让这些兄弟吃上几天好饭,这年头,能活上几天谁知道呢?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章:前夕 远处一辆悬挂着铜铃的马车一路响彻,清脆悦耳的铃声让王宁出神。 直到马车停到王宁的马前,他才注意到这辆马车上飘着的那面小旗,写着一个‘金’字。 武威金族作为西凉少数能与中原世族相提名的世家大族,在这片土地上的权势自然不用多说,王宁只知道每年年关初二初三时,金家便会有几个人与武威郡丞郡令谈笑寒暄,而王宁只能与诸位同僚低着头行礼在两旁侧道。 对于这些世族王宁谈不上厌恶,更说不上喜欢,他只知道老子提刀挨箭拿头换功名的时候,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少爷们花前月下写些让人一身疙瘩的酸文就能登进庙堂,还他妈的官压老子一级,什么世道! 王宁拖着一身疲累下马站在马车旁,低着头心里琢磨着为啥这辆马车停在这里,连那个虽然穿着普通,却十分干净的驾车少年一直鄙夷自己的眼神王宁都能无视掉,全当狗眼看人低。 青帘被一双白皙的芊芊玉手撩起,一个貌美妇人瞥了一眼低着头只能见到半面灰土的王宁道:“可是武威王都尉?怎落得这番狼狈?” 声音如酥雨落窗,软而温细,让王宁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禀夫人,末将无用,遭遇几波流民叛军,折损了不少兄弟,才赖以逃出。” 王宁不敢直视这美貌妇人,连郡丞对这些世族之人都客客气气,自己一介没靠山的武夫,又如何敢放肆? 他还记得刚领上这身铠甲时就听闻旁边一个县的县令不知何事得罪了金家的一个小公子,不出三日就被扒了官服收押进了牢狱,再过一日出来时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连杀人时都不眨眼的王宁都是流了一身的冷汗,自此他明白了些人是得罪不起的,自己身上的这把杀人剑比不上世族子弟的口诛笔伐,所以就乖乖的做个不咬不吠的官家狗,也挺好。 “哼!这些莽夫平日来话大到天上,我以为各个都是书中那十步杀一人的豪杰好汉,还不如死在那群暴民手里,起码还能给家里补恤点银子。” 马车里又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钻出个脑袋,打量了一眼连剑鞘都丢了的王宁便出言挖苦。 年长点的妇人一蹙秀眉,倒不是因为这少女出言不逊,而是闻到了王宁身上刺鼻的血气味,这一不经意的举动让王宁心头一颤,却不是畏惧,而是恼火。 老子在前面出生入死和那些本是同根生的暴民生死相搏,你们这些人却穿 (本章未完,请翻页)着绫罗绸缎出来巡游作乐。 王宁头埋的更低,紧咬着发干脱皮的嘴唇,死死的忍耐着心中那份积攒不知几月还是几年的满腔怒火。 “王都尉是控弦纵马的好手,战场之事我一妇道人家不懂,但这武威郡里甲胄兵器多出于我金家矿山,半卖半送予郡丞大人一是因为这大汉子民本分,二呢,也希望披坚执锐的将士能保武威一郡之安,郡府沦陷时我还在想平日来看着能征善战的郡兵怎么就打不过举着锄头棍棒的暴民,今日见到王都尉小有感悟,想必武威军旅有不少和王都尉一般的人。” 王宁抬起头,看着车帘中娇倩如花的容颜,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王都尉还是想想如何和郡丞大人交代吧。” 青帘落下,铜铃声起。渐行渐远的马车上又传来那少女的话音:“嫂嫂,你跟这帮莽夫说这么多干嘛?他们听得懂么?要我说他们和那帮暴民一样、都该死!” 王宁握紧拳头,突然想到郡府沦陷那天,多少武威郡的百姓夺门而逃,却被金家和县衙的府驿拦住,只为让金家的几十辆马车先出城门,不知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 记忆犹新的是,一辆载着黄白之物的马车横冲直撞,车轮下一个不过三岁大小的女孩手足无措,王宁咬着牙想要拦住马车救人,却被金家的家仆狠狠用马鞭抽在脸上,至今仍有一道细细的血印。 一身大汉郡国从七品铠甲的骑都尉居然让一名恶奴用马鞭抽脸,不知丢的是王宁的人还是朝廷的人。 王宁刚拔出佩剑,旁边走出武威功曹史摁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王宁呆呆的看着带血的车轮印一直驶出城门,仍由脸上火辣辣的疼。 铜铃声越发微弱,王宁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铁剑,身后几十个兄弟呆呆的看着他,安静的出奇。 王宁提剑上马,一言不发。 他纵马赶上之前那辆马车,年少清秀的车夫呵斥一声,扬起马鞭朝王宁脸上挥去。 下一秒这俊秀少年车夫的头颅便离身而去,血洒青帘。 两个方才还对王宁指指点点挖苦不断的貌美女人尖叫起来,王宁毫不怜香惜玉,倒拽着两个女人的头发便往回拖,价值百金的乌玉发髻摔碎在地上,两身流彩云裳在地上蹭了一路,如王宁的铠甲一样脏。 几十个她们眼中的贱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两名贵人,使其更惊慌,刚还颐指气使尽显世家风范的贵妇人此时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顾不得失态,抱着王宁的腿痛哭,一口一个将军饶命,另一个少女一双秋波泛水的眼眸失神,连香肩上露出半条肩带都浑然不觉,呆愣的坐在地上,看到王宁那把滴血的长剑才嚎啕大哭起来,哪还有半点千金小姐的矜持。 一刻后。 王宁提着两颗人头和几十名兄弟朝着北边走去,边走边唱那些暴民挂在口中的造反歌:“天失威,汉失德、西凉尽是白黄禾、抢他娘,干他娘!霸王来时不纳粮!” 长安。 作为天下屈指可数的百年古城,长安何等壮阔难以言表,光是城门便有八十一数,应九五之尊。整座城市坐北朝南,当初倾举国的堪舆高手整整规划了三个月才定下了坐标,北靠山,南临水,是大汉万里江山唯一一处名为‘八龙争宝’的风水之地。 光是高达十五丈的外城墙就延绵近百里,用花岗岩做地基,以糯米为浆,石灰为壁,最外头还一层坚石隔层,当年国难之时,数十万匈奴铁骑南下中原,连越两州攻到了长安城外,只留下了堆积成山的尸骨,长安世代居住的人都听说过为了攻入长安,匈奴曾经挖了深入三丈的地道,却都奈何不了花岗岩做的地基。 长安北边度江门外的森林晚上常有奇怪的声音传出,迷信的老人说那是当年死在长安城下的匈奴冤魂找不到草原方向,夜夜啼哭。 疆域版块像极一只卧身猛兽的大汉地图里,这座经沧桑岁月洗礼的古城便位于胸口之处,是支撑这个庞大帝国运作跳动的心脏。 长安西边,瑞安门。 昨日一大早西城这边的六座城门便戒严,一队队身着重甲手持长矛战戈的御林军在城外排开,城墙上当差的士卒密切的注视着城墙下方官道上那长到不见尽头的车队。 长安的居民已经习以为常,这一年以来隔上段日子南边的城门或西边的城门就会戒严,然后大批大批的军需物资被运往江南或西凉,这并不影响长安百姓的日常生活,除去个别别有用心者,没人觉得战火会燎到司州,更别提驻扎着五万御林军和八千禁卫军的长安了。 侯霖一大早就赶到了这里,早有吏部的官员在外等候,将一颗刻着‘司职敬守’四字的治粟都尉官印交到他手中,胡子一大把的吏部主事打量了下眼前在长安小有名气的年轻人,再三嘱咐丢失官印是砍头的大罪,才踱步离去。0 侯霖拿到官印后走进车队,心里尚有几分忐忑,正在他胡思乱想时身后出现一人。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五章:御林都尉 “你就是侯都尉吧。”一个身穿大汉明光甲的中年男子看着侯霖问道。 侯霖还没习惯这个称谓,愣了一下才注意道这人指的是他。 “下官侯霖,见过袁都尉。” 这几日马瑾回了燕阳府,本来就没几个朋友的侯霖更是足不出户,整日卧在医馆床榻上翻书,要不就和临时充当门神的几位大儒闲聊,闲暇之余做足了功课,面前这人是御林军七品搜粟都尉袁蒙,汉官制虽是以文治武,却只在同级之间分明,这位从伍多年的袁校尉高出侯霖半级,自称下官无半点不当。 “不过半级之分,不用如此。”袁蒙打量侯霖几眼说道。 侯霖点头,但心中不以为然,多少人穷极一生在官场上都难行半步,半级之差可说是隔江之壑,碰到个官架大的上司可以让人憋屈到死。 袁蒙看到侯霖依旧一身破旧布衣,眉头一蹙,问到“侯都尉,你的官服莫非还没发下来?” “发是发下来了,可我穿惯了这身布衣,一时还不适应那身官服。” 袁蒙闻言眉头一挑,几分多年在军中历练出的杀伐之气让侯霖心中一慌。 “侯都尉,袁蒙看你年纪不大,本不想多言,但我觉得既然同领军令,此远去凉州,有些话还是应该说出来好。” 侯霖镇定心神,歉意一笑:“袁大人请说。” “袁蒙是个粗人,可能话会过重,还请侯都尉不要往心里去。” 他挥手让身后的侍卫去帮忙装车,顿了顿道:“侯都尉的事迹这些天我也是听了不少,能够得到陛下的赏识说明侯都尉也定有过人之处,但一入朝野,可和学士府内不同,若是某个妒忌侯都尉的大人前来视察车队,看到侯都尉上任第一天连官服都不穿,就能定你个不敬不尊的罪名,这事说小了确实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往大了说就是欺君罔上,败坏朝纲,砍头都不为过。袁某虽是军伍出身,但御林军中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出于好意,也就给侯都尉提个醒,没别的意思,还望侯都尉多注意这些细节,路上经过的关隘城池很多,免不了遇见些难琢磨的主儿。” 侯霖听后心中凛然,他压根都没想这么多,听了袁蒙的一席话后,侯霖认为自己确实还是想的太浅,看来这小小的从七品治粟都尉都不是这么好当的。 侯霖拱手行礼道:“多谢袁大人提点,确实是我疏忽了。” 袁蒙看到侯霖谦虚的态度,心中长舒了口气,此举非是出于好意, (本章未完,请翻页)却也无半点恶心,他怕的是侯霖借着天子的恩宠乱施号令,在车队里胡作非为,否则凭借他能看着多年挚友无缘无故被拉出去杖刑,却一言不发的定力,别说侯霖这种小疏忽,即便人没来,他也生不出一丝怒气。 都言军营沙场是磨砺热血男儿的好地方,可这长安城的华贵之气渲染到了军营里,哪还有半点醒时挑灯看剑,醉里豪言放阙的样子?御林军里那些凭着家荫恩泽进来的子弟,哪个不是天天明里暗里比着谁佩剑上的镶珠更大更亮,谁的铠甲上金片玉珠更多,这让从底层攀爬半生才到这个位置的袁蒙不知几次醉酒谩骂,说这本该每日沾着尘灰、留着汗水的军营成了朝中显贵们的“”。 立个下马威杀杀侯霖的锐气,倒也不算欺他年少,毕竟他所言确有其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侯都尉若能放在心上就好,袁某先去视察装运情况,侯都尉请便。” “诺。” 侯霖拱手,将脸埋在袖后,看到袁蒙走远才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裹,将那身红色锦带,胸口绣着黄鹂的七品官服套在身上,说不出的别扭。 侯霖刚穿好官服,正琢磨着这么威风的一副配着草鞋有点不伦不类的样子,左手捏指打起算盘,寻思着买双配得上这身一副的靴子,就看到一名御林军的将士走到他面前,恭敬的行了一左拳抱胸的大汉军礼问:可是侯都尉?那边有位亲王在找你。” 侯霖一想除了逸亲王剩下他谁都不认识,自然不会有别的皇族子弟来找他,急急忙忙将锦带束好,来不及整理下衣服,侯霖就慌张的往城门前跑。 怡亲王玉树临风,一身白华秀袍伫立在城门前,旁边还站了个魁梧的大汉。 “见过逸亲王。” 逸亲王走到侯霖面前看着侯霖杂乱的官服笑了笑,帮侯霖把衣领摆正道:“侯霖,此去凉州路途遥远,凉州境内暴民四起,切记小心些。” “谢逸亲王关心,侯霖定万死不辞、不负重托!” “孤认为你是个人才,从第一次在学士府内见到你,孤就这么认为,所以别动不动就死不死的,有命才能替朝廷、替大汉效忠。” 逸亲王指了指旁边那个魁梧的汉子,对着侯霖说道:“他是孤府上最骁勇的家将,孤现在把他交给你。” 逸亲王转过头来,又指着侯霖对那个汉子道:“郑霄云,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保护侯都尉的安全,若他有什么不测,你便也不用回来。” 郑霄云 (本章未完,请翻页)满是胡渣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瞧了一眼侯霖道:“亲王放心,我只会死在他的前面。” 逸亲王拍了拍郑霄云的肩膀,说道:“一个都别出意外最好,全部都给孤活着回来。” 侯霖心中涌出一种”君以国士之礼待我,我以国士之礼还之”的冲动,先前邓清维的一句话算得上雪中送炭,比混个脸熟,送来一堆无用的黄白之物的王公大臣要实在的多,怡亲王此举可说是雪中送暖炉了。 “亲王放心,人和事、我都会带回长安!” “保重!”逸亲王笑了笑,背手走进城内。 一个时辰后,车队装运完毕,浩浩荡荡的上路了。 “我们此行运送的粮草有三万石,剩下的三十车全是弓弩箭支,目的地是凉州的扶风郡,交接方是骠骑将军的骁骑卫,我们现在的速度差不多得有半个月才能到达函谷关,出了函谷关走到水路就快了,估计到扶风郡得一个多月。” 袁蒙和侯霖驱马走在车队的最前方,身后一张御林军的龙头大旗红杆紫旄,每辆马车上都立着‘官运’二字的小旗,沿着驿道延绵百米,策马当头的侯霖心里有点虚慌,袁蒙讲解的车队情况基本是一句没听进去,只是一直嗯嗯、点头。然后尽量让自己不像个雏儿假装威严的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心中还夹杂着些许激动的心情。 这还是他来到这里后头回出长安,兴奋在所难免。他有意回头看了一眼从出长安到现在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的郑霄云,后者依旧面无表情,骑着马走在侯霖的身后,右手一直按在腰边的刀柄上。 袁蒙没有注意侯霖的这些小动作,继续说道:“随行人员共一千二百余人,都是从御林军调集的精锐,所以一般的暴民肯定不敢拦截我们。” “袁都尉以前走过?” 袁蒙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是头次,但我问过前面几次走过的同僚,了解了不少情况。” “现在暴民如此猖獗?连官道都敢拦截?” “吃不饱饭就得饿死,都是死路一条,那些暴民又有什么不敢的。” 侯霖叹了口气,原本大汉的子民如今为了活命不得不抢劫朝廷的官粮,难不成这天下真的要乱了? 车队已经行驶了半天,侯霖从出发就未曾下马,一是他知晓军营里常有调侃长袍书生的段子,不想被袁蒙看轻。二是心中虚荣作怪,身后那威风的龙头大旗让他暗爽了一路。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章:千年秘密 颠簸了两个时辰后,侯霖开始呲牙咧嘴,他身上还有些淤青,再加上颠簸。虽说侯霖的骑术在学士府内算不错,可比起这些军队的上汉子而言就逊色了不少,没看侯霖也知道他两腿内侧肯定已经磨烂皮了。 看到袁蒙转头望他,侯霖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袁都尉,可还有空闲的马车。” “后面有一辆没打官运旗号的空闲马车,侯都尉在长安之事,我也略有所闻,提前就让人备好了。” 侯霖勒马回头,郑霄云见状也跟着侯霖回身。一回到马车上,侯霖便忍着浑身的疼痛把身上的官服脱了下来,这官服束腰处太紧,特别是骑马的时候,勒的侯霖肉都青了。 “还是这身衣服舒适啊。”侯霖又换上那身粗布衣服,顿时觉得自在了许多,马车远比马背上要舒服的多,侯霖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刚躺下,一旁的郑霄云皱了皱眉头道:“都尉,你这么躺的话明天铁定走不了路了。” “走不了就走不了,明天我也不装大头蒜,就在马车上呆着。”侯霖如一滩烂泥一样趴着道。 过了一会侯霖便没了声响,纵使马车时不时的颠荡,也没能把他晃醒。郑霄云看了一眼已经酣然入睡的侯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也靠在一处小寐。 就在前往凉州的车队出发的同时,长安东临狩猎场中的祭祀台出现一个身影。 东郊皇家狩猎场。每过三年在七月之初开放三天,供天子与皇室宗亲还有显贵大臣狩猎祭天之用,八千禁卫军在这日会将长安唯一一道通往猎场的东直门围的水泄不通,然后一身轻便装束的天子用火矢东射,宣告三年一度的狩猎祭天开始,百年传统,从未有变。 身影从台下用来祭拜神袛的土地庙里钻出来,阴暗的石板遮住他的样貌,他回头小心翼翼的将密道石门关上,走了出来。 整个长安东郊百里都是禁地,自百年前迁都长安后一直到如今皆是如此,不要说普通的白身百姓,就算是王公大臣的子嗣若是敢擅自涉足这里,一样是砍头的死罪,向来以礼法服人的大汉偏偏在这方面不退让半步,连不少流淌着皇室血脉的刘氏宗亲也不解。 单单是前朝广文帝在位时,相关方面的的奏折就不下百本,深受其烦的天子只能下诏明言:皇家狩场,位如帝陵,遵祖制。 这百年不在开场狩猎时进入东郊还能保住项上人头的只有百年前的镇南侯长子陆有为。只是在最外围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被闻讯赶 (本章未完,请翻页)来的禁卫军抓走。他父亲镇南侯在大汉板块南边扩出了两郡的疆土,从当时的天子手上换了一块丹书铁劵,才保住了陆有为的命,不过自此以后这位当时正炙手可热的镇南侯便一蹶不振,死时连爵位都被削去,废为庶人。 每当长安城里伴着鸡鸣出行的樵夫绕山而行,看着这片只有一条壕沟相隔的‘阴曹地府’,总是充满好奇,想知道这片三年才有人涉足一次的原始丛林里有什么珍奇异兽。 灼热的阳光照在这人身上,他抬起手臂,遮挡刺眼的阳光,身上黑黄色的大袍金光熠熠,抬起的袖口处清楚的看到一条逼真至极的五爪赤龙浴火而啸,而胸口处一条紫色蟒龙衔雷珠而舞,右肩上一条深蓝蛟龙驾雾嬉戏。 不同模样的龙,在这件金线穿插的长袍上一共有九条。 九龙登极,腾云起雾。 这世上能穿上这身衣服的也只有一人了。 年轻的天子轻咳两声,习惯性的将右手抬起,却不见那名一辈子在朱墙深宫中的老宦官像平日一样轻轻的扶住他,他只能倚在被风刀刮砺的石柱旁歇息片刻。 这里没什么珍奇异兽,这里只能他一个人来,这里藏着大汉国祚近千年只有数十人知晓的秘密,这数十人都是穿上这身九龙登极袍的人,只有在大限将至之时才将这个秘密传至下一个坐上未央宫中间椅子的人。 无一例外。 天子迈步走向附近百里最高的山崖,就像一位已知天命的年迈者步入沉睡一样,即便他身上的九条龙栩栩如生,代表着人间极尊,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一股暮气,像一潭死水。 他走到山腰处便停下了,因为上面那个用奇怪紫色石头搭建的小殿连他都不能涉足。 “刘氏三十三代子孙刘凯觐见五岳!” 一向坐着见人跪伏在他面前的天子刘凯弯下膝盖,拜倒在山腰处,在他身前一块刻着千年前金籇古字的石碑,他父亲广文帝临终前告诉过他,这三个字念:长生殿。 许久都没人回应,连声鸟鸣刘凯都听不见。 九五之尊的头颅仍然低垂,直到刘凯感觉膝盖酸麻时才有一声昏昏欲沉的声音传出:“刘凯……,刘骥呢?” 听到这话刘凯越发恭敬道:“吾父四年前驾崩。” “哦……” 山上又一阵如天人之怒的低吼传出:“何事扰我等?” 刘凯抬起头,望着林间露出的半点青色殿檐大声喊道:“父皇驾崩前,曾说若 (本章未完,请翻页)大汉根基动摇,九州疆土动乱、朝中无贤可用时;便让我来此寻五岳上仙,求天机一策,延我大汉国祚!” 之前那昏昏欲睡的声音迟钝片刻道:“天机又岂能轻泄?上苍有眼,安得瞒天过海?” 刘凯再拜,几乎将头埋入碑前,语气悲愤道:“求五岳赐策,助我刘家渡此劫难,还天下一个盛世,还百姓一个太平!” “你刘家天下千年气数,也当是该尽了……,当初殷朝不过三十尔载,若不是看得刘麟的面子,你刘家早在五百年前就死绝了,下山去吧!” 刘凯听到这再也无法保持心境,嚎啕大哭起来,伏在地上磕的满头是血,哭咽道:“汉家江山九百五十六年,若是失于我手,死后有何面目见三十二先帝。” “命中皆有定数,起来吧。” 其中一个年迈沙哑的声音又道:“皇图霸业,过眼烟云。不过是久一点的南柯梦罢了,何苦强求不舍,千年前大殷的朝歌看不开,强改天命,结果却反受其咎,否则以大殷的国力,又怎么可能让刘麟提一把赤霄剑便定鼎中原。” 刘凯不回话,泣不成声,自去年凉州动乱再到江南数王谋逆,紧绷了一年的心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看在刘家时代供奉我等的份上,老夫多说一句: 风起四海卷狂沙,北有铁骑踏九峡。 荆楚奋为铁壁垒,困龙犹斗难自拔。 “下山去吧。” 刘凯失魂落魄,像具行尸走肉荡到了山脚才回过神。 他看着山上靑檐一角,却生不出一丝恨意。 百年前那位年号舞屠的刘姓天子昏庸无度,荒淫残暴。陈兵在这座山下将那些冒犯他的世家大族女眷扒光游荡,当着她们父亲母亲甚至后辈将其凌辱,在将人头堆在山脚,肆言‘上仙贡品’。号为五岳的他们一言不发,只在长生殿里冷眼旁观。 两个月后,数十万匈奴铁骑南下,在史书上刻下深深的两字国难,司州沦为一片焦土,被裹走了数十万的大汉子民,惟一幸免于难的只有长安和这百里猎场,只敬长生天的匈奴人不知为何没有到此。而那位帝王的下落也扑朔迷离,不过不论正史野史,都是一个惨字。 刘凯闭上眼睛,咬的嘴唇淌出血丝。 谁言人定不能胜天?难道我刘家的江山没有你们几个怪物还坐不稳了? 九龙随风舞爪,天子迈步,望向长安,眼中却是锦绣山河与那烽火狼烟。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章:行途 上 司州弘农郡。 驿道一旁的扎营处。 有人敲打马车道:“侯都尉,袁都尉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晚上就在此处安营,顺便让您去找他,有事商量。” 侯霖睡的正香,郑霄云只好撩起卷帘对那人道:“了解了,侯都尉马上就去。” “侯都尉,醒醒。”郑霄云连叫了侯霖三声,见侯霖依旧没醒,只好上前将他拍醒:“袁都尉让你找他,说有事找你商量。” 侯霖点了点头,便下了马车,晚霞日光依旧强烈,晃的侯霖一阵目眩,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连问了几个人后才找到了袁蒙。 “侯都尉来了?” 袁蒙已经和几个什长正在商议中,就地脱盔,盘坐在地上,中间摆着一张凉州地图,见到侯霖来后几个什长很敷衍的给侯霖行礼,显然没把这位二十出头的七品治粟都尉当回事。侯霖看眼里也不言语,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还礼了。 袁蒙拿出一份地图,说道:“今夜我们就在此处扎营,休息一晚上,明日破晓时分出发,预计到傍晚就可以到达弘农的庶丰县补充供给。”说完后特地问道:“侯都尉可有异议?” 几位什长抬起头,望向侯霖。 在行程方面袁蒙规划的很到位,侯霖这个半吊子的外门汉又如何指手画脚? 他略微点了点头道:“没有。” “那好,现在埋锅造饭,毛大群,你带几个斥候去侦查一下四处环境,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那毛大群一看就是个油嘴滑舌的老兵油子,听到袁蒙的调遣后瞬间哭丧个脸道:“袁都尉,这还在京郡境内,哪会有什么可疑之人,这有些谨慎过头了吧。” 袁蒙将地图卷好,头也不抬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还不快去!” 毛大群只好不情愿的领命道:“诺!” “之前有粮运车队在弘农郡的绿亭城外被十几个流窜到此的凉州暴民偷袭,就是因为大意所致,损了几个夜查的兵卒,所以这次我们不到城县内休整的话,所有人都不许卸甲睡觉。” 几名什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起身恭敬行军礼同声道:“诺!” “侯都尉,我先去看看安营情况,你自便吧。” 侯霖笑允,他心里自然知晓袁蒙凡事都给他说一声只是出于表面的客套,不论侯霖答应与否袁蒙都会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侯霖乐的清闲,袁蒙这么做方便了自己也方便了侯霖,他可以专心去想此行真正的目的该如何进展。 看着袁蒙和几个什长走远,侯霖撇了撇嘴道:“御林军的明光铠全重四十斤,穿着这么个玩意睡觉还不如不睡,要不我也问袁都尉要一套,这样嚼我舌头的可能会少一些。” 侯霖一脸轻松的看着几个远去还朝着他指指点点的什长对郑霄云说道。 一路上寡言淡漠的郑霄云破天荒的笑了笑:“明光铠只有京畿两军的将士才能穿戴,擅自穿戴可就按军法四十军棍伺候了,多少贵族子弟都以穿上这么一身铠甲为荣,就算贵为三公九卿的子嗣,也绝不敢擅自穿戴明光铠。” 侯霖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逸王府的家将么怎么知道长安两军的军法?” “这身铠甲我也穿过,我是逸亲王从御林军挑选出来后才进的逸王府。”郑霄云说这话的语气中带着很浓的归属和自豪感,毕竟对于两军的入选要求对于他这种无背景的普通将士而言是十分严格的。 几个什长挎剑走到一辆马车旁,看着负手而立和郑霄云说笑的侯霖一阵嘀咕。 “你说那个侯都尉究竟什么来头?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竟然已经是从七品治粟都尉了,娘的!想我在御林军三四年才爬到什长的位置。” “听说是学士府出来的,十有是世族子弟吧,怎么、周什长,穿腻了这身明光铠想要换身锦衣装装读书人?上次你把持金吾的竹简一把捏碎可是没少吃苦头。” “去你娘的!老子这身明光铠不到死谁都别想给我扒下来!上次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拿了一袋金刀偷偷找我,说让老子把这铠甲借他威风一天,要不是看他身后有几个家将,早就一巴掌扇飞这混蛋玩意了!” 说到这,几个什长都大笑起来,明光铠上的甲片呤呤作响。 作为京畿两军,为了保证战斗力,连皇家子弟都无法凭家世在里面当上实打实掌权的什长,明光盔上的翎羽数量,靠金银可是买不到的。这几个谈笑的什长头盔上比普通御林军将士多的那根翎羽,都是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换来的,更不要提袁蒙的三翎银盔。 御林军里近年新设的官职大多都是为了安抚世族,让那些只肯在女人肚皮上出力的纨绔子弟多少知道点金戈铁戟的滋味,御林军中哪一个什长校尉身上的伤疤少于十处? “都别乱猜了,你没看他穿的衣服?一身粗布麻衣,长安城里哪个少爷不都是一身华锦,拿鼻孔看人?” “咦?你说的也对啊……” 袁蒙恰好走到这里,听到几个什长嘀嘀咕咕,板起脸干咳一声,几个什长瞬间挺直了身姿闭上了嘴。 其中一个什长挠了挠头,看到四周无人注意这里,就一脸贱笑的凑到袁蒙身边问道:“袁都尉你消息比我们灵通,可否透露一点侯都尉的来头。没听说哪个寒门子弟一出仕就是七品官的。” 袁蒙心里思量了片刻,才开口道:“我说了之后不许在军中继续议论,若再让我听到,休怪我不讲情面。” “决不再提!我们几个也是一时好奇。”两个什长看到袁蒙有松口的意向,狠狠拍着自己胸脯做保证。 袁蒙顿了顿道:“侯都尉确实不是世族子弟,听说是在陛下面前大放异彩被陛下赏识猜授予的官职。” “被陛下看重啊……” “好了!干你们的事去吧!” 几个什长神情一正,抱拳道“诺!” 夜晚时分,侯霖躺在一辆茅草车上看着漫天繁星,嘴里叼着一束狗尾巴草,心里想着到达函谷关后如何去打探消息,脑海里各种信息穿插、逸亲王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天子肃穆而威严的身姿,甚至连王林那个小白脸都出现在侯霖的脑子里。 “侯都尉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么?” 侯霖起身,看到袁蒙带着几个人正拿个火把巡夜。 “睡不着,就出来坐会。”侯霖站了起来行礼道。 袁蒙挥手,让剩下的人继续去巡夜,他走到侯霖身旁,也不言语,摘下御林军中仅有五十顶的三翎银盔,坐了下来。 侯霖略微诧异,也没开口询问,给袁蒙挪了个位置,仍旧抱袖面朝天,只是心思不在活跃。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风袭袭,把两个人的脸庞冻的僵硬,袁蒙才活动活动腮帮子,开口道:“侯都尉……,你不怨恨我吧。” 侯霖吐掉了嘴里那根快嚼坏的狗尾巴草,黑灯瞎火他也看不清袁蒙脸上的表情:“袁都尉何出此言?” “车队上的事袁蒙一手独揽,没给你分半点权力,难道侯都尉心中一点疙瘩都没有?” 袁蒙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出来,他也不知把话挑明究竟是好是坏。 侯霖听后笑道:“袁都尉多虑了,车队上的事,我也不了解。你若让我插手只怕会耽搁行程,而且底下的那些什长对我也是口服心不服,真出了什么蛾子,他们也不会听从我的调遣。” “侯都尉这点请放心,这些什长都是粗人,见惯了生死看淡的也就多了,什么礼节纲常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但唯独不敢无视军令,侯都尉若是让他们去做事,在不情愿也会去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八章:行途 下 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袁蒙刚想开口补救侯霖却打断他道:“不情愿的事又岂能做好?强人所为非侯某之愿。。” 侯霖看不清昏暗中袁蒙那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尴尬而微红的脸。他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向侯霖抱拳后便走了。 侯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于比起在车队中获得言语权而说,那暴民遍地,被中原视为荒地的凉州更让他上心。 “见机行事吧!”迷迷糊糊中嘟囔出这么一句,随即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侯霖便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发现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毛毯。 “侯都尉,车队开拔了。” 郑霄云走了过来,能在这车队中关心侯霖冷暖的也只有他了。 接下来的几天,侯霖都是待在马车上渡过,只有晚上扎营的时候才下车散步,顺便透透气。 袁蒙为了避免尴尬,也是尽量和侯霖保持着距离,这点上两人心照不宣,偶尔碰个面也都点头示意,没人开口,但几个什长见到侯霖的态度明显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函谷关。 如果说长安城是天下第一城,那函谷关则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雄关。 函谷关起于三千昆仑山脉之上,巍峨雄伟,险峻天成,当初动用民工十万,开山辟谷,天子又亲自南下寻来隐居多年的搬山一脉,请出数百搬山神将,历时十五载将北阴山夷为平地,在原址上建筑函谷关。西通凉州之路只此一条,开东西二门,建角楼四座,与山并肩,而主楼更甚一筹,登高望远,可踏云瞰鸟,百年来不知多少文豪不惜一掷千金,只求一登函谷关主楼,作首被人津津乐道的千古绝句。 就在车队刚离开京畿地域时,函谷关东门外一骑绝尘。 “快打开城门!我要见镇西将军!”快马上的士卒高举着令牌冲着第一层牙墙上的守关士兵喊道。 执勤的校尉看到后急忙命令手下把城门打开,那信使也不多言,奋力挥了挥马鞭,便向关内冲去。 片刻后,镇西将军于一锐坐在府邸中慢条斯理的看着这个信使送来的密函,问道:“这封信何时发放的,有几个人知道?” “回将军,六日前郡丞大人让小的务必在七日内送到将军手上,小人一刻都不曾停歇,路上换了六匹马,除了我之外没人其他人知道。” 于一锐仔细打量着这个信使,满脸的疲惫和风尘,站立的时候连腿都在颤抖,似乎下一秒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要晕倒过去。 “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好好睡上一觉,等你睡醒了本将会亲自奖赏你。”王锐笑了笑,手里拿着那封密函说道。 “谢将军!小人先行告退。” “嗯。”于一锐对着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心领神会,跟在信使后面一同走了出去,左手搀扶着信使,右手按到了腰间的刀柄处。 “最后一批了么?”于一锐神色阴晴不定,似乎在内心中纠结着什么。手里的那封密函被他揉成一团,又小心翼翼的铺展开,一字一句的看了不下数遍。 密函上寥寥数字,却让于一锐多年都未放下的心提的更高。 “时机到了么?” 看着密函上字瘦如枯,于一锐脑海里出现那个让他既害怕,又畏惧的消瘦身影。 泰天三年大旱之灾,同年七月江南数王谋逆,安稳了百年的大汉江山片刻就乌云密布,那些早被官场纷争蒙蔽了济世之心的人精们难道没一个觉得奇怪的么? 于一锐看着身旁那身金狮银带的将军甲,久久不语。 端详了半个时辰的密函上只有四个字:秋收白露。 他脑海里的那个消瘦身影越发清晰,白发苍颜却犹胜当年。 朝中那些位极人臣的老家伙们谁不记得那一袭白衫至长安?连如今被誉为千古圣皇的广文帝都亲自在未央殿外一睹白衫风采,当着三公九卿的面赞其日后必成大汉中兴的股肱之臣,不知多少大家闺秀为其倾心。连广文年间以制衡术著名的大司徒李伯然都下榻彻夜高谈,直至破晓时,李伯然对这个比他小三十岁的年轻人恭敬一拜,轰动长安。 于一锐想到这儿摇了摇头,造化弄人啊!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前途簇锦、注定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厚一笔的才子一夜间便声名狼藉,谁又能猜到如今那个麻衣草鞋的糟老头就是当年的白衫国士? 十年布局,搅动风云。 当年注定要中兴大汉的白衫如今却成了颠覆九州的麻衣老头。 于一锐作为这以天下为棋盘的重要棋子,心中倒也无遗憾,那糟老头可是很挑剔棋子的!整个长安让他看中的也不过数十人,自己作为一枚被埋了三年的暗棋,到时落子还不得震动半个九州? 一想到这于一锐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两只手不停的摩擦,谁又不想成从龙之臣?这刘家天下已经够久了,总得换人来坐坐吧,五品的镇西将军虽然比起那些不入流的杂号将军要尊贵的多,但上面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有数不清的金带玉带,他又岂甘心在这个位置坐到老。 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 于一锐锐把密函放在烛台上燃着,丢在了空中,刹那燃成灰烬。 弘农郡义安县。 县丞许司茂远远的便看到一杆龙头大旗从官道那头缓缓靠近,整了整衣冠,朝着身后几个小吏厉声道:“这可是从长安城里来的将军,你们几个可不要出什么差错,酒宴可设好了?” 他身后一个年轻小吏紧张的脸都白了,听到平日来颇是严厉的县丞大人询问,急忙作揖:“已备好,小的又命人从山上寻来几只野鸡,怕提前宰杀了不新鲜,等将军们安顿后在宰。” “驿馆可收拾妥当?” “昨日又令侍婢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绝无半点差池。” “嗯。” 许司茂点头,年轻小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问答,低下头默不作声。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衙吏轻声安抚道:“不用如此紧张,你做的已经够好了,我们义安县就这么大点地方,收拾的在漂亮也入不了那些将军的眼帘。” 年轻小吏点了点头,看到那龙头大旗已近在眼前。 “下官义安县县丞许司茂参见将军!” 袁蒙置若罔闻,纵马从这带着一群官吏行拜礼的许司茂身旁走过,连头都不曾低下,只扬起一片灰尘将许司茂的红顶溅脏。 他身后紧跟的什长淡漠道:“带我们去驿馆。” 许司茂起身,也顾不得拍一拍灰土,抬着头对那个年纪明显比他小许多的什长赔着笑脸道:“将军请随我来。” 那年轻小吏早就面白的惨无人色,鼓起勇气瞟了一眼那什长马肚旁悬着的铁槊,瞬间又低下头。只听到那衙吏小声一句:“真是委屈许县丞了。” 许司茂看着车队缓缓进县,长舒一口气,心里早就把本该站在这里迎接的县令骂了个痛快。 这义安县的驿馆不过四间房屋,袁蒙进去巡视一番走了出来,几个什长腰间别剑寸步不离,这架势倒不像下榻,而更像来巡查。 侯霖早就又将那身大红官服压箱底去了,一身素白跟在袁蒙身后转悠,看着从见到许司茂以来一直一张死人脸的袁蒙觉得奇怪。 他对身旁高他半个头的郑霄云贴耳说道:“这些天的接触我对袁都尉虽不敢说知心知底,但他也没这么大的官架子啊,难不成这老头以前抢了他老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九章:北塞烽火 袁蒙翻了个白眼,小声给侯霖这个官场愣头青解释道:“袁都尉不满的原因应该是见不到这义安县的县令,按照规矩,京中任何路过县村的官运或督邮县令必要迎接。” 侯霖眉头拧成一团,在长安医馆那几日他一直在恶补官场的一些日常,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大汉近十万字的法典里面有这么一条规定。 “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是谁琢磨出来的,反正如今都是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反而人人遵守,比那些白纸黑字上写着的更让人信服。” 侯霖若有所感,点了点头。 许司茂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在这义安县呆了大半生,像他这种无根的浮萍耗费二十年光阴才等来一个县丞,听了不少关于长安城里那些恶名远扬的将军故事,只怕这银盔三翎的御林军都尉一言不合就砍下他的脑袋,如今颤颤栗栗的陪在一旁,低着头咬着牙关。 “都尉,今天兄弟们可以睡个好觉么?” 袁蒙点了点头道:“今日可以卸甲,驻营在县外,不得进城扰民。” 袁蒙说完转过头对侯霖道:“侯都尉,要不你今晚就在这驿站内安歇,这几日确实挺辛劳。” 侯霖也不推脱,轻笑的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 许司茂听到后稍一抬眼,看到侯霖连胡须都还没几根,心里叹了口气。这侯都尉估计还没他儿子大,就已经在龙踞之城里当上了都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看到袁蒙转身便要离去,许司茂急忙跟在他后面笑道:“听说将军远临,下官早已命人备好酒席,给诸位将军接风洗尘,还望将军赏个面子,要不这事传出去,都要说我这义安县不知道待客之礼了。” 袁蒙停步:“只怕要让我这千把兄弟都吃饱,又要劳民伤财,还是算了。” 许司茂一愣,之前路过的官运车队哪有说让手底下士卒也一块登堂入宴的将军,正在思量是不是这袁将军故意推脱,却发现人早就上马出城了。 侯霖看着几骑扬尘,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还踌躇不安的许司茂身旁轻声问:“你们县令人呢?” 许司茂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都尉比面对一身沙场气息的袁蒙时要好上许多,但也不敢有丝毫逾越,毕恭毕敬回道:“县令大人他……公事繁重,近几天好几起案子,县令大人也是夜不能寐,怠慢了几位将军确实说不过去,还请侯都尉在袁将军那里美言几句……” 许司茂还在那叨叨个不停,旁边跑过去几个年轻女子,边跑边喊到:“荀县令又提新词啦!” 几袭彩衣招蜂引蝶,一溜疾风般就穿街而过。 “荀县令?” 侯霖歪着脑袋,看到面前这个毕恭毕敬的许县丞表情凝固,尴尬到面红耳燥、只想一头撞南墙的样子。 “是……下官不是无意欺骗大人的、只是觉得……” 许司茂身后的小吏还是第一次看到许县丞如此窘迫,心里不知叹了多少口气,对那个让义安县年轻女子痴狂的荀县令仅存的一点好感也荡然无存,之前口中还时不时的吟几首荀县令酩酊大醉时冒出的诗词,如今却觉得更像是无病呻吟。 “许县丞直说呗,我不过是个刚上任的都尉,还没养出官架子。” 侯霖打趣道,更让许司茂不安。 “我会和袁都尉知会一声,毕竟许县丞要尽地主之谊,我们也不好抹了颜面,至于这位风流倜傥的荀县令能否屈尊到场,倒也无所谓了。” 许司茂看侯霖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如释重负道:“大人放心!荀县令定会到场,咱这义安县虽然贫穷,但附近野山上的野鸡是这弘农郡都知道的山珍。” 许司茂跟在侯霖身后喋喋不休,只惹得后者无奈遁走。 ———— 九边燕阳郡北境。 数百身披红袍重甲的燕阳铁骑同时抬起虎枪,背靠土城墙与前方三三两两成队的匈奴游骑酣战已久。青草离离,几乎有人小腿高的草丛里躺了有不下百具的尸体,绝大部分都是匈奴人留下的,还有几匹游离在尸体旁久久徘徊的战马。 “燕阳义!起枪!” 燕阳军中传来一声嘶喊,数百骑如奔雷在这片草原上驰骋,几乎所有燕阳铁骑横置的枪头上都滴着血珠,戾气滔天。 残余的几十骑匈奴目露煞光,即便前一刻还与他们一同冲锋的伙伴成了面前那群红色重甲死敌的枪下亡魂,暴尸荒野。也未能让他们有一丝胆寒的感觉,就像草原上的狼群围猎,至死方休。 这群从遥遥北方逃离的小部落原以为那些在其他匈奴人口中耻笑的两脚羊有多么羸弱可欺,举族不过千人的小部落里选出了三百多精壮男子想要来此掠夺一番,为部落过冬的物资做些准备。 本想着一帆风顺,直到靠近燕阳郡边境时遭遇了六名汉军斥候,三百骑扬尘纵马,那六骑像是吓傻在了原地,随即其中一骑直接撇下了他的同伴,连头都不回的向南奔去。 不管是汉人还是他们匈奴,这种关键时候抛弃同伴的废物总是可耻的,还未等带头的当户大笑起来,这群匈奴人就看到了剩下五骑毫不犹豫的张弓朝他们冲过来。 结果不言而喻,等到当户在五具尸体中的其中一具上挥刀发泄时,他们就看到面前这群连胯下战马都带着面甲,被红色披袍包裹的骑兵整齐的出现在这里。 第一次对冲,三百多匈奴游骑丢下了近百具尸体,而换来的不过是不到十骑的燕阳铁骑坠马。 他们发现手中引以为傲的草原猎刀不能像割破野狼喉颈一样劈开这群人身上的重甲,只能划出不深不浅的刀痕。 但面前那群重骑手中的铁枪却可以轻易的刺穿他们仅穿着羊裘的身体。 第二次对冲,这些自幼时就已经见惯生死的匈奴人将他们的天性和天赋发挥的淋漓尽致,在第一次对冲时侥幸活下来的匈奴人仅凭经验就能将手中弯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划过这些举起铁枪露出肋骨的重骑。 毕竟双肋下的铁鳞片不比胸前厚实的铁甲,这一次他们用不到百条人命换到了四十多重骑坠马,然后被来回冲杀的马蹄踏成肉泥,骑兵对战里,在战场上摔下马就算是在生死薄上签上到了,见过的人就知道为啥这些汉子待战马比待自己的媳妇儿还要亲。 如果说这群匈奴是草原上的狼群,那带头的当户就是狼群中最凶狠狡诈的狼头。 第二次对冲时他用手中雪亮的弯刀先是将一名横撞来的燕阳铁骑喉咙划开,然后避开直朝着他面首刺来的长枪,身体斜挂在马背侧,将这把险些挑起他的长枪主人一刀砍下马去,并未见血,只是单纯靠力道砸下马,然后被身后同样装束的重骑踏在小腹,吐出足有三尺高的鲜血。 正当燕阳铁骑准备第三次冲锋时,他们身后的土墙上一个带着破烂草帽的老头眯着眼伸了个懒腰。 这土城里的百户居民早在几个月前就逃去了,谁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趴在半塌的土墙上,看着底下惨烈的战况却没任何寻常百姓那般的紧张和恐惧。 “燕阳铁骑啊!独步天下啊?” 看到底下整齐划一抬起铁枪的燕阳铁骑,这老头赞叹了一句,随后又摇了摇头。 他趴着的土墙在百来重骑崩涌之势下又出现了几道裂痕,看到如猛虎下山一样正欲撕裂那几十骑匈奴的燕阳铁骑,他露出遗憾的神情又道一句:“可惜不能让老头我如臂指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章:燕阳义 “长生天的勇士!举起你们的长刀!” 匈奴千户高喊,几乎人人带伤的匈奴游骑迸发出毫不逊色前方铁甲森森重骑的气势。 他们没有退路,整个部落里能否撑过下一个寒冬就要看他们能带回多少粮食,千户脑海里还回荡着部落长老用褶皱枯瘦的双手抚过他头顶,将部落里最珍贵的那把一百年前有着草原雄鹰之称的大单于赐予的亮月弯刀交与他手上。 三百多游骑承载着千多目光将部落里所有的武器都带走,为了让部落能撑过下一个凛冽寒冬。 铁骑滚滚,千户目光坚毅决然,率先一骑朝着前方烟尘弥漫之所扬刀而去,身后跟着其余匈奴游骑,他们鄙视逃兵,否则也不会大笑之前那汉人逃窜的斥候,没一个游骑停顿,全都以搏命的方式迎上燕阳虎枪。 这匈奴千户被枪头挑下马时内心仍在嘲笑那背弃同伴而逃的汉人斥候,只是他至死仍不知道那一骑去的果断,却还是留下两行浊泪,那五骑赴死,却慷慨无畏。 草原上消逝的生命永远无关对错,更谈不上正义或邪恶,只有生存之道,弱肉强食之分。 燕阳铁骑将最后一名临死仍怒目而视的匈奴人刺死后开始打扫战场,虽然很快这些尸体都会被大雪或风沙覆盖,但尸瘟还是可能会散播,燕阳将士两人一组下马开始搬运尸体,远处还有数十骑警哨,以防意外。 不论是厌恶至极的匈奴人尸体还是一同冲阵的袍泽尸首,都被扔进了刚好能掩住的土坑。他们何尝不想让这些血洒塞外的袍泽马革裹尸,葬在大汉的绿水青山中,可这险恶的空旷草原和不知从哪就冒出来的匈奴人绝不会允许的,带着尸体横穿数十里草原是非常危险的。 专门有两个人收集阵亡将士重甲内层的牙牌,为了以示对这些英灵的尊重,通常情况下打扫战场时只会带走三样东西。 战马,铁枪和能证明他们身份的牙牌。 自汉广文帝扫清塞北成建燕阳府后,原本居住在这边塞的居民就大多成了军户,十户里九户中起码有一个男丁是中原称赞的燕阳铁骑中一员,五户中便有儿子父亲都曾在边塞参军,应了那句上阵父子兵的话。 更有甚者一家爷父孙四人军伍,被广文帝得知后亲自书了一匾“戎马三世,恪守赤忠”的楠木大牌送到这家中,广为流传,是近年来边境少有的美谈。 这几年北塞九边安稳不如以前,可匈奴却永远跨不过地图上燕阳郡那道黑边,不论是幽、冀二州还是万里之外的长安,那些大人们睡的安稳香甜之余对燕阳府也总是夸口几句。却没见哪个王侯公卿愿意亲自往北走上一遭,自然也见不到每个月里燕阳郡内县城中飘过的白幔纸钱。 燕阳郡的军户家门前,见到挂着牙牌的都是家中有男人战死边疆,一是图个念想,二则觉得为国捐躯是一份殊荣,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个习俗。曾有士子北游燕阳见到这幕,作出‘北塞九边多英魂,死亦化牌镇家门’的诗句。 一名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燕阳小将士正在战死的袍泽身上搜取牙牌,将旁边一个胸前有碗口粗的血窟窿的匈奴人尸体翻开,看到一把比起普通草原弯刀要大上三分的弯刀,刀口上还沾着血污,刀锋处透出摄人心魂的寒光。 “这可是把草原上少见的好刀啊,看到刀柄处那两个字符没?是匈奴字文里的‘亘勇’,只有被草原部落都认可的单于有资格刻下这两个字,用来表彰对匈奴王庭有大功的人。” 小将士抬起头,看到一个粗布麻衣;背后背着一个破草帽的老头儿晃晃悠悠的的转到他跟前,半蹲着身子说道。 “老人家,你是谁?怎么会识得匈奴的字?” 小将士心中几分戒备,生怕这老头是那些匈奴人派来的探子,右手已经探到左胯边的剑鞘上,心中猜测这老头儿的匕首是不是藏在草帽里面。 “我啊!只是这边境的百姓,上了年纪跑不动道,也就留在这听天由命了,以前每年还有几个匈奴马商会来这做做生意,时间久了也就略懂几个他们的字。” 老头儿丝毫不在意这小将士的举动,盘着腿坐下拿出随身带着的一个葫芦咕噜咕噜喝起水来。 小将士也放下心中戒备,琢磨着这老头拼尽全力估计拿刀子也划不开自己身上这一身箭锋难开的重甲。 听到这老头说这把刀来头挺大,他也未免有些好奇的心思,单手提起这把亮月弯刀,感觉一阵吃力,比起纯铁打造的燕阳虎枪只重不轻。 老头喝完水眯着眼盯着弯刀又开口说:“北原不比咱大汉富庶,千里内都难有一处铁矿,看这弯刀质地应该是陨铁打造的,小伙子你可算捡到宝了。” 这小将士心性淳朴,听到这老头赞叹不由的抱起这把弯刀傻笑,开心之余又问道:“老爷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头儿我不光知道这弯刀来历,还知道你把这宝贝交给你们将军,你就能穿上那个骑马家伙的铠甲了。” 老头儿指向不远处在马上擦拭虎枪的校尉,小将士顺着看过去,有点不敢相信。 “老头子骗你作甚?反正你是耍枪的又不使刀,不信去试试呗!” 老头怄气说道,还不屑的把头转到一边,像是在和这年轻将士生气。 “不。” 年轻将士想了想,把刚还当宝抱在怀里的亮月弯刀扔在了地上,低下头,神情落寞。 这回换老头不解,问道:“为什么?” 约莫是没读过书,年轻人涨红了脸结巴道:“我、我不能拿袍泽们去换官,那样、我会觉得不配穿这身盔甲的……” 老头儿张大嘴,显然没听懂这话:“啊”。 “这刀上沾过他们的血,我怎么能拿去和将军邀功呢?等我死了还不得被他们在阴曹地府骂我缺心眼。” 小将士脸上还有几处血点,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两个酒窝,笑了起来。 老头沉默片刻起身将破草帽套在头上,朝着土城墙走去。 “老人家,要不我借你一匹马?最近匈奴可多了,你一个人走很危险的!” 老头置若罔闻,只是步伐比之前那清闲模样要沉重了几分。 谋乱天下,视九州如棋盘,执英杰为棋子的他这时竟生出归隐山林的心思,只是一倏忽就被多年的铁石心肠给掩盖。 燕阳义十万铁骑为国守社稷,老头儿我没那本事穿上重甲纵马奔驰,可总不能白走这世上一遭不是么? 既然成不了千古名臣,那就做乱世老贼好了。 草帽下一双和之前截然不同的阴戾眸光一闪而过。 司州弘农郡义安县。 县衙后院里几个县衙侍婢端着瓷盘迈着小步来回传菜。 侯霖看着好不容易请来的袁蒙坐在主席位上还是不肯脱去那身明光铠,像是端坐军帐一样坐在宴席中,板着个脸,案台上一把佩剑吓的几个侍婢花容失色,唯恐这将军拔剑杀人。 许司茂看着袁蒙这副样子心中苦楚难以言说,只希望等等那姓荀的年轻县令可别恼怒了这袁都尉,到时候连累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本该把酒言欢的宴席场面颇是冷淡,庭外坐在园中的几个什长见到袁蒙这样子自然也不敢举起酒杯,一个个正襟危坐,陪席的几个义安县吏更是不敢开口,一个个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唯一一个适宜开口的侯霖也不知说些什么,至于上菜的侍婢更是凄惨,没有宴席里大人开口,只能端着食鼎站在一旁候着。 正在此时,一个头上斜插着玉簪的年轻男子穿着皱皱巴巴的锦缎晃了进来,脖子上还挂着几本书简,用长绳悬着,不伦不类。 袁蒙斜眼相视,看到这年轻男子脚步轻浮,不知来时灌了几斤酒,径直走到庭前,对着比这男子还年轻的侯都尉拜跪道:“下官义安县县令荀常筠拜见吾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章:高士酒徒 满堂皆惊。 就连几个小心翼翼捧着食鼎的侍婢都被这年轻县令的举动吓的险些摔落食鼎,更不要提在座的人了。 袁蒙嘴唇微张,几个庭前的什长表情各异,至于义安县的官吏们看到县令跪倒在那个布衣都尉面前也都慌不措手,几乎连滚带爬的到侯霖的食案前。 弘农荀氏,书香门第,四百年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上一代家老是让先帝亲自出城十里迎接的士子模范,和弘农李氏并称司州双门,是天下一顶一的士家大族,虽然这个荀常筠私底下被说成是荀家常字辈最不成器的子孙,但出身高在这些义安县小官吏看来眼界也低不到哪去,此时都猜测那个顶着都尉官职的年轻人是长安城里哪个王爷下来私巡。 侯霖差点从软丝座垫上被这荀县令吓的摔下来,冒充官吏可能只是流放的罪名,胆敢顶冒龙子龙孙十颗头都不够砍。 袁蒙是宴庭上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手按在剑鞘上淡淡道:“喝了多少酒成现在这副模样?污蔑朝廷官员可是个不小的罪名,难道县令大人不知么?” 所有人都回过味来,几个义安县吏平白无故被这昏醉的县令带着跪了头,几个年轻稍轻点的脸上一红,心里暗骂自己多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算真是王爷又如何?老子还是圣人门生,这膝下何止百两黄金。 几个白鬓老吏更是面色铁青,心里把这极不靠谱的荀县令骂了个畅快,连高不可攀的荀氏也连带着数落了一遍,天下世家典范,怎么就出了个这么个混浊子? 偏偏这姓荀的县令还不省人事,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趴到食案上脸贴脸盯着已经无语的侯霖道:“诶,不是那王爷么?嘿嘿!长的可真像!” 这下别提那些唯恐现场不乱的什长,连几个侍婢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义安县的大小官吏看到这辱尽斯文的县令做出这么荒唐的举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侯霖被这荀县令一口的酒味熏的不轻,连忙躲闪,只听得一声利刃出鞘声,下一瞬一把大汉六棱长剑寒光一闪将荀常筠脖子上挂着的三本书简砍断,顶在他胸前。 侯霖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比这剑身还要冰冷的面庞。 袁蒙持剑将还醉梦酒乡的荀常筠顶在食案上,开口说道:“可知战时轻蔑官运都尉是何罪名?” 冰冷的剑尖顶在咽喉下三寸,荀常筠的酒瞬间醒了七分,他倒也丝毫不惧面前这个下一秒可能就取他性命的御林都尉,伸出左指弹了弹剑身道:“将军且收剑,可不能让前朝圣贤的手札染了尘灰,罪过啊!” 几个义安县的官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此时各个噤声坐在原地,只有许司茂颤颤栗栗的鞠身到袁蒙身前赔罪道:“此是我义安县待客不周,还望袁将军大人大量,休要伤了和气啊!” 侯霖正了正衣冠,随手捡起那两本手札,皆是广文年间南阳郡隐士千文先生的著作,泛黄略旧的函页证明这两本绝对是真迹孤本,在市面上千金难求,学士府内号称囊尽天下青卷,也只收纳了这隐身不隐名的名士三本手记。 侯霖也略感兴趣,对袁蒙笑道:“袁都尉消消气,不过是荀县令醉酒后眼花认错人了。” 袁蒙对侯霖尚还敬重,听到后也就收剑入鞘,只是在收剑时不知有意无意将荀常筠那身皱皱巴巴的锦缎划烂,几个义安官吏瞬间沉下了脸,只是碍于理亏,还有心中不愿说出的忌惮害怕才一个个缄口默言。 荀常筠低下头看到胸口被划出一道口子露出内衬的白衣,倒也不见面露愠色,反而开口讽刺:“将军这一剑的力度拿捏的刚好,只是怕这御林三翎才能佩戴的六棱汉剑能划破荀常筠的衣服,也能刺穿荀常筠的喉咙,就是压不下荀常筠的脊梁。” 许司茂听后更是惊恐,恨不得跪下来叫荀常筠一声小祖宗了,本来义安县的官吏们俸禄就少了可怜,这得罪了长安来的将军,只怕日子更不好过。唯独几个年轻点的官吏见到荀常筠之前剑尖临身面不改色,此时还能肆言挖苦这将军,对这平日来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头蒙入杜康缸的县令好感大增,长了义安县的气势,更不失读书人的风骨。 袁蒙未理睬,对侯霖点了下头后就带着几个什长离去,许司茂看着食案上还冒着热气的山鸡想要出口挽留,却实在拉不下脸,更怕等等一言不合就真打起来了。 侯霖无可奈何,举起两本手札打趣道:“荀县令的风骨侯某是见识了,但只怕荀县令的脊梁骨承不住上了年份的好酒吧。” 荀常筠嘿嘿一笑,侯霖身后的郑霄云一直冷眼旁观,见到这县令差点命都没了却像没事人一样傻笑,对这县令倒也有些敬佩。或许其他人没瞧出来,但半生军伍的郑霄云明白刚袁蒙拔剑时明着是冲着荀常筠的脑袋去的,只是临时改了想法收剑不回,才砍断了书简。 “还请先生还书。” 荀常筠两只手在身上抹了抹,躬身毕礼,双手接书。 “千文先生的手札啊,难道荀县令觉得一礼就能收回?” 荀常筠直起腰板,认真的打量了一眼侯霖道:“我是给书简赔罪,还有、你也是读书人?” 侯霖突然后悔拦住了袁蒙,这么没心眼的家伙砍死了是造福大汉江山。 许司茂眼看一向和善的侯都尉脸也拉了下来,赶紧开口说:“这次是我义安县指错,还请侯都尉回去在袁将军面前美言几句,稍后我会责人往军中送去美宴好酒,作为赔罪。” 荀常筠一听到酒字,眼睛都亮了起来,拍了拍许司茂肩膀道:“老徐啊!你要有好酒得先给我俩坛,你也知道咱这点俸禄平日多吃碗米都得掰着指头算,最近在酒楼里差点把官服都当进去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侯霖见到这人嗜酒如命,为了一坛酒能拉下脸对下属求情,便将手札揣进怀里入席道:“不知这宴席可还能容得下我?” 荀常筠摇头:“那你得先还我。” 许司茂似乎见惯荀常筠这模样,瞪了一眼他对侯霖道:“多亏了侯都尉啊!小县没有其他东西,我代荀县令将这两本手札送予先生,还望收纳。” 荀常筠一听差点跳了起来,被许司茂死死拽住。说来奇怪,荀常筠连袁蒙手中七尺寒刃都不惧,却怕这年长下属的瞪眼,被许司茂一拉后果然没在动作,垂头丧气的进了席座。 许司茂急忙端起酒杯,对侯霖道:“敬侯都尉一杯。” “敬侯都尉!” 袁蒙一行人走后气氛活跃起来,之前坐立不安的义安官吏们也纷纷举盏遥敬。 侯霖也微笑,一一还礼。看了一眼一个人低着头喝闷酒的荀常筠,侯霖拿出手札道:“荀县令博览经书,难道就读出了不近人情?不谙世故?” 荀常筠端起盏杯一饮而尽:“有人读出颜如玉,有人读出黄金屋,荀常筠嘛!比他们稍好些,读出的是不为功名累,不为世俗拖,看尽了忠义,读遍了春秋,在书中活了一甲子,只是偏偏身在壮年,难免有些老气横秋,不明常情。” 侯霖听后咂嘴说:“原来你不傻啊。” “荀常筠倒也有想问侯都尉的,既然也是读书人,不知侯都尉博览群书后读出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二章:天下雄关 上 庭堂中所有目光都望向侯霖,对这个年纪轻轻却已是从七品文职的都尉打见面起就好奇,才有之前那一头雾水跪拜的情景。 侯霖轻笑,这荀县令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轻翻手中手札缓缓道:“博览古今,看到的多,看懂的少,说来惭愧还真没读出什么名堂,无非是一些难上大雅之堂的小聪明。” “比如骗两本书?” 侯霖点头,笑的灿烂。 许司茂一看两人又在争口角,赶忙让侍婢将一盆色香俱全的山鸡端到侯霖桌前,说道:“侯都尉请。” 荀常筠颇有不舍,看着手札放在侯霖案前,猛灌烈酒。 一场宴席,说不上几分热闹,却也再无争端,侯霖只是随便应付了几杯,郑霄云是酒池不倒的海量,相比郁闷之下酣畅大醉被抬出去的荀常筠,侯霖只是比来时多带走了两卷千金难换的手札,上马之后也有醉意的许司茂借着酒力拉住侯霖缰绳说:“侯都尉,前面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荀县令他其实也不容易……” “许县丞的意思我明白,侯某人的气量比阁下想的还是稍阔气一些,至于这两本珍贵手札,还劳烦许县丞转告荀县令,待我从凉州归来之时亲自归还他手。” 回扎营地方的时候,郑霄云破天荒的露出笑容,对侯霖道:“这个荀县令还是挺有意思的,就冲他敢对袁都尉说那话,就比那些眼高于顶的人强的多。在长安时,见多了锦衣子弟倚势乱法,闹大的我们御林军出面,管你是哪个王侯子孙,法廷尉不敢审的我们来,别说刀剑了,见到法棍两腿都软的站不起身。” 侯霖却不认同郑霄云的看法:“在其位不谋其事,不用别人说我也知道为何这么一个懒散县令还能稳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大汉这样的蛀虫太多了,他之所以傲骨铮铮还不是因为吃定了袁蒙不敢下手?这些小心思,也就能让他底下那群书呆子夸赞。” 两骑并列,郑霄云也不像之前那样拘束,偶尔也和侯霖随口聊聊,之前对这个年轻校尉多少有点轻视,几次交谈后他也不得不正视侯霖。 “那照这么说,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入你眼帘咯?” 侯霖摇头:“非也非也,我在学士府蛰伏数载,一朝成名,不过数日就见了几个人中龙凤。九州地灵人杰,想必今后还会见到更多的。” —————————— 第二日。 车队开拔,直奔西凉而去。破天荒的荀常筠居然一大早就在义安县外率义 (本章未完,请翻页)安官吏送行,一收之前那副纨绔模样。 袁蒙瞟了一眼就策马西去,侯霖一笑,却不想荀常筠拦住他,认真说了一句:“可别忘了还我!” 两人莞尔一笑。 司州比起其余八州来比,疆域算不得辽阔,四郡之中长安就占去了司州一半疆土,过了义安县仅三日,车队就行驶至大汉的西大门,有着天下第一雄关之称的函谷关。 连陲锁阴,众峰之门。 当初正值国力最盛时的大汉足足在昆仑群山中凿出一道天堑,动用了二十年民工才立起这么一道关隘,险峻之至,即便百万雄兵也难逾越。 “前面就是函谷关了,毛大群,你去请侯都尉。”袁蒙看着几里外隐隐约约的城墙,多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看来不用请了,侯都尉已经来了。”毛大群摸了摸鼻子,两个人骑着马慢悠悠的过来,正是侯霖和郑霄云。 远处函谷关城楼百层,最高一层黄石浇铸铁水的城楼直耸入云,犹如天庭景象。 “这就是函谷关么?真难以想象当初是如何建造的。”侯霖看着远处跟山比肩的城墙,不由感慨到。 郑霄云点了点头:“第一次来到函谷关时,我也震惊了,只有一个念头,此非人力,必有天助。” 侯霖若有所思:“人力胜天啊。” “入凉州只有这一条路么?”侯霖突然想到些什么。 “当然不是,昆仑山脉中也多有百姓猎户,山径小道这么多年也不知开辟了多少条,但像我们这种车队必须得从函谷关内穿插过,若是绕路就得向西行穿蜀道、渡天险,所花时间也就多了。” “你问这个干嘛?”郑霄云感到奇怪。 侯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盯着远处雄伟的城墙发怔。 “侯都尉,等等见到镇西将军可得出言谨慎,听说这个将军的脾气可不好。” 袁蒙不知何时骑着马晃到侯霖的身边,见侯霖一身粗布衣服有些无奈:“最好还是换上官服吧,镇西将军向来严厉,听说有一名骁军都尉不过是甲胄杂乱,就被镇西将军用刀顶着爬出函谷关的。” 侯霖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天子在书房与他交代的事,大量运往西凉的物资被克扣,这天下第一雄关的守将估计难逃其咎,他表现的很难为情的道:“袁都尉,在下有一事相求。” 袁蒙一脸茫然之色,这都到了函谷关了,有什么事不能进关再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这样的……”侯霖露出个很尴尬的笑容,似乎很难启齿,“这镇西将军既然如此刻薄,像我这种年纪轻轻的难免会……” 侯霖说一半留一半,但精通人情世故的袁蒙又岂听不出来。 “那侯都尉的意思是?” “官服我就不穿了,等等和镇西将军见面不要提起我就好。” 袁蒙沉吟片刻,“这倒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只在函谷关待上一天,能少生事端最好不过。” 侯霖抱拳道:“那就多谢袁都尉了。” 袁蒙摆了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袁某也是给自己行方便,若到时候镇西将军发难确实难办。” 郑霄云看着侯霖的背影默不作声,心想这家伙打着什么鬼名堂。 车队行驶到函谷关外,袁蒙望着那千仞城墙,理了理身上的铠甲,让车队止行,单骑一人走到关下喊道:“长安郡搜粟都尉袁蒙!奉兵部指令前往凉州!还请速速来人验证行书!” 袁蒙刚喊完,第一层牙墙上便露出个头回道:“你且等着,我这就下来。” “前去通禀将军,就说长安来人了!” 半个时辰后,车队才进入关内。 “搜粟都尉袁蒙拜见镇西将军。”袁蒙对着于一锐行礼。 之前那在义安县令横槊冷面的袁蒙面对镇西将军于一锐时诚惶诚恐,而他身后那几个桀骜难驯的什长也都诚服的低下头。 镇西将军可不是杂号将军,大汉军制严明,平、镇、征,三号都是能入京面圣的实权将军,其中平辈为三品,镇为四品,征为从四品,武职中仅比太尉、大将军,骠骑车骑和上中左右低。 于一锐看着入关的车队,一脸和蔼,完全没有旁人形容的那般蛮横严厉,他甚至亲自扶起袁蒙安抚道:“袁都尉一路车旅劳顿,本将在府邸设下接风宴,款待诸位。” 王锐话音刚落,袁蒙身后的几个什长就骚动起来。义安县的那顿酒宴压根没吃过瘾,一听到于一锐说有接风宴,顿时按耐不住。 “将军客气了。”袁蒙不敢不应允。 袁蒙抬起头,看着王锐和蔼如亲的笑容,想到几个同僚给他说这镇西将军的种种暴躁事迹。看来人云亦云也不都是真的,袁蒙很难把面前的人和不近人情联系到一起。 远处一辆马车上,侯霖偷偷撩起车帘看着这一切,眯着眼仔细观察着于一锐的表情,眯着眼冷笑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三章:天下雄关 下 在这座天下第一雄关内的居民口中,他们更习惯称呼函谷关为函谷城。因为函谷城内除了三千多名将士外,还有近万的平民百姓在此居住,如同大汉北境九边的戍边城池一样,其中大多数都是这些将士的家眷,不过和战火纷飞,每日都有白幔飘天的九边不同的是这里的生活显然更安逸,连日夜操戈的守关将士身上都没有狼烟气息。 函谷关不大,四四方方,被群山环绕之中,从关东走到关西也不过半个时辰。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侯霖已经草草洗漱完毕叫着郑霄云与他一同出城。 路过背靠一座峻山的镇西将军府时侯霖停下脚步。 “听说袁都尉和几个什长昨天喝的酩酊大醉,镇西将军就把他们留在府邸里过夜,恐怕这时候还未清醒。” 侯霖点了点头,又看向高挂在门前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镇西将军府”。 “蛮气派的不是么?”侯霖指着牌匾对袁蒙笑到,却遭到对方的白眼。 袁蒙也邀请了侯霖一同参与酒宴,他却没半点犹豫就拒绝了,他本就不好酒,那种官场的酒局更是让他压抑,连在义安县和那些小官吏们推杯换盏他都已经手忙脚乱,更何况是和叫你饮酒你就只能把自己往死里灌的镇西将军。 函谷关西门已经打开了,两列守城的士兵散漫的伫立在两边,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尤其是漂亮的姑娘家,虽然这几年世道不如之前那般清平,但也没听说哪个兵痞敢当街调戏姑娘,对有贼心没贼胆的他们而言,过过眼瘾就是件快事了。 西门外不到五里路就是渭水,顺着渭水走上去就是皇城根下那群贵人鄙夷中带着几分忌惮的苦寒之地。 虽然渭水那头战火纷飞,但这头却丝毫不受影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侯霖出了城门,一路上就见了有数十个已经满载而归的樵夫哼着山歌心满意足的返回。 浓浓的乡音让侯霖听的费劲,不过大致意思都是赞叹这昆仑山景色或夸赞炎炎大汉如日中天的民歌。 “汉家儿郎哦~ 行九州呦。 来到昆仑山呦。 思乡情咯……” 侯霖听的也兴致高涨,步伐也不知不觉快了几分。 渭水河畔贯通凉司冀三州,浩荡湍急,足有百里之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条渭水河也不知养活了附近多少百姓。 侯霖找了个饭摊坐了下来,郑霄云问道:“侯霖,一大早来这干什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这段时间的相处让郑霄云已经摸清了侯霖的脾气和性格,言语上也没之前这么拘束,两人之间也亲近了不少,郑霄云扒拉两三下便把一碗豆腐脑解决掉了,擦了擦嘴又对忙碌的老板喊道:“再来一碗!” 侯霖故作神秘的笑了笑:“出来散散心,这可比长安好多了,同是豆腐脑,长安卖到二十文钱一碗,这里才卖八文,而且茴豆还多那么几颗。” “你吃豆腐脑的时候还数有多少颗茴豆?” “我数这个干什么?不过这的茴豆真的比长安城的多。” 郑霄云奥了一声,又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下肚。 侯霖吃的没郑霄云这么豪放,他一勺一勺的挖着吃,不急不躁。直到郑霄云等的不耐烦了侯霖才放下勺子擦了擦嘴。 “好了,去河边走走吧,估摸着今天车队走不了,看看当地的风土民情也是件快事。”侯霖拍了拍肚子。 现在不过刚刚日出,晨曦照耀在渭水河畔上泛点金光,而渭水河两边已经人声鼎沸了。 “长安城里的民风可没这这么淳朴。” 侯霖看着几个精壮的渔民正在检查渔网,而他们的妻儿在河畔旁的集市上卖着刚打捞上的河鲜。一切显得有条不紊,所有人都各司其职,这种生活虽然枯燥乏味还很辛苦,但那些渔民脸上不仅有汗水、还有欢笑,这让侯霖觉得很舒服。大汉的鼎盛江山坐得稳,眼高于顶的世族认为都是他们的功劳,有点建树就敢给自己头上带国士的高帽子,可当中绝大部分人甚至连田麦都没见过,也从不思考每日的玉盘珍馐是从哪来的,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 有几个明眼人明白大汉千年江山如此稳靠是这些作为基石的平头百姓? “每种人有每种人的活法,虽然他们比起长安城里的王侯要劳累的多,但靠着勤劳也能换取衣食丰足,日子过的清贫却充实,未免不是一种福分。”侯霖负手站在渭水河畔,头上白布随风飘动,温尔文雅。 “老人家,问你个事,前段时间那风陵渡的船队你可知道?。” 侯霖蹲在一处渔滩前,问起一个白发苍苍,但精神抖擞的老翁。 这老翁明显身体很好,虽然年纪很大了但耳朵却不背,他打量了下侯霖,轻轻摆弄着几条他儿子刚刚从河边打捞出的河鲜。 “老头子我现在记性不好,不过你说的我真知道,这集市上很多人也都知道。不过那是朝廷的船队,年轻人,你问这个干嘛?” 之前就有几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从西凉那边来的叛军打探消息,被镇西将军抓获后斩首示众。 这老翁警惕的看了看侯霖:“你是什么人?” 侯霖笑了笑,“老人家多心了,我只是想知道那船队去的方向。” 老翁看着侯霖面善,一身素白袍子虽然有些老旧,却干净整洁,不像凶神恶煞的叛军。他这种淳朴的渔家汉子没那么多城府和花花肠子,比起长安城里的商人也要木讷不少,若是要问起长安城里的奸商,不在他那买点东西断然是不会告诉你的。 老翁闭上眼睛,像是回忆:“东,逆着水向往上游去的,但在临北渡口那分行,当时周围还围了好多人,不过都隔着远远的看着,好多士兵把守着,根本不让靠近。” 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老翁气息有些急促,顺了口气后又讲道:“我还纳闷呢,明明凉州灾荒,为啥朝廷的船队向东行。” 侯霖心中一震,但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笑着对老翁躬身道:“多谢老丈了。” 渭水上游路经冀州二郡,和凉州方向背道而驰,可不是赈灾平叛的官运水道。侯霖又接连问了数十人,心中也有了个大概,最多一次性整整六船东行,渭水河流湍急,又是逆行驶船,必须在临边的渡口抛锚,却未曾听闻渭水周围郡县官吏上报朝廷,可见幕后之人势力之大,谋划之周密。 看着风陵渡上巡逻的甲士,侯霖默默不语。天子肯定了解的比侯霖多,或许都已知晓幕后主使之人,但苦于没有证据难以下手,这些世族都是同气连枝,牵一发则动全身,波及之广足以撼动整个朝野,所以天子只能监视,却不能先发制人。 郑霄云站在侯霖身旁,双手不停的在衣袖里擦撮,侯霖眉头上的一抹愁云让他也有些不安。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烦躁。”侯霖回道。 直觉告诉他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推动谋划着这一切,能将手伸向冀州的大人物屈指可数,哪一个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儿?这件事越来越棘手,侯霖觉得像他这种白身要淌这浑水可能就要淹死在里面了。 “你觉得西凉和江南战乱能平定么?” 侯霖转头问郑霄云,后者不假思索:“当然,大汉立国千年,早已深入民心,再说了,这百年来又不是没乱过,可屹立不倒的始终是我大汉。” “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有人要谋逆啊!”侯霖叹气。 郑霄云神情惊愕,愣在原地。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四章:谜团一角 过了小半天郑霄云还是一脸呆愣,没办法将这个惊天消息消化,相比而言早在心中思量已久的侯霖则是镇定许多,询问了一会就准备回城,怕继续问下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难道真有贼子要做这逆天的事?”郑霄云满脸惊讶,虎目睁的滚圆,小声问道。 大汉立国千年,早就烙进每个人的骨子里了,生来就是大汉的子民就如同吃饭睡觉一样的天理之事,有人想要将巍巍汉家王朝掰倒,难道不就是要将这天地倒置? 侯霖点头,他理解郑霄云的想法,可又有那家皇朝长盛不衰,长安城里的万岁喊了也有百载,哪个千古帝王能够活一万岁,有的甚至不到一甲子便成了冢中枯骨。 “那圣上为何坐视不管?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贼人做大?” 侯霖苦笑,天子倒是想有作为,可茂枝盛开在大汉这颗参天大树上的世家折去一根就得砍去不知多少枝干,损伤的还是大汉,再没有明确目标时又怎敢妄动。侯霖甚至觉得连西凉暴乱及江南藩王靖难背后都有高人策划,否则三年前还鼎盛无比的大汉怎么会短短时间内就动摇到了如此地步。 思绪翩翩,侯霖轻搓手指,郑霄云低头思虑,不知在想什么。 车队驻扎在函谷关西门外的一处旷地,侯霖和郑霄云回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但几个什长和袁蒙仍旧没有回来。 侯霖看着一捆又一捆的弓箭从马车上搬运下来清点,一个年轻士兵不小心摔下一箱辎重,木箱破裂,散落了一地的箭矢。 “你他娘小心点!可知道这一箱箭矢比你脑袋还值钱?”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卒一脸心疼之色,上去就往他脑袋上给了一巴掌,年轻士卒倔气上来,顶嘴道:“这又不是瓷器,怎么就这么珍贵了,一摔就坏?” 老卒毫不客气,上去又是一巴掌,年轻士卒不堪受打,站起身来就要还手,却被经验老道的老卒两指掐住虎口疼的叫唤起来。 “你毛都没长齐呢,懂个蛋!这箭支是工部能匠一根一根精心打造出来的,光是小小一根箭头上就有十八根倒钩,一旦被射中根本不敢拔出来。像你这种笨蛋中箭,强行拔出就把皮肉撕裂,止血不当就是死路一条。” 年轻士卒被唬的一愣一愣,老卒轻啐一口,又是一巴掌,只是这次他不敢在还手,只是嘟嘟囔囔的弯下腰把散落的箭矢重新装好。 “这位老哥,敢问这些箭矢真有这么值钱么?” 侯霖突然想到什么,走上前询问。 老卒看到是侯霖询问,正色回答:“禀都尉,此箭名为狼牙箭,除去矢头精细,箭羽也都是鹰羽,箭矢沉重而稳当,寻常甲胄百步内根本挡不住这箭矢的锋锐,一支狼牙箭的造价足够寻常人家半季的衣食。至于比人命贵,嘿嘿、是我跟这新兵开玩笑呢,哪有东西能比命还值钱。” 年轻士卒听到后身形一顿,像是要说些什么,长了张嘴,碍于侯霖在场硬生生的压回嗓子眼。 侯霖神情凝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郑霄云寸步不离,得知很有可能有只暗手在后推动一切,纵是不惧生死的郑霄云也心生寒气,透体冰凉,原先瞧着昆仑山大好的景色此时也云谲波诡,没了之前那副山水模样。 “等到袁都尉回来后问他讨两套甲胄,还有佩剑,若是问起用途就说马上进入凉州多有匪贼横行,以防万一。” “喏。” “还有,看来接下来几日我要唤你一声郑师傅,虽然在学士府里学了些剑术,但比起在沙场百炼出来的精湛战剑,想必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郑霄云点头又摇头:“军中的剑术虽不难学,但是不日日操练没有效果,几日内很难成形。” “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嘛!” …… 镇西将军府邸内,于一锐正在庭间舞剑,几个侍从站在一旁捧着清水和毛巾。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般的耍完,于一锐收剑拿起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正午舞剑是他从伍多年的习惯,但在烈烈灼日下挥洒汗水总是件能让他心情舒畅的事,身上白衫打湿,一股浓厚的酒味从他身上每一处毛孔散发出来。 拐角处一个甲士匆匆走来,躬身道:“将军,袁都尉仍在酣睡,今日估计车队是出发不成了。” 于一锐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很心痛他珍藏多年的官藏佳酿,但能够为日后的青云大道铺路也是值得的。他示意几个侍从退下后说道:“王平锡已经走了么?” “王辅尉昨夜四更出的关,绕过车队的营地,只是被两个进山打柴的樵夫给撞见了。” 于一锐擦拭剑身后把剑收回剑鞘:“去吧袁都尉叫醒,再去准备点醒酒汤。” “诺!” 侯霖在车队营地门前来回踱步,都已日落西山袁蒙和什长们还未归营,按照之前几人的商议,本打算在函谷关逗留一日就离去,顺着水路就可进入凉州境内,不用半月功夫就能到扶风郡交差。 可早已过了该出发的时辰,袁蒙几人仍是没见踪影。侯霖心里焦急万分,暗自揣测种种可能,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镇西将军府找人,就听到一阵马蹄声逼近,从飞尘中几个人影钻了出来,正是袁蒙和几个什长,侯霖长吁了口气,心中焦虑一扫而空。 “侯都尉,误事了!” 袁蒙面带愧疚,看到侯霖在营门前来回踱步心中更是过意不去,未等勒马止步就跳了下来,对着侯霖抱拳低首道。 本来袁蒙准备小斟几杯便回车队的,却架不住于一锐亲自为他倒酒,函谷关的几个军官半刻一小敬,一刻一满杯,更让袁蒙受宠若惊,若是回长安和几个要好朋友说起,恐怕只会受到白眼,谁相信镇守一方的将军给你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御林军都尉敬酒。 几杯下肚连几个什长都喝开,说到高兴处又是一杯接着一杯,到最后连杯子都扔在一边,直接上碗。不消一个时辰便都酩酊大醉,今日能赶在太阳落山前返回营地都是极为不易。 侯霖顾不得客套废话急忙说道:“无妨,袁都尉回来车队就有主心骨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赶往风陵渡装船出发。” 袁蒙还有几分醉意,听后怔怔发愣,不解的问:“镇西将军说明早他会为我们践行,我们明日再走也不为迟啊。” 侯霖宽大袖口下拳头紧攥,一向谨小慎微怕误事的袁蒙被镇西将军抬高后居然也不怕耽搁了正事,侯霖恼火之余对这姓于的镇西将军突然心生几分忌惮。 “既然镇西将军这么说了,那便明早再走吧。” “呃、镇西将军说明日正午,他会亲自赶赴风陵渡送行。” 正午? 侯霖草草行了一礼,觉得之前心中那份担忧并非空穴来分,郑霄云上前询问道:“难道不把事情给袁都尉透露些?” “有什么好讲的,我受皇命在身,即便要说还得压上一半话头,他听的雾水又少信三分,到头来怕是还会怀疑我们心有叵测。” 侯霖往后瞥了一眼,看到袁蒙进了营帐继续道:“这镇西将军恐怕真不是什么淳良之臣,以往他的事迹和对袁都尉的态度落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不是袁蒙是他亲戚,要么他心中有鬼。” 远处火烧云积成一片,映的遥遥山头仍是冰雪覆盖的昆仑山主脉一片赤红。 “自古难测是人心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五章:西凉难民 上 风轻云淡,鱼跃于江溅起星点浪花。渡口边四十余条大船排列在渭水湖畔,其中最为瞩目的就是最前的六条大汉蛟船。 蛟船长十丈,宽八丈,一船可容百余人,底舱有五十名船手蹬桨,其行驶航速可达一日千里之遥,在这渭水河上是独一无二的霸主。 “此去凉州路途甚是危险,袁都尉可要留心一点,如今暴民叛军少则百人一伙,多则近万抱团,横行官道,抢劫官粮,除了少许郡县内还算安定,其余各郡都乱翻天了。”于一锐面露忧虑,似乎对凉州境内的形势很不看好。 袁蒙闻言抱拳道:“将军放心,袁蒙一定不负朝廷重托,不负将军厚望,安全抵达扶风郡交接!。” 于一锐听后大笑:“袁都尉谨慎机警,有大将之风,来人上酒!” 身后两名侍从端酒向前,给袁蒙和几个什长倒满,袁蒙举起碗,高呼道“多谢将军赠酒!”身后什长也都举起齐声高呼:“谢将军赠酒。” 于一锐锐也端起一碗豪情万丈:“诸位将士!此去珍重!” 袁蒙一干而净,登上船头喊道:“扬帆起航!” 站在船楼顶的棋手举起黑色令旗连挥三下,瞬间几个健壮老练的船工将船帆挂起,六艘蛟船顺风而行,在宽广的的渭水河上急速飞驰。 侯霖披着一件外套伫立在船头,望着远处的高山愣愣出神。郑霄云手里拿着一把大汉军制的六棱佩剑走到他的身旁。 “给你,甲胄搁在你床上了,还好除了御林军才能披戴的明光铠外有那么几套普通甲胄。” “嗯”。侯霖接过佩剑,沉重的剑身使他不得不用力才抓得住,侯霖从剑鞘中拔出剑身,这种军队制式的剑和学士府那些世家子弟所佩戴的剑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这六棱长剑没有任何花纹图样,显得古朴粗糙,只有冷到极点的剑身闪烁寒光。 “从炽热的火炉中铸练出的却是令人心寒的剑刃,在昭彰忠义为大道的朝堂里却衍生出为一己私欲便企图祸乱天下的逆臣奸佞……”侯霖把剑收回鞘中,喃喃自语。 一夜无话。 第二天船队便进入了凉州境内,在一处不知名的小港渡处靠岸。 “从现在起,各位都要打起万分警惕。毛大群,你带四伍轻骑为斥候,先于车队一里巡视,有情况立即汇报!” “诺!” “剩下几什各就各部,继续上路!”袁蒙下令道。 诸什长皆领 (本章未完,请翻页)命四去,唯有侯霖还站在原地,袁蒙问道:“侯都尉还有什么问题么?” “袁都尉还未给我任务。”侯霖淡淡道。 袁蒙微微一笑:“侯都尉,袁某说过很多次了,你我同级,不存在谁命令谁的问题。” “袁都尉还是给我派遣个活吧,总不能在车队里养闲人。” 袁蒙闻言才注意到侯霖虽然还是那身白色布衣,但腰胯处却佩戴了一把长剑,不由正色道:“好!烦请侯都尉坐镇后队监督。” “诺”。侯霖领命道。 车队缓缓前行,不到四十里时毛大群的的四伍斥候忽然飞马来报:“都尉!前方出现数百流民,砍树阻路,人人手持自制的木枪。” 几个什长听后都面露难色,这才刚入凉州,就碰到了暴民拦路,恐怕此去扶风郡不知还有多少险阻。 袁蒙听后下令道:“斥候回队,全军警戒,车队暂行,三伍和六伍随我前去一探究竟!” 随着袁蒙的号令一下,整个车队顿时都运作起来,侯霖在后队见到前方集结将士,便纵马向前队奔去。 “袁都尉,出了什么事情?” “侯都尉来的正好,前方有数百流民阻路,我正要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与你一同去看看吧。” 走了半里多,侯霖才看到了袁蒙所说的流民,眉头一皱。 旁边一个什长扫视了面前这些面露饥黄,衣衫褴褛的流民突然笑了起来:“大群啊,我说你小子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这群是流民?我看明明是难民吧!” “哈哈哈哈!” 旁边几人都大笑起来,毛大群脸红,张嘴刚想要辩解,就被袁蒙打断。 “好了,你们为何砍树阻路?你们又是何方的百姓?”袁蒙将马鞍旁的铁槊举起,指向前方。 这群流民里老少都有,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甚至把一根树枝削尖了就当枪用,还有一些妇女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拿着竹棍堵在路中,唯一相同的只有这些流民毫无光彩的眼神和瘦骨相像的脸颊。 其中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听到后一脸怒色,捡起一块石头就砸向袁蒙。 “找死!”毛大群大怒,拔出腰间佩剑,身后的两什御林军也都将雪亮的长槊指向面前这些流民,只等一声令下就将他们碾碎屠戮。 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整齐举槊让这些灾民顿时慌乱起来,有几个半大的小孩 (本章未完,请翻页)当即丢下手中的武器哭了出来,几个女人也是眼露泪光,颤颤巍巍的把手中的武器攥紧,即便这样,还是没有一个人后退。 袁蒙紧咬着嘴唇,他实在无法忍心下令把这些妇孺赶尽杀绝,就在双方僵持之际,流民中突然让开了一条道,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走到流民的前面,手里还拿着半截断枪,看着这个人,侯霖眼前顿时一亮。 这年轻男子袒露着上半身,可能因为长时间没能吃饱的缘故,身上只有皮包着骨头,但脚步却不似别的流民那般虚浮无力,而是很稳重扎实,一头乱发把他的脸遮掩盖住,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留下三车粮食,你们就能过去了。”嘶哑而沉厚的声音正是这男人发出的。 “无知刁民,这是朝廷给前线将士的粮草,你有几个脑袋敢要?”毛大群前面受了嘲笑,此刻想找回点面子,听到男子的话后马鞭指着男子笑道。 “我说了,三车粮食,你们就能走了。” 毛大群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大胆!”说罢便纵马飞出,手里扬着马鞭抽向那男子。 乱发掩盖下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猛然迸发出光芒,这男子见到马鞭抽来也不闪躲,只是微微俯下身躯,手里的半截短枪横握。 马鞭裂空的声音响起,毛大群使劲全身力气冲着这男子的面首狠狠的将鞭子扬起。胯下的战马也是一阵嘶鸣,那男子不急不缓,只是把头稍微向旁边侧了一点,一道血迹从他的脸上划落。 毛大群一声惊呼,胯下的战马居然扑倒在地, 他失去重心直接飞了出去,甩在地上。毛大群忍着疼痛刚想爬起来,忽然脖子一缩,还在滴血的半截枪头顶在了他的咽喉上。 袁蒙眉头一挑,侯霖身旁的郑霄云不由的赞叹道:“好重的力道!” 侯霖虽然看的不大明白,但也明白这男子一枪的威力,一把断杆锈枪轻易撕开马腹,臂力当属惊人,毛大群再不济也是号称京畿精锐的御林军中什长,在这男子手底居然过不了两招,虽有大意在前,却也足以证明这男子临阵功夫不俗。 身后几个与毛大群平日交好的什长面露杀意,两人布满老茧的手摸到了横放在旁的铁槊,另一人早已抓住手中雕弓,只等这男子稍有动作就齐发临动。 “你的命值三车粮食么?” 男子只是轻瞄一眼那个举弓的什长,然后凌厉眼神一转盯住了两个悄悄按住铁槊的人,眼眸似刀,虽不能伤人,却颇是慎人。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六章:西凉难民 下 毛大群大笑,喘着粗气道:“可有胆量杀我?” 雕弓满月,铁槊横身,几十御林军身上的杀伐之气让这些难民心神一滞。 男子回过头看向袁蒙,左脸颊又滴下几粒血珠。 “身手倒是很俊,想来不是寻常百姓吧?”袁蒙气定神闲,他不会对平常百姓动手,但如果这汉子敢对毛大群下手,那他包括身后的几百难民就要被冠上暴民的罪衔,手中的大槊就要淌血了。 “三车粮食。”男子只是这一句话。 气氛更加凝重,血腥气也弥漫开来,正在这僵持不定时难民群中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二叔,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旁边一个少年扔下了手中的木头棒子,抱起老人哭喊起来。难民群中炸了锅一样,无数难民都扔下手中的武器围着老人哭了起来。 侯霖算不上菩萨心肠,但也见不得这副光景,心中暗叹口气对袁蒙道:“袁都尉,这些难民虽然拦路打劫,但也是因为艰险世道才迫不得已做了这种勾当,侯霖请愿拨出一部分粮食救济这些灾民。” 袁蒙尚在斟酌,身后一名什长不满道:“可后面粮车上的粮食都是朝廷的官粮,都是要一粒不少的运往前线,别说少了一车,就是少了一袋都是砍头的大罪啊!” “我们可以从每个人的口粮中抽出一部分来救济这些灾民,我们只要到了郡县自然就能补给。” “我赞成侯都尉的话,再说大群的命还在那汉子的手里攥着呢,我们总不能看着大群死吧。”身后一个什长说道。 “这些流民要是嫌我们给的粮食不够多,在起歹心怎么办?难道现在让他们吃饱了再追上来打劫我们么?” 袁蒙迟疑不定,侯霖攥着双拳道:“袁都尉!这些流民可是大汉的子民啊,我们难道就要看着他们饿死?” 眉头本已蹙成一团的袁蒙当即下令:“传令车队,每人分出一天的粮食救济这些流民,敢有 私藏拒交者军法处置!” 那男子听后手中的短枪收起,走到袁蒙的马前,也不施礼,只是淡淡道“多谢大人,在下斗胆在问大人讨样东西。” “得寸进尺?难道你以为我们是怕了你们这帮站都站不稳的灾民?”一个什长咬牙切齿道。 男子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在下想问大人讨要那匹战马,那马反正也活不成了。” 那战马下腹一个血洞不停的淌血,鼻尖还冒着粗气,眼看马上就要咽气。袁蒙点了点头:“可以。” “多谢大人成全。”说完就转身要走。 侯霖急忙喊道“足下可留下姓名?” 那男子撩起额头上的乱发,露出一张脏黑却棱角分明的面庞缓缓道:“秦舞阳。” 两列灾民在道路两边分列成两行,默默的看着车队行进。“你这般武艺倒是不俗,为何不投军为朝廷效命?”袁蒙一勒胯下的战马,对秦舞阳说道。 “家父本就是凉州边境戍卒,数十年兢兢业业镇守边驿,却只因没金银孝敬上面的官老爷,遭人诬陷,不得善终,这样的朝廷,凭什么让我效命。”秦舞阳笑声中带着凄凉。 袁蒙还想劝解,秦舞阳却摇头,显然不愿意在说下去了。袁蒙只能作罢,“壮士,后会有期。”秦舞阳也不应答,只是点了点头,便走进流民群中。 “豪杰多出于草莽,俊才多现于市井,大汉九州内,不知有多少英杰埋没在世俗之中,一生都不为人知啊!”侯霖看着秦舞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终是没有开口挽留。 郑霄云笑道:“我总觉得还会和他在见面的。” 几个还有力气的流民喜笑颜开的将粮食扔在两轮车上,不用人组织,所有的流民都自行的运作起来,有人帮忙搭手搬粮食,有人去找柴火准备生火,一刻前还死气沉沉的流民群像重生了一样。 “儿啊,我们马上就能吃到饭了。”一个妇女抱着一个五岁大的孩童哭道,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立即责骂道:“哭甚哭!没吃的哭,如今有了还哭么?老汉早就说了,不是所有官军都是畜生!” 侯霖听后下马,走到老汉的身边问道:“老人家,官军怎么就成畜生了?” 这老汉生怕面前这群好心肠的军爷不悦,急忙辩解道:“大人,老汉没骂你们啊,你们是好官军,给我们这些没了家,没了田的人粮食吃,可我们村子没被匪患祸害,而是被官兵给毁了啊。” 一说到这,这老汉就坐在地上老泪纵横,“我两个儿子都被官军给杀了,还有隔壁老吴的女儿,多么水灵一姑娘……” “我们村两百多人,除了我躲在柴堆里逃过一劫,全都死了。连刚满月的婴儿都没放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连土匪都干不出来!。” 侯霖眯着眼睛心生几分怒气继续问道:“是哪的官军?你们可看清旗号?” “没打旗号,不过听我们说话时好像是从朔云郡逃出来的。” 袁蒙这时也走了过来,听到后说:“朔云郡已经被匪军攻破了,看来这伙官军应该是侥幸逃过一劫,没想到也干起这般不知耻的勾当。” 毛大群也一拐一瘸的走了过来,狠狠的骂道“郡兵这帮废物,打不过土匪就拿平民百姓来撒气、要是让老子碰到了不砍死他们!” “好了,我们继续上路,尽早赶到扶风郡,然后把凉州的情况向朝廷好好的交待,让这些百姓们能够过上和以前一样的安稳日子。” 袁蒙安慰面前的难民,却在心中自问,那些衣食无忧的大人们乐意管这事么? 车队继续行进,经过了这一场风波,车队里所有御林军的将士表情都凝重了不少。 虽然时节不过刚刚立夏,但越向西走,侯霖就越能感受到一种秋季万物凋零的肃杀之气,凉地本就荒凉,旱灾一起,更是人烟不存,沿着还算完整的官道一路行驶,竟然见不到半点人踪,只有两座荒废不知多久的驿站在官道旁,里面甚至连房梁都让人拆了,摇摇欲坠。 车队停歇时,袁蒙走到侯霖面前欲言又止,侯霖道:“袁都尉有话不妨直说。” “我知道像你们这样饱读圣贤书的人是以济国救世为己任,眼睛里别说容下沙子,就连见到可能都闹心,这也是俗话说的书生意气。” 袁蒙顿了顿,见侯霖神色如常并没动怒继续细声道:“可在下斗胆劝一句,这种书生意气最要不得,就拿刚才来说,侯都尉请命为那些灾民无形之中得罪了整个车队,除了能得到几句无用赞美又能落下什么?袁蒙自认比上面某些大人要心善一些,也就应允了,可底下那些士兵交出口粮时谁敢保证心甘情愿?一席话也无他意,只希望侯都尉日后还是小心,你我虽非一路人,但还算投缘,我也就直话直说了。” 侯霖点头,袁蒙一番话说的是发自肺腑,他也便不再保留:“自古商贾重利,士子重名,重义者必忠,重情者必孝,侯某勉强算半个士子,可对虚名倒也无太多追求,只是有些事情就像袁都尉说的一样,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心里面更膈应,见不到还好,见到了难免会多嘴几句。不敢说自己是拯救天下苍生的活佛心肠,但有些事情,总不能昧了良心、不是么?” 袁蒙大笑,摇头离去,只留下笑吟满面全然和身后萧瑟景象全然不搭的侯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七章:伏击 上 高头大马在羊肠官道上痛痛快快的打了个响鼻,袁蒙看了看远处被山峰遮盖一半的炎炎红日,下令道:“就地扎营。” 稚嫩新芽刚从树杈里冒出,这片苦寒之地连春风都不愿踏足,长安此时早已桃花纷飞,柳树枝垂,让侯霖这个刨根问底起根本算是无根浮萍的人颇是想念自己在学士府里那间茅草屋。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或许是经过白天的事情,所有人都很沉默,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侯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里有一丝不详的预感闪过。 周围树林茂密,唯独扎营地是一片盆地,除了几根还没人小腿高的杂草外就只有贫痍的黄土。 侯霖强压下心中不安,和郑霄云在一旁闲扯,嘴里吊着一根不知名的野草根轻嚼,一嘴苦味。 “你看看周围的环境,都是高坡丛林,唯独我们这里是干洼地,最适合设伏了。” 曾经马瑾就拿这个取笑过他,说这么小年纪还没亲身上过沙场就沾染了那些百战老卒的习惯,每逢到个陌生环境就先要四处张望,品头论足一番才算心满意足。 当时侯霖心里只得苦笑,可每日习课后无所事事,只能回自己那草庐里煮一壶茶抱着兵书打盹,常看到一些野史谈闻里写到哪个名将行军至某地,随手一指就有旌旗摇曳,料到必有伏兵。明知道是当不得真的扯淡说话侯霖还是心神向往,也就效颦有了这个习惯。 月明星稀时那些囊袋里装满黄白的贵公子常去长安大小牌坊寻欢作乐,抱拥花魁美人夜夜笙歌,囊中羞涩的侯霖甚至连几文钱的烛火也添不起,只得躺在床上思淫哪天也能羽扇纶巾谈笑乱军。 郑霄云在这个话题上倒是和侯霖很投缘,也不讥笑侯霖杞人忧天,反而点头称道:“确实如此,但又不是两军对垒,要是扎营在林间,就算一身重甲也防不住蚊蚁叮咬,附近也就这里适合安营扎寨休息了。” 侯霖嘿嘿一笑,取出嘴里草根就像拿着兵符一样指向南边唯一一处没有密林遮掩的土坡道:“我要在此设伏的话围师必阙,那这里就是阙口了,斜而不陡,想上去不是难事,可如果后头跟着箭雨当尾巴想来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 郑霄云点头。 “西边密林五百弓弩手,一声齐下就能打个措手不及,再在南边高坡立旗做疑兵……” 侯霖脑海里浮现出这一画面,心满意足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露出一个笑容,两指夹着草根又移到东面官道延绵处,正欲开口只听得平地一声惊雷响,拴在营地中的战马仰天嘶鸣,受了不小的惊吓,连侯霖都愣在原地,手指夹着的草根掉地都浑然不觉。 “这么灵?” 原本还只有鸟禽栖息的密林里突然出现黑压压的人影,四周的丛林间无数弓弩伸出,数千道箭矢如蜂群般向还未安置妥当的营地袭来。 随着那声雷响,营地里所有的马匹都受了惊吓,几十匹前一刻还乖巧呆在原地惬意磨蹄的战马瞬间撒丫子乱撞起来,还未布置妥当的营帐倒下大半,饶是这些铁血汉子也有不少愣在原地,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只有几个老卒扯着嗓子喊道:“敌袭!敌袭!”所有人才如梦初醒。 可还是晚了。 刺眼的西边密林,也是侯霖刚指着说设伏弓弩手的地方果真有无数箭支飞出,不少还再找自己战马想要寻来铁槊的御林军将士阵阵哀嚎,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精弓强弩,居然连厚重沉稳的明光铠都阻挡不了箭头入体。 侯霖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郑霄云一把将侯霖拉到一辆马车后面蹲下身去,侯霖原来站的地方刹那间有数十道箭矢划过。 这车队的将士都是长安御林军的精锐之士,在这突遭打击下虽然都不知是什么人袭击了他们,但反应都十分迅速,除了来不及躲闪的少数人外都找到了掩体。 袁蒙在一辆装载箭矢的马车后喘着粗气,要不是一个什长将他推开,此时早已成了刺猬。他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那个什长,却发现那什长已经倒地不起,引以为豪的明光铠里渗出鲜血,几支插进他身体的弓箭随着他抽搐身子摆动,显然是活不了了。 袁蒙拔出腰间佩剑,高呼道“全军听令!拿起你们附近的武器,听我号令!” 袁蒙话音刚落,还没等侥幸活命的众人喘几口气,刹时又是数千支箭头如毒蜂般降落,遮盖了晚霞,也遮盖了最后一缕旭光。 这第二波弓箭和第一波不同,第一波弓箭是平射,每个弓箭手会寻找自己猎杀的目标,而这第二波却是仰射,毫无目标可言,但这大面积的覆盖率却很难使人躲藏。 郑霄云听到箭锋破空的声音后对着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侯霖大吼道:“侯霖!给我搭把手!” 侯霖被这一吼定住了心神,本来还像白宣纸一样空白的脑子一下有了求生的本 (本章未完,请翻页)能。两个人把马车旁一块厚重的木板顶在头上。侯霖的手不停的发抖,但扔是死死的扶住木板,他知道若是松手,他和郑霄云都会死在这乱箭之下。 整个营地只有痛苦的呻吟声,侯霖惊恐的眼神不停的偷瞄着周围的一切。他看到前天还和他说笑的一个小将士在第一轮箭雨落下时被射中了大腿而只能匍匐在地上,嘴角的鲜红液体不受他控制的咳出,随着第二波箭雨的落下,侯霖和那小将士眼神交汇,那小将士眼神中透露的绝望和恐惧让侯霖险些失禁。 娘的!再也不去想乱军从中潇洒自如的名将风范了,打仗、真他娘不是正常人干的。 一支箭矢钉在了离这小将士不到两尺的地上,第二支、第三支,越来越多的箭矢落下,小将士的后背上很快就被箭矢插满,他痛苦的抽搐,一张嘴涌出的全是鲜红的血。直到最后,不论箭矢如何刺透到他的身体里面,他都不会在抖动一下,只有血不停的从他的身体里流出,这种鲜红比此时落日下的晚霞更加炫目,更能唤起人心底那份原始的兽性。 侯霖的眼睛通红,喉结不停的耸动,但他始终憋着口气没让自己哭出来。 似乎注意到了几波远攻并没有让这长安城里号为精锐的御林军崩盘逃窜,埋伏的军马顿时杀出,脚步扬起大片的尘土,似乎是为了将这千号人赶尽杀绝,连侯霖之前所戏谑的阙口土坡上都立起了一面木杆紫旗,却没任何字符,侯霖有点绝望,这明显是不留一个活口。 连那身讨要来的甲胄侯霖还未披带过,身旁只有一把长剑,郑霄云随手捡起一把铁槊,含情脉脉的样子差点没让已经三魂六魄丢去一半的侯霖彻底看成了傻子。 四周围上来的人也不知是哪路叛军亦或暴民,面目也没侯霖之前想的那么可憎,人人身着布衣,只是几瞬就已经和御林军短兵相接了。 郑霄云大笑一声,回头问道:“可是怕了?” 侯霖也没最初那般恐惧,歇了一眼已经死去的那个小将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怕也没用啊!” 长剑握在手中,说不出有几斤几两的沉重,两只腿像棉花一样,侯霖狠狠的跺了跺脚,又很狠心把这身挺累赘的白衫摆袖撕掉,这份果断倒让郑霄云正色。 “来吧来吧!早就听有句沙场之上求生者死,求死者生,那我一心求死,不知能苟活?”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八章:伏击 下 袁蒙见状一把推开刚刚为他挡箭的一袋马草,脚尖一勾就将脚下一杆铁槊握在手上,冲着飞尘中数不清的人影大喊:“结阵!” 临近的几个御林军将士迅速靠拢,不断像周围传话,剩下的所有御林军将士顿时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昂然起身,纷纷高呼道:“明光!” 毛大群一手横槊一手持着龙头大旗,身上插着三四支箭雨血流如注,见到侯霖和郑霄云两人后大喊道:“侯都尉往我这边来,快点!” 之前侯霖还对这个一看就是老兵油子的御林军什长没什么好感,现在却像见到亲人一样,紧抓着这个救命稻草奔去,也不管身后咫尺距离的敌人,跑的时候侯霖挺直了腰板更是涨红了脸,生怕背后挨上一刀就爬不起来了。 毛大群已经聚集了数十个幸存的御林军将士,两拨箭雨过后,这数十个将士也差不多人人带伤,毛大群让侯霖和郑霄云躲在最中间,郑霄云摇了摇头,也和御林军将士一般站在外圈:“我也是御林军出身的,这明光阵我自然知晓,保护好侯都尉!”说罢便同旁边御林军一样摆出个备敌的姿势,毛大群第一次正视其这个一路来只站在侯霖身侧的寡言汉子。 此时整个营地都变成了战场,谁都无暇他顾,毛大群还想去找袁蒙,但即刻间就被蜂拥而至的敌军卷了进去。 “左卫前刺!中坚划锋!” 御林军使用的大铁槊和寻常马槊不同,如步战的长矛,槊头却要长了七寸,光论兵器甲胄,远比这些布甲朴刀的敌人要占尽优势。 毛大群高声指挥,最前方两个满目狰狞的敌人瞬间被长槊刺穿腹部,动作相当一致的将长槊拉近,一脚踢开还串在槊头上的敌人,其余两旁的将士铁槊横刺,逼退了想要夹击来的几名刀客。 敌军越来越多,已经将他们包围,明光阵的周围已经倒下了数十个敌人,而组成明光阵的御林军将士却是毫发未损,但也不断的有人受伤,这些刀客各个以命相搏,一副亡命之徒的样子,没有任何章法和战术可言,十几只铁槊组成的明光阵像收割稻草一样收割人命,却未见丝毫优势,不知付出多少条人命后才让御林军的一名将士中刀倒地,侯霖心生寒意,这种不畏生死的敌人简直可怕至极。 极像一朵池莲的明光阵被逼的背靠背,毛大群很果断的下了命令,他一槊将一个举着朴刀想要劈砍的敌人刺穿,那人的腹部顿时喷出散发着热气的新鲜血液,溅了毛大群一脸。这次毛大群没像前面一样收槊,而是借机将矛推了出去,拔出腰间的佩剑喊道:“弃槊拔剑!” 所有将士包括郑霄云都在第一时间内将大铁槊像标枪般扔了出去,霎时又有七八个敌人倒在了地上,身后冲上来的刀客丝毫不怜惜队友的性命,有几名还喘着粗气在地上匍匐想要站起来的刀客活活是被身后袍泽踩死。 这就是战争,它不会怜惜任何一条生命,所有人都会死,即便你生前身份有多高贵,品质有多高尚。 想要活下去的法则只有一条:杀光你面前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他活,没有人道光辉,没有骑士精神,只有人性最为阴暗和卑劣的一面。 天边残阳如血,半落的太阳依旧倔强的在这片广大土地上挥洒着最后的光芒。 营地刀剑交响,每个人都在拼喊厮杀,仍由自己的血肉横飞,仍由冰冷的刀槊贯穿自己的内脏,不去拼命,就会没命。 一名御林将士用手中长槊横扫一片,锋利的矛尖瞬间将四名敌军身上仅有的的布衫划破,雪亮的矛尖染上了腥红,在光芒下散发着妖艳的气息。直到他的眼睛和天际的颜色一样时,这名御林将士才不甘的倒下,瞬间又是两把刀影闪烁,直到将他砍到血肉模糊才停下。 又一个明光阵被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战术攻破,而残余的几个御林军将士后防瞬间露出一个大大的破绽,敌军乘势而下,将残余的御林将士砍倒在地,未等里面运气好没被砍死的人喘息两口,便又是一阵乱刀砍下,这伙敌军似乎没打算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场上局势很好分辨,身穿黄色明光铠,手持大槊的都是御林军将士。而皆黑白布衫,手拿朴刀,好似山贼的,则是不知来路的敌军,这伙人很奇怪,没打任何旗号,也没任何标志能证明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从一开始就是一通乱吼,之后一副以命搏命的架势来厮杀。 一个又一个明光阵被攻破,而这些刀客却像蝗灾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进营地,似乎怎么杀也杀不完。 侯霖和毛大群这的明光阵已经损失了三名将士,也多亏他们这伙人多才能继续支撑下去。刚开始侯霖还能看到几个御林军的身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奋力拼杀,可现在侯霖放眼看去只有黑白一片的狰狞面孔,他们就像海眼一样,被黑白色的潮流裹卷,不知几时会埋没在这潮流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早晚得被这帮狗孙子耗死在这!”毛大群趁着这群刀客进攻的空隙将龙头大旗插在地上,大旗不倒,士气就绝不会崩塌。 营地中央的袁蒙阵阵嘶喊,他身边有近百名御林军将士奋力抗敌,硬是将潮水一般的刀客逼退,中间留下近百具尸体,黑白之间夹杂着十几具黄色铠甲。袁蒙每一次挥舞铁槊都有一名刀客倒在他脚下,连头盔上的翎羽都染成血色。 侯霖他们仍想往这靠拢,若是平时也就几次眨眼的功夫便能走到,可如今中间却隔着刀山火海, 郑霄云右手边的御林将士已经是血人一个,身上刀伤不下十处,尽管他手里依然紧紧的握着那柄六棱长剑,可还是不停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失血过多导致的眩晕。 一名黑衣刀客骤然间来到他的面前,朴刀朝着他脖颈处横劈下去。这名黑衣刀客很聪明,他知道砍在身体上会更加容易得手,但厚重的明光铠甲使他无法把刀砍的更深、更致命,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御林将士受伤颇多却依旧能战斗的原因。 御林将士由于失血过多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感觉一阵冷风冲着他脖颈处划来,常年的训练及多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经验给了他一次躲过阎王索命的机会。他迅速往后撤了一步,这刀锋只在他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 他没给刀客第二刀的机会,努力的睁开眼,恍恍惚惚的看到一个黑影在他面前掠过时,手中的长剑直挺的刺了出去,他明显感觉到了剑身传来的阻力,还有冒着热气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黑衣刀客怒目圆睁,似乎很不甘了跪在了地上,倒了下去。然后他也没了知觉,倒在了这黑衣刀客的身上,后面的刀客见状双手举起朴刀准备补上一刀,郑霄云一脚踢开他面前的人,用长剑隔开了这一刀。 但他也付出了代价,臂膀处被划开了一道伤口,郑霄云闷哼一声,手中长剑大开大合,将划他的那名刀客一剑砍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处处带伤,但这群刀客的攻势却不见减弱。 毛大群的翎盔早就不知丢在了哪里,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一个个的倒在自己的面前,早已看破生死的他也不禁眼泛泪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九章:倏忽生死 自古无长生之人,修道成仙羽化过天门的讲究虽有卖场,但却不足以使人信服,更别说让这些命格主金沙场征伐的汉子俯首修仙了。 生死二字不过多少一笔画,却犹如天地不可相融,阴阳不可交汇,即使司空见惯了死亡也不得不让人畏惧。 毛大群通红的眼眶里流出两行热泪,划过他从不细心修剪的胡渣,准备提剑赶赴黄泉和倒地不起的兄弟们再坐到一块喝酒吃肉了。 郑霄云一把拉住他,毛大群这才醒悟过来,身边还有六七个兄弟活着,可不能在把他们往阴间地府引。纵使心如刀绞他还是果断舍弃那些尸体往后撤。 “太多了!往哪边跑!” 侯霖喘着粗气,手里提着长剑当拐杖,巡视一圈喊道:“往密林跑!” 毛大群慌乱间瞥了一眼密林方向,看到稀稀疏疏的几支箭矢飞出,比起之前万箭齐发的阵势简直不值得一提,点了点头后略有迟疑道:“只怕还没跑过去就被射成刺猬了。” “箭是活的,人是死的。” “可袁都尉还在那啊!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旁边一个御林将士喊道,他手中的长剑早就砍出了豁口,此时手中握着的是那些刀客所用的朴刀。 营地中间的一杆官运标志的小立棋仍旧高高的立着,无数刀客向着那里涌去。 “先把侯都尉救出去再说!”毛大群怒吼,奋力厮杀得来的半柱香时间眨眼而过,又有几十名刀客面带冷笑的冲了过来,毛大群一剑砍去,点点血花飘落在他的铠甲上。 侯霖此时已经面无表情,他拔出那柄六棱长剑,站在了郑霄云的旁边。 “侯霖!你干什么!赶快到后面去!”郑霄云大吼。 “现在的情况,我们已经坚持不到半刻了,就算我能在你们的身后多活一会儿,也毫无意义。”侯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竭力不让手臂发抖。 虽然在学士府里习得半年剑术,可那种花架子剑术在这眨眼无数头颅脱体的战场上视为累赘也丝毫不过份,远不如最普通的劈砍刺三式来的简单实用。 郑霄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侯霖那里靠近一些。 一身白色无袖布衣的侯霖在所剩不多的御林将士里极为显眼,几个刀客瞬间冲着他挥刀过去。 侯霖脚步虚晃了一下,险些被这刀从头顶砍下,侯霖没有露出任何后怕的神色,或许是他没有时间来后怕,他紧握着剑柄,使出全身的力气向着砍他的刀客腹部刺去。 那刀客身体一僵,凶恶的眼神仍旧死死的凝视着侯霖,侯霖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着,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略微抖动的双手将剑柄扭转了半圈,刀客倒了下去,手中的朴刀也脱落掉在地上,发出了金属独有的声音。 这是侯霖生平杀的第一个人,侯霖不知道他的年岁,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只知道、不杀了他,死的就是自己,在生死面前,没有几个人是不自私的,就算真有愿放弃自己生命来挽救别人的圣人,或许来一句感谢都收不到,或许只会被那人淡淡的骂句:“蠢蛋。” 侯霖没时间感慨些什么,因为他面前又有几把朴刀挥舞过来,他知道自己的力气或许没有这些刀客大,所以没有傻到用剑去格挡,而是让自己的身躯不停的在安全的范围里左右移动来闪躲,旁边几个御林将士在照顾好自己的闲暇之余也尽可能帮这位都尉大人分担承受几次刀砍。 但这也只是一时的办法,不到一分钟,侯霖白色的布衣上已经是血红一片了,有别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又逼退了一个刀客,侯霖感觉手里的长剑越来越沉重,一个眨眼间,一把滴着血的朴刀用劈砍向侯霖。匆忙间侯霖已经无法在做肢体上的躲闪,一咬牙,将手中长剑横立在胸前。 这刀来的快,力道也大,刀身砍向剑刃时蹦出一道火花,侯霖的虎口顿时裂开,但也堪堪挡住了这一击。侯霖单膝跪在了地上,两只满是鲜血的手掌撑着地面上。 余光里,又是一把朴刀朝着他面首砍下,而此时侯霖已经没有一丝的力气,只是贪婪着大口呼吸。 “我居然……就这么死了么……”侯霖闭上眼睛,露出苦笑。 他仿佛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听不到嘶喊声,听不到刀剑碰撞的锵锵声,也看不到任何人。他只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前一秒还在血肉横飞的战场,而下一秒就到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里。 “人死后难道都是这样?” 也不知走了多久,过了多久。侯霖感觉额头上有水滴落下来,他在黑暗中抬起头,看到的却还是黑暗。 什么都看不到,但却能感觉到还有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他的额头上,然后从眉间划落下来,在这水珠从他眼睛划落的那一刻,侯霖清楚的看到那水颜色是鲜红的,那不是水,而是血。 “侯霖!站起来!” 黑暗中一个声音像从天上传来,侯霖缓缓的睁开眼睛,保持着抬头仰视的姿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淌血的手臂挡在自己的额头上,紧紧的攥着一柄血红的朴刀,血一滴滴的掉落在侯霖的额头上,带着温热气息的血珠让侯霖回过神来,看向这手臂的主人。 郑霄云的眉头已经已经拧成了一团,那朴刀被郑霄云死死的攥住,刀客砍不下去,也抽不出来,脸上滚落下豆大的汗珠,但即便如此,他还没打算松手。 刀客脸上青筋爆出,狠狠的将刀身压了下去,郑霄云的死咬牙关,那刀锋未动丝毫,但手掌里的血溢出的更多,侯霖整个脸上都是郑霄云的血。 侯霖猛的一哆嗦,在地上摸索捡起掉落的六棱长剑,一剑将刀客的喉咙刺穿,凡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总不会太远,这一剑刺出时侯霖毫不手抖,第一剑时的愧疚和害怕也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泄愤时的快感和扭曲的狰狞。 郑霄云趁机拔出手掌,侯霖甚至看到郑霄云白骨森森,手掌差一点就被这刀客砍断。 “人少了!快!我们从那里杀出去!”毛大群欣喜若狂,竖起血淋淋的手指向仅露一角的太阳。 刀客的攻势不知为何缓慢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御林军覆灭,一刻前还有无数厮杀喊叫声,一刻后却只剩下阵阵因为疼痛的低吟,就连营地中央那片黑白中唯一的金黄色也被蚕食殆尽。 侯霖他们一路狂奔,路上又有几个将士倒地,侯霖终于知道兵书上写的丢盔弃甲是什么样的窘迫境界了。 只剩下的五人迅速的向密林掠去,剩下的刀客也没有拦截他们,只是一窝蜂的朝营地中央奔去,毛大群之前插在沙地上的龙头大旗不知何时被斩断践踏,就连营地中央的小立旗也被一刀砍下。 “去,把他们追上杀掉。” 侯霖视为阙口的沙丘上数十道身影伫立,站在最前端身披青色盔甲的人指着侯霖五人淡淡道。 只是一瞬间,五人就半蹲着身子躲过箭矢,消失在茫茫丛林里。 他身后的八名刀客齐刷刷的亮出了腰间的无鞘刀身,也是极为普通的朴刀,上面裹着一层细细的丝线,八个人神情淡漠,出奇的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只在于这八名刀客的穿着。 青衫蓝领,刺青雪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章:追杀 上 自古苦寒之地的凉州总是这么怪异,不光是说这地界上独有的一种肃杀之气,还有比女人脾气变幻还快的天气。白天的时候侯霖穿着那件百年不换的白色布衣还嫌热,而现在他只恨身上裹的不是皮裘。 五个人坐在一块巨大的山石旁边瑟瑟发抖,其余三个人还好,起码身上血迹斑驳的铠甲抵御寒冷的能力比起阻挡刀枪剑戟也毫不逊色。郑霄云也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唯有侯霖一个人穿着快烂成布条露出肌肤的那身布衫。侯霖嘴唇冻的呈紫红色,抱着双膝直打哆嗦,一动又牵扯到身上的各处伤口,若是换个地方此时侯霖肯定疼的面目扭曲、呲牙咧嘴,但眼下这种情况侯霖僵硬的脸连最基本的挑眉动作都无法做出来。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也不为过。 奇怪的是,即便快要冻死了也没人说去生个火取暖,并不是条件不允许,这里别的没有,但枯枝遍地都是,钻木取火这事对于侯霖来说肯定是一窍不通的,但对于毛大群和郑霄云这种戎马半生的老兵而言自然是轻车熟路。 可就是没人开口,也没有人去动手,五个人都坐在原地忍受着饥寒交迫的感觉,因为他们心里知道,只要一生火,那他们死的肯定比在这冻死要快的多,黑夜里的篝火即便隔着很远也能看到。 郑霄云尝试着活动了下左手,他伤口已经没有溢血,这种温度下连血都流不出来了,稍微动动手指就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感受到这种痛苦郑霄云反而轻舒了口气,有有知觉就说明他这只手还没有残废。 郑霄云心里踏实了不少,他转头看向侯霖却发现后者已经摇摇晃晃快冻僵过去。就在侯霖身体已经快要麻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感觉温暖了不少,他努力的睁开眼,看到郑霄云的衣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没有余力在多想些什么,侯霖就靠着这石壁昏睡过去了。 直到清晨浓浓的雾气弥漫在山里,侯霖才被人拍醒,晕晕乎乎的他准备站起来活动一下关节,却看到毛大群和郑霄云蹲在一同逃出的一名御林将士身旁嘀咕着什么。 毛大群把手探到那御林将士鼻下片刻,又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动脉。随后对着郑霄云摇了摇头说道:“伤势太严重,没撑过来。” 侯霖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心中突然想到如果没有郑霄云他此时恐怕也和这御林将士一样的下场。加上之前的一次,短短的一天时间里郑霄云已经救过他两次了。 四个人没有时间和精力在举办一场葬礼,甚至连帮这御林将士入土为安都无法做到,只是草草的将尸体塞到巨石缝隙中,然后拿树叶盖住。在毛大群的带领下,四个人面色凝重的将右手横握在胸前,行了个最为标准的大汉军礼。 随后顺着一条山间的羊肠小道继续赶路,直到快走不动的时候才看到一面破旧的酒旗挂在树枝上。 “侯都尉你们先进去歇息,我和小五去弄点吃的,如果我们两在太阳落山前都没有回来,你们就自己走吧。”毛大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 侯霖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推开了半掩着的老旧木门。 这酒肆不知荒废了多久,里面只有一些残破的瓦器和布满灰尘的桌椅板凳。侯霖一屁股坐了下去,瞪着房顶上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发着呆,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发生的事让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除了他们四人侥幸逃出,剩下人恐怕都战死在那个不知名的地方。 侯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他觉得他不仅不能完成天子交给他的任务,而且十有八九也走不出这片连绵不绝的山林了。 侯霖扭头看向郑霄云,郑霄云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停的活动他的左手。 大半个时辰后,毛大群和小五手里提着两只肥硕的野兔和一翎盔的泉水回来了。 看着金黄色的兔肉冒腾着热气,侯霖又有了求生下去的欲望,毛大群一说可以了,侯霖便抢过半只啃了起来。 等到身子渐渐恢复好点,四个人露出迷茫神色,九死一生过后何去何从?连毛大群都看向侯霖,希望这位年轻都尉能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 侯霖略微思索,开口道:“我们先离开这片山林,然后找到附近的村庄把身上伤口处理掉。” 毛大群点了点头:“侯都尉说的有道理,我身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可郑兄弟和小五身上的伤不能拖。” 四个人一合计都认为事不宜迟,于是便立即动身起来。就在四人起身的那一刻,门口那老旧的破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地上厚厚的灰尘飞起,呛的几人纷纷捂脸后退。 一把朴刀从灰尘中穿插而过,将猝不及防的小五钉在了房柱上,侯霖迅速拔出长剑。 毛大群一边警惕一边查看小五的情况,当看到小五半悬着身子被这刀钉在墙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小五胸前的明光铠已经被这一刀击的粉碎,刀尖从腹部顶入,贯穿到了背部,小五一开口便是大口的鲜血吐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你们跑的可真快啊,不过老鼠跑的再快,始终也逃不出猫的掌心。” 四个青衫斗篷的男子走了进来,带着玩味的笑看着侯霖四个人。其中一个人还摆着抛刀的姿势,四个人左脸颊都有一块白色血花刺青。 “要不要去通知雷正他们?” “不需要,他们四个来了,我们的乐趣就要少上很多。”那个抛刀的刀客手往回一收,几斤重的朴刀便从房柱上拔了出来。小五摔在了地上,已经没有了声息,侯霖这才注意到这朴刀的刀柄处连着一根细细的丝线。 “江湖人么?” 郑霄云心一沉,连江湖上的草寇都敢劫杀朝廷的粮队,这凉州还真是乱成一锅粥了。他转念一想,又发觉事情不对,哪个江湖门派能够供养起几千人,俨然一处地方枭雄。 毛大群早已红了眼,捡起小五的长剑便了上去,郑霄云见状说道:“侯霖你往后!” 也跟了上去。 那四个刀客不急不缓的摘下头上的斗篷,丝毫没有在意杀气腾腾的毛大群。 等到毛大群离他们只剩一尺挥刀的时候那个抛刀杀了小五的刀客才有了动作,他只是微微的一侧身,便轻易的躲开了毛大群这一刀。 毛大群一转剑身,朝着这刀客横劈过去,郑霄云则站在毛大群身旁用长剑指着剩下三名刀客。那三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动手,只是满脸笑意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很冷很冷的笑,和这苦寒凉州的瑟瑟冷风一样刺骨。 那抛刀的刀客将刀柄上的丝线用手拉开,毛大群的长剑居然被这细细的一根丝线给阻挡住了。 刀客一脚将毛大群踢开,很不屑的道:“长安御林军就这点本事?亏得上面整天几遍的告诫我们要小心谨慎,老子还以为你们有几斤几两。结果就只会哭红眼,然后送死?” 四个刀客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毛大群咳出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冷冷的看着这四个刀客发笑。 “上面?江湖上不都称什么帮主盟主么?”侯霖早就怀疑这伙刀客身份了,向来听说混江湖的都惜命无比,可没听说过几千个布衣刀客玩命截杀朝廷军队。 “这个雏头交给我了,你们可不许和我抢。”中间一个八字胡的男子瞟向侯霖,露出一个让人心颤的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一章:追杀 下 “笑你姥姥!” 侯霖呸了一口,心如灵犀一点,随即开口试探道:“你们和镇西将军府是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不光是郑霄云和毛大群神情一变,连这四名刀客的邪笑都僵在脸上,很不自然。 “看来更是留你不得了啊。” 侯霖闻言又是一身冷汗,打着哈哈道:“玩笑话、玩笑话,随口一问。” 毛大群站起身,斜了一眼侯霖,手里仍旧紧紧的攥着长剑,欲言又止,随后脚步向前轻划一步,又是雷厉风行的一剑朝着青衫刀客的面首劈下。青衫刀客举刀招架,刀剑相接,一溜火花乍现。 青衫刀客的手腕扭成一种非常畸形的姿势,刀前刃从毛大群长剑的护手处灵敏的划过,然后手上的力度突然加重,只是一个照面的时间,毛大群的右手便飞了出去。 郑霄云被毛大群断肢处的呲出的血花溅了一身,也顾不得身前的三名刀客,在那青衫刀客刀锋偏转,就要砍下毛大群左手之前架住了这一刀青衫刀客性起,狞笑不止,弃下已经痛到昏厥的毛大群朝郑霄云扑去。 郑霄云的武艺都是来自军伍的培训和教导,每一招一式都有固定的套路,更适用战场,而这青衫刀客确实很明显的江湖路数,每一次攻击都很刁钻阴毒,十几个回合下来郑霄云渐渐有些手忙脚乱。 朴刀刀身宽大厚实,但在这青衫刀客手中却如同一根细绳一般轻灵。青衫刀客攻势越发猛烈,郑霄云身上又多出几道渗血的口子,刀客也不下死手,享受这种猫调戏耗子的乐趣,侯霖是真的绝望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身为长安精锐御林军什长的毛大群在这群刀客手上都走不了几回合,拿剑杀人不过一天的侯霖估计也就一个照面就可以去见阎罗了。 眼瞧郑霄云逐渐不支,步伐紊乱,宽厚刀片几次从他胸口边擦过,险险躲开留下几道刀口,侯霖也准备慷慨赴死之际,倒塌的木门上一双草鞋踏进,一柄断矛直插进来,将那个戏耍郑霄云的刀客钉在了早就摇摇欲坠的房柱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四尺外那个被他一刀钉死的年轻将士,两只手压在淌血的腹部,想要将断矛抽出,几乎是咬着牙使出最后的气力仍是无用,钝锈的矛头连着厚实房柱都穿透,可想持矛者扛鼎的臂力。 剩下三名刀客仍是笑着回头,完全不在乎气息越发微弱的同伴,他人生死,于己何干? 郑霄云吐出一口憋在心口的污血,已经是强弩之末,强撑着站起身来。 来者扔进四颗脸颊有刺青的人头,这三名刀客终于变了脸色。 “算是把命捡回来了吧。”侯霖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还是紧握着长剑丝毫没半点松懈。 “这四人杀了八个无辜难民,不问缘由,见面就出刀。这世道虽不清平,但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人虽不是你们几个杀的,但打扮都相同想必不是什么好鸟,再加上中间那大人对我有指粮相赠的恩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同样的天经地义。” 侯霖哈哈笑出声,听后更是不怕命丧于此。 来者凉州驿卒秦舞阳。 那八字胡的刀客眯着眼睛,右手攥着刀柄,左手两指夹着可崩断金石的丝线笑意盈盈道:“敢问这位壮士是哪条道上的?” 秦舞阳不答,径直走了进来,和三名刀客擦肩而过,三人恐于之前一矛的造势,无人敢动。 秦舞阳走到房柱前,把断矛从已经咽气的刀客身上抽出,乱发下一双晶亮眸子闪烁神芒,淡淡道:“就这样让我把矛握在手中?” 三人才如梦初醒,三根丝线同时飘出,想要抢占先机,却被秦舞阳随手一扯拉住,可裂肉断骨的丝线居然就这样牢牢的被他握在手心。 秦舞阳低吼一声,将三名刀客拉倒在地,单臂足有千斤之力,三人猝不及防,全都滚倒在地上,八字胡刀客反应很快,将丝线缠绕的朴刀丢下,其余两人撞在一起,七荤八素狼狈至极,连头上的斗篷到掉到一旁,还未能站起身便被秦舞阳踩住一个,另一个一矛扎死。 凌厉果断的出手连八字胡刀客都为之胆碎,侯霖急忙开口:“可留下一活口?” 秦舞阳不答,盯着八字胡刀客将脚下所踩的刀客一矛穿心。 八名刀客,被秦舞阳一人击杀七个,只留下了面前这个手中已无刀的刀客。 侯霖嘿嘿一笑,学着之前这人调侃自己的语调道:“这个霉头交给我了,可别杀死。” 八字胡刀客面色惨白,迎着秦舞阳目光用丝线自缚双手绑在房柱上,也不求饶,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 秦舞阳扫了一眼情况,嗓音比起第一次见面时要洪亮不少。 “一言难尽,还好你来了。” 侯霖扶起郑霄云,把手探到毛大群人中,只感到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荒郊野岭中又寻不到药物,本就负伤再加上断了一臂,身下早就是血泊一片。 侯霖这下才放松,一屁股就坐在血泊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日暮时分,毛大群也死了。 在秦舞阳的帮忙下,侯霖草草将几具尸体埋掉,连带着与他们荣辱与共的明光铠也一起丢了进去。 郑霄云把八字胡刀客身上的青衫扒下,撕成布条将身上伤口包扎完毕,三人才在这破败的酒肆下坐下。 侯霖盯着八字胡刀客道:“你是镇西将军府的人我不惊讶,我好奇的是函谷关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于一锐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拉起千人的队伍。” 刀客眼口皆闭,侯霖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有明显的鞭痕。 “镇西将军劫杀朝廷车队?为什么” 秦舞阳问道,他将乱发扎起,露出一张西凉汉子粗犷的面孔。 “造反呗!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能拿起锄头造反,更何况镇守一方的实权将军。”侯霖不以为然,郑霄云听到造反二字却是眉梢一抖。 秦舞阳盘坐在侧,略有不快道:“西凉百姓造反是因为天灾人祸,本就是挖地三尺尽黄沙的贫瘠之地,旱灾也就罢了,朝廷不但不开粮仓,甚至在秋收之际加收税粮,陇西郡甚至闹出无粮可纳逼得一家老小七口人上吊的惨事,这就是凉州的父母官!你们这些长安的大人可想到天底下还有如此大荒诞的事情?坐龙椅的皇帝就是如此酷政立威?” 侯霖摇了摇头:“你可真冤枉天子了,他还真是不多见的好皇帝。” “你见过?” 秦舞阳不相信,在他看来侯霖最多二十出头,一身连他都看不上的白衫素袍已是血污一片,就算是件新的也就半两银子撑破天,稍富阔点的人家都不会穿这种大街随处可见的货色,更何况是在弥漫黄紫贵气长安城当差的官吏。 虽说侯霖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读书人的风骨作派,称的上儒雅,但比从小在上好的麝竹香气里饱读圣贤的士阀公子还是缺了太多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 更何况哪家子弟愿意干运粮这种捞不得半点油水还辛苦的差事。 不是世族弟子又如何能一睹天子真容? “见过,还聊过。” 秦舞阳破天荒的露出一个笑,眉眼扯成一条月牙道:“大人,你这吹牛撒谎的本事比起那些放在油锅里都炸不动的官老爷可差太多了,难不成你是在梦里与天子相谈,梦醒人还未醒?” 侯霖透过房顶上的窟窿望着那面残破不堪的酒旗痴痴道:“是啊,好一场南柯梦,只怕是醒不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二章:流难 士子以势压人,侠者以武乱禁。朝廷却可放纵前者洪水滔天,后者在其眼中却连一粒沙子都容不得。 自汉太皇帝刘麟持一把赤霄剑,斩断本因八百年不朽昌盛的大殷国运,更是亲手砍下文武兼略的大殷皇帝朝歌人头,开创千年大汉皇朝。原本以原始的长老为尊的旧阶级拔根而起,世家贵族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皇室刘家就是站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世家上望尽江山繁华,天底下谁都认为只要世家长存,那大汉江山就能永固,却想不到还不等世家贵阀崩塌,这大汉江山就已是摇摇欲坠。 凉州荒败的酒肆中,侯霖笑意盈盈的看着八字胡刀客。 “你不说话没关系,我也不知道天底下惨绝人寰的酷刑到底是什么实施。这样吧,我说着你听着。” 八字胡刀客睁眼,瞪了一眼侯霖,随即扭过头去。 “别这么绝情嘛,怎么说你这条命也是我保下来的,你就这样报答救命恩人?” 侯霖说到这呲了呲牙,左肩上的刀口一牵扯又开始流血,心里暗骂一句:真他妈的疼! 忍着疼痛,侯霖轻敲早就被蛀虫啃穿的烂木板缓缓道:“镇西将军于一锐。据我了解他是四年前先皇驾崩时赴任的镇西将军,当时举国哀悼,天下缟素,朝堂上更是暗流汹涌,谁都没注意这么一位人物西去函谷关赴任。” 刀客嘴唇蠕动,不屑的吐了口吐沫。 侯霖继续:“四品的实权将军,再怎么说也是不小的官帽子,更何况是坐镇天下第一雄关函谷关。居然就让这么一个只知年轻时征讨蛮溪的低阶将领轻轻松松拿去,这件事就很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是居然没一个人质疑,更没有人来抢这顶金盔玉翎。如今这么一个看似在长安无靠山的闷头将军光天化日下劫杀朝廷的官运,这可是丹青铁卷也保不下的谋逆大罪!他一个一无根基,二无人望的四品武职,凭什么有这样的胆子?” 侯霖越说越激动,吐沫星子喷了八字胡刀客满脸,气的他抬起唯一还能动的脚踹侯霖。 侯霖往后一躲,继续道:“那就说明他不简单,上面肯定还有人。” 一旁的秦舞阳一脸无所谓,这些高帽子官大人的事情他懒得去听,郑霄云一脸阴沉,默默不语。 八字胡刀客冷笑一声,摇头道:“小子你和我说这么多没用,我只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 “知道知道、我只是好奇于大将军如何瞒天过海,拉起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昆仑山纵横八百里,藏上三万人都没问题,但粮食、军械,还有能让这数千亡命徒卖命来换的银子从哪来?昆仑山神仙的传说多得很,可没听能下金银雨。” 八字胡刀客道:“你以为劫官运是为什么?” 侯霖呸了一口:你当我是三岁孩童?粮食能喂你们肚子里,可那数十辆马车的弓弩你也下的去嘴啃?上面都有兵部和工部的印记,他倒是敢卖?谁他娘敢买?” 侯霖说到这一拍脑壳:“奥!对,揭竿造反的暴民需要,可他们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能值这价的银子。” 八字胡刀客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静养歇息。 “刚你扒光的时候我看到你身上有好几道结疤的伤痕,虽说刑法里有鞭刑那么一条,但只抽后背,绝不会抽前胸,在联想到这昆仑山里有数座铁矿,你的来历就不难猜测了。” 刀客猛然睁眼,认真的打量起侯霖。 “我说,你听着就好,也不用急于撇清关系,千来号人虽不说难找,但能对于大将军这么忠心,忠心到连朝廷的官运车队都敢伏击,不是银子就能摆平的了。” “你刀法不像军伍之人,却娴熟刁钻,想来是‘仗义行侠’的江湖人,犯了法例发配茫茫昆仑山里的铁矿永无出头之日,看来这于大将军身后靠山不是一般硬啊!” 八字胡刀客额头上豆大汗珠垂落,哪还有之前那生死看淡的心境。 侯霖站起身,喃喃道:“好大的手笔,好深的城府啊……” “你杀了我吧!” 刀客挣扎,眼神可怖,癫狂到了极致。 “难道你还想活命?” 侯霖点头,郑霄云上去就朝他心窝一刀,转头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也在想啊!也不知袁都尉命够不够硬,跑出来没有,我连官印官服都丢了,出去说自己是七品都尉也得有人信啊。” “那我们想办法回长安?于一锐谋逆的事情必须得上禀天子和逸亲王!” 秦舞阳听后插嘴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函谷关已经戒严,连渭水河都不准船舶停留,估计就是怕有漏网之鱼侥幸逃走。” “那我们就翻过昆仑山从蜀道回长安!” 秦舞阳斜了他一眼,不再吭声。 “晚了!先不说能不能翻过这座天堑,就算咱们有命回到长安,想来也得数把月,其中变数人又能料到几分?” 郑霄云颓废,即便刀剑临颅命不保夕时也没这般无助:“那该怎么办?” “你问问这壮士愿意收留我们么?”侯霖一指秦舞阳,无奈笑道,秦舞阳不言语,只是嘴角微翘,负手拿这那杆断矛走了出去,郑霄云还未能转过弯,侯霖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示意跟上去。 “你们有多少人啊?”侯霖像个跟屁虫一样走在秦舞阳身后,打量着他那杆断矛问话。 “一百多人,之前大人送的三车粮食省着点也仅够两日,多你们两张嘴倒也无所谓,不过怕大人山珍海味惯了,吃不了这苦。” 侯霖丝毫没为官者的觉悟,嘿嘿笑道:“吃得了吃得了,总比没脑袋了好,不过两日之后又当如何呢?” 秦舞阳身形一顿,侯霖一没留神撞到他背上,秦舞阳未说话,他倒是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 “此去陇右郡边有一河,周围皆是密林,夏至时节多有野果,足以充饥,若是运气好,在寻来野麦种子,为何不能立足?” “兵荒马乱,之前见面见你队伍里多有妇孺老幼,就算平安无事走到那不怕地方已经让人占了么?” “总得试一试,不是么?秦舞阳虽然没跟大官打过交道,但就这几年所见所闻,要在想碰到大人这样的淳善之人,还不如多求求这老天爷今年多降几场暴雨靠谱。运气差点碰到豺豹官兵,指不定还会拿我们这些人头充当造反之徒换军功。这西凉道,何止人心不古?简直各个人面兽心。” “是啊!一月前我还在学士府里听遍朗朗圣贤音,当时哪能想到一个月后就要咬着牙根拿刀剑和人拼命,造化弄人。” 秦舞阳在前领路,侯霖和郑霄云跟着身后,所幸一路上在未遇见这些刀客。 山沟深处,杂草足到人膝盖处,蚊虫遍地,遇人便叮咬,侯霖实在受不住,索性爬上一颗参天大树上,靠着足有他五个身形大小的树杈眯眼歇息,却又钻出几只蜱虫,饶是在长安城里和人都不争的侯霖都没了那好脾气,骂骂咧咧一顿捏住蜱虫扔下树。 郑霄云倒比侯霖想得开,躺在侯霖树下铺着一层从灾民那讨来的干茅草安稳的躺下。 侯霖犹豫片刻,冲着也不知睡着没的郑霄云开口道:“本以为来西凉苦是苦了点,没想到沦落到这步田地,心里确实对你过意不去。” 郑霄云翻了个身,天晓得听到没有。 侯霖闭上眼,听着夜蝉聒噪想到马瑾。 诶!兄弟,也不知有没有命还你顿有酒有肉的大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三章:无冢碑林 泰天三年暑季,比起往年要乱上不少的燕阳郡少有游学踏足的士子。自广文远征后这片向来纷乱的土地名声大噪,多少文人墨客不惧千里路遥北赴,想要一窥当年三十万大军横扫北原的残景。 一向讲究平仄押韵,在大汉士林中最负盛名的绝句诗词更是不惜口墨,大肆宣扬广文时期的文成武德,至于不知套用多少帝王的千古一帝之词泛滥到数不胜数。 连带着对当年奠基北征并全盘谋划的黑衣寒士叶荆岚也是赞不绝口,被誉为百年来第一帝王谋士,有神机鬼算之才,包涵天地之智。完全忽略了当初多少士族豪阀恨不得挫其骨、扬其灰的不争事实。 对于这些浮夸辞藻侯霖没多大感觉,对百姓社稷有点贡献的就能立碑书文,对江山庙堂有点功绩的就能流芳千古,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也就诓骗底下的老百姓,唯一能入他眼的反而是一句“算尽天下卷戈事,只留荒坟北塞中”。 一句简单诗句就可道尽这位传奇谋士的一生,在侯霖看来更为真切符实,大丈夫理应如此,生来提三尺剑波澜壮阔,死后留贤名供后世敬仰。那些劳民伤财极尽奢华的陵冢内还不是一抔黄土,与荒坟何异? 侯霖进入西凉之时,马瑾也单骑返回了燕阳郡。 四月幽州,靠北的辽东、燕阳,渔阳三郡冬雪才刚刚融尽,新芽未抽、旧枝已殆,青黄不接的景色是最不讨喜的,也难怪少有才气外溢的士子踏足这片土地。 燕阳郡城外十里地,尽是无骨碑冢,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马瑾下马,牵马而行,他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城墙和四周石碑,脸色阴暗了不少。 “怎又多出了半里啊?” 要是侯霖在此一定会惊奇向来一脸无虑的马瑾也会露出这般阴暗表情。 马瑾看了看那些新碑上工工整整刻着的字,更是垂下了头。 燕阳郡城四门,东、南、西,北。东南西三门外尽是如此,无墓碑林供奉的都是连马革裹尸都做不到的燕阳义骑,唯有北门坦荡宽平,那是因为被每月都有的蜂拥铁骑践踏出来的坦荡大路。 更踩出了大汉九州几十年的晏清盛世。 汉燕阳军左哨尉乙卒周平之。 汉燕阳军前骁营都尉林立。 …… 半丈一碑,光是南门就已十六里。 泰天初年有一商贾曾在此圈地,仗着家中正房是冀州豪阀出来的千金,将燕阳郡城南外十里地据为己有,赶走在此农耕的农夫不说,还毁去了三亩碑林。 据说他抱着一颗价值连城的玉翡翠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几块破石碑嘛?砸了多少我赔多少,每一块保证都是纯金的!” 第三日,马瑾的长兄马朔北一杆燕阳虎枪就立在了冀州郡城邺城的富商家中,血洗府邸,将壮年男子尽数屠戮。 一身燕阳赤甲的马朔北无悲无喜,提起早就失禁的富商只说了一句:“一碑换十个匈奴游骑,换的起?”然后就点了他天灯。 那日冀州刺史提前得知了风声,心想三百骑翻不了多大风浪,命人紧闭城门不理睬。 然后马昊明就出现在马朔北身旁,只是拍了拍他肩膀然后怒声唤道:“攻城。” 身后一杆燕阳纛旗竖起,八千以骑战闻名天下的重骑下马抬出攻城锤,仅用半个时辰就将仅比长安低九尺、河北三州第一城的邺城攻破,早就目瞪口呆的郡卒跪在城门两边,眼巴巴的看着八千铁骑入城,长驱直入。 刚值当今圣上继位,恼羞成怒的冀州刺史连同享有盛名的冀州豪阀世族八百里快马将消息传至长安,欲告燕阳军谋反。 年轻的天子只是一笑,就将奏书随手扔掷。 不日,圣旨传达天下,冀州刺史诬告,免职充军千里,商贾一家财产充公发配北塞劳役,唯有那枝叶茂盛的世族豪阀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提到了一句,并未处罚。 至此再无世族敢对燕阳府闲言半句。 马瑾想到此笑了笑,对着碑林道:“其实也好,咱燕阳府的人生前就无人敢招惹,死了只剩一石碑也不用怕,袍泽两个字,在这向来都是用生死来写。” 十几里地,马瑾牵马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到城门口。 白幔飘城,牙牌如铃,随风琅琅。 “小公子回来了!” 城中百姓大多相熟,城中气氛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低沉悲欲。 马瑾笑着脸和周围百姓打着招呼,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比他年长五岁的大哥马朔北一身便服,看到马瑾回来一脸高兴。 “你小子可回来了!娘这一年一直都念叨着你,你也不知道多给家里寄几份信来。” 两兄弟身材都魁梧结实,眉宇间相似,只是马朔北比起马瑾多了几分沉稳。 “二哥!” 一个十多岁的孩童跑来,马瑾屈身一把抱起:“没见长高,可又沉了不少!” 孩童闻言嘴一撅,蹬腿就要下来:“我都多大了!还用你抱,爹说了,再过两年就允许我摸咱燕阳的虎枪了!” 兄弟三人大笑,连闻讯赶来的侍婢家仆都喜开笑颜,打心底高兴。 “爹去巡视九边,过几日就回来了。” 最小的马泽鸢被侍婢领走,两兄弟一年不见,自然有很多要说的话,两人躺在府中的校武场边看着云卷云舒,却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又扩了半里?”马瑾先出声问道。 “这半年来一直都不安定,九边附近的几个军镇几乎过上十来天就要出征一趟,伤亡比起前几年确实多上不少,不过还好。” 马朔云说到这笑了一声:“咱燕阳的虎枪在整个幽州还是很有噱头的,没听说哪个尉营人员有缺漏。” 马瑾理了理一头乱发,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长空道:“怎么这一年就如此不安分?西凉就已经是一锅乱粥,骠骑将军平叛半年多都未能一举定棋,江南那里叛王又是一窝,这些匈蛮是想乘火打劫?” “前些时日抓到一个舌头,大多南迁的匈奴部落是活活被赶了千里逃下来的,据说北原有一名自称是长生天神嗣的匈奴人,得到了整个匈奴王庭的认可,正在统一整个匈奴部落群,其心可窥啊!” “神嗣?呸!难道长了两个脑袋砍不死?” 马瑾笑道,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简单啊,当年匈奴王庭被父亲攻破,连那个亲王都被当成三禽五畜祭了旗,整个匈奴部落彻底乱了,要不我大汉九边又怎能如此安定。” 马朔云起身,望向校武场上的燕阳虎枪。 “咱们也乐见其成,让他们自相残杀去了,北原上向来是弱肉强食,大部落吞并小部落,就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个道理,谁能想到有只鱼居然还真吃肥了?现今大汉不如昔日,光是这一年多平叛砸出去的银子就足矣拉出二十多万甲士,即便国库是座金山银山,可终究不是聚宝盆啊。” “嘿!大哥,什么时候你也学那老酸儒斤斤计较起来了。” 马朔云闻言翻了一个白眼,朝着马瑾胳膊上结结实实的给了一拳:“你小子真是白在长安读了一年书,打仗死的是人,砸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马瑾假装呲牙受痛道:“你不会怕了那长生天白捡来的便宜儿子吧。” “怕?咱燕阳铁蹄踏北原,能让匈奴十年不敢进九边寸步,靠的是数十斤的铁胎弓和一丈长的虎枪,当年能直捣王庭,如今嘛、一样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四章:骠骑将军 凉州武威郡上陇县郊外,一队打着朝廷旗号,甲胄分明的骑兵和另一对打扮像极了响马的骑兵一见面就展开了生死搏杀,从远远见到尘土飞扬,到照面眼红拔刀相向不过几息之间,连句询问或是放狠的话都没有,只听见低沉的几句脏话也是说自己这边。官兵这里大至都是什么晦气、出来兜个风都能遇到泥腿子,而另一边恨不得全当自己眼瞎,对面最好也瞎掉,不过出来搜刮点东西,犯不着为了一袋大米、一斤肉丢了脑袋。 “前骁营听令!” 一身分铁甲的汉军都尉眯着眼睛,仔细琢磨着对面有多少马匹、多少人,若是不到百骑他自认一口吃下来绝没问题,百来颗脑袋足够让他再往上爬上半级,至于手底下这群兵卒能活下多少他可管不着,吃了朝廷的粮,自然就得给朝廷卖命。 校尉身后抗着大汉龙旗的精壮汉子张着嘴傻笑,和其他为了一口粮食参军的人不同,他是实打实的想要挣出一份军功,到时候骑着高头大马回村里迎娶十里地内最水灵的姑娘。 “校尉,前面是叛军么?” 傻大个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虽说都尉赏识他这身蛮横气力,胯下的良驹即使是在这凉州也是百里挑一的脚力,可扛着几十斤重的大旗颠簸数里地还是略有些吃不消。 “说的不是废话么?看到当头那人没?裹着一身虎皮袄,在暴民里绝对是个不小的头目,人头绝对比他这一队人马还要值钱!” 校尉一顿胡诌,隔着老远鬼知道他身上是破棉袄还是虎皮,总之能骗这小子拼命就好,心虚的往回瞟了傻大个一眼,发现这小子果然是个榆木脑袋,直勾勾的望着那人,一双棕色眸子雪亮,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你如果砍下那人脑袋,别说你们村那个柳丫,天水郡平沙城里的花魁都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 傻大个摇摇头:“不要,我就要柳丫嫁给我,我要是砍下那人脑袋,这马你可得给我。” 校尉一手挑起马脖旁的掷枪骂道:“你小子真是不开窍!有本事砍下再说。” 身后百骑也纷纷举枪,一双双或浑浊或明亮的眼睛锁定着自己的猎物。 风卷狂沙,掺着血粒的粗厚沙粒封盖一切,依稀间一杆龙身大旗轰然倒塌,将一切都湮没。 陇右郡郡府苍城。 骠骑将军林兴风靠坐在一张玉石案上翻看进来凉州各地剿匪的军报,一年来提起的心总算放下去一些。 幕僚骞婴在年前给他出的剿匪策略总算起了作用,武威郡几座险要关隘也已经收复,在金城又连胜三场,将几伙去年猖獗的暴民打的奄奄一息,虽说砸进去百万两银子,但去年还给他使脸色的几个世族家老及官场里和他谋权争锋的夙敌算是消停下来,见他面时不管诚不诚心也得叩首叫句林将军,而不是故意拉长语调,阴不阴阳不阳的侃句:骠骑大将军! 舒服!反正砸进去的又不是他林家的银子,只要形势继续如他所控,那将这暴乱镇压只是早晚的事情。 林兴风放下军报,望着郡守府里那一滩荷花,愣愣出神。 林家作为大汉一等一的世族,其影响力足够撼动半座庙堂,否则也无法替他谋到这位极人臣的二品武职,在往上走就是位列三公的太尉了。 林兴风比起其他让人津津乐道的世家公子爷不同,没什么白马入长安亦或举棋谈江山的事迹。长相也平平常常,但在多出气宇轩昂之辈的士林里无疑落了下乘,至于被浸淫透了的琴棋书画或是射箭乘马也都中规中矩,没有出彩的地方。 更可悲的是他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比他要出彩的多。 二弟林兴盛被誉为书法大家,最擅长草书,随便的一副字迹拿出去就值千金,更兼俊秀貌佳,好友皆是各州郡的才彦,在中原多有盛名。 三弟林兴衍,从小被称坐神童,十三岁便进学士府夺得头魁,连当时的广文帝都对其爱赞,如今在九鹿书院里任国子监副,门徒弟子遍布中原各县,甚至有的小县小村为其立塑,称其为林圣人。 他之所以能够得了骠骑将军一职,不过是嫡长子的缘由,林家几乎使尽了手段才将他送到这个职位上,为此几支旁系早就在私底下骂破天了。这几年来他也受尽了白眼和暗讽,这次平定西凉叛乱前,朝堂上就已经打了一仗。在长安的贵人眼中,在凉州闹事杀人的哪是暴民?分明是直通金銮殿的功劳,林兴风靠着林家这颗大树才捞到这么一个旁人眼中的肥差,来到凉州后才明白什么事苦不堪言。动则成千上万的灾民在七郡游荡,他去年就像打地鼠一样,平了这个山头马上又有另一伙暴民钻出来,杀进县城,抢掠奸杀完了拍拍屁股跑掉。 从最初的三万人一直到如今整个西凉兵马及外调的十万兵卒皆听他的命令,林家这张虎皮也快被他挥霍成猫皮,刚来之前那些郡县官吏们一听是即墨林家唯慌唯恐,到后面见林兴风几乎跑断了坐下那匹塞上青的四条腿都无作用,怨言怨道开始流浮。 还好,局势稳定下来了,差人往长安送去的几份捷报也是堵住了御史台的嘴,听宫中花了无数金银打点出来的眼线透露,天子听到西凉捷报高兴的几乎合不拢嘴,并决定在西凉平叛后亲自前往宗庙告祭列祖列宗,他林兴风就算在平庸不一样能名列青史?那些戳他脊梁骨和吐他吐沫的人不还得在他面前毕恭毕敬? 想到这林兴风不由的笑出声。幕僚骞婴轻咳两声,林兴风回过头,使了个眼色询问。 “禀将军,外面抓了一伙暴民,据说是武威叛贼。” 林兴风点头,随骞婴去看。 庭院里几个持戟士押着八个暴民跪在庭院中间,林兴风踱步上前,发现其中一暴民肚子鼓得如同蹴鞠,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他这是怎么了?” 林兴风生怕是什么传染的瘟疫,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骞婴上前几步,摸了摸这难民肚子,随后道:“将军,他这是观音土吃多了,估计最多在撑一个时辰。” “观音土?” 林兴风蹙眉,不知骞婴所说何物。 骞婴无奈道:“观音土形似糯米,实则为高岭荒原中的土块,凉州随处可见,食腹后可暂缓饥饿,却无法消化,看他这样,明显是吃多,将胃囊撑破了。” 林兴风点了点头,看向旁边一人,突然低呼一声:“你不是斥候营的校官么?” 那人连忙点头哈腰,声称冤枉:“将军明鉴啊!小的是官兵,混入这群挨千刀的暴民中是为了获取军报。” 骞婴嘴角一扬,笑道:“将军可知此人入营前是何人?” “哦” “就是他嘴里挨千刀的暴民,典型的兵油子墙头草,若不严惩以正军法,难服于人!” 林兴风不再去看这个还在苦苦哀求的兵油子,摆了摆手道:“要杀要放你看着办吧。” 后院中,凉州名流还有前段日子从武威郡侥幸逃出的世族家老都在等着林兴风赴宴。 身姿婀娜的侍婢捧着一个个食鼎穿梭来回,林兴风神情冷淡,心里却在默默思量。 凉州霸王?不知你的脑袋能否能博天子一悦,我林兴风可要靠你,去谋那三公之位啊,你可千万得死我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五章:变故 上 陇右郡浅水河畔。 一间用茅草和石块搭起的简陋小屋里钻出一张清秀面孔,望向河畔里嬉戏打闹几个小孩,叹了口气。 “侯霖,方大嫂来看你了。” 郑霄云背着一把木杆锈头枪,刚从山口站岗回来,指了指身后一个黝黑矮小的大娘。 “侯先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水乡里的女子多是性情婉约,而千里黄沙赤土的凉州地界上女子却性情豪爽大大咧咧,这方大嫂更是出了名的暴躁脾气,常常拿起碗口粗的树枝追着他家不成器的汉子打,侯霖初时还惊奇,后面也就习以为常了。 方大娘见到侯霖露出一个笑脸,所有灾民见到这个平日来教他们小孩认字写字的小先生都是喜笑颜开,收敛起平日凶煞模样。 方大娘把怀里竹篮往侯霖身上推,说道:“侯先生,这些日子也多亏您教我家二狗认字,否则他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侯霖一瞥竹篮,发现里面多是野果,夹杂着一颗鸡蛋,侯霖眉头一皱。 方大娘一见这心情温和的小先生皱起眉头,以为瞧不上这些东西,心里瞬间像七八个水桶吊着一样,支支吾吾道:“侯先生,你也知道我们家不宽裕,这次掏空了家底是希望您能帮个忙,二狗这孩子今年就十七了,我家汉子没甚本事,活了一把年纪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可在苦也不能苦到孩子,所以想让你帮二狗起个大名,总不能以后就叫李二狗吧……” 她见侯霖不吭声,只是把竹篮推回她怀里,瞬间哭丧个脸。 “东西留给二狗长身体吧,起个名字而已,举手之劳。” 方大娘笑颜逐开,冲着刚没过孩子膝盖的溪流喊二狗过来。 不一会,一个光着身子,抖着两屁股蛋的大胖小子跑了过来,洪亮的喊了声娘。 李二狗是这群孩子里最大的一个,也是身子骨最结实的一个,凉州旱灾至今,多少人饿成皮包骨,李二狗身上长的这些肉都是从他爹娘嘴里一口一口抠出来的,幸好这孩子虽说年纪不大,心眼却很实诚,为人也孝顺,这帮孩子里面侯霖对他最为照顾。 “跪下来,给侯先生磕三个头。” 李二狗啊了一声,气的方大娘朝他膝盖上跺了一脚道:“侯先生帮你取个字!你啊什么?” 李二狗身体结实,挨了他娘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一脚后才反应过来,急忙跪下恭敬的对着侯霖磕头道:“多谢侯先生赐字!” 侯霖被逗乐了:“我还没说话呢,你谢什么?” 李二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头深深的埋在碎石堆里。 方大娘一脸欣慰,似乎在感慨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名字取的大,若是与命格不符必定相克,侯某人虽然不信这怪诞说法,但为人处事必要敬天明鬼,就叫李兴平好了。” 方大娘嘴里默叨两遍,连呼叫好,她哪知其中深意,只觉得顺口,叫的舒服,她让李二狗起身道:“二狗,以后你就叫李兴平了知道么?谁要敢在叫二狗,你就打他!” 李兴平嘿嘿一笑,方大娘又凑到侯霖身边道:“侯先生,这两个字要怎么写嘞?” 侯霖一把搂过李兴平走到河滩前用树枝刚在沙土上给他写完一遍,就看到一个汉子慌慌张张跑过来道:“侯先生,大事不好了!快去山口那看看吧,秦大哥他差点和人动起手来!” 郑霄云取下木杆枪握在手上,侯霖拍了拍李兴平的脑袋,让方大娘把他领走,进了自己那间简陋茅房将一把制式的长剑揣在身后。 “希望别是暴民,否则就我们这几十号人,根本拦不住。” 郑霄云身上伤势已好的差不多,只有手上那被一刀划出白骨的口子一到晚上还隐隐作痛,每次看到郑霄云咬着牙尖,侯霖心里的愧疚就更深一层。 三人迅速跑到山口,秦舞阳手里攥着那把断矛,身边围着数十骑绕他打圈,看其装束,侯霖松了口气,还好是大汉士卒。 旁边躺了一人,捂着脸颊低吟,一条鞭痕触目惊心,秦舞阳两条臂膀上青筋爆出,显然怒不可遏。 侯霖走上前去,拱手道:“这位军爷,不知何事?” 为首一将,挥着马鞭,看到侯霖便一鞭扫去怒骂道:“滚开!” 郑霄云向前一步,握住马鞭一拽,那人便从马上跌下,其余几骑瞬间拔出剑,几个远处观望的青壮灾民咬着牙冲上来对峙。 侯霖面不改色,走到秦舞阳身边道:“各位军爷,何事要大动干戈?” 被郑霄云拉下马的士卒灰头土脸,手忙脚乱的拉正了头盔,碍于一旁掂量着短枪的郑霄云没有发作,而是悄悄了往后两步想要拉开距离。 “可知袭击官兵是何罪名?” 侯霖瞧着他脚下的小细节,也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去,看似想要笼络这军爷一样。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不过是从武威郡逃难来的灾民,瞧这地方山清水秀就暂且歇息些时日,我这些兄弟大多都是莽汉,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军爷可得多包涵。” “呸!你糊弄谁?这凉州哪伙暴民不都说自己是灾民?识相点就把人都带上跟我走!” 秦舞阳开口道:“我们没银子。” 被戳穿的官兵恼怒,朝着秦舞阳脑袋上就是一马鞭甩上去,侯霖拔出长剑顶在他胸前,郑霄云沉声道:“此乃官运粮队治粟都尉侯大人,安敢无礼?” 被侯霖拿剑顶在胸前的官兵冷笑一声,又往后挪了几步:“若真是朝廷命官,又为何和这群暴民搅和在一起?” 侯霖收剑道:“路遇歹匪,车队遭难,我官服和官印都在乱军中丢失,只有这把制式六棱长剑,可证明身份。 侯霖握着剑柄,手指敲了敲剑身上刻着的官造痕迹。 这官兵定眼细视一番,嗯了一声,随后拔出剑来挥向侯霖道:“胆敢袭击朝廷军队,冒充官员,死罪!格杀勿论!” 侯霖一惊,猝不及防下只能往后仰倒在地,胸前还是被划出一道浅痕。 郑霄云怒喝一声,手中短枪直刺过去,被这人一剑挡开。 秦舞阳早有防备,仗着一身蛮力将一马撞倒,手中断矛毙命一人,其余几骑围着他捕杀,几个青壮汉子见到这情形,也由不得他们再犹豫,纷纷壮起胆子冲上来帮忙。 那人挡开郑霄云一枪,也顾不上惊魂未定的侯霖,只冲向他的马匹,朝外逃去,几骑乱舞几剑,将追上前的汉子逼退,秦舞阳掷矛又将一人击毙,可其余几骑却瞬间扬土奔远。 侯霖起身示意自己无碍,忧心忡忡道:“这下坏了,我们必须得赶快走。” 围上前的几个汉子表情各异,秦舞阳点了点头,其中一汉子却出言道:“侯先生,你们怎能擅杀官兵,这不是连累大家么?” 郑霄云眯着眼睛,手里那杆木枪转动。 与这汉子平日交好的几人也纷纷出言谴责,秦舞阳冷眼旁观,至于侯霖也是惊愕一阵后便神情如常。 人生百态,冷暖自知。 “看在往日的份上,你走吧,如今外面兵荒马乱,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个好地方,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大家都是有老有小,实在受不起折腾了。” 这汉子朝着侯霖挥挥手,眼睛却一直瞄着侯霖怀中的长剑。 其余人也皆心思各异,有与这汉子同仇敌忾的,也有面露为难,怕这伙官兵找上来寻仇的。 侯霖不笑也不怒,只是低声道:“果然好人难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六章:变故 下 凉州七郡,其中东羌与武威两郡最为贫苦,是刨地三尺尽赤土的不毛之地,之所以纳入大汉版图不过是因为两郡多有丘陵壑山,发现了近百处可挖掘的矿山。 位于凉州西陲的朔云天水二郡是直达西域三十六国的必经之路,商贸繁华,凉州近半的人口集中这两郡,金城郡和陇右郡则是凉州唯一的屯田场所,其中陇西更为盛,水源匮乏的苦寒边陲独有此处堪称是塞外江南,比起江南那百里梯田的秀美景象,陇西郡秋收时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丝毫不逊色。 陇西浅水河畔,叠嶂起伏的重云山下侯霖的心却寒的彻底。 “好人难当啊!” 侯霖感慨,旁边几个汉子听后面露愧色,低下头不敢再看这平日来和气温雅的侯先生。 “我张虎知道对不起先生,可背井离乡大半年,我可以受苦,可家中老小经不起风波了。” 汉子朝着侯霖一鞠躬,久久未起身,一直袖手旁观不发一言的秦舞阳开口道:“张虎,你是半途中加入我们的吧。” 张虎抬头,看到秦舞阳眼神中的愠意点了点头。 “你说这日子不是人过的,我问你为何不去投靠叛军,起码一家老小衣食有了着落,你说我张虎不是贪生怕死,只怕死了母亲无人抚养,更何况叛军抢的还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沾血,但绝不能沾无辜人的血。你今天这话,说出来可对得起良心?” 张虎瞬间眼眶通红,一字一字吐道:“秦大哥不要再说了,要侯先生还在这里,那伙官兵等等带人来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也也是没办法啊!” 侯霖笑道:“你以为我不在了你们就能洗清干系?凭刚才那官兵三言两语就把我定成冒充朝廷命官的逆贼,他还不是动动嘴皮子把你们连株成暴民?” 侯霖把剑收回鞘中继续道:“张虎,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觉得拿你们人头换军功更符合那官兵的脾性,真聪明就绑了我等等跪在这里等着他再来,说不定还能饶你们一命。” 张虎闻言沉默不语,旁边几个汉子却眼睛放光,各自在心中打着小算盘。 秦舞阳把矛举在胸前,环视几个各怀心思的汉子道:“你们可别忘了,侯霖可真是朝廷官员,之前大伙走投无路时可是他的三车粮食才让你们填饱肚子,我秦舞阳杀人不少,最记恨的便是吃里扒外的忘恩负义之徒。” “那怎么办,秦大哥?我知道你身手不俗,可你能挡住几骑官兵?难道你就不怕没命?被官兵马蹄踏成肉泥?” 张虎一抹头上汗珠,对着身旁几人使颜色,将侯霖围在其中。 侯霖摆了摆手:“我还没大度到拿自己命给别人偿抵的境界,如今虽有了隔阂,但好歹脸皮还没撕破。张虎,你可得想清楚,等等若是动起手来你有几分胜算。” 秦舞阳跨步走到侯霖面前,冷眼相向张虎,用矛尖顶开几个包夹侯霖的汉子道:“够了!张虎,我之前看你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行事如此卑劣,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允你自己离开。” 张虎面目狰狞,彻底和秦舞阳决裂,他身边也聚集了几个汉子,一字一字应道:“我走?秦舞阳,话别说的太绝。” 侯霖出手拦住秦舞阳道:“这么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虽不舍得,但还是留给你张虎当山大王吧,不过里面那群妇孺与此事无关,总得给他们提个醒,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愿意和我们走的那就走。” 一行人各有戒备的走回浅水河旁,这一个月来的精心改造这已经有了世外桃源的初型,甚至还铺出一条鹅卵石小路,群山环绕,山涧流水,在这凉州地方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事情缘由说与众人纷听,张虎本想添油加醋一番却被秦舞阳死死的盯住,之前那一矛果断刺透官兵的场景历历在目,再加上心中还有那么几分良心,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百来号人瞬间炸开了锅,众说纷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栖身之所,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女人大多都不想在搬离,对于这群受尽苦难的人而言,丧家犬、当上一次就好了。 “若是官兵寻仇,即便诸位想留此处也断然不行,各位都是背井离乡逃难出来的,一路上所见所闻还不不够多么?李老头,可忘了你那一个村是被何人屠尽的?” 其中年纪最大,曾经是村中小吏的王安然沉声说道,被他点名的李老汉本还踌躇不定,听后如梦初醒,当即在人群中喊出声:“说得对!官兵他娘的还不如叛军,叛军路过我们村时最多要些粮食,绝不伤人,狗艹的官兵把我们村子都给烧了,除了我侥幸躲过一难,全村三百多人全都死了!都死了!” 李老汉说到此又嚎啕大哭,旁边几个人连忙扶起安抚他,不少还贪恋此处的灾民又开始心中衡量。 侯霖清了清嗓子,也不看旁边脸色铁青的张虎,出声道:“各位可自行斟酌,若是觉得能躲过官兵刁难,大可放心留在此地,前车之鉴诸位也皆了然,绝不在劝,时间急迫,各位请吧。” 一个拖家带口五人的络腮胡大汉走出来,对着侯霖抱拳道:“侯先生,我们若是跟你走的话,不知要前往何处?” 侯霖心中亦无底,摩挲手指,正欲出口却被秦舞阳抢道:“陇右郡多有人际荒芜的山野,并非只此一处,去留你们自己决定。” 汉子犹豫片刻,和家中婆娘商量后对着侯霖和秦舞阳摇头道:“对不住了,我们……” 侯霖点头,旁边郑霄云哀叹一声,也难出言劝告。 方大娘和他家汉子带着李兴平走上前来道:“侯先生,我们两口决定和你们一起走!” 李兴平的父亲是个木讷汉子,对着侯霖憨憨一笑,让心凉透的侯霖稍感欣慰。 秦舞阳身边也围着好多人,纷纷询问或质疑,里面大多青壮汉子都对秦舞阳钦佩,更是信任不疑,带着自家婆娘或老小决定同秦舞阳一同上路。张虎看到一大半的汉子都走到秦舞阳身边,脸色阴晴不定,若只是留下些实在无力的妇孺,其中利害不言而喻。 中原与江南重文之风颇重,也是多年来未逢烽烟所致,再加上朝廷做先表率,相同品级的官员先论俸禄多少,在分文武,却始终是文压一枝。常有读书人讥笑武官大字不识,举笔如扛鼎,更让这等风气蔓延。但在这凉州之地却恰恰相反,官场之上虽都继承此类风气,但在市集底层中读书人倒是常被嘲笑无缚鸡之力。 年景又逢战乱时,尚武气息更是浓厚,秦舞阳的一身本事多让这些平日来便好斗的西凉汉子敬仰,心里实打实的佩服,未免对他的言行举止有盲目的推崇和效仿,听到秦舞阳也和侯霖看法一致,三十多号青壮瞬间靠拢来二十几人。 张虎气的捏紧了拳头,却实在不敢和秦舞阳叫板,侯霖和秦舞阳一合计,让愿意与他们一同离去的灾民把一些必要带走的东西拿上,轻装上路。 “张虎,这剩余的几十人可都托付于你了,可别做了军功薄上的数字。” 张虎紧咬嘴唇,身后余下的人大多都是妇孺,只有十几个汉子,要是让其他灾民发现这么一块好地方,他又如何能保住? 侯霖提剑连头都不回的离去,秦舞阳拍了拍张虎肩膀道:“好自为之。” 这一日,侯霖带着七十六人离开重云山。 一个时辰后,本是世外乐土的浅水河畔尸横遍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七章:猎狼 幽州燕阳郡。 九边塞外,百骑汹涌奔驰,当头一人穿着与燕阳义骑一般,只是翎盔上整整五羽,重铠之外套着一张绣着睚眦的大氅,威风凛凛。 大多数中原百姓印象中的北原都是荒无人烟只有黄沙参杂着灌木丛,寂寥到百里看不到任何活物。只有那些被视为茹毛饮血的匈奴蛮子才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苟活。 但在这九曲戍卒看来,却并非如此,百里大漠,千里草原,策马持鞭,早赏苍穹一片至天明,午观灼日映烧万里沙,暮看霞光照云海,何其壮哉! 这北原的雄伟景象是居住在小桥流水人家江南百姓永远都想象不到的。 北原自古便是人迹罕见的宽阔地域,大漠草原一边靠着一边,亘古不变的景色充满了沧桑岁月的历史感,至今大汉仍不知北原之北究竟还有什么,历史上大汉铁蹄所踏到最北边的位置也不过是广文帝时匈奴王庭所在神钓湖处。 幽州边境西边有一处内陆湖,在匈奴语中是‘三丹穆拉丝’,意为天佑,再往西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里面少有的几处绿洲地都被人所占据,成为一个个仅有一城的小国,星罗点布。大汉曾在百年前与这些小国通商,到后来战乱不断,逐渐也就失去联系,近几年才互换国书重新通商,深藏在紫禁城中的一张牛皮大汉地图上还标注着西域都护府。 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匈奴人南犯频繁的缘故,连身居草原深处的狼群也随之南下,不少边陲村落都遭到了袭击,丢失了不知多少头被牧民视为心头肉的黄羊。戍边将士常常嗤笑道匈奴果然是禽兽,要不为何嗜血残暴的狼要跟着他们的脚步。 百骑逐狼,弯弓纵枪。连马匹都全副武装的燕阳义骑踏在与人膝盖高低的茂密草棘上,溅起一片片泛绿的水花。连续两日的暴雨洗刷了多日来的酷热气息,与杏花春雨江南不同,北原的暴雨来的异常猛烈,不像江南那地落在人身上滑下的雨珠给人一种酥酥的惬意感,这里的大雨砸到人身上带来的是生生的刺痛。 身后一重甲红缨的的青年男子正是马瑾的哥哥马朔云,此时眯着一双虎目将燕阳义骑中皆配备的铁胎弓拉至满月,瞄准了一只游离在狼群外的孤狼。 身后一身松便常服的马瑾笑嘻嘻,活动活动手腕,也举起一张铁胎弓,与他兄长一般,将入手十分沉重的铁胎弓拉开,双臂青筋绷出,足有百钧力,看的后面所有燕阳义骑都目泛异光,暗叹虎父无犬子。 被匈奴人惊为天将的神天威大将军雪海山并没有携带那两杆子母枪,而是轻骑便装配了一把边军七品将校配置的四棱长剑,两杆背旗被他插在马鞍后,不紧不慢的跟在马瑾身后,脸上虽无表情,实则看到自己唯一一个徒弟如此神力,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几个穿着燕阳义骑赤色重甲的将军也都是在这片北原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当年紧随马昊明冲进匈奴王庭的猛将李猊,扛着旗纛被数十匈奴最精锐的王庭天狼骑包围其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的燕阳中军校尉甄琅。 还有曾经转战三百里屠尽八个匈奴游牧村落的燕阳牙门将军何如午。带领七名燕阳游斥在数百匈奴游骑的追杀中安然返回九边的斥候营校尉蓝真。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斥候营牙门将军及副将李云和李海。长侉着一张寻常人拿都拿不起来的神凰弓、燕阳府后哨营都尉甘茂。 数百个燕阳府将领平日来连见上一面都很难,大多时候都坐镇在燕阳郡各地的军镇里,今日却全都聚集在了一起,伴着骑队最前面那个五羽翎盔、睚眦大氅人物身后,心甘情愿的做一名马后卒。 那这个岁至知命的将军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官居四品武职,掌管燕阳府十万重骑,其名可止匈奴小儿夜啼的燕阳将军马昊明。 多年的边塞风沙将这个已过人生巅峰的将军五官蹂躏的如同沙砾一样粗糙,一把胡须上的嘴角咧开,看着两个儿子就如同当年他的伟岸身姿一般,西北望,射天狼。 “看来小瑾没被长安那帮从小在奶罐子里泡大的纨绔子弟带坏,没说连咱的铁胎弓都拉不开,雪山你可是能放下心了。”亲手杀了数百匈奴人的牙门将军何如午露出和善欣慰的笑容,对着一旁的雪海山说道,更引来身后几名能在九死一生沙场上交予后背的袍泽大笑声。 马瑾撇了撇嘴,将箭头对准了马朔北看上的那只孤狼。兄弟二人一同发力,两只箭矢传来咻咻的破空声,将那只可怜孤狼穿透,钉在了地上。 身后百骑的雄武汉子齐刷刷的举起弓箭,大喊道好,惊的前方狼群都不敢为同伴嘶吼两声,纷纷择路而逃,马朔北放下铁胎弓,看向弟弟的眼神里尽是宠溺。 雪海山摇了摇头:“比起马将军年轻时候差太多了,要是跟长安那些贵族公子哥比可能还称的上弓马娴熟,可撂到边境上,别说咱们燕阳府,就连燕云府和郡骑尉的游骑都比他强上太多,小瑾这一箭可是憋足了浑身气力,一箭就脱力了。” 马瑾果然在喘气,还揉了揉臂膀,面颊通红。 “呸!你就知足吧,当初我求将军让小瑾当我徒弟时足足求了大半年,最后你一句话就给要走了!你还给不给我李猊面子?要不今年抢马,你推个顺水人情让我先来?” 还未等雪海山说话,周围几个听见的将军都骂出声,说道李猊不要脸,后者只是一直笑,也不争辩。 “你那棍法留着回去教育你家婆娘吧!论起杀匈蛮的本事,咱说个公道话,确实老雪的本事要高出不少,你一棍最多砸死一个匈蛮,老雪可有两把枪,比你那根棍子不知长了多少。” 牙门将军李云嘴上冒着荤话,也不知说的究竟是哪个棍子,又是惹得周围一阵大笑,饶是脸皮比九边烽火台砖墙还要厚的李猊也是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当年老子我跟将军冲进王庭时,可知道拦住我路的是哪个?” 周围几人显然早就听够了李猊这般说辞,全都扭过头去,不愿意搭茬,他却越说越来兴致,马鞍旁悬着的熟铜棍轻敲马甲,发出咚咚的厚实声音。 “好家伙!那匈蛮比我那匹青骓还要高上三分,手里拿着一把几乎和我一样大小的单手重刀,我老李当时已经和几个匈蛮纠缠许久了,光是被我砸碎的脑壳子都数不过来……” 李海偷偷压着马蹄声到他身后,上去就是一脚踢到李猊的屁股上,这才让他止住了兴致,转过身就要报仇雪恨。 对这帮老部下的嬉骂打闹,马昊明早就习以为常,仍由他们去闹,两骑冲出去将那匹孤狼拖回来,马朔北和马瑾两兄弟一同下马,举起狼尸跪在马昊明面前。 马昊明沉稳的性子也难心如止水,哪个父亲没有望子成龙的心思?他披着数十斤重的铠甲下马,将两个儿子拉起来,身后原本嬉笑的将军们瞬间都静声,望向父子三人。 “爹不服老不行,当年披着重甲能三天三夜不下马,如今连三个时辰都觉得有些疲累了。” 马瑾在父亲面前向来一副孩子气,连忙道:“哪有!爹就算一百岁也能骑着马穿着重甲一路奔到匈奴王庭去!” “你这孩子……” 马昊明摸了摸马瑾的一头乱发,细声细语道:“将来不光我马家的担子,可能连这十万铁骑和燕阳郡,都要托付给你们兄弟三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八章:燕阳马氏 苍穹之下一片野。 燕阳府百位将校各显神通,独身逐狼,其中最为信手拈来的就是甘茂。草原上的狼群狡猾之极,畏惧这百骑重甲的赫赫威势,散开朝着四面八方奔散,不少人只能紧随其后等狼疲力之后在捉,追的过紧了很有可能会被野狼掉头扑下马去,至于刮掉几斤肉就看你本事,当然也有不幸命丧狼口的。 甘茂单臂缠着那把在北原上享有盛名的神凰弓,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悬挂在马肚侧的箭囊足足有四袋,即便他这匹沙里飞是千金难求的名驹,挂上一身厚重马甲和若干兵器后也是不堪负重,他只能取掉近身使用的长剑和一些零零散散的无用挂饰,可代表燕阳铁骑的马面翎可不敢取。 在他弓下已经有七只狼倒地不起,均是最为难瞄准的狼腹中箭,也是野狼身上最脆弱的一块地方,要不即便是他也难说一箭便能射死一只野狼。 纯黑色的宝驹沙里飞绕着四周打转,马背上的甘茂如闲庭漫步,两指又夹出一根凤摆箭搭在弓上。 六十步外一只面露凶光的杂色野狼应声而倒,附近几名将官皆大声呼好。 马家父子三人坐在不远处的高丘处,年事已高的马昊明解开头盔后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丝毫不介意那件大氅被弄脏。 “爹,你刚说一会把燕阳府托付给我们三兄弟,长安城里那位可答应么?我在学士府里无聊翻书时才知道,自只有百年前那场大叛乱差点搞得咱大汉分疆裂土,南北隔江而治时封了一位异姓王外在没有任何一个皇姓外的的人有此殊荣,世袭罔替可轮不到咱马家吧。” 马昊明仰头望向天际,轻轻道:“可知道为何我执掌九边一府十万兵马,却始终不和那些一朝得势便鱼跃龙门的家族一样成为这江山的豪阀世族么?” 马瑾嘿嘿一笑到道:“这有什么难理解,功高盖主和手握重兵向来都是最忌讳的事情,不巧这两件我们都占了。所以父亲你和那些咬牙切齿发誓要在官场上混出一番天地的官吏不同,别说每逢佳节往长安城里送礼,就连幽州境内那些想要巴结你的人来求见你都不见一面,这叫避嫌,我可懂了!” 旁边马朔北笑出声,插嘴道:“对是对,可不完整,成为豪阀世家的那一族不是书香门第?当初你百日宴时父亲摆出了百件物品,你小子就只往那木剑上窜,至于小鸢比咱两性子还要急躁,大早上就跑出城外去营里看操练,哪像读书的料!” 马昊明哈哈大笑:“你们若是真做成那整天和文墨作伴的书生,为父反而更发愁,这百年盛世握枪杆子的人是越来越少,握笔杆子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多少功勋后裔是被刀笔吏给一笔一笔凌迟成庶民的?又有多少酸儒妄想成为文可安邦定国、武可上阵杀敌的儒将?可除了写几篇酸掉牙的文章外还能做什么?有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为父看、百无一用是书生!” 马昊明拿出水囊,灌了一口继续道:“当然不是瞧不起读书人,这治理天下,让大老粗来做确实不妥当,也只有这些心细如水,满肚子里都是如意算盘的家伙来做才行。可为父只知先帝遗命,让我大汉子民不受匈奴劫掠之苦,别的事情,我向来不想更不顾。” 马昊明说到这抿了抿嘴唇像是想到什么:“为父这辈子只对一个读书人敬佩,就是当年全盘谋划北伐远征的叶先生,只可惜啊!” 马朔北道:“当初那个立于帝王侧二十年的孙寅不也是读书人么?” 马昊明轻啐一口:“呸!孙寅那老小子能和叶先生比?叶先生本是一介布衣,为了边境百姓才答应先帝随军出征,孙寅为了求一个光宗耀祖的功名,整整等了一辈子,死后才赐了谥号,可知道为何?先帝知道此人虽有才,却心术不正,所以整整打压了他一辈子!” 马昊明满脸不屑,却也没动多大肝火,毕竟人已西去,何必在嚼舌? 以前马昊明从不和两个儿子谈论这场在史书上亦是留下浓墨一笔的大事,偶有好奇问道,他也只说当年运气好,要不恐怕就死在那了,至于一马当先冲进匈奴王庭和生擒匈奴亲王的壮举,也是马朔北和马瑾年长后听父亲的那些老部下说出来的。 听到父亲亲口讲到当年那些风流人物,连一向不安分的马瑾也静下心认真听。 “我倒是在长安结识了一个书生,也是市井出身的寒士,名叫侯霖,被当今圣上青眼相加,想来可能十年后会是个叶先生第二吧。” 马瑾想到学士府后面茅房下的白衣身影,心里头念叨也不知现在侯霖如何。 “难啊!虽说乱世出英雄,可当今这世道虽有波折,却也安稳,当今天子虽是年少,却也是勤政圣明的好皇帝,上次那事,是我和先帝间存着的那份情谊,为父才肆无忌惮的和你哥敢公然违背条例带了八千铁骑出郡,血洗了那许姓富商的府邸。” “我不怕闹大,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燕阳府月月扩碑,日日白幔是为了这大汉和百姓!可以骂我拥兵自重,居心叵测。可如果敢对这些血洒北原,连马革裹尸都做不到的阵亡将士有半点不公!我马昊明即便与天下世族为敌!也绝不犹豫一下!” 马朔北接着话道:“所以此事煞了冀州世族的颜面,不知多少折子飞进长安,天子也断然不敢质问,寒了我燕阳府十万铁骑的心?谁能守住这九州河山的大门?靠上谷郡的燕云府?还是渔阳郡的重岭府?” 马昊明对这儿子已然算是大不敬的话没有半点职责,反而是点头赞许道:“善恶忠奸写不到脸上,每旬报给长安的军报就是最好的证明。” 日落西山下,尽是狼群死尸,只有几只得存一命,逃了出去,百骑最少的一人也猎杀了一只野狼,至于那背着神凰弓的甘茂,马下的狼尸已经叠成一座小山。 马昊明看着这些燕阳府的将官们,对着两个儿子道:“我马家以后人丁兴旺,也绝不能愧对外姓之人,燕阳府向来是忠义当先,为何每年与匈奴遭战数百次,却始终赢多输少,不是因为甲胄厚重,也不是虎枪锋锐,而是有敢把命托付给你的袍泽,更是有能替你挡刀兄弟!哪一天若是没了这种人,那燕阳府就是散沙一盘,可得谨记!” 马朔北和马瑾都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虽是恶名远扬在匈奴部落间的何如午却非常年轻,远远对着马昊明喊道:“将军!天色不早了,可回?” “回!” 百骑拖着狼尸往九边城塞缓缓行去,遇见不少往返的斥候,甚至有一队六骑只回来了一人,见到马昊明后嚎啕大哭。注定燕阳郡城外的碑林又要多上几座,燕阳府几乎每日都是如此,虽无战事,可每日都有斥候战死北原,甚至有的满队都葬在九边外,尸骨无人收敛。 主管斥候营的李云李海二人默不作声,一向不苟言笑的雪海山驭马到他俩身前,拍了拍两人肩膀,张开了嘴,却始终说不出来话。 马瑾看着九边城塞上执勤的将士突然开口问道:“爹!为何我燕阳虎枪要有纯铁来打造呢?既费功夫又费钱财,比起降龙木和铁木枝也好不到哪去啊?” 马昊明牵着那匹马,马上躺着因脱力昏厥的那个仅存斥候,就如同先帝当年牵着他的马一般。 “会告诉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九章:群虎山 上 西凉。 大汉九州七十二郡,如今江南扬州和荆州数位藩王谋反,扬州六郡如今都插满了逆字大旗,荆州南部浩浩荡荡八百里云梦泽里皆是艨艟蛟舰,却无一在听从汉室正统的命令,加上凉州七郡暴民四起,拉起百来号人的草寇都敢自立为王,这与天象七十二星吻合相映的大好山河瞬间就残破不堪。 对于西凉这些暴民草寇数不胜数的情况,朝廷的立场很明确,谁敢自立为王为皇就先打谁。武威拒马县一个教过几年书穷酸秀才仗着偶然得到了几本古籍就拉拢民心,自称是千年前大殷王朝皇室的后人,带着数百个庄稼汉子冲进县衙点了三十多号官吏的天灯,割县称帝,轰动一时。不过十来天就被骠骑将军林兴风麾下最精锐的步卒剿灭,连着一个县都屠戮殆尽,只要和暴民有半点关系的都连株,杀的整个县横尸遍野,无一生还。其余几个敢称王的势力也享受了相同待遇,到后面除了那个被说是天魁星转世的霸王外,所有暴民势力都学聪明起来,造了皇袍也只敢在自家山头威风,面对朝廷正规军队噤若寒蝉。 泰天三年暴乱初起时,长安的勋贵们都没把这事放在身上,只是为了安抚命比草贱的底层百姓派了兵部侍郎王夜明前往西凉平乱。 这位兵部侍郎在长安时就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即便见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和气样子,即便面对下属时也没见发过火,丝毫没有官大半级压死人的觉悟。 至于那些来兵部要钱要兵甲的卑微将军他也不像之前几任同僚一样收上几箱子金银才肯松口,只要不过份他都应允,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王夜明的家当! 就这么一个口碑皆好的兵部侍郎被拉去西凉顶缸,其余五部都在等着看这位仁兄气忿埋怨,上书摆脸子。毕竟他王夜明的功名是夜班挑灯考出来的,和那些争着去西凉夺军功的莽汉不一样,别说上阵督战,就连骑马他都不敢快一些。 出了名的好脾气面对这么个倒霉事还是一脸笑眯眯,收拾着行礼就到西凉赴任,到地方后一兵一卒没调动,只是张口要钱和粮,王夜明想的很简单,灾民之所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就是讨口饭吃么?有了钱粮谁还去造反? 凉州大大小小百来支暴民队伍都喜气洋洋的找王夜明投降,凉州刺史梅忍怀上书一份至长安道:王侍郎不费一兵一卒,纳 (本章未完,请翻页)降万众,实乃大汉洪福,国之栋梁! 一时间内王夜明成了长安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权贵都对其倾心,数十万石的粮食和千万雪花银从各州郡流入西凉,但经王夜明手的不过半数而已。 全被扣了。 王夜明虽是老好人,可并不傻,心里打的是十珠算盘,知道这粮钱不可能白白扣除,定是哪个只手通天的人物在后策划,可他不过是兵部的一个小小侍郎,又哪敢朝着长安吼一嗓子,吃了哑巴亏还得装着笑脸,只盼着老天爷发发善心,下几场瑞雨醒物,也就算过去了。 泰天三年,仍旧大旱,酷日裂土,除了陇右郡还算有些收成外,其余六个郡县每日都有饿死的灾民。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多吃不饱肚子的灾民成了世族官老爷为之厌恶的暴民,这位能做到唾面自干的老好人在被押送长安斩首时也撕下了那张笑脸,一声骂天,二声骂汉,三声时便已人头落地。 这凉州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烂摊子,骠骑将军来凉州有一年光景,可也只能对峙住坐大的暴民,彻底想要还这苦寒之地一个太平,谈何容易? 陇右郡边上的数十座高山峻岭如今彻彻底底成了匪窝,不少原本老实巴交的汉子为了一口吃的也就奔着去了,数十座山头哪家都不服哪家,看到这么多生力进山都争的头破血流,生怕晚了一步这些能成喽啰的家伙就被别人抢跑了。种了半辈子的庄稼汉子也老实,虽说落草为寇了也要瞒住自己控制不住的良心。哪家替天行道的旗帜大就往那家走,一时间周围几个受了旱灾的村子跑出近千名精壮汉子,一开始官府还封山管管,到后面人越来越多,周围县里的衙役也就不敢再来管了,反正西凉乱局已成定势,何必为了那点银子把自己命搭进去? 几个山头疯狂收纳人,最为盛的小丛峰甚至拉起了千号人,大摇大摆的往附近几个村落扫荡,将几个村落本就不富足的粮食彻底搬空,姿色好点的女人也带回山上犒劳最能抢的兄弟,只留下老幼在付之一炬的废墟上自生自灭。 这也只是凉州七郡的一个缩影,连富庶到有小江南之称的陇右都是如此,更何况其余六郡?只有老天爷知道有多少惨无人寰的事情。 这几日天气渐渐转阴,自今年开春至今日以来倒是下了不少暴雨,可惜早就成为荒地的农田上见不到往 (本章未完,请翻页)年那些忙碌的身影,虽说重新屯垦农田对这些八辈子都可能是农民的人来说是件轻车熟路的事情,可事已至此,他们再也不能回到农田上看嫩到滴水的麦谷。 谁让他们都成了那些官老爷最深恶痛绝的暴民呢? 在这叠嶂重岭的数十座杂乱山间,几个去年砍了村里小吏人头当投名状的汉子正百无一赖的在山脚下歇息,有几个年轻还未蓄胡的男子手里挥舞着榆树杆做成的简陋枪矛,嘴里还念念有词。无外乎是两月前将三十里外那座有几十号乡勇的村落攻陷时自己有多英勇,手里这杆木枪有多少人恨恨饮血。 几个人就这样打法每日光阴,然后回到山上寨中找些酒肉,如果几个当家的高兴,还会把几个玩腻的娘们分给他们泄泄火,比起山下那日复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自然潇洒快活的多。 正当几人无聊到脱裤子比谁尿的远时,两座坡丘中央的茂密杂草一阵抖动,钻出数十个人影来,这几个正在解裤带的汉子瞬间提起裤带躲到大树后面,心里嘀咕着不会是附近哪个山头过来搞偷袭的吧,正要差人去给那抱着附近一个村里最水灵姑娘的二当家吱个声,却发现这些人影中夹杂着几个幼儿和妇女。 “王哥,要不要回去说一声?” 被唤做王哥的汉子琢磨一下道:“去给三当家的说一声,看这群人打扮来历,不可能是附近山头的人,估计是逃难来的乡巴佬,几个娘们也不怎么好看,而且领头的除了那个小白脸,剩下几个一看就知道是刺头人物,特别是那个高壮汉子,估计还可能是军伍出身的人。” “那给三当家的说干嘛,就他那一副穷酸样,上次的几个女人,大当家的可一个没给他,除了那几本破书,娘的就没个拿的出手的东西。” 王哥听后一怒,小声呵斥道:“谁他妈让你去找三当家的邀功了,这些人看上去除了身上破布还有值钱的家当么?最近咱群虎岭几个山头是越争越厉害,多一个男人说话都能硬气几分,就三当家读过书,面相也和善,要不你让二当家出面那群家伙看到二当家头上两道疤还不得吓跑?” 被训斥的年轻男人也不生气,吐了吐舌头钻进荆棘里刹那就没了身影。 “那边树林里,藏了人。” 秦舞阳不动神色的轻声道,一旁那个被看成小白脸的人紧了紧身后的长剑,神情自然。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章:群虎山 中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这群虎山倒是个好地方,十座山头盘着六只下山虎。”不用多加思索,秦舞阳就确定了趴伏在山侧一旁人的身份。 郑霄云摇头道:‘不过一群地头蛇而已,别说出了陇右郡,敢出百里晃荡就得被剿灭了。” 侯霖嘿嘿一笑:“要我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现在怎么办?我们被盯上了,撤出去么?” 侯霖略微思索,摇了摇头道:“不,先别给其他人说,让所有人都到前面那片空地上,先歇息一会。” 秦舞阳听后皱眉:“要是这群歹人拦路杀人怎么办?若是有几十张弓弩恐怕我们所有人都得交待在这了。” 侯霖拍了拍秦舞阳肩膀,让他放心:“他们要是有几十张弓弩怕是这群虎山早就只有一头猛虎了,不入流的小山贼而已,再说了大哥、我们这帮人穷的叮当响,除了身上的破布外还有什么?想来也只有我这把官制的长剑最值钱了。” “他们可不知道。” “所以我说让所有人都到空旷点的地方,让他们瞧得仔细些。” “可……” 侯霖打断秦舞阳的话头,率先走到了前面的草丛上一屁股坐下:“这么久没动静,想必是去寻救兵了,不用愁眉苦脸,信我。” 秦舞阳不在说话,坐在侯霖身旁,手里紧攥着那根断矛。郑霄云招呼着七十多号人都过来休息,荆棘丛里的几个蟊贼仔细的打量着侯霖一伙人,看到几个妇人像是捂着心口一样裹着几块烂麻布,眼睛不停的打转,寻思着是什么值钱货物,却看到从麻布里取出几张干到发硬的烙饼,气的小声骂道:“哪来的穷鬼,长的寒碜也就罢了,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虽说他们也是落草为寇的剪径贼,好歹三四个人中有那么一两个穿着从衙役身上扒下的官靴和衣裳,哪像这群人,身上的哪叫衣服?分明是几块破布! 十几块放置许久的烙饼被众人瓜分,侯霖就着山泉水往肚子里头灌,这饼的滋味自然不敢恭维,不过这山泉算得上甘冽极致,若是在能搞些春茶可谓是人生的一大趣事。 报信的小喽啰一阵小跑回了山上营寨。群虎山六座山头里属小丛峰势头最旺,其余五家山头虽不如他这般强盛,却也豢养了千号人,整个群虎山里差不多有近万的山贼,知道了几 (本章未完,请翻页)家称王称霸的“兄弟”被官兵围剿后也学会了明哲保身,几件粗制滥造的龙袍只敢在营寨里穿,生怕被官兵知道。这座群虎山南边最高的山峰名为怯高峰,是一名不得功名更不得志的教书先生取的,取自“怯高引天恐神怒”的儒家说法,久而久之连官府的地志册上也这般称呼。 怯高峰上的大当家原先就是干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勾当,附近几处村县里都贴着他的悬赏,手底下也就几十号亡命之徒,生逢此乱世,看着几个有些来往的道上兄弟一个个拉起千百号人招摇过市眼红的不得了,反正早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造反失败也不过是砍头和凌迟的区别,狠下心一跺脚也用着替天行道的招牌招兵买马,短短时间内就招揽了千号精壮汉子割据这群虎山的一峰,这半年来和附近几座山头明枪暗箭争的不亦乐乎,都想吃掉对方壮大自己,若不是小丛峰忽然坐大,恐怕怯引峰早就吞并掉实力最弱的险关峰了。 二当家是离群虎山不远处一座小县城里的屠夫,仗着自己蛮力和处事蛮横的性情算得上一县地头蛇,本来在小县城里乐得逍遥,连县府里的衙役也得和他称兄道弟,平日来伤天害理的事情干的不少,天性欺善怕恶的县令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前段时间在县城菜市口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虽说满脸污垢却难掩姿色,一时心生了歹意,强行抱到自己家里行了那事,事后甩给那女子几块碎银,那女子也不哭哭啼啼,只是默默地穿上衣服走了。结果几日后几个平日来交好的衙役板着脸冲进他铺子要抓走他,看在平日来一块喝酒吃肉的交情上告诉他那女子是金家的一个千金小姐,兵荒马乱间走散才流落到这小县城,凭着那几块碎银得以逃回家族,特来兴师问罪,其中一个衙役还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刘疤子,看在我们以往交情上,等你上了刑场我会求那刽子手给你个痛快。 刘疤子发了狠,将这两个衙役用屠夫刀剁碎了喂狗,然后卷了这些年存的些细碎金银,舍弃了自家这三进三出的门宅跑到群虎山落草为寇,大当家的觉得这人凶狠暴戾,震的住底下那群心思各异的喽啰,就提拔他做了二当家。 怯高峰营寨里。 小喽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冲进这满是腥气肮脏味道营寨里唯一整洁干净的石房外,顾不得抹上一把汗,轻轻叩门道:“三当家的!山下看到几十号难民,王哥让我过来问你怎么办?” (本章未完,请翻页)石房里的三当家看上去弱不禁风,一身儒袍高靴,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文雅书生也是个恶名昭彰的山贼。 三当家正轻翻一本书籍,脸上露出几分不快之色。旁边屋子里那个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刘疤子日夜抱着几个娇小娘子快活,断断续续的呻吟透过石墙让他也心烦意燥,连本来爱不释手的几本书籍也看不下去,听到门外聒噪更是心生一股无名之火,喊道:“吵甚吵!男杀女留,卷了粮食和银子就回来!你是第一天干这勾当么?” 门外小喽啰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那伙人穷的叮当响,估计几十号人搜完身上的钱还不够把他们当猪肉卖了换的钱多。” “那就杀了取肉换钱去!” 小喽啰心里暗骂一句:就这样还是读书人?表面上却仍旧恭恭敬敬继续道:“王哥说就怕这伙人是附近山头新招纳的难民,我们心里估摸了下,有不少年轻壮力,他们打头的那个汉子估计还是个练家子,走起步来虎虎生风……” 小喽啰说的起劲,三当家放下手中书卷,听到后起身推开房门。 “走,带我去看一下。” 一路上不少寨中兄弟对他打着招呼,三当家也一一笑着点头回应,心却如寒冰一般。在他看来这些笑脸和奉承不过是假情假意,远不如他们见到凶神恶煞的二当家来的真诚可靠,更别说面对大当家时那噤若寒蝉的模样。 之所以他这么一个文弱书生能够在这些莽汉中脱颖而出,坐上怯高峰的第三把交椅,不过是因为大当家的一言定锤,听闻小丛峰上有一个足智多谋的军师,不甘落于人后,也就让他坐了这第三把交椅,这么一个钦定的三当家自然难服于人。 大当家的笑着让他自己起个外号,在这道上混,一个响亮的名号不可谓不重要。他自幼读书阅卷,七岁时便识字三千,在这文墨气远不如中原的西凉难得的多。 他心里本来就对成了草寇后悔的很,更别提起个什么名号,无疑是往心里再剜上一刀。 他自认才学还没到能将这些天天刀口舔血的草莽汉子驯服归善的圣人境界,却也瞧不上大当家给他起那个‘铁面书生’的名号。 可寄人篱下又如何不看人家脸色? 想到这,他又轻轻哀叹一声。 他赵俨山幼时可扬言要做那济世名臣啊!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一章:群虎山 下 大汉九州,唯有西凉和幽州产马,大多精锐骑卒皆出此两地,与幽州尽军户的情况不同,西凉少军户少戍卒却多驿站,西凉男儿从幼时就已经擅骑,更兼民风彪悍,这一马平川的西凉之地响马盗贼从来就不曾少过,也正因此由,一处暴乱起后便如星星之火瞬间燎原,整个西凉烽烟弥漫。 人数和武器在群虎山六座山头里并不占优的怯高峰之所以能搏得一席之地,也是因为大当家多年积攒的人脉和经验拉起了一支百骑响马,虽说在这山林间难有作为,可出了群虎山外抢掠可是来去如风,别的几家山头最近的日子过的凄苦,唯有怯高峰每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更将附近几个村落年轻的女子掠来夜夜笙歌,逍遥快活似神仙。 三当家的赵俨山一身儒袍跟在小喽啰身后,他城府本就深厚,如今在心底又好生琢磨,脸上表情更是阴沉难定。 既然已经投身在这怯高峰上,也由不得他在起其他心思,前些日子几家草寇看似声势浩大,结果被官兵盯上后几个有着响当当名号的匪头脑袋都挂在了附近县城上,不得不让眼界本来就比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山贼高远多的他深思熟虑一番。 整个西凉七郡能真正抗衡官兵的只有占据了那半郡之地的霸王,剩下在他赵俨山眼中都是不入流的草寇,如今官兵势大,单从局势上来看几个年初还跳得欢的暴民势力都被官兵围剿殆尽,不少原本就张望的势力大多顺应投了朝廷,反过来和前日还坐在一起喝酒的难兄难弟红眼相对。 赵俨山眼睛眯成一条缝,脚步不自觉的放慢了几拍,他可不想把脑袋挂在城楼上任人唾骂。所以对这突然出现在群虎山下不知来历的难民格外上心。 三月融雪时附近几家村县曾花了一笔不小的银两请来了陇右郡一名实权将尉,想把这群虎山几座山头荡平。几家平日来明里使刀子,暗里下绊子的山头瞬间比亲兄弟还要亲,在群虎山的一线天隙聚齐了千来号精锐设伏,仗着地势险峻大破官兵,足足砍了几百号官兵脑袋,侥幸逃出的官兵也被蓄势已久的响马追杀,一路上拾来的辎重粮草足够支撑个把月。 怯高峰的马匹数量最多,响马战力又最优,因此捞了不少好处,附近几家山头难免眼红嫉妒,本来就各揣心思的联盟瞬间冰解,与官兵打仗时没死多少人,反而战后分功不均惹得众人刀剑相加,撂下百来具尸体,步卒不论战力还是数量都不拔尖的怯高峰损失最为惨重,逃回来的百来号弟兄几乎人人带伤,幸好百骑响马带回来的战利品足够弥补损失,否则这怯高峰的山头恐怕都要被几家山头趁火打劫给削平。 他赵俨山就怕这伙难民是官兵想打入群虎山的奸细,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他一个爬山都会喘的秀才走投无路,还不得从百丈山崖上跳下去? 如今小丛峰隐约有成群虎山虎王之象,无非是有五百众轻甲陌刀的步卒,在这山地荒野间所向披靡,再加上两千普通士卒,光是人头山就压过其余五家山头。如今的凉州,手底下兄弟有多少,腰杆子就能立多直。 “可看出什么?是否像官兵?” 小喽啰正色,虽说赵俨山这个三当家的在底下谈不上什么威望,但既然能在寨中聚义厅坐上第三把交椅,他这个小卒子不得不上点心。 “回三当家的、这伙人应该不是官兵,后面拖着几十名家眷,精壮能战者也就二三十号人。” 赵俨山恩了一声,又活跃起了心思。 怯高峰不过千来号人,却有好几股势力盘根交错,其中那百号响马是大当家的心腹,过命的弟兄,虽说这乱世情义挡不住几斤金银,可出来混山头,要是做了反骨贼,那即便是最低等的蟊贼也会瞧不起。这怯高峰大当家的位置之所以这么稳当,也是因为紧紧攥住了这一百骑。 二当家刘疤子,曾问他在朝廷里哪位将军最善步战,他赵俨山一介酸儒,见过最大的官老爷也不过是一县县令,又怎能知道?于是随便诳了一个横江将军最善步战。这刘疤子颇是上心,特地去找大当家讨要了一个将军名号,并引以自居。 刘疤子手底下四百悍卒,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狂徒,却唯他马首是瞻,是他的嫡系弟兄,大当家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削他兵权,也是看准了刘疤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赏几个女人就打发的货色,没有另起灶台的念头。唯有他这个名不副实的三当家,手底下不过二十多号侍卫,还是大当家的看他窘迫才给他的,更像是监视他别起什么花花肠子。 如果能招揽这几十号难民上山,他赵俨山有信心拉起一支比起百骑响马毫不逊色的战力。 “乱世出枭雄啊!”赵俨山低笑道。 不过三炷香的功夫,两人就已到了山脚口,赵俨山正了正衣襟,带着一帮趴伏在一旁的几个弟兄走出荆棘丛,尽量和颜悦色的接近侯霖一伙人。 侯霖身后几个汉子如临大敌,站起身备战,几个妇人护着小孩躲到后面提心吊胆的盯着这帮山贼。 “在下赵俨山,是这群虎山怯高峰的三当家,不知诸位从何而来,因何而往?” 赵俨山一身素白儒袍,银冠束发,笑吟作揖,确实让人难生惧恐。 秦舞阳撇过脸看侯霖,侯霖抹了抹一手黑泥,笑着走上去拍了拍赵俨山的肩膀,留下一抹泥污,赵俨山一顿,却没有闪躲,只是眼神精光一闪出厌恶之色,侯霖尽收眼底,开口道:“原来是三当家的,我们是从陇右郡边境上逃难而来的,不想竟惊动了诸位山上的绿林好汉,还多请恕罪。” 侯霖说这就歪歪扭扭鞠了一躬,看上去就像一个邯郸学步的游闲汉子照葫芦画瓢装读书人,让人忍俊不禁。 赵俨山的养气功夫不俗,轻轻拍去肩膀上的泥巴印,笑意不减道:“这怯高峰虽说是我们这群落草之人的栖身之所,但绝谈不上惊扰,小哥这话倒是让赵某心难安了。” 侯霖腼腆一笑,摸了摸后脑勺,落在赵俨山眼里更让他心花怒放。 察言观色多年,他一眼就看出那个铁塔汉子应该是领头人,而这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的青年估计也和他一样,充当狗头军师的角色,从刚才答礼和言语中他认定这青年估计少时读过几本书,却是不入流的角色,学那些名士公子的言谈举止却连三分皮毛都未能掌握,故而才有这么一个不论不类的模样,这种货色哪能让他放在眼里? “这群虎山六座峰头,虽不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可我凭心自问,能以礼相待诸位的恐怕除我怯高峰外绝无。若是诸位没有投身之所,可以考虑考虑入寨一起做兄弟,头顶替天行道的彩幡大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人生美事除此何有?” 赵俨山这开门见山的一席话说的秦舞阳挑动眉头,他上前几步挡在侯霖身前先行回道:“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里面还多有妇孺随行,怕是给贵寨徒添麻烦。” 赵俨山不肯放弃,又出言劝解道:“如今世道难平,有一遮风挡雨的屋檐都可说是难事,再者说寨上也多有家眷,只要各位双肩扛得起义字,各位家眷自然衣食无忧,总好的过颠沛流离荒郊野外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二章:交涉 身后那些汉子和妇孺有些蠢蠢欲动,多日来路途奔波,即使是这些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也有些吃不消。如今心愿不过是有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屋顶棚落,不用在拖家带口流离四海。 “秦大哥!不如就听这位当家的吧,如今这整个西凉州都不太平,不被暴匪杀,就得被官兵砍了脑袋当军功,他娘的忒不是人过的世道啊!” “对!与其被别人砍了脑袋,还不如上山做贼寇砍别人脑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老子都个把月没尝过酒味了!” 一言点起瞬成波澜,赵俨山负手笑脸看着面前这群人争执,他还未煽风点火,就已经是燎原之势了。 秦舞阳犹豫不决,转头看向侯霖,似乎寄望他能拿个注意。多日以来的相处,侯霖摸透了这个武艺高强的西凉汉子脾性,知道这件事让他开口点头无疑比杀了他还难受,看着在旁颇有幸灾乐祸架势的赵俨山,侯霖对这个人的印象难免会低上不少。 侯霖将几个情绪激动的壮汉拦下,对秦舞阳试探开口道:“要不先跟着这位当家的在山上待些时日?反正如今也没个好去处。” 秦舞阳不说话也不点头,但侯霖明白他这算是妥协应允了。 身后众人欢呼,几个妇女搂着怀中幼儿差点喜极而泣,不少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要是在走下去,恐怕侯霖身后这些人有不少都得成为路边枯骨。 赵俨山笑容更甚,只要入了山寨,想脱身而出哪还有这么简单,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约莫就是这么个理。 侯霖转身,对身后郑霄云交代两句,赵俨山脸上笑容顿时僵住。 侯霖那把背在身后的长剑暴露在赵俨山眼前,让他震惊不已。 剑柄上的官造字纹做不得假,虽然没有常见的红色剑穗,但古朴沉重的剑鞘绝对是官造才有的独特手艺,绝非市井之间可以仿造的了。 赵俨山欲言又止,故意给他卖个破绽的侯霖戒备到了极致,这种微妙的紧张气氛连身后方才欢呼雀跃的众人都感受的到,茫然的看着前面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三当家,我们现在就和你们上山?”侯霖背过手,左手扶着剑身,右手微微抬起剑鞘,只要这看似和善的三当家露出半点杀气,他就要做取敌将首级的骁勇之举。 身后的秦舞阳看到侯霖背后的小动作,略感诧异,不知侯霖打的是什么主意,出于对侯霖的信任,他把手缓缓垂下,露出两根手指,身后看到的众汉子刹那都变了脸色。 赵俨山左手手指轻敲右手手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入寨的事情不急一时,有一件事情,我本不想开口询问,但一是我生性好事,二则是既然决定了上山一起做兄弟,那就得按道上的规矩来,投名状是必不可少的,倒不用现在来纳,我只想问一句:“这位小哥身后背着的剑,从何而来。” 侯霖嘿嘿一笑,也不搭话,解下剑身甩给赵俨山,赵俨山出手接剑,险些脱手,远比一般的佩剑重的多。 赵俨山轻轻将剑柄握住,发力将剑身抽出,一道寒芒直映眼帘,赵俨山感觉一阵刺痛,将脑袋往后偏移了几分才敢睁眼相视。 他身旁的小喽啰咽了咽口水,心里直道他娘的真是把好剑。 赵俨山上山前不过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穷酸秀才,即便在重文轻武的中原地界也无人愿识,更别提这民风彪悍的苦寒西凉,他做的庄稼活甚至还不如一些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妇人,常常被嘲笑是个见不得半点灼光的小白脸。久而久之心里就积郁了不少冷言风语,性情也越发城府暗戾。上山之后向来深居简出,不过跟着大当家的多少见过些世面,眼界远比之前开阔的多,他见过官军里配制最好的剑也不过是当时那个被砍了脑袋的校尉身上携带的四棱长剑,最后被小丛峰的大当家用五十副官甲换去。如今手上这把六棱长剑更甚,起码是个手底下有千号人的将尉方能携带的长剑,赵俨山手指在刚硬清脆的剑身上一点,发出一阵金鸣声。 他心里琢磨不定,方才敲打手背时心里第一个念头想的是这伙人是不是官兵伪装想要里应外合。当侯霖把长剑抛给他时他就否决了这个念想。 哪有官兵傻到露出破绽? 第二个念头是他在敲打剑身时忽然转念,这伙人十有是杀了一名官军将领才迫不得已逃难,不过在他看来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山寨上的兄弟哪个手上没染几个官兵鲜血?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就算到时候朝廷来招安,这群除了信自己手中刀的亡命草寇也断然不会接受。 他只怕引火烧身,万一这伙人杀的是哪个世家豪阀的嫡系亲属,到时候找到群虎山兴师问罪,可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刹那间数个念头一一闪过,外人看他只是在欣赏这把冷锋逼人的好剑,谁能猜的透他心思? “好剑!这六棱长剑可是官制的上品,这西凉道怕是也没多少人能佩上这剑,不知这位小兄弟从何得来?” “捡的。” 赵俨山无语,握着剑柄看向面前一脸无辜的侯霖。 “来人!取些酒肉,这些都是日后我们怯高峰的兄弟,切莫亏待着,我这就上山去禀报大当家的,只要大当家的一点头,各位今晚就不用躺着看星星了。” 赵俨山话锋一转:“不过这剑,小兄弟、我把话说的通彻些,要是想要上了山寨过的舒服些,恐怕得要你忍痛割爱了,倒不是我横刀夺爱,不瞒你说,我们大当家的是出了名的剑痴,要是小兄弟愿意献上这把剑,想必日后在山寨里也会多有照拂。” “舍得!舍得!” 侯霖看了一眼赵俨山手中的剑,轻轻哀叹了一口气,落在赵俨山眼中让他觉得好笑,觉得这种人物想必也没办法杀掉一个统领千人的将校。 赵俨山作揖,带着几个人上山去取酒肉。秦舞阳走到侯霖身旁附耳道:“真舍得?” 侯霖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舍得!身外之物、如果舍了这一把剑能让大伙入了这怯高峰待的舒服些,怎么想都是不亏的,这些时日,确实苦了些。” “这姓赵的家伙怎么看都不是省油的烛火,怕是心底有别的打算,刚才我明显感觉出他有强烈的敌意,却死死的压抑住,这家伙恐怕表面上有多和善可亲,心里就有多凶狠狡诈。” “是啊!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想在这种地方活下去,要是没些心机算计才是怪事。” 秦舞阳认真的看着侯霖:“我不放心!” 侯霖无奈:“我知道。” “跟大家伙合计一下,我们离开吧。姓赵的说的好听,什么义字当头,替天行道,入寨了就是兄弟、在我看来这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现在想脱身哪有这么容易?” 侯霖指向一旁虎视眈眈的怯高峰喽啰,说道:“骑虎难下啊!姓赵的既然这么急切拉我们入伙,想必还不会这么快把我们卖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得见识一下咱西凉的另类风土人情不是么?” 秦舞阳苦笑,倒是敬佩侯霖这种随遇而安的心态,也不再多劝。 赵俨山一路上山,怯高峰山寨里唯一一个用瓦砖改成的房屋外悬着一面稍有破损的彩幡大旗,赵俨山看着旗帜上自己手笔描的‘义薄云天’四个大字心里刹那五味杂陈。 随后他恭敬的站在聚义厅外,轻声唤道:“大当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三章:怯高峰山大王 记得曾经读书破万卷的赵俨山心境气吞万里山河如虎,如今站在这瓦房外却如履薄冰。 怯高峰上大当家韩平恶名远扬,在那些村民百姓口中是每顿要吃人心的妖魔鬼怪,虽说心向圣贤的赵俨山对这种市井言论唾之以鼻,听的多了也未免信上三分。 瓦房木门打开,一个个头不高,面貌也极为平庸的男子走了出来,看着彩幡下唯唯诺诺的赵俨山,心生几分不屑,却也不露言表。 “听说刚才你在山下拦住一行难民?想要招纳入寨?” 赵俨山心头一颤,余光打量了下旁边上来给他通风报信的小厮,万分恭敬道:“是的,大当家。如今群虎山峰头林立,更兼官兵无力他顾,正是我怯高峰坐大的时机,若是能一举荡平其余几个山头,收纳万号弟兄,何愁不能与那霸王一番割地称王……” 韩平不为所动,挥了挥手打断赵俨山的豪壮言论:“这些文绉绉的话留着给自己听去,知道与我一般当年出来扎点子的人为何只剩我一个还能逍遥快活?” 韩平走到赵俨山身旁,错身附耳道:“因为我最有自知之明,做个地头蛇绰绰有余,想要翻云覆雨做那过江蛟?怕是下辈子才有的福气了。你为什么对山下那帮难民这么上心?还不是看我手底下那百号响马和刘疤子的兄弟眼红?可莫要迷了心窍。我韩平读书没你多,可杀的人比你见过的面孔还多,什么人物没有打过交道?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堂堂怯高峰三当家,名号铁面书生的人物,要是没几个心腹我这个老脸也没地方搁,那群人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要上点心,可不要阴沟里翻了船,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吧。” 赵俨山竭力控制双腿不要颤抖,在身后喽啰看来大当家的笑颜对三当家的说事,羡煞了他们,要是哪天他们也能和大当家的如此交谈,那做梦都得咧着嘴笑。 “我、我明白。” 赵俨山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浑身气力都用完,要不是心疼身上这件山寨里唯一的摆袖长衫,早就一屁股坐倒了。 韩平满意的拍了拍他肩头,赵俨山险些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招子放亮点,可别把苍蝇招上山来,既然是要一起做兄弟的人,那就按山上的规矩走,按人头来算,想要上寨几个,就下去剪径砍上几个脑袋。” 赵俨山稳住身姿,把侯霖的剑递到了韩平手上:“大当家的看,这是底下一人说是孝敬我的,我一介书生,手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能提肩不能挑,要这好剑也是糟践,俗话说宝剑配英雄,这怯高峰上也就大当家的能配上这把剑了。” 赵俨山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心如刀割。 韩平接过剑,倒吸一口冷气,与官兵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对朝廷军制多少懂上一些。 虽说侯霖多日奔波,别说照顾这剑,连自己肚子都管不饱,让这浴血而鸣的好剑多少有些蒙尘。棱口之间多有锈处,却仍旧剑锋逼人,韩平拔出时剑身划过剑鞘清脆长鸣。 “这是朝廷军队里将尉才能配备的六棱长剑,非有战功者不能佩挂。” “上次来群虎山的那个将门子弟校尉,腰间挂着的也不过是四棱长剑,远比这把差的远了。偌大的西凉道,恐怕能有这剑的将官不过百人数,那小子是什么人?你可打探清楚了?” 韩平目光比这剑刃还要冰冷许多,带着几分杀气斜向赵俨山,赵俨山不敢直视,垂下头道:“我试探了他两句,不像是什么可疑之徒,他自称是侥幸捡到,从这伙人的装束和言行上来看应该没什么问题。” 韩平不在多问,深深打量赵俨山一眼后说:“不要太大意,今年这势头可不大对。” 赵俨山点了点头,略有迟疑问道:“这伙人扶老携幼,怕是纳不了这入寨的投名状,还请大当家的宽容……” 韩平恩了一声,道:“你自己看着来吧,怯高峰的三当家,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知会我一声吧。” 韩平走远,只留下后背早已湿透的赵俨山驻足原地,眉宇间阴沉的连向来没个眼力劲的小喽啰都不敢出声。 “去!把山下那伙人带上来吧,说话客气些,要是让我知道了你们这些王八蛋敢仗着在山上多吃了几年饭就卖资历,下次有战事挡在第一排做刺猬的一个都逃不掉。” 小喽啰连忙伏下身,跪在地上磕头道:“是!是!三当家的放心,绝对不会亏待了这些兄弟。” 赵俨山冷眼相看跪在地上毫无尊严的小喽啰,一甩袖摆离开。 泰天四年夏。侯霖带着西凉一伙难民上了陇右郡内匪患最为猖獗的群虎山怯高峰。 …… 不过几日光景,侯霖就已经习惯了这山寨上的日子,似乎在交出那把六棱长剑时,便忘了自己是在吏部登记在册的朝廷官员。 命如浮萍,随风而行。落在哪里不是生根? 寨上规矩倒不多,远比官场 (本章未完,请翻页)上的繁文缛节要简单,第一日在那彩幡旗下宰了几头红冠鸡,当着怯高峰百号人喝了生鸡血,大当家韩平走过来拍了拍他和秦舞阳的肩膀,说上一句道上最常听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算是入了这把脑袋搁在裤腰带上的行当。 二当家刘疤子只是站在底下远远的张望,打量侯霖一伙人里有没有姿色尚可的女子,结果看到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女人,有那么几个年轻还算能看的女子也都是做惯了庄稼活的村妇,对玩惯了县城里牌坊花魁的他来说,瞧上一眼都算污了眼睛,也就没了兴致。 自此侯霖很少再见过韩平,连刘疤子都少见,只有赵俨山来往甚多。既然小心思被大当家的看破,他赵俨山也就不屑再去暗里笼络,常常带着酒肉来看侯霖一众。起初侯霖一行人大多数都惶恐不安,原先都是本分的老实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往日来嘴里千刀万剐的土匪,着实不适应,也多亏了赵俨山多有照顾才打消了不少人的疑虑。 为了拉拢侯霖一帮人,赵俨山可谓不留余力,怕这群刚上道的雏头被那些心窍活跃的痞油子当作替罪羊,特地放下身段到韩平面前给他们求了个巡视后山的闲活,更让不少人感激流涕,觉得这个三当家与其他那些穷凶极恶的‘兄弟’不一样,是少见的好人。 侯霖和秦舞阳一直冷眼旁观,置身局外。 不得不说这个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眼光确实老辣,看准了这伙人中有本事的是沉默寡言的秦舞阳和常伴侯霖身旁的郑霄云。 对于侯霖,赵俨山并没有太过注意,心里对他也多是蔑视,文人相轻、这怯高峰上,读书人有一个就够了。 侯霖换了一件无袖的粗麻布衣,背后背了一把削尖的竹矛。像他这种在怯高峰上最低等的喽啰,别说配甲,就连一件像样的兵器都不会给,侯霖也坦然处之,怯高峰的后山是处陡峭山崖,别说人了,就连身形最为矫健的猿猴都没办法从崖下爬上山来,每天见的最多的就是一只只肥硕野兔。 在侯霖身旁这些汉子眼中,这可是一个美差,不用像其余弟兄那样出去烧杀抢掠,过着明天可能就没了脑袋的日子。秦舞阳和郑霄云两人提着些酒肉远远跑来,显然又是赵俨山行的方便。 秦舞阳倒了一碗随处可见的劣酒递给侯霖,问道:“你甘心么?在这种地方混日子。” 侯霖一饮而尽,看向远处叠嶂连峦的山峰。 “挺好,清风拂山岗,明月映霞光。”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四章:风雨齐骤 群虎山内贼寇数万,要是放在十年前怕是早被陇右郡兵剿灭干净,饱读圣贤书的郡县高官都是冷清极致的老爷,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凉州每年官吏政绩考核里就那么三个上甲,七郡里光是身穿红色云雁和白鹇官服的大人就有近百位,哪次不是抢破了头去争?就连最是爱收刮民脂民膏的贪官们逢到此时,也都会放下捞起金银的手。更别提五年一次的京察了,最让这些叱咤一方风云的官老爷们头疼的是京察向来都是御史台那帮油盐不进的书呆子,别提金银玉珠等俗物,就算提着价值连城的上贤手札也一样被这些长安来的贵人斜眼拒之门外。 至于在太平盛世里挣抢一份军功,那就更是难如登天,就算是门槛高到能把天下十指中九指数的读书人拦住的高门阙阀也要动心,笔杆子写的再好也不如几千几万颗反贼的人头让皇宫龙椅上的那位舒心畅快,让天下士子争红了眼睛的几件红色官袍,还不是这位九五之尊一句话的事情么? 只能叹一句乱世造时势,以往几年在这些做梦都想往上爬的官老爷眼中香饽饽的山贼如今却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泰天四年正好又轮到了五年一期的京察年,一只眼盯着脚底下,一只眼望着长安城的官爷们望断秋水都没打探出半点消息,似乎当今圣上忘了循环近百年的京察。 群虎山六座峰头的匪爷们自然没有庙堂上的官老爷那么不自在,日日潇洒快活,原本提心吊胆怕朝廷官兵来报复,结果几个月过去了都没半点声响,难不成官兵怕了? 侯霖坐在怯高峰后山一块巨大的黑岩上,手里端着一碗劣酒,听着郑霄云絮絮叨叨。 估计赵俨山是想把秦舞阳和郑霄云这两个看上去就和普通庄稼汉子不同的人培养成心腹,不留余力的拉拢和示好,其手段让侯霖都为之汗颜,想想旁边这个曾救过自己命的汉子受自己拖累,好好的王府侍卫当不成,跑到千里开外的西凉和自己颠沛流离,差点丢了命不说,相识这么久,侯霖也就请他在函谷关外吃过一次豆腐脑,每想到这,侯霖总是心生愧疚。 “后山下是一条山中涧溪,听姓赵的说是野味最爱聚集的地方,顺着这条涧溪往上走,就能到离怯高峰最近的另一座山头险关峰了。” 侯霖不曾打断,默默举起碗一饮而尽,听郑霄云继续道来。 “姓赵的说,这险 (本章未完,请翻页)关峰是群虎山众山头里势力最薄弱的一支,整个山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多号人,当初要不是小丛峰插手,那怯高峰早就吞下了这险关峰。这些年月这山头能撑起来也多亏了险关峰大当家的仗义豪爽,手底下的兄弟虽然日子过的比起其余几个山头差了点,但心还算暖,不过想来也撑不住多久了。” 郑霄云抬颌示意,侯霖望向不远处的一座千仞绝壁,险关峰是群虎山最高的一座山峰,直插云霄,倒有几分仙府气韵,烟雾缭绕,郁郁葱葱,不知情的人谁能想到这么一座充满仙气的峰头竟被一伙蟊贼占据。 郑霄云手指一屈在一展,指向怯高峰主山道的方向:“群虎山里势头最盛的小丛峰在最北边,扼住了整个群虎山南北两条出口其中的一条,听说在群虎山几座山头还未坐大时光是在山脚下做剪径勾当就能日进斗金,后来也就没商旅行客再敢穿这条山路了。有此地势之助,小丛峰能有今日之象倒也在情理之中。”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啊。”侯霖摇头。 郑霄云嘿嘿一笑道:“被你蒙对了,现在这群虎山都在传小丛峰和官兵有染,要不哪来的五百陌刀甲士,不过小丛峰有地势之优,视群虎山北山为逆鳞之地,剩下几个峰头没人敢踏足,要是想和官府搭上线并不难,不过其余几个山头并非铁板一块,背地里尔虞我诈下的绊子也不少,谁知道是不是一些心怀叵测的人编造出来的。” “无风不起浪”。 侯霖干尽最后一滴酒,看着暑气正盛,便招呼几个弟兄一同回寨里歇息,怯高峰的营寨半边是木石搭出的房屋,另半边则是凿岩开山挖出的洞口,山石性阴凉,在里面避暑比起捂着夏季里千金难求的冰块还要舒服。 春困夏乏秋无力,正值正午时,侯霖一行兄弟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却还一个个趴卧在树林下不肯动弹,就连腿上爬了几只山里最常见的蚊蚁也懒得抖动一下。 听到侯霖招呼后全都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往寨子里走。 群虎山北角。 小丛峰占据两座山头,稍矮的那座曾是一路陇右郡内极为出名的响马匪窝,七十多号人兄弟里面鱼龙混杂,甚至还有十几个羌人夹杂其中。比起怯高峰的百号响马也毫不逊色。却在去年秋冬交接时被小丛峰五百陌刀甲士俱斩于马下,正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因为此战,小丛峰的名声才逐渐显朗。 众峰头皆畏惧小丛峰的兵强马盛,却无人深究其原因。更没有心人来窥视小丛峰的练兵独到之处。赵俨山曾经起过这个念头,却无奈受困寄人篱下,最后不得不打消,也正因此缘由,赵俨山才放言群虎山中皆是乌合之众,注定起风不鸣雷,成不了气候。 原本响马的山头上驻扎着小丛峰的五百陌刀手。酷热难熬之际这五百人却列并列排成方阵站立在开拓出来的校武场上,人人皆挂甲带刀。 一匹高大白马轻晃颈下铜铃,上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公子爷,一身蜀绣缎质的锦衣,手上轻摇一把美人扇,面相俊秀。鲜衣怒马春风得意,就算在没眼力劲的人也能瞧出这是一位世家公子。 “魏老头儿,没想到你练兵还真是个行家,本公子随便扔给你几百淘汰的轻甲,你就能捣鼓出这么一支军队,要是本公子发发狠,给你搞上千副官军里只有上甲尉才能佩戴的寒星甲,那这陇右郡就能横着走了吧!” 这公子爷瞧着面善,开口却带着一股纨绔子弟的怪腔调,全然没有温尔卓雅的世家正风。 被唤做魏老头儿的正是小丛峰的大当家,已过天命之年,却看不出半点暮气。早些年间是凉州边境上的戍卒,远比群虎山其余几座峰头当家的见识多,年轻时甚至还和羌人打过几仗,年事高时领了赡养费从边境退下后到一处商贾庄里做教头,结果遭人诬蔑,被商贾告到官府,称其是十年前的江河大盗,迫不得已逃了出来,至于为何上了群虎山还成了小丛峰大当家的,就不为人知,就连手底下兄弟每逢高歌饮酒时随口问道,他也守口如瓶,半点风声都不肯透出。 魏老头儿旁边站着一个身姿修长的年轻人,比起健壮魁梧的魏老头儿还要高出半个头,看着神情倨傲的年轻公子哥略带不屑,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装作闭目凝神。 “三公子说笑了,不过年轻时候在军伍里耳濡目染,都是些皮毛,若不是当初三公子救我,也就没我今日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魏头儿你倒挺有侠士之风的嘛!” 年轻公子哥笑容灿烂,像是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少爷,唯有知根知底的魏老头儿心神一颤。 当初他借群虎山之力借刀杀掉他二哥,就是这般笑脸啊!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五章:武威金家 中原世家门阀最被人忌惮的倒不是妙笔生花和权势滔天,真正让那些寒门弟子感觉自己身单力薄的是世家门阀能浮沉百年不倒的雄厚底蕴,看见净尘红瓦一角檐就能让大多数衣食不保的寒门子弟望而兴叹,更别提见到那些中原一顶一世家公子哥的仪姿作态后有多相形见绌了。 西凉地贫天寒,比起富庶无比的江南自然不值一提。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自打娘胎出来就在这片土地生活的地道西凉人表面粗犷,性情更是暴躁,诸多原因导致中原百姓看待西凉人时总是带着不屑和嘲笑,连有望出人头地的西凉士子东出函谷关后也总得被中原士子讥笑一句‘沐猴而冠’。 骨子里都是倔强的西凉人向来都是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的性子,再加上身逢盛世,这百年来西凉七郡的墨香味倒是浓厚了不少。 更让西凉人觉得痛快的出了一口气的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中原士子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西凉也有可与中原豪门阀阙相提并论的世家。 武威金家,天水云家。 而此时驻马在小丛峰大当家魏老头儿面前的纨绔子弟正是金家嫡门的三公子金泰衍。 西凉七郡谁人不知金家权势滔天?比起一门心思钻研学问的云家,金家可谓是无不为其所用,无不登其巅峰。越规的几千府兵不说,就连大汉视为禁脔的矿山都敢染指,连大汉总共才有九名的封疆大吏刺史都得以礼相待。 在凉州境内,金家就是天高地远的土皇帝。 虽说武威被叛军攻陷,金家世代居住的府邸成了叛军几个首领的栖身之所,连金家几代先祖的坟冢都被叛军掘开,将棺材立在武威郡府城门外彰显,可谓辱人至极,如今的金家家主是清流贤士,听闻历代父辈被暴尸荒野后大哭几日,最后竟是哭出了血泪,天下士子无不叹其忠孝双全,骂那叛军丧尽天良。 说来奇怪,按理说已经家道中落的金家应该日渐西山,可这凉州地界似乎连风水都与中原不同,金家不但没说就此衰微,反而日渐庞大,举族百人迁移到天水后受到了与其齐名的云家家主出城十里相迎,被传颂为凤羽龙鳞入天水,本应是丧家之犬惶惶而逃,却成了一桩美谈。 如今再见这金家三公子还有闲情雅致跑到百里之外的陇西郡内指点江山,似乎想要借这群虎山最锋利的獠牙巧取一份军功,魏老头身旁的年轻书生更看不懂这些谈不上有沾染的世家了。 当然、他也不想懂。 (本章未完,请翻页)金泰衍耀武扬威的检阅了一番,连瞧都不瞧这个挺出众的年轻书生,径直走到魏老头身旁,附耳交代了几句。魏老头神情如常,只有对他习性透彻的年轻书生微微睁开眼,看到魏老头的两手攥的很紧,紧到指甲在布满老茧的手心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金泰衍拍了拍魏老头的肩膀,带着几个佩带着官制汉剑的侍从下了山峰,年轻书生看着还站在原地没回过神的大当家有些无奈,挥了挥手,在三伏天下穿着甲胄的五百陌刀手早就挥汗如雨,看到书生挥手后有条不紊的从校武场撤了下去。 “魏老哥,这金家三公子为人阴险狡诈,更兼狼子野心。连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亲哥哥都能借刀杀掉,我自认见惯了世态炎凉,可如此薄戾的人倒是头次见到。” 魏老头一言不发,只是冲着年轻书生摇了摇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年轻书生继续劝道:“这种豪门世家里的腌臜争斗连白身百姓都司空见惯,可此人已经除去了他二哥,却仍旧使人在外败坏他二嫂名声,逼其自尽,如此行事手段实在令人透骨寒彻!” 魏老头听后既没有出言附和,也没有训斥,而是轻声道:“可知刚才他对我说了什么?” “想来是让魏老哥难做的事情。” 魏老头自嘲一笑:“旁人眼中小丛峰几千号弟兄唯尊我命,忠心耿耿。料得我手段非同,我亦自认心狠手辣远胜常人。可比起金家这后生城府,差距何止是千里之遥!他短短几句话毁去我多年积攒下的声望名声不谈,更让我小丛峰千号人与他金家绑在一起,至死才能脱缚,可他这凌厉手段,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还不把我们当成弃子?” 年轻书生脸色发白,眉宇间化不开的愁怵,咬着牙道:“此举何意?” 魏老头摸着腰间挎着的四棱长剑,正是金泰衍二哥的遗物,淡淡道:“为他日后平步青云垫上一块牢实的台阶。” 年轻书生愤然道:“魏老哥你就答应他了?” “不然呢?孟起、你在聪明难到还能猜到小丛峰里多少人暗地里早就被他收买了?” 被其余几座山头羡煞的一老一少无力的瘫坐在原地,正应了那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群虎山怯高峰。 三当家的赵俨山不知从哪搞来了几坛凉州境内有名的寒潭香,将侯霖一伙几个他势在必得要培养成心腹的人请到他那算不上宽敞却足够容下几十号人的屋宅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比起官宴上游刃有余的推杯换盏,这些莽汉倒是直白的很,没有那么些繁文缛节和花花肠子,只要有人敬酒就会一口干尽,还咂吧咂吧嘴,回味无穷。 赵俨山两指夹着白瓷小盏,满脸笑意。几个汉子朝他敬酒他皆来者不拒,郑霄云犹豫片刻,也举起酒杯冲着赵俨山致礼,后者笑容更甚。 酒过三巡,还略有拘束的众人喝开了也就没那么多顾忌,连赵俨山都面颊微红,兴起时道:“我赵俨山虽说是这怯高峰的三当家,却是实打实的白手掌柜,说的话还不如一个小头目管用。承蒙各位抬举,日后我怯高峰百尺栏杆更进一步时必然忘不了各位。” “三当家豪爽!再来一杯!” 不胜酒量的人已经倒在地上和桌上酣睡过去,除了侯霖郑霄云和秦舞阳三人,其余汉子都已是醉醺醺,纷纷举起酒碗遥敬赵俨山。 一直沉默寡言,举杯不到三次的侯霖担忧,赵俨山乘机收买人心无妨,只怕隔墙有耳,传出去终不是什么好事。 微醉的赵俨山斜眼看向侯霖,放下酒杯从身后匣柜中取出一副油墨尚湿的地图道:“侯霖小兄弟,你也是咱怯高峰上为数不多的读书人,来瞧瞧本当家耗时半年绘制的这群虎山地势图!” 赵俨山推开桌上酒坛杯碗,借着酒劲甩开将近有四尺长的牛皮纸张,油墨泼洒处尽显群虎山全貌,连看惯了军伍中精准详细地图的郑霄云都眯着眼睛认真端详。 “赵某人平生最得意的就是这笔墨丹青,要不是几年前遭一贵家公子妒恨,否则休说这凉州七郡,怕是整个大汉都得听说我朔云赵俨山的名声!” 侯霖露出凝重神情,没有像往常一般傻笑或附和,他手指轻轻划过地图,落指轻敲之处尽是群虎山险峻地方。 观察到侯霖这个细微动作的赵俨山瞳孔猛然一缩,酒意瞬间退散。 这赵俨山确实有两把刷子,精心绘制的地势图山山川河流一览无遗,之前郑霄云给侯霖所说的怯高峰后山长溪,让赵俨山两笔勾勒就传神至极,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不知是被侯霖所惊,还是看着这副呕心之作一时心境难平,赵俨山挥袖,整只手掌摁在怯高峰上道:“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侯霖两指顺着长溪滑落,轻沾墨痕:“水本无愁,因风起皱。” 赵俨山第一次正视面前这个一直都未放在心上的年轻人:“倒是小瞧你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六章:寄人篱下 上 一副《群虎山地势图》可谓融入了赵俨山几年心血,几尺丹青淋漓尽致,虽是平时常用的军制图样式,却被赵俨山挥毫出了别样韵味,更像一副群虎山山水图,其他人可能只觉得画的逼真好看,但久在学士府的侯霖眼中,这副地势图比起当代丹墨大师的手笔也丝毫不逊色,这赵俨山确非自吹夸口。 酒席仍旧,众汉子豪饮不止,唯有赵俨山被侯霖一语激的酒意全无。 赵俨山眯起眼睛:“你到底是谁?” “不过乱世一浮萍,再俗一点你说我是蒲公英也可以,无根无基,浪荡呗!” 侯霖一脸无所谓,耸了耸肩,端起酒碗。赵俨山面色纠结,看着侯霖坦然自若,倒也没在计较什么,只当自己眼力太浅,漏了一只鱼群中夹杂的锦鳞。 “没想到在这怯高峰上也能寻到一个知己,今天这顿酒席花了我不少心思和银子,现在看来倒是不亏。” 侯霖摇头:“三当家的抬举了,我可不能像三当家这样绘出一幅豪气磅礴的山水图,只是刚才见到三当家一时踌躇,想到自己的处境,未免有感而发。” “你越说下去,我就越不相信那把长剑是你捡的了,就不怕我去大当家那里碎个嘴子?上怯高峰时,我特地给指了指寨门前还没干的血痕,就不怕自己成了下一个?” 赵俨山酒杯一甩,喧嚣嘈杂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大多数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在旁不吭声的郑霄云和秦舞阳凭着这么多日来形成的默契相互使了个隐晦的眼色。 侯霖不急不慌,看着怒发冲冠的赵俨山,满含笑意的将桌上酒杯扶起,声音不大,但在赵俨山听来却刺痛的生疼。 “大当家手底下有百号响马,别的寨子里的头领也都瞧着眼红,二当家虽说人是莽撞了些,可手底下那帮悍卒可都不是省油的主。” 赵俨山心头一沉,竟是一时说不上话来。费尽心机想要拉拢这帮人的心思三言两语就被侯霖戳破,赵俨山脑子瞬间如一张白纸,混着酒劲发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 “三当家的怎么了?” 有搞不清状况的汉子小声询问,却无人应他话音。 侯霖走到赵俨山身旁,将他扶起,轻声道:“既然我给三当家的透了底,那就说明我没恶意,三当家的也不必紧张,说句再让三当家揪心的话,看出你这些日子动作深意的人,绝不再少 (本章未完,请翻页)数。别提我们这些局内人,想必大当家的也早就看出来了吧,说不定连那个天天在女人肚皮上花功夫的二当家都瞧了出来,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不?” 赵俨山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认命了,他微微张口道:“不知侯小兄弟是抚骏县的官差?还是陇右郡内的郡兵?真要对群虎山下手了么?” 侯霖听后恨不得给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一个巴掌:“都说了我不是凉州境内的官府中人,你怎么就是不信?还得让我发个毒誓不成?” “兄弟当然不是凉州官府的,兄弟是打长安来的。”侯霖心里默默念叨。 赵俨山睁眼,仍是不相信,侯霖对这个笔下可绘出豪壮锦绣山川的三当家很是无话可说,分明手笔有万种山河气象,为人却小肚鸡肠。 “三当家一手好丹青不照样在这里屈身么?谁说鲲鹏展翅就能扶摇三千?多少人都是画地为牢?多少人又是身不由己?同是天涯沦落人。” 赵俨山眼眸一亮,也不知对侯霖说的话听进去几分。 侯霖趁热打铁道:“有些事情我倒是不想说,但这票兄弟带着家中老幼愿意跟我走,总得为他们想想不是么?三当家想要拉些亲信,我一个巡山的小喽啰就算眼尖看出来了也本不该多言。只希望三当家好好思量一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之说,大当家的能容的下一个有勇无谋的刘疤子在山寨里为非作歹,可能容得下一个文韬武略的人另立山头?” 赵俨山将侯霖扶起的酒杯端起,杯中尚有残酒一斟。 “敬你这一番肺腑之言。” 郑霄云暗松口气,心想还好这赵俨山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今日这怯高峰上怕是要染上不少血。 酒席散时已经西出斜阳,侯霖一行人告辞后,拐着微醺的步伐朝着住处走去。 怯高峰开辟出来的洞府可容千人,凿出来的石室近百间,女眷携着老幼居内,要是哪个汉子压抑不住裆下的苦火可以带着自家婆娘到后山寻个无人地方解决。 千号弟兄,家眷也不过三百多人,大多数都是没能成家就被凉州境内的各路洪流席卷,不得不落草的可怜人。 路上不少人对侯霖他们指指点点,上山也有些时日了,倒也和不少人相识,侯霖身后一个汉子打着饱嗝小跑上去问道怎么了,被问的那人摇了摇头就走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侯霖他们。 “怎么感觉像出事了?难 (本章未完,请翻页)道哪个峰头打过来了?” 侯霖看着洞府那边心有不详,脚步不由的快了些。 走到聚义厅前那展彩幡下,侯霖看到几个二当家刘疤子的心腹正拦在洞府门前,腰间缠着的雪亮军制朴刀不知让旁边多少人咽口水。 看到侯霖后两人脸色一变,其中一个走洞府,更让侯霖心生不安。 还未等侯霖走到跟前,这个人就拦住去路道:“二当家正在里面训话呢!你们等等在进去。” “太阳都没下山,弟兄们都没回来,二当家的难道给一群女人训话么?” 那人神情一滞,在刘疤子身旁多年浸染的痞气上来了,面前侯霖郑霄云和秦舞阳三人,就数侯霖最为面善好欺,他骂骂咧咧道:“你娘的!让你小子等着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再敢废话老子一刀削了你!” 这人正要拔刀示威,洞府门口跑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原本就破旧的罩衣被撕扯成碎布条,露出胸前大好风光,看到侯霖他们直呼:“老黄!你个杀千刀的!你总算回来了!” 侯霖身后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听后赶忙跑上前,刘疤子的手下又吐了一句脏话抽出刀来,秦舞阳上前左手将他胸领抓住,右手两指在他握刀的那只手虎口上猛力一摁,朴刀脱手掉到地上,周围不少人都停止脚步,连声叫好。 这山寨上可没仗义执言的侠胆心肠,哪天要是淌水湿了鞋没被人落井下石都算是三生造化了。 姓黄的汉子是一个樵夫,一身蛮力,人却憨厚老实,年轻的时候运气好,娶了村里脸蛋最俏的姑娘。 这女子如花,日光照多了不好,露水浇多了也不好,村里日子过的清贫,老黄天没亮就得进山砍柴,他这婆娘日复一日的苦日子下去也就人老珠黄了,只留下些先天的底子。 周围人眼睛在老黄媳妇胸前打转,老黄冲过去将身上衣服套到自家婆娘身上,连问出了什么事情。 他媳妇只是哭哭啼啼,刚才那声嘶喊好像使去了浑身气力,将头埋在老黄胸前痛哭。 侯霖皱了皱眉头,已经猜出了一二。 一个庞大身影从洞府里面走了出来,看着那个被秦舞阳已经放倒的手下呸了一口,两手还在绑着裤腰带。 就算傻子也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何况不少一窍的老黄,将媳妇从怀中拉出,抬起头露出一双早就红了的眼睛。 “我日你姥姥!”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七章:寄人篱下 下 老黄红着眼睛愤怒的挥拳而上,待真正抬头看到这男子凶神恶煞的相貌和额头上一道又长又深的疤痕时怔住,这尊凶神怯高峰上除了大当家谁不退让三舍? 刘疤子勒紧裤腰带,毫不在意道:“小王八蛋!你骂谁呢?” 老黄本还犹豫,刘疤子既然是怯高峰上的二当家,身份超然自不必说,更何况他们上山有些时日,刘疤子的凶名在外,听那些早先上山的所谓弟兄说过不少,都知道这刘疤子不光解了裤腰带祸害姑娘家厉害,上阵杀人一样眼皮不抬,官兵围剿那次,怯高峰最先冲下山把那群发懵的官兵如同砍瓜剁菜一通杀败的就是刘疤子和他手底下的悍卒。 西凉男子身材本就高大,在长安城里算是高挑的侯霖在这也不过与一般人相同,老黄比起侯霖仍要高上半个头,可对上刘疤子还得仰头才能望见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自家婆娘被祸害了若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别提日后无法在人前抬起头,就连自己心里都瞧不起自己,可敢对二当家挥拳相向,怕是这条贱命要丢在这座山上了。老黄如今的处境才真真切切是骑虎难下。 刘疤子开口骂后,他不再犹豫,凶猛一拳直朝刘疤子面首上砸去。 “怎么办?” 郑霄云小声问道侯霖,如同愤怒的老黄处境一样,侯霖亦是进退维谷。 这伙兄弟是他带上山来的,如果任凭被人欺辱,寒了这帮弟兄的心不说,侯霖自己也得在心里骂自己一声孬种。侯霖心思转的飞快,设身处地一想,换是赵俨山该如何?他还真是猜不到。 秦舞阳瞥了一眼连刀掉到地上都不敢去捡,而是转身跑掉的刘疤子亲信,一脚勾住朴刀踢起握在手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侯霖伸手拦住他,一双原本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复杂无比,咬着嘴唇道:“再等等。” 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却无一人上前阻拦劝架,纷纷离开这块是非之地远远含着笑意看热闹,刘疤子的两个亲信见到侯霖一般人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在注意,而是大声为刘疤子叫好。 刘疤子身材高大,未等拳风刮到他脸上时便凶狠一记脚蹬踢到老黄心窝口上,老黄悲唔一声,只觉得胸口沉闷,一时竟是只出气不进气,半跪在地上想要挣扎着站起身。 叫好声一片,纷纷夸赞二当家的天神下凡,两个亲信更是朝着侯霖一行人吐口水,眼神中尽是轻蔑不屑。 “这娘们是你婆娘?虽然比不得前些日子拐上山来的那些小娘子,但身段还算不错。老子对待自家兄弟一向不曾小气,既然和你婆娘那个、那个什么千金了,老子也不想在手底下人嘴里落个短,想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 刘疤子哈哈大笑,老黄婆娘连滚带爬到已经泣不成声的老黄身边抱紧了他,啼声不断。 “看不下去了!” 秦舞阳一把推开身前拦路的侯霖,将手中朴刀插进土里,侯霖心里哀叹一声,看着周围人数远超于他们的怯高峰喽啰,心知今日是在劫难逃,顺手向背后摸去,却不见之前那入手沉重的长剑,只摸到一把轻飘飘削尖的竹矛。 秦舞阳走到还在酣畅大笑的刘疤子面前,刘疤子毫不在意道:“怎么?这小王八蛋是你姘头?” 秦舞阳不语,只用拳头答话。 一拳尚未挥出,就带起劲风阵阵,刘疤子笑容凝固,退后两步,秦舞阳挥拳朝着他心窝子掏去,刘疤子架起双臂一挡,只觉得双臂发麻,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又退两步。 秦舞阳继续挥拳,只朝他心口打去,硬接三拳之后,刘疤子已是站立不稳,胳膊上红肿一片,竟是生起了淤青,看到秦舞阳又是一拳砸来,刘疤子双手已是举不起来了。 他发狠怪叫一声,如像刚才踢到老黄一脚一样,奋力一脚撩向秦舞阳裤裆,阴狠刁钻。却被秦舞阳拳开变掌,不费吹灰之力的握住。 刘疤子两个亲信眼见老大落了下风,恐于秦舞阳拳脚了得,正准备去叫帮手,却只听得聚义厅里一声怒吼,大当家韩平阴着脸走了出来。 “瞎闹什么!” 侯霖使了个颜色,郑霄云上前抱开已经骑在刘疤子身上举起拳头的秦舞阳。 韩平久经世故,瞧了一眼衣衫破损的老黄婆娘和刘疤子就大概知道了事情缘由,扫过秦舞阳的时候虽是平静,内心却掀起一番波浪。 刘疤子的拳脚连在绿林里混迹半生的他都认为不错,官兵围剿那次,刘疤子冲进官兵堆里手中大刀砍断后硬生生掐死一个官兵什长,几个山头的首领都眸生异彩,这种悍不惧死的手下最是难得可贵。 那一仗刘疤子身上拔下的箭矢两支,浑身伤势足有七八处,这个铁塔汉子即便这样都屹立不倒,怎地今日就被人几拳撂倒在地了? 韩平深深看了秦舞阳一眼,将他相貌记住。 “扶起二当家,今日的事情后面再说。” 两个刘疤子亲信在韩平面前唯唯诺诺,跑上前避开秦舞阳将痛吟不停的刘疤子搀扶起来。 刘疤子睁开眼睛看着秦舞阳吐出一口带血的痰道:“小子可以,这次趁爷爷不备让你倒是耍了一同威风,老子先记下了。” 秦舞阳置若罔闻,老黄在婆娘搀扶下向他道谢时才略微一点头。 “你们是三当家带上山的吧,今日的事情后面再说,三当家的既然管教不好,那只能我来教教你们上山的规矩。” “当初三当家的邀请我们上山时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起做兄弟。如今世道不平,能有一处安身已经是感恩大当家和三当家的玲珑心思,可这做兄弟的不应该是兄弟妻不可欺么?怎么就成了兄弟妻不客气。冒犯了二当家的自是我们这些做手下的错,可这事若是论起根源,依大当家的英明神武想必是清楚的很。” 侯霖直视韩平,不卑不亢。在学士府内面对满朝文武和九五之尊他都怡然不惧,这小小一座怯高峰又如何折了他巍然意气? “去把你们三当家的喊来。” 韩平不怒反喜,相比赵俨山的顺从应允,他更喜欢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硬气,绿林里卖主求荣和贪生怕死之徒最是繁多,骨头轻骨气薄,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唯有这种敢和自己叫板的人,大难临头时才不会倒戈相向,这和庙堂上忠言逆耳的道理如出一辙。 韩平转身,只是瞥了一眼还在骂骂咧咧的刘疤子,最是飞扬跋扈的他就噤声,被亲信搀扶着进了聚义厅。 侯霖长舒口气,刚才他一直用余光瞄着韩平腰间那柄本是他的长剑,怕这个恶名远扬的怯高峰大当家暴起拔剑。 略微思索后他拦下准备去给赵俨山报信的人说道:“我去。” 既然韩平觉得他们是赵俨山的人,那这件事情必须要告知他,想到这里侯霖心里幽叹一声,怕这个抑郁不得志的三当家丢车保帅,把他们推出去平息刘疤子的怒火。 赵俨山和侯霖两人并肩朝着聚义厅走去,侯霖斟酌再三,将事情缘由一五一十的告知赵俨山,随后屏着气打量他,如果赵俨山脸上露出任何异色,那他们这行人就不得不在做一次亡命天涯的丧家犬了。 出乎侯霖的意料。侯霖口干舌燥的说完之后赵俨山只是轻轻颌首,风轻云淡丢下一句:“怯高峰在没规矩也得讲个道理,那个秃顶疤子要是不肯认账,那赵某就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八章:鸿门宴 上 “等等你同我一起进聚义厅,大当家的无事不会叫上我和那秃疤子商谈,想必是出了什么连他都拿捏不准的事情,等等你就站我旁边,不要说话便可。” 侯霖嗯了一声,不在张口。 聚义厅内摆了一张上了年月的八仙桌,一道红漆大门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颇是老旧,不过这些过了今日没明日的草寇也没这么多讲究,侯霖上山这么多日还是第一次踏进这聚义厅中,难免有些新奇。 一张八仙桌摆放在中间,周围凌乱的搁置几个木椅,中间一张虎皮大座倒是挺气派,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韩平躺坐在虎皮大座上,两只手敲打扶手,旁边刘疤子喘着粗气靠在一张椅子上,闭着眼睛歇养,想来秦舞阳那几拳头分量不轻。 两个应该是被掠拐上山的年轻丫鬟手里端着酒碗侍立在侧,其中一个脸上还有清晰可见的巴掌印,看到赵俨山和侯霖进来抬起头,两双黯然无彩的眼神扫过,使了个标准的万福上前倒酒。 要是平日刘疤子两只粗糙大手早就不安分的往这两个平时没少被他蹂躏的年轻丫鬟身上摸去,秦舞阳几拳头倒是让他安分了不少,兴许也是抬不起两只臂膀,胳膊上的一片淤青连侯霖看上去都觉得疼。 韩平看到赵俨山带着侯霖进来,斜了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既然咱怯高峰的三个当家的都齐了,我也就说了、小丛峰的老魏头刚才差人过来请咱们去一聚,说是其余几座山头的当家也一并叫了,说是有要事商议,你们两个怎么看?” 赵俨山正在思索,刘疤子便先开口,他咧开嘴巴笑道:“大当家,他娘的有酒有肉为啥不去?老魏头那里听说好东西可不少,老子上次逮到一个小丛峰的喽啰,据他说魏老头那个二当家人可风流着呢,不知从哪拐来四个美人,天天一起枕大床,可把我老刘馋坏了。” 赵俨山等刘疤子说完后才缓缓开口:“大当家,这些日子流言蜚语可不少,说老魏头和官兵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现在整个局势对我们来说不利,七日前陇右郡安兴城那个擎山王都被官兵砍了脑袋,手底下一万多人死的死,逃的逃,老魏头会不会找我们商议招安一说?那老头曾经就是戍守边境的老卒,怕是对朝廷还有几分忠义。” 韩平嗯了一声,一时间堂内寂静下来。 韩平思索许久,才开口道:“上一次老魏头找我们商议还是伏击官兵那次,咱们可是占了不少好处。老魏头这人虽说心里阴沉些,可道上的规矩不曾逾越半分,这点还是信得过他,要是正如俨山所说想要乘机脱身洗白,你们二人可愿意?” 刘疤子摇了摇头:“他娘的官兵屁事情这么多,哪比现在逍遥快活?我老刘虽是个粗人,可也知道官兵堆里的水深水浅,找不到靠山,就咱们这千来号人,怕是投奔过去就被拆散了,到时候还不是砧板上的肉?武威那个林胡子不是年关时候投奔了官兵么?他娘的十五还没过人就被抛尸废井里了,天晓得汤圆吃上一口没有。” “只能见机行事了大当家,要是其余几座山头的当家都有意愿离开群虎山这座浅滩去趟官军这趟浑水,那我们怯高峰一枝独秀群虎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年虽说峰头之间争斗不断,可起码面子伤了里子还在,唇寒齿亡啊!” 韩平拿定主意:“二当家和我去,带上三十个兄弟,俨山、你可把峰寨看好,至于今日发生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哼!今日的事情是该好好说道说道!”刘疤子煞气丛生,一双凶恶眼神在侯霖身上打转,赵俨山闭眼全当看不见。 …… 小丛峰峰顶。 比起怯高峰真似剪径寨的装扮来说,小丛峰更像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军营,唯一一条直通山上营寨的铺石土路上逢十丈便有一座岗哨,上铺蓬草遮风蔽日,内设弓弩手一名,台下还有四个持矛喽啰。 营寨里更是密不透风,四处栅栏围杆上尽是蔟尖,营寨正中央的空旷地上有一座点将台,样式与戍境边军内相同,高两丈,上置一案台,端坐其中,尽收小丛峰四周景物于眼中。 小丛峰连其他峰头固有的聚义厅都与众不同,竟不以绿莽中普遍的聚义厅命名,而是别有心栽的安上一块‘将军府’的牌匾。门前两座汉白玉石打磨的镇门兽都是与军伍府邸一样的蒲牢神兽。 魏老头安坐将军府正厅内,比起怯高峰聚义厅的寒酸来说,小丛峰将军府简直可谓是皇宫。雕梁画栋、曲径台榭样样不缺,皆是出自西凉能工巧匠之手。 魏老头手里把玩着一对龙凤铁胆,两胆交错碰撞间响声空灵悦耳,魏老头表情越发安详。 两名婢女唯恐惊起大当家,踮起脚尖将出自官窑的茶具抬起,小心翼翼的搬走,其中一婢女不曾回头,没想到身后碰撞到一人,她本就身娇体弱,一个趔趄手中沉重的根雕茶具甩了出去,另一名婢女惊呼一声,百金难求的茶具大大小小碎了一地。 响声惊起魏老头,他睁开眼睛转头看去,见到那个他寄予众望的年轻人缓缓走来,不知分神想些什么,竟是撞在了婢女身上。 “公子,奴婢知错了!” 两个婢女连忙跪下收拾散落一地的茶具,一声惊响后年轻男子才回过神来,也未见其勃然大怒,反而是弯下身子与两个婢女一起收拾。 魏老头又闭上眼睛,右手攥着两颗铁胆转动,闭目养神。 其他峰头都觉得魏老头治军有方,羡慕他早些年间在边境上的爬摸滚打,却不知那五百啸立群虎山的陌刀手竟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一手打练出来,而小丛峰诸多类似军伍的繁多规矩也多出自他口中。 男子轻声安抚了两名胆颤心惊的侍婢,让她们下去,温和一笑,倒是让两个惊魂未定的侍婢心安下来。 细长摆袖飘逸身后,一身米色士子装扮的年轻人待到侍婢缓缓退下后又回到之前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坐在一张梨木太师椅上,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又梦到了?” 魏老头没有睁眼,单手把玩着铁胆问道。 “几年了,一直都忘不掉。怕是这辈子都要活在这恐怖梦魇之中,与其如此,当初还不如一死百了,何苦如今受这地狱般的折磨。”年轻人悲怆苦笑,眼白之处尽是红色血丝。 魏老头睁眼,怒斥一声:“荣孟起!既然活下来了,就别再轻易说出那个死字!荣家难道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本名荣孟起的年轻人如被当头一棒唤醒,收敛起那副落魄神情,似哭似笑:“是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十丈白绫每一丝都浸满了血,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哪个亭落院台没有尸体?” 饶是见惯了世态炎凉的魏老头也哀叹一声:“会好起来的,孟起、你是注定成大事的人,千万不要误了前程!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了你荣家屈死蒙难的百口冤魂!” 荣孟了点头,挽起袖子将通红眼睛梦里一擦,两条细长袖摆随风飘起,更是将他衬托的俊逸出尘。 出了将军府,摸着光滑洁白的玉蒲牢,顺势看去,营寨门口已经有几骑陌生人影挥鞭而至,本身脾性温和,不负君子如玉之说的荣孟起眼神冰冷,自话自说道:“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十九章:鸿门宴 中 群虎山,怯高峰。 赵俨山靠在聚义厅前彩幡下,闭眼沉思,微风徐徐吹过,他眼帘微微翘动,两只手放在身前摩挲,不知在想些什么。 住所山洞里,侯霖眯着眼睛看赵俨山许久未动,转过身去问道郑霄云:“黄大哥怎么样?” 郑霄云面露忧色道:“伤势不严重,已经回过神来了,不过老黄一直说要下山,说宁可饿死在荒郊野岭,也不愿意在这山上受这窝囊气。” “底下的兄弟大多都有些动摇,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里拖家带口的不在少数,今天这事情发生在老黄身上,明天怕就祸及他人了,那个刘疤子……呸!” 郑霄云吐了口唾沫,对刘疤子的不屑显而易见。 侯霖心情烦躁,本想先在怯高峰上熬过这些时日,如今看来只能另起打算了。 理了理思绪,侯霖看着在那展替天行道的彩幡下闭目养神的赵俨山开口道:“赵俨山答应我为了这件事情就算和刘疤子闹红了脸也要争一争,上山这么多日来他的性情多少我也摸出来些,比起杀人不眨眼的韩平来说双手双眼都是清白的很,不过身上那股酸儒气太过浓重,就像刻意拉拢你和秦舞阳一样,明明是有求于人,却始终难以拉下脸面,身段别说放下,连弯下半寸都不肯。否则也不会在这怯高峰上坐第三把交椅却还没有几个愿意交命知心的心腹。” 郑霄云笑着反问:“那你身上的酸儒气重不重?” 侯霖被他问的发愣,发觉自己一直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想了想在学士府敢在天子眼皮下放肆,为了难民敢和袁蒙冷眼相向,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到底算得上是士子读书养出的浩然正气,还是只为了自己侠肝义胆出口红尘浊气。 “在怎么比,也应该比他轻吧。”侯霖小声捣鼓道。 撇开这个问题,侯霖继续说:“可刚才在聚义厅中,刘疤子在那发狠话赵俨山却不作答,我就怕他一时又犹豫寡断起来,秦舞阳那几拳头可不轻,刘疤子又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记恨起来怕是比疯狗还要凶上几分。这义字当头的绿林营寨里,往往是不讲义气的人多,和庙堂之上大奸似忠是一个道理。” “那怎么办?要是就这样下山,不说赵俨山,那个韩平会放我们几十号人拍拍屁股离去?” 侯霖摇头:“群虎山群虎山,自然是骑虎难下。就像这绵延山路一样,上山容易下山难。” (本章未完,请翻页)两人正谈话间,秦舞阳手里提着那半截睡觉都要放在身旁的断矛凑到他们身边说道:“刚才老黄和我说,今天晚上他和几个人摸黑下山去,我劝阻了一番,但他们去意已决,我也不好挽留了。” 侯霖听后眉关上更是浮起一层挥之不去的乌云:“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小心一点吧,既然当初是我们带他们上山的,那如今也得让他们安全脱身才是,赵俨山那边我想个理由打发掉,但今日过后怕是日子就要难过了。” 秦舞阳笑道:“无妨,如果那个刘疤子敢来找麻烦,我就让他下半生都躺在榻上!” 侯霖看着秦舞阳一字一顿说:“如今形势不对,你也得和他们一同下山去。” 秦舞阳正欲开口,侯霖摇头道:“没得商量,你在这里反而会拖累我们,至于以后打算,看来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远处赵俨山似乎心有所感,转头扭向洞府。 小丛峰。 两个披着官军制式轻甲的中年男子下马,身后小跑来两个喽啰牵走马,老魏头从将军府内走出,满脸笑意,仿佛是要见两位多年不见的故友一般,至于这笑容下隐藏的阴冷算谋自然就不为他人所知。 “宁大当家,多日未见,身子骨还是依旧硬朗啊!” 披着轻甲的两人一人满脸络腮胡须,光是看面相就知道这是个天生注定往绿林草莽中蹿的主儿,另一名年轻稍小,不似旁边这位不修边幅,相貌清秀,只是略带病态的苍白。这两位是离小丛峰最近的铁将峰当家,同父异母的兄弟二人。 “承蒙魏当家惦记,这些日子过的还算舒服,只是时势转变的总是要比人预料的快,怕是逍遥日子不多了。” 老魏头客套奉承一句:“只要我们几座山头同心协力,天天都跟过年一样,只要我小丛峰有口吃的,再怎么寡恩寡情也饿不到宁大当家。” 身为铁将峰大当家的宁元成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骇人至极,也只有在大风大浪中颠簸惯了的老魏头还能嬉笑如常。 “宁小当家的伤势如何?”老魏头满脸关切,转过话题看向脸色苍白的宁胡浩。 “那官军什长的一剑可是阴毒的很,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上马杀人不在话下。” 宁胡浩撇过头去,对老魏头的不待见都写在了脸上。 宁元成既不缓和气氛,也不随他弟弟的话来阴损老魏头,而是站定了身 (本章未完,请翻页)子春风笑意。老魏头也不生气,拱手摆情,邀请两人入府。 宁胡浩看到将军府的牌匾后脸色更是难看,低哼一声大步迈过门槛,还不望瞧上一眼石阶上摸着镇门兽的荣孟起,眼神越发古怪。 就像刘疤子听到这荣孟起风流倜傥,落草为寇了还豢养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侍婢,宁家哥俩听到的更是庸俗不堪,说这年纪轻轻有着一副不俗皮囊的荣孟起是老魏头的断袖,每次见到他时,宁家哥俩的眼神就不由自主的古怪起来。 这些无踪无影的小道消息就像几座山头之间的利益争夺,明里暗里要踩互相几脚,虽说既然都成了白身百姓口中丧尽天良的盗寇,那可有可无的口碑自然算不上什么,还不如换上一柄开了光的刀口更让各个峰头当家高兴,这些没有源头的流言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恶心彼此用的,正在鼎盛尖头的小丛峰两名当家的传言自然是最多。 宁家哥俩刚刚走进府邸,小丛峰营寨门口又有两骑并肩飞驰,一个脸上有疤痕的光头骂骂咧咧,像是随时就要拔刀砍人一样,吓的旁边几个喽啰半天不敢上前接过缰绳。 老魏头见到怯高峰只有两名当家过来,眼神凶恨,按下心头溢起的怒火,含笑走上前道:“韩大当家,看来最近过很不错嘛!老哥我可是眼馋你那百号响马很久了,现在出山去寻些粮食回来可不似去年那般方便,要不我拿五十副官兵甲胄向老弟换些粮食?” 韩平目光不善,没有接这话茬,而是将马鞭塞到腰后打量着周围道:“魏大当家可有些不近人情了,我那几十号兄弟早就听说魏大当家豪爽,各个腆着脸要跟我来小丛峰喝酒,不想在山底下就被小丛峰的兄弟拦住,要是做老弟的我有哪些地方担待不周,魏老哥直言便是!” 老魏头一脸无辜,摊开手好似受了天大冤屈一样说道:“兄弟你这可是冤枉我了!” 老魏头凑到韩平耳边:“兄弟你也知道群虎山里面不知道安插了多少官兵眼线,今日我卖着老脸请你们各个当家的来此是有要事商议,走漏了风声、不好。” 韩平哈哈大笑,拱手抱拳,三人可寒暄几句,一起进了府邸。 荣孟起面色恢复如常,看着韩平和老魏头进了府邸,嘴角上扬冷笑道:“白日将军府,夜幕酆都城。” 怯高峰上侯霖看着不愿舍他们离去的秦舞阳苦笑道:“一朝寄人篱下,半世明哲保身,找个机会,我会带着剩余人找你。”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章:鸿门宴 下 将军府的侍婢柳腰轻摇,穿梭在庭堂之中,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食鼎绣碗,算得上是这匪气纵横的群虎山别样景色,六座山头十名当家坐于席中,对满桌琳琅视而不见,表情各异,皆是心事重重,连视色如命的刘疤子都感觉到气氛凝重,却也不敢放声肆言,在座的哪位主不都是这群虎山有头有脸的人物? 韩平眯着一双眼睛像是在打量满桌餐食,实则暗里观察其余几座峰头当家的表情,老魏头坐在主席上抚须一笑,举起两只手拍了两下,立刻就有一个婢女端着一盘青嫩田螺置于桌上。 “诸位当家的,可知此物是什么?” 韩平顺着老魏头眼光看去,不认得此物,其余当家也都一样。 这田螺唯有江南才产,每逢细雨朦胧时,江南稻田里就多有田螺浮现,这可是凉州任何一处地方都见不到的稀罕物品,像群虎山这些自幼就在凉州长大的当家们自然是无缘能见。 桌上这一盘田螺不过百颗,却嫩绿如初,不见死物那种灰暗色泽,一看便是官驿快马加送才能保持住新鲜,这老魏头确实手段通天,这么一盘田螺运到凉州境起码百金价码,而且有钱也很难有路子搞到。 宁胡浩暴躁如雷,不等老魏头卖个关子直插主题道:“魏大当家,今日召集我们各个山头当家的不会就为了吃这玩意吧?咱们都是爽快人,不如有话直说,我在这有酒有肉,可我山上的兄弟怕是再过些日子就没得吃了!几千张嘴巴,可不是这么一盘奇怪东西喂得饱的。” 老魏头一笑,自顾自的夹起一块田螺,用细签挑出里面的肉细嚼慢咽开来,让在座的当家们表情更加古怪。 “宁小当家这话可是真对得起咱绿林里面的那个与天齐高的义字了,既然各位当家的今日都没什么闲情雅致,那咱们就长话短说。” 一桌饭菜一时竟是无人动筷,都屏气坐直了等着老魏头的后话。 “既然上山做了这行当,那有些东西不要也就无所谓了。附近几个村庄小城早被我们几座峰头抢了个遍,别说粮食,就连房子都快拆完了,远一点陇右境内的安阳县又驻扎着几千官兵,可不是那些只会吃饭种田的郡兵,各位心里也都一本账,就算我们六座峰头齐心协力去抢上一把怕是也得不偿失,折损弟兄是小,被官兵盯上日子可就真难过了。” 老魏头放下筷子,认真道:“各位也都是豪杰之辈,目光也不短浅,对这群虎山外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有些渠道了解,今年年关,怕是许多绿林上的兄弟都过不去了。” 刘疤子心头一怔,最近日子他可过的惬意无比,酒足饭饱就玩女人,群虎山外的事情多少也听到些风声,可他向来不在意,听到老魏头的话不得不信上三分,对这今后展望难免心里空荡荡的没个底。 “魏大哥此言在理!从古至今绿林里哪位能够流芳千古的好汉是当一辈子遭人唾骂的剪径贼,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众人望去,见到伏马峰当家青振笑意盎然的插了一嘴。 韩平抿了抿嘴角觉得今日这宴席吃的是越来越古怪了。 伏马峰在众峰头里面势力并不强大,却也不容任何一峰小觑,不像小丛峰有能与官军精锐正面交锋的五百陌刀手,也不像怯高峰韩平有手下那百名响马。是地道的山贼,遇弱则抢,遇强则避,不见兔子不撒鹰,伏马峰的当家青振狡诈性情可见一斑。 往常几座峰头当家聚集在一起时青振也是一言不发,在旁冷眼旁观,不管其他当家的争的是面红耳赤还是火热滔天,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模样听着,就连上次群峰商量对付官军时他也只是端坐一旁,不露锋芒也不藏绌,不知是毫无城府还是心机太深。 今天青振破天荒的率先开口,更让几个当家的觉得今日定是不寻常,各个正襟危坐,百般心思在脑海里打转。 老魏头说到兴头上被人插了一杠,也不见动怒,反而拱手谦让青振,让他继续说下去。 青振也不扭捏捏捏故作姿态,豪爽一笑,面对诸多不善目光镇定自若道:“大汉立朝千年,休说诸位与我,往上数祖宗十八代都是汉朝子民,凉州动乱是真,可要说哪路绿林好汉能成气候未免是自欺欺人,就算是如今割据了半郡之地的霸王处境也堪忧,朝廷平定凉州动乱只是早晚的事情,我青振不敢说比起各位要聪明多少,但目光着实不算短浅,这群虎山只是暂时的栖息之所,召集再多弟兄也不过是为了抬抬自己身价,要是我青振有本事拉起上万人的队伍,想捞个六品中郎将还不是手到擒来?” 青振说到这端起酒碗豪饮干净,嘿嘿一笑继续道:“可惜咱没那本事,只能带着伏马峰千号弟兄捞个从七品的杂号将军。”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连老魏头紧抓筷子的手都一抖,无形的一股杀意浮出,更让这场本就各怀鬼胎的宴席变的煞气横冲,在场的哪位手上没有几十条人命?身上的滔天血气岂是寻常人能拟比?自认杀人不计其数的刘疤子和坐在他对面的宁家兄弟二人一比相形见绌,宁家兄弟两身上迸发的杀意可是从刀山火海里锤炼出来的。 “青当家可是话里有话了,咱们虽然都是不怎么讲道理的人,可这规矩还是要有的,私通官兵可是绿林里最大一忌,做了官家狗还要在魏老哥的地盘上摇尾巴炫耀么?” 韩平沉声说道,右手已经摸到腰边剑柄上,旁边刘疤子和韩平搭档多年,见到韩平肩头微抖就知道其心思,表面神色如常,两只手却悄悄扶在桌下,只要一言不合就翻桌再翻脸,对于他们这种义气写脸上从不记心里的薄情辈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青振摇了摇头,看着几个群虎山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面色不善自知凶多吉少,也就没了刚才那副和气神情,沉下脸道:“青振还是比苍城里羞月楼的花魁身价要高上不少,带着手底下兄弟投奔陇右郡郡丞樊封讨了一顶昭武将军的杂号头衔,现在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了。” 几把快刀迅速抽出,顶在了青振脖子上,两道淡淡血痕划出,青振临危不惧,看向老魏头语气平静道:“魏大当家多有对不住了,小弟上山之前差人往苍城捎了一份信,估计这时樊郡丞的部下距离群虎山不到百里路途了。” 不说性情本身就暴躁如雷的宁家哥俩额头上的青筋爆出,就连扬气功夫在这些莽气丛生的当家里算是最好的韩平都骂出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青振并非和诸位当家的过不去,不过富贵临门,稍纵即逝罢了。劝下各位,不如与我一同投入樊郡丞帐下,趁着这凉州境内还有战功可捞,早些站住脚,日后定然要比在这山上挨蚊子叮咬好得多。” 宁家哥俩脸色阴晴不定,似乎真被青振三言两语说动了心,老魏头一直冷眼相视,不发一言。 青振见到脖颈上的刀刃贴的不如刚才那般紧凑,诚恳道:“落草为寇只是一时的权宜之策,诸位要是诚心投靠樊郡丞,兄弟我敢拿人头担保从七品的将军头衔绝对少不了,至于魏当家,你小丛峰有那不输于骠骑将军帐下精锐的五百陌刀手,何尝不能挣个六品武职的中郎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一章:自引祸水 上 这场本就各怀鬼胎的宴席更是扑朔迷离,气氛越发紧张开来,老魏头愁云不展的眉头一倏顺开,哈哈大笑道:“青老弟,你这说客当的可不称职啊,凉州如今情形不论是我们绿林还是他们官兵,都是手底下人多嗓门才能吼大,一个从七品的杂号将军虚衔就把你给迷住了?” 青振讪讪一笑,底气比起刚才要弱上许多:“不瞒魏大哥说,当初沦落草莽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谁愿意整天被人惦记着项上人头?想着乘此机会脱身,来年穿着官袍,带着官印在我家老爷子坟头上拜个孝也算我这个独苗对得起先人了。” 老魏头不屑,低哼一声道:“只怕没有来年。” 一时沉寂下来,青振虽说神情自若,但毕竟脖子上顶着两把锃亮刀刃,不敢胡乱动弹,斜着眼对两旁向他举刀相向的当家苦笑道:“两位举刀不累可我这脖子有些吃不消,要不先把刀放下?兄弟我也是为了各位的锦绣前程直言相告,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切勿见怪。” 青振左侧的一个山羊胡小眼睛的中年男子胳膊纹丝未动,此人是群虎山中千潼峰的大当家童贯,善使快刀,不像老魏头和韩平的底细这么清楚,这个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瞬间崛起,没人摸清他的底细,只听说他幼时被一高人传授电刀诀,手上一把环手朴刀迅捷如雷,起初这些当家的还唾之以鼻,没人相信,而童贯也行事低调,直到上次官兵围剿群虎山,童贯十步踏峰而坠,右手一把刀冲进官兵堆里瞬杀十五人才让这些当家的心惊胆颤,不敢在小瞧此人。 童贯刀锋未有半分倾斜,对青振的话纹丝未动,另一人见童贯不放刀自己也拿捏不准,只好一同僵持着举刀。青振脸色渐渐阴沉,盯着童贯不在言语。 老魏头不见有丝毫慌乱,自顾自的倒上一碗酒,腰间那把四棱长剑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中:“青当家的,群虎山不管怎么窝里斗,可面对想要过来虎口夺肉的家伙不论是官军还是贼匪我们向来都是一致对外,像你这种自引祸水的家伙……” 老魏头一顿,手中酒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可真是够笨的。” 童贯在老魏头摔酒碗的瞬间收刀入鞘,青振只觉得一阵刀风从他脸上扑过,还没反应过来童贯的刀就已经入了鞘中。数人大惊,不知老魏头在捣什么鬼,像他们刀口舔血惯了,在凶险的场面也应付了不少倒也没被吓破胆,只是不知老魏头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酒碗猛的一摔便破裂成了瓷渣,宴堂两侧绘着山水图的屏风后无数人影晃动,荣孟起一脸淡定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十名陌刀手。 韩平暗道一句不妙,侧身回看,正门处也皆被陌刀手堵住去路,只能看到一面面晃眼的黄色熟铜盾和数十口闪烁冷光的利刃。 “绿林不如朝廷,这是不争的事实,卖身卖义做那官家狗,其实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不过青大当家,你未免太作践自己了吧!” 青振恍惚,他原本觉得胜券在握,志在必得才敢孤身来这场宴席,心想就算说服不了这些人起码仪仗着官兵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结果没想到这老魏头摔杯为号,引来这么多名震群虎山的小丛峰陌刀手,根本就是预先准备好了的手段,一时间他也不敢说话了。 看着众多不善狐疑的目光,老魏头起身走到荣孟起的身边,手一直摁在剑柄上,忌惮童贯那一手根本看不清的神乎刀法。 “一个从七品的杂号将军而已,还抵不过一郡之内名副其实的都尉,你觉得你手底下兄弟跟你奔了官兵还能任你使唤?” 老魏头呸了一口:“早他妈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吞的连渣都不剩了!” 众人各怀鬼胎,老魏头继续道:“六品中郎将?这凉州境内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的货色,我还真瞧不上,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瞒各位了,武威金家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金家三公子愿意接受群虎山诸多峰头,待到凉州硝烟散去,各位都将是这凉州境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透的仔细点,金家三公子已经许诺我一个五品的荡寇将军的位置了!” 韩平不在惊讶,只是在心里叹息,心想这群虎山繁荣景象到今日算是彻底完了。 童贯未等老魏头在出言,胡须一抖右手已经甩了出去,一道寒光乍现,直扑老魏头面首。 他这一招不光老魏头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周围几个心里暗暗算计琢磨当前局势的当家也没有想到,心里都骂了一声娘,随后拔刀扑向堵在门口的陌刀手,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去。 场面顿时混乱,刘疤子顾不得两只臂膀隐隐作痛,大吼一声掀翻了宴席,一桌精致饭菜哗啦啦的倒落一地,那一盘价值百金的田螺更是散落一地,厚重的板桌砸在地上,拦住一路从侧厅冲出的陌刀手。 这些人哪个手上没十几条官 (本章未完,请翻页)兵的命?让他们去投朝廷对他们而言无疑是在生死薄上点名字,纵是身死也不会在官老爷面前摇尾乞怜。 青振脑子转的极快,见到童贯从他身前闪过,他就扔了佩刀双手举起站在庭柱下默默看戏。 童贯本身就以刀快著名,更兼他抓的这个时机很巧,一时间别说陌刀手,就连老魏头都愣在原地,等到老魏头回过神时只觉得额头一凉,一道红色液体划过他眉毛滴落下去。 童贯的那把环手朴刀被一把雕纹着异兽的短剑弹开,利刃吹毛短发,虽然没有挨到老魏头,但凌厉刀风还是在老魏头的额头上擦出一道浅疤。 童贯心里一惊,已经很多年没人能拦得住他一刀了,他这种怪异刀法要领就是快,让人防不胜防,所以他少有和人纠缠多时的战斗,大多都是一刀对面便毙命。 一击不成,童贯借着刀被弹开的惯性顺着刀势往后撇开距离,两眼望向老魏头旁边那个手中短剑还在嗡嗡做鸣的长袍书生,发现他也在用一双恬淡眸子望着自己。 “没想到这小子也是个硬点子,真的没想到。” 荣孟起收剑入袖,一脸淡然,身后陌刀手俱出,将九名当家围在里面。 宁家哥俩骁勇凶悍,在刘疤子掀翻桌子的一刻就抽刀冲向大厅正门,知道这些陌刀手都是沙场的百战精兵,讲究一个共进退的配合,不愿纠缠,宁元成踩着一面熟铜圆盾高高跃起,将后面一个陌刀手脑袋像劈西瓜一样劈开,鲜血裹着惨白色的脑浆喷了两旁几个人一脸。 韩平怒吼不断,知道这时正是要同舟共济的危难关头,和刘疤子挡在后面掩护几个人从正厅冲出,入手沉重的六棱长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剑影,他毫不惜力的往几个要夹住他的熟铜盾上劈砍,这官制长剑确实锋利异常,劈在连重矢都破不开的熟铜盾上留下道道剑痕,而剑身却未有半点损伤。 宁家哥俩浑身浴血,合力将一名被踹翻在地,拿着熟铜盾护身的陌刀手砍死后跳出庭堂,向外望去。 宁元成一怔,随即放声大笑:“没想到今日咱兄弟俩要折在这里了。” 等到韩平也且战且退到将军府外后,原本因奋战拼杀的通红面庞也顿时面如死灰。 点将台上一个用红布包头的旗手举起黑旗,而将军府石阶下整整齐齐排列着数百陌刀手,见到几人后纷纷举起手中刀身宽厚的陌刀。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二章:自引祸水 下 天色渐暗,小丛峰举山都点起了火把,从山脚沿着木头石板搭成的山路旁岗哨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如一条火龙绵延曲折。 青玉石打造的蒲牢神兽像上沾满血迹,在火光照耀下格外渗人,老魏头看着一具具尸体被人搬走默不吭声,全然没有计成后的喜悦。 荣孟起走到他身旁,淡淡道:“山下也已经搞定了,没一个人逃脱,我一个一个验尸,确认没有纰漏。” 老魏头点头,望向群虎山东面,丛山峻岭,隔着数座山头,远远望去能看见有模糊的亮光闪烁。 “没想到青振这么狡猾,这倒在我们的预料之外,如果是陇右郡郡府插手进来,这事情可就难办多了。” 老魏头说话间,一具衣衫不染血迹的尸体被陌刀手抬出,一双怨毒中带着不甘的愤恨死气眸子盯着老魏头,圆目怒睁,似乎不相信自己就会这样死去。 尸体正是青振的,即便青振扔刀置身事外,可老魏头还是一脸淡然的将他喉咙割破。 他和金家三公子的约定里,群虎山几座峰头当家是要死绝的。 在陇右郡也算是叱咤风云的青振就这样轻易的死掉,还不如那些明知必死无疑的其他当家,力竭方死,也算对得起自己这一身本事和地位。 石阶上不停滴血,两个陌刀手捂住口鼻将一具早已血肉模糊的尸体抬了起来,纵然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尸身,面前这具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尸体还是让他们作呕。 童贯是最后一个死的,一手快刀在绝境中硬是拼掉了十八名陌刀手的性命,最后在抽刀换气的时候被身后一刀削去了握刀的半个臂膀,倒在地上被砍成了肉泥。 荣孟起一身长袍素衣不染血污,随着晚风阵阵两条摆袖飘舞。他咬着嘴唇道:“看来原先的谋划得做些改变,吞并其余山头得缓一缓了,只是不知来了多少官兵。” 老魏头露出一种上了年纪才有的疲倦神态,挥了挥手道:“去把探马派出山,等官兵到了后见机行事吧。” 老魏头又斟酌三分,淡淡道:“顺便把消息传到金家三公子那,让他出面摆平陇右郡的官兵,我们做到我们该做的,剩下的事情该由他了。奥、对!怯高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明日一早去怯高峰。” “诺!” 群虎山怯高峰。 还不知韩平和刘疤子已经丧命被人扔进乱葬坑的赵俨山正在挑灯百~万\小!说。 两名当家的至今未归不见任何人起疑,就连生性多疑的赵俨山都认为是这两人现在裹进了销骨床上春宵一刻。 至于底下的那些人更是豪饮不止,都已临近一更天,仍旧烛影不断。 后山隐蔽处,侯霖猫着身子悄悄潜到草梭梭子里,旁边密丛里一个黑影朝他招呼道:“刚才我把老黄劝住了,反正韩当家和那刘疤子晚上未归,这夜里山路不好走,我让他们明早在下山。” 侯霖点点头:“这样最好。”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没亮,群虎山最北边的小丛峰山口一队打着官兵旗号的千人队伍径直入山,山口处原本摆着四座拒马,此时却被人抬到路两边,老魏头面无表情的站在路口中间,旁边伫立着荣孟起闭眼小寐,袖摆飞舞。 当头一人身着军制盔甲,只是没有带上那厚重的翎盔,而是盘成一个发髻,打量着周围环境。他身后一面樊字大旗随风展开。 “群虎山贼寇魏铁拜见陇右郡丞樊大人!” 老魏头拱手,并没有行跪拜之礼,而身旁的荣孟起更是连眼皮子都不眨。 樊郡丞在马上居高临下撇了一眼,脑袋稍有弧度的上下摆动,算是回礼了。 “本官知道事情缘由了,既然你已经诚心归顺朝廷,那以往的事情既往不咎,本官素知你们绿莽里有投名状一说,入乡随俗,这群虎山还有几窝匪寇,就由你来收拾了。” 老魏头心里一阵苦楚,他原本想的是在官兵来之前将怯高峰上的最后一个当家的杀掉,最好乘机吞并掉怯高峰,多收纳些人,日后腰杆子也挺拔些,却没想到金家三公子连夜就遣人火速赶到了小丛峰,告诉他明日一早在北山口这等着官兵。 最让老魏头感到惊骇的是,他派出去给金家三公子报信的人不过刚走几柱香的时间,必然是另有他人,这小丛峰的一举一动果然早就在金家三公子的监视下。 “既然郡丞大人已经知道事情缘由,那我就长话短说,群虎山六座峰头,还有怯高峰上一个匪首余孽,就先从那下手吧,群虎山剩下的出入口我已经叫手底下弟兄去封住了,只是这山峰头易守难攻,就算我手底下几百号弟兄堆上去怕也于事无补,还得劳烦郡丞大人手下的精兵悍将。” 樊郡丞扬起马鞭,只说道:“带路。” 浩浩荡荡的郡兵小跑起来,入了群虎山中。 怯高峰。 侯霖睡眼惺忪,从干草铺成的石铺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旁边的郑宵云早没了踪影,应该是去送老黄一行人一程。 侯霖正准备洗把脸清醒清醒,刚走出洞口,却看到老黄一脸惊恐的从正寨门外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像是遇到鬼一样。 侯霖微微皱眉,要是让韩平知道有人当了逃兵下山,寨门前那两颗参天榆树上怕是要晾上人皮了。 “不、不好、不好嘞!” 鸡鸣刚过,昨日彻夜痛饮的人都还未醒,偌大的的山寨里只有侯霖一人孤零零的站着,老黄看到侯霖后憋足了气跑过来,脸涨的通红道:“官兵!好多官兵!” 侯霖心底一沉,望向寨门前两个岗哨,却无人踪影。 “看到大当家的没!”侯霖抓住老黄,示意让他缓口气在说话。 均匀了气息,老黄显然淡定了不少,这时寨门前又狂奔来许多人。老黄道:“看到了!他娘的韩大当家和那刘扒皮的脑袋被官兵穿在竹竿子上正往山上走呢!” 侯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念叨果然小丛峰和官府有一腿,情况危急,一时间他也琢磨不出来个办法。郑宵云和秦舞阳带着几个人迅速跑过来说道:“太多了!怯高峰底下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还有小丛峰的人,今日怯高峰的峰头怕是真要被削掉了!” 侯霖转身望向身后聚义厅前的彩幡大旗,冲着身旁老黄喊道:“赶快去把三当家的叫起来,剩下人去把能叫醒的兄弟都唤起来,不论怎样,只要保住了寨门就可以多撑一会。” 怯高峰的寨门虽然是木制,可其中关节处都镶上了铁钉,即便是攻城锤也要些功夫才能砸开,侯霖只怕官兵放火,木头遇火则燃,不过转念一想这山火并非儿戏,稍有不慎怕这整个怯高峰都得成一座火山,官兵断然不会轻易火攻。 众人去叫醒其他怯高峰上的弟兄,一会功夫居洞中不少人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很多都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到官兵二字,不少还一脸懵然,有些甚至连裤腰带都没绑紧,就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握着兵器跑了出来。 赵俨山铁青着脸跑过来,手里抓着一把古色古香的佩剑,一身长袍皱皱巴巴,发丝凌乱。侯霖正欲开口忽然听到巨石啸风的声音,随后寨门一阵剧烈晃动,已是摇摇欲坠! 整个峰头都是一阵震动,侯霖急忙俯下身,听到郑宵云扯着嗓子喊道:“妈的!居然用上了霹雳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三章:暗道 一片混乱。 侯霖看着几块碎石从他身旁划过,有一粒拳头大小的石块从他脸侧迸去,随后侯霖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温热液体顺着他鬓角滑落,艳的瞩目。 他一阵发懵,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郑霄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朝着秦舞阳招呼一声,随即拉着侯霖往聚义厅的方向跑去。 赵俨山面色惨白,两只腿打起摆子,双手不自觉的颤抖,剑身从手掌中滑落掉到地上都不知,他拱着身子半天不敢起身,原本还想着死守城门的怯高峰喽啰被这霹雳车一击就击碎了信心,纷纷裹着值钱物品往后山逃窜。 侯霖看着那些像是揪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的喽啰往后山奔去,摇了摇头,将已经丢了三魂七魄的赵俨山拍起来。 郑霄云大喊道:“先撤到聚义厅里去!” 赵俨山清醒过来,看见半掩半开的寨门冲着最近的几个喽啰喊道:“先把门给关上!否则等等官兵杀进来一个都逃不掉!” 几个正准备脚底抹油的喽啰犹豫半天,迫于平日来三位当家的余威,还是咬牙冲向寨门。 又是一阵石块撕裂长风的嘶嘶声,正中靶心砸到了本来就已经快倾斜到地上的寨门,两旁已经断了几根支柱的高台哨岗瞬间被劲风摧垮,四个刚跑到寨门前的喽啰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砸裂的沉重寨门掩住,掀起一阵尘土。 侯霖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这个冷兵器时代居然还有这种大规模杀伤的重型投掷武器,在他以往认知里只要没出现火药,那说明战争还是要靠人力去堆,他不是没见过长安城墙上的强弓劲弩,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让他惊撼无比。 一颗半人高的圆形石球在砸裂寨门后还借着向前翻滚,扬起飞尘无数,被寨门掩盖的几人了无音讯,两个恰巧在石球滚动路线上的人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被势不可阻的石球掀翻在地上,石球滚过,只留下一摊血污盖着血泥。 侯霖打了个哆嗦,踉跄的转过身反拉起郑霄云跑起来,边跑边冲着已经没半点血色的赵俨山和秦舞阳一行人喊道:“别管门了!再不走都成肉饼了!三当家,你给拿个注意,跳崖摔死和被这石头砸死都不好看,赶快想个办法出来!” 赵俨山被侯霖吼了一嗓子也清醒过来,咬着牙努力让两条腿不要颤抖,一丢以往儒雅静心的高士模样,扯着嗓子嘶吼道:“你们先去聚义厅!我回去拿个东西!” 侯霖骂骂咧咧,捂着头钻进了聚义厅,待到所有人都进来后急忙插上了门板。 “等他么?万一他自己跑了怎么办?”秦舞阳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倚靠在旁边墙上喘着粗气,沁凉的阴面石墙让他稍微心安,他张望一眼用纸糊成的窗户,见到已经倒塌大半边的寨门口还没出现一个官兵身影,心稍微沉稳下来。 “等!赵俨山绝对知道脱身办法,他也绝对知道这种情况他要想单独逃走绝非易事,我敢赌!相比怯高峰上其他人,他更愿意相信我们这些扎根不久的。” 侯霖踮起脚,看向窗外,两轮霹雳车的打击下怯高峰之众都成了惊弓之鸟,被吓破了胆子,偌大的广场上不见一个活人踪影,只有那展彩幡大旗摇展,侯霖看着上面的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只觉得讽刺无比。 右边土木垒成的房屋里突然冲出几十号人,看到霹雳车停止了攻击才敢探出头来,为首一人冲着房屋后的林子吹了声口哨,一匹骏马跃过十尺篱笆来到这人面前。 他一把抓住缰绳,蹬上了马背。其余人纷纷如此,不一会功夫树林中已经蹿出了几十匹骏马。 这正是韩平之所以能够雄踞一方的依靠所在,怯高峰赫赫有名的百骑响马。 一匹浑身乌黑的大宛马上的男子手持长矛,两眼湿润,显然知道了韩平已死,正在拉拢人心要集众骑之力杀下山去,为韩平报仇。侯霖感慨,这怯高峰上看来不全是狼心狗肺之徒,还是有这种侠肝义胆之士。 众人慷慨激昂,韩平这些年确实对他们不薄,更是替几个人挡过刀枪暗箭,是真真正正交命的弟兄,虽然里面有几人神情不定,似乎在犹豫,但大多数响马贼都附和举矛仰天大吼,誓要以命换命,让小丛峰魏老贼血染怯高峰。 赵俨山从他房屋一把将门推开,手里捧着一个胳膊长的木盒,侯霖一眼就看出这是放着那《群虎山地势图》的木盒。赵俨山跑过这群响马身旁并未停留,甚至没半点踌躇,而这些响马对这个三当家也视而不见。 赵俨山跑进聚义厅里,侯霖问道:“山下官兵不知道有多少,既然连霹雳车都有,那这几十号人就算仗着地势冲锋下去,也是死路一条,为何不告诉他们?” 赵俨山典型的书生体质,抱着木盒狂奔了一路憋红了脸,听到侯霖发问边喘气边回道:“没、没用的!这、这些人只听韩平的命、命令,我这个虚设的、三当家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俨山缓过劲来,环视了下屋内的几十号人,有老有幼,此时都透露着绝望,呆滞的看着赵俨山。 “跟我走,后峰有一条可以下山的路,不过极其难走。你们跟紧,若是走不下去我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赵俨山望向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将话说的通明,不希望受其拖累。 怯高峰半山腰。 一座重型霹雳车摆在开阔视角处,两名郡兵正吃力的搬运着一块打磨的圆石放在粗竹上。 这种大型霹雳车无轮,光是用来支撑固定机杼的支架都有八个,用精练铁索绑在粗竹上,在缠上几十根绳索,十人奋力向下拉扯粗竹,即可瞬发飞石,这座被带到群虎山中的霹雳车可投掷出三十公斤的石块,射程足达半里,是名副其实的大杀伤武器。 为了将这个霹雳车带到群虎山中,光是装载霹雳车的马车都有三辆,还有五辆马车装载圆石,樊郡丞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樊郡丞拉起缰绳,坐在马上远远仰望,见飞尘四起,隐隐约约听到马鼻和杀喊声,蔑言道:“真是不知死活的贼寇。” 旁边将令官轻擂军鼓三声,埋伏在山路周围的弓弩手拉开弓弩,对准了唯一一条算不上宽敞的山路。 马蹄声临近,当看到第一个手持长矛咬牙切齿的从山顶冲锋下来的响马贼后,早就箭在弦上的百名弓弩手箭雨齐发,三波箭雨之后,飞尘散尽,山路上堆满尸体,不少还未咽气的战马声声嘶鸣。怯高峰的百骑响马贼纵横凉州数载,终是覆灭。 侯霖一行人扶老搀幼,趁着官兵停止投石的时候急忙往后峰走去。 赵俨山指着一块略微突起的土丘道:“就是这。” 侯霖纳闷,这些日子巡视后山他们可没少在这土丘周围转悠,没见到能有下山的密道。群虎山的后峰是绝路无疑,峭壁几乎都垂直山巅,侯霖甚至还见到一只山中猿猴在抓着山藤荡悠时不慎跌下山谷。更不要说人了。 赵俨山把土丘旁的乱草搏开,出现一个勉强能钻进一个人的山洞。 “我也是描绘这地势图的时候偶尔得见,怕是韩平和刘疤子都不知道这怯高峰上还有这么一条密道,想必是前人所留。” “里面宽敞的多,赶快进来。” 赵俨山一马当先,率先钻进了这洞中。 侯霖朝后一招手:“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四章:大殷朝歌 正如赵俨山所说,这仅能容一人钻进的小洞穴之中别有洞天,侯霖俯身进去后发现脚下踩着的并不是松软的土地,而是坚硬的石头,他心里了然,这应该是有人开辟出来的。 外面又响起霹雳车飞石的声音,官兵并不急于上山入寨,只是用霹雳车慢慢瓦解还存在抵抗心理的顽敌。除去韩平手底下那百骑响马贼以死表忠外再无一人敢冲下山去和官兵拼命,不少人都安安静静的呆在居洞深处,等着官兵入寨纳降。 侯霖心里暗送一口气,这倒是给了他们时间,让他们一行人能全部进入这里。 赵俨山擦抹头上的汗,将木匣抱在怀中,拿起旁边一个浸满火油的火把,以火石击火点燃,心中方定。 看到火光照亮这洞穴,所有的人都长舒口气,叽叽喳喳的人群片刻安静下来。 侯霖借着火光看到这应该是一件石室,被青色石板将周围密封,侯霖觉得新奇,这怯高峰在韩平占山为王之前也有过人迹,后峰山巅之处还有一个古亭遗址,旁边还有碑文半面,不过年代久远,几百年的风吹日晒碑文早就被抹去,那古亭据说是一名老儒生所建,给当时还是荒山的怯高峰取名的亦是此人,如今怯高峰长存,古亭却只剩莲花状的底台了。 除此之外,侯霖再无听过这怯高峰还有什么故事。 赵俨山倚靠在青色石板旁,开口道:“当初我绘制群虎山地势图时,不慎跌脚发现了这个洞口,当时大雨连绵,估计是被雨水冲塌了土层,不然我也发现不了这个地方,顺着下面的洞口往下钻,就可以到怯高峰的潺溪旁。” 侯霖这时才发现这石板并不是青色的,而是有许多青苔附在上面,侯霖用手去抠掉一块,发现这石板更是奇怪,竟然是紫色的。 不知经过多少岁月,这紫色的石板在侯霖抠掉表面青苔后露出夺目神采,在火光照耀下绚丽夺目。 侯霖心中更是疑惑,这种紫色的石头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他用手指敲了敲,发出沉闷声音,可见其厚重。 他灵光一闪,问道赵俨山:“这不会是那儒生的墓穴吧?” 赵俨山摇了摇头:“不可能是,等下你下去就知道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洞穴应该是一条台阶路,不过时间隔着太久,很多地方都被土层覆盖,有些地方得滑下去。” 说到这,赵俨山脸上露出难看的面容,似乎想起第一次他发现这里时的窘迫境界:“一次只能过一个人,都别过于急躁。” 歇息片刻,赵俨山轻言道:“走。” 他在前面打头,秦舞阳紧随其后,拿着火把照明,侯霖跟在秦舞阳身后,赵俨山多备的几个火把都被众人抄起,隔着一段给其中一人。 赵俨山俯下身小心翼翼的从洞穴走下去,前面几阶台阶破裂不堪,侯霖只能一手撑着地,用脚慢慢去探路,等过了十丈后石阶逐渐好走起来,侯霖这才发现,这狭隘洞穴两旁居然绘着壁画。 他大吃一惊,这壁画上的描绘方法与当世不同,不似如今笔法锋勒。 赵俨山道:“我初到此处时,也是极为震惊,这两旁壁画的勾勒手法是古术,自大汉开国皇帝刘麟登基之后,这古术就逐渐失传,我也曾是在古书上见过一些,也曾照着这壁画描勒过,却始终形像意不像,最后我也就放弃了,这漫漫一路,都是这壁画。” 侯霖舔了舔干涸嘴唇,照赵俨山这么一说,那这地方建造怕是在起码八百年前。 千年时间,沧海桑田。如今记载大汉开国之前的古籍存世的不过五指之数,大多都是后世的仿本,真伪难辨。 大汉之前为大殷王朝,是中原的一个强盛部落,当时中原数百部落林立,争伐不断,战火连天。 每一天都有弱小部落被毁灭,也有新部落竖起战旗。 相传大殷王朝歌天生重瞳子,身高九尺,相貌伟岸,出生时天降异象,星河滑落,天倾刀戈,自天外落神兵千柄,当时的大殷部落在东海海畔,有数千部落民见到东海之水翻江倒海,九蛟争珠。 当时作为部落王第四个儿子的朝歌一出生就被立为下任部落王,无人争议。借着这天赐的千柄神兵,朝歌成年后征战六合八荒,殷字大旗所向之处,披靡无敌,短短十年一统中原,数百个部落愿意臣服,朝歌于泰山山顶即位,古籍记载:大殷帝王朝歌以蛟筋做带,雪虎皮为袍,脚踏犀角,执天河登巅。重瞳左目现日月星辰,右目著山河大川。山脚百名部落王心悦诚服,匍匐高呼帝名。 朝歌性情寡言沉默,机警多智,正因如此方能百战百胜,凡临战之时,皆披坚执锐于先,不落人后,其士深感其心,尽不惧死,固横扫中原无阻矣。 朝歌称帝后,性情转变,暴虐残酷,每日以杀人为乐。众部落因为他英年善战所震慑,敢怒不敢言。 后朝歌年渐衰老,双目失明,重瞳不见光识物,惧死贪生,有方士献言:可修筑通天廊庭直达天外天,向上仙索求长生之术,朝歌应允,下旨诏令每部落出壮丁,修建通天廊庭,更是大肆招纳方士,以求长生不老之术,一时民不聊生。 通天廊庭百丈之时,天怒朝歌不思为政,所作所为有失天道,上击天雷,断通天廊庭,以绝朝歌长生之路。朝歌盛怒之下将当时招纳的数千方士绑与东海高崖之上,沉石海底,以大殷八百年水德国祚抗衡天意。 苍天怒容,降神兵赤霄,落与旷野,赤霄剑锋所落之地大火燎原,三日不灭,被刘麟所拾,一剑挥去,斩断大殷国运八百年,一时中原战火又起,刘麟多年征战,平定天下,立国号为汉。 记载这段历史的竹简在学士府藏百~万#^^小!说的顶层,侯霖曾有幸翻阅,自大汉开国之后便不盛壁画,直至今日除去丧事陵墓记载外,其余都是浮雕刻纹,再无壁画。因为传言朝歌最喜壁画,曾以人血做墨书金玉墙壁百尺,美奂绝伦,惹得天怒人怨。刘麟虽不明言禁止,但群臣皆不敢在做壁画,久而久之当时的壁画术法就逐渐失传。 这长长一段壁画都是在叙述一件事情,年代久远,早就模糊不清,侯霖看了个大概。似乎是讲述有一个部落在山中发现了一座楼宇,里面人物刻画十分简单,只是用黑色线条描出四肢,其中带头一人体形庞大,应该是这部落首领,之后的一段被泥石覆盖,侯霖也没时间去将泥石抹去,只得跳过去看。 这首领似乎进入了楼宇之内,然后带着族人跪伏在楼宇之外,这一段壁画保存的十分完好,侯霖细看之下甚至能感觉出当时这首领诚惶诚恐的表情。 侯霖看的津津有味,脚下步伐也慢了三分,身后郑霄云看侯霖如此入神,也没打扰。 之后这首领将部落中的一对童男童女献祭在楼宇之外,侯霖正要再往前走张望壁画却撞在了秦舞阳后背。 “那边不知是通往哪里,被土石堵塞,不过出去的路畅通无阻。” 赵俨山喘息一口气,继续前进,侯霖看到壁画通往的正是被土石堵塞的严严实实的一条岔路,而赵俨山走的那条路两旁什么都没有。 壁画被土石覆盖,侯霖伸出手去扒开一些,只看到好多线条,像是献祭完童男童女后发生了什么。 他心生疑惑,当时的凉州都是蛮人,壁画是中原部落独有的技术,难道是有部落迁移到凉州后在这里安驻过? 看着没有两三个时辰功夫清理不出来的壁画,侯霖只好跟在赵俨山身后走向出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五章:险关峰 上 侯霖意犹未尽,满脑子尽是壁画上那些奇怪的线索,半蹲在路道口里缓慢挪步,好几次都转过头想要去一探究竟。壁画向来都是叙事写实,从不记录什么山鬼异志的无稽之谈。 也就是说这历经千载的壁画所记述的事情绝对是真的。 侯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脑子里会想起那建在深山中的楼宇模样。壁画上只是展现出那楼宇的冰山一角,用简单明了的直线条交错出一个大概模样,不知是为了神化这楼宇还是确实如此,壁画上的楼宇直插云霄,万丈有余,楼宇外的人就像沧海一栗,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步。 侯霖思绪翩翩,在他印象里大汉九州没有如此宏伟壮观的古迹,更让他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是壁画上的部落首领毕恭毕敬献祭童男童女,难道说这楼宇里还有生命存在? 是开了灵窍的洪荒野兽还是长生不老的隐居仙人? 人祭自大汉开朝后就明文规定不可,不论是祭天祭地,还是王侯将相下葬陪葬,凡有敢违者,诛三族。就连真真正正算得上千古一帝的刘麟都未有活人陪葬,只带着那把旁人难近三分的赤霄剑埋在了前岭之中。 开山做陵,断江掘墓。 墓道间鲛油为长明灯,千年不灭。 寝墓中水银做护棺河,飞禽难过。 万丈高台,九龙环绕。 野史相传赤霄剑就在刘麟棺中,即便身死,也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其陵墓规格为千古之最,后世无帝王出其左右。 侯霖想法如儿童逐蝶,越飘越远,他神情恍惚,突然看到前面的赵俨山身形一顿,喘着粗气道:“到了。” 赵俨山推开一块石头,刺眼的日光让侯霖不禁眯着眼睛,赵俨山半蹲着身子钻了出去。 侯霖也迫不及待的爬出这条密道,听到河水潺潺的轻鸣声,一直揪紧的心瞬间平缓下去。 不管怎样,暂时安全了。 怯高峰的后峰悬崖下是人迹荒芜的野林子,就连经验在丰富,对这群虎山在熟悉的老猎贼都不敢轻易走进去太深,当初赵俨山绘制《群虎山地势图》时曾要挟一个数十年在这群虎山中砍柴的老樵夫带他周游,结果当他指在这片深林时那樵夫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去,只告诉赵俨山说里面只有树林,是这群虎山最难涉足的深林子,一旦走的深了,树叶蔽天遮日,连白昼都分不清。赵俨山只好作罢。 几个已经习惯寨中作息生活的汉子垂头丧气,有几个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只觉得晦气到家,不过数十日,又做了丧家之犬,惶惶逃窜。 相比而言赵俨山倒是淡定的多,打开木匣拿出地势图好生琢磨,虽说逃出了怯高峰,但这群虎山茫茫数十里山沟密林,几十号人连两日的干粮都不够,外面又有官兵搜捕,想要逃出生天谈何容易? 赵俨山善算谋,两指夹在地图上衡量半天也没有找出一条能快速出山的捷径路途,手指不断在图上来回测量,脸色越发沉重。 “你怎么看?” 秦舞阳走到坐在一块溪旁圆石的侯霖身边问道。 “天底下没有天衣无缝的算盘,百密终有一疏,不过我们现在这现况确实太惨淡了些,要光是年轻汉子的话钻进哪个林子里面蛰伏上几个月,想必这些官兵也没时间跟我们耗下去,不过……” 侯霖瞟向不少就地而席的老幼妇孺,轻轻摇头。 “我是绝对不会丢下他们的。”秦舞阳坚决道。 “你让抛弃他们而独自逃命我也做不到,倒不是我胸襟多大,良心上终归是过不去的,人活天地间,得问心无愧。” “你觉得他可信么?” 秦舞阳沉默片刻,看向还在钻研地图的赵俨山,嘴唇蠕动,若不是侯霖离得近,也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侯霖略轻叹口气:“既然小丛峰和官兵勾搭上了,那这群虎山是势必要收拾干净的,怕是几条出山的路早就被官兵把守,放在棋局里,我们就是那无用之子,被蚕食干净是早晚的事。” 侯霖心里下定了决心,他从圆石上面蹦起,道:“不过棋局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挪用得当,死水亦能泛活,打个粗俗比方,就是一个人不论家世才华相貌样样胜你,你给他一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还能胜你哪样?规矩都是人定了,最怕的就是不讲规矩的人。” 秦舞阳细细咀嚼,还是没明白侯霖到底有什么打算,乱发下的深邃眼眸带着疑惑望向侯霖。 侯霖走到赵俨山身旁问道:“三当家,可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赵俨山合上地图,话语中虽透露绝望,但并不死心。 “我有一计,不过很危险,要是计败的话我们没有半点退路,只有一死。” 侯霖淡淡道,他一直盯着赵俨山,观察他的表情,如果这个生性多疑的怯高峰三当家有半点犹豫他就会立刻清他出局,原本就是互相利用,谈不上什么情义,不过隔着最后一层窗户纸谁都没捅破罢了。” 让侯霖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瞻前顾后的三当家只是将木匣放好,然后正色道:“说。” 侯霖嘴角上扬,说出一个连秦舞阳都极为震惊的话。 “打败这伙官兵,我们就能活。” “你疯了么?” 赵俨山惊骇,侯霖一脸平静,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这让他捉摸不透。 “凭我们这几十号人?怕是只能在官兵的功劳簿上添上几笔墨吧。” 侯霖嘴角一扬,笑容更甚:“当然不是,如今局势已变,敌非敌,友非友,其余山头怕是也群龙无首,群虎山几座山头加起来人数近万,凭借一个郡丞手底下的郡兵想要吃下来可不是看他吃相如何,而是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赵俨山心中骇然,看向侯霖的目光微微颤抖,侯霖低笑,像是自己都被这想法激的癫狂。 秦舞阳眯着眼睛,将额头上的乱发拂起,仔细打量着侯霖,看到他笑容中带着无尽血色。 “你疯了!别忘了你是朝廷命官,我们要做的是回长安复命!” 侯霖转过头,看着恼怒的郑霄云,笑的清冷:“回得去么?相信我,两个什么证明都没有的贼寇远比自称是治粟都尉的穷白之身诱惑的多。” 郑霄云无力的低下头,战场的明枪明剑他不怕,可如今这走投无路的状况却让他有力使不出来,就像狠狠的一拳砸进棉花里,这种挫败感让他深感无力。 “天底下谁的命在金贵,也没有自己的命值钱。在我们被追杀的那一刻起,什么七品治粟都尉,什么前御林将士,都只是空壳子,现在我们两个人的项上人头在别人看来就是贼寇,看的人都眼红。” 侯霖唾沫飞溅,语气委婉,郑霄云却没有半点被开导点通的大悟神色,反而阴沉着脸默不吭声。 “这群虎山之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困奋一击,官军和小丛峰的人穿上一条裤子也绝不是一条心,官匪两立,所以我们并不是没有胜算。” 侯霖慷慨激昂,一番分析下来倒是激起众人斗志。赵俨山眼神一瞥,焕发振奋神采:“几成胜算?” “目前一成,毕竟几座峰头的新仇旧恨难以一笔带过,一群乌合之众也很难发挥出战力,具体的得看看再说。” “哪里?” “最近的。”侯霖将经不起几次挥刺的竹枪握在手中,昂起头看向不远处一座烟雾缭绕的险峻高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六章:险关峰 下 艳阳高照,夏蝉声鸣。群虎山如林海泛滥的参天大树都挡不住炽热灼光,热的人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 小丛峰上千号弟兄除了那作为老魏头心腹立身所在的五百陌刀手外,其余人都傻愣住,昨日喝酒吃肉时还叫嚣下次官兵敢来在砍下他十几颗脑袋,今天就给人让道两旁俯首恭敬的叫军爷。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荣孟起伫立在西边唯一一条出山口的草丘上,闭目凝神,这条简陋狭窄的山口两旁埋伏了不下百名弓弩手。他一身素衣在这山峦叠绿中极为显眼。 山风拂过,绿草盈盈,袖摆飘飘。 “你说荣当家闭着眼睛想啥呢?” “我怎么知道!荣当家没事的时候就闭着眼睛琢磨事,这是咱都知道的事情,怎么?铁子、你有胆去问问?” 被唤作铁子的人脑袋瞬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搭弦的手一抖,一根箭矢掉在了地上,发出轻轻的叮声。 荣孟起睁眼,没有转头,但瞳孔却移向了这个方位。铁子缩了缩脖子,将箭矢捡起来,再也不敢开口。 一年前,在小丛峰不过百号人的时候铁子因为犯了殴打衙役的罪名投在了老魏头名下,算是这小丛峰的老人了。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荣当家当初上山时的落魄模样,衣衫褴褛,浑身恶臭,活脱像是在粪坑里游了几圈爬出来的样子,当时他正在山下岗哨夜勤,远远借着火把光看到了一个人影踉跄的晃荡,等走近后几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哨长都已经举起了手中牛角弓瞄向这个人,给这无聊更无趣的晚上找些乐子,附近几个人都叫开了好,还拿出了碎银摆了个盘口。 刚好让当时名声不显的老魏头骑马下山时撞见,拦住了他们带走了这个人。 第三日小丛峰上就多了个和其他弟兄不一样的人。 铁子见到时眼睛瞪的滚圆,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俊俏公子是那天晚上连乞丐都不如的家伙。 这人目光扫过他,铁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事后想起来觉得这人眼神中蕴育着一种奇怪怒火。 像是他小时候村里面抢不到骨头的恶狗,那种歹毒妒火仅用一双眸子就能演绎出来。 铁子和其他莽汉一样,瞧不起这个书生打扮的人。咱小丛峰做的是剪径抢掠的勾当,谁狠谁强才能说的上话。你一个模样文文弱弱的书生难道剪径时给人说什么仁义道德?还是仗着卖相不错的皮囊卖自己的身后花? 但让铁子奇怪的是大当家的却十分重视这个书生,竟然还让他在将军府后面搭了个草庐独自居住。若不是老魏头赏罚分明更兼义薄云天,让底下看不顺眼的兄弟窝着满腹牢骚和埋怨不好说出来,怕是早就离心离德分家了。 直到有一次铁子见到几个官兵探子上山纵火,这个平日来寡言的书生轻描淡写的用一把束袖短剑把几个官兵刺死,沾血的俊俏脸蛋上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下。 那时铁子才明白这个看似高高瘦瘦弱不禁风的家伙并没有自己想的这么不堪。 在杀死几个官军探子的那天夜晚,他走进将军府直到第二天破晓时分才走出来,然后大当家的就指着他说这是咱小丛峰的二当家,全寨的人都哗然,不敢相信,有几个早就盯着那几把座椅的人甚至放话要给这小子放放血,让他明白先来后到的规矩。 再然后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小丛峰也有了如今叱咤群虎山的五百陌刀手而一举坐大,有了如今这光景。 荣孟起睁眼抬起头,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和当初落魄上山时唯一相同的是,他眼眸透露出的凶狠恶毒一成不变。 灭族之恨,朝夕难忍!唯待势成;戮仇满门! 群虎山险关峰。 作为狭长山阔的群虎山唯一一座真正算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峰。如同有着天府之称的益州,入蜀难,出蜀更难。 险关峰大当家云帆死在小丛峰的消息还未传到寨中,不少人还眨巴着眼睛等着大当家回来,不知已是天人永隔。 险关峰不比其他峰头,其地理位置正好在群虎山肺腑处,每次出去扫点秋风都不易,不过日子虽然过得紧,但勉强也过得去,既没闹得寨中人心涣散,也无哗变夺寨的事情发生。反而寨中一千号弟兄上下一条心,是能够替嘴上说的兄弟挡刀拦箭,对得起聚义厅前那杆义字当先的幡旗。 “你真的是朝廷命官?为何还惧官府来围剿贼寇,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瞒过去不就行了?” 赵俨山听到郑霄云和侯霖的对话后心生隔阂,看着仅容两人侧身而过的险峻山路问道。 侯霖这时也不想隐瞒什么,老老实实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是我这条小泥鳅,官袍官印都丢了,我说自己是七品都尉谁会相信?一个拿不出确凿证据的七品都尉远没两颗山贼人头来的值钱。” “那也好过九死一生跟官兵作对到底吧。” 侯霖闻言刚迈向山路的脚又缩了回来,转过身指向背后扎堆的人群道:“我是有办法脱身,可身后这些人怎么办?他们相信我,跟我一条道走到黑,三当家的慧眼如炬,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这帮人都是迫不得已背井离乡的伶仃难民,别说杀人了,就连见血很多人都怕,如果我明哲保身,这群不该死的人就全都得背上山贼的帽子上刑场了。” 赵俨山噗的一下笑了出来,自嘲道:“慧眼如炬?这时候你还抬举我?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又怎能看漏了你这条泥水里翻滚的锦鳞?” 侯霖尴尬的笑道:“不提了,当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如果能够活下来,我自罚三杯给三当家的赔罪。” 山路崎岖,一旁临着被风刀雪剑摹刻不知多少春夏秋冬的山石,一边靠着跌足就粉身碎骨的山崖。 “怎么不见险关峰的人?” 郑霄云纳闷,站在高处瞻望四周,只有几间破旧木屋。 “险关峰无马,再就是寨中人本就不多,和其他峰头都不一样,不用在山脚驻扎专人也能睡的踏实。” 赵俨山回道,扭身看着侯霖凝重侧脸。 “登山?” “登!” 险关峰千仞陡斜,一行人冒着炎日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山上攀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一个眨眼就可能不慎掉下山,到时可是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侯霖为了安全起见让老幼妇孺留在山下歇息,将剩余的所有干粮泉水都留给了他们,只带着三十号青壮攀山。 在山腰处众人停歇,侯霖蹲靠在山石旁伸头向俯瞰脚下绝崖,只觉得脖子凉飕飕。 绝崖下不见光照,阴森森的绿茵深林时不时的传出未名猛兽的吼叫,连郑霄云都大口喘气,倒不是因为这山路崎岖难走所致,而是因为走这段路心里负担过于沉重,压迫的人沉闷难受。 赵俨山更是比侯霖还不济,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着才走到这里。所有人中唯有秦舞阳还算闲适,略微抬头看着云天一色的秀美景色怔怔出神。 ”我原本、还以为,这险关峰是因为见识短浅才不在山下留人,看来还是我学识薄浅了。” 赵俨山累的连话都断断续续,将身后绑着的木匣又系紧了些。 侯霖摆了摆手,一脚将一枚石子踢下峭壁,半天也不闻响声。 “省点力气别说话,还有一段路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七章:峰尖一杆银尖枪 上 等到侯霖爬到险关峰峰顶时,只剩一口气了。他累倒在地上,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旁边的赵俨山两腿打颤,早就顾不得名士做派,一身足足要三十多两的纹绣缎袍多处磨破,为了不让摆胯的坠沉绊倒自己,对这件衣服爱惜到了极致的赵俨山硬是狠下心撕扯掉摆胯,让这件衬人飘逸出尘的士子长袍成了市井常服。 秦舞阳站在毒辣日光下眯着眼睛望着山顶口用砖瓦简单铺盖的山寨大门,休说能遭受官军霹雳车的轰击,就连强劲些的床弩都能轻易穿透,秦舞阳先是一锁眉,随后舒展,有着如此险峻的地势之优,确实不用在去画蛇添足。 不知是酷暑难熬的缘由还是为何,险关峰寨门紧闭,两旁耸立的岗哨上却无半个人影。 老黄看到刘疤子的脑袋悬在挑竿后喜笑颜开,此时也没了那几日都散不去的郁气,骂骂咧咧的倚在不负险关之名的崖角木栏道:“都爬到这才看到一截木栏,怎滴上山这么长一截路都不去修?娘嘞!现在腿还是软的。” 侯霖将手中可有可无的竹矛丢弃,擦拭一把倾盆而下的汗水,上前轻轻扣门。 不过才轻叩三下,寨中就传出声音:“来了来了!别他娘的跟阎王索命一样,妈的老子正放茅呢!” 寨门打开,一个嘴里吊着沙芦的贼眼蟊贼一愣,一只手还提着脏兮兮的蓝色破裤子往腰上提。这蟊贼倒是几分机灵,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看到侯霖身后躺倒或坐倒一片的人,挥手不耐烦道:“走走走!我们险关峰现在是人多碗少,不要人了,这群虎山有的是土匪窝子,你们倒也是好兴致,老子半个月都不下山一趟就是嫌这山路难走,还真有人跑上来。” 说着就推搡了侯霖一把,贼眉鼠目配上那狡黠笑容怎么看都让人想退避三舍。现在的峰头都不嫌人多,恨不得今天立起替天行道的气派幡旗,明天就能拉起几万人的队伍,有人有刀还怕抢不来粮食么?哪有山头会往外推人的,距离寨门有三丈远的秦舞阳众人都懵着脸觉得奇怪,只有站在这这贼眼蟊贼面前的侯霖心知肚明,这蟊贼说是赶人,可没半点要关寨门的意思,在伸手推出侯霖时将手攥成一个银两形状,还挑了挑两行稀疏根浅的眉毛,獐头鼠目的模样配上这副贪财面孔,更是惹人憎恶。 侯霖哭笑不得,原本还想故作高深效仿前辈说客来一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语,结果见这小厮的市侩行径后全无兴致。 贼眼蟊贼见侯霖脸绷起,憋着笑意,没有半点懂人情世故的样子。心想得了!又他娘的是一伙穷光蛋,他收回手道:“滚蛋吧!下去的时候招子放亮点,滚下去没命也就算了,连收尸的都没有啊。” 侯霖见这贼眉鼠眼的家伙没了耐心,一只手抵在寨门上,正色道:“你们险关峰的大当家应该没回来吧。” 贼眼蟊贼警惕的瞟了一眼侯霖,叫嚣道:“他妈的回没回来管你卵事,你是谁啊!” 侯霖不理会他的污言秽语,抹了一把顺着鬓角流淌的汗珠道:“他回不来了,你们这现在管事的是哪位?带我们去见他,我可没赏钱给你,不过要是运气不错或许能保住你命。” 贼眼蟊贼瞧向侯霖的眼神变得古怪,一时竟不动弹,两只手压在门上,辨别侯霖所说真假。 “现在先给我和我后面这帮弟兄口水喝,一口水救你一寨子的人,这买卖很划算吧。” …… 凉州武威郡。 凉州是大汉九块州郡版图里最为贫瘠的一块,而武威郡在凉州六郡里又是出了名的寸草不生。 黄土丘山,连绵不绝。一口井水在这里能值半座金山,由于地势问题,武威郡能有城墙环绕的城池屈指可数,大多都是散落在山陵之间的村落,常有两个村子因为一口井而大打出手的耸人听闻传出,而朝廷对此也是不管不问,仍由其私斗、械斗,反正你狠下心来杀了人就会被抓走。 武威郡虽然少有庄稼,连天南地北的商队都嫌弃武威郡境内蜿蜒不断的山脉难走,纷纷绕道而驰,可武威郡仍是凉州几十年不变的金库。 原因就在那看似是无数顽石累积起来的深山里隐藏着无数宝藏。 西凉二绝。一是凉马膘肥,耐力极佳。二则是矿山无数,大汉铸甲造兵三成尽出自凉州,连长安御林军的明光铠都是出自凉州矿山,更是锻造无数利刃神兵。 矿山开掘皆是九州囚犯劳役,几十年间大汉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少有犯事者,所以对武威郡内的民众斗殴坐视不管,只待事后抓人,发配深山掘矿,以补其用。 武威郡府寒胆城。 以往是武威郡最为热闹繁华的寒胆城皆是黄底赤字的汉字大旗,被叛军攻陷后全都换成了白底黑字的无字旗幡,也不见当初街巷人满为患的热闹景象,更没有喧嚣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了。 叛军攻陷寒胆城后,烧杀抢掠了整整三天三夜,原本就惶恐奔离出逃的寒胆城百姓更是没有多少愿意留在这里的。 寒胆城,人俱胆寒。 位于城西雪雁巷的郡守府只剩下断壁残垣,那块价值百金的十尺的红桃木牌匾也被当作废柴添做取暖用的篝火。遥遥望去,整座寒胆城像是一座死城,分明是艳阳高照凉风习习的好天气,大街小巷却少有人踪影,唯一几个在街巷中的百姓都低着头快步行走,不敢逗留停歇半步。宛如一座死城。 与郡守府遥相对应的城东金家府邸却留存下来,连半块砖瓦都不曾毁坏。此时成了在寻常普通百姓嘴里面每日都要食人心,饮人血的霸王行宫。 掘了金家风水极好的祖坟不说,刨了金家先辈的棺木不谈,连成了一堆散落白骨的尸体都要拉出来放在城门外暴晒,还占据了绵延金家福泽的宅落,无人知晓这个不知其名,只知其称的霸王和金家有怎样的血海深仇,连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如今的霸王行宫外两排虎背熊腰的甲士执着纹刻凤鸟祥云的仪仗戟值守在外,身上的盔甲与官兵无异,只是应当应崇大汉火德的赤色盔甲成了黑色。 霸王携军进入寒胆城后,发现郡库里还有数千套来不及带走的盔甲,全部笑纳,只是为了与官兵区分,将盔甲上的红漆剥落,并上成了黑色。 一成不变的金家旧宅里数道身影在廊间庭院穿梭,说笑不断,都是些砍了多少官兵脑袋,又骑了几个章台杨柳的粗俗荤话。 金家府邸后园有一兰若亭,八檐六柱上都是历代诗仙文豪提的歌词诗赋,用瘦隶书写的兰若亭牌上还有三十年前为誉为七斗散仙魏圭的一首绝句诗: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这是凉州境内寥寥几处雅意韵足的清高地方。据说金家家主在逃难时在这兰若亭外徘徊一炷香,想要将这亭牌带走,后又恐毁了前人佳作,只能咬牙踱步离去。 兰若亭内坐着一个高大身影,听到脚步声后转过头道:“俱全?” …… 陇西郡群虎山险关峰。 贼眉鼠眼的险关峰蟊贼将信将疑的将侯霖一行人放进了寨门,在诸多狐疑不善的目光中带着他们走到了险关峰的聚义厅前。 一个灰色布衣的年轻男子正打着瞌睡,盘腿而坐,怀里抱着足有两个他高的银尖枪,身后和怯高峰如出一辙的彩幡大旗随风作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八章:峰巅一杆银尖枪 下 群山遥人间,险关于云巅。 灰衣男子扎了个简单发髻,用一根木簪盘起,上面裹着一块蓝色绸布,五官轮廓分明,倒是有几分俊朗,听到脚步声后睁开一对刻皮入骨的剑目,凌厉有神。走在最前面的侯霖不由的停住脚步。 秦舞阳瞧见被这灰衣男子抱在怀中轻轻摆晃的银尖枪也是一惊,随即看向男子面容,似乎不是自己所想之人,嘴唇稍稍挪动,又恢复那副冷清面孔。 “王小哥,这人说大当家的在小丛峰被挨千刀的魏老贼暗算了,勾结官府准备把咱群虎山几座山头都荡平,走投无路来咱险关峰求一条生路,大当家的不在了,我想了一圈只能带到你这来了。” 贼眼蟊贼说到险关峰的大当家,眼睛通红,言语间也带着几分悲怆,不像故意作态,落在旁人眼中,这品相本来就不佳的蟊贼怎么看怎么假,可侯霖却能感受到这小蟊贼完全出于真情流露,心中难免感慨一句这素未谋面的险关峰大当家确实像传言一般重义重情。 “怯高峰三当家,有些时日不见了。”灰衣男子一眼相中混迹在人群里的赵俨山,后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未作答。 灰衣男子笑道:“上次赵当家面对官兵两腿打颤的场景,王彦章至今难忘。” 赵俨山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否认。 “去年就有无数谣言说小丛峰和官兵眉来眼去,不过之后老魏头邀请各大峰头当家的在群虎山东风口一同伏击了近千官军,倒是打消了无数人的疑虑,不想如今竟用了这种肮脏手段。” 灰衣王彦章叹息道:“绿林里的名声虽说摆不到明面,但哪个绿林好汉愿意自毁名声啊!” 秦舞阳上前几步,稍作犹豫道:“林熊叱是你什么人?” 秦舞阳指了指他抱在怀中的银尖枪,王彦章诧异,没想到会有人知晓他这把没什么名气的名枪,他看着身材魁梧的秦舞阳顿了顿:“正是家师,敢问兄弟是何人?银尖枪已有十年未在世间崭露锋芒,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侯霖本来还想说事情紧急,刻不容缓,可见到秦舞阳他乡遇故知,还主动打招呼,生起几分好奇。侯霖曾多次侧敲旁击想知道这个武艺非凡的西凉汉子来历,每当侯霖有意无意提起时秦舞阳总是摇了摇头,不愿说起,只知道他是东羌郡的驿卒,后来因为其父被奸人所迫害才在凉州境内四处逃难。郑霄云私底下曾和侯霖闲聊过,说他走起路来两胯间隙极大,膝骨向外侧,小腿却往内紧,分明是多年纵马才有的习惯。郑霄云曾感慨过秦舞阳步战已是悍无敌手,可惜见不到秦舞阳纵马的英武之姿,这些日子四处流离,别说骏马,就连骡子都没见过一头,入了怯高峰也不曾接过马缰,骑上马背。 侯霖戏谑道郑霄云和秦舞阳要是空手搏斗,胜算几成。一向昂首傲气的郑霄云只是苦笑摇头,说毫无胜算,能撑到二十合都算不错了。 “十几年前曾在雪莲山庄与他见过一面,也授我几式枪法诀窍,林大家枪术别具一格,故而记得很清楚。” 王彦章站起身,虽然不如秦舞阳身材魁梧,却也是身材修长,怀中银尖枪轻颤,细细打量着秦舞阳。 “敢问林大家如此何在?” 王彦章面无表情:“死了。” “既然是雪莲山庄出来的,那想必有些本事。” 王彦章说罢走到旁边武架上取下一把蜡杆红缨枪甩给秦舞阳道:“耍两下?” 侯霖听的云里雾里,什么雪莲山庄和林熊叱他从未听闻,小声询问道赵俨山,赵俨山应声道:“雪莲山庄不在凉州境内,而是在东羌郡西边的羌族地盘。别说你们这些外地人,就连凉州境内土生土长的人也没几个清楚的。我年少时也曾前往雪莲山庄求学,却被拒之山下。至于林熊叱嘛,所知不多,只知此人是一代枪术大家,曾经在西境边塞上授业多年,如今几个边境使枪的将军都受过他指点,不想居然已经殒命了。” 秦舞阳接过红缨枪,掂量了下重量,还未等他抬头就察觉到一冽银光直朝他肚腹袭来! 喋喋不休的赵俨山止住话头,望向两人,侯霖也是一惊,没想到前面还相谈甚欢的两人居然打了起来。附近突然间围过来好多人,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都离的远远的看热闹,还有打赌这个看上去有些斤两的汉子能撑过王彦章几枪。 贼眼蟊贼早就偷溜到一旁,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一把花生米,看的津津有味,反而是侯霖一帮人反应不过来。 秦舞阳并未慌张,横持在胸前的红缨枪往下一压,将雪银色的枪锋盖住,随即往后跃步拉开距离。 王彦章一击不成毫不气馁,灰衣卷银枪,脚尖轻点沙地一个枪舞翻身,银尖枪嗥鸣一声,用韧性极好的铁花木打造出来的枪杆抖落不停,银色枪尖幻化出数道光影,刺向秦舞阳。 兵器向来是一寸短一寸险,银尖枪是名副其实的马战枪,几乎有一丈之长,而秦舞阳手中经不起几次碰击的红缨枪不过才半丈。他往后掠的几步距离被王彦章伸手就将枪尖置到他胸口。 秦舞阳不在退步。王彦章出手果断,也丝毫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要是斗胆用胸膛去挡无坚不摧的枪锋只能是个透心凉的下场。 秦舞阳哼了一声,脸上怒火浮现,似乎有些不满王彦章的得寸进尺,不在一味退让,见到数道让人头晕目眩的银色枪锋闪烁反而迎了上去。 他一只手横握红缨枪,另一只手既然伸出去拨那几道根本分不清虚实的枪花! 连王彦章都是一怔,心里未免嘀咕这家伙难道不想要手了不成?分心之间,手上动作一缓,秦舞阳怒吼一声,惊起旁边树丛里无数飞鸟振翅。 右手紧握红缨枪大开大合,挥向那几道枪锋。 手臂上经脉暴露,力道凶猛,原本就是以巧得力在得利的银尖枪瞬间缩回,反倒是秦舞阳得理不饶人,一杆红缨枪被甩的虎虎生风,数次砸到银尖枪上,两杆枪都因猛力碰撞弯曲,只是银尖枪微微颤抖,便恢复原状,而秦舞阳手中的红缨枪却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王彦章挥舞枪头轻轻往天上一挑就将被甩飞的半截红缨枪头卸去力度,在空中打了几圈转扎在了两人之间的沙地里。 “你是使戟的?” 王彦章背手立枪,看着秦舞阳的目光中颇有惺惺相惜的味道。 “天底下哪有称手的戟?” 秦舞阳丢下半截枪杆,转身退到人群中去,四周传来喝彩叫好声,不少险关峰的弟兄对他举起了大拇指。 王彦章还想说道什么,见秦舞阳转身只好将已经吐出嘴的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转身把银尖枪插在彩幡大旗下道:“你们随我来。” 险关峰的聚义厅也谈不上什么格局气派,简简单单的垒石筑成一座四四方方的屋子,连檐角都没有,房顶上只是零零散散垫了些砖瓦,大多都因风吹日晒残缺不齐。 赵俨山早就猜测秦舞阳的身手应该不差,却没想到强到这种地步,顿时对他又高看了不少。 而侯霖想起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的经历心有余悸,暗念能有秦舞阳一半的本事也行啊! 他故意放慢脚步等秦舞阳走进,怀揣着憧憬附耳说了几句。 秦舞阳听后难得的咧开嘴角笑道:“你嘛、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十九章:同床异梦 大汉军制自开朝以来大改八次,小变不计。连如今未央宫殿堂臣席左侧武职鳌头的太尉都曾被抹名数次。更不要提底层那些杂号将军和郡县里连品级都没有的武吏如何挣扎浮沉。 百年前率领数十万铁骑南下踏碎一场盛世的依哈单于曾经在临阵沙场中活活拖死当时的太尉契平志,被史书写作‘舞屠之祸’的三十年间别说姓名无法考究的将军都尉,四品以上的武职将军都死了四人,其中最惨的就是太尉契平志,被依哈单于的汗血宝马扯出肠子拴在马尾,在长安城外绕城拖了整整一圈,哀嚎声让守城士卒皆闻之丧胆,更有无数官员怆然泪下,使得本来就已经跌到谷底的士气更是落入万丈深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匈奴游骑放肆的马踏中原。 这件举国祸事被整个大汉认做国耻,为避嫌特撤去太尉一职,直到五十年后恢复国力才重新设三公,称太尉。 开朝后刘麟于九州境内险要关隘设都护府,都护使由有才能的皇室宗亲所担任,并配予副职,后又恐都护使兵权过重,百年间连削数十次,直到景运年间撤销都护府,立郡兵,属郡守直接统辖,战时做兵,无战时屯田。此制度延续至今。 此举有利有弊,虽说解决了粮食问题,可由于多年种田,大多郡兵拿起锄头钉耙的时间比刀剑还多,战力低下,后来大多郡守都会挑出精壮之士,区别开来。 今下随着樊郡丞开赴群虎山的一千多郡兵就是此类将士,不用和寻常郡兵一样在田间操劳,只管校武操练,否则樊郡丞也不敢带着一千号人来收编近十倍于他的群虎山匪寇。 身披赤色铁甲的陇右郡郡兵看着一队又一队被擒的怯高峰匪寇抱头排列跪在山顶上,老魏头身后跟着十几名心腹陌刀手,刻意与这帮浸染着血腥气息的郡兵拉开一段距离,有些泾渭分明的味道。 “你们三当家呢?” 老魏头和颜悦色的问道一个跪在沙地上腿脚还不停颤抖的年轻男子,后者眼神中都是止不住的惊恐,在寨中听那些油嘴滑舌的老土匪说惯了官兵杀俘的事情,之前只是笑一笑,毕竟像他这种在山上看哨的望穿山麓也瞧不着半个官兵,没想到今日却切切实实做了一次官兵俘虏,脑子里那些官兵喝一口酒砍一颗脑袋的骇人听闻直往外冒,还没瞅见一个官兵抽出刀来,他自己就把自己吓的哆哆嗦嗦,头脑发懵。 “不、不知道……” 老魏头不在看这个有着大好年华的年轻人,他直起腰板喊道:“有谁知道赵俨山在哪?可以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我知道!”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想要站起身,又怕身后官兵怒他擅动,刚冒出一个头就蹲下身缩了回去,不想脚下破烂不堪的草鞋一打滑,狠狠的摔在了沙地里,吃了一嘴沙土。要是平常见到这滑稽模样早就惹得哄堂大笑,这当下这肃杀气氛没一个人能心大到笑出声,只有几个站立在侧的郡兵甲士斜了一眼,随后目不转睛的直视前方。 “说出来给你赏银,还准你活下去,过上安生日子、不过要是糊弄我,只要你还在凉州境内,我就能找出你来让你生不如死。” 矮小汉子连忙磕头称是,顾不得半天口干舌燥嗓子干哑的生疼,他咧开嘴道:“我看到赵小子这厮和几个刚上山的家伙往后山跑,他们里面还有老有小,估计跑不了多远。” 老魏头横过头,旁边一个心腹陌刀手立即心领神会道:“后山我们寻遍了,找到的人里面没有赵俨山。” 矮小男子听后一吓,跪行到老魏头跟前抱着老魏头的大腿就痛哭流涕喊道:“小人所说绝对属实啊!谁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老魏头轻抚他的头,笑吟吟说:“我相信你。” 矮小男子惊魂方定,任凭自己脑袋被人抚摸,结果刚一抬头就看见原本轻轻摸着自己脑袋的手上多了一把闪着银光的东西,还没等他发声就发觉自己已经说不出来话,看着剑刃扎进自己胸膛里只觉得一阵刺痛,让他脸都扭曲起来。 老魏头依旧一脸怡然笑意,只是目光中多些苍凉意味:“天底下有几件事是天诛地灭的勾当,凡是做了的人下场都不好,其中两件一是卖主求荣,二是背信弃义。与其让你污了声节,背着骂名苟活下去,不如清白的死去轻松。至于我嘛、蝇营狗苟又背信弃义,不过时候未到,还没被老天爷收了这条浊命。” 矮小男子一脸不甘,瞪大了眼睛无力的松开抱着老魏头大腿的手,躺倒在地上。周围几个人将脸埋进沙土里面,身子颤栗,唯恐下一个轮到自己。 樊郡丞恰好走来,虽听不见老魏头在那已经断了气的匪寇耳边的呢喃细语,但看见他笑着脸将随身剑刃扎进了匪寇心口,甚至连手腕都不曾抖落半下,心中不自觉的将他从金家放养的一条野狗升级成放养的一条咬人野狗。 老魏头横着利刃在咽气匪寇的衣服上抹了一把,看到樊郡丞迈着大步走来,怡然笑容更为灿烂。 “郡丞大人,怯高峰上一千余匪寇皆已降服,除了那一百多韩平的心腹响马给他做了陪葬外,就只剩下怯高峰上三当家赵俨山带走几十号人没有寻到了。” 樊县丞原本对这个群虎山绿林魁首打心眼看不上,可进了山后见到那丝毫不逊色自己手底下陇西精锐的陌刀手,才稍稍对这个发鬓已斑白的半百老头上点心。 如今静下心细想开来,这个匪头居然能和在凉州一手遮天的金家搭上线,必然有其独到之处,金家这艘大船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米都能往上跳的,攀龙附凤虽被人不齿,可哪天真轮到自己头上估计没几个人能够拒绝。 金家在凉州境内何止是名大气大,金家任何一个嫡脉公子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不入流不得志的小吏上品当上官,这可不仅是底蕴深厚能做到的,其中掺着不知多少为人津津乐道,却不为人所知的勾当买卖。 向来先看人家世出身,在看人才学相貌的樊郡丞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不讨喜的干瘪笑容道:“寻不到就寻不到吧,一网扔下去漏些小鱼不涉大势,还有四座山头。魏将军对此处熟悉,就劳烦带个路吧。” 老魏头毫不诧异之前还在马上连瞧他都不瞧上一眼的郡丞大人如何就改了脾性,甚至不惜拉下脸对他这个被人唾骂的匪头百般恭维。听后用大汉军礼喏了一声后又问道:“那这些怯高峰降贼郡丞大人如何处置?” 樊郡丞心中早有对策,却仍旧故作权衡在脸上阴晴一番,最后‘勉为其难’道:“魏将军若是投了朝廷,手底下人终是多多益善,就交给魏将军自行安排吧。” 老魏头挂着淡淡笑意,拱手道:“那就多谢樊郡丞美意了。” 樊郡丞哈哈大笑起来,心里笑的比脸上更甜,虽然已过知命,可在官场上的雄心壮志却未曾比年轻时少上半分,他能爬到如今的地位就像登上一座山的山巅,想要再往高处走可是登天无望,如果能借此机会扒上金家这个纵云梯…… 琢磨间他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指头就开始扳算。 郡守、刺史、州牧。 拳头松开成掌,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其实他这个小商贾出身的士子,离封疆大吏不远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章:设伏 数千官兵混杂着小丛峰兵卒浩浩荡荡开往群虎山几座峰头。这些陇西精锐确实不愧其名,身上背负着二十斤辎重兵甲在山林间穿梭如履平地,最难得可贵的是不论山路如何崎岖,一千多陇西精锐总能有条不紊默声行走,跟在官兵后面估计甩开小段距离的老魏头心中凛然,虽说这些年的太平盛世不论让庙堂还是市井都渲染些重文轻武的风气,可军中却丝毫不被影响。 大汉北有匈奴,西有黑戎,南有诸夷,东有山越,虽说不少膏粱纨绔混入军中为威作福,可从血沙里爬出来的铁血将领仍旧占大多数,他在西境戍卒那些年,几乎每隔几天身上都会多出些伤疤,是实打实在血汗里滚躺出来的。 就在官兵荡平怯高峰往其余峰头行进时,幽州之北的北原青草上,数百匹战马践踏飞驰而过。 与大汉九州境内的叛乱暴动不谋而合,之前销声匿影的匈奴这两年出奇的不安分,九边三府进入军备数月,几乎每日都有数百探马斥候从九边城门北去,为了将零零散散的匈奴部落情况打探清楚。 百年前的那场举国祸事或许中原百姓已经忘记,可戍守九边城塞的将士却无一人敢忘,要是哪日匈奴数十万铁骑再次踏入中原,那即便他们面北战死,也是千古罪人。 正值草原牧草肥美的季节,赤甲骑兵毫不怜惜的将牧民视为生命的牧草踩踏的直不起来,为首一名三翎将军身背虎枪,手中挽着一张造型奇特的铁弓,身后一名身材高大的壮汉紧紧跟随在后,右肩上扛着一面大旗: 燕阳。 “都尉!前方有近千匈奴游骑,正往此处奔来,前面还有一人,看其装束,似乎是斥候营的。” 后哨营都尉甘茂点了点头,眼睛往四处瞟了瞟,看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土丘,扬鞭一指,数百燕阳铁骑立即朝土丘上策马而去。 高地视野辽阔,号称十万军中第一弓的甘茂视力又远胜常人,隔着老远就望见北面飞尘不断,一匹仅仅有着马鞍的轻骑上载着一个一身污血的人朝他们这个方向狂奔,身后不到百丈的距离足足吊着数千匈奴游骑。 匈奴人虽然凶悍异常,却也绝不会兴师动众到数千人追着一人在茫茫草原上奔驰,除非这个人做了对他们部落有着无法弥补的事情,比如杀了他们部落的首领。 不过匈奴部落首领虽说也是贵族,却比处尊养优的大汉世家贵族在军武方面强得多,甘茂就曾经见过一个年已花甲的老首领脸不红气不喘的砍死了三名大汉将士,最后被他一枪戳死在毡帐里。 甘茂想起出发前马昊明给他交代的几句话,眼神冰冷起来,右手不知何时从悬挂在马腹侧的箭囊中取出一支入手沉重的铁箭。 神凰弓,凤摆箭。 赤甲黑骑驰北原。 连珠手,铁貂面。 少年锦郎震九边。 神凰弓下、凤摆箭上血骨无数。 “燕阳义!起枪!” 数百燕阳铁骑一字排开,在高丘上勒住马缰,虎枪遥指游骑,战马嘶鸣,铁甲静默。 “救人,杀人。” 甘茂表情不变,轻轻说道。 数百铁骑在令旗指向游骑的那一刻如急弦之箭奔出,凭借地势之优几乎在十丈后就将战马的冲锋强度发挥到了极致,铁蹄四塌,大地震颤,竟比近两倍与他们的匈奴游骑声势还要浩大。 甘茂独自一人站立在高丘上,策马弯弓,燕阳铁骑标配的铁胎弓足有一石半的张度,平常人休说拉至满圆,就连能够扯出弧度都殊为不易,可燕阳铁骑人人可开弓满月。与匈奴人一样,能在战马疾驰的状态下搭弓射箭。燕阳府自开府以来与匈奴大战百次,小战不记,多次与匈奴人互相冲锋陷阵,更有在百丈距离互冲互射的惨烈战事,却无一落败,靠的就是熟练臻圆的穿杨箭术和开山裂石的铁胎长弓,能轻易撕裂匈奴身上的皮革,而匈奴人的弯弓却无法穿透燕阳铁骑厚实的铁甲,故而百战百胜。 而甘茂的神凰弓足有三石之力,也亏的他臂膀修长有力,是天生的神射手,方能将这世间独品的神凰弓拉开。 常有人言百步穿杨视为神射,军旅之中能在五十步开外穿破甲胄的弓弩俱为上品。甘茂手中的神凰弓却可在两百步外射杀,箭无虚发。 甘茂神情轻松,将一杆凤摆箭搭在神凰弓上,瞄准了纵马最快的一个匈奴人。 只听嗖的一声,凤摆箭轻鸣一声,破空而去,那个张扬无比,挥舞弯刀站在马背上吆喊的匈奴应声而坠,身后众人惊慌失措,听得前方若天雷滚动,瞪眼望去,只见赤色潮流汹涌而至…… …… “将军!我是斥候营前探卒王竿、奉军令前往安达尔平原打探匈奴消息,偶得匈奴王庭密事,不慎被匈奴探哨发现,所部三十六人,皆为此物而死,我伤势严重,所幸遇得将军,不辱……、不辱使命……” 名叫王竿的探马血淋淋的手中递出一块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破羊皮,交到了甘茂手中,见任务完成,原本提起的一口气顿时散去,他倚靠在马背上,一脸污浊,安然闭眼,似乎世间再无他眷恋的事。 甘茂接过羊皮,塞到了胸甲中,表情没有半点松动,依旧那副不为外物所动的平淡模样,只是一双比起草原上的雄鹰还要闪亮的眼眸里散发着一种悲愤气慨。 他伸出手,将这个再也睁不开眼的探马牙牌掏出,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双臂一展,神凰弓开。 …… 凉州陇右郡群虎山。 王彦章将侯霖众人领进了聚义厅,简陋屋室里面连椅子都没几把,侯霖也不讲究,就地盘腿一坐,王彦章将银尖枪放在地上,盯着秦舞阳,不知想些什么。 “咳、咳!” 侯霖率先打破宁静,虽说被秦舞阳狠狠的鄙视了一把,可也没怎么不高兴,若说侯霖吃不了练武的苦倒是小觑了他,不过练武和读书是一个道理。读书看的是灵慧,练武瞧得是根骨,根骨不佳可不是苦练就能达成的。 山下官兵不知行进到了哪里,说不定在他们商谈间就已经到了山脚下,险关峰山下的树林里还窝着三十多号妇孺老幼,容不得侯霖慢条斯理。 “二当家,情况紧急,我也就不卖关子了,如果想要投靠官兵,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不过官兵行事做法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到时候是在这里砍了你们脑袋,还是绑到城里闹市口在砍脑袋谁也说不准。” 王彦章瞥了一眼侯霖,又把目光盯向闭目养神的秦舞阳身上,开口道:“我不是二当家,不过山上兄弟都听我的,投奔官兵嘛!在下没这个打算。看着几位风风火火的上山,我知道是火烧眉毛的缘由。不过我不喜欢和没本事只会躲难的废物打交道,算你们运气好,这个兄弟功夫不错。” 秦舞阳睁眼,看到王彦章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打转。 “不过我是一介粗人,官兵势大,王某手中这杆枪多杀几十几百号人于事无补,既然足智多谋的怯高峰三当家也在,那就你们拿个注意,该怎么做,我觉得可行那咱们就省过歃血为盟的麻烦琐事去杀官兵,怎么样?” 让王彦章诧异的是,素来心高气傲的怯高峰三当家赵俨山听后却扭头看向一直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在询问他该如何做。 长着一张人畜无害清秀面孔的年轻人也不客套,问道:“上峰顶的、只有一条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一章:官军退兵 王彦章面露为难,摇头道:“不是,但另外一条路可不怎么好走,其实那根本不算是路。” 侯霖已经想到怯高峰上那条不知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山中密道,还有那些叙述神鬼之事的壁画,他噢了一声,问道:“怎么说?” 王彦章将银尖枪拿起,双手环胸抱在怀里道:“随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侯霖安顿好随行的汉子,让他们歇息,和秦舞阳四人跟着王彦章去瞧瞧那条密道,其实侯霖心中已经明了,十有八九是和怯高峰那条绘着神秘壁画一样的密道,他细细思量,越发觉得这群虎山隐藏的秘密非同小可,只是如今连性命都朝夕难保,实在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这些奇闻异事了。 群虎山东山口,一骑身后挂着驿字的快马飞驰入山,把守山口的小丛峰喽啰若是换做前几日,早就露出狞笑和尖刀,可如今只能耐着满腹牢骚和怒火将拒马搬开,然后看着一骑飞尘而过,带头的长须汉子被马蹄踏后扬起的飞尘溅了一身,却只能看着扬鞭而去的黑影朝地上狠狠的呸上一口口水。 “林大哥,你说大当家的怎么想的?怎么就和官府勾搭上了?娘的兄弟们在这山里面吃香喝辣多痛快?为什么要给官府做狗?” 长须汉子随意拍了拍身上飞尘,闻言怒道:“我不管大当家的怎么想,我林然一家都是被官兵杀害,当初来投小丛峰就是看在大当家的敢真刀实枪和官兵干!如果大当家英雄气短做了官家狗,那几个兄弟咱们就好聚好散吧!” 旁边几位无人劝解,还有两人身同感受长吁口气,谁愿意放着安生日子不过来这落草为寇?还不是当下世道黑白混淆,暴民杀人放火、打着除暴安良旗号的官军干起这种事更是信手拈来,让这些普通百姓休说是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连妻儿老小都无法照顾周全。 驿骑进山未有十里路,恰好遇见樊郡丞和老魏头前往险关峰,跋涉五个时辰未曾合眼的驿骑顾不得歇息一口气,拦在樊郡丞马前几乎是滚下马背举起一封用蜡丝封好的信封嘶声道:“郡守大人有令!命陇勇营迅速回苍城!见信即返、不得有误!” 樊郡丞脸色铁青,看着高举信封过头顶的驿骑纹丝不动单膝跪在他马前,恨不得扬鞭从他头顶上踩过去。 多年官场上温养出来的脾性让他瞬间冷静下来,倒吸一口气面色如冰道:“本郡丞正在群虎山中剿匪,已平定贼寇千人,还有余贼分散在其余山头,正当危急关头,若是此时打道回府,余贼四散流落周围村郡,殃害百姓,此过失何人能担?” 驿骑不慌不忙的起身,走到樊郡丞身旁将信封不由分说的塞到樊郡丞的手里,还不等官威浩荡的郡丞大人发怒他便先道:“郡丞大人看过这份信后就明白其中利害了,小的不敢妄言多说,不过临走前郡守大人特地交待我一句转达给大人的话。”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樊郡丞手指轻轻摩挲,接过信封后拆开一看,转头望向身后这支陇右精锐的将官道:“命全营迅速撤出群虎山,回苍城,抛下辎重仅带粮水火速赶往!” 一直在旁边细听的老魏头正欲开口,见樊郡丞声调变低,诚恳道:“不想临时有了变故,既然魏将军能和金府牵上线,想必过不了几日你我二人就能在苍城把酒言欢,至于这群虎山其余几座山头贼寇去留,就由魏将军自己定夺!” 魏老头心里直骂这姓樊的祖宗十八代,鬼知道这是不是陇右郡的官老爷给他下的一个坎,想要他知道这浑水可不是什么人能趟的。 这驿骑来的也太巧了些,如果早些或晚些老魏头都能想出对策,如今已经和其他山头撕破了脸面,即便他小丛峰的将卒在骁勇善战,也无法以千人去荡平四座兵力并不逊色于他的峰头,更何况攻山更难于攻城,天险地势之优,这得拿人命去填。 由不得老魏头想出对策,樊郡丞身后的将官已经招呼人马下令返回苍城,一名魁梧身材的什长行军礼道:“大人!那那台霹雳车和几车击石怎么办?” 大汉允许平民佩刀带剑,甚至曾从军伍退下的老兵和功勋者可私配弓弩,但这种大规模杀伤兵器却视如禁脔,休说民间私造是死罪,就连朱门豪贵也不敢私藏此种兵器,军中每一台霹雳车都被记档在案,如若丢失,从库管牵连至主将,一律严惩。年关时天水郡的军械库在修检时丢失了几台架子弩,连主管此事的中郎将都被拉到菜市口砍了脑袋,朝廷对此上心程度可见一斑。 樊郡丞手中信封被他蹂躏成一团,闻言后咬着牙关道:“不要了!就地销毁!出了什么事我来担着,军令紧急,忍不得这么多条条框框!” 什长正色道:“诺”! 老魏头此时才没了猜忌之心,附耳问道:“郡丞大人可能透露一二?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那个自称霸王的贼子!事情紧急,就不和魏将军多说了。” 樊郡丞策马扬鞭,身后陇勇营儿郎抛下辎重,人人只带着兵器和腰间裹着的粮水奔跑起来。 老魏头看着两个官兵把霹雳车上的几根丝弦绷断,心都跟着揪在了一块,如果他有这种沙场利器,这群虎山就不会多出其他五座山头。 官兵急驰往群虎山西山口走,老魏头身后的头目看着官兵走远问道:“大当家!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去将二当家找来。” 此时老魏头也拿捏不准主意,只能让人叫来足智多谋的荣孟起。 小头目咧着嘴骂道:“这些官兵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十有八九是想让我们的弟兄先去啃骨头,他们才好吃肉。” 老魏头淡淡道:“群虎山这几年的纷争别人看来精彩纷呈,可比起朝廷里的波涛汹涌不值一提,哪个熬成人精的官老爷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假的做的比真的还真,真的讲出来旁人就分不出虚实,这份本领可不比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拳脚功夫容易。” 小头目嘿嘿一笑,只听懂个大概:“还是大当家的见多识广。” “是见多识广,可怎么都学不来。” “传令下去,让把持各个山口的弟兄全都聚集到险关峰下,准备攻峰。” “诺!” 小头目领命,但动作迟缓了些许,他小心翼翼问道:“可大当家,险关峰可不比其他峰头,到底该怎么打?” 老魏头佯装发怒,握指做拳敲打了下这小头目的脑瓜道:“所以让你把二当家的找来!” 小头目捂着头领命遣人去通知,看到几个小兔崽子捂着嘴偷笑,上去一人给了一脚。老魏头视而不见,只是盯着密林枝叶投射下的日光,淡然恬静。 险关峰上王彦章在一座土屋地基下拨开乱石,指着一个坑坑巴巴的洞口道:“就是这里,里面道路狭隘,仅能通过一人,也不知是何时建造的,前面我和大当家以为是哪个古人的陵墓,但别说棺椁,连木板子都见不到,只有一些奇怪的壁画。” 赵俨山听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王彦章继续道:“所以我们没办法下去太多人,要把我险关峰上千号弟兄都从这里塞到山底下,怕是会塌了。” 侯霖摸着下巴道:“劳烦去挑选上百号寨中敢和官兵搏命的弟兄,在吊些弓弩一并送下来。” 侯霖环视四人道:“此战凶多吉少,惜命可比赴死难,几位可得想清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二章:擒贼先擒王 上 “宁做山中鬼,不做官家狗。让我跪在那些眼高于顶的官老爷面前,还不如一枪捅死我算了。” 王彦章说罢便把银尖枪绑在自己身后,挥手招来几个喽啰让他们去准备轻便点的弓弩。 赵俨山有样学样,把那副视为心头肉的《群虎山地势图》绑在身后,郑重的看了侯霖一眼:“我早已没了退路,不去搏,就得死!” 赵俨山说罢便大步迈向密道口,想要第一个下去,侯霖看着这个半生不得志的书生心里多是怜悯。侯霖伸出手拦住他:“三当家的不擅刀兵,就留在山上坐镇吧。” 赵俨山绽开笑容,轻轻将侯霖的手推开道:“别瞧不起人,赵某年轻时也做多了仗剑寻访名山大川的事情,虽没有过亲手杀人,但真到了生死相向的时候也断然不会下不去手。” 郑霄云一声未吭,铁塔般伫立在侯霖身后,秦舞阳只是淡淡的撇了一眼去招呼弟兄王彦章,随即跟着赵俨山钻进了密道。 “侯霖,你就别去了。非是我瞧不起你,只是我们两个,总得有个活下来的。这些郡兵想必是陇右郡的精锐步卒,可不比之前那些草莽气息浓重的刀客好对付,军前对阵,没有万人敌的功夫谁都不敢说能所向披靡。像郡府的精锐部卒,善于沙场技击,根本不会留下半点破绽,上次只能说命硬,这次你不能在冒险。” 侯霖摆了摆手,平静道:“没有谁该死,也没谁不可以死。君王尚且能死于江山社稷,更何况我这孑然一身。” 侯霖跟在秦舞阳身后下了密道,这险关峰上的密道和怯高峰上的大同小异,只是更为难行,不知尘封多少年的石梯大都断裂残缺,有时候得双手支着山石下行,不过才行了几百步,领头的赵俨山就停下步伐弯着腰喘气。 对这怯高峰上三当家印象大为改观的秦舞阳也没有催促,侯霖借着身后郑霄云举起的火把光亮看到这条密道上果然也有与怯高峰密道里壁画如出一辙的图画。 趁着歇息时候,侯霖腾出一只手,接过郑霄云火把细细观赏。 也不知这壁画所做颜料是何物,历经千百年却仍旧不曾落漆,侯霖直面对的壁画上面画着霞光万道,群山之上一座巍峨宫殿浮于云颠,是一幅道家最喜的朝仙图。 侯霖素来对这些神仙鬼神之事不信服,也少有兴趣,学士府藏书万卷,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历代画家圣手所做的诸类仙鬼异志图。几年耳濡目染下来侯霖对此也大致了解一些。 道教真人多称己为闲云野鹤,拜三清真人为天尊,在大殷王朝开朝前便就已有传说,也兴于当时,不少身着长冠羽衣的道家弟子摇身一变成了能授人长生不死之术的化外方士,以此取媚当时的掌权者。 替大殷王朝歌筑造通天廊庭的正是此类人,后因通天廊庭被天雷击断,朝歌一怒之下把这些口若悬河的道教方士都扔到东海畔下了饺子,道家元气大伤,不少道教子弟唯恐迁怒于己,纷纷还俗。 直到大汉开朝立国,数代天子政令开明,虽不提倡人心向道,但也从未有过阻拦,这才使得道教能立足于九州。 侯霖让身前的秦舞阳挪挪脚步,将火把举近看了下去。 下一幅壁画情形转折,原本仙气袅袅的天宫之上多出五个人影,成坠物状落下云巅。侯霖咦了一声,赵俨山也凑过来脑袋,看到这壁画如此怪诞,也好生奇怪。 “哪有朝仙图打落天上仙人的?不怕惹得天人一怒么?” 赵俨山讥笑道,敢于落笔画天人的丹青圣手即便对神鬼之说在不信,也不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画,就像朝中大臣不敢对天子不敬一样,举头三尺有神明正是此理。 “或许这不是朝仙图,而是叙事画呢?”侯霖看着五个人影,在火光照耀下双瞳亮的骇人,听闻侯霖此言赵俨山心中不屑,难道这世上还真有长生不死活在天上的仙人? 秦舞阳稍扭头撇了一眼后就不在去看,他对这类东西不是没兴趣,压根是连念头都不起。 下一幅壁画上五个人影立在一座高山之上,四肢扭曲,虽说只是简单的笔画勾勒,但却能让观赏者心觉这五人的惊慌失措,侯霖心中甚至感受到了壁画上这五人的惶恐不安。 高山之下,楼宇林立。侯霖越看越入神,死盯着五人那黑点的脑袋辨认,看得旁边赵俨山想笑,难道还想看清这五个落汤神仙的脸不成? 秦舞阳看着侯霖入神,有些无奈道:“现在不是观摩前人手笔的时候,我们该走了。” 侯霖点点头,手指划过壁画,他总觉得那楼宇高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众人且行,走在最后的郑霄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抬头一望,看见王彦章背着他那把银尖枪缓缓划下。 “我挑了九十多个弟兄,现在该告诉我王宁怎么办了吧?可别说就靠我们这百号人吃掉小丛峰和千号官兵,投降我不愿,送死我更不甘。” 侯霖头都不转道:“有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 险关峰山脚下。 老魏头用手遮住艳阳望向直耸入云的险关峰顶,远远看去险关峰就像被一把巨大的剑一劈两段,上山的羊肠小道休说行马,就连人走在上面都觉得迈不开脚步。 一旁是沟壑密林的陡崖峭壁,一旁是山石劲草的禁足绝地。他是真的想不出办法了。 荣孟起神色如常,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身后紧跟着那五百叱咤群虎山的陌刀手在山脚下埋锅扎营。 其余弟兄都被还在各个出山口拦截,能调动的也不过这五百心腹精锐了。 “怎么办?” “两个办法,不过想必你都不愿意。” 老魏头舔了舔嘴唇,没有接过话茬。 荣孟起轻笑继续道:“最好的办法是围,围而不歼,待到粮草殆尽时险关峰就只能束手待毙,此举不费一兵一卒。” “时不我待,这么久过去了,想来其他山头多少也察觉到动静,没这么多时间可以耗在这。” 荣孟起开口前就想到老魏头会如此答话,语调重了几分道:“烧!大火焚山,这险关峰也就成了灰烬,一样不费一兵一卒,不过山火难测,但既然要投奔朝廷,群虎山这窝弃了也就弃了。” 老魏头心头一跳,斟酌不过几次眨眼功夫,便转身吩咐道:“去多准备些干柴,准备烧山。” 荣孟起闭上眼睛,在旁一动不动,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百丈外的密林里,一块山石抖动,一个背着木匣子的人满头大汗钻了出来。 “已经来了?” 侯霖来不及拍去身上尘土,急忙趴在一颗树后,仅伸出头张望。 “怎么不见官兵?” 侯霖在学士府时经常挑灯夜读,目力不如其余几人,听到赵俨山嘀咕,心里也是疑惑。 王彦章甩给几人几张轻巧灵便的轻弩,都是猎户如山打猎射兔所用的小弩,侯霖翻了个白眼问道:“大哥,你这贴到人身上也不见得能射死人吧。” 王彦章没好气道:“这已经是我们寨里最好的弩了!倒是有些强弓,不过没办法从密道里运下来。” “看,那个就是老魏头。” 赵俨山眯着眼睛指给侯霖看,侯霖看的不真切,只看到模糊的人影远远踱步,旁边一个高大些的身影像块山石一样立在那里,他不禁问道:“那个是谁?” “那个是我,小丛峰上的我。” 赵俨山表情淡漠,只是扶着木匣的手垂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三章:擒贼先擒王 下 侯霖上山时便就听说那些混迹在山上多年的老匪贼讥笑过赵俨山不过是一个影子,是大当家韩平不甘落于人后扶持上那把原本没有的座椅的傀儡。 本尊正是站在老魏头身旁的那个男子。王彦章干咳一声,将一名汉子从密道口里拽出来道:“姓荣的家伙吧?三当家,不是我小觑你,你比起他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赵俨山斜眼瞧了一下王彦章,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话道:“要不怎么说我是他的影子呢?不过月有阴晴,人有长短。某方面,赵某自信还是比他强的。” 王彦章笑笑不搭话,头扭向老魏头的方向,嘴里也嘀咕道:“怎么不见官兵?难道连老魏头这么精明的人物还会傻到让官兵把自己当枪使?” 侯霖若有所思,看着数量比起他想象中要少许多的敌军道:“怕是有了变故,只是不知对我们有利还是有害。” 险关峰的兄弟手里提着五花八门的兵器,甚至有一人将不知从哪捡来的旗杆削尖了当长枪使。 侯霖隔着老远定睛细看,都能被那陌刀手身上的铁甲反光刺的晃眼,反观自己这边,没一个人身上披挂着完整的盔甲,就连王彦章自己都是一身布衫。 看着那五百陌刀手搬来许多干柴茅草,秦舞阳沉声道:“他们想烧山!” 此话一出,不光是王彦章怒火涌上心头,就连郑霄云也倒吸一口凉气,兵家最忌怕水火无情,虽常把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其疾如风,攻掠如火挂在嘴边,但在真正对阵中也很少用到此两物。借势之力一是有违人道,水火无常,一旦压不住势,往往连己方都会受到牵扯。 山火更为凶险,一旦乘风起势,整个群虎山都会受到牵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底下不少汉子都骂出声来,以往不论几家峰头如何明争暗斗,绝然不会做出如此歹毒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想这老魏头是真的一心一意投奔朝廷。 王彦章咬牙切齿道:“早知道老魏头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居然连这种事也做的出来!” 这是要把他险关峰上千号弟兄往死路上逼! “既然他老魏头把事情做绝!那咱们也别废话了,等等抄家伙跟他拼个鱼死网破,总比窝囊的被烧死在寨里好!” 底下弟兄纷纷叫嚷,原本多少对这颇有传奇色彩的老魏头敬畏有加,可如今各个都红了眼睛,在愚笨的人也明白既然老魏头敢放火,那就说明他不要俘虏,自然也不会受降。 要不刀口上滚着生,要么枪头上挂着死。 再无后路。 “既然老魏头决意烧山,说明他知道手底下这些人打不下险关峰,官兵是退还是在旁坐收渔翁之利尚不清楚,但对我们来说多少算件好事。” “你出个主意吧。” 王彦章将身后银尖枪解开,握在手中,侯霖细看了下那些弓弩,大多都是陈年旧物,几把勉强能入眼的军伍击弩机杼都已老旧,连是否能射弩都不好说定。 巧妇难做无米之炊,侯霖自信在暗处能先发制人,但既然这五百陌刀手号称群虎山第一战力,必有独到之处,干不掉老魏头,先手过后小丛峰站住脚,那就是毫无疑问的一边倒。 “不一定要用弩箭。” 秦舞阳一句话点醒侯霖,他将一根轻飘飘的竹矛握在手中,手腕一抖,竹矛便插进了旁边的树干上,入木三分。 “五十步内,我有把握一击毙命。” 赵俨山也发狠道:“就算死!也要把老魏头一块拉进阴曹地府!” “按我说的来做。” 侯霖沉声道,手里握着一把厚重单刀,正在打量周围环境。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险关峰脚下就已经铺平一片的干草,老魏头手扶着腰间那柄官制长剑,冲着举火之人点了点头。只听旁边一声嗖的破空声音,多年在死人堆里爬摸滚打出来的习惯让老魏头在第一时间内就俯下身趴在了地上,连看都不看举火之人胸前飞溅出的血花,而是辨认暗弩从何而来。 刚将锅炉架好的五百陌刀手反应迅速,纷纷拿起熟铜盾结城盾阵,将老魏头护在里面。 荣孟起如猛虎睁眼,望向密林方向。 “看来险关峰并没坐以待毙,不过能设伏于此说明赵俨山必在此处。” 老魏头闻言嘴角一咧,还没发出声就又听见几声惨叫,身旁几个陌刀手被不知从哪而来的暗箭射伤,并没有当即毙命,而是捂着伤口倒在了地上。 老魏头蹲下身扶起其中一人,看着一个不过手掌长短的弩箭扎进这人大腿,因为有一层甲胄护身的缘由,所以只有箭头入体,不由发笑。 这种不知从哪淘来的破箭也想杀人? 老魏头抽出长剑道:“让这帮土包子见识下我小丛峰的陌刀何等锋利。” 一排接着一排的陌刀手举起盾墙,朝着密林方向逼近。荣孟起负手而立,身前蹲着两个陌刀手举盾相护,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却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 “老魏头!做了官家狗!还要放火来烧死你亲爷爷么!” 密林里跳出一个汉子,扯着嗓门大声肆骂,还不等老魏头回话,他就举起弩箭朝着盾阵随意放了一箭,然后一溜烟的钻进了树丛中。 老魏头神情不变,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寒意笑容。 “推进,不留活口。” 待到陌刀盾阵刚翻上土坡走到密林边缘时,还没看清状况的陌刀手只在恍惚间见到一袭灰衣闪着银光从他们头顶落下,随后溅起一片血色。 “险关峰王彦章在此!” 老魏头指着那一杆银枪笑着跟荣孟起解释道:“这就是我前面跟你提起的使枪大家,群虎山不过巴掌大小的地方,竟躲着两个宗师,使刀的已经成了亡魂,还一个用枪的就是此人。” “银尖枪……” 荣孟起喃喃道,似乎想到了什么。 随着王彦章一声怒吼,百来道身影从密林里冲出,眨眼工夫便和陌刀手厮杀混战在了一起。 连一向文弱书生打扮的赵俨山也背着木匣子举着短剑奋力挥砍。 唯独不见侯霖郑霄云和秦舞阳。 王彦章枪法神乎其技,当头一枪便破去了一阵,一枪将阵心之人扎死在地上,长枪抖动,枪头上倾泻下带血泥土,尽落在熟铜盾上。 赵俨山凭着一股子怒气和半生郁气高举短剑朝着面前的熟铜盾砍下,结果却反被震的虎口发麻,手中短剑几乎脱手而出。不能他在砍出第二剑,盾阵大开,一把把宽大陌刀伸出,其中一把在赵俨山腹部划过,带出一片血花。 赵俨山低呜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群陌刀手不过刚抽刀相向,就已经有十几个险关峰的弟兄倒地不起。老魏头含笑在旁,静静的看着这场毫无悬念的厮杀。 “老魏头!可知背信弃义当死无葬身之地?” 老魏头回过头,看见远处一年轻男子扛着把刀冲他笑道,身旁还有一个高大身影。 “我只知道你死的肯定比我早。” 老魏头长剑在手,推开两个护住他的陌刀手慢慢踱步而去。 年轻男子春风笑意,似乎远处的血腥气息在他嗅后都成了花蕊香气,和老魏头如出一辙的慢慢踏步。 “死前留个名字,要不做了孤魂野鬼可是连投胎都找不到地方。” 老魏头横剑身前,淡淡道。 “承蒙好意,不过死的一定是你。” 荣孟起脸色大变,袖中一点寒光乍现,奔向老魏头大喊道:“小心!” 年轻男子身后那个高大身影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看不清质地的长矛,被他抛出手中。 老魏头还没有丝毫防范,只觉得眼睛一阵生疼,随即撕裂的疼痛感让他甚至发不出半点响声便黑了眼眶翻倒在了地上,依稀只看见自己胸前的护心镜碎落一地,带着点点猩红。 而那个抛矛男子还保持着掷出长矛的动作。 五十步内,金石为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四章:命悬一线 谈笑风生,运筹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是对翩鸿儒将的称颂。 一夫当关,取敌将首级于乱军之中则是对那些号为万人敌的武夫最大殊荣。 一矛定成败! 秦舞阳缓缓站直身姿,走到还怒睁着两眼的老魏头身旁,低下身将他眼帘盖住。 王彦章一枪砸在熟铜盾上,将持盾的陌刀手逼退足有一丈远,高举银尖枪怒吼道:“好!” 荣孟起像失心疯一样奔来,仍旧是那摆袖翩翩,可不见那副世间之事均在掌握中的淡然模样。 早已埋伏在侧的郑霄云提剑高高跃起,劈向荣孟起,却被后者袖中短兵震退,看似文弱的荣孟起连身形都不晃动一下。 “你说过要为我荣家报仇!怎能就死在这么一个地方!” 秦舞阳闻言诧异道:“是你?” 荣孟起置若罔闻,抱着老魏头的尸身低呜,五百陌刀手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四下奔离,军心已散,连大当家都被人一矛掷死,没人在有心恋战。 王彦章拦住两个还想追上去的弟兄,看了下自己这边的伤亡,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险关峰死伤已经有了半数之多,不少都是被陌刀抹开了最为脆弱柔软的肚腹,王彦章脚下还有一个未咽气,想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肚子里的弟兄,身下杂草都被染的血红。 王彦章叹了口气,流了这么多血,已经是救不活了,苟延残喘这么一会完全是折磨自己。 他按住这弟兄的双手,轻轻说了句对不住了,随后枪尖在他喉咙上一抹,算是把这弟兄送走了。 陌刀手退散,可并没有丢盔弃甲逃去,而是气势汹汹的将老魏头身旁的侯霖等人围住,只等二当家一声令下,就要这几个阴险之辈给他们大当家做陪葬。 荣孟起抬起头:“秦舞阳?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侯霖和郑霄云背靠着背,盯紧了已经将他们看做瓮中之鳖的陌刀手,听到这句话后侯霖觉得仍有转机。 “原来你没死。” 荣孟起放下老魏头的尸体,站起身,毫无惧色站在秦舞阳的对立处,将手上血渍抹掉到:“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侯霖见两人似乎是相识好友,也收起了刀走到秦舞阳身旁,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东羌荣家,世代功勋。无世家之名,却有世家之实。荣氏子弟,皆以战死西陲为荣,自三代以来,共有十二名本姓男儿死于边关,荣氏威名赫赫,在东羌郡无人不识。” 荣孟起不语,任凭秦舞阳说下去,不光侯霖心生好奇,就连一旁的陌刀手对这位二当家的来历不清不楚,也都竖着耳朵细听。 “荣孟起,广文二年生,自幼便文韬武略,十二岁便只身一人赶赴西陲边塞,手刃犯境羌戎贼子,被吾师赞为西凉幼麟,世间奇才。” 侯霖惊奇万分,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下这个个头与他差不多的男子。 “泰天二年春,黑羌万人犯境,攻破西陲,杀边军万人,打到了东羌郡府外五十里。西凉刺史梅忍怀为平众怒和保住自己的官位,诬告荣家为羌人内应,合谋叛国。株连边境将尉几十人,连沿途官驿的知情者也皆杀不误,我父就是其中之一。” 秦舞阳顿了顿,继续道:“荣氏一族百人,尽被郡兵杀害,连在西陲浴血奋战三十年的荣家家主都死在刀下,不论老幼,屠戮殆尽。” “荣氏女眷为保贞洁名声,白绫十丈,寸寸染血,无一幸存。” 秦舞阳看向荣孟起,后者早已泪流满面,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没想到你竟逃了出来,天佑怜悯,保你荣家不绝。” “那有如何?我在父母尸首前曾许下仇诺,此生不报灭族之恨,不以荣姓自称,死亦挫骨扬灰。你们杀了他,就是断了我的复仇大业!” 荣孟起一挥手,数面熟铜盾裹着陌刀结阵,将侯霖几人围住。 “你以为这个姓魏的老卒能帮你复仇?投靠了朝廷在西凉境内还能躲过梅忍怀的耳目?你拿什么去给你荣氏满门洗刷冤屈!” 秦舞阳指向侯霖道:“此人乃是长安七品治粟都尉侯霖,更是能在朱红深宫里一睹龙颜的贵人,他可以帮你。” 荣孟起看向侯霖,并不相信。 侯霖知道这时再不说些什么,就没机会在说话了,他轻咳一声道:“我本是学士府的学子,在岁试时被当今天子青眼相加,此次来凉州是身负密诏。” “那你怎么会如此落魄不堪?秦舞阳、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谎。” 侯霖低下头看了自己的一身行头,颇是无奈道:“路上遇到小变故,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只是既然你和秦舞阳是故人,对他应该很了解,你信他的就好咯。” 荣孟起挽袖将泪痕抹去,露出浅浅笑意:“他确实没骗过我一次,唯一骗我一次还是为了救我的命。” 这两人交情不浅啊!侯霖在心里琢磨。 “老魏头死都死了,你杀了我们也无济于事,你一直都很聪明,知道该如何取舍。” 秦舞阳将扎进老魏头胸口的竹矛取出,丢在了地上,似乎认从荣孟起处置。 侯霖感觉过了像过了一百年一样久,他闭着眼睛,两个手心里握的都是汗。 王彦章倒是想救他们几个出来,可却被陌刀手盯的死死的,看到事情似有转机,他也只能等着。 “你们……,想投奔朝廷么?” 荣孟起转头问道那帮陌刀手,其中一名汉子当即跪在地上沉声道:“唯荣当家马首之瞻!” “唯荣当家马首之瞻!” 五百陌刀手皆跪拜在地,侯霖长吁一口气,看来这次又让他侥幸得生了。 “我荣家为大汉戍守西陲近百年,青壮男子战死何止百人?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如若大人心中尚有浩气长存,愿意帮我这个逃犯和数百口冤魂讨一个公道,我荣孟起此生定不负君!” 荣孟起一字一顿,抱拳躬身向侯霖。侯霖不由正色道:“天意昭彰,血债定当血还。侯霖今日不敢为公子许下诺言,但如有一日能得幸返还长安面圣,一定将此事上达天听,还荣氏一个清白!” “侯霖、你过来。” 侯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王彦章面无表情的唤他。 “怎么了?” 王彦章指向躺在地上的一人,不在吭声。 侯霖看去,见到赵俨山面无血色,整件白色长衫已是血衫。 “三当家……” 赵俨山一息尚存,见到侯霖蹲下身握住自己的手,想要苦笑一声,却涌出一口血沫,噎的他说不出话来。他强撑着说道:“没想到、我赵、赵俨山今日居然会死在这里……” 侯霖低下头,看着一脸写满不甘的赵俨山,不知该如何出言相慰。 “我赵俨山、幼时便许下豪言壮志,曾以为如何都能穿上那绘着孔雀的补子……没想到才到立冠之年,就遭家乡纨绔所妒,世事难料……” 说到这赵俨山好似回光返照一样猛然起身抓的侯霖手背溢出血,侯霖看着面前这双愈是黯淡的眸子,好生不是滋味。 “我真的不想死!” “赵某生来贫贱,小时便做过那借壁凿光的苦学之事,不想死到临头,还是一穷二白,时也……命也……。” “侯霖、上山之初问你讨去那把长剑,知道你心里多少有些恨忌,赵某不想死了还被骂,身后这《群虎山地势图》可谓一生呕血之作,就当给你赔个不是了。” 赵俨山颤颤巍巍的将身后木匣解开,交予侯霖手上,侯霖任由赵俨山将他的手摁在木匣上,在一抬头,那双原本紧捂着木匣的血手已经垂垂落地。 百鸟归巢,人却如逝水不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五章:训犬熬鹰 凉州陇右郡苍城郡守府。 从昨日清晨以来,一共有九匹即便在盛产良驹的凉州境内也称的上是良马的驿马快马奔赴进苍城,让不少原本就提心吊胆的苍城百姓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武威郡府寒胆城的惨剧历历在目,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寒胆城外如今还有荒骨暴于道路两旁,无人收殓。靠在武威郡南边的陇右郡是距离叛军最近的郡县,听那些幸免于难得以逃生的武威郡难民添油加醋的述说重重惨事,大多数陇右本地的百姓都听信了七分,对那个霸王可谓是又恨又怕。 天晓得苍城会不会成下一个寒胆城。 骠骑将军林兴风亲自坐镇苍城,平叛的十万大汉精锐就驻扎在苍城城外不到五里的荒野平原,可每个人头顶依旧笼罩着阴霾,原本街巷上那些讨口饭吃的手艺人也不见踪影,除去要买些必要的柴米油盐,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连牌坊楼里的勾栏美人都每天顾盼秋波,希望能恢复往日那热闹的场面。 今天一早,从刺史府里传出一道骠骑将军的手谕,苍城全城戒严,城外驻扎的十万平叛大军调出了三个营用来加强苍城内的治安巡逻,更有种风谲云诡的味道。 刺史府里十几位大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转悠,唯独一个身着红色官袍,胸口绣着雪雁的年轻男子静静的倚在凭几旁,宽大的袖口里伸出的白皙手指轻轻敲打坐榻。 这个四品文官的年轻是相对屋子里其他发须皆白的大人,其实他已过不惑之年,只是得授高人延年养寿的驻颜之术,才看上去不过和侯霖差不多的年纪。 几位大人心如火焚,坐立不安之时从府邸门外传来一声响耳的马鼻声。众目望去,只见一身披铁甲的浓须将军龙行虎步,几个眨眼间就走到了庭前。 这人一来到,除了绣着雪雁官补的年轻大人依旧端坐,其他人都围了上去,但似乎又有些忌讳,不敢靠的太近。 “大将军人呢!” 浓须将军声如雷响,离得近的几个人纷纷皱眉,多年处尊养优的生活让他们格外敏感。 “大将军在里面。” 这个浓须将军正是林兴风的嫡系将领,官拜五品的讨逆将军周天虎。 在座的大人官职都比周天虎高,按照大汉吏律,几个身着大红袍的郡官虽然与他品级相符,可依照庙堂上尊文贬武的惯例还是压他半头,只是时势比人强,别提几个同级文官笑脸相迎,就连有实权在握的从四品郡监史也谄媚而望。 人人皆知骠骑将军林兴风手底下一鹰一犬,鹰就是那个没有官职在身,只以幕僚身份辅佐林兴风的骞婴,而犬则就是面前这个讨逆将军周天虎。 有言可诛心者私下称其为林氏的看门狗,咬住就不松口,落入周天虎耳中却只是豪爽一笑,并没有往心里去。 这可确确实实是骠骑将军手底下的显贵福将啊! 正说间,骞婴一脸疲倦的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周天虎问道:“刚在城中抓住了十几名叛军奸细,如何处置?” “杀了。” 骞婴挥了挥手,一语带过这十几条人命去留,落在这些大人眼中却没有任何越疱代俎的意思,谁都知道这个仅挂着幕僚身份的中年男子说出的话代表的是位高权贵的骠骑将军意思。 “骞先生,骠骑将军怎么说?” 陇右郡只在郡守郡丞之下的郡监史大人关切道,不敢有丝毫不敬。 “诸位大人请看。” 彻夜未眠的骞婴强打精神,拉开一卷地图,两个庭外的侍从小步款款上前,将这个两人高宽的凉州地图铺开。 诸位大人不论官秩高低,纷纷围在一起,等着骞婴说话。 只有那个年轻大人抛了一个白眼,自顾自的拿起一杯红顶,细细品茗,没有靠上去。 “诸位大人请看,叛军主力聚集在武威北地县的平原处,距离陇右郡仅有八十里,意图分明。据探马回报,叛军主力人数在二十万左右,少有妇孺夹杂其中,多是青壮战力,但其中真正披甲能战者不足五成。” 骞婴手指又朝地图上面划去,所有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转动,品茶后回味无穷的年轻大人虽不往地图上看,但也在细细倾听。 “这二十万叛军号称百万,声势浩大,但我和大将军彻夜分析,认为此不足为虑。” 骞婴手落在已经失陷许久的武威郡府寒胆城处,敲打一下道:“反而是还扎营在寒胆城的八千叛军精锐更让大将军寝食难安!” 所有大人都提起了心,那个年轻大人闻言也是紧咬着嘴唇。 几次交锋以来,官军胜多败少,将原本已经把手摸进金城郡的叛军堵回了武威郡。除去在苍城外的十万平叛大军,武威、金城和陇右三郡接壤处还有接近八万的凉州本地军马虎视眈眈。唯独和那霸王手底下的八千 虎骑营酣战数次,尽皆惨败。 虎骑营人人皆两马,挂轻甲,手持倒钩铁棒。善长途跋涉后疲力一击,曾经一夜行两百里未曾停歇,杀败武威郡两万郡营士卒,这才导致了之后寒胆城失守,就连骠骑将军手底下的骑都尉几次正面交战也没占到半点便宜。 这伙由凉地悍勇男儿组成的叛军不光是凉州各位大人的心头病,更是林兴风夜不能寐的始作俑者。 骑都尉的羽翎中郎将与其交战后就说过这么一句话:虎骑营不灭,就打不回寒胆城。虽然事后这个中郎将被林兴风当面训斥了句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可不光是手底下的将士,连林兴风自己也深以为然。 “那大将军准备怎么做?” 骞婴回道:“初入凉地时我便给大将军出谋划策,曾立下平乱方针:十面埋伏,八方布网。以众击寡,蓄力待时。如今叛军看似势壮,实则已经是强弩之末。凉州暴动之初之所以四起烽火就是因为暴民流窜各郡,难以捕捉,今叛军仅有半郡之地回旋。” 骞婴说到这舒展了下一直紧绷的眉头,将长卷地图折起笑道:“黔驴技穷矣!” 围在一起的大人大多不通军事,只听得骞婴一番分析后茅塞顿开,欢声笑语满庭堂,似乎百里外的二十万叛军已是囊中物,不久后就是功劳薄上的数字了。 看着众大人眉开眼笑的离去,骞婴才轻叹一口气,示意周天虎随他进后院。 “骞先生,今年、西凉动乱真的能平定么?” 一直一言不发置身事外的年轻大人放下已经微微凉的红顶,望着几位远去的红袍身影问道。 骞婴停下脚步,周天虎也好奇,目光聚在此人身上。 “三分人算,七分天定。没到寒胆城外,我可不敢夸下海口,大将军亦是如此。” 骞婴对这人有点印象,是凉州在长安那边多有提起的凉州长史曹昭华,享有誉名。 盛名之下无虚才,骞婴对上他比对上之前那些大人还要上心。 “骞先生是想论大势么?” 曹昭华一笑,起身便走出庭堂,看得周天虎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花花肠子最多的读书人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蓄力待时又怎能不争首功?” 曹昭华离去身影一顿,轻言道。可落在骞婴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让他身形一抖,周天虎赶忙扶住问道:“怎么了?” 骞婴不答,喃喃道:“他问的是今年啊……” 苦笑一声,看着渐远的身影,骞婴摆了摆手道:“无妨,只是没想到这位长史大人看的如此通彻。” 周天虎更是一脑门的黑线,不知所以然。 “走吧、周将军,莫让大将军等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六章:巍巍朝堂 上 长安。 清晨之时,雨露沾绿。又是人间好时节。 比起一年四季不是黄沙飞漫便是大雪连天的西凉而言可称为人间仙境。 卯时刚过,日出东方,百里长安城内一声鸡鸣后群鸡应声,一时间内鸡鸣不绝于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后才逐渐平息。 靠做早点为生的小户人家早在鸡鸣前便忙碌起来,此时大街小巷上人影稀疏,唯有几顶官轿匆匆忙忙的赶往这座巍峨城池的中央。 长安城的风水格局是九州河山里唯一的八龙争宝福地,而天下政令,大汉皇权所在之处正是八龙拱围的正中央。 深宫皇城。 一顶顶官轿赶赴皇宫外便停下,不论是白发老臣还是功勋国戚,都只能步行进宫。 彻夜值守的禁军侍卫将一一核查,不论是附庸风雅的红袍红官,还是煞气丛生的黑袍武将,除非有天子圣旨,否则一律不准佩剑入宫。 他们能带进去的也只有双手捧立的笏板.大汉朝礼百年完善,到今时早就成了板上钉的死规矩,三品以上官员手上的笏板是上品象牙,七品以上三品以下的则是白玉笏板,而七品以下侥幸能入这皇宫中的官员则只能持竹木笏板,身份高低,一眼便能望辨识。 距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数百名大汉的栋梁大臣都已经走进了皇宫之中,沿着足有两里的宫禁道朝未央宫踱步而行。 皇宫之中不许大声喧哗,更不许疾走奔驰。不少第一次走进皇宫的大臣感受到这无形的压力而颤颤巍巍。 汉白玉石铺成的宫禁道上诸大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是谈论政事,也不乏拉些家常会心一笑的人。 两旁手持仪戟的禁军侍卫目不斜视,三丈一岗,静静的看着人群涌去。 过了宫禁道后,便是昭阳门。这是通往未央宫的最后一道门禁,深红色的五丈城门大开,禁军统领刘德延右手握着先皇御赐的宝剑伫立在昭阳城门上,身旁汉字大旗随着晨风轻轻飘起,须髯已是斑白的他面无表情,看着红黑参夹的人群如慢流溪水一样缓过昭阳门。 虽然已经在这城楼上见了二十三年的早朝情景,寒暑无阻,可每次见到后还是会心生一种肃穆。 过了昭阳门后视野便开阔起来,只用略微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座琉璃竖瓦的未央宫殿。 前一刻还小声窃笑的诸大人出了昭阳门后就不得不正色挺胸。一条碧水将未央宫环绕其中,三座绘着龙纹凤鸾的浅白石桥横溪而穿。 左文右武,众大臣按官职品秩依次踏上两边稍显窄小的石桥,小步踱向前方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按照大汉官礼,左桥领头三公九卿和皇亲国戚以及身着红袍的应当是当朝丞相,丞相一职已废除百年,当下才有大司徒方庭之做文官之首,第一个迈步上桥,而同尊为三公的大司空王焕然也无不满,只是低着头跟在方庭之身后。 右桥领头的向来都是官职一品的太尉,仍是壮年的太尉令狐雄当仁不让的走在前面,任你功勋赫赫,任你手握重兵,可在这紫禁深宫中即便在跋扈的武将也不敢有丝毫逾越,这便是大汉沉淀百年积累下的无形威压。 见到两行帝国的文武重臣开始走向未央宫,站在未央宫前九十八阶上的司礼监便清咳两声嗓子,用尖细声调高呼一声“开朝!” 众大臣依次迈向未央宫,缓缓登上足有九十八层的台阶,随后便有数百名朝中侍宦帮他们脱去尖靴。除去手持竹木笏板的小官员无幸一睹龙颜真面目,其余大人都会微微低下头小踱步进入比起未央宫外辽阔空地丝毫不小的殿内。 他们即将见到这个巍巍帝国的生杀掌权者,即将见到九州共主,见到延续刘姓家天下的皇帝、天下唯一的九五之尊。 年轻的天子早就端坐在第九十九层的金銮之上,看着衣饰分明两色的帝国栋梁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大殿龙柱两侧。 未央宫殿内除了手持笏板的大臣外还有数十名腰间缠着黑色木棒的监御史分立大殿角落,凡是有衣冠不整、仪态有异的大臣,他们可以直接将人带出未央宫。 这是汉太祖刘麟立下的规矩,千年未改。曾有战功赫赫的将军衣冠不整,被御史呵斥后怒目相视,在天子和百官的目光下被乱棒轰出,回家后不出三日便怒火攻心而终,而当时的天子却连一句话都没说。 即便对御史台咬牙切齿的三公九卿在朝会时也丝毫不敢对这些不过官居五品的监御史不敬。 “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子身着九色龙袍,一双略显疲态透过十二玉珠穿编而成的旒冕扫视匍匐跪地的大汉支柱,正是因为这些人,大汉的政令才能下达到这个庞大帝国的各个角落,九州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但天子从来都是选择忽略掉这一点,他算不上精明威严的目光透过一个个看似五体投地的身躯后,望见的却是一棵棵根茎交缠的参天大树。 每当想到下旨时总要踌躇,权衡利弊每一个字眼才敢下笔,心里便泛起一股烦躁。 但在台阶下这群以头触地的大臣心里,这位虽是年青但精通权谋的天子确实不可多得的明君。 他的父王广文帝的功绩已经写满了史书,可仍有过推迟早朝的记录,并被史官煞有其事的记录在青史之中。 而这位年轻天子登基四年,每一次都在开朝前坐在了金銮殿上,无一缺漏。 “众爱卿平身。” 手捧笏板与胸平行的两列大臣缓缓起身,右侧大司马令狐雄率先出列,从云纹毟袖中抽出一本奏折道:“函谷关守将于一锐有奏,上书言西凉暴民小股渗入关内,伤人数十后被擒伏法,为保司州境内不受凉州暴民所扰,他已经在数天前军戒渭水,并差人前往凉州禀告骠骑将军林兴风,因函谷关利害之要,于一锐只能先军戒、在请奏,特上书请罪。” 秉笔司监郑怀恩弯腰轻步下殿,接过奏书递到天子面前。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父皇曾对朕说过,兵势如水无常形,自古至今的名将都善变通,于一锐当机立断,有大将之风。令狐爱卿,你替朕在兵部发一道功赏,就赐绫罗百匹,替朕好好犒赏一下这个天下第一关的守将!” “诺、臣领命。” 天子面孔被旒冕遮掩,看不清作何表情,更无人敢抬起头去直视他,天子仍是语气平淡道:“江南那边如何?” 自去年叛乱开始,每次早朝时天子都会过问凉州和江南情况,俨然成了一个习惯,每次都是捷报不断,可叛乱却从未平息,似乎有杀不尽的暴民,数不清的逆王。 诸大人皆把头埋的更低,兵部尚书蔺贤心中哀叹一声,前些日子分别是三公和诸多将军上前顶包,以慰圣心,今日该轮到他了。 他出列躬身道:“大将军姜戈昨日遣快马急报,逆贼三万在丹阳郡被我朝廷将士一举击溃,枭首万余,逆贼逃亡越楚郡,已无再战之力,江南叛乱平定指日可待!” 蔺贤将最后四个字洪亮喊出,余音绕梁,让不少不谙军事的大人浑身一颤,说不上来的舒坦,回音尚在耳边回鸣,蔺贤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见天子旒冕上的玉珠呤呤作响,他快速一瞄,发现天子站起身。 “又是三万逆贼溃逃?前日在荆州桂阳郡才纳降五万叛军,今日便又有三万人冒出头来?朕坐这个天下就这么不得人心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七章:巍巍朝堂 下 蔺尚书心中暗暗叫苦,前几日另几位大人敷衍了事可没见天子动这么大怒火,怎么今天就让自己给撞到了。 常言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大汉立朝千年,除去那个人人喊骂的昏君舞屠帝外都是开明贤君,休说像大殷朝歌那般以杀人取乐的暴君,就连一般罪过大多都是从轻责罚,这才有了如今如林木茂盛,开枝散叶支起这九州天穹的门阀世家。 蔺贤汗如雨下,跪伏在地,毫不惜力的用头撞在从荆州云梦泽运来的金丝楠木板上,旁边两个大臣眼眉一皱,只觉得听起来都疼。 “臣死罪!” 天子将面前奏折一掌扇开,久居深宫的秉笔司监郑怀恩不慌不忙的撩起摆跨,伏倒在天子脚下。 啪! 奏折掉在金漆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未央宫内不论是司空见惯天子发怒的两朝老臣还是庙堂新秀,一时间都如江河起伏般跪倒在地上。 正要泄泄心中怒火的天子看见这副壮丽场景后反倒是醒悟过来。 左手边黑色朝服第一位的庐江令狐氏,右手边红色朝服第一位的邺郡方家。他眯着眼睛,慢慢望去。 河内王氏、汉中李家…… 哪一个不是名冠天下的书香门第?哪一个不是跺一跺脚方圆几郡都得震荡一遍的高门豪阙? 天子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道;“死罪?” 蔺贤不敢答,只是身躯稍微往前一抬,似乎好让天子看见他额头上青紫的血痕。 “蔺爱卿哪有什么死罪?底下的各位大人哪个又罪大至死?” 天子走下未央宫那象征至高皇权的第九十九层台阶,站在蔺贤身前道:“朕只是恨!恨这苍生多劫!朕只是急、急我大汉养士千年临危之际却无人能挺身而出!” “生则泰山兮死则大汉,寸丹为重兮七尺为轻。” 天子仰起头一步一言道:“既食君禄,便有臣职,诸位爱卿这个道理还不懂么?” “朕可以对些事情睁眼闭眼,你们却当不朕不知道?朕也知人情世故往来!” 天子手一移,指着其中一人道:“工部单大人,前些日子从你府邸后院偷偷运进去的蜀锦刺绣很是精致,比起进贡给宫中的也差不了几分,朕案台前还放了一匹,红红艳艳,倒是很符我大汉火德的嘛!” 被点中的工部侍郎单庚几乎瘫倒在地上,一时缓不上气竟昏厥过去,立马就有两名监御史上前将人抬了出去。 天子冷笑一声,在红色官服中穿梭漫步。 “父皇驾崩前,我就跪倒在他床榻边上,现在还能想起当时音容。” “君臣共治,以民为本。百姓为重,社稷其次、君王为轻。” “盛世江山!” 天子怒吼,脚下几名大臣胆战心惊,唯恐祸及己身。 “一君独治,大兴土木。暗操权政,则朝堂乱,天下乱。” “朕把父皇这话刻在脑海里,刻在骨子里,刻在心头上,可该乱的还是乱了,该反的还是反了。谁人之错?” 仍是无人应答。 “朕不要听什么今天砍了多少反贼脑袋,明天收复几座城池。那些反贼拿起刀枪是逆贼、放下刀枪就是我大汉的子民!那些城池插着的是逆臣贼寇的旗帜,可到底还是我大汉的疆土!” 天子移步,走到黑色朝服中,不少连杀人都不眨眼的沙场骁将硬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朕只想听到,什么时候扬州的临江王刘启,闽王刘策、荆州的抚水侯刘迸、丰山王刘岩授首,见到他们的人头朕才能安下心睡个安稳觉。” “陛下躬行圣明,不出一年,天下定然太平。”太尉令狐雄泣声而道。 “朕已经想好了,既然你们抓不到这些逆臣贼子,那朕就亲自往江南走上那么一遭!我大汉的江山朕亲自去捍卫!” “陛下万万不可啊!” 大司徒方庭之爬行到天子脚下大声劝谏,一言激起千层浪,瞬间前面还唯唯诺诺的众大臣又都成了大汉的栋梁之臣,肱骨之柱,纷纷劝诫,恨不得撞死在这未央宫殿中来阻止天子的‘荒唐’念头。 天子只是挂着冷清笑容道:“无事请奏那便退朝吧。” 还跪伏在地上的秉笔司监郑怀恩抬起头,用尖细嗓音喊道:“退朝!” 御史大夫身影在未央宫外徘徊不断,身后传来几声政敌冷哼他也全当没听见,只是望着殿内天子。 待到未央宫殿众人散去,只余下天子一人时,他才摘下头顶冕冠,似讽似嘲自语一句: “满朝文武,满朝忠良。” 身影孤寂,正应了那句坐拥江山万里,坐享无边孤独。 凉州陇右郡群虎山。 小丛峰的陌刀手在深山沟壑里跋涉而行,队伍最后荣孟起和侯霖并肩而行,一路走来,侯霖将所知之事尽皆告之,荣孟起眉头几乎蹙成了一团。 王彦章和险关峰上的弟兄走在最后面,显然还信不过荣孟起,里面几人眼中恨意参杂着杀意,被王彦章死死抑住。 “函谷关是天下第一关,地势险要,如果闭关并封锁渭水一线,长安城怎么可能听不见一点风声?” 侯霖想起御史大夫梁云的话,回道:“朝中定有同党,只是还未浮出水面。” 荣孟起心思活跃,转头望向侯霖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回长安复命!既然已经查到些蛛丝马迹,不负皇恩厚重,自然要快些禀奏。” 荣孟起听到这笑了笑:“可你现在连这群虎山都出不去,谈何回京一说,难道你还能插翅飞过百丈函谷关?” 侯霖挠了挠不知几日没洗的脑袋,发愁道:“唉!寸步难行啊。” 荣孟起继续道:“武威那边的霸王似乎有所动静,否则樊郡丞不会在肉到嘴边的时候放掉这么大的功绩。” “金泰衍是武威金家的嫡三子,群虎山这盘棋他去年就开始着手,他对金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是势在必得,而群虎山则是他步入仕途的第一块垫脚石,对于这个人,我不想议论太多,他年前利用怯高峰上的刘疤子轻而易举的除掉了他二哥,可想这份心机深厚和手段狠辣。” 侯霖不解,询问道:“什么意思?” “刘疤子为何上了群虎山你应该知道吧,他玷污的那女子正是金家二公子的正妻,老魏头身上的那把配剑、是他二哥的。” 侯霖恍然大悟,不由对这个连亲身兄弟都算计至死的金家三公子上心。 “金泰衍的老谋深算从此便可一窥,你打乱了他在群虎山的谋划,凭他的气量,定然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侯霖耸耸肩:“那就祈愿老天别让我碰到他。” 荣孟起对侯霖这份豁达很是无语,他从胸襟布袋里掏出一个竹筒,轻拉线头,一道霞光在空中乍现。 “这是什么?” “西戎边境以烽火台而传递军情,这是我荣家请高人制作的报鸢,以此来传递军情信息,我已经召令小丛峰弟兄回峰了,你接下来怎么办?” “你在小丛峰威信如何?” “一言九鼎。” 荣孟起顿了顿:“不过藏了不少官府和金家的奸细,我会设计让他们跳出来一网打尽。” 荣孟起吹了一声口哨示意前面的陌刀手打道回山,他稍作迟疑的问道:“一起?” 侯霖心中已有了打算,摇头道:“不,如今渭水封锁,那就只能另寻其他捷径,如今凉州能叩开函谷关的想必除了官居二品的骠骑将军外再无他人了。” “群虎山这近万人马,我都要带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八章:群虎下山 群虎山方圆十里,山峦起伏,密林连嶂。 除去一枝独秀的小丛峰外还有五座峰头各占一山,做那逍遥自在的山大王。 怯高峰,险关峰、铁将峰、千潼峰,伏马峰。 老魏头将军府一计,一口气便除掉了群虎山所有的当家,除了怯高峰上的赵俨山侥幸逃难外,这凶名赫赫的群虎山匪气丛生的气象一落千丈。 险关峰下一战,老魏头和赵俨山相继战死,六座峰头十几名当家的只余下了荣孟起一人,已是空壳子一座。就算官兵不来剿山想必一群乌合之众也会树倒猕猴散。 正应了那千古不变的老话,最坚固的城墙弱点在城中,而非城外。 侯霖思绪翩浮,不由的脚下也慢上几分。看到荣孟起带着小丛峰上的陌刀手折路另行,一直有意拉开一段距离的王彦章这才凑过来打断侯霖的思绪,大大咧咧道:“我刚可听见了,你想把群虎山几座峰头的喽啰都带出山去,既然你是朝廷官老爷,想必应该没有造反的意愿,那便是带着人投朝廷咯?” 王彦章面色不善,显然心底对朝廷没有半点好感。 “算是吧,难道你想在这荒山野岭上过一辈子?” 侯霖反问,王彦章只是撇撇嘴,不知是不屑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凉州暴乱总有一天会平定,朝廷能对贪赃枉法的官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却容不下藏匿着近万贼寇的群虎山。这两年过的舒坦不过是朝廷抽不出手来管,难道你还真带着你手底下这帮兄弟在山上窝着?等着官兵打进群虎山一个个押送到苍城菜市口问斩?” 王彦章冷哼一声,摇了摇手中足有他两个高的银尖枪。还是缄口不言。 侯霖苦口婆心,继续喋喋不休道:“你死了后王彦章这个名字跟反贼二字挂在一块,跟着你的弟兄死了也不会安宁,休说有好心人把你们尸体安葬,不上去吐两口吐沫都算你上辈子行善积德了。” 王彦章瞪了侯霖一眼,恨不得拿手上这杆名枪在侯霖身上戳出个洞来。 侯霖略微心虚,瞅了一眼离他只有数十步的秦舞阳硬着头皮道:“看你这么瘦肚子里估计也没什么油水,那个小哥可就不一样了。” 侯霖手指着王彦章身后一个四肢短小的胖子,后者不解,生冷问道:“什么意思?” “一般人也没什么想法,不过那些穷苦老百姓可管不了这么多,裤子都穿不起了也就没了这么多忌讳,像他这样的死后铁定被拉回去点天灯,照明是一用处,等再过几个月份还能有取暖的作用……” 侯霖声音低不可闻,只落在王彦章一人耳里,他听后眼睛一眯,手里的银尖枪一晃,侯霖立马就不敢动了。 “少在这吓唬我,老子杀人的时候估计你还不敢杀鸡呢。” 侯霖轻轻推开离他不过一尺的枪尖,讪讪一笑后正紧道:“林熊叱当初在西境上将毕生所学传授给西陲将士,你作为继承他衣钵的弟子难道要带着这把饮血羌人的银尖枪杀大汉的将士?” 王彦章不语,似乎被侯霖话语触动,侯霖趁热打铁继续道:“到时污了你自己名节不说,脏了这银尖枪不谈,怕是在九泉之下你也无颜在见你师傅吧。” 王彦章咬紧嘴唇,犹豫片刻道:“我峰上的弟兄若是不投朝廷,我也没理由硬逼着他们。” 侯霖一笑,摆手示意无妨。 郑霄云走上前问道:“你准备怎么说服这些人?” “都是些亡命之徒,重利而忘义,别提黄金前两,我身上连半块碎银子都没有,只能见机行事了。” 王彦章插话道:“前方千潼峰素来与我险关峰多有来往,他们的大当家童贯使得一手好刀,经常与我切磋武艺,故而他们山上大多人都认识我,要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应该有把握的。” 侯霖伸手道:“你先请。” 远处林木渐稀,还有几根被伐采过的树干倒落在一旁,千潼峰不似侯霖去过的另三座山头,周围峰峦一座接一座,而是孤山独立,四周都是坦荡荡的密林斜坡,这已经是群虎山的最西边了。 隔着老远侯霖就听到群马长嘶的声音,他好奇的瞥了一眼王彦章,后者扛着银尖枪不紧不慢解释道:“千潼峰周围都是阔地,和我险关峰大异,除了怯高峰上韩平的一百响马贼外,就属千潼峰的战马数多了,足有七八十匹,不少还是朝廷军伍的战马。” 王彦章让侯霖他们稍作歇息,自己独身一人走上前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折返回来道:“他们还不知道童贯死在小丛峰上,你准备怎么说?” “能上峰?”侯霖问道。 “可以。” 侯霖只带着郑霄云和秦舞阳两人随着王彦章迈向千潼峰,所谓千潼峰其实就是一个略微高宽些的土坡,周围围着栅栏篱笆,地势最是缓和的地方摆放着两个粗制的拒马。 一路上不少人斜眼相视,一路走上峰顶,竟是看不到一丝友善目光,侯霖坦然自若,大步开迈。 行至山顶,两个身上披着陇右官兵什长制式牛皮铠的汉子警惕走来,一人似乎和王彦章相熟,用眼神询问。 王彦章道:“这是怯高峰上的弟兄,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你们。” 两人中年长些的汉子细瞧了下侯霖,沉声道:“我大当家的还没回来,几位可以先在山顶小憩,等到当家的回来在做商议。” “你不用等了,童当家是回不来了。” 此言一出不光是千潼峰的两位大吃一惊,一时张口却说不出话,就连王彦章也在心中暗骂侯霖说话怎么就这么开门见山。 侯霖将事情经过大致讲述一遍,没等两人回过神,侯霖便发问道:“现在想继续在群虎山里逍遥恣意是不可能了,要不给金家三公子当狗牵,要不和我走,你们可以自己选一下。” “我们得和寨中弟兄商量一下。” 侯霖环顾四周,不少人都发觉事情不对,纷纷围上前来叽叽喳喳的议论。 “你们寨中有多少弟兄?” 年稍长的头目迟疑片刻,实话实说道:“不足两千,还有一部分弟兄居住在千潼峰后面的山谷里,大当家的之前为了掩人耳目,一直未肯全盘托出。” 侯霖点了点头,冲上千潼峰的点将台上,霎时又围上来一群人,黑压压的聚在底下,千潼峰的两个头目本欲阻拦,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各位千潼峰的弟兄,在下侯霖,身份不值一提,如今凉州遭遇百年天灾,我知道底下不少弟兄都是不得已才入群虎山落草为寇。小丛峰老魏头勾结金家,设伏杀了群虎山六座峰头的当家,想要以此为投名状为他投靠金家日后好平步青云。” 点将台下一片躁动,侯霖扯着嗓子喊道:“所幸老魏头已在险关峰下伏诛,不过群虎山经过此事必成陇右郡府的眼中钉、肉中刺!各位要是不想脑袋挂在城门上,可以随我出山!” 台下一片寂静,侯霖双鬓冷汗直下。 “难道诸位弟兄想在这山里面做一辈子山贼,提心吊胆,过着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么?” 台下众人仍是不为所动,两个小头目已经反应过来,想要上前把侯霖从点将台上拉下来。 侯霖情急,双手抓着木栏卖尽气力喊道:“随我出山!吃香喝辣!以后见了官兵不用像老鼠见猫一样,跟着朝廷平定凉州,待到安定之日人人可论功行赏,光耀门楣!” 台下轰然一下雷鸣般叫好,惹得山下群马跟着一块躁动长嘶起来。两个小头目对视一眼,相继苦笑。 侯霖身子倚在木栏上,浑身被汗水浸湿,轻声嘀咕道:“还是得对症下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十五章:亭安王 下 既是觥筹交错的逢场作戏,那该有的礼节自然一丝一毫都少不了,在平沙城内显贵到了极点的亭安王无可厚非是今日所有宾客中最贵重的一位,席位设在了郡守大人的身边,同在主位上。 鲜郡守年过半百,身子骨却硬朗的很,龙行虎步走出来,面对诸多祝寿之人笑脸相迎,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一一还礼,这一平常举动倒是暖了不少地位悬殊之人的心。 天水郡守府内的豪华是市井小民都日日耳濡目染的,此次前来赴宴的也不乏几个名气大财气粗的富商,鲜郡守有意和城中商贾拉近关系,特许赴宴之人可携家属一同前往,这一举动使这场功利性质远大于其寿诞本意的宴席更有百花争艳的意味,别说那些随父随君赴宴前来的女眷。 这位富商千金的发钗是江南贵妇中最盛的翠云点鎏钗,那我偏要戴上压她一头的东海流珠钗。 这位家世渊厚的清流名士衣着蜀中流云坊的千金襟裳,那本大人就要换上一身有价无市的旧琳部官造士袍,不等他人相形自愧,自认压人一头的人就趾高气昂。 整个郡守府内火药味十足,这些明里暗里比着行头排场身世气度的平沙城富贵人家奢侈程度,足以让见不得这副奢靡景象的旁人光是听着就张大了嘴巴。 亭安王有意不穿那身即便富可敌国也不敢穿着的皇室王袍,无意间就拉近了和众人的差距,不少商贾笑脸凑上前想要混个脸熟,亭安王来者不拒,一一寒暄,也难得这位王爷聪慧过人,竟是将赴宴的数百人姓名家世记了个通透,更让原本心中还忐忑不安的商贾受宠若惊,恨不得以身相许。 鲜郡守已经入席,看着如众星捧月被环绕其中的亭安王笑容越发明媚,心中对风头远盖过他的亭安王没有半点妒忌,似乎这场宴席他才是陪衬,亭安王是主角。 亭安王越是树大招风,他就越是打心眼高兴,这种衡量舍得的心机伎俩他是娴熟的很。 违背大汉开府规章的郡守府后院何止容纳千人,数百在平沙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充当其中才不过占去十之五六地。左边长长一排陪席是平沙城官吏和清高名士的入座地,右边与之对称的陪席则是受邀前来的城中商贾三教九流人物的席位。 左尊右卑,这是规矩,纵使心中有愤怠不平,也不会有人冒天下大不韪抗议半句。 左席末流有一人与这热闹景象格格不符,似乎和在场的名流绅士并不相熟,自顾自端起酒樽自饮取乐,一身纯黑色的布袍在绸缎绫罗摇曳穿梭的园庭里极为显眼。 每一席后都有一名面容清秀的妙龄婢女左手持壶右手抱鼎款侍在旁,这些自幼便被调教的婢女最擅察言观色,知晓能受邀前来的宾客都是万分讲究的主,不敢有半点分神,这黑衣书生身后的婢女虽然心生疑惑,但他手中酒樽一空,婢女还是不急不慢的上前斟满,黑衣书生回头微笑,报以一声谢谢。 面容姣白的婢女双颊泛红,低下头还以纤笑,心想这可真是个有趣的公子哥。 末席黑衣书生无人搭话,庭间亭安王推杯换盏。 一如浊泥纤尘无叶莲。 一如万丈红尘富贵花。 凉州特有避暑石搭成的走廊边一阵骚动,黑衣书生放下手中酒樽,与众人一同望去,看见在这凉州七郡富有盛名的金家几位公子随着一位长辈移步走来,不光是入席的鲜郡守起身,就连被无数人影围绕的亭安王也挂着歉意笑容推开人群上前相迎。 这便是大汉世族久经风雨不倒的威势。大雨倾盆,乱世金戈。能覆灭一州一郡,能血洗天下苍生、可哪个世间一顶一的世家大族会就此衰灭? 亭安王脸上轻浮笑容收敛,举手投足竟还有些诚惶诚恐,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面对师长的手板一样。 局外人的黑衣书生忍俊不禁,要不是碍于场合早就大笑出声了。 金家迫于当前凉州形势逃出武威后,非但名声没有一落千丈,反而多了几个为人津津乐道的事迹,入驻平沙城后与其同名的云家家主夹道相迎,一场丧家之犬落荒而逃的不彩事居然破天荒的成了凉州士林近几年最享清誉的事迹。 几位金家公子相貌皆不凡,步履鹤态,不少少女顾盼留彩,希望这几位公子的目光能在她们身上驻留片刻。 金家当头的长辈是金家家主胞弟金煜,在族中主家法,就连桀骜不驯视骨肉亲情为虚物的金泰衍见到这位素来以刻薄严厉著名的叔叔也要抖上三抖。 “今日鲜郡守寿诞,我金家寄于平沙,这些日子承蒙照顾。” 金煜装束古板,灰白青丝仅用一根枯木簪盘起,一身灰白绸丝表情怡然,见到在旁心有疑虑不敢向前的亭安王,施士礼道:“亭安王。” 礼度有节,既不刻意逢迎也不冷淡失礼,就这一礼便知其人家学。 金煜身后青衣的金家公子微笑开口道:“知道鲜郡守不喜金银玉器,金家遭逢此劫难,不少珍贵无价的物件都遗落在野,吾父特沐香手笔一张,还望鲜郡守不要嫌弃。” 众皆哗然,金家家主的一份真迹可是有价无市,特别是他的行云草书,曾被先帝赞叹是天人落笔。鲜郡守更是喜出望外,连忙亲自接过那张笔力渗透轻薄如蝉纱檀宣。 在场的人无不艳羡留恋,连亭安王俊逸面庞直勾勾的盯着看。黑衣书生轻轻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举起酒樽。 整个庭落没有起身的人屈指可数,右侧位居前十席的临安也没有起身,他对这些世家又敬又恶,在他看来不论金家如何声誉满州,可几个金姓青年带着族中恶仆家将在城中为非作歹斗殴寻衅都是不争的事实。 这等金玉在外败絮也在外的世家贵族,他临安不屑去结交,就像常有人骂他赚的银子又脏又臭是一个道理,过手的银子干不干净,自己知道心里明白就好,不需趋炎附势,任凭他人嚼烂口舌。 还未等众人再多喧嚷几句,走廊那头有话音传到,天水云家的几位也来了,更是让这已经鼎沸的宴席躁动。 凉州书香两门啊,今日竟然有幸都能遇见,不少寄情山水自认闲云野鹤的清流雅士也不由激动起来。 云家宾客四人,都是年轻士子,正襟衣冠,如出一辙。金家两个年轻气盛的青年胜负心极强,很想当着亭安王和平沙城中显贵豪绅的面压下云家一头,心里已经暗暗打算等等挑起清谈之势,以云家最擅长的学问来胜过他们。 云家四个年轻人打头的一人年纪稍长,先对着亭安王和鲜郡守致礼,在对金煜行士礼,名士风采翩然,在场的不光是情窦初开的闺中小姐,就连不少已做人妇的女子都不由对这翩翩君子心生好感,至于那些商绅,心中所想不过是能与此等俊彦君子之交,不负此生。 只是心中蹉跎一念,云家的人物,可不是他等能结交的。 金煜身后一个刚刚及冠的青年有意寻衅,故作名士风采负手踱步讥笑道:“云氏号称学问凉州第一,真假?” 云家带头的年轻人略微摇头,比起金家青年咄咄逼人的气势,气定神闲的回道:“不过有其心可诛之辈歹毒捧杀罢了,当不了真。” 金家青年正要步步为营再论,却听见云家年纪最小的那个还未及冠的男孩低声道:“我四哥说不是说不光学问大过金氏,就连动刀动枪他也能一人撂翻十几个么?” 声音不大,却落针惊雷,不光金家几人脸色难看,连鲜郡守和亭安王都尴尬无比。 黑衣书生双手抱胸,来了兴致,等着看一场好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十八章:黑衣白袍 寒士无双 下 侯霖看着远处天山一色的壮丽风景,一时心中愤慨不平,继续问道:“那还一位是谁?” 荣孟起心中纠结一阵才开口道:“还一位功过难言,但就我一人来说此人比起叶荆岚,绝不差之丝毫。” 侯霖望向荣孟起,看着后者很认真的放出这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士族出仕便为官,可寒士门生想要出仕为官哪是容易的事情,大多甚至连个县中小吏都捞不到。寒士想要先扬名在博利,大多都是在政解或者琴棋书画上面有惊人造诣,然后会有求贤若渴的一方父母官放下架子去邀请出仕,大多寒士能经得起三请就不在推推搡搡,心安理得的去穿那身惹人眼馋的大红官补,也有心高气傲的敢摆隐士高人的架子闭门不见,遇到脾性好的大多也就作罢,遇到骄横的官吏,一把火烧了你的屋子都气不过。” 荣孟起说到这有些不屑:“都是双赢路数,邀请的那人能夺一个敬贤爱贤的名声,被邀的心安理得的出仕,谁都不吃亏,到了官场上仗着这份情谊还能结份善缘,何乐而不为?” 侯霖嘿嘿一笑:“小娘子半推边就也就上床了,说的不要当不了真。” 荣孟起翻了个白眼,对这种粗鄙言语很是不喜,可转念一想,不由的冲着侯霖点头道:“话粗理不粗。” 两人稍稍都停了停话头,荣孟起才道:“可这个寒门子弟是真正的傲气傲骨,别说什么县官郡官,两大州刺史屈尊去请他出山都吃了闭门羹,连个礼贤下士的作态都不愿意给这两个封疆大吏。” 侯霖还是头一次听说,咂把咂把嘴追问道:“谁这么牛气?我在长安城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荣孟起说起这人语调蹉跎,哀其不幸道:“我也不知此人名讳,只知道这人姓姬,当初他进长安时举城轰动,风头无双,他素爱背后挂一山水悬扇,一时成为风靡,不论普通士子还是名门高士倾其风采,都学他这挺荒诞的打扮。当时他下榻驿馆,光是停留在外的骝驹马车都能堵死一条街,男子倾其学识文采,女子慕其白衣风流。” 荣孟起说到这,也不免露出神往真情:“当时的长安,举城只见一白衣。” 侯霖将信将疑,虽然明白荣孟起断然不会跟他胡诌乱吹,可还是质疑问道:“你说的这个姬姓士子我怎么听都不没听过,他是哪代人物?” “先帝广文年间,你没听说他名字很正常,当时正即广文帝谋划北伐国策的重要时期,满朝文武赞同的屈指可数,只有黑衣寒士叶荆岚鼎力赞成,这姬姓士子就是这风口浪尖时候进了长安城,当时他名头最响,不但世家门阀想要拉拢此人,就连广文帝也想招此人为深宫幕僚,常伴帝身。前有黑衣谋划,后有白袍决策,何等帝王意气!” “后来呢?” “他拒绝了,两头都拒绝了。” 荣孟起叹了口气:“正值年少春风得意,难免目中无人,可他不光无人,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先是骂几个不遗余力拉拢他的世族家老唤做老而不死是为贼,后更是大发厥词说天子北伐之意将是舞屠之后的国难,连叶荆岚都没逃过他毒嘴,被骂做尸骨山上成名的黑鸦。” 侯霖震惊无比,原以为自己在学士府天子和文武百官面前已经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可跟这位前辈比起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他迫不及待的问道:“继续说啊?” 荣孟起将摆袖一挥,摇头叹道:“得罪了九五至尊,得罪了世家豪族,就算他才气通天又能如何?先帝一诏口谕将他乱棒打出了长安城,来时风光无限,灰头土脸的走人时却只有冷眼讥笑者。” 荣孟起又拿出水囊豪饮一顿:“有人传言他是为了一个女子才入的长安城,在他离开那天被大内皇宫仪杖打的头破血流不说,那女子更是哭的梨花带雨,当着看热闹的世家子弟和朝廷官吏千人的面,从长安殿书门内的九层塔楼一跃,从此此人音讯全无,有说他一蹶不振潜隐山林的,也有说他刚出长安不到百里就被长安世族给暗地抹杀,如果此人如果没死,现在怕是也年过半百了。” 侯霖唏嘘道:“要我说,一半是天意,一半是自找。” “广文帝北征大胜而归,在青史上留下浓厚一笔,当时这姬姓士子的言语就成了笑柄,无人想提,也无人敢提,至于众人争先效仿的背后悬扇装扮,更是被贬为奇风异俗,有辱斯文。” 侯霖正想再问,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近,抬头望去,见到官道那头飞尘滚滚,几道身影从沙尘中扬鞭飞驰。 这离苍城不足百里之地,原本侯霖想着明日一早在想方设法进城,为了避嫌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还专门绕了一圈避开苍城西侧驻扎的十万平叛大军营地从南门进城,听这马蹄踏地的急促,难道是官兵派出去的探马? 侯霖身后数千人拖拉着长队,想要避闪已经来不及了,侯霖只好硬着头皮纵马向前,看能不能拦住这伙骑兵,要真是官军,好言良语怕是说不动,自己是个穷光蛋,还好荣孟起的小丛峰殷实的很,出上一笔平息官老爷怒火的消气钱不难。 侯霖正想间,身形已经脱离了队伍,而那马踏疾风的声音越来越近,侯霖定睛细看,瞧见几个身披皮袄手里拿着长矛战戈的汉子浑身浴血,其中几人还趴在马背上随着马身颠簸,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头的汉子远远望见郑霄云肩头高举的汉字旗,九死一生从苍城里逃出来的凶狠劲头更是憋足了,看到一个不长眼的敢横马拦路在前,为首的汉子手中铁矛被他横握,大骂道:“好狗不挡道!给爷爷滚开!” 侯霖一惊,这哪里是官兵探马,分明是伙亡命逃窜的流贼! 侯霖反应并不慢,一勒缰绳夹住马背扭头便走,可那汉子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就已经到了侯霖身后。郑霄云高呼一声不好,手中旗杆作枪,冲了出来。 侯霖只听得身后铁矛呼啸,心里念叨一句完了,手忙脚乱间见到一骑交马而过,回头一望,秦舞阳不知何时到他身边,手中也无兵器,只是一条粗壮有力的手臂牢牢握住借着马匹冲刺百丈刺出的一矛。 而那矛尖距离侯霖不过一指距离。 正当侯霖还惊魂未定,郑霄云也到了他身边,手中旗杆削尖的头扎进了这挥矛的汉子心窝,巨大的冲撞力将这汉子从马上摔了出去,结结实实的落到了地上,没有半点声响。 荣孟起长舒口气,挥手道:“陌刀结阵,堵住这伙人。” 身后陌刀手举起熟铜盾拦在官道上,结成一排盾阵,金黄色的盾面在烈日照耀下刺眼无比。 秦舞阳身形没有半点停顿,纵马朝着前方从飞尘中驱马奔出的几十道人影挥鞭。 侯霖冷汗一身,半天没回过神,只见到秦舞阳矫健身姿悬挂在马腹右侧如猿猴探爪捞起那把铁矛甩出,整个动作浑然天成,毫不拖泥带水。 一骑连人带马从官道上翻了出去,传来一声战马长嘶的悲呜声。 其余冲过来的流贼见到那闪烁着金黄光色的盾阵纷纷驱马从官道两旁四散奔离,几个马术不精的甚至一个不留神从马上摔了下去,抱着小腿惨叫打滚。 侯霖这才回过神,拍了拍心口,哆哆嗦嗦小声的飙了句脏,看见飞尘扬起处,一个金色盔甲的雄伟身影伏身马背,手里提着一杆铁槊。 瞪大了眼珠子的侯霖没再藏着掖着,大声骂道:“卧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十九章:故铠旧人 明光铠。 大汉京畿御林军士方可披挂,天下披甲持械者百万有余,唯独只有这五万将士有资格穿戴。但凡有私自披戴明光铠者,杖责五十。招摇过市者,立斩不赦。 明光铠胸背甲胄是两片椭圆形的甲板组成,胸前一块外露护心镜,腰部束一红色腰带,下身一小片结着一小片的圆形铁板编织,外有一薄甲膝裙,膝盖处牛皮吊腿,虎头披膊,豹头头盔,倒弯翎羽。 侯霖看着这一身曾经戏谑要来穿上一穿的铠甲,鼻头发酸,以前在长安时见到这些凶神恶煞的御林军士可没这么亲切,只恨避之不及,如今他乡遇故铠,侯霖恨不得扑上去。 身披明光铠手持大槊的汉子瞧见那面旗杆染血的汉字旗,勒住缰绳,侯霖这才看的清楚,这下不光是鼻头发酸,连眼眶都有些酸涩。 “袁都尉!” “侯都尉?” 袁蒙身后近百西凉骁骑分散去追赶这伙流贼。他乡遇故知,袁蒙将还淌着鲜血的铁槊立起,发自肺腑的仰天大笑,一扫这些天的郁闷和不安心绪。 侯霖则含蓄的多,清秀面庞虽然沾染尘泥点点,可还没到让袁蒙认不出来的境界。 袁蒙横槊上前,在马背上搂住侯霖,重重的拍了他两下后背。 侯霖呲牙,毫不示弱的还了两下,两人对望大笑起来。秦舞阳沉默不语,郑霄云咧开嘴角轻笑。 荣孟起和王彦章几乎同时异口同声自语道:“还真是长安城里的官爷?” 袁蒙看着长龙一般的队伍,心口一跳,诧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侯霖打了个哈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反问道:“你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时侯霖才看清楚了袁蒙一身引以自傲的明光铠上几处破损地方,连胸口的护心镜上都嵌着一条深长刀痕。 袁蒙心有余悸,语气低沉:“当时几个什长为了救我,自行破开明光阵反杀冲阵,林小子为了引开那些流贼,扛起龙头大旗往反方向跑去,活生生被砍成了肉泥,跟我一同逃出来的十几个人,途中伤势不治病死几个,其余几人伤势未好,还在苍城内养伤,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骠骑将军,丢失官运粮草辎重是砍头的罪名,为了功过抵罪,现在陇右郡樊郡丞手下当差。” 侯霖想起那天黄昏时刻,箭如雨蝗,数千黑白参杂的布衣刀客也是心神一慌。生死二字不过一笔画之差,却是阴阳两隔的天地局面,平生素未谋面的几千人生死相向。此时想起,唏嘘慷慨远远多于恐惧害怕。 他第一次在杀人和被杀之间做出了和大部分人相同的抉择,侯霖永远忘不了,剑身刺进那刀客身体时的感觉,和那一双泛红的眼白相视。 “活下来就好。” 侯霖拍了拍袁蒙肩头,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对生死之事很是豁达的袁蒙没太多感触,对于一个十几岁就上了沙场的御林将士来说,那天的耻辱远远大于恐惧。 “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袁蒙下巴一抬,昂向侯霖身后的千人长伍。 侯霖原以为这个表面沉稳内心却孤傲的御林都尉葬在了那片无名山丘,一时想不出个缘由。上山入了匪窝是真,和那几个在陇右郡臭名昭著的贼头子歃血也是真,袁蒙虽是武夫,可想要糊弄过去连自己都骗不过。 侯霖露出个欠打笑容,打着哈哈道:“这就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我是想带着这些难民来投奔骠骑将军的。” 袁蒙脸色难看,举起大槊指着那还列着盾阵的陌刀手道:“难民?清一色的熟铜盾和官制轻甲陌刀,侯都尉,袁蒙不是三岁小孩。” 侯霖神情窘迫,郑霄云见状上来解围道:“袁都尉,不如我们边走边说,侯都尉想要面见骠骑将军,如果方便的话,还望袁都尉引见。” 袁蒙面如寒霜,点了点头,见侯霖缄口不言,知道他性子,既然不愿说,他也不在去问,只是相见时的激荡心情瞬间像是泼了一盆冰水。 他侧马而过侯霖身边,看见秦舞阳一愣。 侯霖尴尬一笑:“当初指粮相赠真的是结了一份天大善缘,要不是他,我已经死在那些刀客手中了。” 袁蒙支吾一声,看着官道两旁几十骑归来,其中一名两翎偏尉翻身下马道:“回禀都尉!流贼四十五人,已有四十三人毙命,还有两人生擒,如何发落?” “带回去。” “诺!” 袁蒙将大槊横放马鞍前,脸色稍微舒缓些道:“骠骑将军今日在大营内练兵,明日应该会回苍城,跟我一同先去见见陇右郡的几个大人吧。” 侯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略有不安道:“樊郡丞?” “嗯。你不说我也能猜出这些人的身份,侯都尉是天子面前的宠幸,自然不会背叛朝廷,袁蒙性子侯都尉也并非一无所知,既然有难言之隐,我不能强人所难,可陇右郡的几个大人都是眼睛里不容半点沙砾的。” 袁蒙深深的瞥了一眼难堪到无言以对的侯霖,转马走在前面。 “无妨,说辞我来想,樊郡丞此人商贾出身,最好小力得大利,我曾听魏老头说过,此人最爱写意墨画,府中珍藏无数。” 荣孟起看向侯霖怀中露出一个软角的山水画,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见了面再说吧。” 侯霖默默跟上前面的官兵,荣孟起玲珑心思,如何不知道侯霖心中所想? 他看着侯霖随着马身晃动的的背影几乎咬着牙训斥道:“侯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幅画虽是赵俨山临死前托付与你,人死如灯灭,你身后还有几千个弟兄想要闯荡出个平稳日子!一幅画为几千人铺路,不值么?” 萧瑟身影置若罔闻,连身形都不曾有半点停顿,郑霄云抹干净旗杆上的血迹说道:“让他想一想吧,他是聪明人,知道其中得失取舍,现在只是绕不开心里那一股意气。 荣孟起恼怒侯霖竟然会在这种他看来旁枝末节的小事上面犹豫,听到郑霄云的话后也不好再发作,只能在心里生闷气。 相隔苍城数百里外的武威郡寒胆城城郊。 战马嘶鸣不断,烟尘翻滚数里。 寒胆城中遭逢战乱后剩余不多的白身百姓都躲在家中,透过门缝和窗隙往街巷上张望。 今日一早便有人张贴告示说要禁足一日,在这形同乱世的武威郡里谁人不知这是又要打仗的前奏。虽说霸王叛军烧杀抢掠,可针对的都是那些大院落和世族府邸,这倒让城中心神不安的普通人家安宁下来,低着头弯着腰噤声讨着生计。 数千甲士一早便出了寒胆城,有眼力劲的人未免不倒吸一口气,乖乖!这可是那霸王的亲军,不知要和哪路郡县官兵拼杀。 城郊赤土荒野,万马奔腾。 数杆白色黑穗的旗纛迎着呼啸狂风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叛贼,虎骑营。 一个浑身裹在厚重盔甲下的伟岸身姿骑着一匹四蹄赤红的白鬓骏马,手里还握着身后一战马的缰绳。 他举起握着画戟的手,身后万骑戛然而止,尘土飘扬。 一个铁塔般壮实的汉子扛着的木杆足有成年人大腿粗实,立在这雄伟一骑身后,他是这数万骑中唯一一个没有乘马的另类。 木杆上挂着的白底战旗上,只有一个猩红如月的霸字。 那些官军不是觉得他已经是只困兽了么?那他今天便要撕开牢笼去咬下笼外人的几两骨肉,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画地为牢。 骏马仰天长嘶,霸王一语未发,只是挥鞭冲出,身后万骑随从,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个扛着几十斤的铁塔汉子迈开步,居然不比四蹄腾空的战马慢上多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章:苍城老榆 天水平沙城被赞为西塞明珠不夜城,百里城郭繁荣可见一斑,每到夜晚日暮西山月挂天穹时,平沙城内在凉州都负有盛名的城南勾栏牌坊便琴瑟声起,画楼歌台彩衣翩翩,是最让人忘忧解烦的好去处。 作为凉州第一郡的陇右郡府苍城在这方面也毫不逊色。平沙城崛起不过几十年而已,而苍城却是地地道道的百年古城。 城东有一古迹高楼,与城外东面的迎客山遥相呼应,高楼之上墙壁栋柱都有历代文人墨客题词,是西凉为数不多墨香气浓郁的好地方。 苍城四四方方,大街穿小巷,道路宽长都是经专人测量,无一越规,郡守府就坐落在苍城正中央的位置,每日不是大红官袍的本地郡官进进出出便是身披甲胄脚步匆匆的将校奔波。 凉州叛乱战火四燃,火势最旺的武威郡是陇右郡的近邻,可光听着坊间谣言不断,今日官军在哪个县外又大败一场,明天就要打到苍城墙根下了,昨天叛军又攻克了哪个小县小城,离苍城更近了。 可足不出户的苍城百姓压根连叛军的半个身影都没见到过,总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可大多数人都是当个不真不假的故事来消磨时间,久而久之较真的人越来越少。 袁蒙看到面露不快的侯霖缓缓跟在他身后,心觉刚才自己的举止确实有些过份,主动拉下脸面有意让胯下战马慢上一拍,拉进和侯霖距离,等到两马马头并进时,袁蒙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缓和道:“你对西凉的暴乱了解多少?” 侯霖摇了摇头,心不在焉。 袁蒙倒也不气馁,绘声绘色将他这一路所见所想道来:“之前在长安听说西凉暴乱四起时心里还不以为然,和几个军中的校尉出去喝酒时还常常吹牛说一群拿着锄头镰刀的农夫能有什么作为?顺带把凉州郡兵和平叛大军诋毁一番,认为要是把我们御林军拉到凉州来松松筋骨,平复叛乱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 侯霖听到这干笑一声,知道这是袁蒙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虽然心里烦闷,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就连青楼女子得了好处也要卖笑几声不是么? 袁蒙听到侯霖笑声,惴惴心怀初定,一手握着缰绳马鞭,一手抚摸槊杆四望远处中原见不到的景色继续道:“这几日来,我所思所想颇多,凉州暴动就犹如附骨、附骨……” 侯霖头也不抬回道:“附骨之疽。” 这下换做袁蒙尴尬:“对对,是这个意思。一地刚定,一方又起,平叛大军就和打地鼠一样,疲于奔命,直到现在局势才稍微好转些。” 侯霖强打起精神搭话道:“凉州终究是大汉的凉州,暴民终究是大汉的子民,会好的。” 袁蒙应允一声,心情舒畅道:“原以为自己会籍籍无名死去,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骠骑将军已经许诺我,只要平反有功,他会替我美言几句,摘下这顶六品都尉帽无可厚非,只要不摘下袁蒙这颗人头,我早晚能提着更多的人头换军功换回来。” 袁蒙说到这突然想起侯霖与自己一样是此次官运的正副掌权者,虽知道侯霖身后有人撑腰,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道:“你见骠骑将军是何意?丢失官运不说,折了数千人马,即便圣恩垂怜,也绝不会这么容易。” 侯霖唉声叹气,这倒不是他故意流露惺惺作态,一想起自己身上如今不光是天子口诏压身,怡亲王重望在肩,还有荣孟起的血海深仇和这数千群虎山弟兄的生死前途…… 侯霖浑身提不上劲,有气无力回道:“我要立即返回长安,可听说函谷关连着渭水东侧全部戒严封锁,想要求得骠骑将军一书,为我叩开这天下第一关的大门。” 袁蒙听到这心生警戒,如今早就过了回长安复命的期限,消息封闭,恐怕长安那边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这里,如果侯霖一人独身回长安,那他又该如何是好? 袁蒙是趟过刀山火海的人,面临抉择从不犹豫,心里一横收起笑意郑重道:“侯都尉,不是我吓你,兵部法度森严,你若执意回长安复命,只怕难以用言语取巧,更讨不了半点好,丢失官运,战败身逃,这两点任何一个都是砍头的罪名,到时就算圣上垂青,也难过此劫。” 侯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骇人话语吓了一条,在马背上打了个哆嗦,看着满脸凝重的袁蒙不似开玩笑,蹙眉道:“那依袁都尉的意思?该当是好?” 袁蒙果断道:“留于凉州骠骑将军帐下,助他平叛,得了此功劳,再加上到时候督师东归的骠骑将军美言,你我二人万事无忧。” 袁蒙虽然言语斩钉截铁,可眼神中恍惚过的一抹疑色还是被侯霖瞧见,侯霖心思百转,可也不知他卖的是什么关子。 万千念头一瞬即过,顺着袁蒙意思想下去的侯霖猛然醒悟,既然函谷关守将于一锐有造反嫌疑,那他岂能容西凉那边带着骠骑将军手令的人安然返回长安。 万里愁云涌上心头,侯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 “先见过骠骑将军再说吧。” 苍城郡守府。 门外甲士比起平常足足多了两倍,光是府门前大红灯笼下的门岗都足有十八人之多。侯霖紧咬嘴唇,跟在袁蒙身后。 荣孟起来时已经交代他一套万无一失的说辞,并且再三嘱咐要是樊郡丞还是软硬不吃,就掏出赵俨山的遗笔之作,保证水到渠成。 侯霖没有答应,他忘不了赵俨山临终前张着淌血的嘴冲他喊的话,还有怀中寄托赵俨山生平所学的《群虎山地势图》。 荣孟起没有强迫,只是用手抓着侯霖的脸,让他扭向在苍城外扎营的数千群虎山弟兄。 曲曲折折穿过三座庭院,在一名侍从的带领下侯霖看到一处亭榭里正在独自饮茶的樊郡丞。一身常服赏花,怡然自得。 侯霖面无表情,还没等袁蒙引荐就先自报家门行士礼道:“下官侯霖!从七品搜粟都尉,与袁都尉一同奉命此次官运,路途坎坷,后阴差阳错进了群虎山,诛匪首小丛峰魏老头,现领群虎山数千山贼归降骠骑将军麾下!” 樊郡丞闻言一惊,心思慎密如他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环节,群虎山小丛峰的布局不是金家在暗自操控么?怎么突然间就冒出一个长安那边的搜粟都尉。 樊郡丞看向侯霖。 “侯都尉真是年轻有为啊。” 原以为只是走个官场礼节的袁蒙眼皮一跳,听出这拖字音极长的不阴不阳语调,心里一沉。 侯霖抬起头,清秀面庞上嘴角勾勒出一轻淡笑容。 一个时辰后。 身穿古旧朴素长袍的老夫子带着几个稚子在郡守府路口的大榆树下吟诗作对。 双眼老花的老夫子看着还未至秋收时节便落叶缤纷的百年老榆触景伤情,正要伤春悲秋几句,听到榆树下传来阵阵悲唔。 “夫子、夫子!这有个人!” 老夫子眯着眼睛弯腰看去,见到榆树下一个同他一样破旧长袍的年轻人蹲在树根旁,手里拿着一根细长木匣低着头浑身颤抖,不时传出几声啼哭。 见多世态炎凉的老夫子也瞧着心塞,那年轻人双手不停的去抠匣缝,打开空无一物的木匣,反复数遍,指尖渗血。 年轻人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似乎多试几次匣内就会有他要的东西,等到木匣上沾满鲜血,年轻人突然嚎啕一声,抱着木匣痛哭。 哽咽如孩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一章:孤军 上 常言道大丈夫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好追名逐利的士子清谈时多为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这种命题争的面红耳赤。 但在兵法大家眼中,这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谈资一般,争到天荒地老也是毫无意义。 无可厚非的是,如今搅得凉州天翻地覆的霸王绝对称的上是一世枭雄,先借凉州暴动割地称王,随即趁势坐大,让这苦寒之地烽烟四起,让居高庙堂上的官老爷头痛不堪。 霸王名讳不可考证,只知是武威人士,崛起速度之快就和他麾下虎骑营一样,先闻雷声,在见九天霆怒。 凉州动乱初时,武威郡灾情最为严重,数县断粮,而上交朝廷的赋税却丝毫不减,不少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百姓聚众闹事,先是烧了几座村县衙门,随后打开粮库,瓜分粮存。武威郡郡兵出动,镇压叛乱,连杀闹事者百人,原以为能将这星星火点扑灭个干净,不想竟事与其反,更多的百姓恼怒朝廷的铁腕手段,不忍其负,纷纷响应,其中多少原想过着安生日子的百姓受其牵连,无奈下只好随波逐流,心有异意者更是煽风点火。才有了当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乱局。 传闻霸王麾下有十二名战将,皆是与被市井百姓以讹传讹为天魁星一同下凡人间的天人,以天干地支赐将号十二尊,各领千人,驻扎在武威郡内。 其中亥猪将军在年前收复武威郡汉典城一役中被骠骑将军麾下骁将孙锐在两军阵前砍下了首级,如今早就风干的脑袋只剩个骷髅模样,仍挂在战痕斑驳的汉典城楼角檐上。 凉州百姓听闻后不仅没有打破心中对天人下凡这一那荒诞说法,反而张大了嘴巴念叨这朝廷将军居然敢杀投胎下凡的天人,迟早要遭报应,可孙锐却在攻克汉典城后愈战愈勇,连挫叛军数阵,斩敌首近千,如同一把尖刀扎入虽为汉土实则沦陷的武威郡腹地处,距离那寒胆城也不过百里路途。 平叛大营捷报连连,骠骑将军更是笑颜逐开,近日又拨调陇右郡本地郡兵三营四千多将士补缺孙锐几场硬战的战损。 已经违背幕僚骞婴围而歼之平叛方略的孙锐得到骠骑将军这无声支持后,更为如虎添翼,修养一个月后又推进五十里,似乎是要以孤军之力将寒胆城收复。 武威郡赤土荒原。 起伏山丘上营帐一片连着一片,一个锦袍三翎将军一身赤甲,身后跟着数十骑如影随形,眼神不停打量着周边环境,肉眼可见处,有城阙人烟飘渺。 “贼王之所以能不同于其他叛军,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武威郡北面连山起伏,百里矿山里面流放制罪的矿奴足有数万人,是天生的善战之力,被他手底下的十二名贼首瓜分,年前那一仗,虽说打下了汉典城,捷报传到平叛大营那里大振士气,大将军更是回信道要亲自为我向陛下请功。” 说到这,这个一身显眼光鲜打扮的将军粗犷脸上泛起苦笑,看向身边那位引以为平生知己的下属道:“真的是打碎了牙自己往肚子里咽,汉典城一战斩敌千余,降者近万,可我底下三个营五千多人伤亡过了两千,要不是大将军及时补充来了人马,怕这时只敢龟缩到汉典城里。” 旁边一身普通大汉校尉锁子甲装束的无须男子额头上长长一道疤横,划过他鼻梁一直到上嘴唇,让这个本身有着儒雅近人气质的将尉添了一股煞气,他目不转睛,只是目光恬淡的望着远处即将漫起硝烟战火的平原,不冷不热道:“总是值得的。” 孙锐一身锦袍被狂风呼啸的张扬飞舞,右手一直握着腰间挎着的剑柄。 汉典城一战,孙锐身先士卒,一身锦袍即便从数丈城墙上看也显眼的很,不知招来多少飞弩箭矢,一千五百敢当营将士跟着锦袍攀城,光躺倒在城下的尸体就不止百具。叛军贼首亥猪将军亲自站在牙墙上督战,不退半步,敢当营八次冲上城墙立足,全因寡不敌众被打退,孙锐还记得那个随他戎马数年的敢当营校尉仗着一身武艺从云梯上跃入牙墙,一把开山斧活活劈死十几个正在装换箭矢的叛军,挥舞大斧逼的叛军贼寇不敢近身丈内,最后却因身后云梯被长杆挑翻,孤立无援战死,尸身和那把大斧一同被抛下城墙时连看淡了生死的他也怒睁着眼睛死盯着城楼,不要说那具早就分不清头脚哪是哪的尸身,就连劈开山石都毫不费力的斧刃都开了卷花,可想何其惨烈。 孙锐身旁男子脸上的新疤就是这一战挂上的。 名叫周真的迅雷营校尉张开嘴许久,缓缓说道:“甄寒广在汉典城时曾让人转告你一句话,原本这话他是托你身旁那个傻小子带给你的,可汉典一战,你翻上城楼立旗,身旁十七名亲兵死绝,我只能越疱代俎替他把这话转到,汉典之战前他似乎知晓自己十有八九过不了这坎了,可又不敢提前给你说,怕说出就真的死了,原本他是不用替你先翻进那牙墙,是我让他冲进去的。” 周真脸上疤痕触目惊心,一开口说话脸上长长的疤痕就像一条棉线虫蠕动,骇人至极。 孙锐脸色不变,只是剑鞘上的手又多了一只,熟知这位多年挚友秉性的周真知道如今孙锐心中怒火有多旺盛,可仍旧慢慢说道:“他说、他和姓安的那小子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投在将军你名下,一起逛过窑子,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扛刀杀人,活的像个爷们。” 随时准备拔剑而起的双手闻言一松,垂裹在身后锦袍里,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周真提到的安姓小子是五年前一同和甄寒广入伍的新兵蛋,被当时还算不上百战老兵的小偏尉孙锐一眼相中,连着那时颇对这三人看不起的周真一同摸爬滚打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看到了前程似锦。可安姓小子却因为私自带了两名青楼女子在营帐里连日寻欢作乐被孙锐亲自挥剑砍了脑袋。 这种只有混些军功的膏梁子弟寻欢作乐的消遣是他们四人最为厌恶的,安姓小子更是骂的最为凶狠,说在女人肚皮上耍把式算什么汉子,有种出去跟老子一挑一。 结果没过上几天纸醉金迷日子的他却在这上面栽了跟头,被曾经认为是要一辈子鞍前马后的大哥孙锐砍了脑袋。 两人无言许久。 天色渐暗,略有刺骨的寒风抚过两人面颊,冻的通红。 周真嗓音沙哑,看着有些出神的孙锐道:“其实我们不怪你,当初在皇天厚土下的金兰义谁都没有兑现,什么同生共死富贵同享到了今日却成了两人在阳间两人在九泉,可说到底谁都没有负了谁。” “这些年虽然他没给你甩过好脸子,可心底却是一丝都不恨。” 孙锐听到这冻僵的脸艰难的绽开一抹笑,随即摇头道:“我倒希望他能恨我,你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还是留着唾沫星子等等咽口水用吧。” 周真将束盔的绳带系紧,活动活动手腕,肆笑起来。 孙锐转身跨上早就蠢蠢欲动的马身,身后数名亲兵皆是举起了长枪。 荒野平原上,数千人高声喊杀,晚霞倒映在赤土上,鲜的更妖,红的更艳。 新换上敢当营校尉甲胄的年轻汉子在马背上弯腰挥戈,一颗人头瞬间在空中飞旋,断颈处血洒如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二章:孤军 中 烽燧直插天际,黄沙倒转残阳。 马蹄如疾风,杀喊遍荒原。 赤甲官军第一排的轻骑几乎在第一时间内就冲散了全是步阵薄甲的叛军阵营,首当其冲的新任敢当营校尉怒喊不断,手中锋刃三尺的长戈所到之处血花飘溅,一个几乎同他坐在马背上一般高的魁梧汉子长刀还未能举起,就被破阵如风的他用手中长戈轻松砍下首级。无头尸身跪倒在赤沙之上,重重的跌到地上,被另一匹官军骑兵踏在后背,咔嚓一声脊骨尽碎。 落日残阳风光无限,可这赤土荒原上却没有半点含情脉脉的温情流淌,手里扛着敢当营旗号的壮汉在接近叛军时怒吼一声,将大旗横放胸前,拼着一身蛮力将两个躲闪不及的叛军穿成血葫芦,这伙叛军身披的鳞银甲胄根本经不住半点劈砍刺杀。 敢当营校尉一人冲进敌阵,长戈连续挥舞,将几个想要从背后绕过他视野的叛军逼退后换上一口气,趁着惊魂未定的叛军还没讲他围困住,纵马回身,又轻易的割去了三人性命。 已经不是初次上沙场的叛军经验老道,虽然初次交锋损伤不少,可并没有一人胆怯,反而开始展开近身搏杀。轻骑终究不像重骑那般可以在千万人的战场上横冲直撞,拖着一身厚实甲胄踩着白骨血泥践踏出一条往生之路。 大汉如今真正意义上的重骑,只有雄踞九边的燕阳府十万燕阳铁骑,就连自诩马背上民族的匈奴游骑在燕阳铁骑面前也讨不了半点便宜,这是一次次从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赫赫威名,即便同为九边三府的燕云府和重岭府也得乖乖靠边站。 燕阳十万铁骑光是驯养战马就得花掉幽州六郡半年的赋税,从选马到驯养,在到能经历沙场并习惯于披带马甲,每一匹燕阳战马的身价都抵得过百金,更不要提号称骑战无双的燕阳义骑选拔有多严格了。 而轻骑却远没有这么繁琐,只要是能迈的动蹄子的马匹,见惯了血肉横飞场面,听多了惨叫悲吟,就算得上一匹沙场老马了。 跟官军交手颇多并能存活至今的叛军老卒十分清楚轻骑借着腾飞百丈的冲击力是如何势不可阻,在喊冲杀时脚步便比起那些被这气氛带动的热血的新兵蛋慢上一拍,又不至于被身后手持轻弩的督战甲士认定怯战而射杀,这可不光是见多别人惨死得来的经验之谈,更多的是自己在鬼门关外转悠积攒下的宝贵门道。 一个为了饱腹才加入叛军的年轻小伙看容貌尚有几分青嫩稚色,原本只想混口饭吃的他被几个老油条设计摆到了前阵,自己还一无所知。 这辈子别说人,连鸡都没杀过的他听闻要上战场时就差点尿了裤子,原先自己心里琢磨等打起来趁乱躲到后面假装挥舞几下手中长枪就算糊弄过去了,可等他转头看到站在临时搭架起的瞭望台上手持轻弩、目光锐利的督战甲士,喉结便不自觉的鼓动一下,等到战鼓声起,听着旁边人撕心裂肺的杀喊声他也壮起平生从未有过的豪气跟着嘶吼起来,眼眸里面都是近乎病态的狂热。 两军临近,飞尘碰撞,这个还有这大把青春年华的少年原以为能一枪捅烂直冲着他奔来的战马前胸,结果手中长枪刚刚竖起,那战马便加快了速度,马背上紧咬嘴唇的骑士伏趴在马背上,他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便被这匹冲刺了百丈的战马借着毫无匹敌的冲锋力度踩透了只有一块铁皮格挡的肚腹。 是的,踩透了。 镶着马钉的嶙峋前蹄甚至没有半点阻力就踩进了他柔软的腹部,这名骑士马术不逊,将全身重力前压,受到压迫的战马前蹄落地后蹄高抬将沾染着艳红的马蹄从那人身上的窟窿拔出。少年身躯就像纸人一般瘫倒在地上,背后的窟窿不仅淌出自成小泽的血,还有已经断成两截的肠子,这血腥画面就连旁边见多残尸的老卒都跟着揪了下心,冒出森森冷汗。 几个叛军老卒不紧不缓的将这个已经没有冲锋力度的官兵轻骑围住打转,并不急于上前拼杀,而是慢慢靠近,步步为营。 一个身手敏捷的叛军在深红沙地上滚到这轻骑下,抽出手中大刀将那个踏进少年肚腹的马前蹄砍断。战马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几个老卒知晓这是最好的时机,不再犹豫,几个人一同冲上前来一顿乱劈直刺,还没等马背上的骑士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乱刀砍死,人血混着马血,人身裹着马肉。锋利的长刀砍上去只发出噗呲咔呲的声音,时不时的冒出几个血泡,彻底成了光是看上一眼就觉得反胃的肉泥。 不少官军轻骑都是被叛军用此法慢慢耗死,唯有那个敢当营校尉来回冲杀三阵,原本一身明亮赤红的铠甲上沾染了不少红白之物,黑色披风几乎成了一件血袍,胯下战马都被如雨水般扑来的血滴打的睁不开眼睛,闭着一双马目亡命的前冲。 酣战许久,荒原上已经躺倒近千具尸体,那个敢当营校尉战马被几把长矛刺倒在地,还殃其无辜,上千斤的膘肥战马压死一个在旁躲闪刀光的叛军,像是被鲜血染色的马尸下渗出大片血迹,里面还夹杂着生白的脑花。 校尉没等几把长矛刺进他身体,便借着多年在沙场上死里逃生的经验顺势一滚,将手中已经累赘的长戈就地扔掉,抽出腰间佩剑,两脚夹住一把如明月皎亮的利刃,压在地上,随即手中长剑直挺的刺进手持利刃的叛军胸口。 连眼白里面都是血红色的校尉支着已经丧命的叛军推了出去,拔出长剑挥砍一通,这副拼命样子让几个志在必得的叛军倒吸凉气,一时间僵持下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杆孙字旗纛在荒原边上的崇山高处立起,孙锐接过身后亲兵递来的白缨长矛,端坐在马前,面无表情的看着荒原里惨烈兵事。 “打探清楚这伙叛军来路了么?” “禀将军,这伙叛军应该是贼首丑牛手底下的精锐,三里外还有近六千人正在往此地赶来,夹杂着数百骑兵,看来者旗号,应该是贼首丑牛的嫡军。” “敢当营战损如何?” “敢当营已酣战半个时辰,损失在三百左右。” “再探叛军援军。” “诺!” 孙锐看着荒野里飞尘中朦胧身影交错,问道:“你觉得敢当营能拿下此仗么?” 周真手里提着一杆月牙戟,戟身垂地,淡淡道:“敢当营如今六成都是新兵,比起叛军只有装备上的优势,打赢不难,只怕是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不是你最不愿做的么?” 孙悦浑身散透出一股杀气,咬着牙道:“大将军拨来的三营郡兵都是陇右那些官绅的宝贝子孙,老子这颗五品鹰扬将军的将印可指挥不动这些大爷,官场上肮脏手段见多了,总想着老子会把他们当牲畜用,来当炮灰。一听要打头阵那三个和陇右郡官左右都能攀上亲戚关系的校尉哭爹喊娘,他娘的连水土不服都能用上,老子千里迢迢从青州跑来给这群王八羔子擦屁股都还没说什么,这帮混账玩意倒是先不干了。” 周真笑了笑,没有搭话。 “你迅雷营先前几仗损失不小,连几个什长空缺都还来不及补上,你不说、我也知道,让你打这头阵只怕你迅雷营的旗号今日就要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三章:孤军 下 周真沉默不语,孙锐略有自嘲意味的继续道:“我底下三营四千人,敢当营、迅雷营,尧骑营,当初跟我一同从青州随着大将军来到这西凉的,如今过半黄沙埋骨,啃下这一仗不知又有多少青州男儿不得返乡,他们凉州本地郡兵倒是乐见其成,就差坐把椅子在旁嗑瓜子看戏了。” 周真冷笑一声,看着远处几展叛军旗幡湮没飞尘黄沙中道:“陇右郡三万郡兵,被陇右郡的父母官瓜分的一干二净,都当宝贝儿子藏着掖着,也就那一千多号称陇西精锐的陇勇营战力还算勉勉强强,剩余的东西不过是老鼠举枪吓猫,装装样子可以,要是拉上战场练一练,只怕多半都要顺着裤腿尿上一裤子,我们青州男儿也不夸口,一个顶他们三个绝对没问题。” 孙锐哈哈大笑,用矛尖指着战场另一方望不真切的一角道:“这次大将军拉下脸从那帮王八郡官手里硬生生的要来这三营人,你是没看到那个郡武官像死了爹妈的表情,老子当时是真觉得解气,自己手底下弟兄拼死拼活,没道理让这帮家伙坐享其成,想要在老子手里分一杯羹,没问题!本将军不是那小气吝啬的人,不过天底下没掉馅饼的便宜事,该出力的时候还是得给老子乖乖出力。” 周真听到这,冷峻的脸庞有些焦虑,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随着他纠结扭动的表情更是狰狞:“这次贸然在进军,可不比之前,往后百里外才有一支郡兵大营,能啃的下来最好,可如果嚼到了硬骨头,你手底下这些老底可是要赔的血本无归。” “打仗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说法,只要那陇右郡兵不要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在斩断叛军的一根手指头,绝对没有问题。骞先生说的伤敌人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孙锐从胸口软甲里摸出一块带血的头巾,上面绘有诸多章纹,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上面的血迹早就凝结成一团一团的包在丝线上,皱皱巴巴。 霸王手底下十二地支将首,以生辰为将号,每一将都有一布带章纹,亥猪将首的章纹是孙锐亲自从他身上剥去的,上面云团簇拥,勾勒出两笔丹青笔墨极重的雪亮獠牙。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骠骑将军给他许诺,得一章纹便批他扩营五百人,拿到四个以上亲自去长安兵部替他多建一营旗号! “你猜那个丑牛贼首的章纹上会画些什么?” 孙锐言罢大笑一声,飞袍快马,手里白缨长矛摆动,直冲下去,身后早就等待不耐烦的抗旗浓须汉子抄起搁置已久的大旗紧跟其后,身后无数旗幡同时竖起,眼馋敢当营兄弟杀贼的五百尧骑营将士纷纷驱马,百道银光长矛舞动,气冲斗牛! 周真冲着身后传令官点头,一杆即便在飞尘遮眼的恶劣环境下仍显眼无比的三角令旗挥动,数十战鼓同时擂动,声势直上云霄。 与此同时,那个孙锐设计抛砖引玉的玉者也出现在了战场另一侧。 “将军!官兵有埋伏!” 十二地支将首中的丑牛将军是一个四肢短小的精练汉子,手里抄着一把十尺长棍,看着前方逐渐被官军打的遥遥欲退的本阵士卒,脸上无悲也无喜。 他黑黝黝的额头上绑着一块白色布条,上面青云高山,一个洒去颇多墨珠的牛角引人瞩目。 四下荒野皆是杀喊声响起,东侧尘土飞扬间依稀可见几杆官军旗幡高卷,而西侧模糊不清,飞沙滚石,望眼欲穿也瞧不出有什么端详。 丑牛将军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明白围师必阙的道理,几乎想都不用去细想,他就敢确定那里还有官军伏兵。 战鼓声激石滚风,看着飞尘中望不清有多少官军骑兵从土丘上杀下来,士气俱散的叛军不再负隅顽抗,撒开脚步就开始往后跑,摔倒在血泊尸堆中也不嫌脏,就地开爬。 前有数百蓄势待久来势汹汹的官军骑兵,后面是几十督战弩手,孰轻孰重这些能活到现在的叛军老油子早就心里打好了算盘。 借着下山猛虎势的尧骑营不过眨眼功夫便冲进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已经是一身血人的敢当营校尉推开趴在他身上的尸体,在把一柄血污长剑从尸体上抽出,往旁边滚去,让开冲锋道路。 已经无心抵抗只想着捡回一条命的叛军有几个相当轻车熟路,先是混迹在尸体最多的地方把头盔撇去,然后边跑边把身上虽不厚重但十分碍事的甲胄脱去,这盔甲系绳在背后,没有人帮忙是断然卸不下的,可这几个老兵油子小聪明耍的恰到好处,在原有系绳上多绑了两根细绳,藏在随手可摸的襟甲力。轻轻一拉甲胄便开。 双手忙着卸甲的叛军脚底下也丝毫不慢上半分,这份逃命的果断和熟练架势很明显是留着力气就等着这一出。 督战的弩手射杀几个跑的最快的叛军,见到前面官军骑兵眨眼便至,也纷纷跳下瞭望台将轻弩丢下,各个脚下生风,不比那些酣战已久的叛军生疏多少。 一个红着眼睛的叛军拖着只剩半条臂膀的右手一步一瘸的逃跑,看到那个射杀他堂弟的弩手在跳下瞭望台时被一块隐藏在赤土里的石头崴了脚,正抱着腿吸气呻吟,毫不犹豫的捡起一把锋刃上尽是豁口的柴刀冲上去砍死弩手,兴许是这柴刀不复之前锋利,几刀砍下溅起滚烫血花,可倒地的弩手还是痛苦哀嚎,他又往脑袋补上两刀后才没了声响。 替兄弟报仇的叛军汉子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祷告几句亡弟的在天之灵,就被快马驰来的一矛从胸口贯穿,跌倒在脑袋开瓢的弩手身上 场面混乱。 甚至有几个叛军逃命都不忘敛财,两脚撒丫子跑的时候还撅着屁股在尸体上摸些细软,有的不过稍稍逗留了几息时间,就被随后而至的官军一矛戳死,手里还紧握着黄白之物。 丑牛将军看着直朝着他而来的尧骑营骑兵纹丝未动,神情平淡,身后的几个随从就没他这份过人定力,有几个年纪尚青的沙场雏头甚至吓的脸惨白一片,面无血色。 “想把老子当鱼儿钩起来?” 丑牛将军自语,手中铁棍在他手指间转动,东侧的旗幡已经清晰可见,他坐镇的叛军右翼都暴露在周真的迅雷营弓下。 “贼娘嘞!让你知道谁才是鱼、谁才是饵!” 赤土颤动,平原上的飞沙走石更加肆无忌惮的在空中跳动,比起五百尧骑营带来的冲骑声势更为浩大绵长的万马奔腾景象在叛军军阵后迎面而出。 一马当先的孙锐手中长矛白缨已经浸染的通红,看到无数马头攒动,知晓是中了叛军的计中计。 敢当营已经再无一战之力,但东侧还有周真的两千迅雷营跃跃欲试!西侧陇右郡兵三营虎视眈眈已久,胜负尚未可知。 孙锐身后亲兵如影随形,一路上替他拨去无数飞来箭弩。 丑牛旗号旁另一杆霸字一丈大纛竖起,孙锐心惊,不想这贼王居然会出现在此地。 “老牛!咱来的不算晚吧。” 扛着几十斤大旗步行百里的铁塔汉子额头上甚至连一粒汗珠都没有滚落,只是微微调转呼吸均匀,他站在一旁,都比骑在马上的丑牛将军还要高上一头。 “不晚不晚!” 丑牛将军咧开嘴笑道,知道当这同他一样身为十二地支将首的壮汉出现在这里时,数千官兵必然是囊中之物了。 霸王浑身罩在黑色甲胄中,手里倒拖着画戟走到阵前,身后凶名远扬的虎骑营在荒原上绕开丑牛旗号的军阵,朝着东西两侧奔去。 “将军!陇右三营不知何时撤出了战场!整个西侧空无一人!” 孙锐遍体生寒,侧翼大开的西边荒原上已经听得见越来越近的马蹄狂奔声。他坚定的望着前方在漫天黄沙中醒目的霸字旗纛,长矛抖落血珠,平淡道:“尧骑营!随我冲锋!” 东侧的周真看着踏动平原的铁蹄滚滚而至,遥遥朝着东边青州方向行了一军礼,随即双手紧握月牙长戟怒吼杀声,一骑绝尘朝着数不清的叛军骑兵挥戟。 隔日。 血迹未干的军报呈到骠骑将军大帐内,上写鹰扬将军麾下迅雷营都尉周真,死战不退,两千迅雷营士卒奋力杀贼,无一临阵脱逃者,都尉周真绝境扬威,领亲兵数次反冲贼阵,因寡而不克,身边亲兵俱绝,周真手刃数贼后戟断,拔剑再起,阵亡于乱军之中,尸首无迹可寻。 这一日,鹰扬将军孙锐所部三营四千将士,俱战死赤土荒原,霸王画戟将孙锐尸身高举,一只手探进他胸前已经碎成粉末的甲胄里捞出一块獠牙章纹的白色布条。 陇右三营郡兵被叛军虎骑营掩杀二十里,荒原四处可见断矛骨骸,降者不计其数。连同刚刚修缮妥当的汉典城都一同被虎骑营拔去,城中赴任不过几日的官吏尽死叛军屠刀之下。 消息传出,七郡动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四章:平叛大营 上 士子恃名扬威,美人恃宠而骄。 寒门孤芳自赏,无颜东施效颦。 天底下总有那么一小撮人生来就要比寻常人家高上那么几分,所谓的天道公平也就不那么公平了。 当抹干泪痕的侯霖一身无袖粗布麻衣返回临时驻扎在苍城外的营帐里,伶仃身影萧条可怜,就连荣孟起都紧闭着嘴唇,不发一语。 既然看到侯霖安然归来,而一直被他保管在胸襟里的那细长画匣也没了,荣孟起知道事情算是稳当了,起码政令一方的樊郡丞不会在刻意刁难他们。 侯霖只字不提在郡守府里的遭遇,但看着一脸冰霜的他,荣孟起知道定是受了天大屈辱。能在宦海浮沉多年的一个商贾出身的郡丞,想必辱人颜面的手段不会少,荣孟起看向侯霖孤零背影的目光比起之前那般争锋相对,柔和的多。 既然知道低下头看人脸色,而不是一味的争强好胜,那说明这个看似锐气十足的年轻都尉还是懂得人情世故和世态炎凉,能低下头做事,才能抬起头做人,古人诚不欺后世。 第二天,一身明光铠的袁蒙带着侯霖和荣孟起去城西外平叛大营见那位如今在凉州官职最高的骠骑将军。 看着面有疑色的侯霖望向自己,袁蒙呼出一口浊气说道:“本来骠骑将军今日是要返回苍城内的,可昨日从武威郡前线传来一份带血军报,听说骠骑将军盛怒,连夜将几个陇右将官叫到他大帐内训斥到深夜,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毕竟这里不是长安,我一个戴罪之身哪有脸皮去扩展人脉,现在只想着安心赎罪。” 侯霖点了点头,袁蒙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昨日你在郡守府内,莫不是以前得罪过樊郡丞?这位大人虽然不好说话,可也没刻薄到这般程度。” 荣孟起见到侯霖闻言脸色铁青,显然忍耐到了极点,反而不知是睡意未褪还是有意为之的袁蒙仍旧喋喋不休,急忙打圆场道:“之前有些小误会,侯霖哪能得罪的了一方郡丞。” 袁蒙语塞,不再说话。虽说他对侯霖不知从哪招揽而来的数千匪寇不屑一顾,可这个长袖翩翩士子打扮的俊逸公子算得上这一烂泥潭里的一束清莲,眼力劲不差的袁蒙无意间看到荣孟起卷袖后露出的手心老茧一层破开后新皮仍是粗糙茧掌后,便知这个看似不识刀枪棍棒的书生是个练家子,只是不知是江湖武夫的路数还是军伍出身。 三人骑着马准备穿城而过,在城门口见到一摆着早餐摊子的走贩时停下,袁蒙上前买了几个西凉各郡随处可见的肉夹馍饱腹。 那起早贪黑做着小本买卖营生的白发走贩哪敢问一身明光铠的袁蒙要钱,慌忙摆手赔笑说军爷不够在拿,袁蒙数次要把钱递到这走贩手上,可这小贩心惊胆战的就是不敢去接。 袁蒙不在废话,直接将身上的几十个铜板数也不数的的扔到摊位上,转身便走,从骨子里怕到表面的走贩哪敢占他便宜?急忙又用油布纸包着几块油而不腻的酱肉送到袁蒙手上。 随手甩给侯霖和荣孟起几个这西凉独有的小吃,袁蒙一人驱马在前,习惯了颠簸的他在马上仍是吃的津津有味。 侯霖和荣孟起齐头并进,荣孟起咀嚼着肉夹馍轻声道:“这御林军的都尉倒是挺有意思。” 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侯霖板着面孔咬着肉夹馍,一声不吱。 荣孟起不知侯霖为何不穿那身士子长袍,却能想明白他定是在郡守府受到了不小刺激,心里绕不开那道坎,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劝也不好,不劝也说不过去,只能带着愧疚绕开话题道:“平叛大营十万甲士都是骠骑将军从中原来带来的精锐,其中还有数千司州京畿的营号,大部分都是临时抽调,算不上他的嫡系,里面藏着多少阳奉阴违的二心者谁都不知道,我早些听闻这骠骑将军能夺得来凉州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估计不少人都还等着看笑话,所谓官场险恶,真是一语中第。” 见到侯霖还是默不吭声,本就不喜热脸贴冷屁股的荣孟起也不在主动挑起话题,吃完肉夹馍后一双眸子打量四周,长袖翩翩不知勾来多少城中莺燕目光。 出了苍城西门后,即便隔着老远也能瞅见远处大营连山起伏的景色。 侯霖吃的极慢,又问袁蒙多讨要了几个,等到吃饱肚子时候都已经到了大营的一处辕门。 一排持戈甲士从他们面前踏步而过,匆匆用袖子抹去嘴角残渣的侯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连帐军营,听到断断续续的操练声,侯霖有些出神。 “营中不能骑马,我们走进去吧。” 袁蒙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到一旁的马官手上,率先走进大营中,侯霖一扫心中诸多不快,饶有兴致的打量这军营布局。 那一本世代兵学大家必读的《六韬》中对安营扎寨有着诸多说法,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侯霖细细打量这十万大军的营帐坐落,若不是前面有袁蒙领路,巡回的甲士差点以为他是叛军奸细。 等七转八折到一处单独营帐时,袁蒙交代道:“侯都尉,骠骑将军不喜礼节不周,等等这种末微细节可一定要注意。” 还没等他们走进营帐,门外架戟的甲士就让开道路,连袁蒙都一怔,问道:“不用通报么?” “将军口谕,今日不必通报。” 一脸猜疑的袁蒙掀开沉重帘帐钻了进去,侯霖深呼吸一口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跟在他身后。唯有身份不明的荣孟起被拦在外面,不得入内。 侯霖一进大帐,就感受到其中的凝重气氛,两旁正襟危坐了数十名将军,大帐内气息不流通,闷热的使人头脑发胀,侯霖有意抬了下头,看到正中将台上一个中年男子屈膝而坐,而将台下一个三翎头盔的将军在地上撒泼打滚。 撒泼打滚? 以为是自己眼花的侯霖急忙揉了下眼睛,定睛细看,真的有一个三翎将军当着数十名实权将校和如今凉州境内一言九鼎的骠骑将军面躺倒在大帐内,时不时的挺起身子絮叨几句,然后又躺倒装死。 而两旁的将校像是见惯了这荒唐场面,无一人训斥,几个发须皆白的百战老将甚至闭上了眼睛,只当眼不见心不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五章:平叛大营 中 大汉喜高士洒脱作派,越是不羁浪荡就越惹人欢喜,即便那些不成名更不成器的士子效仿,也能搏得一句风流倜傥。 可军伍里面你敢如此,可不光是上司看你眼烦,就连同辈校官瞅你也不会给个好脸色。 军法如山,军令如天子一言,可改不可收。哪个将军都尉不是不苟言笑?连笑脸都是罕见。平叛大营里光是六品以上的将军校尉都不下十指之数,可敢在最注重礼节军法的骠骑将军面前如此无赖行径作派,恐怕也就这一人了。 侯霖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这大帐中哪个将军没有笑饮寇血的壮举,故而大帐内煞气极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一身铁骑扎甲的年轻男子直挺挺的摆了个大字躺倒在大帐中,闭眼装死,看的周围几个将军都在心里暗自摇头,若不是这男子行军打仗冲锋陷阵确实是一位好手,骠骑将军爱其将才,早就被巡营甲士拉出去杖责三十打的皮开肉绽了。 约莫是觉得头上的环套翎盔碍事,这男子小声骂了几句脏话,将头盔取下后在地上扭动几圈,然后起身将多少人得到后恨不得挂在家中正厅瞻仰膜拜的三翎头盔随手扔给一个最近的将军,嘴里还不闲着道:“老许啊,先帮兄弟我拿下,娘的,几天见不到一块肉饿的连头盔都觉得像枷锁了,老子手底下那帮小王八蛋现在看到老子眼睛都泛红,恨不得把老子都当牛羊给剁了红烧。” 头上羽翎比起这无赖还要多上一翎的镇军将军许咏捏着鼻子将这头盔掷到一边,既没有大声呵斥,更没有拔剑相向,这倒让侯霖倍感意外,连一旁的袁蒙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日子算是没法过了,他娘的肚子都填不饱还剿个屁的匪,大将军,不是咱故意给你摆脸子,只是底下兄弟在这样下去,早晚得哗变把我绑到你面前问你要粮。” 侯霖听的胆战心惊,这话可不光是诛心之说,随随便便给他扣上一顶蛊惑军心的罪名都够这个三翎将军吃上一壶了。 林兴风铁青着脸,武威大败的军报昨日才传到他帐前,整整六千多官军死伤过半,降者不计,能逃回来的不过百人,用了几千具尸体填回的汉典城又沦落,这些他都能接受。 可鹰扬将军孙锐战死,正儿八经算他嫡系精锐的青州三营覆灭,这才是让他恼火和感到肉痛的地方,谈不上对这位和周天虎并称青州双柱的骁勇猛将有几分情谊,可在这自成一派体系的凉州内,他虽是天子钦定的平叛将首,可凉州这些官吏哪个不是阳奉阴违?这次陇右三营战前撤阵,导致孙锐侧翼大开而败,当了逃兵已经够丢人了,居然还被叛军掩杀数里,尸横遍野,丢地失城。还没等他发怒,几个陇右郡的黑色官补子的官员便先找上门来哭天喊地。 一忍再忍直到忍无可忍林兴风没在给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蛀虫官好脸子看,劈头盖脸骂完后便让亲兵用马鞭招呼出去了。 普天之下一人独尊的天子尚且难做到一言九鼎,每逢与朝臣商谈政令还得在一言一语中衡量权益,锱铢必争,没少有怒火中烧还不得不让步的时候。更何况他一个在凉州毫无根基建树的骠骑将军呢? 底下那脱去翎盔的年轻将军嘴里还念叨个没完,从昨日接到急报后脸色就阴沉吓人的林兴风一拍案台,大帐中所有人都一个激灵,还在看着中间年轻将军表演的侯霖被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差点没吓趴下。 “云向鸢!差不多就够了!大帐之中岂容你一人越肆!” 名叫云向鸢的年轻将军毫无半点惧色,可也不敢在去触林兴风的霉头,嬉皮笑脸道:“将军,我知道你在生什么气,要不你把明年的粮草也先拨给我?我带兄弟们去武威郡走一圈,顺便把汉典城也一块收回来。” 侯霖听的心惊胆战,军营里面的豪言壮语可不像酒肆青楼里喝着花酒和花枝招展的姑娘吹牛,说出来就是军令状,可见骠骑将军若有所思的样子侯霖顿时对这个不拘礼数的年轻将军有了兴趣。 “算了,孙锐战死,本将军今日还要写一份军报传至长安,此事日后再议。” 林兴风挥了挥手,脸上已不见怒火。蛇打七寸,这没个正经的年轻将军居然轻描淡写一句话抹平林兴风彻夜未能舒展的眉头,不光侯霖,就连在一旁低着头身影纹丝未动的袁蒙也微微抬起头,想要一睹这年轻将军的面容。 “那这粮草的事情?” 林兴风随手掷起一杆狼毫扔下去,笑骂道:“滚你的蛋!骑都尉那批粮草辎重是你身后那御林都尉押运的,不过如今你不用想了。” 林兴风干咳几声,立在一旁的骞婴急忙递上一块绢布。 “自己要去。” 林兴风扶着案台站起身,两旁跪膝而坐的将军都尉纷纷起身,左手横至胸前行大汉军礼退帐。只留下不知如何是好的袁蒙和侯霖两人呆站一旁,被名唤云向鸢的骑都尉中郎将以一双极为不善的眼神恶狠狠的盯住,直看的两人心里发毛。 这可是敢和骠骑将军耍赖蛮横的主啊! “明日你去天水郡。”林兴风两眼眯成一条线,不假思索道。 “孙锐战死,本将军心有悲恸。可叛贼未灭,本将军只能亲自取下那贼王首级来祭奠沙场忠魂。如今一城一仗的得失都能不去计较,可西侧只有凉州本地郡兵把守,我不放心,你去,我踏实些。” 云向鸢头也不回道:“诺!” 早就不计较他礼节不周的林兴风捂着头又给骞婴交代几句,转身入了后帐。 “长安一可挡百的御林军?”云向鸢意味深长的打趣道。 袁蒙满脸苦涩,不去计较他话里面的不屑语气,可心性傲气的他又不愿吞下这份言辱,脸色阴晴交替。 莫名被骠骑将军摆了一道的侯霖略显无辜,可既然袁蒙是丢粮的主谋,那他就是从犯,撇不下干系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下官侯霖,长安搜粟都尉,与袁都尉一同负责这次官运,路遇贼寇埋伏……” 侯霖还未说完,就被云向鸢甩了一白眼打断道:“小娘子喜欢我磨磨蹭蹭,我喜欢小娘子吞吞吐吐,你一个大老爷们这么啰哩啰唆干什么?本将军可没那断袖之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六章:平叛大营 下 侯霖一怔,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向鸢不再理睬,绕过侯霖到袁蒙面前,一根指头在明光铠的胸甲处边点边说:“明光铁槊,谁与争锋?” 袁蒙双手握拳,额头旁青筋爆出,强忍着那股怒火不外泄,侯霖往后退出几步,知道袁蒙已经忍无可忍,只求不要殃其池鱼,祸到他身。 “呸!” 云向鸢朝着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的袁蒙脸上吐去口水,这可不是言辱能忍则忍,更何况是杀人见血如家常便饭的御林都尉。 一拳直朝云向鸢腹下锤去,带着虎虎风声,侯霖身姿往大帐那头在偏去几步,不想被这骑都尉中郎将溅出的鲜血沾染。 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没有侯霖心中所想的那一幕,云向鸢一身笨重扎甲,仍是轻而易举的躲过,这个在骠骑将军面前也不肯吃亏的兵痞岂是乐意白挨拳的角色?撤回三步躲过这拳后左手伸出的食指仍未收,一脸不屑笑意的朝着袁蒙勾了勾:“就这点本事?再来!” 未能如愿的袁蒙怒气消退,他虽不知这跋扈中郎将为何敢如此招惹是非,军法里第一条就是营中不可擅自斗殴,情节轻者杖二十,情节重者是要被拉出去砍头拖尸示众的。 远比这等跋扈将尉心思玲珑活跃多的袁蒙不受辱,但也不想掉脑袋,忿恨沉声道:“云将军!官运丢失之罪我自会承担!但袁蒙这身明光铠是实打实在武陵越蛮溪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你能笑我袁蒙无能,丢失粮草辎重,但这身不光我一人荣辱与共的御林明光铠,就连太尉大人也不敢肆意妄言取笑!” 看着一脸郑重的袁蒙直言以对,云向鸢像是失去的兴趣摇了摇头,垂下手指小声自语道:“怪不得都说长安那边的军法严厉刻薄到有违人道,这一个个半点玩笑都开不起,跟城隍庙里的泥塑雕像一样,没意思。” 袁蒙还欲开口,深得骠骑将军信任的幕僚骞婴撩起帐门,看见两人对峙和已经装作一脸无辜样的云向鸢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袁都尉,大将军有请。” 这一适当解围倒让侯霖舒了口气,虽然对军伍把式不甚了解,可这些日子刀口舔血惯了,耳濡目染下也粗略懂了其中不少门道。这姓云的骑都尉中郎将身穿骑士才会着装的扎甲,上身下装连为一体,最为笨重,可在几乎面对面的情况下还能灵活的扭动腰肢躲过袁蒙倾力一拳,可想此人腰力如何惊人,确实不缺飞扬跋扈的资本。 侯霖细细打量下暗自摇头觉得无趣的云向鸢,年纪似乎与他相仿,挺鼻薄唇,特别是一双灵气十足的明亮眼眸,最是讨那怀春少女的芳心。只可惜他一身不知在哪沾染的痞气实在让人难以心生好感,倒是很愧对他这上好的皮囊。 袁蒙冷哼一声,不在理会咧着嘴角在旁假意疏松手腕,实则掏出中指冲着他比划挑衅的云向鸢。朝着骞婴略微屈了下身子,恭敬道:“还请骞先生带路。” 来时路上袁蒙已经粗要给侯霖说了这骠骑将军首席幕僚骞婴。本是青州下邳郡一小县里的执笔吏,偶然被当时还未入仕的林兴风所看重,便做了五年的林家客卿,等到林兴风入仕后这本籍籍无名的客卿一朝乘风起,屡出谋策,连乡试都名落孙山的落魄书生竟然有了当今成就,不可谓不励志。 或许是出身相同,侯霖对这无官职的清贵谋士有种天生的相亲感,行了士礼后轻声问道:“骞先生,这骑都尉中郎将将军是何来头?” 话出口后·,侯霖就知自己语失,慌忙又加了一句:“下官冒昧,还望先生海涵。” 骞婴果真没有什么架子,回头看着这个冲他行士礼的男子,这些年在官场见多了客套虚伪的官礼,对这拱手作揖的士礼倍感亲切,和煦一笑道:“无妨,你口中的这骑都尉中郎将就是一个老兵油子,别提在这十万平叛大营里面臭名远扬,如今整个凉州地界大多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爱占便宜又吝啬无比的将官。” 骞婴在前引路,看到面前一排手持长戟的巡营甲士路过,站在一旁让开道路,这一小举动就连袁蒙心中那口怨气也随风散去,对这骞先生好感倍加。 等到巡营甲士持戟走远,骞婴轻笑一声继续道:“不过他来头不小,西凉可与中原比肩的两大世家一是武威金家,二是天水云家,估计你也不相信,就这么一个毫无礼数,浑身都沾染着军营陋习的兵痞是出自那号称博览千秋书,磨尽天下砚的云家。” 瞧了一眼颇是惊讶的侯霖,骞婴抚须吟笑道:“青天白云,闲心似鸢,名字起的好,却是不般配。” 侯霖跟着附笑两声,骞婴拐进那中军营帐后的一临时盖起的圆木小屋。 骠骑将军林兴风正在里面一粗陋床榻上闭眼歇息,旁边站着两兵士随从,手忙脚乱的拧干一块湿布递了上去,显然这两个习惯提着刀枪的大老爷们做不来这伺候人的细活。 大汉军制里名言规定军营不可携女眷进入,有违令者若为王侯子孙便剥爵,若为将军校官就降职,如果是那普通士卒就直接拉出去挂在大营辕门上晾成人干,这百年来不知多少人以身试法,色字头上一把刀在别的地方或许只是谈笑取乐的说法,可在军营里面足以让所有人颤栗,和酒一同是两大禁令。 不过到了林兴风这种在朝廷里都可摘星揽月的高度,即便真带着女婢入营也绝不会有人拿这个噱头去浪费口舌,纵然如此这个名声平庸碌碌的骠骑将军还是以身作则,只此一点足矣让见惯了膏粱子弟乱淫作风的侯霖肃然起敬。 见到骞婴进来,骠骑将军从床榻上坐起,一夜未歇的他有些眼花,看到袁蒙和侯霖后神情疲惫道:“你就是在长安城里一诗惊得满堂彩的侯霖吧。” 侯霖急忙下跪,双手叩于额头前高声道:“下官侯霖!参见骠骑大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七章:拨云见日 上 林兴风嗯了一声,侯霖伏地不敢起,丢失官运一事,他是脱不了干系的,既然有罪于身,那便要把姿态放低,更何况是在朝廷只有五指之数的二品将军面前。 “你在学士府所做之事,所吟之诗,远在凉州的我也有所耳闻,袁都尉和我说了,也解释了,他倒是想以己身承担一切罪责,可法不容情,更何况牵扯了百车粮草辎重和数千人命的大事。” 侯霖喏喏不敢言,虽然林兴风话里有问罪之意,可并没有动怒,只有深深的疲倦,他心知事有转机,起码不用担心这颗脑袋掉落,在暗喜之时还不忘侧头看一眼袁蒙。 “袁都尉已经决定要在这凉州以戴罪之身立下功绩,我私自做主也应允了这事,你既然是陛下御封的官职,我不敢多言,可犯下军令,即便天子宠信于你,可国法尚在。” 林兴风站起身,轻咳两声,扶起侯霖道:“昨日武威郡传来军报,我麾下鹰扬将军孙锐前线受挫,他自己也战死阵前,正是风雨飘摇际,朝廷在凉州正是用人之际,想必你也是聪明人,知晓该如何做了吧?” 侯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谢大将军提拔,下官定不负大将军重望!” 林兴风欣慰的笑了笑,既然这个年轻都尉知道顺着杆子往上爬,他不介意雪中送炭,和这个未来极有可能是朝堂新贵的龙尊台下红人结一份善缘。 “起来说话。” 侯霖站起身,身姿微微向前屈,双手摆于膝前,这一从属的礼节更让林兴风心中舒畅。 “不过大将军……” “但说无妨。”林兴风坐在床榻上,笑意不减道。 “下官在凉州诸郡流浪时,曾在一山寨中栖身过,侥幸招纳山贼数千人,尽皆青壮,斗胆求情恕其前罪,为朝廷在凉州平叛抛血立功。” 林兴风喜出望外,凉州本地军官混杂,各成派系,不光是各郡之间不服调令,就连一郡内各个大营背后也都有势力参差。 他真正能如臂指使的只有这大帐中从中原带来的五万嫡系营兵,其余都是凉州本地郡兵或临时招纳的兵马。他初来凉州时就已经见识过一枚虎符跑遍两郡十六城调不来一兵一卒的荒唐事情,那几位急着做出头鸟的本地官宦也成了他杀鸡儆猴的立威磨刀石,可有先例在前,如今卖他面子的凉州本地派系也为数不多,都是些能锦上添花却断然不会雪中送炭的熙攘之徒。 林兴风笑道:“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本将军在此立诺,可既往不咎。你具体说说,大概有多少人?” 侯霖心中略微估算,回道:“四千余众。” 林兴风嗯了一声,看向骞婴。 跟随林兴风多年的骞婴心领神会,走上前附耳对林兴风嘀咕几句,后者自己心中思量片刻道:“你的官印官服都是长安吏部所发,我一个只掌兵权不问政事的带军之人不敢替吏部的大人擅自做主,可如果本将军分化你这自己招揽来的青壮,想必你嘴上不说,脸上挂笑,心里也要腹诽我几句吧。” 侯霖讪讪一笑,不答应更不否认。 林兴风不理会也不深究他这明哲保身的小心思,继续道:“你这四千人,我一个都不动,既然你有本事招揽四千多山贼草寇,想必对沙场带兵也不陌生,如今凉州的粮草军械存储虽然不多,但本将军还是有那气魄拿出一些给予你。” 侯霖听到这,倒是很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落在林兴风眼中自然像被那金元宝砸混头一样,晕晕乎乎,这手握十万雄兵的二品狮袍将军道:“两千套甲胄,三千石粮草,一百匹战马,本将军在破例,予你一偏尉名号,四尉将号,让你去安抚手底下的人,你既然自有官职在身,本将军就不敢妄自提拔了。” 侯霖这才恍然醒悟,急忙躬身道:“谢大将军厚恩!唯有为朝廷鞠躬尽瘁!” 一旁的袁蒙也惊讶,微微张开嘴,惊骇的转不过弯来。 始作俑者骞婴只是轻笑插上一句话:“侯都尉,莫要让大将军失望。” 林兴风挥手道:“去找后勤将校交接吧,先说好了,这些东西可不是白给的,如今天水郡境不是很太平,本将军把手底下最精锐的骑都尉已经派过去盯着了,你只用注意点边境上的响马贼寇,不用你砍多少贼子人头,只要不出幺蛾子便是大功一件,等到凉州平定,我亲自去给你和袁都尉说情。” 侯霖吱喏一声,出了屋门,袁蒙也告退出去。 在中军大帐旁踱步的荣孟起早已等的不甚耐烦,看到侯霖一脸欣喜的走出来,还未等他开口,就听到侯霖压不住心中雀跃,高声道:“回去叫人!今天咱们可算发财了!” 木屋内,之余两人后林兴风没在刻意强打起精神,略显萎靡坐在床榻上,双手摁着太阳穴微微按摩,在旁骞婴递过一湿巾,林兴风接过湿巾,短吁一口气道:“如此笼络,值得么?” 这位无官职,身份却超然的幕僚微微一笑竖起一指道:“武威战败,可看出一事,就是这凉州自成根派的政党还是只做那隔岸观火的不动之举,将军真正能能驱之阵前的只有这大营的中原军马,只用好言和些许军需,拉拢这四千青壮,稳赚。” 林兴风紧皱眉头道:“凉州与中原不同,高阙豪门只有两座,一座是不染尘俗,另一座则是染尽尘俗,不论是西陲要塞戍卒,还是七郡郡兵,都被各地豪强官吏瓜分,错综复杂,若不是将令口谕处处受阻,朝廷的平叛大计又怎会踌躇不前?” 骞婴抬颌点头,竖起第二根指头,林兴风先开口道:“第二嘛,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侯姓的年轻都尉是天子青眼相加的寒门子弟,比起世族出身的高第俊才更容易取得圣心,凤凰非梧桐枝不栖,草鸡只要有个窝就成,可这百年间太多草鸡变凤凰,青鸟化鲲鹏,趁其落魄卑微时随手施舍些好处,强过日后千两黄金。” 骞婴含笑道:“善。” 林兴风拉开窗纱白帘,望向大营后的青草老树道:“谁知下一个皇帐黑衣是谁呢?” 骞婴竖起第三根指头:“天水郡虽有数万郡兵压境,可说白了都是墙头草,兵败如山倒,可这些乌合之众听到些风声就如沙砾随风飘,云向鸢虽善战,可难保不会重蹈孙锐覆辙,有支策应军马,危机时刻将军只要快马一封,就能让这都尉保着将军的骑军精锐脱离险境,至于这四千人死活,又无伤大局。” 林兴风舒展眉头,问道:“可他信得过么?” “此子心思慎密,小小年纪却有这般城府,刚我一直暗自观察他神情举止,不卑不亢已是难得可贵,更让我心惊的是他听到将军许诺的军需辎重时居然不笑反而咬紧嘴唇衡量利弊,这份定力,非常人所有,可见能在学士府峥嵘出世,却无庸碌之才。” “后生可畏。” 林兴风放下帘头,骞婴嘴角上扬笑道:“将军不是自喻孙锐战死使你缺去一掌么?这不就补回三指?” 林兴风大笑,一扫败战忧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八章:拨云见日 下 凉州古时称为秦地,如今大汉一统天下千年之久,可地域划分却泾渭分明,中原是中原,江南是江南,塞北是塞北,至于浩荡云梦泽之南,西出函谷关之北,虽是大汉疆土,栖息大汉子民,可仍旧是被人口繁多又锦绣山川的中原百姓视为化外之境,不毛之地。 大殷王朝之时,百族分裂,连年战乱,大殷王朝歌率万从部落勇士收复中原,转战如今的九州各地,皆是殷字大旗所向,战无不胜。唯有在凉州与当时的秦部落血战数月,堪堪攻克。 古籍有载,古秦人善战而不畏死,性情暴烈而朴实,数战殷王朝歌无一降者,无一生者。 因断粮绝水,古秦部落盘踞天荡山负隅抵抗,部落千余老幼男女无一愿臣服,男子十岁便扛刀上阵,怒喝殷奴。天荡最后一战,古秦举族千人硬生生拼掉大殷最精锐的天钺卒八百,灭族之后殷兵将古秦部落族长剖腹分尸,胃囊中仅有杂草生蛙肉骸。大殷王朝歌命厚葬其部从,并对身旁侍卫言:秦人食草,古秦可畏。 岁月长河如韶华流水望东去,可凉州百姓骨子里仍是这彪悍作风,正因如此西陲边塞外比起匈奴毫不逊色的黑羌才会被拒之关外。 陇右郡苍城东郊。 这数月奔波日子首次觉得天高气爽的侯霖笑意盈然的望着一车车粮草甲胄被搬进临时搭起的大营里,从群虎山出来的弟兄各个脸上挂着澎湃喜气,跟过年一样扛着粮食往营中运。 荣孟起脸上不见喜色,秦舞阳亦如此。见惯了这两人一副死人样的侯霖绝不会在去自讨无趣的问为何,而是冲着怀中总有一杆银尖枪的王彦章招手道:“别说我不厚道,这次骠骑将军拨来的一百匹战马,我允你先挑二十匹。” 王彦章撇了撇嘴,理直气壮回道:“三十匹!少一匹我都不干!还有、那四副尉长翎甲,我要一副。” 侯霖扯了扯嘴角,嫌弃的挥手道:“你大爷!我还没成豪坤你就来扫我秋风,去吧!” 王彦章冷哼一声,毫无占了便宜的觉悟,趾高气昂的领着几个之前险关峰上的弟兄去选战马。 荣孟起看着王彦章背影淡淡道:“一个九品偏校尉,除去王彦章外还有三副尉长甲胄,你准备怎么分?” 侯霖正欲开口荣孟起又打断道:“我们去见骠骑将军时,伏马峰的一个小头目带着两百多人走了,你那个亲卫汉子拦阻,可惜没有拦住。” 侯霖望着营中欢腾景象道:“好聚好散,起码没有兵戈相向,挺好。只是如果在遇到,怕是面子就抹不开了。” “千潼峰严虎威望颇重,你一副尉长甲胄,必须给予此人,这才能服千潼峰之众从,王彦章那副无可厚非,既然他同你能在群虎山时一同设伏杀了老魏头,那于情于理都该有他一席之地。” 侯霖听荣孟起轻描淡写提到老魏头,颇有些汗颜,虽然表面不为所动,可心底还是忍不住抽搐一下,反倒是荣孟起看的很开,没有太多感触。 “铁将峰的千胥,还有余下的伏马峰众人,都需要安抚。” “僧多粥少,我也很苦恼。” “要是连这点魄力手段都没有,劝你还是不要去陇右郡了,底下这群如今看着温驯良和,可杀起人来丝毫不会手软一丝,恶人须有恶人磨,你做不来这恶人,我断然也不会帮你的。” 荣孟起转头,看向侯霖,直勾勾的锐利眼神让他心里发毛。 “三副尉长甲胄你自己去琢磨,至于那九品的偏校尉,我想你心里有了人选吧。” 荣孟起说完和侯霖不约而同的看向伫立一旁一动也不动的秦舞阳。 “还有那两千副甲胄,都是做工最为粗糙的牛皮铠,比起我那五百陌刀手身上的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一百匹战马里不少都是上了年岁的老马,我还从中挑出了几匹骡子混迹在里面,三千石粮草嘛、没什么问题,但有没有这么多,就不好说了。” 荣孟起像连珠炮一样吐出一堆,听的侯霖头痛,咽了口吐沫回道:“有胜于无,再不济等入冬了起码牛皮裹着要暖和吧,至于那骡子,如果我拿这个去和骠骑将军说事,我自己都觉得小题大做,所以这哑巴亏,不吃也得咽。” 荣孟起不语,侯霖突然拍手转头问道:“骡子肉如何?” “别瞎扯,你跟骠骑将军非亲非故,为何要主动应承你这些军需粮草?”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这些大人心里都有一杆标尺,再说了,我总不能拒绝吧?”心里一本明帐的侯霖负手而立,只是没了那身宽袖和胯裾的士袍,无形中就少了一份神韵。 “比我想的要顺利,这倒出乎意料,只是这些东西不白拿,说来其实也挺心酸,为了这点身外之物,我们这些人可得挺直了脖子去卖命。” “天水郡少山多原,少山贼而多响马,不比这陇右郡太平多少,商道多金,自然不缺劫掠的马盗。” 侯霖点头,虽说没去过天水郡,可在长安时就多有耳闻,不少世家子弟带来的稀罕物件或是奇珍异宝不少都是来自天水郡,是越过那千里大漠从异域传来的,光是这崎岖路途所需的人力物力就让当时连顿馆子都下不起的侯霖吓的抖上三抖。 侯霖道:“去召集几个山头的掌事,当面说清楚好,也省得好事变坏事。” 无草沙地上,几人端坐,侯霖身旁摆着三副尉长甲胄,郑霄云站于他身后,腰间垮着一把环手佩刀。 侯霖率先开口道:“骠骑将军许诺我可设一偏校尉,四尉长之职,关于人选,几位可畅所欲言,其中一人选我已经给了险关峰的王彦章,还有三副尉长甲胄和一九品偏校尉之职,虽说官不大,可是正儿八经朝廷命官。” 说着侯霖手往那身前单独摆放的偏尉盔上敲了三下,律动三声铜闷,引来数道炽热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十九章:立威 男子二十岁要到官府登记在册,二十一岁服役,直至五十岁止,一生需服两次,一次长约三年。这便是汉景运年间由当时的皇帝亲自订下的郡兵制。 郡兵平日务农,闲时教练,有长从宿卫之称,服役期间免去诸多赋税,征战有功者可得勋级,战死者可受抚恤。这也是为何俸禄极少的郡兵从来都是趋之若鹜,不曾有空缺之说。 也正因如此,郡兵战力并不强,通常时候拿起锄头镰刀的时间比习武还要多,更有贪赃枉法的官吏虚报人数,克扣朝廷下发的饷银赏钱。 想要在郡县吏所登记在册,对一无后台,二无门道的平民百姓何其困难,所以侯霖面前那一副偏校尉甲胄顿时就吸引过来众人的目光。 九品武职,在千百职称的浩瀚庙堂不值一提,但也比那郡县里不入流的小吏要高上太多。官吏虽是一词,拆字却是天壤之别。 吏者,所谓学成文武术,售与帝王家。说的通透、就是在官府里给官老爷打杂的下手,虽有升迁的可能,但一生只为刀笔吏的更在大多数。 看着一道道炙热如火的目光,侯霖就知道这套偏校尉的甲胄有多烫手,这些五大三粗做着开山劫道勾当的汉子可没有君子谦让的那作派。 “严虎,千潼峰千众弟兄,如果我今日吝啬,怕是以后睡觉都不安稳了,出山时与大家伙所说的吃香喝辣如今没有兑现,但我侯某人绝不会亏待诸位,诚心相向,方能换以诚心。” 侯霖双手捧起一套尉长翎甲,起身走到严虎身旁。 严虎恋恋不舍的又多瞅了几眼那身偏校尉的甲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接过侯霖手上的翎甲道:“谢当家的!” 侯霖哑然失笑,轻轻摇头道:“如今我们算是官军了,绿林那套在官场可不能乱用,我本是文职七品的搜粟都尉,你唤我侯都尉便可。” 严虎双手抓牢翎甲,憨憨一笑:“谢侯都尉!” 侯霖踱步,沙地上鸦雀无声,都等着侯霖继续分发甲胄,众人表情各异,但大多都在盯着那身偏校尉的甲胄,就连两个从怯高峰上被侯霖救下的小头目虽知无望,可也盼苍天垂怜,希望来一次突如其来的惊喜。 这时比老天爷说话还要管用的侯霖示意郑霄云拿起一套尉长翎甲,接过后递到铁将峰威望仅属于已经命丧九泉的宁家哥俩之下的千胥手上道:“千胥,这一路上知道铁将峰弟兄还多有碎语,觉得跟我出来不如继续盘踞在群虎山上做山大王惬意,你数次劝解那些心有不怠的弟兄,这一份恩情,我侯霖知晓便记下。” 面相忠厚的千胥原本连这身尉长翎甲都不惦记,他铁将峰内斗一场,平日来把酒言欢敢把性命托付彼此的兄弟自相残杀,最后存活下来不过五百多人,其余不是死在内斗便是自己逃出山外另谋出路,一直把那杆绿林义幡压在心口的他虽然不曾怨言一句,可心中烦闷总是翻来覆去,他只想给底下这些弟兄谋个好出路,起码不用担心哪天脑袋就被人砍掉了。听到侯霖叫他名字,只觉得像是一道惊雷劈下,侯霖又叫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可看到近在咫尺的尉长翎甲,却不敢出手去接。 侯霖点头道:“这是你应得的。” 千胥一脸痴呆的接过,脑子还是没转过弯,侯霖不去理会。即便他站起身看不见盘坐一圈的众人表情,也能感受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剩最后两件了。 一直默不吭声的伏马峰头目赵安站起身,面色不善的直视侯霖道:“侯大人,不用卖关子了吧,你就直接说这九品偏都尉花落谁家,也省的在座的各位弟兄在这猜测,出山前大人可是许诺好的荣华富贵,可如今我们在这城外面风吹日晒,连城根都不靠近,这算什么?” 本就打算袖手旁观的荣孟起睁开眼睛瞥了一眼赵安,后者缩了缩脖子,他对这年轻的侯都尉丝毫不畏惧,可大名鼎鼎的小丛峰二当家手段,他早就略有耳闻。 斜完一眼后,荣孟起又缓缓闭上眼帘,只当是瓦舍听戏。 瞧着荣孟起没有强出头的意思,顺了顺自己尖细嗓音的赵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侯大人去官军大营的时候,白老头就找过我,说的话虽不好听,但是想必以侯大人的广阔胸怀还是能忍一忍的。” 赵安脚步与侯霖踱时如出一辙,下定决心要与他针锋相对。 郑霄云往前踏出一步,被侯霖伸手拦下,看到这一举动的赵安更是得志,料定侯霖不敢把他怎么样。 “白老头说侯大人你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带着这几千人是要把大家往火坑里带,他白一粲半生何等气概,怎么能寄人篱下在一个比他小了一辈的后生底下,所以他就带着两百多兄弟自谋生路去了,他原意是要我与他一同,可我对他说的话是一点都不信。” 明明是男子却是一张狐媚脸的赵安嘴角上扬,挑衅道:“对他后半句话一点都不信。” 侯霖不喜不怒,走到赵安面前负手而立道:“你有话不妨直说,不用拐弯。” 赵安下意识的退后两步,才反应过来这是示弱的表现,脸色阴沉道:“老子手底下兄弟那可是无肉不欢的主,跟了大人您以后,别说有个安稳床榻睡,就连像样的饭菜都没能吃上一口,更不要提有泄火的娘们了。” 已经视侯霖为主的千胥闻言嗤笑一声道:“赵安,你喝酒吃肉我信,可你什么时候对娘们有兴趣了,老子在群虎山时可不下一次听说你给伏马峰当家卖屁股的事情,怎么?转性了?” 赵安闻言不怒反笑:“怎么?见到了骨头就摇尾?宁家两兄弟这死了还没些日子,见到了甜头就要给新主子请功?” 千胥愤然起身,将翎甲抛到地上,拔出随身朴刀指着赵安道:“小兔崽子!有本事就和老子出去练两手?在这里逞口舌之快算什么?” 在座数十人无一人起来拉架劝解,早就熟知这些人秉性的侯霖也不心寒,无人拉解他便自己动手,摁下千胥拔出刀的右手道:“今天召集各位来,就是想让诸位畅所欲言,有任何意见都能提出来,我们集思广益,我不怕说话难听,此时不说出肺腑之言,改日沙场上我又怎敢将后背付与各位呢?” 侯霖说完就对已经有些拉不下脸的赵安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继续说下去。 知道自己身单力薄的赵安强忍着心头怒火,一双杏眼不在去瞧侯霖,鼓动起在座的诸位掌事道:“各位兄弟,平心而论你们要自己带出自己手底下的弟兄投奔朝廷,怎么也比跟了他强吧,四千多人!才给一个九品的偏校尉官职?年关时马匪张胡子手底下不过三百人投奔了朝廷,可是换来了七品的官顶!” 看着有几人蠢蠢欲动,赵安知道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离着侯霖又往后退去几步道:“天水郡可不如群虎山逍遥自在,各位可要想清楚了,休说做了那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才想起后悔二字!” 侯霖听着只觉得好笑,之前看着赵安那双长在女子脸上极为好看的杏眼不停围着偏校尉的甲胄打转就明白他心思。轻笑一声开口道:“赵安,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能瞒得过谁?要你心中早是这么想估计已经和那白老头走了吧,说到底,你不过是贪图这九品偏校尉的官职,只是话音开头就覆水难收,自己把自己后话堵死,怎么?马上要鱼死网破了?” “放屁!” 赵安拔出随身短剑,惊得只当看热闹的诸位掌事纷纷站起拉开距离,郑霄云向前几步拦在侯霖身前,抽出长刀相向,唯独荣孟起和秦舞阳还端坐原地,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一下。 “恼羞成怒了?这般心性你也大言不惭想要从我手中要去这九品武职?” 明白当下处境的赵安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这偏校尉你不早在心中有了人选?小丛峰的二当家,在旁看了这么久热闹,该放句话了吧。” 被指名道姓的荣孟起一言不发,只是站起身往后退去几步,以为他是被猜中后心虚的赵安仰天大笑。 “差矣!这偏校尉一职,有能者夺之,不过怎么也轮不到你。” 准备逃离此地的赵安看到此时唯一一位坐在地上的秦舞阳,知道他是侯霖的人,想要挟为人质逃走。 他假装后退几步,做出要转身跑去的假象后,脚步一转后,握着短剑冲向秦舞阳,原以为侯霖身旁侍从会上前拦住,却只在恍惚间看到侯霖一脸讥讽笑意,没等他短剑横向坐在地上的秦舞阳喉咙时,一只力道极大的臂膀便侧过他身前短剑扣住他颈喉。 这才发觉自己踩到铁板的赵安手中短剑直插在地上,被秦舞阳一只手就举在半空。 “找死!” 咔嚓一声,赵安喉结被秦舞阳一指摁进脖子里,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下了黄泉,仍是一头乱发遮掩的漆黑眸子转动看向惊愕的众人,秦舞阳五指一张松开头颅前垂的尸首开口道:“这偏校尉,我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章:仗义每是屠狗辈 负心多是读书人 众人惊骇,除了侯霖三人外其余都还是头一次见到秦舞阳出手,之前一直以为这个寡言少语的魁梧汉子即便身手过人也是普通武夫的程度,可这一指捏碎赵安喉结的狠劲和力度足矣让这些动不动拔刀扬武的莽汉生出一身冷汗了。 荣孟起这才拍了拍长襟自言自语道:“起身不过是怕被血污脏了衣裳。” 侯霖看着赵安尸体道:“还一尉长,我就给小丛峰的二当家了,各位如果有怨言不服者,现在可明说,不要心生不满,有想退出者,也可现在离去,我绝不阻拦,过了今日,再想脱身,就不似今日好说话了。” 众人还惊魂未定,赵安尸体在前,无人敢此时冒出头来,秦舞阳旁若无人捞起那身翎甲抱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打今日起我们就算是官军了,军令如山四个字,各位现在没有体会,我不怕日后跳出人来给各位立威,赵安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明日我会下发各位大汉军律,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找我,找荣尉长也可以。” 看着满脸惊恐的众人还没回过神,侯霖又补充道:“以后也没什么当家之说了,还望各位切记。” 郑霄云拍了拍两只手不停摩挲的千胥,后者呆滞了转过头,看到郑霄云已经抬起赵安尸首的两腿才反应过来,为了避嫌连随身佩刀都随手一掷,上前搭手把赵安尸体抬起准备埋掉。 侯霖拦住,冷眼望向众人道:“将赵安尸首悬于营前,以儆效尤。各位回去做准备吧,明日开拔天水郡。” “诺!” 严虎率先反应过来,低头抱拳道,其余人纷纷效仿,虽然觉得别扭,可比起整个喉咙中间凹下,两边突出的赵安来说,可是自在的多。 众人散去,唯有荣孟起还留在原地,侯霖深呼吸一口,露出个笑脸问道:“怎么样?还行?” 荣孟起斜了他一眼,又盘腿坐在沙地上轻声道:“尚可。” 侯霖屈膝跪坐在荣孟起身旁,犹豫片刻问道:“秦舞阳是?” “是我让他这般行事的,料到这些人中必有傲气者会跳出来,今日你若让步三分,明天他们便会在进一寸,想要让这帮心狠手辣的贼匪对你马首是瞻,必须见血。” “难为他了。”侯霖叹了口气,这么多天接触下来,他怎会不清楚秦舞阳的淡薄性子,以他自己的想法,肯定不想揽事。 荣孟起最见不得侯霖这副惺惺作态,冷哼一声道:“人生在世,汪洋扁舟,何事能顺心意?何人又能称心?你我如此,秦舞阳亦然。” 侯霖嘿嘿一笑,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看到营中王彦章穿着那身尉长甲胄扛着银尖枪被十几个险关峰的弟兄环拥打闹,有种恍若隔世的游离感。 他不过是学士府里最低等的寒门子弟,去年的这时候长安满街柳絮飘扬,锦衣穿梭,可与他却毫无瓜葛。 他的世界也就那一方草庐大小,他的抱负也就那几本青卷铺展便能道尽。 “自我出了长安后,一直在逃避,入函谷关时躲那镇守天下第一雄关的于大将军,入了凉州又在战场里仓惶逃窜,安稳日子没几天又带着几百个难民跑进了群虎山,其实我现在活着连自己都不相信。” 侯霖蹉跎长叹,这些话他不敢对郑霄云说,怡亲王对他的重望就是郑霄云看他时的希冀目光,至于对秦舞阳说,恐怕只能落得一个白眼。 “低谷连绵处,峭壑起山川,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明天,天下如弈,你我都是棋子,只管做好自己,足矣。” 侯霖闻言苦笑长吁道:“那谁是执棋人呢?” 荣孟起摇了摇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落日余晖,马车全都装卸完毕,不少觉得新鲜的群虎山弟兄都穿上了军甲,你看我,我看你,随即大笑起来,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前些日子嘴里骂个不停的朝廷走狗。 “你有没有特别彷徨的时候?” 侯霖说完就觉得是白问,心志坚定如他,何曾露出半点疲态? 出乎侯霖意料的是荣孟了点头,开口道:“第一次赶赴西陲边塞,看着一个黑羌武士倒在我剑下时,只觉得快意恩仇,我荣家以保境杀敌为终生之任,从小习武练字聆听先生教诲也是些男儿拔剑起,杀寇保家国的大忠大义之词。” “直到有一次我看着一个倒在我面前的黑羌汉子怀里抱着一袋麦谷往回爬时,我才恍悟,他们也有国,也有家,也有妻儿老小,也是血肉之躯。” 荣孟起说到这顿了顿,袖中短剑露出半寸寒芒,在沙地上胡乱刻画,侯霖看着他手上动作,静静倾听。 他笑了笑继续道:“那时我就很彷徨,觉得自己和视人命为草芥的刽子手没什么区别,都是杀人罢了。很久我才想明白,有些时候做事,不论好坏,只看结果。不论正邪,只看成败。” 他收起袖中寒刃,郑重的望着侯霖略微出神的眸子,一字一言道:“我杀了他们,大汉的百姓就免遭屠刀,他们杀了我,族中老幼就能衣食无忧。他们是错,我又何尝不是?” “吾父说过,数百行当,唯独商贾最是快活纯粹,只讲一个利字,得失衡量,绝不他言,利多则盈,利少则避。当时我想不通,只想匡正人间正气,求得流芳百世,做那浩然与天巍峨比肩的圣人。等到我想明白了,荣家却被扣上了私通黑羌的叛国罪名,肩上没有浮然正气,反而扛上了百条同族人命。” 侯霖双手抱住后脑勺,直直躺在沙地上,看着如火灼烧的的晚霞流云,随口道:“据我所知,九州内没有梅姓世家,梅忍怀是何许人也?” 荣孟起眼睛眯成一条缝,直视灿灿余晖道:“寒门毒士。” “哦?” “今日我们穿城而过,你可看见苍城东门内那一无檐高楼?” 侯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点了点头。 荣孟起冷笑道:“可知梅忍怀正是陇右郡人士,可为何青云平步后不踏苍城半步?” 侯霖再摇头,看着本来俊逸脱尘的荣孟起如毒蛇吐信样冷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对于青楼名倌养士之说,你知道多少?” 侯霖神情古怪,点了点头。这一风俗传自画楼勾栏十里长街的江南处,不少家境贫寒的寒门书生卖艺于青楼歌舞艺妓,诗词歌赋为其扬传艳名,当然也有风骨傲然者不愿自坠名声,即使三餐不饱也绝不身陷他人眼中的销金窟,自己眼中的风尘场。 “梅忍怀一个村落秀才,短短十载便坐上了封疆大吏,可如此激奋天下士子心的事情为何没大宣天下?还不是他心中有鬼更有愧。” 荣孟起语调顿挫,平定心中怒气后徐徐道:“十年前苍城安尘楼里有一名号称歌舞双绝的名妓,艳名远播,风姿无双。有的是闻名者一掷千金求春宵。可说来好笑,这女子虽是风尘客,却从不作贱自己,婉笑拒绝,之后有人出蚌珠十粒,仍被拒绝。” “天底下多的是想要拿金银钱财砸的女子心花怒放,随即一脱再脱最后献身的男人,更有甚者携西域百年难得一见的玉翡翠只要这名妓陪他一晚,连一直在旁笑看叠金起价的安尘楼楼主都瞧的眼红,劝她就此从了,可就这么一件无价珍宝,还是没能让这女子委全。” “一个是苍城内名声大作的高台莺花,另一个不过是囊中羞涩抱着两张干饼进城赴考的穷酸儒生,偏偏天意弄人,让这两人遇到。” 侯霖嘿嘿一笑道:“你去茶馆里说书也饿不死。” 荣孟起冷眼瞥了一下,侯霖马上紧闭上嘴,做了个告罪手势。 “就在那苍城东门的高楼里,落魄不得志的梅忍怀做了一首诗,被这女子看中,差人请他入了安尘楼里做了一名清伶题士,这女子怜他有才,几乎将梅忍怀作的每一首诗词歌赋都重金买下,否则哪还有今日的凉州刺史,朝廷栋梁?” “梅忍怀一举中第后为这女子写下一首艳诗:‘红尘九千丈,雪梨姿无双。翩影舞楼阙,天下拜裙旁。’” 荣孟起说到这感慨笑道:“连千两黄金,无价翡翠都不能打动的女子,居然为了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梅忍怀一首诗就轻解罗裳,之后更是不惜拿出多年积攒的金银为这个她交付身心的书生铺出一条青云大路。青楼女子,不论年轻的时候如何挥霍金银,都不乏为其买单者,可人老珠黄后呢?这女子可是将下半生都托付给了他啊!” 侯霖沉默不语,心有戚然。 “梅忍怀入了官场后,怕被闲言碎语扯了他的宏大仕途,与这名妓交往越发少了,后更是与这名妓断绝一切往来。已经在凉州庙堂崭露头角的梅忍怀封了安尘楼,当时无一家青楼牌坊敢收留这名女子。” “最后她一身梨衣素白从第一次见到梅忍怀的那塔楼纵身一跃,白梨凋零,痴心作尘,香消玉殒。而梅忍怀封了那塔楼至今,也在未踏入苍城半步。” 侯霖一声喟叹:“仗义每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荣孟起站起身,鄙夷道:“你不也是?” 侯霖一怔,反应过来后方才哑然失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一章:煌煌大汉 九州帝城唯一长安。皇气浩荡铺天盖地,金銮大殿正应对璀璨星河中那至高至尊的紫薇中星,巍峨庄重。 天下雄关独一函谷关,坐于横跨三州九郡的三千雄峰昆仑之上,黄石主楼石瓦檐,悠悠人间之巅,号称可摘星揽月望天人。 八荒湖海只闻云梦泽,波涛滚浪八百里,轻舟乌蓬出云霾,人间仙境。 万里大汉疆土山川叠嶂,万千气象。土木之盛有蜀中百里竹海,有幸目睹者无不惊艳此景,风声鹤唳一息过,蓁蓁竹林翠翠声。暑时风起竹舟海,冬雪听叶落幽寂,天地浩大,孤寂一人。 皇朝百万甲戈士,战鼓不绝独燕阳,十万铁骑立于北塞边陲,十万虎枪支起大汉边境屏障,连年数战草原,无数将士血洒北原不得还,十万铁骨铮铮至死不屈。一声枪起,红缨飘,虎枪立,直指天狼雁南去。 天下风情之最独是江南好风景,石桥青阶层层苔,纸伞细语闺中女。天下英雄冢,销骨软筋处,可谓是论你英雄胆气粗,三千青丝让你忧,天下男子谁不向往那素手添香,吴侬细语情愫? 可论起天下最是意气处,除了在天下士子心中外,就只有北方三州之首的冀州君府邺城了。 这座仅次于长安雄伟的百年古城历经岁月风霜,更是遭尽战火洗礼。邺城建于汉景运年间,这位雄才大略不输于先辈开朝皇帝刘麟的中兴帝王平定当时的外戚政乱,重塑朝纲,并于冀州洛水河旁平地起城郭,正是延续至今的邺城。 当时旧都长安残破,深宫被大火焚之一空,景运帝一边令工匠修缮长安,一边大兴土木再建陪都邺城。 三年有余,邺城初起,景运帝诏令天下,以邺城为北都,并在在治理朝政十余年,直到他晚年才迁回长安。 有效古守正美誉的景运帝建城初心与他性格相符,中轴对列整齐,外城墙四四方方,沿街穿巷长宽都由他亲自制定,城区划分严谨分明。 城中有一洛神台,高数丈,建于天福年间,距今己有百年历史。两边朱壁有历代文豪墨笔大家的手作,每日过往人群络绎不绝,更有不少从外郡别州赶来的书生慕名前来,观赏之余狠狠的给自己心里许个诺言,总有一天自己也要在这上面提笔,读出个天下皆闻的贯耳名声。 不比江南那边的婉约词派,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北边的士子少有吟对风花雪月,多是豪放吐气的壮阔诗词,即便肚子里面在没墨水的也能随口说出几句类似大江东去,大浪淘沙之类的豪气之词。 邺城繁荣不输中原,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不断,洛神台下穿插着几条宽阔街巷更是繁闹,不光是白身百姓,就连出身高贵的世族子弟和大家闺秀也爱往这里窜。 就如同长安城皇宫旁的地段寸土寸金,洛神台附近的门面宅邸价格足以让一生可能都见不了几两金银的平头百姓瞪大了眼睛,可仍旧没有一家门面说租不出去。 租金高,可每日的流水更高。 街巷转角处一个不过摆放七八张杨木桌的小茶馆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不少来得晚的客人只能在门口跪坐或蹲着听里面在邺城小有名气的说书人讲故事,这是市井里最不可缺少的消磨闲暇事情。 熟知人情世故的茶馆掌柜急忙招呼早已忙得不可开交的小厮搬上几张板凳递到门口,这一暖心举动让不少只想听白书的人纷纷汗颜,脸红着从兜里怀中掏出几颗铜板,算是听书钱了。 几个扛着北地特有小吃麻花和糖葫芦的小贩朝掌柜的打了个招呼,径直走进茶馆乘着说书先生喝茶润嗓的功夫低声叫卖几句。 今日说的是那广文天子北讨匈奴的故事,里面有太多被人津津乐道的人物,最为叫卖,不过才距离当下十几年的故事,在嗓音略微沙哑的说书先生嘴中,硬是给人一种千秋兴亡的感觉。 说到那黑衣寒士一身病骨立于北塞九边城墙时,底下的听客无不心中暗自点头,赞叹一句真不愧是我大汉人杰。说到那八千枪驹骑在茫茫草原上挥鞭策马连破匈奴十几阵,杀的奴寇仓皇逃窜时,更是不乏大声叫好拍手称快的人。 等说到如今的燕阳将军马昊明一身血污,冲进匈奴王庭生擒那奴贼亲王拴于马后倒拖十里时,底下的人都目瞪口呆,只觉得痛快舒心。 说书先生语气抑扬顿挫恰到好处,听得底下人如痴如醉,他略微停顿一下,摇头蹉跎道:“只怜那黑衣寒士叶荆岚!一身病骨埋北原。” 说着还唉声叹气摆摆手,让几个好不容易跑出深宅大院的千金小姐听的黯然落泪,只觉得天妒英才,无不惋惜。 醒目一声响,沉沦进这北征战事的听客们纷纷如梦初醒,脑子里还不停回荡那精彩绝伦处,只觉得荡气回肠,意犹未尽。 说书先生微微一笑,摇头晃脑道:“顷刻兴亡过首,青史几行名姓。宏图霸业如云烟,悠悠千古道不尽。” 早就等待此时的茶馆掌柜赶紧冲着肩上搭着一块抹布的小厮使眼色,后者端着一大口瓷壶一桌一桌开始收打赏钱。 这是规矩,毕竟说书人也要糊口吃饭,即便在无赖的泼皮不敬说书人,可也会为故事里的人物抓上一把铜板潇洒扔进去。 每过一桌说书先生就会对着这打赏金主拱手一声致谢,那四个结伴出来游玩的千金小姐是阔气的主,其中一柳眉秋眸的闺秀掏出一块熏香手帕轻轻抹去泪痕,从精致钱囊中掏出一块份量极重的银锭投了进去。 茶馆老板笑的合不拢嘴,亲自端上一壶邺城最有名的洛神茶去献殷勤,而那说书先生也是一脸震惊,对着体态婀娜的几位富家小姐拱手道:“多谢小姐。” 至于那收钱的小厮,早被扑鼻香气熏的晕晕乎乎,只想多瞧这四位几眼。 临窗的偏僻位置,只有一个背着斗笠的老头,一人坐一桌,要不是这老头点了一壶邺城不常见的春湖茶,早被茶馆老板出主意支走了。 春湖茶在江南随处可见,可如果运到这冀州来,价格可不是翻上几番那么算的。 有几个想要落脚听书喝茶的士子没有座位,出门在外结份善缘是人之常情,只有这老头的桌子尚有空位,茶馆掌柜亲自放下身段过去说情,几人凑活拼上一桌,大不了他多递上几个果盘呗! 结果这貌不惊人的老头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盯着几个年轻士子,一双浑浊眸子看的人毛骨悚然,把几个士子活活给吓跑了。 茶馆老板别提心中有多气,特地吩咐给这老头的果盘里少些花生和瓜子,让他毁了老子的生财大计! 小厮转过身不待见的走上前,而那看着就像无魂游鬼的老头却从袖口中掏出一块金锭掷进瓷壶。 咣当的实成声音让茶馆掌柜大跌眼镜,旁边的几桌人眼神古怪,听书不乏出手大方者,可这阔绰到拿金子砸壶的,可真没几个。 连说书先生都是一愣,随后拱手弯腰道:“多谢老先生了。” 茶馆一阵哗然,门口几个看着这老头势单力薄的游闲汉子已经两眼放光,盯住了他。 不去理会小跑来为亡羊补牢添茶的掌柜,这奇怪老头旁若无人的对着那说书先生点了点下颌轻声道:“敬你。” 也只有他自己知晓此礼为谁。 一个气度不凡,长相出众的公子哥踏进茶馆,坐到老头身前,手里折扇轻摇,折扇无奇,可扇把坠上的青色玉吊可是稀罕物件,四个识货的千金小姐为显矜持,不敢故意去瞧,不停用余光打量,却看人比看物多那么几眼。 看到这公子哥的轩昂气质和腰间货真价实的佩剑,几个还想等着老头出茶馆后打劫一番的闲汉哄然散去。 目睹这老头之前掷金动作的公子哥春风笑意,轻轻唤道:“吾师。” 老头不答,只是给他沏上一壶春湖茶,沏茶手法连浸淫此道多年的茶馆掌柜都啧啧称奇。 “听说泰天在那金殿里连着对你父亲和文武百官都动了一次大怒,可真是难为这年轻帝王了,忍了这么久,一朝冲冠便前功尽弃。” 公子哥点头,笑意更甚道:“与其说他动怒,不如说是泄怒更恰当。” 老头一饮而尽杯中热茶,淡淡道:“百姓重,社稷次,君为轻。如此行逆的话他也真敢说出来,连九五之尊都排在第三,那让朝中的百官和普天士家置于何位?” 公子哥冷笑一声,比起老头饮茶的豪放作派却要温雅的多。 “时机应该到了吧。” “你这急性子和你父亲还真是如出一辙,副棋才刚刚落定,急什么?” 不论举止作派还是形体长相都可谓人中龙凤的公子哥眼眸中露出狰狞狂热咬牙道:“急!怎能不急?” 老头闭眼,舔了舔唇上茶香道:“你这性子不改,拿什么去夺他刘家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二章:壶酒分天下 茶香浓郁,两人对坐却不对视,一时无言。 说书的先生些许是今日赚了不少银两,朝着茶馆老板拱手作揖先走了,没了听书的噱头,不光那四个觉得无趣的千金小姐,就连一帮闲汉也不大乐意干喝茶,纷纷离去。 一时茶馆就只剩他们两人。 沉默许久,那年轻公子哥手里把玩着折扇吊坠,漫不经心问道:“此去燕阳郡,觉得如何?” 老头道:“燕阳铁骑,独步天下,自有他独到之处,广文一生错事无数,可唯独做对了两件事。一是那不顾满朝反对声,出兵北征,横扫北原。二便是回师后倾尽北方三州赋税打造出这么一支赫赫铁骑,如果泰天有那魄力和手腕敢拉回两三万去西凉,那老夫在西北的布局早就被舐的一干二净。” 公子哥不知是讥讽还是觉得好笑,嘴角微微上扬,两指抬起算不上什么好瓷的茶杯,轻泯一口道:“燕阳的红缨虎枪,我也怕啊!几年前邺城里的那场咎由自取的惨剧仍旧历历在目,号称只比帝都长安低一丈的冀州第一城,被八千下了马的燕阳骑不过半个时辰就踏破了城门,一涌而进,城中近万的郡兵抖如筛糠,连那郡守大人都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敢去兴师问罪,看着风骨极正的邺城大族,那点脊梁骨早就被马昊明三个字吓的粉碎。” 老头就没这么含蓄,哈哈大笑道:“所谓大汉江山的支柱世家,居然被一个武夫制裁的瑟瑟发抖,也难怪燕阳马氏能声势显赫十几载。” 老头收敛笑声,将壶中最后的茶底倒出,一指沾出些茶水在桌上轻轻划出一笔,轻声道:“天下大局,以天时划分为九道,以地利划分为五道,以人和划分为两道。” 公子哥原先玩世不恭的模样不见,转而一脸认真,看着老头画在桌上的模糊水迹,两眼像是望向名山大川般凝重。 茶馆掌柜在一旁哼着小曲打着算珠,看到今日比起前几天的生意加起来还要好,心里和脸上都是笑开了花,斜了一眼看着唯一没走的一桌两人竟然如孩童一般沾水为墨在桌上画画,偏偏一老一小还煞有其事。心里暗骂一句碰到两神经病,看在那瞧上去不怎么阔绰老头打赏的金锭面子上,也不好冷着脸驱逐人走,可也不愿再去卖着笑脸加上一壶热水。 “先论天时,九道为九州,凉州动乱牵一线而动全身,整个京畿之地的目光都引了过去,也不枉老夫布下的几颗暗棋,林兴风此人胸有大志可素无良谋,他身边那个谋士也不过碌碌之辈,不提凉州本地军马,单是他从中原和司州带过去的十万大军居然还摆平不了几十万走投无路的山野农夫、庸才!” 老头先是给林兴风下棺定论,多一句都不想在这个他连正眼都不愿瞧的骠骑将军身上徒费口舌,转而又在旁轻轻画了一个圆道:“帝都长安,皇朝大半的公卿王侯都居于此,既然无法从南北二军下手,那就索性不去管他,百年盛世安享太平,在加上广文在位时那一顿廷杖,呵呵、这些唯唯诺诺惯的大臣还有几分力争不屈的国士风采?” 老头比了个二的手势,又下指沾了几滴已经滚烫转温的茶水继续划道:“北方三州,囊中之物,不值一提,只有九边的燕阳和重岭两府有些棘手,燕阳府我会去下一剂猛药除去,至于重岭府嘛!你燕云六万带甲士,总不能连四万老卒都不如吧?” 公子哥不答,只是两眼放出异样神采,仿佛大好河山尽在掌中。 “中原嘛,门阀势力犬牙交错,老夫曾经谋定估量过一次,想要一举定棋中原,没有三十载功夫根本不行,就留给你做磨刀石了。” “江南,如今朝廷都无暇顾及,本地世家自成方圆,不过却是些写的出锦绣文章,做不成事情的文弱书生,楚歌越舞几多消磨,哪还有胸怀天下的王佐之才。如今连着荆州数郡都是烽火狼烟,皇室宗亲同室操戈,又耗去皇朝三成气数,老夫当年不过摇鼓三寸舌,随口胡诌了几句,就被那几个有野心却没脑子的藩王宗亲奉为金玉良言,此等货色,不用去管。”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老头有些疲累,不过仍旧兴致勃勃,一饮杯中茶水,不在桌上比划,反而更是意气奋发隔空指点道:“只有那闭塞的蜀中九郡,老夫实在无力也无心去布局。天势使然,进蜀容易出蜀难,自绝之地,不必多说。” “地利五道,西凉边陲戍卒十万,外有黑羌连年犯境,近有天灾致人祸不绝,除非有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惊艳之才横空出世,否则凉州还是那中原百姓口中的化外不毛地。 公子哥含笑回道:“更何况有天险之垫,不论朝廷往西凉塞去多少兵马,到头来都是瓮中之鳖。” 老头欣然点头继续道:“北塞平原,我是兵行险招,稍有不慎就是引火上身,不过老夫布局向来是险象迭生,到时候就要看你如何去清理残局了,不说也罢。至于江南诸道和南夷西蜀,偏霸一方尚可,想要据大势成大业,痴人说梦。” “最后那人和之说,正是老夫最后落棋处,若不是被刘策那混头小子毁去根基一二,此时早就成合围之局。” 那公子哥冷眼冷笑,随即咬着牙狠声骂道:“刘策之徒,该杀!那郑重忠是何许人?天下清流楷模,天下士子之首,更是他亲哥哥的老师!” “纹枰变数,情理之中,刘策把天下士子心推到了泰天这边,那老夫就替他在要回来便可,人和二道,民心你注定是抓不住的,可这天下大势,可一定要牢牢的抓到自己手里!” 公子哥点头道:“学生明白。” 老头捋着杂乱白须笑颜逐开道:“天和九道,已得其五,地利五道,夺其二,至于这人和两道之说,且看老夫如何博弈,从那长安皇城里抓回这一道!” “过些时日,我会在下一次江南,去瞅瞅那乌江,看一看云梦泽的的云霾仙境,只怕是此去归来,再无机会了。” 公子哥还沉浸在老头给他画下的江山景色中,置若罔闻,等回过神后却只看到对桌早就没了人影,只有一杯无茶瓷杯在桌上。 公子哥仍在原地坐了许久,等到连街上行人都稀稀散散时方起身离去。 茶馆掌柜招呼小厮收拾茶桌,看着手脚笨拙的年轻小厮差点将瓷杯打翻在地,低骂一声也顾不上手中还拨动不停的算珠,过去搭了把手。 麻利的把桌上干涸的茶渍印擦干净,因为上了年纪略显富态的掌柜还是好奇那老头在桌上比划了些什么,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招呼一声小厮准备加板打烊。 他哪知道?那个老头用着两指茶水在桌上描绘了半座江山。 凉州,朔云郡。 一伙打着官兵旗号的长伍缓慢的行走在还算平坦的官道上,时值正午,正是太阳最为火辣的时候,官道两旁只有些到人腰椎处的灌木草丛,炽热日光毒的人别说迈步,就连耸动眼皮都感觉是极为艰难的事情。 朔云郡几个月前被骠骑将军收复,武威的惨败战事传出后本来就守备森严的朔云郡各处关隘更是加紧了防范,一骑又一骑的驿卒奔走不停。 长伍前列,大汉旗下,侯霖擦去头上一路渗个不停的汗珠,眯着眼睛舔了舔干裂嘴唇,看着一骑擦身而过,心里念道这已经是第七骑了。 侯霖没有像身后众人一样穿戴那身制式牛皮铠,仍是一身紧袖衣襟缓缓策马,回过头看着比起之前要整齐威武太多的长队,拿出水囊狠狠的灌了一口。 他和荣孟起彻夜长谈过一番,既然要留在凉州平叛,还是在匪患严重的天水郡边境上,想要浑水摸鱼想必是不可能了,要是不把底下这群闲云野鹤惯了的山贼练一练,还不是得给别人刀口拿自己脖颈开刃? 两人琢磨了一晚上,起初荣孟起意在兵精而非多,不如趁机往平叛大营甩掉一部分人,一是节省粮草开支,二是在骠骑将军眼下留份人情,可被侯霖拒绝掉。 算不上正人君子的侯霖心里还挂念着在群虎山时许下的诺言,有着这几分露水情义,他实在是忍不下心过河拆桥。 荣孟起无可奈何,却也不在像前几次动怒或是冷眼,将就着答应下来。 最后商讨一夜的成果就是一切从郡兵制度,先行推广一个月,看看成效。 荣孟起并不乐意,并名言军法不严,何以服众,被侯霖笑着搪塞过去。荣孟起瞪着一双秀气眸子闭口不言,侯霖知道他在生自己的闷气,笑着脸赔罪,可却不丝毫松口。 在山上喝酒吃肉惯了的大爷,一下拉进连言笑都有禁令的军营,还不得褪层皮? 看着脸色像冰窖里的藏冰一样冒着森森寒气的荣孟起,侯霖只觉得命运多舛,四千多张嘴要喂饱不说,还要照顾旁边这位大爷的情绪。 人生疾苦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三章:你有我跋扈? 上 从陇右郡至天水郡,想要绕开武威郡那几十万的叛军,唯一的一条捷径就是直插朔云郡中的宽敞官道,不出三日就看到天水郡南边一座边关小城。 比起陇右郡荒凉马道旁的地狱景象,朔云郡的官道两旁则就要养眼的多,临近昆仑山中脉峰峪,远处天山一线蓝白交接,这座号称天下三千高峰之母的雄伟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能深有体会。 山顶白雪皑皑,山下却郁郁葱葱,截然不同的冬夏两色反差之美,也难怪自古无数文人骚客不遗余力的大肆宣扬。 侯霖平复心中悲怆,不去在意荣孟起的冰霜面孔,抬头远望,一座关隘依稀可见。 自打骠骑将军倾尽兵力收回了朔云郡后,为防叛贼反扑,短短时间内朔云郡各处险要地形都建起了一座座重兵把守的关隘,由当地郡守亲自管辖。 侯霖从胸襟处掏出一封盖着骠骑将军印的行牒,另一只手冲旁边的荣孟起做了个讨要的手势。 一袋入手沉重的碎银钱囊落到侯霖掌心,侯霖掂量几下握在手中。 出群虎山时有两百匹战马,入苍城后林兴风又许诺了一百匹,虽说良莠不齐,甚至还混进去了几匹骡子,可侯霖掰着指头算来算去仍是笑的合不拢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落到荣孟起眼中就有些小人得志的嫌疑。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一马平川的凉州地界上,多一匹战马,敢和人叫板的声音就能大上那么几分。 侯霖原先执意将这四千人分为四大营,由四名尉长分别执领,可荣孟起却一口否决,说如果各自峰头各领一营,保不齐底下人会出什么异样心思,分则心散,合则心聚,侯霖转念一想深以为然,底下这群虽说现在算是官军,可山上浸养的匪气过于浓厚,条条框框的军令禁止难以约束,一个不称心如意保不齐会闹出兵变兵谏的大事。 最后在荣孟起的建议下,将小丛峰的五百陌刀手划出,单为一营,营号为陌刀。王彦章和千潼峰的严虎统一千八百人,为左都营,铁将峰的千胥和秦舞阳统其余的一千五百人,为右都营。 除去给底下各尉长挑出的什长配备战马后还余下一百多匹战马,侯霖和秦舞阳两人挑选出一百多马术精湛的兄弟,特划给这支算不上正式官军中唯一的一名武职偏尉秦舞阳。 一营划分两尉长,相互制约,虽有帮亲偏袒的嫌疑,但如此安排确实最为妥当,荣孟起的忠心不必多说,他要靠侯霖为他荣氏满门洗冤报仇,而那个交集颇多但一直举棋不定的王彦章,侯霖自打瞅上第一眼后就知道他骨子里是大忠之人,君子待价而沽,骏马性烈难驯。 同道同理,就连睡觉也枪不离身的王彦章如果肯死心塌地,那一辈子都不会在择木而栖了。 铁将峰的千胥在赵安跳出来的时候立场就已经摆明,但难免不会另有心思,而那个千潼峰的严虎是个不善言辞的寡言壮汉,心机虽不深,但绝对不是一根筋的脑子,有心气刚烈的王彦章在旁,想来不会起什么乱子。 侯霖低头沉思。 朝廷官军的任何一营都得是兵部下令造旗,而各州郡兵则是一方刺史或太守向朝廷请示后再做决定,侯霖的三营说明白些就是他私自造设,可骠骑将军不说,谁也不敢怪罪。 就像骠骑将军对他所说的一样,朝廷在凉州正是用人之际,省去那些弊大于利的官场末节,对于当下朝廷在凉州的用军局势百利而无一害,故而侯霖这四千多人名为朝廷军马,实则游离之外。 至于骠骑将军心中有没有别的想法,侯霖不知道,也不想妄自猜测,猜中了又能如何? 正在心中百般思索间,听见阵阵马蹄的踩踏声,抬起头只看到官道两旁长长两道气焰彪横的官军骑兵。 侯霖举起右手,伸开变掌摆了摆,身后长伍止住脚步,侯霖心生欣慰,这些天的操练还算有些成效,虽然比起那些在血肉里面翻滚爬出的百战铁军还差得远,但这些最能显示出一支军队素质如何的小细节还算执行的不错。 前面这支纯骑兵组成的官军队伍里不少眼光打量着侯霖,侯霖目光也不停的在这支队伍身上流转。 按照大汉军制百人一旗的建制,这伙骑兵大约有三千左右,都是高头大马,铁矛扎甲。 看到这伙骑兵身上的扎甲时侯霖瞳孔猛然一缩,这铁骑扎甲可不是一般的好东西,大多数游骑轻骑身上只披挂皮铠或者是鳞甲,一是节省开支,二是载上一人和若干军械兵器后,有多少战马能够在支撑住重达几十斤的铁甲? 当然,大汉北塞九边的那十万铁骑在这常例之外,不要说骑士身上的百炼铁甲,就连战马的面甲和紧紧裹着马身的铁珠帘甲就足已让天下骑兵眼红嫉妒。 这支骑兵身上的扎甲虽不如燕阳铁骑身上的链甲,可也已经向重骑兵这个行列迈进了一大步,扎甲外一层熟牛皮用铁钉穿插,里面夹着层层生铁铠,整套甲胄浑然一体,虽然下马后行动不便,可在马上征伐却是所向披靡。 侯霖心中已经大概猜到这是哪支军队,朝着荣孟起使了个颜色,两人穿过两旁铁骑来到关隘前。 骑兵队伍最前方,一杆黑底红字大幡耀武扬威,朱黄颜色字迹的骑都二字极其醒目。 侯霖心中暗道了句果然,在平叛大营时听说那个敢在骠骑将军大帐内撒泼打滚的骑都尉中郎将要去天水郡,而他统辖的正是十万平叛大营中最为精锐的骑都尉。 其实侯霖满腹疑问,像这种无赖脾性的家伙也能驾驭住底下这帮虎狼之师? 两马齐头并进,远处关隘底下十几个持戈甲士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个一身扎甲的骑兵。 离的还有三丈远,侯霖就闻出了这其中的火药味。 “误了我骑都尉的进军行程,你担待的起么?还不快把关门打开,拒马搬走!” 底下这伙守关甲士的什长脸上连个假意赔笑的表情都不乐意做,打着一本正经的官腔道:“罗将军去往北关口巡视,上面戒令、非罗将军手谕不可善开关门!” 侯霖往前瞅了一眼,那个一身扎甲的是个陌生面孔,并非是那个中郎将云向鸢。 骑都尉尉长阴沉着脸,憋足了心中怒气,若不是怕节外生枝,早就拔剑砍了这个故意打官腔的王八蛋! 十万平叛大军入凉,私底下没有少讥讽本地凉军软弱无能,居然被一群农夫莽汉打的丢盔弃甲,可当自己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其中辛酸苦楚。 而向来以仇报怨的凉州血性汉子素来没有一笑置之的胸襟,再加上凉州上层官吏集团极度排外,别提手底下这群只管打仗的将士,就连林兴风也没少挨气受。 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械斗事件,可私底下见面就掐的情况时常发生,凉军看平叛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而远道而来的平叛军看着这些苦寒之地的蛮子横竖来气,像这种拿军令故意下绊子的事情常有发生。 故而侯霖每过一道关隘总要拿出些细碎银两给守关的士卒当作酒钱,否则随便一个理由把你堵在关外晒着如火骄阳几个时辰,不晒的脱层皮才是怪事! 这里面不少小门道都是荣孟起有意无意给他提起,侯霖最清楚这其中不可言喻的微小勾当,虽然无关紧要,可就似好肉不配酒,好花无月赏一般,让人心里不痛快。 不想涉身其中的侯霖看出双方都较上了真,在刀尖火口上滚爬的骑都尉尉长哪愿意去拿热脸贴冷屁股,连死都不怕难道还要为这点屁事点头哈腰?守关的甲士故意仰着头摇晃身躯装作没看见,两方恩怨,可不是三言两语化解的开。 侯霖无奈的冲着荣孟起耸了耸肩,这时他介入恐怕会引火烧身,只能在旁静观其变。 整张脸憋的通红的骑都尉尉长正要破口大骂,身后一骑晃晃悠悠的溜达过来,马背上的人还捂着嘴打着哈欠。 “老六,怎么回事?要这么久?” 骑都尉尉长恶狠狠的用眼神剐了心中幸灾乐祸的守城甲士一眼,抱拳禀道:“回将军!此关不放,说是守关的罗将军巡查去了,没有军令手谕不得开门!” 马上的云向鸢并没有注意在旁隔岸观火的侯霖,朝着那个守城甲士走去。 看到云向鸢头顶上的三翎后守城什长不由神情一滞,心不甘情不愿的左手横握抱拳胸前道:“参见将军!” 云向鸢不理会,而是拿起马鞭在骑都尉尉长头盔上轻轻抽上一鞭骂道:“他娘的就这么点小事你都搞不定,还他妈咧着嘴跟老子吵吵要下次打仗先锋的位置。” 云向鸢边骂边下马,当着关隘上几十双眼睛和身旁十几个手里持着长戈的守城甲士面,一脚将那个低头行礼的什长踹翻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四章:你有我跋扈? 下 身旁十几个守关甲士瞬间傻眼,待到短暂的失神后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起长戈将还想补上一脚的云向鸢团团围住。 城楼上的守关士卒瞬间进入警戒,几十张硬弓弦开,瞄准了云向鸢。就连侯霖也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似乎谁都不怕的骑都尉中郎将居然敢如此行事。 荣孟起冰冷神情松动,轻轻拉着侯霖臂膀往后退却几步。 西凉本地军马和从中原而来的平叛大军吹胡子瞪眼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连骠骑将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刻意去打压,哪个在沙场上冒着箭雨滚过刀口的铮铮铁汉没有一点煞气?天性使然罢了。但两边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口角之争和私底下兵士斗殴常有发生,但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折尽对方面子,略有过度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两方将官也都心知肚明,拿捏有度,可这个骑都尉中郎将偏偏不以常理行事。 御林军都尉手按在佩剑上,另一只手含在嘴中,响亮的一记口哨,身后三千等着过关的骑都尉骑士比齐划一的掏出挂在马背侧的掷枪,呈一个弧度奔驰开来,反将关下甲士包围其中,不过是几次眨眼功夫,场面瞬息万变。侯霖心惊,这可真是拔刃张弓,再有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局势了。 侯霖呼吸急促,刚想让荣孟起给底下弟兄捎句话往后退去,以免搅入这场浑水,却见那个云向鸢一脸无所谓的朝着半跪在地上抬起头怒目瞪他的守城什长脸上又是一脚。 沾满黄土的脚印拓在什长脸上,云向鸢昂起头,盔上红翎摇曳:“怎么?你们凉州郡兵平常就是这么以下犯上的?还是你们眼瞎?看不清老子盔上插着几根翎羽?” 那什长不在钻牛角尖从云向鸢脚前起身,稍稍往后挪动几步方站起来。他提起长戈,抖去脸上沙尘,一言不发,心中却是天人交战。 一是他心虚,原本就想摆这些中原士卒一道,于情于理过错在先。二则是被两脚踩的有些头懵,一时间脑子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没话说就给老子把关门吊起,下次在这么不长眼,我就直接拔剑削你。” 什长大怒,嘴巴微微张开,却放不出半句狠话,可当着这么多人受辱,正值血气方刚的他又怎能白白挨上这两脚? 剑拔弩张,眼看当下气氛越发紧张时关门却吱唔一声悬起。 侯霖侧过头看去,见数十骑马蹄轻缓,踏出关口。 为首一人披着黑色大氅,里面身着华服便装,束着银冠,气度不凡。瞧到关口这一触即发的局面心里就已明白是何缘故。 他一双如棱剑的清冷眸子一扫,随后怒声道:“这是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关上硬弓全都放下,而那个今日走了霉运的守关什长见到这人后,眉宇间带着凶恶的阴戾气色走上前,拱手道:“将军!此人关前叫嚣,目无法纪,末将不过遵从军令,上前解释,此人不但不听,反而殴打下属,更有闯关的征兆。” 这什长抬起头,嘴角竟是流出鲜血。 先前云向鸢两脚,一脚蹬他在他胸前,另一往他面首上蹬去的那脚根本没带任何力度,只是羞辱罢了。可见这什长脾性酷戾,在加上几百骑骑都尉的骑兵人人皆是手里握着掷枪将十几名守关甲士团团包围,身后数旗立起,甚至还有两号角兵占据险要高地,一副攻城作态。 这原本是守关士卒无礼在先的冲突在这什长的一抹嘴角鲜血和云向鸢的不依不饶下全成了他一人之错。 毫无存在感的侯霖在旁目睹全局,心中对云向鸢的嚣张气焰不喜,可见到那守城什长为了占理将自己嘴角咬破的苦肉计更是骇然,两相对比,反而云向鸢的真性情更让人容易接受。 守关什长转过头,对着云向鸢做出个冷笑嘴脸。 侯霖本以为这个一点小亏都不愿吃的云向鸢会暴起发怒,却没想到只听他开口笑道:“嘿!他娘的,凉州的瓜娃子脑袋不是榆木啊,这么机灵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先前看他不卑不亢的挨了我两脚心觉还是条汉子……” 云向鸢摇了摇头戏谑道:“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还请罗将军替末将做主!末将镇守南云关隘近乎半年,兢兢业业,却横遭此辱……” 什长低下头,不再言语。 身为朔云郡八道关口总监兵的罗岑下马,走到云向鸢面前,面无表情道:“官牒。” 云向鸢眼神瞟向一脸阴沉的守关什长道:“在他那。” 罗岑转过头,守城的什长忙不迭的小跑过来,将官牒递到罗岑手上。交出官牒那一刻这什长身躯一震,知道之前做的苦肉计还有恶人先告状的那些话都成了诳语。 罗岑看了一眼守城什长道:“既然验过了官牒,为何不开关?” 那什长只觉罗岑目光如万支箭矢穿心,手足无措,嘴唇嚅动几次只得伏身跪趴在地上。 “前面三十里处还有一关,关内有三口井水可供装袋。” 罗岑看都不不看一眼面如死灰,心里更是惶恐不安的什长,侧过身让开道路。 这时云向鸢才朝后点了点头,让手下骑兵收下掷枪归队。 云向鸢翻身上马,一骑先过关隘城门,身后骑都尉井然有序,三骑并排驶过。 自始至终罗岑没表半句歉意,云向鸢也没道上两字谢谢。 本来难以收场的水火之局就这么简单的化去干戈。 侯霖见状急忙上前递过官牒道:“下官侯霖,前往天水郡。” 罗岑点了点头,验过牒书后看着一脸书生气的侯霖道:“一日能行五十里的话再过两天也就能看见天水郡边了,今日你在过一关后可在十里外的山林扎营,避一避这要人命的暑气。” 侯霖和煦一笑,算是打了个不生分的过场,罗岑也点到为止,没有刻意再去找些话头。 一场雷声大可未落雨的风波就此掀了过去。 站在原地看着几千人穿关没了踪影后,罗岑才加重了几分语气道:“起来吧!你还准备跪到什么时候?” 守关什长自知其罪,哪敢起身。将头埋在沙土里喊道:“末将知罪!还请将军惩罚!” 罗岑语气生硬道:“你要再不起来,我就砍了你的头传首八关。” 什长这才起身,可挨了云向鸢两脚后的头颅却是深深垂下。 罗岑见他起身,语气缓和一些道:“朝廷的平叛军和我们凉州本地军马向来是谁都瞧不起谁,可本将军自认不说其他,人家从中原不远千里赶来帮咱收拾这个烂摊子,不论是何缘由总归是他们理直气壮些。” 守关什长紧咬嘴唇,将刚刚的伤口撕咬下一大块皮,就着满嘴黄沙咽下进肚子,罗岑视而不见,语气悠长道:“私底下你咬我一口,我还你一嘴也就罢了,扯皮扯到官面上,不论谁有理,谁能赢,终究两边都不好看,上面的大人也会难做,有时候争那一口无谓的意气,不如顺手推舟甩个人情。” 守关什长心不在焉应允道:“诺!” 罗岑这才有了笑脸,似乎就喜欢他这倔强的像茅坑里石头一样的脾气。他屈身捡起长戈道:“知道你听不进去,如果哪天你真的听进去了,我也不会再与你说了,人人都说对牛弹琴是件无趣无意的事,可多少事情多少人只敢对牛弹琴?” 什长抬起头,一脸茫然。 罗岑拍了拍他肩膀,带着十余亲随骑众道:“这鬼太阳,忒毒辣了些,你就继续晒着吧。” 什长双腿并拢,比起之前对云向鸢那面服心不服的军礼要上心的多。 …… 侯霖刚出南云关,前面早就没了骑都尉的身影,侯霖正心想果然四条腿的要跑的快那么些时,官道弯路就有一骑闪出,隔着十丈远见一把龙刀枪指着自己骂道:“你姓侯是吧!别以为刚才躲在旁边看热闹老子就没把你认出来,你他娘的还欠老子很多东西呢,既然这么巧在这遇到,那说明老天爷意下也是让你还我。” 侯霖无语,而不明就里的荣孟起侧过头递了一个询问眼色。 “你怎么谁都惹上了,这骑都尉的中郎将可不是好打发的主,你怎么得罪他了?” 侯霖面苦心更苦,委屈道:“我自找的!行了吧!” 戴着三翎铁盔,只露出双眼和鼻口的云向鸢见没动静,将龙刀枪长狭的刃口拖地,两腿一夹马腹,胯下与他心意相通的良驹便脱缰而出。 “少给老子装死不搭话!” 侯霖和荣孟起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而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嘶声。侯霖只觉身旁无故生风,一道黑色身影侧身如疾风而过。 秦舞阳一言不发,握着一根铁矛朝着云向鸢驰去。 “不会出事吧?”侯霖担忧道。 荣孟起抿了抿嘴:“这中郎将既然能统辖骠骑将军麾下最精锐的骑军,马上功夫肯定不差,只是不知能在秦舞阳手上撑过几回合?” “不会落败吧?这叫云向鸢的中郎将行事毫无常理,性情难摸,要真是生死相向……” 知道侯霖心中所怕的荣孟起手指敲打马鞍,带着几分玩味笑意说道:“不会的,秦舞阳自十一岁乘马后,从没输过。” p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五章:针尖对麦芒 两骑针锋相对,不过十丈距离,几乎是眨眼之间两马就擦肩而过。 云向鸢拖着龙刀枪,胯下是千金难求的伏枥驹,载着全副武装的他丝毫不显笨拙,四蹄轻扬,踏在厚实官道上连蹄印都只是淡淡的痕迹。龙刀枪宽大刃口吱着地留下一路火花。 这算是最低下的阵前术了,和地痞流氓打架一样,动手之前总要喊上那么几句壮自己威风灭他人士气的污言秽语,然后在拖着长刀兵器在地上一路划过,最好在带起一溜花哨花火,留下深深刀痕让对方心惊胆战。 侯霖听到荣孟起的话后,心中安定不少,不由轻笑,这行为倒是蛮符合这中郎将的脾性。 秦舞阳呼吸跌宕,随着战马奔驰时的起伏吐纳气息,马身奔起时吸气,马蹄落地时吐出,随着距离靠近,秦舞阳都能看到那把官兵里极其少见的龙刀枪上的精美雕纹。他身姿矫健,半躬着腰身,手里长矛被他挺在胸前,还未出枪便已有了雷霆之势。 骑战远没有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说的那般要酣战个千百回合,或是一天不分胜负还得挑灯夜战,大多时候都是两骑一招定生死,其中对马术的娴熟和出枪挥刀时候的拿捏极为重要,慢上半拍,就是生死之隔。 大汉军营里广为流传的骑战讨敌数目最多的是燕阳府里的雪海山,据传边塞十余年,和他过招的匈蛮不下百人,从未有人能和他铁骑对冲时过上三招以上,两杆子母枪纵马便见血,燕阳府里有人传出说雪海山最擅‘海棠压梨’的绝招,却罕为人见。马瑾在学士府时与侯霖闲聊却聊过那么几句,说他自己第一次上沙场杀匈蛮便是他这个师傅替他压阵,匈蛮见到雪海山身后插的两旗就已经吓的肝胆欲裂,有一匈蛮百夫长从暗里拉弓想要暗箭伤人,不过搭弦的功夫就被雪海山一枪挑到空中,另一母枪往空中借势一砸,绝无半点侥幸活下的可能。 单骑过招,经验老道,身经百战的老卒远比气力过人,锐气十足的新兵要占优势,可不像步战里仗着满腔热血就能乱拳打死老师傅,就连战马奔驰时的驭马技巧和自己拿兵器时的姿势都大有讲究。 两骑擦肩而过,云向鸢本想借着战马冲刺力度将龙刀枪逆劲挑起,把战马开膛破肚,耍了威风也不失他自认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豁达风采,却不想这无名一骑出矛速度远比他挑枪要快,还未等他低吼一声发力便见原本以为要直刺过来的长矛在半空中抡了一圈,带着撕风力度凌厉砸向他脑袋。 旁人眼中不过昙花一现的错身在身临其境的他看来确是瞬息万变的千钧一发点,挑眉瞧到纯铁打造的无缨长矛居然弯曲一个月牙弧度嘶啸落下,纵使身经百战的他也是心头一凉,多年在沙场上得来的机敏善变使他逃过一劫,不在去看那临头用矛身做棍落下的一砸,反而稍稍撇头将龙刀枪的枪尾一甩,借着胯下伏枥良驹的坚韧脚力捣向秦舞阳。 左肋突现枪尾,秦舞阳下意识的收缩臂膀,本来可破石碎金的迅猛一击顿时如强弩之末再无那势不可挡的龙象之力,被卸去七分力道的铁矛砸在云向鸢咬牙扛击的枪身上,发出刺耳的金鸣碰撞声。 两骑交叉而过。 云向鸢减缓速度,双手横握龙刀枪,转头勒马,一向视与他人看的不屑目光越发肃穆,他只觉得枪身微抖,两只臂膀酸软,被卸去大半力道的一击居然还让他差点没招架住,若不是多年骑马练就的过人腰力,只怕刚才那一下他就摔落马下了。 想起刚才的过招,身上伤疤不少于十处的他也未免有些后怕,要是那一矛没有卸去力道砸到他脑袋上会是如何血腥场景? 想到这仅露出眼睛嘴鼻的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杀气外露。 他是如蜻蜓点水般扬威耀武,没想着一枪取了这不知名骑兵的性命,可那骑却不是这般想,简单一招就是冲着他项上人头而来,素来不愿意吃亏的他怎么能容忍这般行径? 想在老子头上拉屎?还要问老子要纸? 云向鸢转过头冲着离他下马不过几步远的侯霖轻声道:“你这手下有点意思。” 说完转过头,从旁边袋囊里抓出一根掷枪。 荣孟起看到后摆袖被他轻轻压住,袖中锋刃崭露一角,显然动了杀心道:“叛贼霸王麾下有支虎骑营,人人重甲两马,半个武威郡都是这支军队打下来的,曾放言普天之下除了远在北塞的燕阳铁骑外在无敌手,唯独和骑都尉在朔云郡一战不分胜负,各有伤亡。” 侯霖听后也注意到云向鸢手中那根臂膀长度的掷枪,三棱枪头如箭梭,在日光下发出乌黑的光点,吹毛断发的指甲盖大小刃尖竟给人一种心头凉意的危机感。 侯霖狠下心,既然是这中郎将三番五次挑衅,那他不可能一避再避了。 往后举起胳膊打了个响指,几十骑便向官道四周奔去,站定方位。 “放心,我不杀他。” 云向鸢瞧都没瞧这些骑兵一眼,两只眼睛眯成两条缝,嘴角勾勒出狰狞冷笑,手中掷枪被他抛出,并没有侯霖想象的那样直朝秦舞阳掷去,而是往半空中挥手一投,破风的呼呼声从云霄而落。 云向鸢投出这枪后又捞出一根,开始驱马向前。 天水云家是百年大族,族中别说嫡系一脉开枝散叶,就连沾着淡薄血脉的旁系不去翻族谱都数不清有多少。 人人以云姓为荣,皆以满腹经纶为目标,不要说立冠的男子,就连髫年小孩都是腹有诗书,足以让外面那些自称神童和天才的凡夫俗子相形见绌。 掷枪高悬半空,正是艳阳刺眼时,到了侯霖在难直视去看的高度时掷枪枪头微微下坠,朝着秦舞阳掠去。 伏枥马脚步轻佻,笼罩在厚重扎甲里的云向鸢嘴唇轻启:“我会拿捏好尺度,不过若是让断了胳膊腿什么的,可别怨我。” 说话间,手中掷枪在出,比第一次掷的略低些,可他半边身姿后摆的姿势投出的这枪更是电掣风驰,说着不杀秦舞阳,可这枪确实不偏不倚的往他面首飞去。 秦舞阳听闻风声愈近,手中铁矛舞出一个极为漂亮的枪花,矛尖勾住距离他不过几尺远的掷枪轻轻一抖,这支无功掷枪便玎玲一声落到一旁。 云向鸢右手又拔出一根掷枪,轻轻一抛,左手接住后两指环绕枪杆,尽重四斤二两的掷枪在两指间转出一个满圆后被他握住攥在手间,这时他离秦舞阳不过三丈远,这一矛直朝秦舞阳胯下战马而去,凌厉迅捷。 投完这矛后云向鸢不再理会,横枪而观。 他自幼就和那些族人不同,女子不爱红装爱武妆还能被赞叹一句巾帼英雄,可出身在书香门第云家的他自从背上了个姓氏,似乎一生路途就已经可以展望一览无缺遗了。更何况是嫡系血脉,日后必将要为云氏满门撑起一方净土。 可他不想,从来都没想过,从刚识字时的叛逆和违悖到长大懂了人情世故后的反抗挣扎,他从没试着去妥协。他的兄长弟弟都是注定要成名士的人,何必多他一个呢? 云家不允许有他这么一个把族令和戒律当成耳旁风的迥异存在,至今还有浅浅竹条印的后背就是他曾经得到的教训。他犹记得云家的后院里一年都不曾清洗一次的练武台,摆放着十八般武器,常常在他兄弟还朗读圣人经书时,他就偷溜到这里举起足有两个他高的红缨枪耍上几个听府中侍从口中消遣打发时间的把式段子。 被发现一次就得被治理家法的大胡子叔叔冷着面孔用竹条抽后背,一次又一次,他总是乐此不疲,有一次抽的他几乎昏厥过去,后背鲜血淋漓,连他那个持家有度向来端庄的娘亲都抹着眼泪替他心疼。 记不清是哪一天,已经有那长枪一般高大的他在往练武台去时,却只见到那个被其他人称作家主的父亲端坐在那,整个练武台都被拆去。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自己在这书声琅琅的风雅府邸是如何伶俜。 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满腹心事,却无人可诉衷肠,百本外面读书人视为心头肉的经书古籍他也只看进一句前人牢骚: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直到他立冠的那天,他只想为自己活上一遭,而不是为了这个别人艳羡到嫉妒的姓氏而活。 看着老父日渐伛偻的身影,他还是毅然决然的逃出这座牢锁他二十年的高墙府院。 既然不能尽孝,那就只能为大汉尽忠了。 云向鸢横枪立马,一身无氅扎甲与他身影一般纹丝未动,只有紧紧裹着他脑袋的铁盔翎羽随着清凉山风如谷稻摆动。 他在等一个画面,身前这个不知名的骑士战马绽放猩红血花,马上的人随掷枪而落地束手就擒。 ps:(题外话,在纵横app和追书神器上的评论我有看,还在底下做了回复和留言,可为啥没人鸟我...特在正文里提那么一句,不计入正文字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六章:那抹余晖赤如血 群虎山险关峰下。秦舞阳曾五十步一矛于乱阵中取了小丛峰大当家的性命,他自身就是个掷枪好手,其中的技巧和门道熟悉无比,第一枪连看都不看只辨声音就轻轻挑开。 第二枪和紧随而来的第三枪在他看来倒是有些蹊跷,掷枪不比弯弓射弩,每一枪掷出后总得留下几息时间调理气息均匀,否则慌张在出枪不说准头,能否投到人跟前都是未知数。 云向鸢对这连环三枪自信无比,一手勒住缰绳,一手背到身后执握龙刀枪,在他看来,投出这三枪后,胜负就已分明。 《武列传》中有传云,百年前黑羌族有壮勇名达列,善掷枪术,常与族人入山寻猎,举手便有林狐山熊毙命。一年黑羌犯境,达列背枪十八支,汉戍卒死于其枪下二十三人,顷刻之间挥臂枪出,箭弩未至,已见血花,其倒转气力,逆行速投,古来罕见。 云向鸢年幼时读至此处颇是羡慕,尚未即冠就自己偷溜到平沙城外的胡杨林里偷练,直到入军前才有了当下的连掷两枪的飞枪术。 其中酸楚外人不得知,云向鸢右手掌心老茧一层磨出在蚀去,最辛苦时整只手都是血流不止,别提握枪,连攥成拳头都是阵阵钻心疼痛。 两息掷两枪,在那些听惯了动则单骑杀个血流成河人仰马翻的无知之徒看来最多嗤笑一声,觉得不过如此,可在以武为尊的军营里却是能让无数心高气傲的汉子拜倒辕门。 秦舞阳看着先后毫无空隙的两枪径直向他扎来,不敢托大,他目力极好,定眸一视两枪枪身轻微抖动,分明是劲力集聚掷出才会如此。 他虽从未入军,可多年磨砺和在生死线上爬摸滚打,早有远超常人感知危险警觉的心态,知晓这两矛不可轻碰,只能智躲。 他狠下心,一拍马颈将这匹肥膘壮实的骏马拍的四蹄弯曲,一声吃痛悲鸣差点撑不住他两百斤的重量倒地。 秦舞阳一身偏尉铠甲,朱如炽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身体借着掌力提起,站立在马背,深朱色的披风高高扬起,发出宛如大旗被狂风撕卷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从云向鸢掷枪到秦舞阳立马不过倒茶功夫,两人皆是心思百转,险象迭生。秦舞阳只听得铁鸣破风的声音到他身下,两脚分叉站姿古怪,在侯霖他们这些旁观者看来极其别扭的姿势微微屈膝在感到躁动不安的马背上站立如松。 他手中长矛在身前一侧借着枪花的顺势力度将第二枪的枪锋甩开,一根枪头,一个矛头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铿锵。侯霖只觉得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细微状况,只见到秦舞阳面前一根掷枪枪头直插云霄飞去,第二根掷枪就随声而至,不偏不倚的刺进了秦舞阳胯下的马首。 一声刺耳的马吼,赤血喷出,第三根掷枪插进马头足有三寸之深,炸起一片温烫血液。 常有马失前蹄一说,并非空穴来风,战马受伤大多都是前蹄蜷缩,摔落地面。秦舞阳的战马马颅吃痛要紧,被这一枪刺穿马鼻,生生往后摇晃几步,两只前蹄一个趔趄仰着插着枪身的脑袋倒在了地上。 关键时候狠下心如壮士断腕的秦舞阳怎会舍弃这个机会,他凌空如鹞子翻身,提起一口气在半空中将长矛竖在胸前,矛尖点地,纯铁打造的长矛弯曲到几乎要断折的一个角度,吱吱一声撑起悬在空中的秦舞阳弹出,他身后披风扑扇作响,竟是踏空一脚怒喝一声将已经目瞪口呆的云向鸢从马背上一拳打翻落地。 不说近在咫尺的云向鸢看到这一刻时头脑发懵,就连侯霖和围在周围的骑卒都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却,许久之后才响起一片雷震般的叫好声。 饶是秦舞阳做完这一连贯的动作也有些急促狼狈,他稳住身姿面颊已是通红,不管已经不能再用的长矛,手摁在云向鸢的伏枥驹额头上一个连滚骑在马上。 通灵非普通牲畜的伏枥马性急,见不是主人骑在它背上低呜一声前蹄跃起,想把秦舞阳摔下去,却被秦舞阳毫不收力的一拳砸到马首,安静的像闺中秀女一般。 云向鸢倒是没负伤,挣扎着爬起身,嘴里骂骂咧咧,吐出一嘴的沙土转头只看到一张恣睢面容冷冷的看着他,手里握着一根掷枪,似乎只要他敢在动,就毫不联系的一枪刺下。 嚣张却不愚笨的云向鸢见到这汉子比他还绝伦霸气,哪还敢捡起一旁的龙刀枪,僵硬的摆出个不打不相识的笑脸恭维道:“嘿嘿,壮士好身手,我认输了。” 秦舞阳不搭他的话茬,一勒缰绳返身入队,见到他刚那神乎其技的身手反败为胜,行伍里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无数敬畏眼神望向他,西凉汉子向来只敬佩武力过人的佼佼者,秦舞阳今日无心显露,倒是使得不少有过别样念头的人收起那份心思了。 自始至终,秦舞阳未发一言。 云向鸢皮糙肉厚,没觉得那拳多疼,起码比起他当下心中要好受太多,他看着秦舞阳骑着伏枥驹连多一眼瞅都不瞅他,叫苦一声:“那是我的……” 多年随他出生入死的伏枥驹认了新主人,转身就忘了他,这才更让他难过,不由骂出声道:“妈的!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子饷银下来哪次不是大半花到你身上!” 侯霖见云向鸢落败,同根相连的豪气纵生,腰杆挺拔下马,走过去道:“现在满意了?” 云向鸢翻了个白眼:“能不能让那兄弟把马还我啊,咱们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其实我这人不怎么记仇,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侯霖知道这人向来没个正紧,否则也不敢在骠骑将军面前撒泼打滚,他打断云向鸢止不住的碎语道:“有本事自己问他要,他身手你也见到了,我要去讨要还不得被他打个半死?” 云向鸢欲哭无泪,一身跋扈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 …… 朔云郡郡境不大,横竖方圆不过七十里,又无什么出彩地方,既捞不到什么油水,又赚不了什么政绩,一向都是上了年纪心如野鹤的官员安享晚年的地方。 或许是风水使然,朔云郡这些年来也没出什么才子佳人,战火燃起,这片本来就是有着凉州独特荒凉景象的小郡更是萧疏冷落。 云向鸢吃了这亏后倒也识趣,不在侯霖面前提起关于官运的事情,厚着脸皮问侯霖借了匹战马随着他们往前缓行。 一路上云向鸢先是旁敲侧打秦舞阳的背景身世,随后故意放慢速度临近秦舞阳,热情笼络搭讪,这一明显挖墙脚的行为侯霖只当没看到。 果然自讨无趣的云向鸢一脸忿然的到侯霖身旁道:“这小子怎么像块石头,老子吐了这么多唾沫星子跟他随便聊几句,连瞧都不瞧我一眼,要是换了别人,老子不光不伺候,还他娘的得赏他两个大耳贴子告诉他谁才是爷!” 侯霖身侧荣孟起心情大好,主动放声笑道:“那你怎么不抽?” 云向鸢摘下翎盔,汗水如落泉被他抖落干净,眼珠子转向一身士子长袍的荣孟起,也不在意身份高低,哀婉一声道:“我打的过才行啊!” “这么说谁拳头硬你就服谁?” 云向鸢努着嘴不屑道:“大爷我潇洒恣意,信奉实力,却也不是欺软怕硬的怂蛋,那小子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手干净利落,很合我的胃口,可他怎么才挂着一个刚刚入品的偏尉甲胄,这般身手怎么也得搞个三翎头盔戴戴吧。” 侯霖苦笑应答:“确实委屈些了。” 云向鸢像是揪到救命稻草般拍了拍身上甲胄,溅起浮在扎甲上的灰尘道:“侯都尉,要不你把这兄弟先借我?我绝不亏待他!九品偏尉算什么东西?我没啥本事,不过给他搞个七品的将校绝对不在话下。” 侯霖故作割肉不舍的样子道:“要不你去问问他?在我这确实耽误了他的锦绣前程。” 云向鸢也是人精一个,盯着侯霖脸直勾勾了许久,看不出破绽后欢天喜地的又去询问。 荣孟起莞尔一笑,觉得侯霖这突如其来的整蛊把戏倒是有些意思。 不一会铁青着脸回来的云向鸢破口骂道:“你老实说!他是不是哑巴?” 侯霖忍俊不禁,在马背上捧腹大笑,就连在他身后扛旗的郑霄云也是笑呵呵的模样。 往前行进一里,云向鸢翻身下马。官道两旁乘凉歇息的骑都尉骑卒见到他回来纷纷起身行礼喊道将军。 一名尉长抱着头盔一脸谄媚笑容迎上来正要开口,却被云向鸢打断道:“去!把你马给我牵过来!” 看着面色不善的云向鸢他哪敢多言,暗自吐了口闷气牵马而至,两路军伍齐齐上路。 侯霖和云向鸢并肩前行,他忽然想到些什么问道:“听说你家世是显赫的天水郡云家?” “嗯,有些年头没回去看看了。” “怎么会投了骠骑将军?” 云向鸢不答,抬起头看着落霞余晖中孤鹜单飞,眼神痴醉道:“梦里归乡一盏烛灯,一壶旧茶,今岁踏乡土才知是我家啊!” ps:(以后题外话我就在正文里说了,作者的话里说似乎没成效,求收藏!求一切!我来者不拒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七章:百花争艳 司州长安。 凉州战时如火如荼,作为帝国心脏的长安却安静的出奇,庙堂上各位大人仍旧如往常各抒己见,扯些可有可无的政见,下朝便找些清流好友闲谈风花雪月,醉酒高歌时在抬手指点指点江南西凉战事,似乎各个都是心怀天下,腹藏韬略的出世高人。 一片祥和。 大汉皇宫有三十六殿,后宫占去十八,常说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可除去那个声名狼藉的舞屠皇帝在位时有一千多位嫔妃外,其余大多超不过百人之数。当今天子不爱女色,登基四年休说下诏广选嫔妃美人,连皇后和几位妃子昭仪都是当今皇太后替自己儿子在长安官宦世家中选出来的。 皇宫宫禁甚严,地位分明,从上至下大约分为五阶:皇后、妃嫔,昭仪,婕妤和美人。如金丝雀一般被贵养在紫禁城的最深处,无天子特令下诏,她们注定要在这里从青丝熬成白发,得荣华而失自由。 所幸之处是当今皇太后性德淑良,执掌十八后殿赏罚分明,各位妃子也是各自安稳度日,没有传出耸人听闻的宫闱祸事。 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过豆蔻年华,却有了几分天下妇人之表的气象,她是当朝晏炀侯嫡女,更是先皇广文帝亲手指认的儿媳,有了这层渊源,其地位牢不可破,更兼心性温良贤淑,和诸位嫔妃关系都不算太淡,在去年时又为当今天子产下一龙子,使得地位越发牢固,既讨母后喜欢,在天子那又不失宠幸。 皇后坐论妇礼,九嫔掌教四德。 盛世景象。 后宫十八殿中花色最艳,园景偏向江南风光的怡然殿中,几位长裙拖地的妃嫔正在园中嬉戏。虽说天福年间就曾明言禁止后宫妃嫔应朴素简约,不得雍容铺张,可如今大汉国力鼎盛,天子也不去在这等末事上徒费心神。 几位容貌气质都可谓上品佳丽的妃嫔阵阵娇呼,正在玩着投骰掷点的游戏,这类小玩物不论在宫内还是宫外,都是恪守妇道的女子不可多得的消磨时间手段。 象牙上嵌着红宝石的骰子投出,两名姿色秀丽的妃嫔脸泛笑意,而其余几名颦容动人。 民间大多用不起象牙骰子,而是用兽骨替代,更因前朝一位仕途不振的贫寒士子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诗词广受女子喜爱。 所谓笼中丝雀不谙世事,就连长安的普通百姓都觉得西凉战火是在遥不可及的苦寒之地燃起,更何况这些除去自己月事外从没见过血的玉叶金柯。 对于江南的印象她们还大多留在那些笔墨上所描述的小桥流水轻衫细语的朦胧迷象,哪知道江南如今数道郡县都是石阶溅血,烽烟暮云的乱世残景。 这些离她们太远,就像皇宫外的百姓看向这座巍峨宫城一样,幻想着里面会有什么,是不是像传言那般金碧辉煌,倒是有那么些宫外垂涎帝王家,宫闱期望甲天下的诗情画意。 其中一位掷点为大的昭仪面露喜色,对赢了几位姐姐的欣喜丝毫不掩,未经小孩较真的心性在这深宫之中难以争宠,却很是讨他人善意,不论背后如何冷笑不屑,表面上的和蔼总是会做的十足。就连工于心计的皇后娘娘也和这夏姓昭仪以姐妹相称,不去在意两人出身,家世,身份的高低贵贱。 妇人相妒,在这富丽堂皇的后宫之中更是如此,怡然殿里百种花卉散出百样花香,比起妃嫔之间的争芳斗艳却是不值一提,就连这夏昭仪无心去与各位姐姐争姿斗色,一身江南苏坊造的青色流纱长裙逶迤身后,外面套着白色薄衫,无意之间也就生出和另外几位对比的心思。 几位昭仪美人启齿轻笑,年龄稍长些的自然不会像她这般为了一局骰子大小就牵肠挂肚,她们的心思都挂念在晚上皇帝点牌的时候,看这位年轻的天子会选中哪座园邸。母凭子贵,天子尚在壮年,可继位四年只有皇后一人产下龙子,这可是彻彻底底断了这些妃嫔越规的心思,而这位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帝国的执权者。 既已有了定数,后宫中无色无味的硝烟也就散淡一些。 妆容最艳的苏昭仪红衣如火,娇小无暇脸蛋上柳黛画眉,如她这般貌美女子,最受天下男人追捧,可身居皇宫,不由令人惋惜。当今天子勤勉政事,无暇他顾。除去偶尔能到皇后娘娘的凤鸣宫小坐外,少有兴致勃发到其余妃嫔宫殿内闲聊,她正值柔情似火的年纪,怎能不烦闷? 对于如她这般的女子而言,孤芳自赏在绚丽出彩,也抵不过他人一声出水芙蓉的称赞。 苏昭仪玉手握骰间便见妩媚,声如吴侬,柔媚入骨,白皙颈间挂着一细琢雕刻的通灵宝玉,足以让天下男子为之心神荡漾。她额头间点了一朱砂印记,含笑胜星华,假装无意道:“听说夏妹妹今日要出宫看望宗伯大人,如今长安可是每年最炎热的日子,可别晒坏了妹妹这让姐姐都暗自羡慕的肌肤。” 与世无争更不与人相争的夏昭仪也不在意她是从哪听来的消息,托着下巴盯着骰子答道:“家父最近身体小恙,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每日就知道去勾栏牌坊与那些青楼名倌吟诗作对,要不就踏马到郊外游放,可是恼死我了!” 几名嫔妃都轻笑起来,男子之间话题绕不过家国大事与女子,可女子之间的闺中密语可都放在男人身上。 谈朝中哪位大人今日上朝时说了哪些话,长安城中最近又有哪家才子做了惊艳诗词,谁家府邸中的公子哥相貌俊逸出众,可唯独不敢谈论她们的夫君。 不论古时,这百年间因闲言碎语被人揭发听到后杖死的后宫佳丽还在少数么? 旁边一名绣花罗衫,头戴水晶碧玉发衩的美人与这些围在桌上百无一聊打发时间的妃嫔有意隔阂。虽是酷暑时节,可素来体弱多寒的她还是围着一条制着许多金线银条的雪狸绒毛,步态轻盈在旁赏花。 十根青葱玉指的指甲盖上熏染风信子花色的花油,折下一根枝杈,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昭仪樱嘴红唇含着春风笑意,雅致玉颜因成了女人后不在见幼时的稚嫩青涩,微微启齿道:“林姐姐怎么一脸哀愁?莫不是思念哪位公子久念成疾?” 折下枝杈的林美人转过头,勉强的展现一笑容道:“苏妹妹说笑了,只是妾身这身子骨实在经不起风雨,前几日大雨时魏公公的薪柴因事晚到了些,偶染风寒,总是提不起性子,还望几位姐妹见谅。” 苏昭仪听后佯装怒道:“这魏公公也真是的!明知林姐姐身子单薄,还先把薪柴先送至春舍殿的几位姐妹屋中,下次见面,我可得好好替姐姐说道他两句!” 林美人听后强打精神露出个病态笑容。旁边几位嫔妃听到这明为打抱不平,实则故意点到宫中宦官倾向哪殿的诛心言语,也是表情各异,有不动声色者,亦有怒容满面者。 宫中势利,远比升斗百姓口中所传更为无情,没了第三条腿的宦官不光面容光鲜长不出胡须,就连心性也是百般玲珑如女子,趋炎附势是常态,做到铁石心肠到落井下石才能在这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圣上垂青哪位娘娘给她做条狗又如何?圣上冷落哪位娘娘便是当她面折损几句又能怎样? 世间无情,宫闱为最。 夏昭仪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朗长空,对着几位姐姐施了个万福告退道:“各位姐姐且玩好,妹妹先行告退了。” 苏昭仪扭动芊芊楚腰,香娇秀靥关怀状,步步生莲到夏昭仪身旁,这目眩神迷的步姿勾魂夺魄,就连同为女子的几位妃嫔也略有失神,反应过来后心里暗骂真是个祸水妖精。 她关切的拉起夏昭仪的手道:“妹妹出宫可一定得叫上禁卫军,前些日子我听别人说最近长安城内可不安定,连一位学士府的学子都被人当街殴打。” 夏昭仪吐了吐粉嫩香舌回道:“还是苏姐姐关心我。” 广文六年,曾有一昭仪出宫探亲失踪,震惊宫内,连当时的广文帝都几番下驾长安廷尉询问,几日后这昭仪尸首在长安外十里的荒郊野岭被几位老农发现,激起天子震怒。 真龙声泛雷霆,四海动荡。天子一怒也绝不差之毫厘,广文帝下旨令廷尉限期破案,并调令御林军在长安城中大肆搜查,最后缉首元凶,原来是几位城中无所事事的浪荡子瞧到这昭仪只带着几位丫鬟出城,尾随其后,杀人夺财。 这几个城中闲汉被剥皮抽筋后悬与长安东直门外,当时御林军在长安城中专门去找这类游手好闲的汉子生事,不问缘由便是杖打,惊的城中鸡飞狗跳,本分百姓却是拍手叫好,当时哪个汉子被人说是整日闲逛度日,比骂了他祖宗十八代还要难受。 夏昭仪走到宫门前,对着随行丫鬟轻声道:“出宫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八章:折计定人和 东施效颦,照猫画虎。 邯郸学步,惨不忍睹。 长安的街头最不乏那些肚子里没有几斤墨水偏要装作腹有经纶忧国忧民的膏粱子弟,引经据典高谈阔论。 一个身穿粗麻布衣,发髻用一根黑绳系起的老头坐在一家酒楼里,正是午后闲暇时光,城中不少没有正当职业的帮闲都爱在这个点来酒楼里吹牛打屁。 老头也不嫌聒噪,和三个干着推车卖力气粗活的汉子挤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桃木桌上,自己点了一壶浊酒,又要了几盘花生米,吃的津津有味。 这酒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位于长安城西河道的岔口间,三层起落,在这长安城里可谓是寸土寸金的宝地。先前有几个混迹绿林的草莽好汉在这多喝了几大碗烈酒,又无那好的酒品,乘着酒劲耍开酒疯,打碎了些瓶瓶罐罐不要紧,可当街拔刀行凶杀人那可是大忌,还把酒楼里一个年轻小厮的手给划出一条细长刀口。谁不知天下法度严不过长安廷尉,几个热血满腔的长安本地男儿一拥上前,制服了这几个外来长安长见识的草莽好汉,扭送到法廷尉。其中那个伤人的草莽汉子是城中一名巡街金吾令的远房亲戚,可还是干净利落的一刀咔嚓给砍了,连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本来罪不至死,可这汉子非要大声嚷嚷自己那金吾令的亲戚如何如何,听闻那个酒楼老板去了一趟法廷尉,下午那几个草莽汉子就人头落地。 其中细致情节,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这便是长安百姓为何趾高气昂的原因。中原士子瞧不起楚越之地的南蛮和西凉西蜀的粗汉,而长安城的百姓却瞧不起除去长安外的所有人。 酒楼内一楼人声鼎沸,还空着几张桌子,可这酒楼里的小厮都如同俗话所说的那般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既是长安城酒楼里的小厮,也就有了他的一份傲气。 这老头看着就寒酸至极,虽说有着一嘴官话,可瞧着打扮就不像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好脸自然不会给,可既然是开门做买卖的,基本的待客还得有,酒上的满,花生米给的多,可这小厮偏偏不舍得点头哈腰谄媚迎客。 进来后这小厮就上前将老头迎到这桌上,老头也不计较,更是无形中拔高了小厮的气焰,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有古道心肠,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副狼心狗肺。 老头将背后的斗笠摘下挪了挪桌上旁边几个汉子的大口酒碗,将兜里放下。其中一个汉子瞧到皱了皱眉,看在是个老头的份上也就不去计较了,继续和两个朋友说着早上路过哪出深宅大院门前瞧到的婆娘身姿是如何婀娜,说不出那些文绉绉的话,简单概括就是胸大屁股大,呸呸!要让老子春宵一刻,少活十年都值的粗俗话语。 老头放下斗笠后才瞅到身后桌子空无一人,先是身形一怔,随后自我安慰的笑道:“长安还是一如既往的市侩啊!” 不去理会几个帮闲汉子嘴里肆无忌惮的粗俗荤话,老头也不讲究,脏兮兮的手抓着几颗花生米就往嘴巴里塞,眼睛盯着人头攒动的长安街头一眨不眨。 不一会,忽然在街上慢步行走的行人像是被洪流推开一般往两边散去,两名高头大马的骑士扬鞭驱赶过往行人,几个士子模样的年轻男子蹙眉,可看清楚这两名骑士身上盔甲装束后也只得避路一侧。 长安御林军有五万,可那紫禁皇宫城里却只有八千禁卫军,屹立在大汉军士战力之巅,即便一名普通禁卫军将士,七品以下的官员也不敢小觑半眼。 一辆绣帘轿子平稳驶出,身后足足跟着百名禁卫军士,两旁百姓驻足踮起脚尖看热闹,其中一名外地学子操着满口乡音愤愤不平道:“这是哪家女子!好生霸道!堂堂国都岂能容得如此横行!” 他身旁一个扛着街边小吃的中年大叔好心解释道:“年轻人可别乱说话,这是宫内的娘娘出宫,一看你就是外地来投学的士子,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外地学子冷哼几声,其实心中早就虚的要命,不敢在妄自开口。 轿子来的快去的也快,等这百来禁卫军士拥簇着轿子离开后这条街上又恢复杂乱繁闹的模样,老头看着轿子离去,将小碟里最后几颗花生米倒在手中,一齐咽下。 长安西郊一座古色古香的庄园内。 夏昭仪出了轿子,看着身后众多禁卫军将士身负重甲早就落得一身汗水,连忙吩咐两个贴身丫鬟去取些茶水给这些将士驱暑。 她一身华丽绣衣,出了宫后心情大好,也不容府邸前几个佣仆进去禀报,自己就蹦蹦跳跳的进了府邸,高声欢呼道:“爹!” 贵为九卿之一的宗伯夏翰林正在书房内翻阅几份来件,听到许久不见的女儿声音笑呵呵的捻须笑道:“最近宫内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与父亲说道说道?” 夏昭仪嘟起嘴埋怨道:“哪有什么好玩的,无聊死了!” 说话间便拔下书桌上一盆青松盆栽的松针,夏翰林只觉得揪心般疼,连忙将盆栽夺去道:“我的乖女儿呦!” 夏翰林自称松林舍人,爱松之痴迷古来罕有,百亩庄园内不见其余植物,唯独多松,而最珍贵的就是这颗老根虬枝的盆栽古松,被长安雅士赞为千金不换。 越是大雪纷飞梨落人间的寒冬腊月,柏松越是长青翠绿,可到了日光充足,挥汗如雨的季节反而松叶青黄不接,郁郁不振。 夏翰林这个视为己命的盆栽小松是一颗朝阳松,四季常青针叶茂密,蟠蜿曲展如古干苍龙,已有三百载寿辰。 这才是这颗古松最为可贵的地方。常言道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可树木冬后又可重绽新芽,人间无长生,年华逝去又何来重走一遭的的说法? 夏翰林夺回这移植到紫砂盆中仍是生机勃勃的朝阳松,看到其中一根分枝上松叶残次,只觉得像是被割了心头肉一般。 夏昭仪娇声腻人道:“爹~~” 夏翰林小心翼翼放下盆栽,看着这已为人妇却还是小孩烂漫心性的千金女儿,无奈的回道:“爹虽是上了年纪,可还没到耳聋缺牙的年纪,听得到、听得到。” 只觉得无趣的夏昭仪甩下几颗南邦进贡来的椮果和宫中御医开的药房,摔门离去。 夏翰林摇头苦笑:“这闺女,总算知道心疼爹了。” 抛下这档子不痛不痒的事,夏翰林继续翻阅这几个月来寄往他这的信。 江南夏家,也是九州内较为出名的世家,不过比起那些重名利而轻礼义的世家大族却是名声不振。江南风景消磨人,连带着江南那边的世家子弟功名心也不如北方和中原士子那么急功近利,更没有不挣个出人头地誓不还乡的豪言气概。 夏家根底仍在江南,夏翰林出仕后便单骑赴长安,几十年宦海浮沉才有了如今的清贵地位。 他轻轻翻阅堆杂如山的信件,大多家常或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信件被他省略,几份江南独有的草宣纸函件他一瞧封面上的婉秀字迹就知来自族中。 他自顾自的笑道:“这么多年这笔迹还是一成未变,明明都是个花甲老头了,写出的字还如女子那般秀气。” 自言自语间,他已拆开信封细看。 信中所言不多,却是极为蹊跷。 吾弟翰林,见信如唔: 今江南兵戈不止,族中人心惶惶。 率族常感泰山临肩,夙夜望月喟叹自责。 族中少年即冠甚多,吾儿帆山年已二十。 投军入伍人人皆言,已成风尚,遥想当年,你我亦然,仗剑锦袍敢为天下言。 逆贼四起,民不聊生,吾只得保一族不受刀兵之祸,远望河山,心有愧之。 君自幼体弱,不知近来可安? 素闻长安盛况,今生不得一见,人生憾事。 来日方长,贤弟若有意,可速速回函。 夏翰海启笔。 夏翰林只觉得怪异,这位长兄性格他是熟悉的很,虽有多年未见,可也不会生分到如此地步,正欲细细端看时听到书房外传来打闹声,他摇了摇头,放下信件走出书房。 果然是女儿正在欺负几个还未即冠的弟弟。 正在夏翰林呵斥间,一名奴仆混入书房,将铺开未收的信封一把塞到袖间,低头碎步匆匆离去。 长安城中,那老头吃完了花生米,喝完了酒,起身出城。 城门甲士并未起疑,老头出城后望着十五丈之高的城墙和来来往往出城入城的平民百姓,戴上破旧斗笠嘴里振振有词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了之!老夫落了下乘,可如此低劣手段还是从这皇气腾升的帝都内捞回了人和一道,接下来听天由命咯!” 老头身影佝偻,知道这怕是此生最后一次进这长安城,眼神略有不舍,望着城墙心神恍惚。 当年他是名士风流入城,桃花盛放为其铺路。 落魄离去时却只有满城窃笑和大雪落枝头。 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如当年,嘴里只是念叨:“足矣、足矣……” 泰天四年夏芒。 九卿宗伯夏翰林与江南名士夏翰海书信来往间,藏头字里尽显谋逆之意,被其仆从举报,天子盛怒,一日间连下三道诏书。 一诏令御林军前往长安郊岭捉拿夏翰林下狱。 二诏令禁卫军入后宫削夏昭仪为白身庶女,听候发落。 三诏令秉笔司监郑怀恩携圣旨马下江南,定罪江南郡夏家满门,即日举族待罪北上,族中资产尽皆充公。 天下俱惊,一时间长安在得圣宠的黄紫贵人再也不敢和西凉扬州通往书信。 法廷尉最后定罪,夏翰林夏翰海二人有谋逆之意,罪无可恕,诛九族,秋后举族问斩。 天下士子闻后愤慨不平,大肆抨击朝政,言当今圣听蒙尘,谗言要兴文字狱。 一时间天下读书人自保安危,缄口更寒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十九章:行军 上 凉州朔云郡北边。 寒山关隘,过了这关,再往北行不过二十里,就摸到凉州最为富庶的天水郡边了。 一大早,南关口就行至足有上千人的彪悍骑卒,人人皆是扎甲雄马,气焰嚣张,后面吊着零零散散百骑和数千看着虽是煞气富足的步卒,可他们身上披戴的甲胄一看就是流转多人的下等货,无形中就不由这些见惯了朝廷精锐,凉州雄卒的守关甲士低看几分。 没有之前那般无理波折,验过了官牒后关门敞开,其中一三翎将军一马当先,扬鞭绝尘而去。 天水郡多路,一是拜这些年油水外漏的西域商道所赐,二则是西陲战事从未休止,即便是朝廷极为看重的天水郡内也不乏黑羌游骑纵掠。 天水郡东通东羌郡,北连金城郡,西至武威,南延朔云,是凉州七郡的中枢之地,不论战略还是经济地位都是重中之重。 天水郡南边有那么几座崇山峻岭,比起陇右郡的天然屏障要差上不少,却古有传闻说其中一座山峰内有仙人栖居,以讹传讹,久而久之大多附近百姓也就信服了。可如今却望不见仙气缥缈,只有无尽匪气跌宕山峰。 虽然不至于像陇右郡群虎山那般杂山六峰蛰伏数万蚁贼夸张,可也不多不少的聚集了两千多亡命之徒。官道上那些天水郡有头有脸人物的商队他们不敢碰,可那些无根无基一趟辛苦买卖下来挣不到几个银子的小马队在他们看来可就是一条条大鱼。 官道赋税苛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为了躲避这群比起明抢看来还要无耻百倍的正当打劫方式,小马队通常会绕开直通直达的官道,走那些曲折蹊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趟两趟没遇到山匪可以舒口气,可如果是指望着跑商来养家糊口的人,要不折下面子破财免灾,要么就多花些银两雇佣镖局来护送货物周全。 前者不妥当,说是义薄云天的绿林好汉情义承诺还不如一两碎银子重量,不乏有收了过路钱隔上数里地在杀人越货的事情,后者那些镖局向来是狮子大张口,小马队养家糊口很是不易,一趟下来除去开销余不下多少银两。大多跑商前都要拜一拜各路神佛求个一路顺风,安全到达。 真正让当地官府头疼的是这两千多山匪中有不少都是响马贼,出来抢上一波赚到了就跑,比苍蝇还要烦人。山中地势复杂,剿匪谈何容易,如今叛军与西凉官府平起平坐,也是时势所致,让这些太平世道里过不了几天好的山匪过上了好日子。 云向鸢手里展开一册天水郡南图志,详细记载周围地形关口城池,云向鸢是行伍行家,也不用标尺衡量,两指一丈量就大致算出还要多久能到天水郡境内。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侯霖道:“不远了!天水郡南边压着边境有一座小城,可供歇息,你如果腹里憋着邪火,兄弟我仗义!反正这小城中估计也没有什么能让你欲罢不能的好货色,加上那位秦姓兄弟的开销,全算到我头上,不过你得提醒他床榻上的征伐可不是沙场临兵,别一时兴起压坏了娇柔体态的小娘们,犯上了人命可就麻烦了。” 一日下来,云向鸢连只知道秦舞阳姓什么,连名字都未能知道,也难为这位比起学士府那些自诩身份的贵族子弟还要痞气跋扈的中郎将,这一日来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经常被荣孟起凌厉吓人的眼刀砍劈。 侯霖不理会他这般无厘头的话语,一日相熟下来,对这位好像半点城府都无的中郎将也没这么生分,头侧过去看着堪舆高人绘制的地图,定睛细瞧,时不时的抬起头琢磨方位,这一颇是老练的动作让云向鸢惊奇不少道:“你还会看地图呢?” 侯霖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口无遮拦的家伙扇下马去,可转念一想他那一身厚实扎甲连短弩都刺不透,到头来疼的是自己,也就没动手,冷哼一声道:“哪个带兵之人不会看地图,你可别小觑了我。” 云向鸢嬉皮笑脸道:“哪个带兵之人一身书生打扮,你可拉倒吧。” 侯霖放下地图一角,在马上用肩膀轻轻碰了云向鸢一下,仿佛做贼般往后瞅了瞅道:“秦大哥跟我这么久,说实话从来没见他碰过女人,估计也已经憋坏了,我这队伍条件你也瞅到了,他妈的连条贴身裤子都没得换,老子里面那条短裤都成黑的了!正过来穿三天,反过来在穿三天,估计秦大哥也好不到哪去,要不你去问问,说不定他还真有这需求。” 虽然不好干净但也没恶心到侯霖这种地步的云向鸢赶快勒住缰绳牵着马头往旁边侧过去,一脸嫌弃的道:“说不定这兄弟喜欢小相公呢,那些高士名人不都有些怪癖,像我二哥那样,表面上看着正经,其实私底下龌龊的很,他最爱女子的脚踝,去青楼狎妓就挑那些脚踝白皙好看的女子,这类嗜痂之癖的怪人我见多了!他武艺这么好,说不定也有这类爱好。反正只要不冲我抛媚眼什么都好说。” 自己说完之后都觉得一阵恶寒的云向鸢摇了摇脑袋拍着胸脯斩钉截铁说:“我从不介意的!” 侯霖心中偷笑,明里装着臭味相投将脑袋凑近怂恿道:“要不你去问问?说不定他觉得你够哥们以后唯你马首之瞻了。” 云向鸢嘿嘿一笑,随即变色道:“你他娘的又想阴我!老子又不是那二傻子,这一天来老子吃的冷脸比我以往一年还多,你可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啊!” 侯霖毫不在意云向鸢言语中的威胁,仰头大笑起来。 身后众人不知所以,隔着数千马背上的雄壮人影后,一个面容稚嫩身材却如西凉汉子魁梧的少年望着侯霖淡薄身影有些呆滞。 逃难初时,侯霖和秦舞阳这帮难民寻到一处山清水秀的深山中避难,一位未经世事胖墩少年在他娘的训斥下给这位为他起了大名的侯先生隆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那时不在叫李二狗而唤做李兴平的少年听他没什么学问的父亲说出了平生最有嚼劲的话:“男儿在世跪天跪地跪父母,膝下何止千金重,侯先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兴平的名字也是侯先生起的,我老李家世代都是憨厚老实的庄稼汉,可不要做了没了良心的人。” 苍城外,侯霖知道此去北上天水郡不比往常,像这些家属注定无法一同前行,将群虎山上的金银细软分发下去,足够这些土生土长的凉地百姓再扎地生根。 年纪不大的李兴平原本是要留到苍城和父母讨生计的,可方大娘狠下心将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推出,让他跟着军伍一同北上,转过身只是哽咽道:“等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娘和爹就好,侯先生是书生,你生来就是虎熊之力,不求你如何光宗耀祖,只要能保护好侯先生,那就不枉费你爹娘的一番苦心了。” 李兴平重重的跪下身子磕了几个响头,跟着行伍北上。侯霖心软,怕这心性憨厚老实的少年被那帮老兵油子欺辱,特意调他入秦舞阳的骑卒中。 这只帮过父亲在田间劳务的少年第一天上马就被性烈的战马一脚踹到胸口,翻身跌了个大跟头,惹得围观众人一阵大笑,也多亏这少年身体壮实,并没受伤,可这骑马,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做了。 无奈之下,少年只能进左都营为一末等步卒,此时透过层层人群看着侯霖身影,想起爹娘的话,心中好生懊恼,要是自己再试一次爬上那匹看着没几斤肉的战马,会不会此时就在侯先生身后,离着更近了? 侯霖哪知道身后少年心思,调转马头挥手,示意队伍上路。 两个时辰后,炎日挂在头顶正中央,临近午时,侯霖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烤熟了一样,宽大胸襟被他扯出个坦胸露乳的幅度,手里拿着云向鸢那张地图当做折扇呼扇起来,顶不了用,反而自己一动起来冒汗更多。 连便装简行的侯霖尚且如此,更不要提一旁一身扎甲严严实实的云向鸢了。 取出已经不多的水囊大灌一口,云向鸢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我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前面林子里歇息一会,这鬼天气要是哪个没挨住中暑晕过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死了都没人给挖坑。” 已经没有精力和云向鸢斗嘴的侯霖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一颗苍劲老树下,只觉得喉咙里干的冒火,倒是有些佩服一路上话头不止的云向鸢还能这么潇洒的浪费唾沫。 他挥了挥手,让所有人进林子里暂且避一避这要人命的酷日。 云向鸢四仰八叉的躺在侯霖旁边,荫凉下叼着一根未名草杆哼着小曲苦中作乐。 “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就是饿了有人给口饭吃,冷了有炭可以取暖,热了有冰可以降暑。咱们虽然差了点,但好歹还有一片树荫子乘凉,人生幸事、幸事!” 侯霖有气无力道:“这可不像一个世家子弟说出来的话。” 云向鸢听后吐出被咬断的草杆,不屑道:“老子不是,你是?” ps(那位借酒三千的大兄弟,我在app下书评区给你回话了啊,也不见你在聊,关于更新我已经很尽力了,现在吊了口气没断更,谢谢你的月票和支持,年末工作上各项都要总结,难免忙一些,等来年就会加更了,再次一并声明,这个月估计每天也就一更,不会断,我有时间就多存稿,等过节那几天爆更!也希望关注此书的看官老爷能多活跃发言,现在伏笔不少啊,就没人愿意猜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章:行军 下 天水郡南境阑城。 几十里外侯霖和云向鸢躺在林荫下避着暑气便觉得是人生快事,可阑城的几位父母官即便口中含着在这盛夏季节难得一见的冰块仍是心中烦闷。 阑城县令金尚文躲在屋檐下听着夏蝉聒噪,旁边摆放着一盘栗子大小的冰块,手里捧着一册圣人心得,却一丝也看不进去。 虽然顶着这显赫姓氏,可自幼却没占得这姓氏带来的半点好处。金家家规严厉刻薄,对嫡系血脉如此,对偏房旁枝更甚,金尚文少时在族中学读,见多了那些嫡系子孙被竹板抽的手掌青紫泛红,他那个沾着微薄血缘关系费尽手段才把他送到族中私塾的父亲不断告诫他万事要三思后行,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他如今优柔寡断的性子。 不像族中被看好重视的那几位嫡系血脉待价而沽,他及冠后便被强迫到这天水郡小城当官,从县主簿熬成如今七品文职的县令花去八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金家遭受凉州动乱牵连,聚族迁移至天水郡平沙城,他一直冷眼旁观,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念想的几位兄弟来往也少,大致都是些官场上必要的应酬交错。像金家这般无情的铁血大族,出来的子弟大多也天性薄凉,什么世间亲情兄弟之情更像是笑话。 等到金家在平沙城安定下来后,他这个更像是随便打发到阑城遗忘多年的旁系子弟才逐渐被重视,连有望成为下任家主的三公子金泰衍,这些日子也多带着几个侍从不惜路途来这偏僻城池看望他,还亲切的叫他一声叔叔。 至于其中真情几分,他每想起总是会嘴角上咧挂着冷笑遐想。 弃子无用,暗棋蛰伏。既然他这颗被布置到原本是棋盘边角的小棋子天旋地转一番成了不可缺少的腹地要棋,那平庸身份也就随之水涨船高。随着年龄增长渐渐淡去那份官场博弈的好胜之心也就活跃起来。 他双眼一目十行扫着圣贤心得,脑海里却不断衡量利益得失。金泰衍这人他不喜,性子比他还要淡透,最近族中传闻的他二哥因他而死的传言愈发剧烈,都已经传到金家家主的耳中,可默默无闻多年的金尚文打着一本万利买卖的心态,转念想到不是金泰衍这种心性,又如何能够成事呢? 他想起前几日这个比他小上近二十岁的侄子踏入阑城后当街砍死一名城中寒酸书生的血腥场面,眼眸越发冰冷。 这何尝不是对他的警告训诫? 金尚文十指紧紧捏着手中竹简,分神之下竟是扯下其中一板,他回神后将不慎撕扯下的一板竹简随手丢到地上,再一瞧却看到这板竹简上写着一行前人小诗;‘世情薄,人心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他神情古怪,只道是天意,捡起来后将束简丝线缠好,轻轻放至一旁,又夹起一块要融化的冰块丢入口中,顿时觉得浑身清凉舒坦。 阑城南门外十里就有一块境碑,哪朝放置已是无头定论,上面只有一行秦篆古隶笔走偏锋,清瘦雕纹‘天水南原’四个字迹。 两个时辰后,这个本地百姓早就当做是一块无用石块的境碑前一马策蹄停足,马上寒士打扮的青年下马将风吹日晒有些模糊石碑上的沙尘飞粒一吹,微微蹲下辨认。 他身后扬起大片飞尘,尘土消散处无数旗幡若隐若现。其中有人大喊道:“一块破石头看这么久?你瞧出花来了?” 一身臭汗不可闻的侯霖小声嘀咕几句回敬的谩骂,翻身上马,听见一旁被城中百姓踩出的羊肠小道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女子哭喊,挥了挥手示意身上味道比他还要难闻的云向鸢过来。 云向鸢面色不善,本来是要一鼓作气进城的,就因为他有意卖弄学识说着天水境外有块不知何朝何代立下的古碑,侯霖便说要去观摩一眼,硬是又绕了两里多的路程来到这。 “是梨花还是桃花?” 云向鸢纵马扬鞭,不等侯霖说话又是一阵惊呼救命声,两人不约而同望向旁边转丘处的小道。 云向鸢含着两指吹了个口哨,顿时有数十骑都尉将士疾风赶来。 快马扬鞭,不过几次喘息侯霖就看到被城中百姓踩出的巡山小道上有七八骑士围着一素衣人影打转,时不时的哄笑几声。马蹄扬尘,望不真切,只能见到那消瘦身影仓惶失措,几条马鞭时不时的勾搭下她衣袂,还有一壮实男子彰显自己精湛骑术,在马背上俯身探手从后摸那素衣妇人的腰间,似乎想要掠她上马。 云向鸢舔了舔嘴唇,这一日来被秦舞阳的冷漠态度噎的够戗,正愁没处泄火,这送上来的可不能放过。 他夹紧马腹,两指勾出一根掷枪身姿后仰,枪身破空而去,正中那没能成功抱起妇人懊恼间吐着污秽字眼的汉子。那汉子背后中枪,强劲的力度直接使他从马身上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三圈后不见动静。 云向鸢手持龙刀枪道:“今天见些荤腥,杀尽了,咱也算初来天水郡为当地百姓做些除暴安良的好事。” 几骑应允喏道,随后各个露出狰狞笑容,比土匪还要可怖挥矛驰马上前。 骑都尉既然作为骠骑将军手底下的精锐骑军,战力自然不用赘述,对上这几名不知来路的响马贼只有虐杀和残杀两种解决方式,侯霖腰间配备着一把制式长剑,却是一副看戏的轻松神情立在马上。 几名响马看到同伴被不知从哪来的掷枪毙命,顿时没了调戏马下那身段可人的女子,其中一黑髭壮汉被溅了一身血,吓的不轻,回过头怒气满腔问道:“是哪路的兄弟!下手也忒狠辣了些吧!” 十几骑骑都尉士卒不答,无声举矛,手中长矛已经做出直刺动作,那黑髭壮汉一愣,瞧清楚这来者不善的十几骑身穿同样甲胄,看似散乱的冲锋架势却是官军中小股骑兵破阵常用的锥子阵型,他吓的魂飞魄散,回头嘶喊道:“官兵来了!风紧扯呼!” 几骑掉头就跑,哪还有那旖旎心思,可底下战马刚起步,比起转眼就已经到了身后的官军骑兵何止慢了几拍。 充当锥头的骑兵手中长矛朝着一背对他逃跑的响马贼后背猛然挥出,那后背大敞的响马贼一声惨叫,翻身落马。 骑兵也不去追赶其余毫无返身回战志气的响马,将这第一个中招的响马贼用长矛矛尖挑起,对着他前胸又是一矛扎进,使的是巧力,没有将他肺腑内脏搅烂,赤红鲜血汩汩冒出,可偏偏短时间内咽不了气。 这骑都尉将士饶有兴致的拔出淌血矛尖,对着还未放弃活命打算的响马贼右臂又是一矛,将他右臂整个钉在了地上。 原想捡起短刀砍马腿的响马贼这才彻彻底底断苟活念想,看着一脸玩味笑脸的官军吐了一发血水,不再挣扎。 其余几个响马贼也好不过他,有一个被长矛挑翻下马,正准备跪地求饶喊句官爷饶命,可没等他发出声响身后又是一矛把他膝盖骨穿透,他拖着那条注定残废的腿肝胆欲裂,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骑兵不是官军,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恶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头埋在地上求饶,等他喊了几声好似寻到一丝生机抬起头时,一矛如铁棒挥下,将他脑袋砰的一声砸的爆开,血浆裹着白色豆状肉块洒到旁边草丛。 已经知晓沙场血腥和无情的侯霖倒是很淡然,既没有露出作呕表情也没有面生惧色,只是觉得这云向鸢手底下的卒子果然和他一个性子,喜欢捉弄别人。 不过眨眼功夫,所有响马贼都已死尽,觉得还未尽兴的几个骑卒下马,拔出佩剑对着几具还算完好的尸体砍劈,对他们这般普通百姓眼中是死后注定要下地狱的人来说,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不是那宫商角徵羽,而是那马蹄奔雷和刀剑入肉的沙场金鸣。 等到几具尸体全成了残肢断躯后几骑才停下来,云向鸢上前对着一个还蹲在地上拿着矛尖搅和一具尸体肠子的年轻骑卒抬腿便是一脚骂道:“你他娘的当在活泥巴啊!不觉得恶心?老子怎么就带出你们这帮王八羔子,尽干这种缺德事。” 年轻骑卒回过头,委屈道:“将军!你上次腋下夹着几个人头抱着睡觉就不怕晚上做恶梦了!” 云向鸢骂骂咧咧一句,被说中后虽然脸皮如他城墙厚度不会脸红,可声音还是小上些道:“杀人功夫不见涨,嘴子倒是挺厉害了?怎么、晚上来老子营帐给本将军来个玉人吹箫?” 年轻骑卒连被断肢喷涌一脸血时都毫无波动的脸上一阵恶寒。 “上次那是几个叛军首领,脑袋能换银子花!我不随身带着能踏实?” 一旁素白衣裙的清秀女子像是三魂七魄出窍大半,裙袂处还有血珠侵染,玲珑有致的躯体细微幅度的哆嗦,吓的不轻。 ps(100章了,43天,26w字,不多,不算太少,基本每条评论我都会看,也会回,现在剧情进入正轨,世界观打开后我好写,你们看的也就舒服,作为一个新人而言,需要支持和鼓励,但也需要指责和补缺,话就这么多,闲言碎语留到上架后再说吧,另外可以给各位看官老爷多透个风声,比起一些作者恨不得十万字就上架的心态,我还是要安稳许多,虽然也急,但明白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起码等到第一卷完结,大致50w字之后,我才会申请上架,这点我也和编辑说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零一章:入城 上 这素衣女子就如一朵无暇白花惊魂失魄的生根在原地,呆滞的目光和不施丝毫粉黛的精致面容算得上这些连日行军连娘们都没见过几个的众人撞见最好看的。 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骑都尉骑兵抹去一脸血污,还没尝过女子滋味的他有些失神,看到那双秋水灵光乍现的眸子转向自己,连忙给了自己一巴掌,嘴里振振有词念叨:“老子是官军,不是土匪……” 侯霖下马,走到这女子面前,看她手里提着一空篮子,一身素白绣花黑鞋,便知出城所为何事了。 “去!让兄弟们先到阑城外安寨扎营,把大锅架好,老子等着吃饭呢,还有别忘了去城里给当地官员打声招呼,至于他们识相不识相,犒劳不犒劳,看他们悟性。” 云向鸢摆了摆手,所有骑都尉骑兵瞬间跨上战马,也不管满地狼藉的尸首。 西凉有狼,越是荒野无人烟处,狼群踪迹便越多,这些恶臭腥味的断肢残骸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啃食殆尽。侯霖也不是那酸不可闻的老儒,讲究什么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西凉州遍地都是尸骨,也不见得有好心人去收拾,云向鸢和他手底下这帮只占便宜的老油兵杀人手段尚且如此残暴,更没有那份闲情雅致挖坑埋人。 十几骑骑都尉骑兵上马,朝着行军队伍驰去。云向鸢跺了跺脚,露出一个和善笑容凑了上来。 他长相本就是俊逸清秀的君子哥形象,不开口哪个姑娘家都会心生好感,可一旦开口,那股多年养成的痞气和无赖语调就难再让人心生亲近了。 已经不如刚才那般惊惶失措的素衣女子看到是官军,心里安定几分,她虽不是大家闺秀出生,却懂礼数周到,压抑住心中的害怕,将自己娇弱身子挺直,屈膝施了个万福金安,不涂抹胭脂的素齿朱唇微启柔弱道:“谢将军相救,贱身无以为报,幸得家中还有些储蓄,望将军能收下当作酒钱,贱身也就心安理得了。” 说完后她微微抬眼,生怕身前两人狞笑说出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的话语来。 见到两人没有动静,她轻咬嘴唇从腰带里抽出一个布袋钱囊,几乎要哭着递出去,这是她那命薄福浅的丈夫临死前留给她最后的碎银,若不是今天是她夫君的头七,她也不会出城前来祭拜烧纸,也就碰不到这档子事情。 女子楚楚可怜,低着头不敢去看,只好怯生生的将钱囊搁到看上去好说话的侯霖面前。 侯霖挑了挑眉,如何不知道这女子心里所想,他握住这女子手,将钱囊压了回去。 女子急忙抽手而出,可又觉得拂了面前将军的脸面,双颊生晕,只觉得被侯霖碰到的手背发烫。 下意识出手的侯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逾越动作,干咳两声也觉得尴尬,旁边云向鸢背着手拍了拍侯霖,露出一个大拇指,然后冲着他猥琐一笑。 侯霖只觉得头大,他娘的哪跟哪?这女子是个寡妇啊! 侯霖开口询问道:“怎么回事?” 女子扯了扯自己衣角,低头拘谨道:“回将军的话,今日是贱身亡夫的头七……” 她说到这,哽咽一声,忍不住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飞来横祸,哭啼起来。 侯霖心中叹息,说到底还是一个女子,再坚强关键时候也得有个肩膀来靠。 云向鸢最受不了女子哭啼,打断道:“我说妹子,咱先不哭,看你年纪也不大,这里也没被叛乱牵连,怎么就丧夫了?” 止不住的哽咽后听到云向鸢说出丧夫儿子,这女子更是伤心欲绝,梨花带雨般嚎啕起来。 侯霖瞪了一眼满脸愁容的云向鸢,小声慰藉道:“你夫君是凉州兵卒,阵亡后被送回来的?” “我那夫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哪能上得了沙场,只是前些日子在城中见到一华服纨绔在城中纵马,他上前直言两句便被那纨绔当街砍死。” 女子无助的蹲下身,又觉得当着两陌生男子面哭啼无礼,只能将头埋在怀中掩面悲唔。 云向鸢听后怒骂道:“他娘的,这小小阑城还有这么猖獗的膏粱子弟?老子当年在平沙城里都乖乖牵马走道,你们那阑城县令坐视不管?” 听后这女子抬起头,两眼都已通红,哭容失声一笑,倒是把侯霖吓了一跳,以为她遭不住打击失心疯了。 “县令老爷不过责人把尸首抬到贱身家中,随手扔了些银两赔偿,贱身是亲眼看见那华服纨绔笑脸离去的。” 世道不公,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更像是一条谬论,大汉法制百年完善,森严定规,可仍旧架不住那些世家子弟的轮番践踏,又有几个朝廷官员向着百姓说话?这等事情就连天子脚下的长安城都时有发生,更何况在这一座边郡小城。 先帝广文在位时,曾亲自抓了几个出头鸟,连着徇私枉法的官吏一同剥了皮晾在城外官道两侧,可天子只有一人,世家却如鳞羽,不是每件不平事都能传到天子耳中。 “幸得两位将军相救,大恩不言谢,只是贱身家中贫寒,确实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物件……” 女子手里攥着钱囊,声音越来越低。 云向鸢看侯霖低着头沉思,赶忙扯了扯他胳膊,先是瞅了眼这女子,随后附耳小声道:“你不会想替她打抱不平吧?听着,虽然咱们算的是志同道合,可这件事上我不会帮你,听一句劝,我也有血气方刚的时候,刚入军那会顶着两翎头盔就敢打那些中原豪门贵族公子爷的屁股,吃了不少亏。最后苦果还得自己咽下,指不定还要连累别人。栽了几次跟头后我倒也想明白了,天底下的不公平和惨事多了去,管不过来,有些事也没法去管。” 侯霖没吭声,云向鸢低哼一声继续苦口婆心道:“你别以为你手底下有这四千人在这天水郡就能横着走了,你去寻那县令晦气又能如何?骂两句还是打一顿?咱们还得北上,走了这姑娘家又该如何自处?那县令不会去寻她麻烦?若是我一个人就算砍死那县令也无所谓,可老子顶的是朝廷六品武职的头衔,又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军马,得罪一个小城县令没什么,可如果牵扯到凉州本地官绅和平叛大军的矛盾,就算是骠骑将军也得亲手挥我一顿鞭子。” 侯霖一拳砸到云向鸢身上怒骂道:“瞎扯些什么?我在想这里响马贼怎么这么嚣张,居然敢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劫掠,虽说附近几郡的郡兵都在东境上划出条连营长线防止叛军东进,可这阑城在小,也尚有几百兵卒吧?” 云向鸢听后略加思索,也觉得奇怪,看了眼这素衣女子道:“老子从来不信什么巧合,难道是背后有人故意指使?” 阑城西几十里外的环云山脉里藏有数千山贼响马,周围百姓皆知,可比起群虎山那时的攻县烧城大抢一同,这环云山贼就不值一提,两相对比不过是小孩过家家罢了。 年初时这伙环云山贼还不过在周围遛达逮一些外郡马队,周围县村的官府打击甚严,只要敢出现在辖地,立马就会通知周围驻扎的郡兵出动,只是如今凉州官场上的眼睛都盯着武威叛军那里看,这些小鱼小虾也就入不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眼中,乐得几分逍遥,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阑城加上衙门衙役也不过百来号人,守成有余,可如何敢进地势险峻的山脉中剿匪? 把摸清楚当地县城的脉搏后,这帮山贼顺着竿子往上爬,短短几月祸害了几个村子不说,连过往的马队也尽遭毒手。 侯霖不在去想这头疼事,敲了敲脑袋对女子说:“既然无事,那就回吧,如今凉州世道不比以前,没什么重要事情就别出城了。” 女子性格倔强,抬起头咬牙道:“还请将军收下,夫君在世时就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云向鸢面对女子时是少有的好脾气,但心中无非份之想,擦了一把头上汗珠瞧着天色渐晚,无奈道:“你若再不走,我们可就先走了,等等要是在碰到响马贼,你可不一定再能撞见我们。” 女子这才不坚持,将钱囊小心翼翼放好,抹去泪眼,提着竹篮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这女子倩影驻足,回头道:“两位将军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侯霖一笑置之,只当是路上拔刀相助,做了一件算不上积善行德的好事。 两人上马,看到官道上尘土散尽,行伍早就远去。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日落垂暮前望到了这天水郡最南边的小城。 城外空旷地方营帐已经立好,传来阵阵炊烟,云向鸢摸了摸肚子,招呼侯霖一块喝酒吃肉。 牵马刚入还没立起简陋栅栏的营地,就见荣孟起和那被云向鸢唤做老六的骑都尉尉长急匆匆的走来。 荣孟起赶前一步,言简意赅: “王彦章刚进城,就枪挑了一名城中什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零二章:入城 下 旁边骑都尉尉长老六又抢过话头,边说便拿手比划,言语之间对王彦章极为推崇,毫不在意他刚入城就杀死一名朝廷官吏的弥天大错。 侯霖听了个大概,骑都尉的一名尉长进城要与阑城当地官员打声招呼,王彦章想进城买酒,顺带着几个弟兄一块入城。他是枪不离手,侯霖早已知道,就连晚上睡觉怀里都要抱着那杆银尖枪才安稳踏实。 几人骑马验过官牒后进城没几步,就撞到城中一名当地什长带着几人急匆匆的冲出城,一路上为了不耽误时间拿马鞭一路挥劈,跑得快的最多溅上一身土,可腿脚不灵变或是耳目不聪者,那身上挨上一马鞭还不得留下一条鞭印血痕? 王彦章几人迎面在前,按他心性,从不是主动惹事的主,可更不是忍气吞声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知当头一路急马快驰的城中什长是鞭子抽顺了还是有意为之,不但没有半点停马的意思,反而一脸凶煞的喊了一句滚开,手上马鞭挥去朝着王彦章脸上砸去。 一句滚开尚且能忍,可这脸鞭之辱,他虽死也不会受。 老六跟茶馆里说书先生一样,说到这还朝着云向鸢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想让他催促自己说快点,可云向鸢对女子能耐心,大老爷们故意扭扭捏捏作态,只会挨他一脚。 也不管身上光鲜扎甲的脚印,老六唾沫横飞说道精彩处两手还比划起王彦章那算不上精妙一枪的姿势。 “好家伙!还没等那鞭子生起的风刮过来,王兄弟略微一眯眼,怀中那银色枪杆一抖落,只见到一道银光闪过,起码两百多斤的阑城什长居然就身子挂在他枪头上离马举起,等落到地上时眼睛都还没闭上,估计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做了冤死鬼!” “你他娘的这才多久,就跟别人兄弟相称了?人家认不认你?” 老六嬉笑一声,粗糙细须的脸显得很认真:“不管他认不认,我是认定了!” 云向鸢看着这个和他心性如出一辙的骑都尉尉长,没了脾气,转头问道侯霖:“你手底下的人都这么厉害?一个姓秦的也就算了,他马上功夫没有十几年练不出来,这回又冒出个使枪的,你底下还有多少这种人?透个底,我也好早有准备。” “准备什么?挖墙脚?” 被戳穿想法的云向鸢比起老六笑的还要淫贱,打着哈哈道:“哪能啊?最多借几天让我手底下这帮没见过市面整天老天最大,老子第二的小兔崽子们明白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侯霖没他这份率性,焦虑道:“王彦章如今何在?” “杀完人后几个守城的甲士都呆怔,索性王彦章还不笨,趁着城门没关跑了出来。” 正说见,王彦章踱步前来,一脸风轻云淡,怀中抱着的银尖枪上还渗着新鲜血迹,看到侯霖后才露出愧意道:“你看着办吧,杀人偿命,不过老子死后跟我出山的那帮弟兄得多靠你照拂。” 说着就盘腿坐在地上,伸出脖子引颈受戮。 侯霖哭笑不得,犯事的求死像个大爷,自己反而举步维艰。 “起来说话!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 侯霖佯怒,王彦章这才一脸不情愿的站起来道:“不想给你惹麻烦,那什长看上去有些斤两,没想到如此不堪,我不过使出个‘杨柳挂枝’的小把式,他看上去命挺硬的,结果还咽气了。我从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你觉得为难,给句话我自己了断,你拿我人头去赔罪。” “去你娘的!” 侯霖气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王彦章的对手,这些天被云向鸢的痞气浸染,正中了那句老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学着云向鸢抬起脚往王彦章身上踹去,后者怒目相视,似乎这脚敢落下侯霖就是第二个挂在枪头上的柳枝。 侯霖正在气头上,一脚结结实实的踢了上去,将盘腿端坐的王彦章踢的身影一晃,还不等他发火,侯霖先破口大骂道:“挑了就挑了!你要死不活的想干嘛?造反?” 王彦章爬起身,怀里银尖枪抖动,落下一滴血迹正中侯霖头上,顺着他发髻往下流。 旁边云向鸢难得出于好心当起了和事佬,推开两人道:“杀人而已,多大点事?这阑城中的什长估计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吏,破点财也就过去了,都是自家兄弟,不说二话,你们银子不够用来找我,不瞒你说,兄弟来凉州还是扫了不少秋风,谁他娘的说凉州穷,前些日子在朔云郡一个大宅院里……” 云向鸢分开两人后将侯霖晾在一边,搂着王彦章大献殷勤。外人不知,只觉得这两人像是相熟多年的生死之交,特别是云向鸢一脸的热情劲,连王彦章这般软硬不吃的人都不好意思腾出手推开他。 “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来我营帐喝酒,大块肉,大坛酒!管够!” 王彦章挤出个生硬笑脸道:“好,多谢将军美意。” 云向鸢见到这使枪的汉子比那姓秦的好哄的多,脸上笑意更是灿烂,拍着自己胸膛昂头道:“我姓云,叫将军多生疏?就你这上道劲,这件事我就做主张管下了!” 云向鸢涨红了脸,似乎不想在王彦章面前丢拉牌面,扯开嗓子道:“老子刚进凉州那会,过扶风郡碰到一个不长眼的官家弟子在那说骠骑将军的风言风语,老子当街一枪戳了个透心凉,事后那扶风郡的官府可敢来询问?” 旁边老六应声拍马屁道:“将军那一枪比起今天王兄弟的那杨柳挂枝也毫不逊色……” 荣孟起使了个隐晦神情,已经和他初有默契的侯霖咧了下嘴,转向还在那吹嘘自己‘丰功伟德’的云向鸢道:“那就麻烦将军了。” 知道自己又大嘴巴揽了个棘手活的云向鸢有苦说不出,可看着王彦章的犀利眼神依他性子是如何也收不回刚才的豪言壮语,只好顺着话头继续道:“绝无问题,就算这冤死鬼是那阑城县令的亲儿子,老子也能把这事给压下来。” 说到这他将头撇到王彦章看不到的地方,苦笑低声道:“最多等下次见到骠骑将军面挨上几板子呗……” 侯霖和荣孟起闻言相视一笑,就连一向看他不惯的荣孟起顿时对这骑都尉中郎将也是好感叠升,一切尽在不言中。 阑城县衙内。 老百姓眼中的青天老爷最近口碑有所贬低,这得损于前些日子那个当街行凶的锦衣公子,长的是一表人才可下手却狠辣无比。 当时是阑城一天最热闹的时候,百双眼睛都看到公子哥挥刀砍死那弱不禁风书生后笑意不减的擦拭刀上血迹,随后扬长而去。 城门守卫跪伏在地恭送其走,城中衙役等到那书生尸体都凉了后才姗姗来迟。 天未凉,人心却如寒冻三尺般冰冷。 阑城不大,绕着外城墙走一圈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阑城人稀,几乎城中谁都认识谁。 书生是贫寒人家,人长的俊秀,更兼和气,在这阑城中口碑不错,就连城中最不讲道理的屠户都愿意听他讲道理。前年去郡城赶考,全城的人都为他凑盘缠,希望他们这天水郡最南边的小城也能出一个状元,衣锦还乡时不忘这些乡亲父老,拉上一把。 书生考是考上了,结果被一郡城内的商贾子弟花了大把金银贿赂考官,鸨占鹊巢把这书生顶了下去。 回来后,也没见他有所怨言,娶了城中最水灵的姑娘当开了私塾先生,也没了那功名争利的世俗心,安稳下来。 朝堂上不乏有铁骨铮铮的直言谏臣,市井里也就不缺蹈节死义的热血之人。 书生血热到血冷,一刀而已。 斩掉的不光是一条性命,还有兢兢业业在阑城打理这一亩三分地的县令大人多年的清誉。 可县令大人此时烦闷怒火却不是为了此事。 县衙内金尚文听到自己最为倚赖的什长在城内被人一枪当街挑死后,几乎将整个书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几个平日来敢和老爷嬉笑的婢女战战栗栗的在屋外,几个胆子小的还在低声啼哭,对于她们而言,这天下在大,风景在美,也不如老爷的喜怒哀乐能牵引她们心头上的春夏秋冬。 得知了杀人者是要穿城而过的平叛军伍后,连对自己被叛军杀死在寒胆城外的父亲都掉不下几滴眼泪的金尚文又陷入静默。 虽说对这武艺在阑城中当属无敌的什长确实寄予几分厚望,可冷静下来后却连虚情假意的悲怆都懒得做出来。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讲情理。所谓世间的血浓于水,青梅竹马和八拜之交,在他看来都是逢场作戏,他心如冰铁,看这些自然也就没了常人被感动后的莫名悸动。 他握住书房内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斗彩莲纹茶壶,叮呤一声被他砸的粉碎。 “就算是骠骑将军的爱将又如何!” 金尚文起身,推门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零三章:两杆枪 西凉天气时好时坏,就像是扑捉不定的女子脾气,中午侯霖还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到了晚上按理应该凉快些,可连夕阳倒映在荒土上的晖光都感觉散发着滚烫热气。 西凉民间有谚:围着火炉吃西瓜。自商道大辟之后,西瓜这只在西域才能得一见的果品在广文年间还是皇家贡品,等到越来越多的人嗅到了西域通商的挣钱机会,西瓜这果品也在和西域水土相仿的西凉州上种植生长。 阑城外有一果农挥着鞭子赶着驴车回村,远远望见几个人影冲他挥手,等走进了看发现是几个没见过装束的官军,他心里骂道一声晦气,表面还是露出憨厚笑容百般个不情愿推车上前,只希望别连车带瓜都给他推走了。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这几个官军居然给了瓜钱,这让这个活了大半把年纪的瓜农开始怀疑人生,不是说官军吃东西只管拿不叫买么?怎么还有这么傻的官军? 几个人挑了五六个十斤重的西瓜,为首的一个将军随手扔了十几个铜板,瓜农原以为是这官军大爷拿他开涮,不敢伸出手去接,那给钱的也不啰嗦,见他没动作就把铜板洒到板车里,自己扛着西瓜走了。 这时这瓜农才将信将疑的将铜板捡起,看着远去背影喊道:“多谢将军!” 他虽然只是一草民,可听村里去大城里闯荡的年轻后生说过,那些穿着气派铁甲,头盔上竖着一根往上翎羽的都是将军,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在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眼中自然更是凶神恶煞,恐惧远远大于敬畏。 这个买瓜的将军看上去年纪不大,头上却插了三根翎羽,老头寻思着这得是多大的官啊!对于只见过几个不入流小吏的他,实在想不出来。 “消消暑,这西瓜前些年还是稀罕东西,想吃上一口不知得掏多少银子,如今西凉大街小巷都有,比白菜还便宜。” 云向鸢拔出佩剑,轻轻划上一道,已经熟透的西瓜应刃而开。 郑霄云在旁笑道:“在亲王府的时候侥幸吃过那么一块,这么久了还忘不了这玩意的甘甜,酷暑之时来上那么一个,着实舒服。” 侯霖也接过一块,大口啃嚼起来,甘甜沙软,顿时觉得浑身清凉。 一个十斤重的西瓜经不起几个汉子一口,云向鸢觉得吃一个开一个麻烦,索性几刀把几个西瓜全从中砍成两瓣。 看着云向鸢狼吞虎咽的样子,连西瓜籽都嚼碎了往肚子里咽,侯霖无奈道:“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连籽都不放过。” 云向鸢头都不抬,埋在西瓜皮里回道:“你他娘的管我,老子花钱买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连着皮吃也是天经地义。” 侯霖腹诽一句你倒也得吃得下去,也就不管吃相极为不雅的云向鸢了。 几口又干掉大半个西瓜的云向鸢扯着侯霖衣襟擦嘴,不等侯霖暴起骂人他先开口道:“等等入城,我去和那个阑城县令讲道理,看能不能用金银盖过去,他要是愿意讲道理,那倒是好办,要是软硬不吃,老子也就不卖给他这个面子了,一个七品县令而已,老子六品中郎将砍死他又能如何?” 侯霖平静道:“本来就是我们理亏,能讲道理是最好。” 云向鸢略微迟疑道:“你就别去了,我一个就行。” 侯霖将露出青白瓜瓣的瓜皮随手一扔,有些不解道:“为何?” 云向鸢一副早就看破他的模样洋洋得意道:“虽然咱们接触不深,但我看人一向很准,你瞧着人畜无害跟无用书生一副德行,可情急了绝对就不讲章法和规矩,由着性子乱来,这点我没说错吧?” 侯霖冷冷的呵呵两句,想起在学士府里冲着那位高权重将军瞪眼怒眉,自知云向鸢没有说错。 云向鸢拍了拍肚子,拿起最后半个瓜,伸出舌头把几滴要留滴落地的瓜汁舔干净,一口咬下一大块继续道:“这点我可比你强多了,小事打马虎,大事不含糊。你是不是瞅着我跟个无良纨绔一样,仗着官职和家世压人?” 侯霖笑笑,心中点头表面摇头。 云向鸢也不戳破,自嘲笑道:“所以说人长两只眼睛只能看别人,看不到自己,所谓镜照骨肉,心视魂魄也就是一句似乎有道理的空话了。” 侯霖突然觉得这个表面比起市井无赖还要泼皮无耻几分的家伙肚子里还是蛮有墨水的。 “所以你跟着去,如果那县令门都不让进,面都不给见,让你在外候着,你能忍?” 侯霖点头认真道:“能!” “进去连个凳子都没,冷言风语打官腔,能忍?” 侯霖道:“能。” 云向鸢哈哈一笑,站起身道:“老子一件都不能忍,所以我能去,你不能去。” 感觉自己被耍了的侯霖倒是没生出火气,只是问道为何。 云向鸢得意神情更是不遮不掩,拍拍屁股抖落尘土道:“你这么能忍是缩头乌龟么?老子讲理那也得见到人才能讲,这县令要是敢给我摆脸子当大爷,老子就让他打肿脸装胖子的行径成真胖子。” 他故作玄虚的唏嘘一声,看着侯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成器的晚辈,语重心长道:“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有些人染色几分就想开染坊,有些人拿了好处不卖乖还想着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蛇吞象,官场上这种人尤其多,所以你得告诉他哪里是底限,触碰了有啥后果,等他瞻前顾虑后也就老实了。” 侯霖被他一席话驳的哑口无言,云向鸢看着侯霖迷茫神情开解道:“所以来时我说我们不骑马,走进城,这是给他面子,给两边台阶下,心思百般通透的人自然就明白这浅显道理,他若给面子,咱们就光礼遇,如果不给,那就先礼后兵。” 一脚踹开一块碍眼的西瓜皮,云向鸢摇头晃脑怡悦道:“老子两杆枪,一杆让女子欲罢不能,一杆让男人魂飞胆丧,这便是我云向鸢的为人处世!” ps:(12点左右还有一更,这星期app推荐,本来想存稿的估计存不成了,一天得两更。编辑那给我下了死命令,一周的app推荐要是收藏上不了1500,那就放弃我了,心酸之余还有些心疼自己,所以各位看官老爷,千万别吝啬一个收藏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弟在此磕头感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零四章:阑城 阑城。 夯土堆积的土城墙远不如长安城那般巍峨雄伟,却也有别样的沧桑气息。像这种小城地处偏远,朝廷也不会拨钱来开道一条护城河,比起长安城每日都人满为患的城门口,阑城的城门前只有几个昏昏欲睡的守城士卒,窝在城根下打着哈欠瞌睡。 一行人畅通无阻的进城后,云向鸢带着几个亲兵直奔城衙门,天下衙门朝南开,是最好找的建筑,更何况这个站在不足两丈高的城墙上就能将城中事物一览无遗的小城。 侯霖带着郑霄云在城中闲逛,惹来许多目光,陌生人在这城内实在太过扎眼,除了附近几个村落的人会来阑城外,一年也少有几个会进这座小城。 两旁低矮房屋一间隔着一间,木梁石砖黄土墙,千篇一律。一脚踩下就能扬起好大一片飞尘,侯霖想起长安的繁闹景象和陇右郡的山清水秀,长叹一口气。 两人随便走走,突然听到在这城中算是宽敞的偏僻巷子里传来一阵打闹的响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虎背熊腰,赤裸着上身的屠户汉子手里提着一个比起他要瘦弱太多的男子走出来,就如提着一只小鸡一样。男子不停的拳打脚踹这屠户,却毫无作用,最后被扔出巷子,爬起身后面有惧色往后滚爬几步,看到巷口有人,不愿丢了面子,指着屠户骂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狠话,自己觉得豪气万丈,一溜烟的跑了。 屠户铁青着脸,看到男子健步如飞转眼没了身影才鼻音极重的哼了一句。 阴暗巷中跑来一道娇弱身影,手里还揣着一块女儿家的绣花肚兜,满脸通红。 “王大哥,不用管他了,谢谢你。” 屠户满脸横肉,光脑袋壮臂膀。拍了拍手对这女子时就没这么盛气凌人,转而一脸良善开口道:“妹子!以后要这种泼皮无赖在做着下三滥的无耻事,你就直接拿我给的那根木头棒子打出去!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羸弱,我那贤弟在天之灵,想必也希望你能坚强些。” 女子听后眼眶通红,嗓音微颤道:“晓得了大哥。” 神经大条的屠户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循循教说。 侯霖一愣,认清这女子面貌正是城外巧合救下的女子,他吹了一声口哨,屠户以为又是不长眼的游闲地痞,立马转过身盛气凌人的望向他。 女子抬起头,看到是侯霖后原本就是透着红晕的两个白皙脸颊更红,她将手中肚兜藏在身后才抬起头朝着侯霖笑了笑。 碧波荡漾的眼神清澈无杂,笑不露齿,很是好看。 屠户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男子警惕问道:“怎么?大妹子你认识?” 女子点点头轻声道:“这位将军是个好人,在城外救了我一命。” 将军? 屠户看着衣着不伦不类的侯霖满脸质疑,分明是书生打扮的宽襟长袍,可偏偏袖口短窄,也没有那随风招展的裾摆,比起他贤弟那长袍纶巾的风流打扮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侯霖走上前道:“这么巧。” 女子脸皮薄,怯生生的低头嗯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屠户这才注意到侯霖身后的郑霄云,块头比起在这城中最壮实的他也毫不逊色,年轻时曾在西陲边塞杀过羌贼的他看到郑霄云走路时的动作才相信女子的话。 常年军伍的人,除去凤毛麟角的左撇子外,大多走起路时两边肩膀右边会不摆动,显得一高一低,这是因为长时间握着刀剑养成的习惯,这份自然到退出边军十年的习惯,屠户亦是如此。 屠户挠了挠脑袋,道了句:“大妹子,有事就找哥啊,我先走了。” 只剩三人在巷口,侯霖不知如何开口,而应该尽地主之谊的女子硬是站在原地许久才小声道:“将军既然走到这,就来喝杯茶吧。” 早就料到这般寒暄的侯霖立即道:“好!” 女子孤身在前,转入巷口。侯霖这才头疼,想起了那句寡妇门前事情多,琢磨着找个听起来不蹩脚的说法离开,可见到女子已经自顾自的走进去,只好硬着头皮快步跟在后面。 小巷越进越窄,又因为在城墙底下,常年见不到阳光,几颗倔强长在土墙下的绿苗也都病怏怏的枯黄。 几间土屋只有矮墙篱笆相隔,女子带路走到最深处的一个庭院,先走了进去。 侯霖跟上。 庭院不大,从门走到屋口也就十来步,一颗凉州独有的胡杨挺立茂盛,最上面的枝叶都挨到了城墙,皱摺纵横的树干上拴着一根细绳,上面搭落着许多刚洗完的衣裳,几件打着补丁的衣服掉在地上,女子上前拾起,看着还未晾干的衣服又沾染了沙土,只得扔进一旁的旧木盆,准备在搓洗一遍。 女子招手,细声细语道:“将军进屋里坐吧。”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不妥,心底暗骂自己一句,哪有寡妇招待陌生男子进屋里坐的,这可是不守妇道! 侯霖没想这么多,坦然处之,背着手走进屋内。一缕斜晖映射进房内,侯霖环视一遍,屋不大,也没太多物件,一盏油灯、一张硬通床板,上面置放着一床洗的发白的被褥,连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都没有。 女子拿出两个碗,给侯霖和郑霄云倒了一碗温水,窘迫道:“贱身家里贫寒,连口像样的茶水都没,还望将军不要介意。” 侯霖摇摇头,笑若桃花大饮一口道:“不打紧。” 这女子睫毛弯弯,低下头不敢直视,她只觉得侯霖笑起来像极了他那个冤死的夫君,触景生情下还带着几分青涩少女才有的羞容。 女子在江南那边只算中人之姿,可放到这沙尘铺天盖地的苦寒凉州,就是百里挑一的水灵姑娘,地域使然。 侯霖看到旁边一间侧屋里没有关门,能看到一书桌案台。 他好奇心起,询问道:“我能进去看看么?” 女子点头道:“将军请便。” 侯霖脚步轻缓,书屋里不沾一丝尘埃,摆放着诸多书籍,只是比起学士府里那琳琅满目的绝世孤本,这里实在是不值一提,大多书简都是随处可见的通俗读物。 书屋里干净整洁,即使女子夫君已经去世,可她还是照旧每日打扫一遍。 侯霖抬起头,看到案台上纸窗下一块用竹木简单裱起的木板上写着一句简简单单,却让他肃穆起敬的话: 挺起胸膛做人,低下头颅做事。 侯霖微微躬身一拜,嘴里吐出一字:“善!” ps(依照我编辑大哥的性子,给了好处收藏还上不了1500,是肯定要把我生吞活剥的,各位不想见到这人间惨剧,就麻烦帮个忙,我还年轻,不想死啊!最近都是两更,各位放心,我就算猝死也会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零五章:滚滚铁骑穿城过 女子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侯霖随口问一句,她思索一番在回答,几句闲聊过后就连刻意找话题不想让气氛太过冷落的侯霖都不知在提些什么好,望了望外面天色,已是昏暗,阑城里不多的几座酒馆都点上了烛火。 侯霖道了一声别,和郑霄云推门而出,在不走,就怕要被闲言碎语缠身了。男人无所谓,晚上在寡妇家里最多被骂一句登徒子,可女子的贞节经不起如此谩骂,更何况本来就没发生什么,怕这腼腆女子被人在后戳脊梁骨的侯霖脚步快上几分,头都不回的转出小巷。 女子怕被人瞧见,没做贼却有了做贼心虚的心理,哪敢迎送出巷,孤零零的素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小巷里看着两道人影离远,自己也能得过且过的一袭素衣直到侯霖身影不在,才轻轻锁好一碰就发出吱吱响声的木门,回到屋内。 她心里知道,这一别,怕是再也见不到这好心的年轻将军了,想起刚才自己有些痴迷于和她过世夫君几分神似的侯霖笑容,又悔恨的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不知羞,不害臊。 略微心疼的点起烛台,做些简单的女红刺绣为讨生计。手中针线穿插不断,心中思量也如麻线一匝一匝,心乱如麻。 她不是没有改嫁的念头,那个好心帮衬她的屠户大哥也劝过她,毕竟和夫君成亲至今还未有身孕,再如她这般年纪和在这小城中算是惊为天人的容貌,想要找个好人家不难。 她望向那间书房,想起刚才侯霖那如同她夫君身形的躬拜,轻笑一声。 要是有男子在旁,想必要被这不倾城倾国的芙蓉出水笑容倾倒。 侯霖走出小巷后,正好遇到出衙门的云向鸢,急忙赶上去问一句如何。 “妥了!本将军出马还没有摆不平的事情,这县令还算识相,也给足我面子,只是表面功夫得做到,象征性的给了五十两抚恤银子就算没事了。” 侯霖不信,狐疑目光看着正忻忻得意的云向鸢,被人看轻的他回瞪一眼:“不信你就自己去问!” 侯霖嘿嘿一笑,知道确实摆平了。 “老子可费了不少口水,那县令还特意说犒军弄了好几车酒水,不过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过城,告诉你底下的兄弟可别贪杯。” 侯霖点点头,问道:“你跟那县令究竟说了些什么?” 云向鸢愉怡笑脸僵住,转而苦涩道:“我说本将军是骑都尉中郎将云向鸢,可估计落到他耳朵里就只剩一个云字了。” 侯霖听的不大明白:“云?” “他姓金啊!” 侯霖茅塞顿开。 武威金家,天水云家。凉州七郡中最为出彩的两大世家,如今双双入平沙,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什长死活而争的面红耳赤? 云向鸢淡淡道:“还是没能逃过这个姓氏,要不是怕我家那个老头子得知我改姓气的昏厥过去,我早就改了。” 日落月升,几道人影被只剩最后一角的黄晕残阳拉的奇长。 第二日一早,报晓鸡鸣叫不过三遍,早就接到县令大人命令的守城士卒便大开城门,不少不明就里的阑城百姓仍在睡梦中被滚滚铁蹄惊醒。 云向鸢一马当先,身后骑都尉持着将号纛旗的壮汉紧随其后,马蹄踏在浮着黄沙的实地上颠簸如浮萍,马背上的云向鸢随着马身起伏前后摇摆,刹那间就从这头驰到阑城的北门。 三千铁骑,如惊雷道道,以为是地震的百姓纷纷睁开惺忪睡眼,慌张披着衣裳推门逃命,却被飞扬如沙尘暴狂卷扑面又推回家中。 这座小城百姓只见过城中那些为了糊口饭吃的守城士卒,就已经艳羡的不得了,城中哪个孩子不是趁着执勤甲士睡着后偷偷踮着脚尖跑过去摸了摸入手冰凉生冷的铁甲? 他们哪曾见过如此气焰跋扈的雄骑奔驰? 这一天,这一幕、注定成为这座小城里百姓难以忘却的景象。 待到骑都尉的三千铁骑横城而出后,已经被扬到城楼高地的灰尘还在来回翻腾,如海水汹涌。 金尚文眯着被掀起的沙土扑腾到只能微微长开的眼睛,不去看那一骑绝尘的三翎身影,不去看那一列一列整整齐齐挥鞭驰骋的重骑,只是盯着最前面那杆绣着云字的旗纛。 在他眼中,不要说这三千骑兵,就算是一万也重不过这单单的一个云字。这是大汉百年来根深蒂固的思想,能够生在这种世家里,远远强过带上十万兵。 比起这三千骑都尉不论装束还是气势都要弱上太多的侯霖军伍也缓缓入城。没有那刻意放纵战马践踏沙尘营造的彪悍气焰,更没有那地动山摇的万马奔腾之势。 可是对这小城里的百姓而言,两者带给他们的冲击力一样巨大,同样甲胄的军伍齐齐步入城街,迈步跨步如出一辙,步卒行伍两旁每隔上数十丈就有两骑持旗位于侧翼,这一军队里最常见的行伍方式足够让这帮小城百姓张口结舌。 女子被那突如其来的铁蹄滚滚早早惊醒,晚上熬至三更未睡,刚熟睡梦乡就被惊起的她即便再好的性子,也会有床气。 不敢出巷子学别人离近打量这过城军伍的她踮起脚尖,想要寻到那两个好心的将军,在心里为他们在祈祷护佑一番。可除了扑面而来的黄沙外什么也看不清,她心里哀婉一声,罢了。如果下次能见到,她一定会当面在道一句谢。 金尚文转过头,对着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县衙衙役道:“你去寻三公子,把最近的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衙役酩酊醒悟,惨白面孔朝着县令大人如木偶般点了点头,远远吊在两军身后出城而去。 金尚文拍了拍大红官袍上的灰土,看到胸口鸂鶒官补,心头上浮无名火,心高气傲的他怎能甘心这辈子就穿着这身大汉庙堂万人共穿戴的七品袍子?怎能容忍一个六品武夫在他面前颐气指使? 他低下头,嘴角幅度恰好是如他那侄子一般的冷笑。 平沙城,金家府邸。 在逃亡路上丢了太多名贵物件的金家仍旧是富可敌国,随便一间偏屋里摆放的瓷器花瓶都能引起市面上沸起轩然大波。 金泰衍一身白衣胜雪,端坐在锦丝编织的席地上闭眼假寐,旁边风铃呤呤作响,空灵悦耳,使人心境平和。 他的暴戾心性众所周知,他亲生父亲,更是金家家主多次训斥过他,让他收敛心性,多做些能除去年轻浮躁的静心打坐。 不知为何最近他二哥的死又被人重新拾起来谈论,更和他扯上了关系。暗地里他杀光了几个只知片面的通信小厮,明里为了堵住那些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者的冷言风语,他自闭宅院,就打坐在庭院里,不论晨露还是霞夕,寸步不离。 外人以为他扭转了心意,不问俗世一心去求那道家长生,要不为何学道士打坐静心平息? 谁知道表面平和的他这些天其实一点不平静。 群虎山几年的布局被一个自称是长安来的年轻都尉搅成了无子落定的烂局,承载他重望的老魏头也死了,日后极有可能成为他亲军的五百陌刀手也没了音讯。直到前些日子从苍城那边的家族眼线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群虎山的几座峰头人马跟着一个年轻书生出了山,还投奔了平叛大军。 一想到这,他脑门上的青筋都爆出,双手不停颤抖,极力压抑着怒火。 在他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刚好一个从小就买入府中的贫贱婢女送来新摘选的茶叶,被他用那入墨便通色碧绿的寒潭砚台砸的血肉横飞。熟知这位从小就视功名如己物,视人命如草芥的管家一句话也没吭,招呼着几个下人将尸体从后门搬走,再将血污清扫干净。 金泰衍突然想起那个被他亲自拖到恶犬口中成了兽粪的二哥。小时候他每当烦闷砸东西时,那些下人奴仆都不敢近前,只有这个一直将他视为亲生兄弟的二哥上前宽慰,给他当马骑,还亲手做了几个纸鸢带他出城踏春。 后来年纪稍大时,他二哥不喜读书,出去做了嫡脉里谁都瞧不起的武将莽夫,已经初懂家族里温情脉脉只对得意者的他日渐对这不成器的二哥厌恶。 那日二哥牵着一名女子的手来到他面前告诉他,这是嫂子的时候,他心中便冷笑不止。 那个只知道读死书的大哥是个病怏怏的书生,对权谋尔虞一窍不通,入不了他的眼。可这个在当时乱象丛生的凉州里执掌数千甲士的二哥成了他的心腹之患。每当听到父亲夸奖二哥时,他都是攥紧了拳头,回到自己屋邸后免不了砸上些外面人视为珍宝的稀罕物品。 还好,这个在他眼中只是仇敌的二哥冲冠一怒为红颜,中了他的歹毒恶计,身死势消。 金泰衍抬起头,看着风铃摇摆,面无表情的咬牙重声道:“都该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零六章:虫叠山 天水郡东境边。 大半个凉州的郡兵如今沿着郡境驻扎在这,似群蚁筑穴,一马平川的劲草荒原上平地拔起诸多哨台营寨,不过三十里的地界,堆积了有整整七万郡兵。 郡兵战力是凉州老百姓有目共睹的,抛开被那叛军霸王麾下精锐重骑虎骑营踏杀转辄十里的武威大败不说,连和一般叛贼暴民刀戈之争也是输赢参半,让不少凉州百姓心有戚然,难免念叨腹诽几句这些年头交的这么多赋税银钱不知道入了哪个贪官污吏的私囊。 叛军以战养兵,只要经历了几次大战活下来的兵卒都是叛军首领的宝贝疙瘩,经常有抢兵的事传出,甚至还有为了几个老兵归属大打出手的事情。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出后让朝廷军爷贻笑大方,和袍泽喝酒闲聊时总会在言语中带上些不屑的琐碎脏话戏谑而出。 其实官军这亦是如此,上过战场的校尉将军知道一个百战老兵比起十个青壮的新兵蛋更为珍贵,大多战局混乱难解难分时,这些能活下来的老兵会有经验直觉做出最为正确的判断,不乏有能够以一人之力扭转千人战局的壮举。 云向鸢三千骑都尉里那个唤做老六的贫民出身尉长,就是在一场大战中拖着已经疲软的身躯用以伤换命的方式杀死了三个和他一样无力在拿刀的贼逆,砍掉了敌军的中军大旗,原本都是摇摇欲坠的士气顿时拉开了距离,一方士气振作如长虹贯日再起,一方江河日下一触即溃。 战后从死人堆里被翻出来的老六吊着一口气,如果打扫战场的人晚上那么一炷香功夫,恐怕就没现在的骑都尉尉长了。 兵家之事,一言难以道尽。甲士战力看于精锐武艺和只做辅佐的兵器,可战场确是及天时地利人和,自古以来哪个能在史册上留下鼎鼎大名的兵家将帅没有堪舆青囊观天象的本事? 可决定胜负的仅仅在于三军之中的一口气,气存则不亡,气衰溃散无疑。 只以地理险峻,不以郡图志的边界线来安营扎寨的七万多郡兵连营土堡如兽牙参差不齐,单用战略突进来看基本踏入武威郡境,如同最锋利的獠牙咬在叛军地盘的是天水郡最为精锐的沙狐营,有左右二十里策应的八千多郡兵,有恃无恐的在武威郡内耀武扬威。 前段时间汉典城失陷,听说那骠骑将军麾下的爱将孙锐都战死,四千多平叛大营的将士少有能苟活下来的,这些郡兵没有那同病相怜的忧愁,反而觉得多日来的一口浊气呼之欲出了。 中原来的平叛士卒不是常在私下叫他们凉蛮子么?不是自诩那些叛军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么?结果如何? 听闻汉典大败后天水边境的三十里防线不仅没有加强防范以防祸事复生,反而从将官到士卒都大醉了好几日,甚至还有缺心眼的家伙在端酒畅饮时说了几句叛军弟兄不愧是我凉州健儿,这下让中原来的骡子兵知晓我凉州男子的厉害了吧。 骡子,马驴杂交之牲畜。不如马能负人奔驰,不如驴能拉磨赶车。 此言一出,大笑声更大,响彻营落。更不乏拍案叫好者,从此骡子兵就成了平叛大营十万甲士的代号。 一边骂凉蛮子,一边骂骡子兵。也难怪其实初时并没没兵马钱粮,更谈不上兵强马壮的叛军能够一头扎进武威郡后如鱼得水。 天水郡往东南角和朔云郡交接处,有一片叠嶂山峰,和凉州其余地方大致相同,有山必有义字幡,有树必有绿林汉。 只是这名做蟲叠山的绿林豪杰,比起群虎山那六座峰头峥嵘毕露的万丈豪气,实在羞于一提,别提招纳青壮动则千人下山烧村抢粮抢女人,就连遇到上百人武装的商队都得灰溜溜的等着走完才敢露面。太过窝囊惨淡了些。 蟲叠山,顾名思义,山中没有豺狼虎豹等大型山兽,唯独多虫多蛇,早上晚上瘴气遍布山野,除去这些毒物外没有能够活着在瘴气里行走的人畜。正是有了这层天然屏障,蟲叠峰的两千多草寇才能活的窝囊,却没有性命之忧。 听说七万多郡兵压境,在离着蟲叠山只有短短二十余里地扎营驻寨,蟲叠山的大当家直接一屁股从那假虎皮的头号座椅上滚下来,生怕是来找自己麻烦,等打探清楚后才安心下来,可也给底下弟兄下了禁足令,没有命令不许下山,怕被正愁没有脑袋砍的官军撞见。 就这样战战兢兢过了半个月,发现官军没有什么太大动静,已经断粮好几日的蟲叠山才放任底下兄弟出去找粮食,却也是万般叮嘱要避开官军,越远越好。 就当云向鸢和侯霖穿过阑城时,已经有大半年没碰过女人的蟲叠山大当家做贼一般从结着蛛丝网的床底案板翻出最后一口酒。往窗外瞅了几眼看到没人他才拔开酒塞深深的吸了一口,陶醉其中。 真他娘的香!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入这被千夫所指行当的人都说过这句被嚼碎的话,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大公无私的人,这蟲叠山的大当家就不相信有这种傻子,只要自己吃饱了喝足了就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学着秀才举樽吟诗的潇洒作派,这大当家也一手握着烧瓦酒壶摇头晃脑嘴里碎叨什么美人美酒,不可同得的无论之谈,结果差点没拿稳把这山上最后一口酒甩到地上。 他忙不迭的两手颤颤巍巍抱紧,贴在胸口,嘴里吐出几句凉州土腔话道:“罪过!罪过!”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他慌忙将酒壶藏到床底下,负手而立站在都是洞孔的纸窗前,装出一副高深莫测忧虑的神情。 门外山上喽啰敲门后进来,哭丧着脸道:“大当家!最后那点黄梁面也没了,旁边林子里能吃的东西弟兄们基本都搜寻遍了,就差啃树皮。” 他缓缓睁开眼,微微撇过头道:“慌什么?跟我黄楚邝这么多年的弟兄,可曾饿死过半个?一点小小磨难都经受不住?日后要有金银玉鼎砸到身上还不得被砸晕过去?” 喽啰心里诽谤一句是没饿死的,可他娘每天都有饿晕过去,被灌水灌醒的倒霉蛋。 有着文雅名字的蟲叠山大当家看着这小喽啰身形站姿一摇一摆,一瞧也是不知饿了多少顿的可怜人,心有不忍指着旁边缺了一个桌腿用石头垫起桌上的小半块干饼道:“拿去吃。” 喽啰一时觉得嗓子像是被噎住了一样,颇是感动道:“大当家……” “拿走!” 喽啰抹了抹略有湿润的眼眶,深深的一拜后抱着干饼离去,只觉得这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饼子。 他前脚一走,黄楚邙就从桌下石头后面翻出一块完整的烙饼,将房门关好又掏出酒壶,不舍得喝就光闻,再吃上一口烙饼,心满意足。 蟲叠山不同于崛起快没落也快的群虎山,匪患从未消失过,这都得益于蟲叠山林间沟壑里那生人勿近的毒瘴雾气,官府多年围剿除了落下一堆死于毒瘴的尸体外什么也没得到,再加上这蟲叠山里的山贼确实在同行内算是混吃等死不争气的类型,做不出什么让当地几个村县官老爷深恶痛绝的事来,也就由他们殚精竭虑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不过让人不敢相信的是离着蟲叠山不远处的商道过往马队,说起这蟲叠山的土匪都是竖着大拇指道句绿林中的忠义之人,从来没做过什么谋财害命的坏事,反而还经常让山上弟兄护送马队一段路程,以防其他同行来剪径。事后最多要些碎银子或者换些吃的也就心满意足。 这也难怪蟲叠山的名声在商队里出奇的好,只是最近南边朔云郡又筑起了好几道关隘,来往商队都嫌过关费要的太多,宁可绕路几十里也不愿花这冤枉钱,这才使得蟲叠山日况渐下。 所谓树大招风,蟲叠山这小媳妇过日子精打细算的独有拦路方式才使得这座山头能够存活至今,没有像其他动则屠戮满门,杀烧抢掠无恶不作的同行一样,成为官军功劳薄上的一笔一墨。 黄楚邙作为蟲叠山第五任大当家,说出来其实挺心酸。前两任一个醉后放茅从后山崖上失足跌了下去,至今尸首没找到,一个带着几个山上弟兄去城里喝花酒顺便走个青楼,结果刚进了一楼莺的闺房,裤子还没脱,就被不知从哪得知风声的官兵抓了去。 听说上刑场时吓的屁滚尿流,连那句绿林中人人都望死前能够豪迈喊出的‘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都没能喊出。 黄楚邙是真的心里替他不值,你说说,要是死前当着这么多城里人面大喊出来,再挂上咱蟲叠山的名头,多气派、多长脸啊! 他起身,心里不知纠结了多少次,才伸出舌头舔了舔酒塞,随即赶快把酒壶盖好,生怕自己一个醉在其中就把这仅剩的家当给喝了。 唉!希望能活到这个年关吧,别哪天就成了刀下亡魂。 他掏了掏自己的裆胯,觉得都快孵出蛋来了。 “兄弟在委屈你些日子,等大哥把这段时间熬过去,绝对亏待不了你!” 黄楚邙张开大腿,对着自己的‘兄弟’说道。 “真是人生疾苦啊!”他唉声叹气,一口咬掉大半个烙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零七章:分道扬镳 上 出了阑城后,路途风景葱郁了不少,也没那黄沙漫天让人张不开嘴,随着行军越来越靠近天水郡的中枢地界,路上过往的商人也越来越多。 侯霖驻足在一曲折山麓旁,遥望远处一条条被灌木丛分割开来的官道商路,心中颇是感慨。天水郡多路,来时就有所耳闻,可亲眼见到后才知道这一条条道路是怎么个多法。 条条重叠又分岔,分岔后在开偏路,偏路不过半里地在归主道,纵横交错,盘旋曲折。 正是这一条条道路,使得原本算不上富庶的天水郡一跃而成能和有着小江南之称的陇右郡相提并论,更成为了凉州七郡内上缴赋税之首。 烽烟四起,天水郡却安定如初,侯霖放眼望去,无数人影车队尽收眼底,缓慢行驶在四通八达的交通线上。 云向鸢靠在峭壁旁,半蹲着身子铺展一张天水郡地势图,少有的凝重神情,侯霖这才注意到他那个手持将号大旗的壮汉马上除了捆绑着十八支掷枪外别无他物,就只有一大袋子的地图。 “侯霖,等在过了旁边那城我们就要分开了,我奉命前往的是天水郡野谷城平原,以防叛军北进,刚好不用去和凉州那些本地郡兵打交道,乐的开心,你多保重。” 云向鸢说完犹豫片刻,竟是将手中被视为民间禁物的官制精细地势图甩给了侯霖道:“这个你留好,算是这些日子来哥哥的一份人情。” 侯霖笑道:“这就不必了吧,各城中都有郡县制图,到时我去借阅就行。” 云向鸢冷笑一声道:“你敢去借,可敢用?” 侯霖纳闷,挑了下眉示意请教。 “之前平叛大营里有一名将尉就是借了朔云郡的一张地图,奉命去一城解围,结果照着那破地图的指示妄走了二十多里地,等到那城时已经被叛军攻陷,原本按照计划是他和另一营同时南北夹击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结果被那地图害的整整晚了半天,等赶到时城破,另一和他一同解围的那营孤立无援,被叛军围歼杀了个干净,气的这仁兄回去把给他借图的县令鞭杀致死,结果那县令是和朔云郡哪个大人有些亲戚关系,事情闹大后骠骑将军不得不把这个将尉发配冲阵死士中,不过算他命大,听说现在还活蹦乱跳着呢。” 每逢大战,必有一部分将士要去先趟那拒马陷阱埋伏,冒着最为凌厉的头三波箭雨陷阵,此等将士被称为敢当死士。大多都是犯了军令的兵卒戴罪立功。 敢当死士阵亡率之高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一场大仗下来十个里面能有一个活下来都算是极高的存率。 侯霖愕然,随即改口问道:“像你这种估计没少进死士营吧。” 云向鸢呵呵一笑不作答,旁边老六插嘴颇是引以为傲道:“我家将军三进死士营不死,陷阵武艺自然没得说。” 云向鸢怒目而视,带着威胁口吻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少他娘的在这乱拍老子马屁!” 老六吐了吐舌头,转过身颠着一身沉重扎甲回到马背上。 “少在这学娘们惺惺作态,别人想要老子还不给呢,之所以这次出奇大方,其实还是有事相求。” 云向鸢赶走老六后,凑到侯霖身旁压低声音道。 三句话便露出狐狸尾巴的云向鸢往侯霖身上拱了拱,侯霖立马身姿轻盈的拉开几个身段的距离,指着云向鸢一脸嫌弃道:“我不学娘们惺惺作态,你可也别学女子搔首弄姿。” 觉得受到莫大屈辱的云向鸢耸耷着脑袋骂道:“去你娘的!我认真说,那个使枪的汉子能不能借我些时日?我底下几个尉长沙场功夫只能说不俗,比起你底下的几个差的太多,天底下的便宜不能都让你一人占去吧?” 侯霖下意识的一皱眉,不悦道:“你自己去问,若是他愿意跟你走,我拦也拦不下来,再说人家又不是物件,就你刚用借这个字眼让他听到了不把你挑在枪尖上才奇了怪了!” 假装没听到侯霖后半句话的云向鸢像是得了圣旨一样屁颠屁颠往行伍后面跑去,还真要去问问王彦章愿不愿意与他同往。 一直在旁默不吭声看戏的荣孟起看到云向鸢走远后才开口道:“舍得?” 侯霖翻了个白眼道:“这句话你之前就问过我,有舍才有得,天底下没有一定是囊中之物的事情,就像金家三公子不是以为群虎山势在必得么?” “而且谁说王彦章会答应与他同去,倒不是说我跟他关系有多牢靠,只是他底下这么多弟兄还得仪仗我来照顾,思来想去也想不通他会和云向鸢走的。” 荣孟起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指了指侯霖手中握着的地图道:“你舍了一冲锋陷阵的将才,就得到一张地图?” 已经习惯他这一针见血的毒嘴,侯霖实在提不起精神瞪他一眼,敷衍的点了点头随他怎么去说。 过了一会云向鸢还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跑回来骂道:“你他娘的对他有多好啊?老子都许诺一顶七品将军的官职都没能把他诓骗走,难道你跟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力与荣孟起做口舌之辩的侯霖听到这话后提起一口气就破声骂道:“你他娘的才是有那断袖之癖吧!要不怎地整天挂在嘴边嘟囔个不停?” 云向鸢没想到侯霖反应这么大,往后躲了躲,干咳两声道:“不和你瞎扯了,我带着骑都尉先行一步,以后见面机会多着呢。” 侯霖还欲开口,云向鸢向后一招手,牛角号声震耳欲聋,三千骑都尉重甲齐齐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荣孟起袖摆随着扬起的飞尘悠悠飘起,等到尘烟散尽他才擦了擦粘在嘴唇上的沙砾道:“接下来怎么办?” 心中早有打算的侯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自晨时到黄昏从未有过停歇的车水马龙悠然开口:“既然要趟这浑水,那想不沾泥泞是不可能的,你觉得叛军西进天水郡的可能性大不大?” 荣孟起反问:“若你是那个霸王,一面是朝廷精锐的十万甲士,一面是本地七万郡兵,你会怎么选?” 侯霖笑笑,两人心里都已心知肚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零八章:分道扬镳 下 骑都尉已走了一个时辰,侯霖一行人还在原地歇息,他招来其余两营的尉长,几个人就地盘膝而坐。 侯霖率先开门见山道:“我们此行目的,是协助凉州本地郡兵防范天水郡内的贼寇作乱,没有实打实的目的,不过各位心里应该清楚,既然七万郡兵聚集在天水郡边境上,就说明这地方不太平,叛军战力各位应该也有所耳闻,我就不赘述了。” 几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侯霖拿出云向鸢给他的天水郡地势图,发现上面除了重要关隘和中枢要城外,一些村县都未标明,上面描摹的尽是天水郡的丛山峻岭和江河流向。 他心底骂了一遍云向鸢,照着地势图的大概拿起一根树杈在地上划出大致的一个天水郡轮廓。 “为了别到时候跟叛军对上面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特意给几位商量一下,仅比天水郡府城要稍差些的三秦城周围有好几股匪寇,正好给我们练兵用,知道各位以前都是杀过人的好汉,不过沙场与山林间的纠缠,还是大有不同。” 侯霖转过头问道在场唯一站着身子的郑霄云道:“你是御林军出身,给几位尉长说道说道?” 郑霄云应诺一声,声音洪亮道:“所谓沙场布阵,四奇四正,分如雷霆,合为乌云。阵法之多各位尉长也都应该多多少少听说过些,单拿我御林军的明光阵来说,合为铁莲花,分为莲针伤敌,其步履一致,大槊横行每一步都得按照章法来,否则阵型不乱也散。” 几个尉长都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的主,听的雨里雾里,只有荣孟起闭着眼睛仔细咬字倾听,只觉得韵味无穷。 侯霖看着几个尉长脸上的为难神色就知道这种纸上谈兵想要让他们搞懂太过强差人意。 他打了个呵呵道:“几位见识过那五百陌刀手的厉害吧,其实说这么多,就是想给诸位点明练兵的重要性,就如那句话,沙场上流汗,总比战场上流血要好,汗流的多,血就流的少。” 千胥听后拱手道:“侯当家……侯都尉说什么,我们几个做什么,我们几个都是粗人,让我们提刀杀人可以,可如果说正儿八经去练底下这帮兄弟,确实没什么经验,以前在山上为寇时,最多也让弟兄们提着竹矛木剑砍砍木桩子,要不顺着山路跑几圈,真的不懂。” 侯霖指了指在旁低着头两袖翩翩的荣孟起笑道:“没事,我懂的也都是纸上谈兵之说,不过这位是行家,各位听他的就行了。” 荣孟起见侯霖指着他,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想要练出精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且不说我麾下这五百陌刀手装备远甚两营,每日三餐必得见荤腥,否则哪有力气如你所说的那般的流汗。” 被他一语塞的侯霖有些窘迫,敲打敲打自己脑门,更像是安慰自己道:“总会有的,先苦后甜才甘的清爽嘛。” 几位尉长散去,继续上路。 旁边目光所致的商道上过往车队络绎不绝,可官道上确实畅通无阻,再有权势的商贾也不敢私走官道,这可是砍头诛族的大罪,如今又是狼烟世道,即便堵一堵也总比掉脑袋要好。 侯霖转头问道旁边扛着大旗的郑霄云:“你们御林军平日操练是如何?” 郑霄云不假思索道:“负重三十斤绕着长安城外的郊野行军十里,在着轻甲用裹着铁皮的木槊对抗,前十名有赏,后十名有罚,我刚入御林军那阵可没少吃苦,那时候身子淡薄,经常垫底,就被尉长吊在马尾巴后面跟着马跑,一日下来鼻青脸肿跟快死了差不多。” 郑霄云顿了顿,将手中大旗抛到另一只肩膀上靠着继续道:“你别想着用御林军的练军方式操练这四千人,别说这其中开销如今负担不起,你若真敢如此搞,估计不到十日就会有逃兵了,你以为铁马横槊,明光破敌的御林军只是虚名么?” 兴许是想起刚入凉州时遭遇的那场埋伏,郑霄云讪讪道:“现在因为不少世家子弟都想搏一份沙场功名,不比以前,可那大槊的锋利依旧不比我当时要逊色。” 侯霖一阵头疼,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在苍城外大营拨给的粮食撑不了几日,等到了三秦城后还得点头哈腰的跟当地官吏套近乎,要不连军粮都凑不够。 凉州本地郡兵从未缺过粮食,而有着骠骑将军撑腰的十万甲士更不用杞人忧天。 可如同后娘生没娘养的侯霖处境是骑虎难下,尴尬至极。 天阴多云却不见落雨。侯霖仰天长叹一声,当初只是拖着几十号难民四处流浪就总觉得熬不过明天,今时带着四千多弟兄更是举步维艰。 “真难……” 他喟叹一句,紧了紧身上衣服,伏在马背上小寐,原本马术平常的他这些日子来倒是得心应手太多,虽然还做不出如同秦舞阳那般在急驰奔腾中挥舞几十斤重兵器的壮举,却也能在缓缓而行的马背上安稳小睡一会。 荣孟起左手手指敲打右手手背,看着侯霖疲惫瘫在马背的身影,不知想些什么。 距离三秦城不过三十里的凉州郡兵大营。 数百甲胄鲜明的西凉精锐骑卒护送着一顶四舆轿停在中军辕门前。早已等候多时的凉州监军秦朗立即单膝跪地横拳在胸道:“末将秦朗!恭迎刺史大人!” 轿子虽停,可不见帘帐拉开,里面的人低嗯一声,沙哑嗓音传出:“秦将军,南线有骠骑将军的十万精锐驻守,想必贼子不敢妄动,可是以往战事就连我凉州百姓都对郡兵的战力都颇有微词,本刺史就不得不往这郡境走上一圈,顺便给各位将军提个醒。” 秦朗身后如他一同跪地行礼的将校俱是心神一惊,将头埋的更低。 狂风席卷,戈壁淘沙。 一只纯黑色的厚底官靴从轿中踏出:“那就劳烦几位将军带着本刺史在军营里转上一转,看看我凉州男儿是否有秦将军在信中说的那般雄武。” 持一州政令的梅忍怀才至不惑之年,他扶着轿杆走出,两旁甲士尽皆伏首跪地。 算得上清逸俊朗面容的梅忍怀见到此番场景,心里默念他年轻时所做的一句诗词: 吾威及四海,匹夫尽俯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零九章:三秦城 三秦城,千年老城。 在大汉版图还没将此处纳入时,此城便已存在,如今城中仍有千年前的古迹尚存。 传闻凉州为三秦之地,而如今的三秦城是当初秦部落的都城,大殷王朝歌刀锋所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荡山一战将秦部落首领与族中男子屠杀殆尽,三秦城里只有妇孺老幼,不足千人,还是死守城池一日才被攻破。 大怒之下的朝歌火烧三秦城,才使得千年之后的今天,三秦城里所谓的古迹建筑都只是些断壁残垣。 三秦城坐落在渭西平原之上,如今虽然不复往日盛况,可有着秦部落遗迹的招牌做噱头,城中慕名而来的游客熙熙攘攘。不过大多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脾气在暴躁些的更是指着三秦城的城名牌匾大骂一通,所谓的古秦遗迹不过就是几块黄土破墙,还被煞有其事的城中甲士立起栅栏隔开,以防有人上前把这遗存千年的城墙给摸塌了。 唯一保存完好的只有城中央的一座鼓楼,高五丈,原本用黄土堆砌聚起,后面官府怕这黄土楼体经不起风吹日晒,就在鼓楼周围用石板又围了一圈,倒是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使得这唯一能让远道而来的游客,见识到千年前古秦风土人情的古迹有些不伦不类。 还好鼓楼上那个历经千年风霜的大秦战鼓完好无损,鼓皮是用不知从什么野兽身上剥下的兽皮制成,千年岁月,沧海桑田,这鼓皮仍旧绷紧,没有半点松弛。 听说前几年凉州刺史梅忍怀来这三秦城中,登上了鼓楼,并亲自敲响这千年战鼓,只是鼓槌轻轻碰到鼓面上,便是满城可闻的雷鸣声,吓的刚刚受旨成这一方封疆大吏的刺史大人险些从鼓楼上失足落下去。 渭西平原的风沙比起凉州七郡中最贫苦的东羌郡也丝毫不逊,凭空在这广阔荒野上出现的呼啸狂风,就像刀子一样割在人的皮肤上,让人吃痛的紧。原本渭水有一条分支直插流入这渭西平原,如今三秦城外还可以看到这条古河道,当初波光粼粼的河流如今只剩下杂草和沙石堆积在内。 凉州刺史府里的藏库最深处,还存放着一卷景运年间绘制的天水郡图,上面清晰的画出这渭水分支的流向,证明这里也曾是鱼米之乡。 三秦城外的荒原上。 突然发了脾气的老天爷阴沉着脸,可也不见动怒给这已经三载没见过甘露的苦寒之地降上一场倾盆大雨。 四面八方的狂风呼啸,侯霖几乎蜷缩在马背上,将身上淡薄的衣裳使劲裹了裹,袒露出来的手背顿时被风刀子剐的通红。 底下脚力不俗的骏马也睁不开一双铜灯大小的眼睛,迎着风沙鬃毛直立,在狂风中左右摆动。 身后那些仅靠一双脚的汉子更是艰难,每走一步都要被大风撕扯的步履蹒跚,几乎每个人都是咬着牙往前顶,只觉得比爬上那千仞高峰还要费劲。 等到风沙小些时候,侯霖这才吐出满嘴的沙砾,这些日子早就没了那些讲究,顺手抽出衣袖在嘴边抹上一把,抬头一望,三秦城近在咫尺。 侯霖不仅没有露出喜悦神情,反而哀声叹了口气,转过头问向比起他还要狼狈些的荣孟起道:“你目测下,大概还有多远?” 荣孟起眯着眼,睫毛上都沾着细不可见的细微沙砾,他抬头张嘴,只觉得风刀里包着无数沙砾往他嘴里猛塞。 狼狈的低下头,靠在马颈鬃毛旁,两道摆袖也没了往日如仙人羽衣飘飘的出尘韵味,被风撕卷的像郑霄云手中大旗一般猎猎作响。 呼呼风过,荣孟起躲在马颈后扯着嗓子喊道:“估计还有半日才能到!” 侯霖将束发的木簪重新插好,看着身后长伍几乎是以爬的速度往前面那座看似不远的城池缓缓移动。 望山跑死马,瞧着真切的三秦城城墙轮廓,天知道还有几十里才真正看到城楼。虽然不比商队里常常说道的海市蜃楼要虚无缥缈,却也是让人跑到死也难摸到边。 三秦城内,说话管用的不是七品县令,而是随着郡兵开拔天水东境同来的五品凉州别驾王阐。 原本在三秦城内一言九鼎的七品县令坐在客席上陪笑,看着官职比他高上两个品级的别驾大人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翻阅几本视为珍藏的孤本书籍,只觉得笑脸僵硬,笑的凄凉。 官场上的逢迎谄媚三言两语道不尽,连心爱美妾都有人能嬉笑送出,只为博得上司欢愉,更何况是几本死物的书籍。 三秦城的县令看到上司对他这几本搜寻多年,费尽功夫找来的孤本爱不释手,已经狠下心准备赠予他了。 当官为政多年,之前有着敢为天下百姓言的高大志向,却沉浸官场尔虞我诈中不得不同流合污的县令,从一个书呆子逐渐修炼成了一个老狐狸。 县令心头里对这年纪相仿的上司其实满是敬佩,居然能弯下膝盖叫金家一嫡系子弟一声干爹,这份寄人篱下后飞黄腾达的取巧功夫,不得不让他佩服。 自称是金家门生的别驾大人余光扫了这县令一眼,随口道:“听说骠骑将军麾下最精锐的骑都尉开赴天水郡来,随行的还有一支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四千军伍?” 县令立马回道:“是、下官听闻是陇右郡那边的山贼被招安,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对于这白白送来的四千多能战汉子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在金家面前奴颜婢膝的王阐冷哼一声,县令立即紧闭住嘴唇,不敢言语。 “能战和善战,可是天壤之别。” 可怜这县令大人不知王阐究竟想说些什么,只好笑着称是。 王阐合上这几本有价无市的孤本,竟是大发慈悲的没有笑纳入袖,反而让县令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骠骑将军未免太小瞧我凉州男儿了,刺史大人对此心中估计也多有愤慨,否则也不会屈身前往郡境边上瞅一眼。” 王阐眼神轻蔑,眸子望向不敢直视他的县令道:“刺史大人现在可是离这不远,三秦城外那三股土匪响马,难道县令大人就要这样放任下去?” 县令听后只觉得脑门子冒冷汗,哪还敢坐在席位上,颤颤巍巍站起身后拱手道:“别驾大人明鉴,非是下官怠慢,三秦城里甲士不过百,如何能够剿灭数千的匪寇?” 王阐笑道:“县令大人不必这么紧张嘛,本官也就是随口一说,你我交情不错,有些话怕县令大人听不明白,我就给你点透了;若是刺史大人心血来潮往三秦城来,恰好遇到那匪寇,该当是好?” 县令面如死灰,跪伏在地上悲声道:“请大人教我!” 最喜欢别人这副走投无路样子的王阐笑容满面,不紧不慢道:“凉州动乱,刺史大人便上书一封奏往朝廷,天子下诏命骠骑将军带着中原数万精锐进七郡平暴民,此举在我凉州本地官绅看来,无非就是借力打力之意,县令大人何不效仿?请不动骠骑将军,难不成还搬不来那三千重骑的骑都尉?” 跪伏在下的县令身躯微微拱起,若有所思。 王阐大笑几声,上前走到深埋脑袋的县令旁边,停住脚步轻声细语:“你啊你、在官场爬摸滚打这么多年,怎么这点事情都转不过弯?” 王阐畅快远去,直到听不到别驾大人的脚步声,三秦城县令才站起身,目光呆滞。一盏茶的功夫后想通了才笑颜逐开。 城外一缕旭光拨云见日,透过厚厚的乌云雾霾,直射到乱石铺地的荒野上。 风沙渐小后,侯霖从马背上摔落在地,双手撑着咯手石地喘着粗气,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再无半点力气爬起身来。 荣孟起比他稍好些,理了理被呼啸狂风吹散的凌乱发丝,转过身沙哑道:“歇息片刻!” 众人只觉得如释重负,几乎同一时间内瘫倒在地,传来阵阵呻吟酸痛声。 荣孟起深吸一口气,脚步沉重走到侯霖身旁一屁股坐下,侯霖指着和他一般狼狈的众人笑看荣孟起:“你说我们这样的队伍,怎么去和人拼杀?” 荣孟起抛给侯霖一个水囊,将衣襟里的沙石抖落在地道:“我这些日子又仔细清点了一遍,发现我们缺的东西太多,弓弩箭支不说,两大营里还有人拿着竹矛锈剑,跟一般山贼撞上也就算了,如果碰到霸王手底下的叛军,到时候就只能看谁跑得快了。” 侯霖苦笑,指了指和之前看上去一样远近的三秦城轮廓:“去那里借,什么粮草辎重,战马物需,大不了给人装装孙子,这些天跟云向鸢别的没学来,起码懂了一条;装孙子示弱总比假清高挨饿要好。在阑城时看到这么一句话:挺起胸膛做人,低下头颅做事。现在想想,哪有这么潇洒的人,人生在世免不了低下头颅点头哈腰,自从来了凉州后我才明白,之前看的那些圣贤书都是说空话,乱放屁!” 荣孟起摇摇头:“也不尽然。” 侯霖唏嘘一句:“当年大言不惭万户侯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祝各位看官老爷新年新气象! 汉广文九年二月,瑞雪纷纷,春节刚过,长安城里银装素裹,正值壮年的广文帝刘骥于大雪天出宫,除了四名近侍外,连母仪天下的皇后都不知。 此行隐秘,自然没有龙辇和禁卫军浩浩荡荡的从奉天门排行,广文帝刘骥绕过御花园,从后宫一名宠爱妃嫔的庭院翻墙而出。 这件事传出去估计会让无数人大跌眼镜,一国之君居然在不惑之年翻墙出宫,这件事广文帝至死都没给人讲过,至于那随他出宫的四名近侍更是捂紧嘴巴,之后连酒都不敢沾一滴,生怕酒后将这不怎么光彩的事情讲漏。 位居秉笔司监的王挺弯下腰,天子就踩在他背上翻出了这朱墙深宫。 刘骥翻出后不由的笑出声,估计他是天底下头一位在壮年时翻墙出宫的天子吧。 “陛下?” 一声尖锐却不刺耳的声音从厚重的朱墙内传出,刘骥跺跺脚,将金丝缠履上的雪抖掉,轻轻的嗯了一声,让墙内的四个人心安。 “陛下,我们这次出宫是去哪?” 一个年纪不大,脸上还未褪去稚气的小太监问道,旁边两鬓早已斑白的王挺瞪了这小太监一眼,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 刘怀看到后也浅笑,偌大的一个皇城敢在他面前如此逾越的也只有这个小太监了,那些官宦们私底下的议论刘骥多少也听到一些,无非就是什么圣恩一石,这名叫郑怀恩的小太监一人分去八斗的酸话。 “去找叶荆岚,有个事情要和他商量一下。” 四个近侍跟在刘骥身后,默不作声。 大年初的长安街头偶有路人,这盛世天下的百姓大多在佳节之际团圆在家中看着窗外风雪交加,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别有一番惬意,一年四季春苗、夏雨、秋叶、冬雪,只有在大雪纷飞的季节他们才能好好的休息一番。 “陛下为何不传旨召叶大叔进宫呢?” 小太监郑怀恩若有所思,反问起刘怀,王挺一把拉住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在多嘴,天子一怒,又岂是他们这些做下人可承受的。 刘骥对王挺摇摇头,示意没有关系,真龙天子向来爱自称孤家寡人,又有多少是自己导致的?伴君如伴虎,喜怒无常却怨天尤人,刘骥对史书上这些帝王唾之以鼻,执掌天下却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又何其悲哀? 所以在私底下就算交好的几个臣子或宦官和他聊聊趣事,扯扯家常他都不拒,这才略惯坏了这个他向来宠溺的小太监。 “下旨召你叶大叔进宫,马上就会被那些人的眼线盯住,明天朕得批不知多少谏书奏折,就又得让你通宵在旁侍候添油磨墨了。” 郑怀恩清秀面容露出愁苦之色道:“那还是偷溜出的好。” 另两名近侍听后偷笑,王挺摇了摇头,对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子彻底无奈了。 刘骥身材高大,负手踏雪前行,表面从容,心里却有斩不尽的烦恼忧愁,他想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却连第一步都未能迈出,说来可笑,这天下都是他的,却处处被那些自称书香门第,世代华贵的世族掣肘,谋划了近一年的方案不过刚提起三句,就被那些口中永远是为了大汉江山社稷着想的‘贤臣志士’否决。 这也是为何和刘骥私底下关系交好的大臣皆出自寒门的原因。 广文二十年,最让人惊奇的向来出彩的世家俊杰不怎么出彩,反而是出身贫苦的寒门士子在这二十年崭露峥嵘。 长安城南的一处小宅,比起围绕皇城的那些府邸庄园简直不值一提,既没有名匠雕刻的鬼斧神工,也没有书圣起笔的珍藏摹描。 两个人围着一个冒着火星飞灰的石炉取暖,身后四个人侍立在旁,连一向没个正经的郑怀恩也神色恭敬杵在一边。 屋内一览无遗,除了堆在床榻上的几叠竹简外再无它物。 郑怀恩摩挲着双手,看着火炉旁的两人,一人是这九州山河之主,另一人则被世人称为神鬼之谋的叶荆岚。 叶荆岚一身黑衣蓝冠,脸色苍白,幼时风寒生了病根,所以身体向来不好,可就这么一个连骑马都做不到的病秧子,却让长安城里所有的世族深深忌惮。 “朕幼时就有这个想法了,逐骑弯弓,驰骋草原,想来都是一件畅快的事情。” 叶荆岚两只手几乎要贴到石炉上,却还是冰的骇人,他听后嘴角上扬,笑的邪魅。 “怎么?陛下今日早朝不顺?” 叶荆岚面对帝王时也丝毫不胆怯,还敢公然在他面前揣测其心思,虽然早就知这位最擅谋计的先生和圣上关系不一般,王挺却还是为他捏把汗。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刘骥苦笑,将身上昂贵的白貂尾服递给叶荆岚,后者也不谦让,更没有像寻常大臣得此殊荣后露出一副痛哭流涕,下一秒似乎就要为国捐躯的表情,只是很平常的接过,连句道谢都没有。 王挺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帝王心思了。 “那些看待家族利益远在朝廷之上的世家中人也就算了,真正让朕伤心的还是姬城鸣,我对他的寄望,是能在那一本道尽千年盛衰的史书上留下十页!” 叶荆岚听到后也轻叹一口气,哪个不认为姬城鸣必定能腰束玉带,位极人臣,姬城鸣的才学就连帝师郑重忠都赞口不绝,称中兴大汉之任,非他不可属。 “难道朕的决策真是错的么?”圣明善断的广文帝这时也动摇,看向叶荆岚。 “幽州边境百年战火不绝,数以万计的大汉子民被北掠草原,命如草芥,至死都不能归乡。” 刘骥闭上眼睛,默默不语。 “多少英灵黯然战死亡魂不安,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身体羸弱的叶荆岚说这话时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 “除了陛下,又有谁能替他们做主?” 刘骥真龙睁眸,天子威严显露无疑,惊的在旁四人跪伏在地。 叶荆岚喘口气,继续道:“大汉养息近百年,国库丰足,年年都有成山的粮食坏在粮库,还未见过光的宝刀锈死武库,又如何不能北征?” “大汉数代帝王都对这些世家礼让三分,正是如此才造成如今这局面,陛下若不制止,只恐百年前的诸侯之乱会重演。” 叶荆岚咳嗽不止,脸憋的通红还想说些什么。 刘骥握紧拳头,跪在一旁的王挺此时大气不敢出一声,这个看上去清秀体弱的先生说出的话,哪句不是石破天惊? “你说的对,匈奴越来越过份了,那些倚仗祖上功绩的世家更是跋扈,他们似乎忘了这天下姓什么,只想从朕手中要走权势,却丝毫不想付出,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至于姬城鸣的策论,其实并非行不通。”叶荆岚说道,他心中惋惜,姬城鸣就像一块上好的玉石,价值连城,只是还未雕琢,性子太直,又刚烈如火,视天下为己任,却从不琢磨帝王心思,这才会身败名裂被乱棍赶出长安。面前这个皇帝,叶荆岚在熟悉不过,好说话时就算在他龙椅上打滚都没关系,盛怒之下那被扒了人皮晾在城郊的皇亲国戚就是最好的说明。 “先生……” 叶荆岚点头,还没等天子发话就说:“圣上放心,此征我会随行,出谋划策定乾坤,运筹帷幄至千里,非是叶荆岚夸大,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没人能强过我。” 风雪漫天的这天,广文帝刘骥朝着黑衣寒士叶荆岚鞠礼一躬。 汉广文九年年关刚过,金銮殿上一旨皇诏掀起轩然大波,还在自家府邸观梅望雪吃汤圆的两世老臣崔盛羽听到后当即扔下了手中玉盏,几乎连滚带爬的冒着严寒到宫外面圣,足足站了两个时辰却未能一见龙颜。 第二日早朝,数十名大臣联名上书,连一直支持广文帝的九卿都不惜触怒天子,谏书中的言词几乎可以作刀杀人了。 至于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台更是二十多名谏官以血为墨,三公出面携带满朝官员的谏书,力争要让广文帝收起那份御驾亲征匈奴的心思,却被禁卫军拦在了后宫外。 整个长安瞬间都起来,大街小巷皆谈论这事,底层的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幽州常有边境祸事传来,不知多少热血男儿义愤填膺,只恨不能持长缨,策骏马,上阵杀敌。 大汉已经近百年没大动兵戈了,空养九州郡兵百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说法都不准确,应该说养兵百年,用兵一朝。 还有不少大臣观望不定,不知天子到底如何想的,在旁冷眼旁观,既不做打破脑袋也不后退的铁骨忠臣,也不做肯定会被万人唾骂的应势小人,但到了第二日,这些本想隔岸观火的中立大臣却发现火有燎原之势。 权倾朝野的大司徒亲自下发请帖,邀长安所有六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上谏,这下算是真的捅穿了马蜂窝,谁不知大司徒林卿之是三世老臣?前朝天福先帝驾崩前仅剩的顾命大臣,单是在他膝下学说的士子就有千人,动一动脚,就能让天下士林刮起一片虎风。 天底下做官的士子都知道天子可以冒犯,可三公是名副其实的老虎屁股,进谏天子好歹还能被后人传颂是不畏皇权的傲骨正气,可如果被三公惦记上了,那就只能悄然无声的夹着尾巴离开长安。 广文帝是做好了准备迎接天下所有刀笔吏的口诛笔伐,却不想这才刚刚下旨,不过半天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免有些惶恐,可从近侍口中得知那个连他都得礼遇有加的甲子老臣邀请百官觐见,他坐在龙椅上的身躯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本还心中还有几分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他想起过年时叶荆岚的话,更加深以为然。 金口无虚言的天子诏书也敢违逆,你们还把朕当皇帝么?朕往日对你们言听计从,不过是要你们出点钱财,就要死要活了?可知北塞将士可是用血肉之躯抵住匈奴铁骑换得你们睡的香甜安稳? 当天晚上,奉天门外多了两排仪仗,而一直支持广文帝的黑衣寒士叶荆岚深夜潜入宫中,与广文帝促膝长谈,更加坚定了广文帝的信念。 “天底下的百姓都希望陛下打这场仗,扬我大汉国威,而这些以江山社稷为重的朝廷官员却阻挠,陛下是相信万民所请?还是心有私欲的诸位大人?” 广文帝两眼布满血丝,一夜未眠。 第二天,广文二十年中最为让人膛目结舌的一天来到了。 数百名红袍里夹杂着少许黑袍官员一排排的朝着早朝路线走到奉天门外,第一排玉带金丝,衣服上绣着仙鹤腾空的红袍白发大司徒看到奉天门旁两排仪仗,冷哼出声,对一旁一样位高权重的大司空道:“当年那个老夫怀里襁褓如今倒也有了做九五之尊的样子!” 两人冷笑,皆是不屑。 身后那些五六品的官员大多都变了脸色,向来和善的天子看来这下是要动真格的了,有不少滑头已经准备脚下抹油,却发现身后御道被两个谏官拦住。 “今日谁若敢怯去,将来《奸臣录》里必有其名!” 彻底没了后路,被硬拉来壮声势来的大臣欲哭无泪,可迫于形势,只能夹杂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 奉天门打开,秉笔司监王挺身后跟着几十名禁卫军,看到面前黑压压的人影,面色苍白。 “诸位大人,圣上主意已定,还请回吧,今日不早朝。” 大司徒年迈却踏出坚定步伐,睥睨王挺道:“天子呢?让他出来搭话!” 王挺大惊失色,难道这群大臣真要以下犯上? 大司徒一撩官袍,跪倒在奉天门外,御道后四名仆从抬棺放在他身旁。 ”臣!林卿之!死谏天子,断不可出兵北征匈奴,此举动摇我大汉百年太平,望圣上裁决,望日月明鉴!” 几百大臣都跪倒在地,呼声如浪潮奔涌,饶是王挺身后虎背熊腰的禁卫军士见此阵势也都为之心颤。 正当此时,郑怀恩手里捧着一道圣旨一路小跑到王挺身旁,气喘吁吁宣道:“天子有令!百官速速退去!三声之后,再有冥顽不化者,仪仗候之!” 稚嫩的尖细嗓声在朱墙内扩散,几个早已汗流浃背的官员手臂一软,吓趴在了地上。 一行鲜血从大司徒林卿之满是皱纹的额头上留出,他抬起头,望着两腿打颤不已的郑怀恩笑出声:“老夫成化年间进士,大风大浪五十载,成化十年的后宫刺妃,天福三年的廷尉冤案!这世道、老夫何事没有见过?只恨空度虚年,没尽人臣之道,若是圣恩浩荡,就让老臣今日名留青史吧!” 郑怀恩只是死盯着手上圣旨,强忍着恐惧几乎扯着嗓子喊道:“一声!” 王挺点头,身后重甲森森的禁卫军抄起两旁仪仗,将跪拜的大臣们团团围住。 林卿之老泪纵流,却肆声大笑,在他带动下,身后百名文武官员也都咬着牙伏在地上,纹丝不动。 郑怀恩脸上的汗珠倾泻,两只手几乎已经握不住圣旨:“两声!” 少保明安站起身将官帽扔掉,高声道:“大汉养士千年!仗节死义、只在今日!” 郑怀恩手中圣旨掉到地上,用尽力气嘶喊: “三声!” 他像浑身力气被抽空一般,坐倒在地上,怔怔发呆。 禁卫军士拿起仪仗,朝着黑压压的人影挥舞下去。 肆骂声、哭喊声,大笑声。 …… 御书房内。 广文帝刘骥几乎是瘫倒在龙椅之上,今日的行为,在他看来比举国之力征讨匈奴更是动摇国本,奉天门外那些正在仪仗下打滚哀嚎的百官哪一个身后不都有一方势力,今日奉天门的事情传出去,足以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一旁赐坐的叶荆岚一脸风轻云淡,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他站起身对广文帝笑道:“恭喜圣上,此举足够让天下人看到陛下的决心,九州内、再无劝阻。” 广文帝看了一眼叶荆岚,没有吭气。 叶荆岚知道这天子如今心里一定懊恼不已,于是正色道:“陛下可知道?远去北塞与匈奴人打仗的可不是这群掏点银子就像割肉一般的‘贤臣’”。 广文帝破天荒的露出这几日第一个笑容。 “我相信,天底下的百姓是支持陛下打这场仗的。” “朕知道,朕既然敢下诏在奉天门外设仪仗,自然也想过如果北征不力、甚至惨败的后果。” 广文帝深呼一口气:“朕比那些嘴上说着死谏的大臣更有决死的信心。要是北征失败,朕就准备以死安天下民愤,难道天底下谁的头颅,能比朕的还要珍贵?” 叶荆岚听后站直了身姿,对着面前帝王郑重一拜。 “寒衣叶荆岚,替北境十万将士、替幽州千万百姓谢恩!” 广文九年夏至,幽州上谷郡。 百年来大汉最为浩大的一场战争在广文帝刘骥御驾北上幽州拉开了序幕。 由布衣名士叶荆岚一手策划,调用三州精锐二十万,及刘怀从长安带走的三万御林军和作为他皇帐禁卫的禁卫军三千作为北伐的主力。 在刘骥第一天到达上谷郡时,一天之内连续七道御诏发出,整个中原和幽冀二州悠闲惯了的大人们顿时忙的焦头烂额。 奉天门仪仗一事,虽不说打的世族心服口服,但哪还有一个身后牵扯着无数势力的世族贵人胆敢在站出来说一句话。 那天从奉天门外拖走的十几具尸体和几十名至今还在家中休养的大人就是前车之鉴,连三世老臣林卿之都晚节不保,被乱棍打死。 白髯赤血,尸首送到林府时,他过了不惑之年的长子甚至连尸首都不敢认领,只是带着林家百口跪谢龙恩,第二日便变卖长安所有家产,回齐鲁老家,让多少沾着书香门第之称的世族心惊胆战。 一时间,长安街头都见不到平日卖弄才学的那些公子爷,连青楼牌坊里都冷清下来,一时倒沉寂了不少。 表面平静之下难免波涛汹涌,多少人憋着一口气,冷眼旁观,看这位帝王如何做到横扫北漠草原,甚至一些人希望远征军惨败而归,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广文帝是没时间琢磨这些心思,就连一向懒散的叶荆岚也表情凝重,站在抬起头才能看到边的北原地图下足足三个时辰。 上谷郡武安村。 村里的每一户村民都收到了朝廷拨给的安置费,足够他们数年内衣食无忧,所以也没不愿意离去此地的钉子户。 如今这里成了远征军临时的帅营,广文帝的龙尊就坐在这座小村里最大的一处土房内。 幽州刺史荣存高站在土房外,看着来回奔波的将士很尴尬,平日来他连这种土房看都不看一眼,此时却脚步踌躇。 就这么一个边境小村最常见的土房,他身为一州之长,却没资格进入。 “要深入塞北,在茫茫草原和大漠里找到匈奴王庭位置,谈何容易啊!” 叶荆岚身旁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轻抚胡须,轻轻舒了口气。 “孙寅,从青州调来的四十万郡兵到哪了?” 能让君王直呼其名的孙寅是大内皇宫中的一个奇闻,少时以持戟郎身份入宫的他混迹数十年别说官途平云,就连无品无职的持戟郎身份都没了,可哪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敢小觑此人,能常伴帝王身就说明了一切。 叶荆岚一介布衣被称是谋略无双,长安城内人所皆知,久伴帝王的孙寅倒是低调的多,唯有少数几人才知晓他的底细,能够在短短一月之旬将五州郡兵和民勇排布,赶在远征军到达幽州前就已经在北塞囤积了足够三十万大军数月粮饷,这份细腻心思和完美策划连骨子里都是傲气的叶荆岚都佩服不已。 “禀陛下,青州郡兵已至渔阳,最多三日,就能赶到这里,微臣特命这四十万郡兵路过北平郡,带来了百万石粮草,足够支撑远征军两月供给。” 旁边几个甲胄整齐的将军露出笑容,久征沙场的他们自然明白远征匈奴第一大难题就是粮食,广袤无垠的塞北里三十万远征军就如同蚁群一般,人力在自然里还是太渺小了。 叶荆岚回头,对着末席的一位年轻将军问道:“马将军,可探清王庭位置在何处?” 马昊明出列行军礼,此时的他不过是幽州北境上位低声微的杂号将军,可能连幽州刺史都不知道手底下有这么一位将军,见到叶荆岚询问,他有些受宠若惊,回道:“末将手底下两千骑兵都分成斥候去打探了,据我这些年得来的情报,王庭位置极有可能在神钓湖周围,可惜末将手底下还是人手太少,否则一定能找到王庭位置,不辱圣恩!” 叶荆岚转头看向另一位金盔金甲的雄武将军,问道:“我听说镇北将军手底下有六千雄骑,即便在边境上战力也是顶一顶二的?” 镇北将军心里一凉,明白了叶荆岚意思,心中即便百般不愿意还是回道:“末将这就将兵符交与马将军。” 这六千骑兵是他手底下最强大的一股战力,多年来能够让天生善战的匈奴人始终游离在边境之外多是这六千骑兵的功劳,可谓是他半生心血,养活这六千骑兵的银子足够砸出三万训练有素的郡兵。还有一点藏在他心里的是,这六千骑兵只听他的调令,俨然是他的私兵,叶荆岚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像割了他心头肉一般疼。 广文帝只是在一旁端养,叶荆岚的能力他还是非常放心,而三十万远征军随驾亲征,也士气高涨,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叶荆岚轻咳几声,凝神拿起一根枯枝在地图上指道:“诸位将军请看,幽州边境外千里都是草原,多有匈奴部落游牧,能形成战力的人足有数万,不过因为内斗不和的元素,不能聚集,散沙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叶荆岚愚见、不用针对这些小部落,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他们还是懂的,必须分出一部分兵力保证补给线的畅通,远征军每人能够携带三日的粮食,在多就会影响行进速度,也就是说补给线被匈奴截断超过三日,那么深入北原腹地的三十万远征军就会断粮。” 此话一出连闭目养神的广文帝都睁开眼睛,在场的所有将军都表情凝重,看着叶荆岚。他们当然知晓其中利害,在百里无人烟的北原断粮,那么三十万远征军不攻自破,匈奴人都不用正面交战就已经溃败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和陛下商讨后,除了三十万远征军又调用中原和北方两州郡兵的原因。” 在场所有人骇然,这场远征就是让三十万精锐站在近百万郡兵肩膀上来完成,任何偏差,都会一触即溃,何等大的手笔! “所以我希望有一位将军能够主动担当坚守补给线的重任。” 所有将军都低头思量,这可不是一般的重任,稍有不慎就会断送三十万性命,其中甚至包括了当朝皇帝。 一位将军出列道:“末将愿担此重任!” 广文帝定睛一看,是当朝车骑将军严殷,为人慎重沉稳,确实担得起此任。 他站起身,拉住严殷的手沉声道:“寡人与三十万将士的性命就交给将军了!” 严殷抱拳,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道:“绝不辱命!只要严殷还活着,补给线就绝不会被匈奴截断。” 广文帝大笑,刹那豪情万丈,他走出门去,毫不理会等候多时的幽州刺史荣存高。 前几日还因为人去楼空的武安村此时旌旗招展,万马奔腾,小小的村落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十几名大汉高级将领和叶荆岚等谋士官员随圣驾走出。 广文帝不禁自问,这样的能臣武将,这样的星旗电戟,大军如何能败? 晚霞映长空,沙霾遮落日,君臣共饮一樽酒,灯火夜阑间,豪气冲天。 三个月后,马昊明亲率八千枪驹骑连破匈奴三十阵,冲进匈奴王庭。正因此战后出名的燕阳骁将李猊和甄琅,一人拖着半丈熟铜棍将匈奴的第一勇士玛尔提砸的血浆并出,另一人扛着赤色汉军旗纛,身中十一箭依旧屹立不倒。 马昊明手提七尺长剑,亲自缚住特勒亲王拴在马后倒拖十里送到皇帐外。 那一日三十万大汉将士在羊勒山下的怒吼彻底压住了所有质疑声,广文帝亲自为马昊明牵马数里,百年得此殊荣仅他一人。 物是人非,当年羊勒山下的怒吼早已消散在北风之中,神鬼之谋的叶荆岚在大军归途时死在了塞北,仅有无碑荒坟一座。 孙寅在广文十八年时病逝,严殷阵亡边境,兑现了诺言,当年那一帮意气奋发的文武俊彦转眼间就只剩了寥寥几人。 岁月啊!洗涤千秋百世,只留下青史一卷,留予后人评说。 ps:(作为一个新人,还有有太多不足的地方,各位有什么意见都能留言,我会看也会改。祝各位看官老爷明日,也是明年能够生活工作一切顺利!也祝自己这本书的成绩越来越好!今天发个大章,也算是情意。总之,希望能继续支持我,2017年,我会更努力的码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一十章:落脚 三秦城,黄土城墙上,执勤士卒躺在牙墙下裹着厚实棉袄还是浑身发抖。 不似江南那养人的气候,热时是让人心暖,冷时是让人心怡。凉州早晚温差之大,是让人在正午艳阳高照时恨不得袒胸露乳,晚上冷风习习时,只愿身上遮寒挡风的衣裳多一件,再多一件。 上面的官吏动动嘴,下面的小兵跑断腿。县令大人下了死命令,说凉州刺史就在离这不远处的郡兵大营里,保不齐会心血来潮到三秦城看一看,也就只能苦了他们这帮拿着微薄俸禄的小卒晚上在城墙上挨冻。 凉州刺史多大的官?连见到本城县令都是如履薄冰的他们实在不好比较,在他们印象里,大概也就和那只听过无上威名的天子一样吧。 蜷缩着身子捂着羊皮棉袄刚刚入睡,就听到下面城门有人呼喊。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卒哪愿意从暖和的棉袄里面钻出来,去吹那寒冷入骨的冷风,即便被吵醒了也是紧闭着眼睛只当没听到。 让他们恼火的是底下叫喊的人不但没有自知之明离开,反而声音越来越大,从开始的小声呼唤逐渐演变成深山里那饿狼觅食时才会发出的嚎叫声,听的他们心烦意燥。 执勤将官揽到这档子苦差事就已经是满腹怒火了,掐了掐冻木掉的鼻子,一把将棉袄推开,瞬间寒风绕过牙墙的凹角吹了进来,让他好一阵哆嗦。 或许是实在没勇气把头探到无遮拦的城墙外,他踢了踢旁边一个身材臃肿的新兵,骂骂咧咧道:“胖墩你他娘的别打呼噜了,快起来,去问问底下是什么人?” 诨名胖墩的年轻男子爬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不情愿的站起来,他一身肥膘倒是没觉得这风刀子刮在身上有什么不适,反而觉得清爽舒服。 看着一脸凶煞的什长,他赶紧扶着冰冷土墙小心翼翼的把头探出去,生怕自己一个迷糊就从城墙上跌下去。听说年前就有一个倒霉蛋晚上起夜放茅,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何故,站在牙墙上面解开裤带往城墙外撒尿,小身板被风吹的前后晃荡,稍微移了下步伐就从三丈的城墙失足踩空一步,摔了下去。 等到第二天交班时才发觉少了个人,最后在城外找到了一具冰冷生硬的尸体。 有了这前车之鉴,本身就无比惜命的他更是不敢有半点马虎,挨什长一顿骂无所谓,反正这天杀的什长每天都会找几个理由欺负他,可命只有一条,说没就真没了。 什长看到这胖墩像缩头乌龟一样缓缓伸出肥头大耳,性子暴烈的他上前朝着胖墩的屁股就是一脚。 胖墩表面上不敢和什长拉下脸,只好把窝心的怒气撒在始作俑者,也是让他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的人身上。 “哪个不长眼的半夜三更敲城门?急着奔丧还是投胎?不知道夜禁令么?” 胖墩中气浑厚,扯着嗓子一喊,原先没被城门外叫喊声惊起的人也都醒了,城墙上又是一阵骂声不断。 城墙下的侯霖感觉很冤枉,自己灌完水囊里最后一口水,才使得自己喊叫起来不像是恶鬼索命,怎么到守城甲士耳中又成了奔丧和投胎了? 以为是呼啸风声太大听错,侯霖又深吸一口气喊道:“城墙上的小哥麻烦把城门打开下!我乃骠骑将军麾下七品都尉,验过官牒后好让我们进城!” 城楼上的胖墩也禁不住寒风凛冽,缩回脑袋,一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望着什长,似乎在询问该怎么办是好。 “把竹篮子放下去,让底下的人把官牒放到竹篮子里,鬼知道是不是叛军装作官军来诈城的。” 被自己这个想法一下惊的毫无睡意,来不及披起棉袄,急忙跑到牙墙外,冒着一宿都不曾挺过半息的寒风望向城墙下面。 夜罩荒野,伸手不见五指,更何况三丈外的人。摸黑张望了半天什么也瞧不到的什长亲自接过竹篮,吊着一根细细麻绳递了下去。 “把官牒放到篮子里!待我验过后自然就开城门!” 他喊完这句话,觉得不妥,语气委婉了几分又道:“如今不太平,底下的兄弟可别介意,咱都是为了朝廷效力!可别怨小的不近人情!” 曾经在这上面吃过大亏的什长喊完后心里才踏实,将绳子缓缓下放,感觉那头有了动静后,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三个月前,武威郡的一支败兵逃到三秦城,当时也是月黑风高夜,他不过磨蹭了些,打开城门后就被一身血污,纵马进城的将军一马鞭抽倒在地上抽搐了许久。事后还指望县令大人能替他讨个说法,石头砸进河中好歹还有个响声,可他却是白挨了一马鞭。 在鹤唳风声里依稀能辨听出大旗烈烈作响的声音,他使了个眼色,旁边的胖墩立即喊道:“好了没!” 绳子抖动,下面的人回道:“拉吧!” 不愿意干这种白出力气活的什长把绳子扔到胖墩手中,早就习惯的胖墩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肥脸,然后将并不重的竹篮轻而易举的拉了上来。 什长拿起竹篮子里的官牒,只是粗略认识几个常见字的他看着那四四方方的落款将军印迹,睁大了眼珠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出自中原摹章大家的骠骑将军印是用九叠篆刻印制作,一笔一划都尽显摹章人的不俗功底,可落到这什长眼中就是四个鬼画符。 只见过凉州商牒行牒落款的他也拿不定主意。 一想起上次让他两个月不敢翻身的马鞭,他就心有余悸的一颤。 为了不重蹈覆辙,什长咬着牙道:“下去打开城门!可得看仔细了,别混进来什么暴民难民。” 胖墩虽然憨厚,可却不傻,听到什长让他下去拉闸开门,脑袋摇的像拨浪鼓道:“我一个人拉不动啊。” 什长一巴掌拍在胖墩脑袋上,怒声骂道:“你他娘的缺心眼?不知道叫上几个人一块下去?” 听到有垫背后,胖墩摸了摸其实并不疼的脑瓢踹起几个人,比起女子十月怀胎还要大上一圈的肚皮乱颤,一路小跑下了城墙开门。 一炷香后,冻到已经感觉不到寒风拂身而过的侯霖躺在马背上,进了三秦城。 身后长伍无声无息,只有战马时不时的仰天打上一个震耳的响鼻。 裹在一张破棉褥下的荣孟起指着朦胧月色下,依稀可见的高大鼓楼道:“三秦城里最著名的就是这古秦时便有的鼓楼,距今己有千年历史,不过寻常百姓只能远远张望几眼,不让登上鼓楼,怕把这地基并不稳牢的鼓楼给踩踏了。听闻梅忍怀曾经上去敲响那面大秦战鼓,被如同轰然雷骤的声音吓的险些跌落摔死。” 跋涉几日的侯霖眼皮都已经睁不开,换了个舒服姿势回道:“他如果摔死了,不是正合你意么?” 夜色下的荣孟起脸色平常,淡淡道:“梅忍怀身死是必然之事,可我荣氏满门污名要先洗尽,否则在他人眼中荣氏一族还是私通黑羌的乱臣贼子。” 侯霖坐起身道:“我的荣少爷,你声音小点,这可不是荒郊野岭,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你的复仇大业可就毁于一旦了。” 荣孟起笑笑,并没搭话。 一行人在城中一角下榻,一夜太平。 二日清早,天边晨曦升起。已经好几日没有洗漱的侯霖邋遢不堪,瞅到不远处就有一口井,上去打了些水,就地脱去衣服冲凉。 三秦城的百姓感到惊奇,昨日还空旷的城西角今日居然平地生出这么些军马。闻讯赶来的三秦城衙役不敢私自闯进营地,看到有人从帐篷里钻出来后,才踮起脚尖一步一停的走进来。生怕一个脚步声吵起这帮军爷。 侯霖换上最后一身干净衣服,看到几个衙役诚惶诚恐的表情,开口道:“几位有事?” 其中一络腮胡大汉讪笑道:“打搅军爷好梦了,一大早有城中百姓去衙门说这出现一支军伍,小的就过来看看,还望军爷见谅。” 胡子拉碴的侯霖比那白面时候倒多了些威严,掏出随身携带的官牒扔给这络腮胡大汉,转过身又打上一桶水,准备在把满是沙土的头发洗干净。 络腮胡衙役也认不得几个字,看到官牒行书上的平叛和都尉两词就已心惊胆战,将官牒上的灰土弹掉,双手捧着奉还道:“官爷此来是?” 侯霖不愿和这等末吏多言,将冰凉井水顺着脑袋浇上一头道:“你们县令可在城中?” “在!在!我们大人就在县衙内,军爷若是要去,小的可以领路。” “不用,我等等自己去,既然验过了官牒,那几位衙差可以走了?” 几人哪还敢逗留,畏惧的看了看竖在营中央的大旗,头也不回的离去。 等到侯霖洗去这几日的疲惫沙尘,荣孟起也收拾妥当走了出来。看着城中最显眼著目的鼓楼怔怔发呆。 侯霖上前拍他肩膀道:“走,去见见这三秦城的县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章:露水相逢总是缘 露水未干的时辰是三秦城最热闹的时段,没有中原大城那般的勾栏牌坊雕栋画楼,也就没有寻花问柳四处踱步的闲人。 清晨之所以热闹,是当地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性所致。像普通的百姓日复一日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奔波,哪有繁花似锦的中原士子那般得意逍遥。 一对夫妇往闹市的街道摆上两张桌子,就算是开张了。 西凉特有的小吃酱行面,做法简单,味美且常见,特别是那肉酱出锅后冒出的腾腾香气,把原本想直奔县衙的侯霖瞬间勾了过去。 这些日子在无人烟的荒野上行军,啃的是些干饼,饮的是冷水,侯霖都忘记上次见到熟食是什么时候。 现在见到那干硬到发冷的饼子,侯霖就像见到仇人一样,天晓得他当时是怎么把看上去跟石头毫无两样的饼子吞咽下腹的。 就连一向不为外界所动,活着如同苦行僧一般的荣孟起听到热面出锅发出的滋滋声,也是喉咙一阵鼓动。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侯霖知道荣孟起的性子是绝不会先开口讲话,于是便就往空桌上一坐,不给荣孟起任何拒绝的机会。 “老板、两碗行面!” 正愁今日还没开张入账的憨实老板咧嘴笑着回应,毫不吝啬的往碗里勾兑满满一木勺的肉酱,在撒些葱花蒜泥,简直是人间美味至极。 君子庖俎之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学士府内见了太多过于讲究的士族子弟行膳,常常一顿钟鸣鼎食吃下来要花去一两个时辰,中间夹杂着什么投壶行酒令之类的把戏。侯霖表面不敢说些什么,心里却觉得太过矫情。 他端起一碗烫手的酱行面,狼吞虎咽起来。旁边的荣孟起则就慢上许多,侯霖这才注意到,他是罕见的左撇子。 等到侯霖一碗下肚觉得意犹未尽,正准备在加上一碗时,一个手里扛着阴阳风水幡的算命先生脚步轻浮,竟是闭着眼睛闻着面香走过来的。 侯霖不由多看了几眼。这算命先生看相貌年纪不大,洁面无须,长的也不是那獐头鼠目的小人相,可偏偏神情猥琐。说是手里拿着阴阳风水幡,其实更像是他把这旌幡当做了拐杖支着走。 旌幡上面歪七扭八的两行字:一阴一阳之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 看他这脚步虚浮的样子估计好几天都没吃饱饭了,还乐天知命不忧?侯霖会心一笑,惹的旁边正细嚼慢咽的荣孟起白了他一眼。 早餐摊两张桌子,还一张空无一人。可这年轻的算命先生偏偏坐到侯霖对桌,睁开眼,看似空灵的眸子死盯着荣孟起的面看。 他也不客气,把挂在身上的一个旧黄布兜扔到桌子上,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露出的一角里侯霖依稀能辨认出罗盘和卦签。 荣孟起放下碗,眼色不善的瞅了他一下。算命先生心虚的收回视线,挺起干瘪的肚皮坐直,佯装高人举止,双手放在桌上,掐出一个道家清灵手势。 侯霖只当桌上只有他和荣孟起两人,连句询问都不出口。荣孟起更绝,低着头安心吃面。 感觉自己被无视的算命先生干咳两声,可见桌上两人还是没给半点反应,知道自己被刻意无视晾在一边的他摸了摸几日未曾饱食的肚腹,有些挂不住脸率先开口道:“这位公子,不是城中人吧?” 侯霖刚端起第二碗面,冷不丁听他开口,略作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有了这不算太尴尬的开场后,算命先生总算是找回些自信,无须偏要去抚须,抬头仰面,一副出尘高人模样又道:“公子面相清秀无痣,天庭饱满,额头宽大,是福禄之人。” 这套说辞算不上新鲜,侯霖心底暗自发笑,已经认准这人是个江湖骗子,保不齐是从哪个荒山道观里学艺不精的小弟子,被师傅找了个借口扫地出门自讨营生。 当下凉州吃不饱饭的只有两种人,一种已经成了枯骨,一种提刀做了暴民,这年纪轻轻的算命先生虽然面黄肌瘦,却也没有那饿上几日后的无精打采样,嘴里说辞娴熟,侯霖忍不住好奇,就这老套说辞也能诓骗人出铜板赏钱? 见到侯霖又没了反应,这年轻算命先生心里道了句朽木,顺着话头继续说道:“只是中停尖狭低陷,怕是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吧。” 侯霖低下头看着正经这身缝着补丁的粗布宽裳,觉得好笑,果然面前这种靠嘴营生的九流人物眼力劲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真人这幅气定神闲的坐姿,辟谷许久?” 听到尊称后,算命先生十分受用,缓缓点了点头道:“小道修行十载,学不来那仙人打坐一甲子的高深道术,只能习来算不上生僻的长生辟谷术。” 算命先生两眼放光:“公子好眼力,不过辟谷终究是道家入门术,人食五谷杂粮是常理,小道亦不能免俗。” 他说完,就翻开旁边的黄布兜,掏出零零散散的签卦,其中几支签子掉到地上,又是手忙脚乱一阵拾弄后才起身,看着侯霖的玩味笑意,他脸红道:“不瞒公子说,小道囊中羞涩有些日子,今早报晓鸡鸣三声时正是卦象清明的好时机,小道就纳通这两仪四象的无常变数,算准此处定有贵人经过。” 荣孟起只管吃面,头都不曾抬起办下,一个是江湖骗子,一个是戏弄江湖骗子的骗子,假意换诞言,有什么好听的? 算命先生说的眉飞色舞:“果不出卦象所显,这不就遇到公子了么?” 侯霖抬起袖口处补着好大一块补丁的胳膊,戏谑道:“贵人?” 算命先生摇摇头:“贵不可言,又何在衣行住食上。” 侯霖边说边把碗里最后一点残面下肚,吃饱喝足后也就没了和这算命先生闲扯的劲,示意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荣孟起准备付钱走人。 算命先生眼力不俗,看到上钩的大鱼要溜之大吉,有些急眼道:“公子且慢。” 侯霖起身付过钱,扭头道:“真人且修行着,望来日驾登极乐到天上,别忘记今日的萍水一面,替我多祈福几句。” 这才知道自己一直被耍的算命先生哭丧着脸道:“萍水一面也是缘分,有缘方能不生分,咱不聊着挺好的,怎么说走就走?” 侯霖又坐下,旁边的荣孟起有些不耐烦,抑住性子也随之坐下。 “你怎么瞧出我不是本地人?” 看到时有转机后,算命先生长吁一口气,可再也端不住那出世高人的架子,嘿嘿一笑道:“不瞒公子说,如今凉州哪里都不安宁,有个栖身地方实在不想在挪动,在这三秦城里混跶了有些时日,城中面孔见得差不多,两位面生,小道就斗胆上前搭问一句。话说回来,这三秦城是个好地方,小道除了会面相测卦的左道之术外,也略懂些风水勘舆,虽然城外那条昆仑分支干涸,但既然是千年古城,确有些妙不可言之处……” 他正准备卖弄浑身解数娓娓道来,侯霖就毫不客气的打断道:“既然你在这城中有些时日,那城外的几路匪寇想必也不陌生,给我讲讲?” 算命先生一愣,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叫一声。 侯霖善解人意的又掏出几个铜板道:“正如真人所言,萍水相逢是缘分,请你吃碗面?” 算命先生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好!” 荣孟起嘴角泛笑,摇头不语。 招呼老板端上一碗面,年轻的算命先生望着香气扑鼻的酱行面几乎热泪盈眶。 侯霖摆出个请的姿势,自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说书先生咽了咽口水道:“三秦城外的匪寇有三股,距城都不远,不过咱凉州的七万郡兵不都开拔到边境上了嘛,怕被官军惦记上,最近都消停了不少。” 他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肉酱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这三股匪寇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人,其中一股棘手的是伙响马,人数不多,满打满算不过百人,武威郡被叛军攻破后捡了不少官军的制式甲胄兵器,嚣张的很!上个月初还在城外头劫了一支刚出城的马队,最近倒是没什么消息。” 侯霖手指敲打木桌,看似心不在焉,实际上一字不落的都记在脑子里。 “还有一伙霸占了城外五十里雁荡山上的道观,做起了山贼,小道也是听落难的道观同门说起,他说那山贼头头使一把斩马大刀,把道观的道长一刀砍成了两截,血肉如烂泥散落一地,听的我是好几日都没有胃口吃饭。” “还一股呢?” 算命先生搓了搓手,把卦签放回布兜道:“还一股就在干涸河床一带活动,说来奇怪,几次官军去围剿都没能成功,反而折损了好几位将军校尉,久而久之官府索性也就不管了。” 侯霖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已经赚了一顿便宜饭的算命先生知足常乐,道了句公子慢走。 看着两人身影融入人群之中,几乎把头都埋到碗里的算命先生笑吟道:“露水相逢总是缘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章:理直气壮做买卖 等到侯霖见过三秦城县令时,已日上三竿。 三秦城的县衙比起陇右郡苍城的丹楹刻桷寒酸太多,倒有些史书中古秦建筑的风格,圆柱屋梁大宽蓬,黄土屋墙黑铁门。 侯霖还发现,县衙内几处比起皇城简直就像茅屋土墙的风水壁上,有类似于外面那鼓楼日晒风吹的模糊雕纹图案,虽不解其意,可那古拙雕纹总给人一种犹如凉州入秋时的肃杀感。 说明来意后,无人阻拦,顺理成章的来到县衙后院。侯霖有些诧异,而稳坐主席位的凉州别驾王阐也是一阵失神。 侯霖惊讶在七品的三秦城县令陪笑坐于左手宾席,而高居正堂下的是一位大红官袍白鹇官补的官员。 白鹇官补?那就是五品官吏了,这三秦城什么时候冒出个五品文官来?一身红袍又不可能是郡兵大营里哪位将军都尉闲得无聊跑出来走走。 侯霖立即上前,一身粗布长衫,躬着身子礼敬道:“下官侯霖,参见大人。” 王阐失神,早上就听见城门口的守城甲士过来禀报,昨晚有一路从陇右郡开拔而来军伍进城,问了个大概情况,既然不是那骠骑将军倚重的骑都尉,就没必要受着严寒,一大早从舒适的温软胸脯上爬起来去看看。 见到这支军伍的校尉居然是个看上去立冠没几年的青年,见多了凉州本地老态龙钟的将校占着位置不下去,使得整个凉州七郡的郡营里都是暮气沉沉。他嘴角一咧,原来英雄出少年不是句妄谈啊! 王阐没有出声,侯霖就一直躬着身子,双手放于头前,身姿如石,不动如山。 知道自己略有失礼的王阐回过神,歉笑一声道:“将军免礼,敢问如何称呼?” 侯霖应喏一声,站直后正了正衣襟道:“下官侯霖,七品治粟都尉,只是官印和官服在乱军中丢失,还望将军海涵。” 客席的三秦城县令皱了皱眉,丢失官印和官服,哪一条都是死罪,这姓侯的都尉还能领军乱蹿?在三秦城呆的太久,难免有些迟钝。脑海里好一阵翻腾才想起治粟都尉是文官,怎能领军? 大汉军制森严,虽说官制上同阶文压武半头,可文人执政,武人带兵,井水不犯河水,除了百年前一场藩王大乱时,有一人以文职统领十万众平叛外,这百年来,规矩再无破例。当朝几位士子出生的将军,也都是一身红袍变黑后,才拿起的虎符将令。 王阐笑容不变,看上去和蔼可亲,听后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侯霖全身上下,心生不屑,却丝毫不流于表面。 “不知侯都尉此来三秦城,是何公干?” 侯霖头稍稍低下,在王阐看来就是示弱的表面。 “剿匪。” 王阐听后和三秦城县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狡诈眸子里读到了轻蔑笑意。 他突然觉得底下这年轻都尉真是可爱,惹人怜惜。 剿匪?如今凉州七郡哪郡没有匪寇?辗转三郡之地,跑到这天水郡里剿匪?分明是看上了天水郡的富饶商道,想要过来分一杯羹吧。! 王阐余光在侯霖的补丁粗布衣裳上不停转悠,心里更是坐实了这个想法。 只觉得是年轻气盛,涉世未深的将种子弟稚气未脱,王阐顿时对这身上还是有许多秘密可以发掘的年轻都尉没了兴趣。 天水郡哪条商道不都被瓜分殆尽?本地的官吏豪坤都还在后面乖乖排队等着呢,一个带着四千多人的七品都尉就想不讲规矩,不按常理的插上一手? 他眼中的侯霖乍然间已是个死人了。 王阐笑着起身,侯霖懂他意思,从贴身衣襟里拿出那份上面沾满他汗渍的官牒,低头碎步走到王阐身前,双手递予。 王阐两指一夹,接过后,看都不看前面的琐碎官文,只是眯着眼睛盯着那骠骑将军的落款揣摩许久,才还给了侯霖。 “侯都尉年轻有为,心系百姓,本官佩服,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还请直说无妨。” 只是客套一句的王阐接下来面色一僵,他看到侯霖居然煞有其事的当真应道:“下官谢过大人,下官的军队里,确实有些燃眉之急。” 旁边的三秦城县令脸色难看,心想这愣头青是如何混上和他一样的七品大红官袍。 王阐养气功夫不俗,轻吐一口浊气,笑着点头。侯霖也不客气,直言道:“下官的军队有四千人,三个大营。如今粮草撑不过三日,还望大人能够予以补助。” 县令暗自摇头,看着一脸正经的侯霖狮子大张口,只觉得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凉州别驾的阴狠手段他可是素有耳闻,向来是只做盈利买卖,还有人敢这么理直气壮的在他面前伸手要钱要粮? 他看着侯霖青松笔直的身姿,只觉得可悲。 王阐微微张嘴,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听后险些就挂不住,他双手藏在锦袍宽袖里,将丝滑柔软的锦袖拧成麻结状,比起刚才的和蔼语气,生硬道:“四千人的粮草,不知侯大人要多少?” 毫不在意别驾大人语气措辞的变化,侯霖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道:“一年!” 就连在旁一直冷眼看戏的三秦城县令都想拿起旁边的江南翠瓷杯砸过去了。 王阐笑容渐冷:“侯都尉,凉州之所以动乱,就是因为天灾导致缺粮,连年颗粒无收,本官可不是那挥袖就能谷粒满仓的仙人,四千人、一年的粮草。三秦城给是给得起,但你既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将校,来这天水郡要粮,不大合适吧。” 侯霖笑了笑,看着嘴角弧度都不愿在挑起一下的别驾大人,拱手道:“大人误会了,我不是骠骑将军的亲信将校,手底下这四千人更不是从中原平叛而来的军马,说的直白些,如今在凉州地界身份最尴尬的大概就是我底下的这帮弟兄了。” 王阐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侯都尉既然说来此剿匪,想必对三秦城周边的匪寇很了解咯?” “三股匪寇,一伙山贼,一伙响马,还有一伙在河床下游,下官愿意为本地百姓除去这三股祸害,还三秦城一个太平,还商道一个安宁。” 王阐撇了一眼旁边有些头晕目眩的三秦城县令,后者还他一个眼神。 王阐沉声道:“既然侯都尉愿意出力,那本官又岂能小气?三股匪寇,侯都尉灭一伙,我予你军马三个月的粮饷,三伙全歼,侯都尉到明年今日都不用在忧虑,如何?” 侯霖没有半点犹豫,果断道:“好!不过下官斗胆先要一个月的粮草,安抚手底下的将士。” 王阐爽朗大笑,宽大袖口里被他拧成麻结的平滑锦丝舒展如新:“侯都尉是个爽快人,本官甚喜,一个月就一个月!” 他话音一转,眸光晦暗:“不过若是完不成呢?三秦城可不比陇右郡那天然粮仓,四千人一个月的粮饷,可就扒下本官这身官袍了。” 侯霖抬起头,丝毫不退步,斩钉截铁声如惊雷:“那下官愿承担所有过错罪名,以死谢罪!” 旁边的三秦城县令目光呆滞,几乎瘫在红木太师椅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不惜自己的性命,这般年纪就是七品都尉,还愁日后仕途不展么? 他看向侯霖的侧脸,已经没了刚才的轻视和戏蔑,只有怜悯。 堂外荣孟起敛袖直立,看到侯霖出来后迎身上前。侯霖笑了笑道:“押上了我的脑袋,弟兄们这个月的粮草总算有着落了。” 心思细腻的荣孟起不用深思,就明白侯霖做了什么交易。 “有把握?” “在群虎山时,赵俨山就这么问过我,天底下哪有十拿九稳的事。” 荣孟起见侯霖神情落寞,也就闭口不言。 堂内两位大红官袍的大人还端坐在原处,百思不得其解的三秦城县令先开口道:“大人,下官愚笨,既然这年轻都尉愿意收拾城外的烂摊子,为何还要处处刁难?” 闭眼沉思的王阐睁眼,看到这个年纪相仿,可不论城府手段,还是心机谋算都逊色自己太多的县令,心中大为不屑。 “这种事,就像市面上的古董出手,有人买才有价值,无人问津、就算是千年的稀品,可能换来半个铜板?” 县令仍是不解。 王阐笑道:“你啊你,要不是当年与我有一饼之恩,我才懒得和你嚼费口舌。” 县令低头陪笑,心里百般不是个滋味,当初一同出乡登仕的两人,一个已经是一州别驾,一个不过是一城县令,地位悬殊。 王阐起身踱步,县令也忙不迭的站起来,跟在后面。 “他缺粮,我少兵。就看谁沉得住气,我能忍,可他不能等,所以我便坐地起价,能平定这三股匪寇,一年的粮草算什么!就算予他十年,也是稳赚的官场买卖。” 县令将这话奉为圣旨记在心中,却参悟不透。 三日后,三秦城南门大开,尘烟飞扬,一骑赤艳如火,飞奔出城。后面足足有上千甲士快步跟随,银枪闪烁,战马嘶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章:河床之战 三秦城城南二十里外。 原先是横跨四郡渭水河分支的一条河流,早在百年前就只剩水道。 干涸的河床不流清溪河水,只有握在手掌间会顺着指尖缝隙滑落的细细沙砾流淌在内。 听闻杀了贼寇就有酒肉吃喝,底下这帮弟兄也就没了个把月前大家还是同行的觉悟,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干一场。 在西凉,不敢杀生的汉子,是会被人耻笑的。更何况这帮几乎人人手上都沾血的汉子。 河道下游,距离龟缩在河床下匪寇不足十里的地方,侯霖一声令下,底下人热火朝天的开始扎营安寨。不比以往只是逗留一夜便要赶路,在特意嘱咐下这次营寨不光位置特殊,更是搬出了从山林间削木制作的拒马,两百骑被侯霖分散出去,沿着河床往南扇形搜寻,听多了立足未稳就先被人先发制人的战事,侯霖不得不上心。不过比起这等小事而言,他心里更是没底收拾掉这三股匪寇。 在城中,他召集几人再三讨论,其实大多时候都是他和荣孟起两人拿注意。秦舞阳素来不爱说话,王彦章则是爱搭不理,抱着那杆比命还重要的银尖枪打着瞌睡,千胥和严虎两人大老粗,提刀砍人绝无二话,可遇到帐中谋划这等事情,就是睁眼瞎。 最后拿定了注意,准备先拿河床匪寇做磨刀石。 晴空万里无云,戈壁土地龟裂成一块一块,毒辣日光直射地面,炙烤着滚烫沙砾,侯霖脱下草鞋踩在上面,粗糙老茧的脚心不仅没有被滚烫沙砾烧的缩回,反而觉得一阵酥软舒适。 荣孟起还是那身从未换洗过的长袖宽袍,无声无息的走到他身后。 “三股匪寇中,唯有河床这支实力最弱,人数不如雁荡山的山贼多,个人战力又不如那支响马,可官军围剿多次,都是无功而返,反而误了不少将尉性命。” 侯霖抬起头,望着延伸不绝的河床淡淡道:“是挺蹊跷的。出城前我专门去问了三秦城的士卒,只说是两军交阵,风沙四起,不一会中军大营的将旗就被折断,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郡兵围剿了五次,次次如此。在三秦城士卒嘴里这河床匪寇头目就成了诡道方士,能乱军之中做妖法取敌将首级。” 荣孟起嘴角稍稍翘起,对他而言这便是笑了。 他自然不相信什么道士妖术,能在乱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只有万人敌的武夫。 侯霖转过头道:“这次可能要劳烦你的五百陌刀手了,希望能少死人,你那五百精锐,死一个就少一个,不说你,我也会很心疼的。” 荣孟起笑容不变:“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侯霖穿上草鞋,走远后才撂下一句:“能少死人,总归是好事。都是胎生父母养,没有谁一定该死。” 一个时辰后,四千多人浩浩荡荡的去往河床匪寇的落脚处。 河床匪寇自称是渭野狼兵,当头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属于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种长相气质。可偏偏底下一千多弟兄却对他敬佩至极,愿为其心甘情愿赴死的绝不再少数。 士为知己者死,这匪头沉默寡言,除了杀人外最爱做的就是饮酒,前面有一个落魄书生投奔,为了讨巧取媚,一脸谄笑着作诗称其是豪饮千杯酒,笑取万人头。 结果就成了这头目刀下数不清的亡魂之一。不爱说话的他那天偏偏狞笑说道:“老子喝酒从来都是用坛。” 这倒霉书生哪知道,头目的原配妻子就是和一个书生通奸被他所逮,一怒之下割掉了两颗人头悬于家门外,不得不落草为寇。 他平生最恨的便是自视清高的读书人,见一个杀一个,从没有过手软。 听到又有一伙官军过来围剿,他毫不在意。 不过又是来送些粮草兵器的送死鬼,他只关心一点:这次来的官军将校有没有上次那三翎将军的脑袋值钱。 河道地形特殊,凹于平原三丈低,想要下河道,就只能乖乖的从仅能通过一辆马车的下坡进来,正是有了这天然屏障,他才敢肆无忌惮的在这建起巢穴。 招呼手底下有些日子没有见血的喽啰,他手里提着一把兽口柄把的短刀,走出河床。 没有什么阵前叫嚣,也没有含情脉脉暗藏刀剑的招安说法,两拨几个月前还都是绿林好汉的人马隔着旷野瞅见后,就纷纷红了眼睛,犹如荒野上寻觅食物的野狼。 侯霖勒住缰绳,看着远处掀起的尘烟久久不散,抽出了这些日子一直未出鞘的长剑。 他神色平静,脑子里却如走马灯一般思绪轱辘频频轮转。 《六韬》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些日子没在静下心百~万\小!说的侯霖想了一阵,露出知足者常乐的笑容,轻轻启齿: “目之所睹,杀之所至。” 秦舞阳一马当前,九品偏尉的甲胄算不上鲜明注目,身上的甲片也显老旧,身后的大氅被微风摆起时依稀可以看到几个泥点污垢。 可当他提起一杆铁矛时,身后两百骑都肃穆无声,连战马感受到这紧张气氛后,都轻轻扬蹄发出细不可闻的沙沙声,而不是桀骜的仰天嘶鸣。 从云向鸢那得到的伏枥驹确实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宝驹,雄伟异于常马,四蹄粗壮有力,踏在松软沙土上只留下浅浅的马蹄印,而不像其余战马,扬起一片呛人沙尘。 他身影随着伏枥马的踏蹄而摆动,骏马跃动在茫茫戈壁上,秦舞阳铁矛往前一指,身后两百骑同时高亢怒喊:“杀!” 声音震耳欲聋,隔着无数野草沙石百丈外的匪寇俱是心神一抖。 侯霖转头看往旁边并未携带兵器的荣孟起,恬淡道:“看看这匪寇头目是不是真能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驰骋身姿如焰火红霞,在黄沙戈壁上飞奔,手中铁矛刃口闪烁寒光,两百骑在杀喊声后同时纵马冲杀。 匪寇阵型变动。百丈距离,不过战马几息就能驰至。 沙尘中无数箭矢播洒在空中,乱而密集,秦舞阳手中铁矛在身前挥舞,拨去无数迎面而来的箭矢。 他一骑当前,快马如雷鸣,一矛将一个还在装填箭弩的贼寇刺死,身后两百骑如影随形,这种平野地形,最利于骑兵冲杀。 匪寇手中的强弓都是凉州本地郡兵配置的硬木弓,半石气力便可轻而易举的拉开,杀伤力虽然弱小,可射到人身上也是能划开皮肉见血的利箭。 百丈距离,仅有几骑坠马身亡。手里横握短刀的矮小头目毫不气馁,挥手让底下喽啰撤回河床下。 郑霄云手摇大旗,五百陌刀手背盾持刀前冲。 王彦章纵马来到侯霖身旁,肩膀上靠着的银尖枪微抖,侯霖点了点头道:“可别送命了。” 王彦章不屑的冷哼一声,银尖枪在空中划出两道银光。 匪寇拒河床唯一的狭隘路口不退,数起一道道长戈矛尖,秦舞阳在领着两百骑将他们逼入河床后,将几个来不及撤回的匪寇清理干净。 侯霖纵马来到河床旁,看到河床内的沙砾扑飞,尘霾间只能看到黑色人影不停闪动,却望不真切。 秦舞阳铁矛渗血,一言不发的退去。早就习惯他这副哑巴样的侯霖也就没有学那拉拢人心的一套,上去寒暄一句辛苦之类的屁话。 “我这陌刀手当初是为了提防群虎山几座峰头的轻骑骁勇,不过在这种地形下砍杀薄甲士卒,一样无坚不摧。” 侯霖听后点了点头,并没开口。 五百陌刀手架盾挥刀,熟铜盾在日光照耀下发出刺眼热芒,沿着陡斜的河床路口缓缓逼近。 等到一丈距离后,第一排的陌刀手同时低下身体,将熟铜盾抗在肩上,身后袍泽齐齐怒喝,踩在盾上跃身跳起,手中宽大陌刀直劈而下,霎时间血光四溅,无数惨叫声层层叠叠在河床内回响。 猩红更腥红的血花飘洒在黄沙之上,在被乱步促履踩起,原先还一脸轻松的矮小头目脸色阴沉,身旁站立着几十个与他一般身材的汉子,人人都是手里握着短刀,嘴里衔上一把匕首。 他自然不会什么妖术,像他这般四肢短小的汉子就算有蛮力,说的不好听也施展不开,可五次官军围剿,五次大败都是不争事实。他倚靠的就是这干涸河床独有的地利和他能让底下这千人心服口服的绝技。 他蹲下身,手里攥着一把沙砾,如金沙璀璨发出哗哗的声音。 凉州有猎户,可蛰野伏地,窟洞山兽无处可藏。 他这祖传下来的‘滚地龙’绝活,不光能够擒获山野走兽,更能在这河床的沙地里面如履平地。 那个三翎的将尉就是纵马下河床后,被他从马底钻出,一把短刀直刺马腹,嘴中的匕首把掀翻在地的将尉颈喉划开。 而他身后这帮同样有这绝活的弟兄,在河床内布置杀机四伏,在现身折旗斩首。 他舌头卷着匕首,一脚踏进沙地,如游鱼入水,霎时便不见了身影。 再回首,几十个汉子都无声无息的没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章:千军易得 一将难求 上 就像十几年前出征北伐一样,广文帝旨令天下,为保大汉江山北塞永固,为万民而利剑出鞘。就像如今江南数王谋逆,打出应人和、清君侧的口号。自古兵家征伐,都会据理论道,也就是俗话说的师出有名。 居正道而伐无道,天命所归。 可当下河床其实并无交集的两伙兵马,厮杀的惨烈,却没有一人高喊出什么道理来。 侯霖没说什么为了本地百姓,而是很直白的告诉底下这帮弟兄,杀光了河床贼寇,就有肉吃,有酒喝。 而杀人越货如家常便饭的河床山贼脸皮再厚,也找不出半点能让他们理直气壮的豪语,只有生存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夺走敌人的性命。 河床地形奇特,两边的平原高地望不见河床底的地貌,否则官军只要据险临高挥洒箭雨就能轻松剿匪,也轮不到侯霖姗姗来迟。 侯霖跪伏在地上,两手抓着镶嵌入干裂土块的裂石,头往河床底下使劲去瞟,只能见到朦朦胧胧间的人影,和扑面而来的黄沙飞尘。 河床底下已经是血肉飞溅的血腥场面。荣孟起亲自调教的五百陌刀手结阵在河床内步步推进,每一步的跨出都伴随着雪亮陌刀划过飞散在河床里飘忽不定的沙砾,然后扬起一片温热血液溅在两旁石壁上。 战戈和长矛在这狭隘地形里施展不开,可往前一立,便是血肉之躯无法闯过的铜墙铁壁。遇到这熟铜盾,大陌刀的五百甲士,只能说一句时运不济。 木制的枪矛长杆遇上能连人带马都拦腰折断的陌刀,比起吹毛断发还要容易的多,几乎不用蓄力,只要陌刀侧过枪矛战戈的尖锋,就能将其一分为二,贼寇手里就只有半根木杆。 不过一会功夫,河床两边原想等官军下来后一同夹击的匪寇就像秋风吹过麦田,一排一排的被收割倒下。由于地形的缘故,几乎往后退上几步就能踩到另一个人,密集的贼寇被陌刀一个个砍翻在地,而他们原本在这河床内有着远长优势的武器反而成了累赘。 起先踏在河床沙地上,类似流沙的沙砾会瞬间埋没到人的脚裸,拔起时满鞋都是细沙。 等陌刀手往两边河道推进了数十丈后,后面紧跟着的士卒一脚踩下,只觉得柔软异常,拔脚时,只有血泥粘在鞋上,在踏下去就发出啪啪啪的踩水声。 河床越来越窄小,以结阵共进退才能发挥战力的陌刀手陆续有了伤亡,被匪寇以地形钻空子,陌刀手还在调整站位时,就被膝盖下不知从哪伸出的长枪贯穿了小腿。 河床的出口一名扛着陌刀的魁梧汉子气喘吁吁的爬上来,他将头盔摘下,抖落沙土,看着目光急切的侯霖行军礼道:“都尉!两旁十余丈的通道都清理干净了,越往里面走路就越狭隘,我陌刀营没办法在辟出一条血道。” 侯霖起身,顾不得拍去身上尘土,问道:“伤亡如何?” “我这边死伤了二十来个弟兄,不过换了有近百来匪寇。” 附近几十道目光同时望向侯霖,侯霖闭眼沉思,耳畔不断乍起从河床里传来的杀喊惨叫。 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优柔寡断,战机如流星转瞬即逝,抓不住机会,就会被敌人抓住,自古至今太多将领因为一个细小的偏差而贻误了大局。 传闻千年前朝歌就因为在最后那影响天下走向的一战时,做出了一个错误决策,才葬送了大殷百年国运,成就了如今的大汉皇朝。 侯霖没有太多时间去细细琢磨,他每耽搁一秒,就会有陌刀营的士卒倒在河床中。 “命陌刀营缓缓退出河床底,王彦章,你行么?” 侯霖转头,只看到从来都是竖簪的他带上了铁盔,瞄了侯霖一眼,什么都没说。 “险关峰儿郎们!让底下这帮属老鼠打地洞的窝囊废,知道什么叫做绿林好汉!” 侯霖和荣孟起听到这样的话语,互视一眼,都哭笑不得。 银尖枪轻轻点地,王彦章纵马从平原上高高跃下河床,身后原先是险关峰的弟兄,纷纷怒吼一声,从排列的军伍中脱身而出,随他冲下河床。 为了能让上面的人知道推进到了何处,一名比起郑霄云高大身材毫不逊色的汉子扛着一面左都营的大旗跟在后面狂奔而下。 侯霖舔了舔舌头,被这热血喷涌的场景所感染,恨不得也随之冲下去厮杀一番。 他已不是那个在长安学士府里一身素白长袍的书生,只能在桃花树下吟诗作对,看着兵书上留名的前贤追忆思古。 在他提剑杀人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书札只能教化蛮夷,让其彻彻底底心服口服的只有刀剑。 同为左都营统领的严虎望向侯霖,刚刚开口就被侯霖打断:“这河床下去几千几万人都一样,人少些反而能施展的开。” “陌刀营的弟兄!背盾!” 王彦章挺直着身姿扛着银尖枪冲下河道,看着渐渐清晰的身影开始俯身冲刺。 听到这身怒吼后陌刀营的弟兄心有灵犀,低下身子半跪在河床内,将熟铜盾搭在肩上,王彦章提气,一拉缰绳,胯下战马便扬起前蹄踩在成排有序的熟铜盾上往前迈蹄。 这是为了不让战马的冲刺力度因为马蹄陷进沙土而滞,他身后还有十几匹战马效仿一同跨上熟铜盾形成的结实落脚处,奋力向前挥舞手中兵戈。 王彦章跃过陌刀营的袍泽,跨过河床贼寇的尸首。踩在一条这狭隘河床内形成的坦荡道路直扑向贼寇老巢! 平原上的众人只见到一面隐隐约约露出旗尖的影子快速朝前方飞去,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杀喊声临近,王彦章一双如枪尖寒芒的眸子不被弥漫在河床内的风沙所遮掩,扫过前方。 一枪如出海游龙,银光探戈直扑一名贼寇面首而去。 那贼寇只见到黄沙滚滚中一道银光成一线朝他冲来,随后才见到一匹战马卯足了劲踩在深黄色的大盾上仿佛凌空天马。 他瞳孔猛然收缩,手中的长枪下意识的往回收,可终究慢了一步,这一步即是阴阳之隔。 银尖枪毫无阻力的刺进他的胸膛,喷出灿烂血花,战马冲刺力度毫不减弱,前蹄踏在另一名躲闪不及的匪寇头上,将他额头踏的凹起,就像西瓜猛然炸开,红白夹杂的脑浆血液飞洒,王彦章支着银尖枪,枪头挂着那面目狰狞的贼寇一路向前碾压。 他这霸气决然的出场方式让不少亲眼见到这血腥一幕的贼寇浑身不自在,哪敢拦在马前,纷纷倚着墙壁死死靠住躲闪。 陌刀营趁着这空档缓缓后退,王彦章面色不变,抖落银尖枪,将那断气尸首抛在黄沙之中,一杆银枪左突右刺,每一次收枪时都会伴随着一缕血雾气和遭受皮肉之苦的低吟惨叫。 贼寇纷纷往后退去,不过几息间,王彦章一人之力便杀出五丈之远。侥幸没成为枪下亡魂的匪寇还来不及轻舒口气,便被跟在后面的几骑收割性命。 马蹄重重的落在河床沙地,半蹄陷入,王彦章两手握着枪柄向前一划,逼退了几个想趁他力尽时一拥上前的贼寇。他吐出嘴中积攒了一路的浊气和沙砾,换了口气,不等贼寇在上前,在他换气时枪势略缓的银尖枪在头顶舞出一道银圈,他一夹马背,身影一顿,随后如脱弦弩箭奔出。 河床下的沙地时不时的鼓起一小块,可无人能分神去注意到这异常,扛旗的汉子跟在几骑后面将大旗作枪,仗着一身蛮力怒声嘶吼,只感觉浑身气力迸发不减。 他身前的一骑提着一杆铁矛,将几个靠在两旁石壁的贼寇捅死,看到打头的王彦章不过一息停顿,随即在前开路,正要握住缰绳跟上,却听得胯下战马悲鸣一声,马腹被开出一道口子,冒着热气的肠子从伤口脱落,血将他整只右脚都染成醒目的赤红颜色。 战马倒地,还不明就里的他瞬间从马背上翻滚出去,手中铁矛一并扔出,刚想站起身,却只觉得脚下沙地变的更为松软,两只脚深陷其中,不等拔出,就见一个人头从沙地里冒出,猛然睁眼,嘴中叼着一把无柄匕首,出现在他身下。 从马背上突然摔下的他脑子一片空白,嘴巴刚刚张起,却发现什么也喊不出来,见到那颗人头嘴里叼着的匕首由白转红,他捂住自己喉咙,血止不住的从指缝里面呲出来,顺着身上盔甲的纹络滴落在地。 脖颈发凉,他只想让自己说出话,哪怕哭出声来也好。 身后持旗的铁塔壮汉目睹了这一切,饶是见过太多死像的他也是遍体发凉,实在这情形太过匪夷所思,那骑兵汉子平躺在沙地上,浑身抽搐,血如喷泉往外冒,过了一阵才没了动静,身下的沙地已然成了血河。 看着朝夕共处的兄弟死的如此悲惨,持旗壮汉仰天悲愤怒吼,手中木质旗杆攥出指印。 他身前沙砾像湖水荡漾,狠狠握住旗杆插下沙地,足有近两丈长的旗杆被他扎入沙地近半,拔出时却没想的那样带着鲜血。 不等他在试探一次,双腿间沙地突然钻出一个身影,手中反握着一把短刀,将他右腿脚踝分离身体。 铁塔壮汉忍住这剧烈的痛楚,朝着前面渐远的马背身影撕心裂肺的喊道:“小心沙地!” ps(休息了几天,其实也没闲着,一直在存稿,让自己心里踏实点,这第一卷已经进行一半了,后面一半的剧情连贯,也是我琢磨了很久的,在这也麻烦各位看官老爷去关注一下我的新浪微博侯某人呀本来想取侯某人的,却发现被占用了,等到200关注我好去申请认证,现在还什么都没发,谢谢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章:千军易得 一将难求 下 这是让人心神惊骇的场景,身后原本被声声呐喊和这黄沙热血激荡的士卒刹那间浑身冰凉,热血退却。 八尺多高的持旗壮汉一声怒吼,冲在最前面的王彦章撂下枪尖上挂着的一具贼寇尸首,猛然回头。只见到持旗壮汉铁塔般的身子轰然倒塌,他披戴的牛皮铠根本无法抵御锋利的短刀,腿上的胫甲连减慢刃尖破甲的速度都没能做到。 他右脚斜倒在沙地上,面目狰狞,五官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扭曲成一团,以旗杆做支撑点才使得身体没有倒下。 右脚断肢处血如瀑布而下,胯下那得手的贼寇满脸都是他滚烫的鲜血,只露出森森白齿,不等持旗壮汉在做反应,被血染红的短刀刃面顺势将旗杆砍断。 失去支撑点的壮汉身形一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还想将大旗立起。半个身子隐没在沙地里的贼寇狞笑不止,以血洗面的他凶性大发,又是一短刀挥出,将牢牢握住旗杆的壮汉右手截断。 不在去管这注定活不成的持旗汉子,他一头扎下沙地,霎那无影无踪。 看着大旗突然倒塌在河床内,侯霖心惊,旁边荣孟起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王彦章的本事他是知晓的,可将旗如将命,陷阵的将尉不死,将旗便绝没有被人折断的道理,即便持旗手死在阵前,后续跟上的士卒也会拾起。 难道这藏匿在河床内的贼寇真有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 侯霖神情紧张,看到旁边蠢蠢欲动的几人道:“再等等。” 就这几息的时间内,王彦章身后紧跟着的十余轻骑都同时遭到沙地里贼寇的袭击,原本赤褐色的沙地彻彻底底成了血红泥糟。马背上的骑士被摔落马下后连起身的时间都没,便被抹杀的一干二净。 王彦章清清楚楚的看到身后那年轻的一骑马腹下一道黑影破土而出,将那匹在河床内奋力奔跑的可怜战马四蹄齐卸,舞出圆面的血雾,不等王彦章收枪准备救人,跌落马下的年轻骑士刚刚吐出因为猝不及防落马吃了满嘴的沙砾,半蹲在沙地上,挣扎着想站起身,可他两只腿就像被流沙陷阱牵扯住一样,往沙地里面陷。 他绝望的呼喊,两只手早就将长矛丢弃,边叫喊边向空中抓去,却只触到弥漫在河床内的细小沙粒,什么也抓不住。 他半个身子都已经陷入其中,王彦章勒住缰绳,将银尖枪递过去,嘶声竭力的怒喊道:“赶快抓住!” 银尖枪枪杆像垂钓清溪旁的鱼竿一样甩出,在黄沙中划出一道银色半弧,年轻骑士犹如看到汪洋大海中的浮木一样,使出最后的力气用两只手托住枪杆。 王彦章半个身子悬在马外面,也只有如他这般虎背熊腰才能在马背上做出这么一个古怪姿势。 他脸色发青,因为一马当前开道,没有太多空隙及时吐纳气息而觉得双臂乏力。像他和秦舞阳这种武力超群的冲阵猛 (本章未完,请翻页)将,都有远远超过常人的吐息存气,正是因为胸臆中有着这么一股气力挥使,才使得他这超然枪法能够毫无破绽,对上侯霖平生见过最强的秦舞阳也能不落下分。 可这吐息如果出现短促或是来不及换气,那浑身倒转在经脉里的气力就会涣散,出枪救人的他就是处于这样危险的状况。完全是靠着多年磨练出来的扛鼎臂力和跃马横枪数载锻炼出的石磨腰力苦苦撑着。 他两眼通红,凌厉如刀的眸子两旁眼白如红墨充斥,倒不是因为看着身后兄弟一个个倒在这河床内而悲愤欲绝,只是因为紧绷如开弦至满月弓的经脉气血逆流而眼眶充血。翎盔鬓旁隐隐露出的青筋几乎要爆肤而出。 他看着那个不像刚才措手无助的年轻骑士,他认得他。 王彦章两手死死攥着银尖枪枪尾,近乎一张长短的银尖枪发出咯咯的声音,虽然用和大汉开朝皇帝陵墓中棺木相同材质打造的枪杆断然不会崩断,可已经散去气力不能吐纳呼吸的王彦章只觉得两臂发木,几次枪身几乎脱手而出,被他咬着牙尖死死握住不愿松手。 年轻骑士大半个身子都埋没在沙地里,只露出腹部以上的部位还在缓缓下沉。沙地里的贼寇似乎跟他较上了真,没有果断杀掉这骑士,而是继续捉弄,在沙地里两名贼寇一人抱住他一条大腿,死命的往地下拽。 王彦章身前被他逼退的贼寇已经围了上来,他战马两旁的沙地不断起伏,不下十余个凸出的沙包。 年轻骑士绝望的神情转而化为看透生死的无关表情,他心里知道,在这样下去,王彦章也会被他拖累至死。 “将军多杀几个贼寇!小的斗胆在黄泉下讨要一贼寇性命,否则死前都不能拉个垫背的,实在憋屈。” 他笑了笑,双手松开枪杆,银尖枪因为撤去的拉扯力度猛然弹回,王彦章怒目圆睁,看着年轻骑士像被巨大的吸力埋没在沙地里,溅出两尺高的血花。 犹如困兽嘶吼一般,王彦章悲声怒喝,他迅速调整身姿坐直在马上,借着弹回的枪杆力度顺势拨去,反身一枪在沙尘里划出一道银光雷电,枪身啸出破风的嘶嘶声,将一名举起手中长刀砍来的贼寇脑袋砸的爆裂。 他马身旁边鼓起的沙包破开,两把雪亮短刀朝着胯下战马的蹄足砍去。趁着在那已经脑袋开瓢贼寇头上卸去枪身力度的眨眼刹那间,他微微张嘴深吸一口,双臂的麻木感随之散去。 银尖枪已经成了一把浴血的赤红长枪,他一只手举起倒转枪身,将其中先钻出沙地的贼寇一枪又戳进沙地里。 鲜血喷洒。 他另一只手拽住缰绳猛力一拉,战马前蹄扬起,躲过了一把短刀。 不远处,半边身子在沙地里的河床贼头看到只有王彦章一骑还屹立在前方,如同鹤立鸡群,即使在黄沙之中也显眼无比。他舌头卷着匕首,潜入沙地里,如一尾游鱼摆 (本章未完,请翻页)动,朝着王彦章身后钻去。 神情冰冷,枪身炽热。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少时,想起他那位枪术在西凉无人出其左右的名师林熊叱。 祖籍在东羌郡的他,年幼时见到还在壮年的林熊叱曾经一人一枪挑翻了十几名拦路蟊贼,那时他就下定决心要拜这位枪法大家为师。 一生只收徒三人的林熊叱一眼就相中了当时并没什么出奇地方的王彦章。 他仍记得,林熊叱摸着当时还没银尖枪枪尾高的他头,笑吟吟道:“枪是百兵之长,以奇正虚实为枪术要领,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你倒好,只是眯眼就像猛虎打盹,小小年纪却有一双煞气逼人的眸子,像极了老夫出枪时的锋芒。” 王彦章冰霜般的面庞嘴角咧起,一枪直出,嘴里念道:“出枪如弩箭。” 一名贼寇手中朴刀想要隔开枪身,却被抖乱枪影的尖刃所迷惑,两眼跟随如月银光转动,手中刀刃也就慢了那么一些,等到看清枪尖时,他胸口已经被开出了一道血口,倒在地上。 “收枪如影舞。” 身前沙地里一道身影拨沙而出,却被他回枪之力敲在后背,发出一声闷哼。 “压枪如捺虎。” 王彦章两指脱在枪杆下,枪身如浪潮漂浮,将沙地里的人影砸进滚滚沙尘之中,血雾浓郁,腥气扑鼻。 “挑枪如出龙。” 银尖枪直握在前,勾住马前沙地里的那人影,就像他入阑城时挑翻那名城中什长一样,被他悬在枪头倒挂杨柳,随后甩出,砸倒几名前方贼寇。 耳边杀喊声不断,可他清晰辨听出身后沙地拨动的声音。 他一手将枪尾握在手心,另一只手捏住枪杆,屏住气息平躺在马背上,将银尖枪往后刺去。 “崩枪如炸雷。” 身后近在咫尺的突起沙包被他一枪爆开,伴随着一声惨叫和流水状的血涌,一道黑影从沙地里飞起。 王彦章扭身,淡淡道:“劈枪如踏天。” 银尖枪如龙鸣,出如雷震,河床内的喊叫和兵戈碰撞声倏忽无踪。 河床外的侯霖坐立不安,已经准备亲自下河床一探究竟,只听得河床下传来山呼海啸般的高嚎。 他俯身望去,只见到滚滚沙尘中,一道浴血身影撕开风沙,在马背上颠簸,半银半赤的枪头尖上挂着一个人,被其抗在肩头。 王彦章抹去脸上血痕,看着一脸惊色的侯霖淡淡道:“贼头已授首。” 侯霖想起那本兵家必读的《六韬中》武传开题引子: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ps:(各位观众老爷麻烦关注下我的新浪微博侯某人啊我日后好申请认证,在这抱拳了啊,各位!)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章:燕勒山 泰天四年近秋。 曾经鼎盛百世的大汉皇朝在这一年实在不太平,西凉的暴民横行,江南的叛军游荡,烽烟四起,数州各郡民不聊生。 除去皇朝的根基中原和司州还算安稳,其余州郡多多少少都有逆贼揭竿而起。 北原之上。 苍穹轮廓下的茫茫草原荒漠,有着数不尽的匈奴人在这普天之下最大的土地上生活。其实比起人口繁多数以千万计的九州百姓,匈奴人在数量上并不逊色,只是比起辽阔到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踏遍的九州山河而言,北原更大,大到连一个有着万头牛羊的部落放在北原上都渺小的如沧海一粟。 曾经的王庭旧址上,代表匈奴王族强盛表现的土墙黄瓦,已经被草原上从未停歇的风沙消磨殆尽,半点曾经的影子都在难寻见。 这是匈奴的悲哀,却是大汉的荣耀。王庭旧址南边二十里外的燕勒山,作为所有草原子民心目中的圣地,自那日被三十万赤焰一般席卷了大半草原的大汉远征军团团围住后,就彻底失去了它的神圣性,没有一个草原子民还愿意来此祭拜,匍匐在山下感谢长生天的保佑。 草原子民都知道,在那个狂风呼啸,雷声大作的日子,汉朝的皇帝站在燕勒山高不可攀的巅峰,插上了一面红底黑字的大汉龙旗。在那面旗帜下,草原上尊贵无比的亲王授首,这是草原不论如何倾盆大雨,如何风雪交加都洗刷不掉,掩盖不了的耻辱。 即便草原内乱不断,可草原儿郎凶神恶煞的眼神,在面对自己的同类时,也绝对会往南边无数祖先父辈垂涎数代的大好河山望去。 他们心里知道,等到草原上的烽烟散尽,长生天的子嗣万众一心时;那草原上最锋利的弯刀,最雄健的宝驹,都会向南指去。 那里,才有他们真正的敌人,给他们带来荣耀,也带来耻辱的异族敌人。 这日子似乎不远了。 燕勒山顶,当年站立在这,身穿九龙皇袍的那个千古一帝已是含笑九泉。只是那天燕勒山下三十万汉军的热血嘶吼还萦绕在山间,回荡一年又一年。每当天穹变色,风雨交加时,附近的牧民们都能听到当初这些汉家将士的铁甲热血。 久而久之,燕勒山从圣地变成了所有草原人的禁忌之地。 这一天,燕勒山下,毡蓬如林。 一个身上裹着兽袍的匈奴青年从北原之北归来,手里拿着一把曾经显赫一时的王室弯刀。 亮月如钩,锋芒不掩。就像他人一样,他自称是长生天的子嗣,要带给这片草原安宁祥和。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部落归顺于他,草原上乱斗数十年的野狼们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狼王。 当之无愧的狼王。 虽然他很年轻,可连再嗜血残暴,杀戮成伐的部落族长面对他的铁腕手段后,也低下头颅俯首称奴。没有人怀疑他不是长生天的子嗣,没有人能够与之抗衡。 他威名在短短时间内便传遍了整个北原,无数脸上皱纹犹如老树褶皱的老牧民都虔诚的说道:当长生天眷顾他的子民后,他的亲子便降临在北原上,雄鹰和狼群在低语,牛羊在颤抖。草原儿郎会在他的带领下,将猎弓和 (本章未完,请翻页)弯刀挥到前所未有的远处。 年轻气盛的草原男儿则更坚信,在神之子嗣的光辉下,那些南人两脚羊才是最该颤抖害怕的。 可如今的大汉九州自顾不暇,没有人能够想起遥远的北原,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贪婪目光注视着他们。 除了那十万铁骑,虎枪链甲的燕阳府。 燕勒山下杂草丛生,却没有任何一颗能高过一丈的树木在这生存,即便是沙漠里最坚韧的胡杨也做不到,能忍耐数月不降雨的胡杨树无法抵御燕勒山如刀似泣的啸啸烈风。 一个高大身影站在毡房牧营的外围,就像一颗自亘古便扎根于此的山石,几个时辰身影都未晃动,只是抬起头,看向燕勒山巅的峭壁。 峭壁之上,一杆被风雨洗礼残破不堪的旗幡仍是牢牢的竖立在原地。 身影不动,毡房左右的人群就不敢肆意而为。 最早承认这身影身份的伊达罕部落首领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低着头颅闭目沉思。旁边另一个部落的首领脸上淌着汗珠,充满野性力量的四肢止不住的轻微颤抖,几乎是步步艰难的走到他身后,恭言道:“伊达罕的首领,这是我族最为出众的十名女子,三十里外,还有我族最为精壮的四千多草原儿郎,他们都愿为神之子献身,都愿为神之子做任何事情。” 伊达罕部落的首领转过身,看着比他高大一个头的中年汉子卑微的拱着身,身后十名卷发的匈奴女子头上戴着纱巾遮掩风沙,风起后依稀能看到她们那精致面孔和妙曼身姿。 “稍后我会替神之子道来你的心意,神之子宽大仁厚,会接受你部落的臣服。”伊达罕部落首领回过头,望着远处那可望不可即的身影,嘴里念念有词,低下头颅。 这部落首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他擦去头上汗珠,咬着嘴唇回身离去。草原上的部落一旦向另一方势力进贡族中女子和男子,就如同翱翔天际的雄鹰带上了枷锁,失去了自由。 可他不能不这么做,族中数万人的性命都在前面那道看似与常人无异的身影手中握着。 草原上向来以武力为尊,但也绝不缺乏为了信仰自由而以卵击石的莽撞部落,这种飞蛾扑火的行为或许会赢得他人的尊敬和赞叹,可草原上还有一句俚语却将这种人讽刺的体无完肤: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开口说话。 不少部落为了逃避神之子的统一大业,有奋身反抗者,也有四下逃难者,可神之子的势力却一天大过一天,反抗的部落几乎都被屠戮干净,不论是青壮男女,还是幼儿老妪,神之子对于他们都只是一个态度:杀。 这个部落首领带着不甘和情愿这两种矛盾的想法离去,不论怎样,他部落的子民算是性命无忧了。 旁边还伫立着无数部落首领,有年迈老态的,也有正值壮年的。 一个貌不惊人的老者头上带着草原独有的压发帽,历经岁月风霜的沧桑面庞上浮现诸多褐斑。 他颤颤巍巍的走上前,远比之前那部落首领淡定,老者神情自若,身后既没有妙龄少女,也没有什么镇族之宝。 伊达罕部落首领面色不善,这么多血淋淋的教训在前,难道还有哪个部落会来滋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老者脱下帽子,白发苍髯。他伸出一只如树根苍老的枯瘦手掌,探进随身挎着的牛皮袋中,发出叮铃叮铃的金属碰撞声。 伊达罕部落首领微微眯起眼,他不怕这老者敢在神之子身后亮出凶器,而且像这种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他自信即便空手也绝不会被伤到。 老者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铁牌,提起上面的细绳在伊达罕部落首领双眸前摆动。不光是这伊达罕部落首领刹那间将眯起的瞳孔瞬间放大,旁边数个部落的首领也都倒吸一口凉气,仍由草原暴骤风沙灌入他们的嘴中。 汉燕阳军陷阵营骑卒林羽。 汉燕阳郡斥候营前哨王大行。 汉燕阳郡左督尉什长方有之。 …… 老者掏出一把又一把,直到双手挂满这些银牌,那个牛皮袋还是鼓起,不下百来块。 不少牙牌上面还沾染着因为干涸而发黑发紫的血迹,触目惊心。 伊达罕部落首领看着面前这个老者,双眸散发出惊恐的神情,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抬起右臂,接过他手中的牙牌,触手冰凉的牙牌不重,可伊达罕部落首领却是浑身冒汗,比之刚才那个心惊胆战的部落首领还要夸张。 燕阳府的牙牌! 每一张牙牌都代表着一名已阵亡北原的燕阳将士,而这匈奴老者足有百来张之多! 和燕阳府交战数十年,双方都一清二楚对方的习俗和战法,就像牧民绝对不会丢弃自己的牛羊马一样,燕阳铁骑每逢马踏北原征战后,都会将血洒沙场的袍泽尸首埋葬原地,只将代表他们身份的牙牌和虎枪拿走。 只要出塞的燕阳铁骑没有全军覆没,那就不会有一张牙牌遗落在北原,在匈奴部落中,不以银两买卖,只以物换物,更彰显这燕阳府铁骑的牙牌珍贵之处,每一个能拥有牙牌的匈奴人都是当之无愧的草原英雄,会享受族人的尊敬爱戴,会享受最好的烈酒最美的少女。一张牙牌,在草原上随便都能换取不下五十头的牛羊群。 而匈奴人获取牙牌的途径却少之又少,一百以上集结的燕阳铁骑一旦形成骑阵,那么即便多于他十倍的匈奴游骑也无法与之争锋,这数十年,燕阳铁骑用最原始的方式,告诉这些自诩马背上民族一个道理,骑兵战力绝不是看谁吼的声音大,谁能在马上做出浮夸的动作。 大多散落在北原上的牙牌都是小股燕阳斥候轻骑被孤立围剿。而匈奴人得到的只有冰冷的尸体和牙牌,从来没能生擒过任何一名燕阳骑卒。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清楚的进入每个在场首领的耳中: “这百来张燕阳铁骑的牙牌,是我部落付出近万儿郎性命才得来的,我想比起女人和酒,这汉家燕阳的牙牌更能让神之子喜悦吧。” 前方那道身影注意到后面的骚动,他走过来,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 “不远的将来,你们将得到更多的燕阳牙牌,不是一个、两个、几百几千……” 他注视着老者,淡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张开:“而是十万张牙牌!一个不少,一个不缺!” 半个时辰后,燕勒山上那杆屹立十三年之久的旗幡被他拔去,掷于山下。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章:割首 凉州天水郡三秦城。 随着一匹探马在日落黄昏时急鞭进城,先是县衙府里几位大人兴奋的睡不着觉,第二日一则消息就传遍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三秦城大街小巷。 城外那河床匪寇被剿灭干净,还生擒了百余人!这对三秦城的百姓而言实在是天大的喜事,黄土堆积成的千年老城欢腾雀跃,连城中唯一一个有三层楼宇的青楼牌坊都借势打出了减价招牌,无数城中裆下生草的寂寞汉子摩拳擦掌,嘴里还不停叨扰道真是好事成双。 王阐满脸狐疑神色,一手攥着龙凤铁胆在掌心转动,发出咚咚的清泉叩石声。 他这两个鸡蛋大小的铁胆来历不凡,本身就是由寒铁出炉,价值千金,更是金家一名不出仕,可名声大噪,说话和一方郡守一样管用的大儒所赠,更是让这对龙凤铁胆价值翻上好几倍,被他视为心头珍宝,旁人别说能亲手摸上一下,就连看一眼都得被这个心眼极小的凉州别驾记在心里。 三秦城的县令大人陪坐在旁,脸上没有身为一方父母官听到这则好消息后的喜悦,表情与王阐如出一辙,将信将疑。 这河床内的匪寇他虽没见过,可之前的五次官军围剿统统失败,可想这河床匪寇如何狡猾善战,结果被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带着四千多算不上精锐的士卒一日便剿灭了? 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不愿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三秦城外的河床旁,侯霖和一众将士正在打扫战场。 河床内黄沙四散,归于平静,只留下密密麻麻堆叠如石的尸体。 河床一千余贼寇伏诛三百余人,其余的在王彦章一枪挑死那匪寇头头后再无恋战之心,丢弃兵器愿意归降。 王彦章甩下那具尸体后,就抱着银尖枪用一块干净抹布开始小心翼翼的擦拭,两腿悬在河床上,身后的残破披风漾起,他一声不吭。 侯霖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出河床,还有人抱着几根残肢断臂,因为找不到宿主只能单独拿出。 荣孟起阴沉着脸,从河床内爬出来道:“二十多人重伤,我已经吩咐让人把他们小心些的运上来,不过其中几个断了胳膊和手臂,想要在上战场,恐怕不可能了。” 侯霖沉默,知道荣孟起的言外之意。 “没有医师么?” “有,但是缺草药,我刚下去看到两个弟兄,吊着口气,想要救活是得把他从奈何桥上拽回来,难如登天。” 荣孟起揉了揉发鬓两旁的太阳穴,心中烦躁难忍。 侯霖开口,却隔了很长时间才启齿轻声道:“我知晓之前既然都是做山贼买卖,那不管脑子精明还是愚笨,总归都明白其中利害危险,对生死有了准备,可既然没死,那就没有丢下他们的理由。” 荣孟起抬起头,准备争辩什么,可话还没说出他便转过身,知道说什么都是敷衍,敷衍侯霖,也是敷衍他自己,哪有看着自家将士活活死去的将尉? 侯霖笑了笑,表情悲怆道:“我这就去三秦城,把疗伤的草药要回来,至于那几百匪寇,等我回来后在做决定。” 荣孟起第二次转过身,对侯霖躬身拜礼,以臣从姿态说了声诺。 侯霖一怔,随后笑意盎然,再无悲色。走到还看着远处一线黄土一线天的王彦章身旁,不去理会神游的他,侯霖掏出佩剑,将一旁的贼首尸身仰天翻身。 王彦章撇过头,看到侯霖握剑右手轻轻颤抖,不屑将嘴里叼着的草藤吐出:“你要下不了手,我来。” 这贼头面容因为死后僵硬而显的有些骇人,也多亏这些日子侯霖在西凉各郡内见过太多能让一般人瞧上一眼就作呕的尸体,倒是没太多惊惧。 侯霖和死不瞑目的贼首对视,这贼首身材矮小,四肢短胖,光看面相像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做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活。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家伙是这方圆几十里都凶名显赫的贼寇头目? 他胸膛下三寸有一碗口粗大的伤口,侯霖惊奇,眼珠子打转看着王彦章肩膀上扛着的银尖枪,惹来后者不善的回应。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要是不敢就让开。” 侯霖也不恼,淡淡的瞅了脸上凝着数块血污的王彦章道:“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废话!不就是要割了他脑袋去三秦城换粮食么?” “我还好奇一个问题,你枪刃不过才一根拇指长短,怎么这贼头胸前伤口有酒肆里的酒碗一样粗大?” 王彦章傲气的转过头,看着天边红霞灿烂,不屑道:“说了你也不懂,我懒得告诉你,不过秦舞阳也明白其中门道,你要能让他开口就问他去好了。” 侯霖不在去纠结这个问题,王彦章好歹还会回上一句话,可问秦舞阳,就像将石子扔下万丈深渊,连个回响都没有。 他拔出长剑后,看着嘴巴呈圆状轻起,眼球如琉璃发白的贼头,心里莫名膈应,浑身觉得发毛。 若是一个活人也就算了,可要砍下一具死人脑袋,侯霖真的有些下不去手。 死者为大,死人为尊。 这是连至高无上的帝王都不能免去的习俗,连大汉开朝皇帝刘麟得到大殷皇帝朝歌尸首后都是入土为安,不但没有把朝歌那天生异象的重瞳摘去,还以金银为陪葬,朝歌尸身未受丝毫侮辱,当时还欲负隅顽抗的大殷南郡十六部都心悦诚服,归降刘麟。 侯霖吐气,在吸气,周而复始数次,手中长剑举起又放下,看的一旁王彦章都觉得厌烦。 听到从河床内抬出将士的惨叫呻吟,侯霖知道不容自己在磨蹭,他合上已经透体冰凉的尸首眼帘,心里告罪一声,将长剑置于脖颈处。 举剑,在挥力砍下。 没有侯霖想象的血喷场面,他轻而易举的割下了这颗能换粮食,更能救手底下将士性命的人头。 将长剑在沙地上简单擦去颜色转至暗红淡紫的血渍,收入鞘中。 侯霖双手捧起人头,用一块干净布子裹紧,跨上马背,身后郑霄云领着七八骑从跟于身后,朝着三秦城方向扬鞭而去。 ps:(各位看官老爷,关注下我的新浪微博:侯某人啊 等数量够了好去实名认证,没人回应的话我明天再说一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章:余劫 传闻江南郡有一最引天下男子的好去处。 十里长河五道桥,五里勾栏彩灯照。 长河是那艳名远播的秦淮河,勾栏则有百家多。 每逢日落黄昏月挂枝梢后,桥畔便有无数孔明灯飞起,耀如白昼,两旁画楼彩雕无数锦衣华服攒动,更是莺歌燕舞彻夜不绝,是富饶江南郡当之无愧的第一销金处。 万家灯火长明,点缀画台歌舞楼,被无数风流文人誉为天上人间。 三秦城的夜晚,虽不如这般人间繁华,却也别有一番西凉的荒寂景色。夜风如泣,凉人心脾。站在三秦城最高的秦鼓楼上,稀疏灯火幽明,让人心境平和。 县衙府内。 王阐放下那对无价珍宝的龙凤铁胆,双手藏匿在宽大锦袍内,负手而立远望鼓楼。 在市井间传言凉州刺史梅忍怀曾经登鼓楼敲响那老秦战鼓,只是轻轻一拍,便响彻整座三秦城,鼓声如九天玄雷震荡,惊的这位凉州刺史险些跌足从鼓楼上摔下。 王阐想起这传闻,脸上便浮现轻蔑笑意,倒不是嘲笑刺史大人的胆小,而是市井愚民的信口开河。 身为凉州别驾的他怎会不清楚梅忍怀?那一双淡漠眸子几乎是要刻在他的心里。能以一穷酸书生的身份坐到一方封疆大吏,又岂是一声鼓响能吓住的? 王阐目光悠远,越过县衙府的土墙,望着那座在夜色下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的鼓楼,百般心绪不断。 他身后的三秦城县令可就没这份为官者的城府,已经在摆放了几张桌椅和案台就略有局促的偏厅,踱步来回足有半个时辰之久。 “王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三秦城县令耐不住内心急躁,出口问道。 王阐缓缓回头,双手平握在前,只有几根手指袒露在外,闻言轻笑一声道:“如何是好?依县令大人高见应当如何?” 县令大人见王阐反问,若有所思后抚须含笑道:“河床贼寇是天水郡的一大匪患,既然这位侯都尉能一日内将这匪寇剿灭干净,自然是一件天大喜事,一千多匪寇的功劳,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三秦城县令言语之间丝毫不遮掩之间对侯霖的眼红和艳羡,若是这桩功劳落在他的头上,足够让他从这一方县令爬到郡守府里担当个郡功曹之类的实权官吏。 王阐心里暗嘲这位县令大人的鼠目寸光,本是不屑明说,可见这榆木脑袋居然只想着功劳而不深究,性情淡薄如他也只好无奈道:“你怎么就只看到功劳?这侯姓都尉的剿匪功劳难道还会分到你的头上?他得势得利,自然就有失势损利的人。” 三秦城县令应着话头轻点下颌,好似点透明了道:“失势的不就是那河床贼寇么,脑袋都掉了,也就没办法去清算损利几何。” 王阐恼急,若不是看在当年情义上,绝不会在多说一句话。心里已经把这县令与猪看齐的他,官场上养气功夫极好,还是不温不火解释道:“一个从陇右郡远驰百里来到这天水郡,带着四千多人的七品都尉,不过几日功夫就把三秦城外嚣张一个多年头的贼寇清了个干净。” 王阐狠辣目光从三秦城县令脸上一扫而过,可却让对方心颤许久。 “结果咱凉州本地郡兵清剿五次,无一不败,死伤多少普通甲士不说,有官阶的都尉将校战死的都有近十人,这消息传出去。平叛大营里不笑掉大牙?” 王阐冷眼冷笑,三秦城县令呆呆怔怔,这才细想其中缘由利害。 “让平叛大营笑话倒也无所谓,官场军营,本来就是互相看笑话,今朝你笑我,明日我笑你,风水轮流转。更何况是积怨已久的两派军伍。” 王阐顿了顿,话锋一转,森寒道:“可是让凉州的各位大人知道,你说他们会如何想?凉州本地的郡兵将领是什么脾性,我不说你也知道。你猜他们到时候会夸这年轻的侯都尉善战?还是要骂近在咫尺的三秦城官员无能?” 县令如遭雷击,目光呆滞站在远处,脸上笑容化为乌有,慢慢变成绝望无助的神色。 凉州七郡,不说那西陲边塞,单单是天水郡内就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耍不完的手段。天水郡官吏数以千计,哪一个不想往上在攀爬一截?能够执一方牛耳就算是光宗耀祖,可以够衣锦还乡。 三秦城这地方,油水不算多,也得看和哪比,想要顶他上位的十根指头加十个脚趾都不够掰,七品的县令就一个,可想仕途如青云平铺的何止万人? 拿不定主意的三秦城县令直接跪倒在王阐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泣声呼道:“求大人救我!” 最喜这种作态的王阐心里说不上来的舒服,收起那抹能让这县令一晚都睡不踏实的冷笑淡淡道:“你让他反过来求你,不就都水到渠成了么?” 王阐低下身子,附耳言语,眸子里精光闪烁,听的县令大人只觉得后背一阵飕飕冷风,汗毛直立。 夜半蝉鸣。三秦城本就不热闹的街巷更是没几个过往行人。 几骑扬起一路尘土,直奔城门而进。 正欲关上城门的胖墩眼尖,远远瞅清马背上的甲胄人影,不敢怠慢,看着几骑无视他而纵马入城,咽了咽唾沫。 寻常百姓城中尚不能骑马,就算你家底殷实也得乖乖的牵马慢行,身份地位稍高些的官宦子弟方可在城中跃马扬鞭,也得遵循法令,不敢当街纵马驰行,除了十万火急的军报外,就算是战功无数的将军校尉,也得捏着鼻子缓缓行走。 胖墩拍了拍自己的大肚皮,当头那一骑他还认识,正是那晚第一个入城的年轻军爷,只是今日在撞见,哪敢还上前献殷勤?他可是看到这年轻军爷怀里抱着一圆形物状的东西,在联想到在城头上听那些琐碎言语,他猜是那贼寇头头的项上人头。 要是我砍下来的多好? 胖墩咬牙将城门吊起,随后自嘲一笑。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他也只敢在心底深处一闪而过,哪敢真盼想自己有这么一天,能在三秦城里寻到这么一份轻松的活已经是万幸。对他这种平头百姓而言,知足方能长乐。 几骑不过眨眼功夫便冲到县衙府外,侯霖连叩门的功夫都不想耽搁,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实心的铁皮木门上,发出轰轰的沉闷响声。 一连接着拍了数十下,直到两支手掌都通红,才有执勤的县衙门吏打着哈欠将门板抬起。 侯霖也不废话,直接掏出怀里抱着一路的贼头首级,拉开外面的布子,亮了出来。 刚刚入睡的县衙小吏脑袋还昏昏沉沉,结果朦胧睁眼间见到一颗死人头顶在他脑门上,吓的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睡意瞬间全无。 “别驾大人可在?” 有些发懵的小吏本能回道:“别驾大人不在。” 侯霖一首提着首级的发髻,大步跨入后院,结果被一县衙老仆拦住去路。 “县令大人刚刚入睡,几位军爷要不明日再来?” 侯霖知道时间紧迫,慢上一刻恐怕那几个伤员就会命丧黄泉,火烧眉毛的急迫时候顾不得什么礼仪,连多瞧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一把搡开老仆,冲着暗无灯火的屋落大声喊道:“县令大人,治粟都尉侯霖携河床贼寇头目首级求见!” 连唤数声,房内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老仆踉跄几步,压抑着心中怒气低声道:“县令大人也不在。” 侯霖情急,抓起老仆吼道:“人去哪了?” 老仆连路都走不快,哪经得起这种折腾,急忙往后退步挣脱掉侯霖道:“县令大人谁都没说,我这做仆从的哪敢多问啊!” “几时回来?” 老仆摇头只说不知。 正说间,三秦城的县令闲庭漫步般跨入后院,手里还把玩着一樽碧玉青花杯,看到侯霖手上的人头后脚步一停。 侯霖上前草草行了一礼,急躁道:“县令大人看好,这是河床匪寇头目的人头,既然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大人应该不会陌生,在下长话短说,我底下几个将士受了重伤,缺药,还望县令大人及时拨给。” 三秦城县令这才不慌不忙的奥了一声,脑子里全是刚才王阐交代的细节。 他摆手笑道:“侯都尉可真是神勇过人,不过短短时间内就除去三秦城外的一颗毒瘤,本官身为三秦城的父母官,真是汗颜惭愧啊!” 侯霖哪有闲情雅致和他打官腔,将人头放在地上道:“县令大人可先能援我草药,救我部下将士?” 县令瞄了一眼侯霖腰间剑鞘,讪笑道:“不急不急,还没给侯都尉接风洗尘,若让别人知道了,定要笑我三秦城不懂礼数。” 侯霖指了指自己,一板一眼,一字一吐道:“大人不急,我不急,可我那几个弟兄耽误不得,县令大人还是赶快吧。” 话还没说完,原本还笑脸迎人的县令大人突然变了脸色,怒喝道:“侯都尉这是何意?原先说好的只有粮草补给,如今还有两伙贼寇在城外法外恣意,都尉大人就问本官要这要那,仗着平叛名义是否欺人太甚?” 侯霖表情僵住,被他这如急流直下的脸色变幻给绕的转不过弯,看着县令甩袖离去。 侯霖急忙跟上,却被不知从哪冒出的衙役拦在后院。 郑霄云勃然大怒,拔出佩剑就要砍人,被侯霖挥臂拦下。 “县令大人此欲何为?在下是情急失礼,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只是人命关天不能延误。事后侯霖愿向县令大人赔罪!” 三秦城县令压住狂跳不止的胸膛,消失在走廊尽头,只撂下一句容本官静静。 侯霖站在后院内,闭目凝神,与脚下那人头表情如出一辙。 郑霄云几番欲言又止,都是强忍着陪在侯霖身后。 县令三个时辰没有露面,侯霖便如老僧入禅站了三个时辰。 等到鸡鸣过后,才有人抗来几麻袋疗伤草药,侯霖面无表情接过,双腿如灌铅,被他强忍着酸痛迈步上马。 回到营地后,荣孟起等候已久,见到侯霖归来,只是摇了摇头。 暖阳照在身上,让人惬意解乏。侯霖却觉得浑身冰冷,他拽着已经没力气提起的草药,匍匐在地上,将头埋在戈壁的草梭丛里,嘴角涩苦。 天边划过几只飞鸟,帐里抬出几具尸体。 等到侯霖许久将头抬起后,眼眸里已经见不到半点生机神采。 ps(各位看官老爷麻烦关注下我新浪微博 侯某人啊 现在还没发东西,等够数量好实名认证。抱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章:凉风有信 黄沙无情 上 大汉军伍条例百年完善,到了当今,就连在追求尽善尽美的兵法大家也难找到半点不合情理之处。 可条例是死,人是活的,军令在苛刻,却难逃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光是为了防止贪官末吏坐吃空饷的法度就不下百条,可上面的将军校尉哪个没有捞的油光满面,只怕自己撑不着,只恨自己贪的少。 朔云郡按规定应有郡兵编制八营四万人,可当那西凉霸王挥军杀来时只有几千士卒迎战,其中老弱病残数不胜数,也就难怪为何叛军能够攻而不克,战无不胜。 那些红黑官袍各色官补的官老爷逃难时,把多年处心积虑从朝廷和百姓手里嘴里抠出来的金银财宝都拱手送给了霸王,后者自然不嫌繁多,笑纳入袖。 这才有了自称不逊于燕阳铁骑的虎骑营。 渭西平原上,无数热血汉子挥洒汗水,奋声怒吼,顶着能烤到人中暑昏厥过去的毒辣日光在空旷的阔地上操练。也有顶不住这熬人暑气,口干舌燥后四肢无力瘫倒在地上的汉子,被一旁弟兄拉起带下去歇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几十号人受不了这酷热天气,各个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在石草堆叠的沙石地上摆出一个‘大’字。 侯霖站在一处土丘上,既没有遮阳的茅草屋棚,更没有能沁人心脾的冰凉西瓜。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河床一战不光侯霖瞧出了许多临阵时的弊端,就连底下这帮原本只凭借天生气力和怒火杀人的糙汉也察觉到些什么。 传闻铁骑甲天下的燕阳十万重骑,每逢交战时无一人会发出声响,连带着披着厚重马甲的战马也都消声匿鸣,只有声声号角和一两个字的军令亢吼。 就这么一支只能听见铁甲轰鸣的军队,在北塞九边已经挡下匈奴十余年,保住大汉土地不受匈奴一蹄之祸。 不得不让全天下人为其肃然起敬。 侯霖左手边站着荣孟起,长袍摆袖,两眼深邃而目光悠远,俊逸非凡。 身后郑霄云单手持旗,傲立一处。 戈壁沙地上数千人影晃 (本章未完,请翻页)动,远隔着几里都能一清二楚的听见那声声嘶喊。 一骑从远处奔来,侯霖微微侧首,见是骑都尉云向鸢手下的那名什长老六,面露惊疑。 老六和侯霖底下几人都相熟,见到几个熟悉面孔后,露出一嘴白齿从马上蹦跶下来。 他大大咧咧的性子和云向鸢九分相似,只是云向鸢那粗中有细的心机城府却没学来丝毫,看他那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找了多久才找到这里。 “侯都尉,你这可让我好找啊,先来口水喝!” 他将马鞭塞进挂袋,也不认生,饶有兴致的瞅了几眼正午日光下卖力操练的凉州健儿,一屁股坐在土丘上。 不一会就有一水囊抛来,被他一手握住,也不嫌弃水囊上的灰土,简单的用手一抹,便牛饮一通。 侯霖目光不转,表情无悲无喜开口道:“所来何事?” 老六饮饱后吐了吐舌头舔舔嘴唇道:“我家将军说骠骑将军特求圣旨一道,特许入凉的平叛大军家书一封,寄回关内,不寻思着都尉你也不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嘛,所以让我过来问问。” 侯霖这才露出这几日来都不曾展颜的笑容,轻语道:“云向鸢倒是有心了,我想他肯定还托了别的话给你吧。” 老六笑道:“嘿嘿,侯都尉还真是妙算,不过剩下的几句话就不是说给都尉你听的了。” 侯霖一笑置之,指了指底下几个巡视众卒操练的人影道:“秦舞阳和王彦章都在底下。” 老六抱拳,心中对侯霖这豁达气度颇为欣赏。 身后郑霄云将旗杆用力插进松软的沙地里,在侯霖耳旁细语几句,一旁的荣孟起一字不落的听见,眉梢一抖,张开了嘴,余光扫了旁边的老六一眼,似乎顾忌有外人在场不便多言,又合拢了嘴巴。 侯霖腰旁佩剑被他直入丘地,两手放于剑柄之上,听到郑霄云的窃窃私语后两根食指敲打古朴柄把。 “既然有我不能听的话,那就劳烦在移足几步,去和他们两人说,我刚好真有话要带回长安。” 老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人虽不精明,却也听出侯霖这貌似有怨言的话语中实则没有半点怨气,咧开嘴角笑道:“其实将军让我带话时我就直言是浪费口水,结果挨了好几脚,所以不管怎样,还是得把话带到。” “转告云向鸢,下次要亲自过来才显得有诚意。” 老六放下水囊,大步跑下土丘去寻两人。 “去取笔墨。” 侯霖转身嘱咐,郑霄云离去。这时荣孟起才开口道:“信封要入关,那必过函谷关,照你推测,那函谷关守将于一锐也有谋逆意图,郑霄云所说的办法根本行不通。” 侯霖惊讶的回头,看着荣孟起皱眉道:“你耳力还真聪敏。” 荣孟起置若罔闻继续道:“你若写往长安言明此事,不用多想就会被扣在函谷关内,还会打草惊蛇引起于一锐的注意。” 侯霖转过头道:“我知道,所以我也在想嘛。” 荣孟起轻笑:“你在长安这么久,就没其他信得过的人?” “我明白你意思,让我想想。” 侯霖摆手,脑子里闪过无数在长安见到的面孔。深居学士府三年,那些锦衣华服还真没几个认识熟知的。 侯霖猛然抬头,好像有一个。 在凉州呆了许久,似乎在长安时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郑霄云小跑过来,手里端着笔墨。 侯霖握笔,他字迹中规中矩,算不上让人眼前一亮,也绝不会让人贻笑大方。 信函寄往处是幽州燕阳郡燕阳府,收信人是马瑾。 荣孟起看到后眼皮一跳,他荣家是边疆将门,对燕阳马家推崇至极,他还真没想过侯霖居然会和马氏子弟有牵连交情。 一张白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吾弟马瑾,吾兄今在凉州天水郡三秦城,甚好,勿念。 落款处只有独独两字姓名: 侯霖。 ps: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章:凉风有信 黄沙无情 下 景运年间之前还盛古篆字体,后由数代书法大家引起别样风潮,到今时基本都只用正楷和隶书。 正楷讲究的是字体方正,如君子立世,曲而不弯,坦坦荡荡,最受天下读书人喜爱,基本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书生都写有一手好楷书。 隶书清瘦,一笔一划尽显文人风骨,字形宽扁,横画长而竖画短,寓意做人处事不阿谀奉承,是上了年纪的儒士最爱的字体,侯霖在学士府时就见过几个名雅声威的大儒先生墨笔,让人一眼就肃然敬服。 侯霖中规中矩的笔锋倒是冗杂两者优弊,粗浅一看有些不伦不类,可细瞧其中的一撇一捺倒是别有趣味。 郑霄云问道:“这么写能行么?” 侯霖淡笑道:“我若直言于一锐有谋逆之心,这封信能过的了函谷关?既然要寄回关内,那就定会过长安城,只要此信到了长安,怡亲王或是天子有心,见到署名是我,便会开信一观,既然信中有提到马瑾姓名,他们免不了心生疑虑,会想为何对其他事情一概不提,偏偏要提这马瑾,在去一查,就明白其中玄妙了。” 郑霄云还是不解,侯霖解释道:“马瑾长我一岁。” 荣孟起已经恍悟,心领神会一笑,破天荒的夸赞一句:“你这拿捏人心肚量火候的功夫倒是不差。” 郑霄云一脸茫然看着侯霖,有些无奈的侯霖只好明言点破道:“马瑾既然年长于我,那我信中所称的吾弟就是谬称,他们只要见到,就知道我有难言之隐不能在信中明说,不求他们能顺藤摸瓜查到于一锐的头上,只当给他们提个醒也就算我尽心尽力了。” 郑霄云嘿嘿一笑,侯霖合上纸张,在封皮上勾勒几笔大字:长安治粟都尉侯霖启笔。 老六将话带到后,倒也没有意兴阑珊,反正在他看来就是云向鸢的一厢情愿,想要三言两语说动本来就是一件难事,原本就不报有什么期望,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接过信封后打了声招呼便离去了。 底下操练的差不多,侯霖命几个传令士卒示意之后,众汉子都跌坐在地上开始喘气歇息。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还站在原地,寸步未动,脑子里不停琢磨如何把底下这帮弟兄训练成精锐之师。 河床一战,陌刀营损失不多,王彦章的险关峰弟兄死伤也不算惨重,只是冲下河床的那十几匹战马除了王彦章一人外,其余连人带马都没一个能活着出来,这才是让他心疼之处。 战马在凉州这种平原辽阔的地方,重要性不用多说,更何况侯霖既不是凉州本地郡兵,也算不上骠骑将军麾下的平叛军马,借着骠骑将军这张虎旗吓唬吓唬人还行,实际上的好处半点也捞不到,更无法补充战略物资,特别是马匹,每少一匹都像从侯霖身上剐去一块肉,这次足够让他肉疼好一阵。 不过在他心里,相比那战马的损失,更让他黯然神伤的是那十几名本来不该死的伤病。 他脚步偏倚,将身子转向西北方,看着距离营地不远处的洼地。 荣孟起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怪你。” “他们本不该死。” 侯霖启齿,看似在笑,却笑的悲凉。 “其实我心里知道,不管是陇右郡那个樊姓郡丞也好,还是三秦城的县令也罢,之所以一个个刻意刁难我,无非是心里有着自己的一本账。” 荣孟起闭目,只听不答。 “说实话,我不怪他们这些久浸官场陋俗的心机算盘,一个要去赵俨山的遗物,一个间接害死十几条人命,难道他们真缺那一幅画?还是拨不出那点草药?” 侯霖笑容更甚,冷若冰霜,更像是在嗤笑这整个凉州官场的风气。 “不过是一个想在我身上找回点面子,一个怕我桀骜不驯,让我知道他才是三秦城的地头蛇,我既不是能翻江倒海的过江龙,那就得看他脸色。” “前者我尚能忍,只是对不住死去的赵俨山,为了底下这帮弟兄的衣食饭饱也就算了。可这县令却直接要了我十几个弟兄的命!所谓不共戴天之仇也莫过于此。” 荣孟起看着从未发火的侯霖杀气腾腾,出言安慰道:“他可能也不知这些药草对我们来说有多紧急多重 (本章未完,请翻页)要,我们还得从他那讨来粮草,即使伤了里子,面子却还不能划破。” 侯霖转头,恨意丛生道:“不是讨!是该给我们的!” “这些官场老狐狸全当我是愣头青,有些委屈可以低下头笑着脸去受,就算他们为了解气或是宣泄,踢我几脚扇我两巴掌,我也可以咬碎了牙齿自己咽到肚子里。” 侯霖两腿屈膝,坐在地上,旁边荣孟起一愣,也与他一般盘膝而坐于身旁。 “郑霄云常说我有股书生意气,我倒觉得意气奋发方能扬眉吐气,可我现在能如此?袁蒙觉得我太过重视尊严,可身为尊者才受人敬仰,才能有威严。我呢?一个七品小官罢了。” 侯霖字字珠玑,荣孟起只当他是发泄牢骚满腹。 “侯霖不怕被人轻视小瞧,做人做事说到底是做给自己看,这叫无愧良心。” “可如果欺人太甚,我不怕长袍染血,谁言书生无用?老子提起剑杀人的时候照样眼皮子不抬一下!” 侯霖一拳重重的砸在一块半掩在沙地里的石头上,被棱角滑破手皮,绽开一道血口,他却浑然不觉,义愤填膺下挥手再锤地。 “我在学士府内当着满朝文武,公卿将相尚敢直言不讳,腰骨何曾低人半寸?看我是官场雏头就能像捏柿子一样?” 侯霖将沾染沙土的淌血伤口放在嘴边舐拭,腥甜入喉,比豪饮烈酒还要畅快,不禁仰天长笑。 “那他们也太小瞧我侯某人了。” 正说见,秦舞阳和王彦章走上前来,两人操练许久,满身汗水打透单薄衣裳。像严虎那般粗犷汉子早就光着上身,露出一身伤疤和肌肉。 侯霖站起身,对着秦舞阳行师礼一拜,不光王彦章愣在原地,连秦舞阳自己都是身形一怔。 侯霖郑重道:“侯霖今日拜你为师学武,不管你觉得我根骨如何,只能当个不记名的弟子也罢,我只求下次在逢战时,我能提剑站在阵前,和你们站在一排。” 秦舞阳眉宇舒畅,罕见的开口一笑,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好!”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章:气概长短在一气 上 军令有三令五申之说。 何谓三令? 一令观敌人之谋,视道路之便,知生死之地;二令听金鼓、视旌旗,以齐耳目;三令举斧钺,以悬其行赏。 何为五申? 一申赏罚,以一其心,二申视分合,以一其途;三申画战阵旌旗,四申夜战听火鼓,五申听令不恭,视之以斧钺。 两者相辅相成,才可铸就不败铁军。 军法令号繁琐之重,足以让门外汉眼花缭乱,无从下手,就连不少将校也难以一说概全。大汉开朝以来,历代将军何止万人,能够留名千古的却不超过百人之数,这百来位名将战功赫赫不必多说,各个更是兵法大家,前人开路,后者辟道,才将这门最为血腥露骨的屠戮艺术发展至今,就连军旗之说也大有学问。 如今侯霖部从连粮草都是勉强的应支,千人大营里几十杆大旗,都是从群虎山的各个峰头上搜刮出来的老旧货,被他和荣孟起筛选一通留下了几面,后因重新划营才重造三面大旗,分为三营旗号。可按《六韬》中不光有行军旗,更有战阵旗。 按大汉历代军律,战阵旗为青、赤、白、黑、黄五色。上绘图案不同,代表的意义也就不同。 黄旗居中央为帅营标志,青旗为东,赤旗为南,白旗为西,黑旗为北。 普通百姓常常在茶馆酒肆里听那些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张口便是风沙四起,日月无光,昏天地暗的词句,虽有夸大嫌疑,却并非是信口开河。 若说那牌坊花楼最能让男子深陷温柔乡不可自拔,沙场便是能激荡天下男儿热血的地方。但凡被那银亮刀剑和猩红血光晃晕了眼,别说东南西北,就连自己身在何处有时都会忘却。 战旗的重要性便由此看出。 侯霖如今能让底下千号弟兄把肚子填饱都已是难事,在整这最耗功夫的旗帜实在是有心无力。 黄昏晚霞,黄沙戈壁。 侯霖双手横握挎剑如临大敌般盯着身前的秦舞阳,而后者却一脸轻松安逸,浑然不惧。 水火无情,刀剑无眼。侯霖原想用木剑和秦舞阳对峙,可秦舞阳只是摇头简言说木剑重量与真剑相差甚远,这入手的兵器在沙场上比满天神佛可靠的多,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 在旁看热闹的荣孟起和王彦章几人都面露笑容,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分明是认准了侯霖伤不到他自己。就连一向对侯霖恭敬有加的千胥都是绷着面庞,差点笑出声来。 至于本来对侯霖就没有和善笑脸的王彦章,不屑和嘲笑都写在了脸上。 侯霖只当四处无人,脱下没有摆胯的短袍,只穿着单薄衬衣在风沙之中持剑死盯着秦舞阳。 “来吧。” 秦舞阳点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两手空空,脚步向前划出个半圆幅度,他下盘如沉鼎,小腿足有侯霖大腿粗壮,没有那身偏尉甲胄的遮掩,更显得孔武有力。 侯霖咽了咽唾沫,在来凉州的路途上郑霄云就曾简单传授了侯霖几个军伍剑式,他照着葫芦画瓢换上一口有着凉州特色的苦涩气息,低喝一声在身前倒提长剑扑去。 秦舞阳平时总是一副无声无息无欲无求的模样,只有战火燎起,战鼓声响时才像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就连面对侯霖这个提剑不超过十次的武艺懵懂者也是如此。也难怪荣孟起私下与侯霖闲谈时曾一语带过秦舞阳这人,说他就是为战而生。 秦舞阳脚步不移,看着侯霖挥尽两臂之力高高挑起的一剑,连目光都没跳动半下。只是向右侧稍稍偏去几寸距离,锋芒便顺着他肩旁落下,堪堪划过他身上单衣。 “这大开大合的剑式不适合你,一击不成你就人头落地了。” 秦舞阳不慌不忙的点评,双手忽然握拳,摁在想要逆力起剑再斩的侯霖手腕上。 “而且你握剑的方法不对,一剑就算劈中,多半也会脱手而出。” 也不见秦舞阳如何动作,只是两指扣在侯霖手背,稍稍加重点力度,侯霖便疼的呲牙,原本紧握剑柄的手掌不由伸开,长剑落地,锋利剑刃直插入黄土之中,剑身纹丝未动。 他一脚踹在剑柄上,长剑应力而起,侯霖伸手接住沉声道:“再来!” 一旁观战的众人全无刚才看热闹的心态,不说严虎和千胥,就连荣孟起和王彦章都是细瞧秦舞阳这平淡一脚,似乎看出些精妙意思。 周围过来不少操练完毕的汉子,大多都知道秦舞阳的本事,和云向鸢那马上交锋时的从容不定和霸气一拳深得人心,一向以武为尊的军营里看的都是硬本事,而非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词句,或是吟得文采飞扬的诗词歌赋。 从来都是文人相轻,武人相惜。相轻不过是因为文无第一,你写的诗词再好,立意不同,就难以比较,自古至今文坛只有大家之一的说法,没有之最的言论。 武人相惜是因为武无第二,管你使得是刀枪棍棒钺斧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见分晓,吹的在天花乱坠也顶不过真刀实枪的干上一架。 所谓满朝百官,文武红黑,泾渭分明。从没听过哪个武将在文官面前叫嚣着出去切磋切磋,也没有哪个文官拉着哪位将军让他吟诗作赋。 私底下的互相嘲讽和笑话倒是不少,人的天性鄙陋罢了,总得踩着讥笑他人才能在心底生出优越傲然。人无高低贵贱,可身份却有三尊六卑。就如天生耗子怕猫,虎狼猎羊。 一个笔杆子,一个枪杆子。前者教化天下民众,使之明白礼义廉耻,后者踏遍九州山河,使之蛮夷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悦诚服。 而长安皇宫里的那位,只要抓住这两杆,就能确保天下太平,保证汉家江山长盛不衰。 侯霖接剑,心无旁骛,只有面前的秦舞阳。舔了舔嘴唇,往后退去几步,随即一个大跨步以劈山之势朝着秦舞阳脑袋迅猛落剑。 周围看热闹的汉子不少都神情凝固,普通百姓常说杀人杀多了的悍卒身上会有恶鬼都怕的煞气,至于有没有煞气难说,但手里都攥着人命的他们确确实实看出侯霖这带着杀气的一剑。有的人还背过头去,怕见到秦舞阳脑袋开花,鲜血四溅的场景。 秦舞阳不慌不忙抬腿,一脚踩中侯霖的膝盖,看都不看离他天灵盖只有半尺距离的剑锋,摇头道:“这一剑力度够了,可是你下盘不稳,中户大开,劈力虽带风,却也难有沙场老卒的刺力快。” 侯霖长剑垂地,蹲着身子也顾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捂着膝盖低吟,眼鼻都拧在一起,可想秦舞阳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力度。 他卷起裤腿,膝盖骨上的皮肉都已泛紫。 侯霖恼火,心想秦舞阳下手也太没个轻重,练武虽苦,可也讲究个循序渐进。就如读书一般,先得识字,再去百~万\小!说,最后在解意。 他还没开口,秦舞阳先道:“你基础功夫太差,我没什么好教你的,勤能补绌,你可以先学我初练武那阵,从锻炼筋骨开始。” 侯霖踉跄起身,一步一瘸的捡起长剑闷声道:“那你什么时候练武的?” 秦舞阳眼含笑意道:“六岁。” 侯霖差点泄气又坐到地上。 看出侯霖有知难而退心思的秦舞阳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从侯霖手上两指掐着剑锋接过,然后直插入黄土之中,剑身半入地里。 侯霖揉着膝盖一脸茫然望着他。 秦舞阳退后足有一尺距离,一双冰冷眸子寒光乍起,全神贯注看着长剑,扎出个鼎足马步,双手做掌向丹田下挥去,带出肉眼可见的劲风力道。 他气势如高峰耸云,抬起一脚重重踩下,怒喊一声道:“起!” 侯霖目不转睛,被惊骇的张大了嘴巴。周围的汉子也都呼吸急促,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那把棱锋紧贴入黄土之中的长剑闻声而出,发出铮铮响声,跃空足有数尺之高。 秦舞阳吐气在纳气,息如惊雷轰鸣,他一把抓住凌空长剑,递到已经痴呆的侯霖面前。 “现在有心思练武了么?” ps:(简单说下这个月的计划,预计存稿二十章,目前完成七章,后面要加快速度,下个月应该会有次长时间的爆发,各位看官老爷麻烦关注下我的新浪微博:侯某人啊等人数够了我好申请认证,在这抱拳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章:气概长短在一气 下 侯霖还沉浸在长剑跃空的那一瞬间,无意识的接过剑柄,痴醉般的喃喃道:“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秦舞阳抬颌收敛气息道:“你想做到我这步,除非肯每日花去八个时辰以上,然后在坚持上十余载,兴许能摸到掌控这气劲的门道。” 周围汉子看向秦舞阳的目光越发崇敬,如同看着神明一般,眸子里透露着百种狂热和敬服。秦舞阳伸出手,拉起侯霖,看了眼旁边神情没这么夸张的王彦章道:“其实并不难,他也可以做到。” 侯霖望向王彦章,连荣孟起都微微惊讶,转头望着旁边这个从来都枪不离手的汉子。 王彦章难得谦逊的摆手摇头,直言道:“和你比还是差了些,你的气劲一半是天生之力,一半是后天锻炼,不过倒是和你戟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霸气凛然,未战气势便先胜五成。” 王彦章摩拳擦掌,将银尖枪立在土丘上,活动活动膀子走下来,似乎被秦舞阳所激,按捺不住也要一试。 侯霖已经对秦舞阳是五体投地,将他的话当圣旨来听,入耳入心后细细琢磨,又觉得像是听天书,不明白,更无从琢磨。 戟法? 侯霖看到王彦章冲他勾手,顺从的将长剑抛入他怀里,疑问道:“使戟?可他从来都没用过戟啊?” 王彦章像看白痴一样朝着侯霖翻了个白眼,入手沉重的长剑在他掌心转动,棱锋如芒,寒光四射。 “他不管用枪还是用矛,都是戟法套路,也就你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如今的戟都成了军容装饰的仪仗,少有真正能用战戟杀敌的人,至于他为什么不用戟,你自己问他好了。” 侯霖期待的转过头,秦舞阳只是紧闭嘴唇,不愿说出缘由。 戟为兵器之霸,融合枪矛戈刀四样长杆武器的长处,柄前直刃,旁有横刃,钶勾啄敌,架以横量。只是戟头大多沉重,戟身平稳,非是臂上能走马的力大无穷者能驾驭的住。如今皇朝将士百万,却从未听说有使得一手好戟的将军校尉。 委实是长戟看上去威风霸气,可真正上阵才明白有多种不顺。传闻百年前平定大汉内乱的那名儒将,也是大汉皇朝百年来屈指可数的异姓藩王,就使得一手好戟,他曾有言留于兵家必读的《六韬》之中,说戟器可与骨朵锤镗角力,也可和刀枪棍棒比拼架式技巧,为百兵之霸主,牢不可撼。 可越是听起来好使,耍起来就越难用。侯霖就曾听说过有两个将军都酷爱使戟,谁都不服谁,就约定比拼一场,点到为止。结果两人算是臭棋篓子棋逢对手,一个把戟当枪刺,一个把戟当刀砍,没分出胜负,反而在打斗中戟头下的绒绦纠缠在一起,两人双双落马才悻悻作罢,引为一时天下笑谈。 到了如今,戟都成了朱门豪族和王侯府邸里的摆设,所谓方天画戟为行,龙凤绣旗作对。正是如此。 (本章未完,请翻页)王彦章将长剑如秦舞阳刚才一样插入黄土之中,剑身大半隐没在土里。与秦舞阳不同,他只是稍稍提了口气,胸膛鼓起,在离着长剑一尺距离左右,闭目锁眉。身姿不像秦舞阳如同沉鼎倒扣,不动如山。反而龙行虎步在地上画出几行杂乱脚印,王彦章轻轻跳起,起身一刹那如饿虎扑羊双脚踮起,砸在地上,溅起飞尘滚滚。 侯霖离的最近,看的也是最真切,那长剑在王彦章落脚时轻轻鸣动,待到尘埃落定之后才像凭空被人拔起一般,将黄土割划出浅浅剑痕,在空中无规则的旋转一圈后才落地,被秦舞阳两指夹住剑尖,横握在臂。 侯霖已经麻木了,在他看来这都是一个个不能用常理揣测的怪胎。 秦舞阳低着头,看到王彦章落脚处和长剑插地间,一条浅浅的细沟翻出深黄色的泥土,他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道:“有意思。” 王彦章似乎很不满意,剑眸眯起,深邃眼眶中只有一条细深的眼缝闪烁精光。 “不比你的沉舟坠山,用的是实打实的气力,我取的是翻江挑海的巧劲,不过是末术。说句不违心的话,我自从家师那里得来这银尖枪出山至今,从未有过敌手,唯一一次平手就是和你在险关峰山顶时的兴起交锋,那时我还只觉得你在厉害也不过和我五五之分,现在想起真是惭愧,你要只是使用别般兵器,我尽出平生所学,还能落个不输不赢的局面,可你若是一戟在手……” 王彦章摆了摆手转身离去,倒也不见有多沮丧,拔出土丘上的银尖枪,往怀里一揣。 一旁扎堆的人群中,严虎苦笑问像千胥道:“你能不能做到?” 千胥咬着嘴唇摇头,还以一笑,原本因为各居山头,貌合神离的两人倒是同时心生异样情绪,看向对方的眼神也就没有之前那般冷淡了。 难得今天话多,秦舞阳继续对侯霖说道:“我和王彦章虽说起力和技巧不同,可归根到底都是用气劲来牵引剑身。” 侯霖猜测回道:“隔空打牛?” “可以这么解释,不过也不尽然,其中有些玄奥之处我三言两语与你也说不通,之所以显露这手,只是想告诉你从没有从湖水捞月的便宜事,想要揽月入怀,就得一步一步登峰在登天。大道理你比我懂得多,简要来说,武艺之学,不光得逆水行舟,更得有滴水石穿的耐心和毅力。” 侯霖敷衍一笑,心中却是无比坚定,看似无心的随口应道:“我不过想学些傍身的武艺,不用像你这么夸张,再说了,我哪有这么多时间来夏练三伏,冬练寒九。” 秦舞阳最后撂下一句:“你若是真心想学,就每天劈剑三百,在挑剑三百,最后在持剑横臂半个时辰,等到能够一气呵成,剑横握在手半个时辰纹丝未动时,就算是登堂入室了。” 侯霖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嘀咕着秦舞阳说的三百劈剑,三百挑剑。 (本章未完,请翻页)荣孟起怕他魔怔,走到身旁浅笑道:“别听他胡说,他那武艺你下辈子也学不来,刚才那浑身乍现气劲的一脚叫做沉海,除此之外还有崩山,裂林、撕天三式。天生就是为他量身打造,后两式我也没见他用过,不过曾偶然听他说起,这四式得配上戟来才算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寻常人要照他的练法来,基本三天就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所以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再不济减半也可,他说三百,你就照一百五去练,一样水到渠成。” 侯霖一反常态,咬牙切齿道:“不!说三百就三百!” 夕阳余晖将荣孟起本就修长的身姿拉的更为夸张,两条腿的倒影像是在踩着高跷一般离去,只留下侯霖一人还坐在原地,掌心冒汗,死死握住剑柄,嘴里不停唠叨。 三秦城内。 县令大人坐立不安,那天夜里他不是没见到侯霖身后的侍从怒气拔剑的姿势,表面上从容淡定的他差点尿了裤子,若不是侯霖怒火中烧时还存了那么一分理智,他这个三秦城县令恐怕就成了天水郡内第一个死在自己人剑下的冤魂。 当时只是额头冒汗,事后更为后怕,他一个三秦城的县令,官居七品,与那年轻人官品相同,更何况一个不过是手底下有十几号衙役,勉强凑够百人之数的巡城甲士的县令,另一个却是兵权在握,足有四千余众的校尉,孰强孰弱,一眼便能明白。 总之他是越来越后悔听从正坐在席位上,悠哉悠哉品茗的旧相识当时给他出的主意了。 王阐轻瞄了眼也在打量自己的县令,哼笑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还怕那个小都尉带兵攻城拿你祭旗不成?” 县令哪敢将满腹怒火洒在这位上司身上,硬生生挤出个谄媚笑容阿谀道:“别驾大人神机妙算,下官不过还是为当晚情形有所担忧罢了,大人你是没见到那都尉身后亲兵拔刀的模样……” 王阐放下茶杯,打断县令的喋喋不休,反问一句:“你可敢起笔向朝廷参我一本本官今日在三秦城里的贪赃枉法?” 县令谄笑僵硬,结巴道:“大、大人,你这是、说笑吧……” “哼!那不就行了,既然你不敢奏疏参我,那都尉自然也不敢真拔剑杀你,武夫拔剑,有时候比文人起笔还要费心费力,更要拿自身祸福荣辱来铺垫。他若真是莽汉一个,那也走不到今天这步,做事瞻前顾后是好,可也是坏。” 县令急忙点头称是。 “有功夫想这个,不如想想过几日刺史大人屈尊来三秦城,你要如何招待周全。” 县令傻愣,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想起那双冷淡到无人无物的眸子,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夜过后,渭西平原上彻夜的风沙才稍稍作缓,钻出营帐的郑霄云看到侯霖躺在土丘下面,手里还握着长剑睡寐间嘴里还嘀咕道:“三百、三百……”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章:雁过拔毛 人过留皮 上 三秦城北面有一山,名雁荡山。 山顶有片小泊,湖泊周围是凉州境内难得一见的芦苇丛,每逢飞鸟临过,芦苇荡漾似波涛,故有此名。 这种有山有水,风水俱佳的好来处曾被一名道人所占,在湖泊旁修盖了一座道观,与山同名,在这天水境内都是极其有名气。传言这位自号结庐道人的老道士身怀仙术,虽没有撒豆成兵,落笔成金的绝妙仙术,可他亲手篆写的符书撕碎了就着山泉饮用,能够包治百病。 这可不是谣言,方圆几十里不少百姓都信誓旦旦的说曾见过这位道人,亲眼见到他随手画下一符,塞入一名病入膏肓的难民口中,立马就能生龙活虎的又蹦又跳,比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药可是灵多了。 也有不少人上山寻仙,想要投在道观门下,成为禁去七情六欲的道士。只是都被这位道人拒绝,只收留了十几名无父无母的孤儿,留在道观内做些秋扫落叶冬扫雪的闲杂活。 叛乱起始,还不像如今浩浩荡荡攻城陷地的暴民一半是畏惧,一半是敬仰,路过雁荡山时都是避远而走,不曾冒犯,使得这雁荡观的名声更是传之更神,说这道士能够呼风唤雨,驱雷掣电,所以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暴民才不敢上山。不少走投无路又不愿沦落成叛贼的百姓像是朝拜一般涌上雁荡山,求这位俨然是神仙化身的道人收留,可却不见回应,大多都被拦在了山腰处,被那些道童驱赶下山。 也有不信邪,觉得这道人只是装神弄鬼的莽汉,偷偷上山翻进道观,却都是留宿几日,随后笑吟吟的一步一回头,三步一叩首的下山去,旁人问起都不愿细说究竟为何,更让这雁荡观如被云霾遮掩一般神秘莫测。 这道人心地善良,有入世救济万民之意。凉州大旱第一年,他还曾下山救济附近村民,那符水包治百病的传说就是从这时散播出去的。只是后来用他道号和名声去坑蒙拐骗的人太多,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怒不可遏,总之就再也没人能见过他。 随着凉州动荡不安,连朝廷也无法压制住接二连 (本章未完,请翻页)三从各郡县揭竿而起的暴民,饭都吃不饱的人也就没这么多忌讳和讲究。 三秦城外有一小村落,距离这雁荡山不远,只要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就能望见雁荡山的山脉仞峰。村落里有一个从东羌西陲下来的兵痞,拿着在边境攒下的少许银两开了个门面,每日忙进忙出,挣的虽少可也凑活能过日子。 村里不少无业无地,整天闲逛的闲散浪子欺负他回来时断了一条臂膀,想敲他一笔竹杠。七八个年轻汉子在村口堵住了他,先是取笑肆骂,他忍气吞声。然后开始动手动脚,用木棒去戳他那支悬在胸前的胳膊,他还是不发一言,连表情都没见有多动怒。 两个眼尖的游散汉子看到他背后背着一把兵器样的背袋,足和他人一样高,心里发虚可又不愿罢手。 其中一个想要夺走换些酒钱,走到他身后手往那背袋上去摸。 他这才动怒。 一只手推开背后的汉子,解开背囊露出一把边境制式的斩马大刀。柄短而刀身宽长,雪亮锋利,一下把这群游闲汉给看呆了。 连普通刀剑都没见过几个的他们正掂量着这把大刀能换多少银子,其中两个嘴里边骂着脏话,手也不老实着往他身边靠,想要制住他。 斩马大刀被他一只手耍的虎虎生风,仅用宽大厚实的刀面就把身后的那个闲汉拍晕在地上。 剩下的哪敢在逗留,纷纷做鸟兽四散奔离,也顾不得晕厥过去的同伴。 过了几日他们才知道这从西陲下来的家伙手里起码沾染了十几个羌人的血,而那条不能动弹的臂膀是被黑羌散骑的马蹄踏折的。 再也没人敢去找他麻烦。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是相安无事。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偏偏多年干旱,这村落颗粒无收,饿死了一半人,剩下的要不跟着暴民去打砸抢烧,要不就背井离乡逃遁。 这汉子背着斩马大刀,几日未进食,脚步虚浮进了雁荡山。 山中猛兽饿极了是要凶 (本章未完,请翻页)性大发,就连自己幼崽都能生吞进肚果腹,杀人不眨眼的他没读过几年书,什么仁义礼法在他看来都是放屁。山腰间撞见的拦路道童被他一刀砍死,已经红了眼睛,丝毫不逊色山野饿狼的他直冲进道观。 见到那被附近村民比作神仙的道人,他只是用身上衣衫将刀上血痕擦尽,问了一句有吃的没。 道人心思玲珑,见到血迹就知道自己的道童惨遭毒手,回道:有粮,不予恶狗。 然后便被斩马大刀砍成了两半,身后的几个道童都吓懵在原地,看着师傅的血流到他们脚下才嚎啕大哭。 他只是再问一句:有吃的没。 于是这雁荡山成了三秦城附近的三股匪祸之一,更不知他从哪招揽了千号人,将那座原本道气盈然的道观改成了忠义堂,观堂中供奉的三清仙人画像焚之为灰,竖起了一面七彩幡色的义字大旗。 曾有多事好事者点评道,三秦城外这三股匪寇,那伙响马最有绿林好汉的风采,只谋财不害命,只要能痛下心把身外之物交付出去,起码性命不用担忧。而河床的匪寇则像老鼠,谓之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也只敢在渭西平原蹦跶,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的灰头土脸,却异常嚣张跋扈,经常叫嚣官兵。 而雁荡山的这伙匪寇,再能说会道的人也不敢妄加评论,只言是畜生。 缘由是那个使斩马大刀的西陲老卒,将道观内的几个道童剥光洗净后,烹杀煮之。 而那个得道术,被百姓吹嘘成谪仙的道人,不仅没能成道长生,一刀截成两瓣的尸首还被一并扔进大锅里。 只是没人知道,那日道堂内,抱着大刀的老卒望着冒腾热气的大锅,边哭边笑。 …… 三秦城外,几骑驰骋,当首一人一鞭把城门守卫抽倒在地,蛮横的从他身上跃马而过城。 ps:(各位看官老爷关注下我的新浪微博:侯某人啊等人数够了我好申请认证,在这抱拳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章:雁过拔毛 人过留皮 下 要是那个胖墩见到,定要庆幸被马跨身而过的那个守城甲士不是自己了。 侯霖冷眼旁观,从那个哀嚎叫骂的士卒身旁策马而过。 王彦章几乎是挥鞭冲进城门,仍是觉得不解气。两旁的守城士卒都吓的噤声在旁唯唯诺诺,不敢质问,更不敢出头。马上那几个人看着就杀气凛然的,他们只是为了糊口,没必要把命给搭上。 侯霖气势远比前几日要沉稳雄厚许多,这些天来一直照着秦舞阳说的方法练剑,只是从三百少成了两百,清晨挥劈持剑一次,夕时在来一次。 虽然两条臂膀连举起时都是酸痛难忍,在马上颠簸更是煎熬。可他还是面不改色,逐渐接纳了这份可受可不受的苦头。 他带着几骑曾到雁荡山外一观,远远张望这座如今方圆数里都无人敢过的雄伟山峰。 说是一座山,实则是两峰并立齐高。两旁都是断崖峭壁,犹如刀削斧劈,两峰陡峭,直立千仞。 唯独两峰之间有一条宽敞的山路,约莫是多年被人行走踏出来的径道,直铺林间,可从中登上两峰,不算险峻,可夹在两峰之间,就是易守难攻的天堑地和之势。也就难怪为啥那个西陲老卒会在雁荡山里立旗为寇。 侯霖绕山一圈,将雁荡山的地形走势简单的描摹在纸上,回去和荣孟起商量合计了一下,不约而同的认为想要清剿雄踞雁荡山的匪寇,必须要夺得这两峰之间的山林大道。与兵法上的孤军不守城是一个道理,守山更比守城难,若能阻截此道,断其汲路,这千人匪寇不攻自破。 可与荣孟起推演数次,做攻方的侯霖都以失败告终。倒不是荣孟起如何厉害,都是常人能做能想出来的方法。侯霖连占据这两座险峰之中的山林大道后如何固守,拒马该如何摆放,箭弩该如何张弛都已经一一在心中有个大概谋策。 可他推演时才发现,自己连进山都做不到。 难道盼着那帮匪寇听说官军来围剿都缩在山上发抖,等到无粮无水才恍然大悟夺回这条把持着数千性命的山径? 将守势的优势尽数放掉,与自己调个位置,来反啃? 侯霖紧紧抿着嘴唇,那匪寇头领只要没得失心疯,就不会犯这种跟往自己脖子来上一刀没什么区别的错误。 多方打探和询问,侯霖大致知道雁荡山里有多少贼寇,兵械如何,粮草几许。最让他觉得不容乐观的是这雁荡山贼寇依山扎寨,按理来说是山贼,却有不下三百匹的战马。 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抱着水囊饮水的侯霖差点一口呛死。 他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多匹战马,河床一战折损了十几匹,就已经让他心疼了好几天。他可不相信这贼寇会把马匹拴好,依险而步卒当前,等着他把弩箭长枪伸过来。 雁荡山的山势险峻,可山下数十里都是一马平川的草地,能将骑兵仗着地势冲刺起来的杀伤力发挥到极致。既然他能搞到这么多战马,不是用骑兵的行家,也绝不会差到哪去。 不论输赢 (本章未完,请翻页)与否,数量相当的骑兵交锋下来,必定是惨烈的一幕。 凉州天寒地冻,要不也不会被人说是苦寒之地。冬夏长而春秋短,这天时导致凉州地产的战马大多擅长奔途而不擅负重。那霸王叛军麾下鼎鼎有名的虎骑营就是最好的例子,曾经日夜长途跋涉奔袭百里,才有武威郡战略布局的全盘沙解,才会有西凉金家的夺门而窜,寒胆城的溃败失地。 而自称是沉沙重骑的虎骑营,虽说人马皆挂甲,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水分。比起真真正正是重骑的燕阳义,虎骑营人马身上挂着的甲胄只能算铁片。 拉回思绪,侯霖这边的王彦章和秦舞阳都有万夫不敌之勇,可真到了沙场上,几千人搅在一起,一个人在强大,发挥的作用也微乎其微,即便他们能割下几十颗人头,也难影响到战场大局。 越想越烦恼的侯霖拉扯缰绳的力度不由加重,底下的马驹摇头晃脑,表示自己的不满。 侯霖急忙抚慰顺摸马脖上的鬃毛,让这个陪伴他有些时日的兄弟静下来。 已经算是驱马冲撞街巷的王彦章眯着虎目,一双眸子里精光犹如肩背上银尖枪的寒芒。第一次入三秦城的他放眼一望,最瞩目的当仁不让是那老秦鼓楼,然后便是离着鼓楼不远的县衙,六角房檐红牌匾,是一等一的官家气派。 他看着那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公正廉明’,嘴角泛起冷笑。 那十几个伤重不治的弟兄,大多都是出自险关峰啊! 侯霖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过去用手在他如火如炬的眸子前晃了晃,警告道:“进县衙可以带枪,但你可别一气之下枪挑了那县令。” 出乎侯霖意料的是王彦章侧过脸道:“不进。” “最好。” 侯霖笑着回道,也随之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县衙府邸,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县衙内。 守城士卒哭爹喊娘的一路跑回县衙府,看到县令大人后只觉得比亲爹还要亲,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开始哭啼进城的那几骑有多霸道蛮横,冲撞城中百姓,鞭笞守城士卒,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县令大人,希望能替他讨回公道,再不济,赔些银子养伤也好。 他哪知道得知侯霖再度进城的县令表面是锁眉咬唇,心里早已乐开了花。鞭打甲士没关系,反正鞭子抽的不是自己。冲撞百姓无所谓,又不是自己亲戚。 比起王阐的老奸巨猾,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小聪明。知道侯霖进城越是违规撒怒,等到了县衙后气也就消的差不多。 正想去叫人请来王阐,却见那个年迈的县衙管家气的发须皆抖,跌跌撞撞的越过门槛,竖起两根手指指着县衙大门怒声道:“县令大人,门口那几个人又来了,小四和王田说让他们等候片刻,可那个看着面善的后辈直接推开闯了进来,目无法纪,可恨至极!” 老管家还欲发牢骚,庭院中已经有脚步声靠近,县令摆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负手佯作淡定,心里却像悬了七八个水桶摇晃一样忐忑不安 (本章未完,请翻页)。 侯霖径直走进来,身后只带了荣孟起和郑霄云,其余人都留在了县衙外等候。 若是没发生前面那档子事他还会礼让这县令三分,如今让他在低下身子拱手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侯霖毫不客气,走上庭堂自己就坐客席,把故作深沉的县令晾在一旁。 两人心照不宣的不提前几日发生之事,县令轻笑道:“侯都尉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县令大人知道雁荡山的贼寇吧。” 县令点头,笑容不变道:“自然知道,这雁荡山原本是三秦城辖制内的一处名胜,风景怡人,本官还曾上山去寻访那位雁荡观的道人,只是仙缘未至,没能遇到。听说那道人死在贼寇手上,本官是痛心疾首,愧为一方父母官啊!” 县令说到这,还捶胸跺脚,就差逼出几滴眼泪。 侯霖冷眼旁观,等到这县令哀叹几声后在开口道:“既然县令知晓,那在下就长话短说,雁荡山的贼寇不同于河床那伙匪寇。近几日我到处打听,得知这雁荡山的头目曾在西陲戍守多年,深得边塞戍军的章法。但既然与县令大人有约在前,这雁荡山里的贼寇我必定要扫荡干净。” 县令赞道:“侯都尉心系本地百姓,真乃我三秦城的福泽。” 侯霖笑不露齿,继续道:“实不相瞒,我这趟是找县令大人借兵的。” “城中百名戍卒,可尽听侯都尉的调遣!” 侯霖起身:“不!我问大人借的是起码两百卒以上的骑兵!” 县令笑容僵硬,不自然道:“侯都尉莫不是拿我开涮?我这小小的三秦城连两百匹战马都凑不出来,又哪来的两百骑兵?” “所以在下才来恳请县令大人,为了三秦城的百姓和大人自己的前途,去借上一借。如今天水郡边上驻扎的凉州郡兵,两万骑都有余了……” 侯霖压低声音,县令眼皮一跳,苦涩一笑道:“这我得去问问别驾大人,既然侯都尉如此爽快,我也说句掏心窝的话,那些郡兵的将校都尉,我可是真的请不动。” 两人相视大笑。 出了县衙后,郑霄云才开口问道:“能不能成?” 侯霖板着面孔:“他说去找州别驾的时候,就动了这心思,不离十。” 翻身上马,侯霖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县衙自语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饭,莫以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道理人人都懂,只是穿上了那身大红官补,有几个能把那股不食烟火的清高劲放下,哪个又能做到视百姓为亲子的父母官?” 远处鼓楼上,闲杂人等不得登楼的顶层上,从黑暗角落里钻出一道身影,手里持着阴阳风水幡。 看着侯霖几骑的背影,笑如朝阳和煦。 ps:(各位看官老爷麻烦关注下我的新浪微博:侯某人啊等人数够了我好去申请认证,在这抱拳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章:骑虎难下 上 身为一州别驾,自然不会住在县衙的偏僻客房里。 三秦城下榻的官驿倒是与凉州随处可见的土屋石墙不同,是典型的江南院落风格,朱墙青瓦,菱形墙洞。 原本简陋的官驿如今是极尽奢华,不说那江南道官窑出品的陵江瓷器,单是摆放瓷器的四方桌椅,都是数十金才能购到的红木材质,做工精细。 王阐坐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仰头朝天,却不睁眼,似在小寐。 县令大人正了正衣冠,轻轻叩门,许久不闻那声请字,无奈的只好踮起脚尖进入院落,看到王阐养神,轻声道:“别驾大人?” “听说那侯都尉又进城了?是讨要粮草还是来出气的?” 县令嘿嘿一笑,忙不迭的碎步上前,给王阐倒上一杯从中原运来的清湖茶,又给自己置上一杯。看到王阐端起绘着云梦泽千岛风光的瓷杯才敢出声道:“都不是,他这次来是想要借兵。” 王阐睁眼,瓷杯停在嘴边,看向一旁躬着身子的县令疑惑道:“借兵?三秦城内的甲士不过百人,他底下有四千多众,要你这点人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何必要欠这份人情?” “他说要借两百骑兵。” 县令小声试探出口,仔仔细细的看着王阐表情,只要这位别驾大人露出半点不快神色,他就立马回绝侯霖。 王阐翻起身,放下一口未品的热茶,从袖口里掏出那双龙凤铁胆,在掌心打转。 县令见王阐没有发怒,才继续道:“他说雁荡山那伙匪寇,一定要剿灭。” 王阐大笑,倒是让后知后觉的县令大人失了头绪,不知他在笑些什么。 “果真是后生可畏啊!两百骑卒,虽有些棘手,但本官在凉州这么多年,人情脉络不敢说畅达七郡无阻,可这点面子还是有大把的人想给。只是为何要借他?” 县令低下头,声音更低:“他明言是要平分功劳,数千颗贼寇的首级,确实是不小的功劳啊。” 王阐冷眼笑面,点颌道:“确实不小,连本官都有些心动。特别是当下时局,我凉州本地军马毫无建树,反而接连吃了不少败仗,相比而言,骠骑将军的平叛大军倒是颇有亮眼之处。从刺史大人亲临前阵就明白他心里有多迫急了。” 县令两眼放光,追问道:“那依大人意思?” 王阐笑道:“借!” 第二日清晨。 县令便托一城中哨骑给侯霖带来消息。 刚练剑完毕的侯霖满头大汗,盘坐在沙地上也没那么多讲究,在旁边的灌草丛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渍,打开信封,只觉得爽快的有些让他反而不适。 难道是这县令和那别驾大人心有愧疚,想要挽回些情面? 送信的哨骑行礼道:“县令大人还托小的给将军带一口信,这两百骑是别驾大人动用私人关系才借来的,所以在军令调用方面,他也是有心无力,还望将军切勿见怪。” 侯霖点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将信塞入怀中。 凉州官场自成一树,层层如枝干接连,其中多少耐人寻味、引人深思的事情都不为他人道之。所谓官场之上无兄弟,这别驾王阐既然请动了两百骑卒,给了侯霖一个面子的同时也就欠下了他人一份情义。 说不上来心里有多感激,不过侯霖看中的是剿匪完后兑现的粮草,而王阐看中的是那千来贼寇的首级,各有所需,各有所求罢了。 哨探又道:“县令大人还说,这两百骑预计后天就能到雁荡山,最晚不过申时。” 侯霖支着剑身站起,心中衡量一番道:“回去转告县令大人和别驾大人,我部将于清晨展开攻势,雁荡山两峰分立,中有宽阔大道,只要夺得这条山径,就是扼住了这贼寇的咽喉。” 哨骑应允离去。 侯霖回到营帐之中,荣孟起撩帘入内,身后跟着王彦章等人。 侯霖铺开他自己画出的雁荡山地形图势,比不得赵俨山那笔锋勾勒的逼真和悦目,却也能让人一目了然。 “雁荡山南面是进山口,是没有任何遮掩林丛的平原。既然这贼寇有三百余骑,那之前设想的用骑卒开道用迅雷之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是不可能的。我敢肯定贼寇会把这三百骑放在山径道口上,作为反冲击和掩杀的主力。” 荣孟头,补充道:“此战不同先前河床之战那般小打小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听说这雁荡山贼寇头目曾在西陲戍守多年,和一般扯旗造反的蟊贼不同。西塞战乱不止,年年都与黑羌开战,反制轻骑突击的阵法,随便一个西陲戍卒都能说出十几条来。况且地势之便在于贼寇,依山而驻守,每高一丈,箭弩射程就会更远三丈,轻骑冲锋只用十丈距离就能将战马的速度发挥到极致,百丈之后单凭冲击力度就能碾杀陷阵。” 荣孟起食指压在雁荡山的山口处,又伸出大拇指,量出个一扎距离:“预想贼寇箭弩射程有百丈。能造成杀伤穿刺的差不多在五十丈之内,从扬蹄到俯冲这段路程,十息足矣。凉州本地郡兵的弓弩营换箭速度基本是三息,拉弓两息,算下来就这点距离,如果要让骑兵冲阵,起码要顶住三轮箭雨泼洒。” 众人表情各异,就连听的不大明白的严虎和千胥两个大老粗,也明白荣孟起要表达什么。 侯霖苦笑道:“几位兄弟都知道咱们多少家当,为了一个雁荡山,把所有骑卒搭进去不值得,就算我壮士断腕豁出去,在座的诸位也不会答应吧。” 王彦章冷哼一声,不予表示。千胥挠挠脑袋,嗓音浑厚道:“都尉你就说该怎么办,兄弟几个都是过了今日没明日的贱命,生死早就想开了,你说该怎么打,咱就怎么打。” 侯霖转动地图,淡淡道:“能活着就别死。此战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用步卒开路,三百骑兵分散侧翼接应,只要能压到山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如果贼寇用骑兵反冲怎么办?” 荣孟起头也不抬,一只手衬着下巴道:“我亲临陌刀营开路,其 (本章未完,请翻页)余两营隔十丈遥随,逼近山口以后,两旁骑卒齐出,秦舞阳领一百,王彦章领一百,不要给对面骑兵反杀的机会。” 秦舞阳点头,王彦章只是晃动了下因为太长只能横放的银尖枪,表示知晓了。 “如果能够顺利进入山道,两营务必要将拒马路障设置妥当,如果连山径都进不去,那便依次后撤,切勿乱了阵脚。” 王彦章开口道:“那你借的官军做什么?旁边嗑瓜子看戏?” 侯霖指了指雁荡山北山口:“雁荡山南北贯穿这路径,贼寇若想夺回山口,肯定会集结兵马于北山口,到时候官军从背后突袭,水到渠成。” 王彦章哼哼了两声,不在说话。 隔日。 三秦城内。 一伙百骑的官军从天水郡东境折马而回。红盔赤铠,标准的大汉郡兵制甲。领头的是一名八品骑督伯。 这骑督伯领到的军令是开赴武威郡北境,将百人分散成什,做探马迂回在如今叛军横行的武威郡内,可才到了西凉郡兵大营的前阵,就被接连三道令旗召回。 军令如山,他哪敢发什么牢骚,一夜未歇赶赴三秦城。别说是他,底下这帮骑卒都大骂出声,可等到了三秦城外,见到了在城墙根下等候已久的州别驾王阐,这骑督伯才正色,强打起精神。 他虽没见过王阐,可那身大红官补总不会认错,一只白鹇立于清溪旁,溪流清澈,可见周围弥漫的云霞,栩栩如生。 王阐还是那副笑容,负手而立,三秦城县令侍从在旁。 骑督伯自认还没那本事让面前的别驾大人起身相迎,隔着老远就下马昂头挺胸,单膝跪地抱拳喊道:“天水郡左行营骑督伯刘晏参见别驾大人!” 王阐笑容可亲,话语生硬冰冷,这是旁人多年也学不来的官架子。等这骑督伯跪地许久后方开口道:“这次本官召你回来,是有一桩功劳要送予你,就看你要不要了。” 刘晏声音又高了几分,几乎是吼出声道:“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王阐敛去笑容:“明日夕时,三秦城北边有一雁荡山,你绕山到北口,只管冲杀进去,自有人接应。” 刘晏喉结鼓动,不等他在脑海思索,又听别驾大人道:“左行营的牙门将军付定远老迈不堪,刘督伯算算,一个八品的骑督伯距离六品的实权将军,要想一步一步来,得花多少年?” 在愚笨的人也听出王阐的画外之音了。刘晏压抑住心中激动,若不是身上甲胄不便,都想双膝跪地谢这别驾大人的赏识。 等到两百骑入城歇息后,一旁的县令才插话道:“大人,我们和那侯都尉约定的可是申时之前到达。” 王阐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我知道,所以才让这两百骑夕时再去。” 县令浑身颤抖,等王阐离去后才打了个哆嗦。 王阐嘴角挂笑,一个七品的都尉也敢大言不惭跟本官借兵?那就掏命来换!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章:倒卷珠帘 上 凉州有草名蚤休。 生长于山阳之处,可入药。雁荡山下的成片草丛上多长此草,密密麻麻一片,叶青而花黄,娇艳欲滴。 清晨朝露成雾,深吸一口都是沁入心里的两双,让人神志为之一清。一滴透明的露水顺着蚤休的根叶缓缓滴到土壤里,第二滴随之又成,不等滴落,便被突如其来的地颤震下。 大地颤抖,顺着雁荡山下平原起势,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冒出,数十杆大旗凭空而立。 朝起无风,也就没那猎猎作响的旗幡声音。 侯霖还是那身素布衣裳,马背旁的搁架上放置着一把长剑。当他勒住缰绳遥望前方这座两峰齐高并立的山脉时,身后数千脚步同时戛然而止。 风起。 大旗飘扬,大汉国号作舞。 雁荡山里的贼寇没有闻鸡起舞的习惯,随着一声在西陲边塞随处可闻的牛角号响,两座山峰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山上原本的道观内,如今没有三清道尊的画像,也没有道家弟子打坐的蒲团,只有摆放整齐的几张桌椅。 牛角号响一声,一把宽大刀柄便先出观,随之提刀的汉子站在山顶的瞭望台上,俯视山下黑压压的人群。 山上提刀者在俯视,山下携剑者在仰望。 这片本来是世外桃源的道家仙山今日必然要埋葬许多尘间尸骨,沾染无数俗夫鲜血。 雁荡山南山口已经堆满了人群,将拒马和箭垛一层一层的放置,两旁山脚到山腰,无数人影在林间攒动,不乏弓弦拉扯和号令声。 一直以白衣长袖视人的荣孟起不像往常一样居于侯霖身侧,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卒一般装束的牛皮铠,一头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站在最前列。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些日子不光侯霖一人朝起晚眠辛苦练剑,三大营的汉子都是如此。 原本就是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煞气有余而临阵不足,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不光是步伐整齐,兵戈成行的面子活,一个个军阵都是肃杀和沉稳之气,只比那百战之军少沾染了些血,少打了那么几场硬仗。 以往都是荣孟起看着侯霖的身影,今日却是换了个位置,侯霖看着站在最前面,被熟铜盾簇拥的赤色背影,一时百感交替。今天注定要死许多人,他只希望能活下更多的人。 “陌刀营、列阵!” 荣孟起吼声稳重,五百陌刀手分两排分散开来,三人成行,五人成队,间隔不远不近。这是为了防止因为聚在一起太密集导致成为贼寇侧重的箭靶。 荣孟起左手持刀,右手撵盾,两排陌刀甲士开始缓缓向雁荡山逼近。 他眯着眼睛目测距离,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举盾!” 五百把熟铜盾举过头顶,已经迈入了雁荡山贼寇箭矢的射程之内,越往前走,就越发步履艰难,等他们能望到南山口下贼寇的面孔时,那便是呈扇形将箭弩张开,火力最为密集的地方。 提着即使在西塞边陲也不常见的斩马大刀,雁荡山的头目换上了一身官军尉长甲胄,站在南山口的拒马旁,身后两旁贼寇神情专注,手里各式各样的箭弩都悬在身下,平射不比抛射,即便是单弓里没有三石之力拉不开的神臂弓,超过三十丈也毫无杀伤力。 旁边说是山贼,可比太多官军更有铁血气质的雁荡山二当家低头抱拳道:“将军!骑卒都已安置妥当,要不小的先冲阵一波去灭灭官军的士气?” 提刀汉子摇头道:“去把那两架床弩抬上来。” 二当家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狞笑着回头吩咐。雁荡山在别人看来是一处不成气候的蟊贼,山里的弟兄却都自比西凉最精锐的边军。就像底下喽啰称呼提刀汉子是将军,称呼二当家叫做都尉一样,与官制相同,一尉一什分明,远比一般贼寇要严明整治的太多。 两架床弩被推出,数十根足有掷枪长短的粗壮箭矢被人抱出来。 荣孟起眼尖,虽然看不仔细,但只遥遥望着那床弩的轮廓便能分辨,他心往上一提,这倒是出乎他和侯霖意料,没有想到雁荡山里居然还有这等杀器。 床弩在西陲边塞极为常见,基本每一座土堡里面都会有那么几架,来应对羌骑来去如风的机动性,毕竟在神骏的马驹,四蹄腾空也跑不过能够一击穿石破墙的床架弩箭。 他不止一次见过羌骑连人带马被床弩的巨箭钉杀的场面,那穿体而出整个人都瞬间炸裂扬起的血雾场面,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荣孟起心瞬间冰冷下来,这贼寇是从哪搞到的这两架床弩? 就如同雁荡山贼寇箭弩尽张,既然搭弦就绝不会再有不发之理。所谓临阵打仗,讲究多,例如双方兵力装备,可讲透了,不过是一口气的问题,能压倒对面的气势,远比任何都为重要,这也是为何在暴乱初期,凉州随处可见几百官军撵着成千上万的暴民追杀。 兵者,一往无前才能战无不胜。 这时若是打了退堂鼓会如何?荣孟起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盔上的翎羽,柔软温细。他心里知道,此时如果胆怯退兵,那就再无能够打下雁荡山的那一天了。 匹夫一人成气,七步溅血。十人成气,郡县无阻。若是成千的汉子凝聚着一股精神气魄又当如何? 山呼海啸,翻云腾雾。 那股视死如归,视敌如仇的气概凝聚难,弥散却快,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后退的路。 将头盔带上,荣孟起左手持刀,右手持盾,用陌刀独有的细阔刀面敲打熟铜盾面,发出沉闷的金属铿锵声。 “陌刀营!向前五十步,聚阵!” 五百汉子齐声应道:“诺!” 五百陌刀手将盾牌高高举起盖过头顶,只露出两只小腿和脚在阔地上开始急速奔跑。他们已经踏到了贼寇的射程之内,再往前数十步那些尖蔟的矢箭就可以撕开他们身上的甲胄,刺进他们的血肉之躯里了。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一旦往前走,再想知难而退,就没有半点活路了。被荣孟起精心调教的这五百汉子都明白这个道理,其中也不乏眼尖者,看见山口下那两架在拒马旁边的床弩,知道自己手中作为倚仗的熟铜盾能够挡住刀劈剑刺,也能止住泼洒如雨的箭矢,可面对床弩这种大型杀伤武器,即便在厚上一层也是无济于事。被两人以脚力蹬开的控弦之力射出的粗壮架弩,撕开熟铜盾就像他们撕开一张轻薄如蝉翼的宣纸一般简单。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听从荣孟起的号令开始狂奔,不去想那无数对准自己的箭头,不去想那两架能让自己死相极为难看的床弩,只想着如何让自己气息均匀,不会因为一人而影响整个军阵的推进。 士为知己者死,持刀杀人也被人杀的他们也是如此。被荣孟起选中后披上与普通喽啰不同甲胄,拿起更为锋利致命的陌刀时,他们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 雁荡山两旁一只硬木弓弦上的箭矢钉在荣孟起的脚前,随后一根、两根、百根、千根…… 箭如雨蝗,越来越多箭矢被抛洒在空中,然后箭头朝下开始像鱼鹰扑食一样密密麻麻的砸向这五百人。 荣孟起微张着嘴,让自己更好的呼吸换气,脚下半刻也不闲着,右手举起的熟铜盾时不时会有箭矢钉在上面,发出咚咚的响声。一下两下力度不大,可随着咚咚声越来越多,不时会有那么几根白羽或者无羽的箭矢落在他前进的路上,或是扎进他脚旁的地里,都会使人有种惊吓的措手不及。 这五百个汉子就是这样冒着箭雨一步一步逼近前方的山麓,虽然比起战马的奔跑要缓慢太多,可胜在稳实。 雁荡山的提刀汉子见到这第一波箭雨洒完,前面那五百顶盾前进的官军没有一人死伤,表情淡然道:“开床弩,照打头的射。” 几个有幸被这自称雁荡将军亲自手把手教会如何使用这床弩的汉子咧开满嘴牙发笑。 他们曾听将军说过,在西陲边塞时,每逢黑羌越境抢掠,都绕不过一里一座的土堡壁垒,黑羌轻骑不擅单独作战,更适合小股的以多击少,慢慢捉弄捕杀落单的大汉戍卒。狡猾到了极点,唯独撞到这床弩是无计可施。 在西陲戍守多年的他就见过一支聚集了八千骑的黑羌军队进犯西陲一座要塞,被蓄势待发的大汉边军用数百架床弩招呼,连面都没露。 隔着几十丈距离百弩齐发,黑羌骑兵的前沿瞬间成排炸裂出漫天的血雾。 几十丈距离床弩可以装填三次左右,三轮过后,能够冲到要塞下的黑羌骑兵屈指可数。 那一仗边军完胜,如今就连黑羌族里三岁的小孩,听到汉人床弩的字眼都会害怕哭啼。 曾经用树木做标靶的他们见过床弩的威力后,对此深信不疑。只有两架又如何?只怕官军哭爹喊娘肝胆寸裂的抱头鼠窜! ps: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章:倒卷珠帘 中 床弩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非手擎之力能开。 当两个雁荡山床弩手臂膀和腿上肌肉鼓起,青筋爆出后,那张力足有千斤的床弩括弦发出嗡嗡的响声,缓缓被其拉开。 两根粗壮绳索几乎并成一线,和弓弦平行,这床弩寻常凡夫使尽毕生气力也不过能拉开一脚,想要将整张弦拉开,即便这两个臂力惊人的壮汉也觉得异常费劲。等到那羽箭被搬上机载,瞄准前方那五百深黄色的盾牌时,一旁的击弩手握住一根铁锤,猛击下方的铁质扳机,羽箭顺发而出,眨眼功夫便难觅踪影。 荣孟起只听得身旁破风的呼啸声响起,感觉背脊发凉,他顶着盾牌稍稍扭过头,看到一根比云向鸢骑都尉配置的掷枪还要长上几分的羽箭炸裂起一片飞尘。 身后那杂草丛瞬间变被掀飞,尘土混合着石块砸落在他后背,整只羽箭入土三分,斜插在地面上,粗壮箭身还不停抖动,箭尾的白羽猛烈摇晃,饶是见惯生死的他也是一阵后怕。 他身后一个年轻面庞的魁梧汉子脚步不由一滞,这根飞弩是擦着他身旁飞过,单单是带过的劲风就把他半张脸颊撕裂的鲜血纵流。 他一手刀一手盾,只得伸出舌头舔掉顺流而下刀嘴边的血迹,冲着荣孟起忍痛艰难的露出个笑脸道:“不碍事。” 不等荣孟起出言告慰,只听得又是一声啸风擦肩而过,他头上的盔甲像被狂风扬起一样脱出,而那个还是一脸憨厚笑容望着他的魁梧汉子被紧随而来的第二根飞弩击中。在河床一战几乎是坚不可摧的熟铜盾在被弩尖碰撞的一刻便像木头一样寸寸炸开,荣孟起是眼睁睁看着这汉子举盾的手臂被飞弩像劈竹子一样碎到破裂,血气弥漫在周围,等到他回过神后,那个汉子半边身子都已不见,飞弩一半嵌在他血肉模糊的胸膛上,内脏器官散落一地,不论是熟铜盾还是他的血肉躯体,都没能让这根在空中疾驰几十丈距离的飞弩停顿丝毫。 白羽成赤羽。 荣孟起的瞳孔中还是那汉子对他的憨厚笑脸,久久没有缓过劲。 山口一片连声叫好,虽然隔着很远,但那突然脱体而出的血渍和断肢就像找不到归宿的游魂一般,被飞弩带来的强大穿刺和冲击力度高高扬上了空中。 提刀汉子脸色一成不变,只是冷漠出口道:“装填。” 见到床弩强大杀伤力之后,雁荡山的贼寇戮性更为大增,狰狞着面孔,揪扯着五官又拉起床弩大弦。 荣孟起依稀听见远处的笑吼声,渐渐转过头,随之又来的第二波箭雨钉在他盾上的咚咚声让他清醒。 那副目睹荣氏一族被屠戮的清冷面庞重新回到他的脸上,配合着一脸还温热的血迹,邪魅无比。 他开口沙哑如地狱里爬出的般若恶鬼道:“推进五十步,冲阵。” 身旁举步维艰的汉子脚步更快了,见识这床弩威力之后,无人不心有余悸。 侯霖立在大旗之下,看到这一幕后将嘴唇咬的渗血,谈不上有多害怕,只是单纯的再想如果雁荡山的贼寇在多那么几架床弩,这仗就彻底不用打了。 侯霖麾下的三营四千人,除去最为精锐的陌刀营外,其余士卒手中的东西五花八门,若不是骠骑将军拨给的那些军需辎重,就算打着朝廷旗号在官道上行军,估计也得被不知底细的人认做是招摇过市的暴民。 这也是为何侯霖之前一战不曾和河床贼寇展开箭弩对射的原因,别说弓弩。就连像样的制式装备其余的两大营里都是紧缺货,还有不少人扛着削尖的竹矛混迹其中,颇有滥竽充数的味道。 两张床弩,杀伤有限。可那霸道到把人击中后不留全尸的血腥场面太过震慑心魂,令人胆寒,更是抹杀士气的一大利器。远远在后的侯霖都是咬牙切齿,更何况在前方趟着箭雨抛洒和离这飞弩近在咫尺的陌刀手? 五十步距离,陌刀营又扬起两片血雾。 两名陌刀手一前一后,顶着盾牌移挪步伐,被突如其来的一根飞弩贯穿两人身体。前面那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整个人上下身躯便从肚腹处分离,死的不能在利索了。 身后的陌刀手被锐势不减半分的飞弩贯穿胸口,血像决堤大坝一样从后背喷涌洒出,倒在了地上。 而其余陌刀手只能继续用自己的血肉躯壳去逼近,越近就越危险,那股绷起的士气一旦被这接二连三的飞弩击破,那注定这五百人十之都会命丧在这片无名的小平原之上。 在战场上,恐惧是会传染的。 当第一个人压抑克制不住面对死亡的惊恐时,他或许会咬牙继续前行,也会掉头不顾一切的远离。旁边的人见到后,便会萌生与他相同的想法,直到第三个……第四个…… 当将后背留给敌人的人超过三成以上,那便是不可挽回的大溃败。这也是为何许多新营号建立后都会有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卒组成的督战营在后压阵脚。 胆敢有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武威叛军十二支将首,每一支都有持弩的压阵甲士,专门射杀有逃避心思者。 侯霖担心这种情况发生,这五百陌刀手是他麾下最精锐的一支步卒营,所谓好钢锻于剑尖,和荣孟起商议许久,几乎是狠下心才决定让死一个便少一个,和战马一样珍贵的陌刀营打头阵。如果连五百陌刀手都无法在内心抵御这两架床弩带给他们的恐惧,那就真拿这雁荡山没辙了。 他内心一点都不比几乎是每迈一步就要心颤一下的陌刀手轻松。 当床弩再度拉开的瞬间,荣孟起在心口按住这一路持盾龟行,并不算太久的怒气爆发喷涌。 他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山口下拒马旁那床弩的机括,还有卯足了劲头拉开大弦的控弩手。 “陌刀营!” 荣孟起将宽厚陌刀横于胸前,不去在意头上掠过的飞矢,不去在意那两架似乎对准他的床弩。狠狠的用刀背撞击盾面,震下附在上面的几根流矢。 五百汉子如出一辙,将锋头扎进熟铜盾面的箭矢拍掉,齐声吼道:“杀!” 不在咬牙,不在让任何声音卡在嗓子眼,不再把身体蜷缩在盾牌之下。 杀意滔天,他们只想尽情的将几乎要破体而出愤怒和不快用手上的陌刀去倾诉,在前方的一张张陌生面孔上发泄。 ps:(麻烦各位看官老爷关注下我的新浪微博:侯某人啊 我好申请认证,抱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章:倒卷珠帘 3 五百面黄铜盾顶在身前,没有半点犹豫耽搁。 荣孟起站在最前面,一手倒拖陌刀,一手顶盾,开始最后几十步的冲锋。 这几十步注定会有不少人倒下,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只有选择九死一生的奔入山口杀人才可能赖以活命。 往往这种炮灰角色都是由犯了军令或是死囚才去担当,可侯霖却选择让最精锐的陌刀手去陷阵,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在侯霖能让这四千人随他的调令去出生入死时,很多事情也就由不得他来决定了。就像无形中有一只命运之掌,在推动着他做一些与内心想法违背的事情。 “你仇都没报,可别死啊。” 侯霖抓起长剑,整齐的军阵两旁分散出两行骑卒,当头的两人一个怀里揣着银色枪杆,一个倒拽乌黑铁矛。 雁荡山山口下,拒马后无数箭弩伸出,听到前方那五百人的杀喊声后齐发激射。已经顾不得用盾牌照顾浑身破绽的陌刀手伏身避过从两座山峰上射出的箭支,开始挥舞陌刀大步奔跑起来。 拒马后一波平射而出,在最前排的陌刀手只能竭尽全力摆动身姿,躲闪开一些肉眼可见飞行轨迹的箭矢,或者用盾牌去抵挡。可腰部以下的部位却无法去顾及。 瞬间就有十几名陌刀手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和低哼。大多都是两腿中箭,摔倒在地上,后面的陌刀手只能视而不见,跨过他们身子继续疾奔。 两架床弩上振荡出一连串的灰土,又是两根飞羽脱弦而出,荣孟起目力极好,见到其中一根直朝他面首而来,那根几乎看不清的飞羽在他瞳孔中似乎放慢了速度,他浑身肌肉紧绷,像是跳过火圈一样在地上翻滚一圈,那根飞羽在他低下头颅的刹那从他头顶一尺之上而过,将他身后只顾低头鼓起腮帮子狂奔的汉子击中。 整只左肩瞬间离体,而还紧紧握着熟铜盾的手臂被强劲力度带起,在空中飞舞,断肢处不断有血喷涌出来,剧痛之下的汉子惨叫一声,失去平衡的身体还保持着奔 (本章未完,请翻页)跑的姿态重重的摔在地上,前滚几圈后抽搐不止。荣孟起只是冷冷的用余光瞥了一眼,站起身继续前冲。 而这个如果当即能够抢救医治还能活命的汉子身下很快就浮现一片血泊,两眼黯淡无光的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东羌荣氏。 孩童能行走时便能拿起木剑玩耍,等到识字念书的年纪就能在马上骑射,比起传闻里匈奴稚童马上食、马上眠的传言也不差丝毫。 荣氏男子立冠之礼后就会赶赴西陲抵御黑羌进犯,十年不得归,十年之后又能有几人归乡?所以荣氏满门历经百年,却始终女眷比男子多。 他荣孟起既然被称之为幼麟,全族上下对他寄予厚望,文韬武略无所不通,几乎是公认的荣氏下一位家主,更是在边境上手刃羌贼无数的英雄。 一场惊天变故,让他背负血海深仇,他怎能死在此地?他又怎可以就这样死在这? 荣孟起一步几乎跨出去半丈,侯霖只知他武艺不俗,却从没见他出手过,之所以允许他轻率陌刀营做先锋,全因秦舞阳一句话:荣孟起要是把读书的那些时间花费在武学上,比我只强不弱。 陌刀雪亮,顺势劈下。 荣孟起微微屈膝,随即发力跳起,一跃数尺,拒马后的贼寇本来不慌不忙的从身后箭袋里抽出一根无羽箭矢,就这眨眼工夫荣孟起的刀就被他单手甩向脑后,借着如大瀑汹涌的直下之力朝着贼寇砍下。 他终于慌了神,顾不得去管两旁的弟兄,脚步往后退去,刚退一步,似乎想起雁荡山那苛刻如军令的数条律令,咬牙将长弓横在头顶。 临阵后退是死罪,可这螳臂挡车的举动何尝不是寻死? 陌刀发出呼呼的啸风声音,比起那床弩飞羽破空而出的迅猛之势不差丝毫。先是弓断,随后血飘。 陌刀近乎两尺的前刃上都沾染了这贼寇的鲜血,他从头顶到胸口,一道血疤顺着的鼻梁撕开涌出,将他淌成一个血人,仰面倒下。 “杀!” (本章未完,请翻页)最前排的陌刀手踩着拒马翻身而过,这种短兵相接没有阴谋诡计,更没有军阵去约束,只拼一口气势。 也有不少才立足拒马木桩上准备一跃而下的陌刀手被装填弓弩完毕的贼寇一箭射落。几乎是照面的距离,想要射歪都难,陌刀手身上的轻甲在这种弹指距离下被箭尖轻易破开,直入血肉之中,在一声声轻哼或是低吟下倒在地上,或是搀扶着拒马张开嘴巴贪婪的呼吸。 更多的陌刀手越过拒马,将熟铜盾顶在身前,刀身横在盾上。一个和荣孟起同时跨过拒马的陌刀手看到两名贼寇将弓弩扭转向他,举盾下蹲,将全身藏在熟铜盾后。不到一丈距离之下的箭矢冲击力也无法洞穿外有铜铁隔皮,内有牛皮夹层的熟铜盾。箭头镶在熟铜盾上,强大的箭矢力度让他险些蹲不稳,身形一晃。 趁着射出箭弩后的空档时间,这陌刀手迅速站起身将持盾那只手的臂膀横放在腋下,向前面一名贼寇撞去。 铁山靠! 贼寇身子像被大锤砸中一样斜飞出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倒腾,胸脯异常闷痛下张开嘴巴,一口腥甜的热血顺着牙缝嘴缝流出。 铁膀靠山,开石裂金。以撞百年古树树干不摇而枝干开散为小成;以撞石墙墙前无变墙后破洞为大成。 配合熟铜盾盾面的这一靠,撞的那名贼寇躺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给他起身的机会,一把陌刀将他脑袋开瓢。 连自称是雁荡将军的提刀汉子不如刚才那么淡定,没想到让这五百陌刀手欺身后会如此可怖。 陌刀手势如破竹,在近身后几乎没有间隔的劈砍下贼寇节节败退。 在后遥遥观望的侯霖将手中握了许久的长剑出鞘,寒刃直指雁荡山山口。 三百余骑拔马而出,马蹄避开散落一路插在地上的箭矢,嘶声飞奔! ps: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章:倒卷珠帘 4 拍盾、劈刀。 陌刀手仅用这两个动作就将山口前沿的贼寇杀的丢盔弃甲,留下几十具尸体后往后退。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可谓是这陌刀营最精髓的两招,每一次顺势砍下的陌刀算不上带着千钧之力,可那种不可抵挡的气势足够震慑这些贼寇。 每一刀落下瞬间就会扬起大片的鲜血,起先还因为雁荡山的律令极尽全力抵抗的贼寇往山口内退去。 荣孟起即便在这嘈杂环境中仍是保持着冷静的心态,旁边箭垛后伸出一把弓箭,朝着他心口弓弦抖动,他瞬间举盾蹲下,在感觉到那箭矢刺击盾面的力度后扭身站起,两个大跨步踩在箭垛上在空中一刀挥下,将那个还没能反应过来的贼寇悬空的臂膀砍落在地。 看到自己紧握着弓身的胳膊落下,他竭力惨叫,断肢处的伤口血喷了荣孟起一身,已经完全成为一把赤红血刀的陌刀刃口在他脖颈上抹过,贼寇双眼迷蒙,身子摇晃两步,跪在了地上。 荣孟起一脚踏在他脸上,将他踹倒后用刀指着那两架床弩旁还要装填飞羽的贼寇,十几个陌刀手跟着滴血刀尖的方向飞身而去。 而那个提着斩马大刀的汉子已经没了踪影,山口前沿只有十几名还能站在原地的贼寇做着无谓挣扎。 没了拒马和箭垛的阻碍,陌刀手开始并排举盾前行,一个个贼寇接连倒下,战局瞬间逆转,几乎士气跌落到冰点的陌刀营在刀口舔血后爆发出的强大气场让这些比起凉州郡兵也丝毫不逊色的贼寇彻底心寒。 雁荡山两峰的山脚起伏处,数百名贼寇持着长柄兵器顺着山势开始进行抵御,虽然山口经历了小挫,可两旁的贼寇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陌刀营彻底将山口第一道防线撕开后,两旁山峰下又有数百支箭弩对准了他们。 两名陌刀手红着眼睛冲到床弩旁,而那几个床弩手来不及后撤,拔出随身兵器砍断床弩上的大弦后用一种搏命的姿态返身朝着陌刀手挥剑而去。 有意让这几个刚才射杀数名袍泽的贼寇尝尽苦头的陌刀手不急于杀死他们,用熟铜盾一次次将近身的弩手拍倒在地上,周而复始数次,才一刀结果了几乎已经浑身脱臼爬不起来的弩手。 荣孟起站在一处被他踩翻的箭垛上眯眼观察,见到山口后尘土四起,当机立断不在推 (本章未完,请翻页)进,大声朝着身后不少已经杀红了眼的陌刀手喊道:“结阵固守!” 在乱象丛生的战场上能保持这份冷静殊为不易,太多将校因为经不起敌方溃败或是诱敌的冲动,而选择武断的盲目追击,从而将小胜变成了大败。 他心里清楚,就算陌刀营近身后像剁瓜砍草一样收割贼寇性命,也不过只有五百人而已,如果在深入推进山里,很有可能会被数倍以上的贼寇围住用箭弩消耗他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锐气。 战场之上的一大忌讳就是不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他跳下箭垛的瞬间从四面八方射击的箭矢瞬间钉满了箭垛。 荣孟起回头一望,山口处的拒马已经被搬开,他舔了舔因为许久没有进水有些干裂的嘴唇,将陌刀插在地上,坐在箭垛下喘息道:“侯霖,可别让我失望啊。” 三秦城。 县衙府邸内。 三秦城内主干道被为数不多的城中衙役把守,平日来喧嚣吵闹的宽敞大道上连个夜猫野狗的影子都见不到。只因为一个几乎让哨骑跑断四蹄才连夜送进城中的口信。 城外,两身大红袍一前一后恭迎在城外官道旁,不知是为何,身后跟着十几名侍从仆人手里连盏茶壶都没有提。 时辰未到正午,已经晒得人头脑发涨,就连农夫都不会在这个点劳作,可这两个身份高贵的大红袍连一句怨言都不敢说出口。 倨傲到目中无人的王阐站在树荫下一动不动。凉州官场上常说能让这位别驾大人屈尊又屈膝陪笑的只有姓金之人。可今日造访三秦城的人不姓金,一样能让他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上。 县衙内流水宴席已经准备妥当,四名临时被抓来的大厨脸上不敢露出半点不悦。三秦城内的百姓淳朴,日子大多过的清贫,就连想要在鸡上拔毛捞点好处的县令大人多年也是无从下手,连每年奉例孝敬州郡上大人的银两都得从他自己的俸禄里凑。城中自然也就没什么能入眼的酒楼,这四名厨子已经是代表着三秦城最高水平的手艺。 官轿在正午过后才到,道路两旁只有树木房屋,以及躲在房屋内透着窗缝门缝张望的老百姓。 俨然一座鬼城。 城中那些说不好听就是混吃等死的甲士出奇的卖力,若是平常让他们在这种酷热天气下站岗巡哨,就连 (本章未完,请翻页)县令大人都会头疼的摆摆手。可今日不用多说,这些甲士就在城门两旁伫立如石像庄严,更是把平日来当作累赘的长戈擦的锃亮。 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胖墩将自己臃肿的身姿尽量看上去雄伟一些,看到站在他面前和他架戈的那个病秧子几乎拿不稳长戈,心里鄙夷,嘴角露笑。 要是让刺史大人见到这副鬼样子的士卒,不得当场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官轿入城,自始至终轿中的人都没有撩起轿帘,更别提下轿和两位大人说些鬼都不信的客套官话。 王阐一脸媚笑的跟在后面,而三秦城的县令每一步都迈的极为吃力。 因为上一次刺史大人进城,在那座鼓楼上闹出的笑话是真的。 进城后梅忍怀走出来,没有去看身后两人,而是巡视一眼除了城中衙役外再无他人的街巷道路,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道:“方县令治政有方,阳光这么明媚的天气,三秦城的百姓都足不出户啊。” 县令大人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王阐走到梅忍怀身后,敛袖低身打着圆场道:“方县令是怕大人进城受到一些无理刁民的叨扰,三秦城民风彪悍,连下官都不敢一人在城中闲逛。” 梅忍怀哼哼两声,不再言语。 两名仆从上前搀扶起浑身大汗的县令,远远跟在后面。 进了县衙府后,两排纤细柳腰的婢女端着食鼎跪立在长桌旁,看到梅忍怀进来后齐声如铜铃轻摇般说道:“参见大人!” 梅忍怀驻足,后面的王阐恶狠狠回头瞪了一眼自作主张的县令,吓的县令大人差点又瘫在地上。 谁都没有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梅忍怀如何表情。众人皆知这位刺史大人出身贫寒,和那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世家公子不同,可王阐仍旧不敢怠慢丝毫,如果为了这点鸡毛蒜皮小事让这位凉州第一人心生不快,事后在如何痛心疾首都弥补不了。 众人就坐,脸色发白的县令附耳王阐,王阐蹙眉后点了点头,县令一拍手,十几名浓妆艳女便轻衫罗裙舞袖而来。 县衙府内是歌舞升平、祥和安逸。而几十里外的雁荡山已经一片残首狼藉。 ps:(啊哈哈,最近感觉有点划水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章:倒卷珠帘 5 轻骑长驱直入山口。 双方不约而同的短暂停顿后,雁荡山深处,一把斩马大刀倒挂,持刀汉子带上无翎铁盔后上马握刀。 西陲连年烽火,战马嘶鸣和羌笛长响声一日都未停过,听到山口前那数百匹战马踏地发出的震耳声,他略有失神,随后大笑挥刀一指:“雁荡山儿郎们!可惧生死?” 身后密密麻麻的百骑高举手上兵器,怒吼道:“死战!” 一马当先,大刀当前。 侯霖看到王彦章和秦舞阳所率的两路骑兵直插入山口里,畅通无阻,挥剑驱马,身后两营三千余人杀喊声铺天盖地,随他鞍马在后。 不少来不及搬运的拒马还拦路在山口前,王彦章纵马比秦舞阳还要快上一些,身前立盾的陌刀手见他拉起缰绳,心有灵犀的在拒马前单膝跪地,架起十几面盾牌铺成盾桥,王彦章一声喝道:“起!” 战马踩踏在盾面从拒马上飞起,安稳入山。 雁荡山的分山径路狭长有一里,足够轻骑将冲锋之势发挥到极致。见到官军轻骑入山,持刀汉子也一扬马鞭展开冲锋。 两边山麓上的贼寇疯狂挥洒箭矢,陌刀营的将士在两旁立起一排盾阵,让轻骑能够无侧翼之忧。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箭矢透过盾阵的空档处将数名在马上驰骋的骑卒射中,滚落下马。 这些被箭矢射中的骑卒只要没有中箭身亡,第一时间不是去看伤势如何,而是在地上顺势翻滚到两旁,让出道路,一是避免自己被乱马践踏成肉泥,二是防止袍泽的冲锋劲头受到停滞。 不过是眨眼在睁眼的时间,两边轻骑展开惨烈的对冲和搏杀。 那雁荡山的贼首即便在西陲军营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控马技巧娴熟无比,在他看到面前一个原本肩膀上扛着银色长枪的官军尉长后将马头按低,手里斩马大刀反向甩起,生出一阵劲道利风。 王彦章犹如踏春的公子哥,神色轻松。他手里无马鞭,更没有去腾出一只手握住缰绳,仅仅靠着两腿架在马腹两侧就像粘在马背上一样。 在两马交接的刹那他肩上的银尖枪摆动,晃晕人眼的一阵银光后,银尖枪枪尖从马脖旁一个刁钻角度如出水游龙直突出去。 提刀汉子不去理会这朝着他心口直来的一枪,浑身气劲瞬间迸发,灌入右臂里。单手便将五十斤重的斩马大刀抡起。 西陲边塞上,十万边军里。有数支对上黑羌轻骑也浑然不惧的骑兵营。 黑羌男子人人善骑,不像匈奴人擅长在马上用各种姿势进行骑射,而是携带铁矛数支,拔矛而出便是敌方一人落马,西塞边军初成时可谓吃尽了苦头,起先用精锐骑卒与之对阵,还离着几十丈远就有无数骑卒中矛坠马,士气大跌后又如何能与悍不畏死的黑羌骑卒一战? 到后来连吃几场败仗后,只能在边境筑起数座堡垒,用霹雳车和床架弩等大杀伤的战争机器来固守,而黑羌游骑在数攻不克后也不去钻这个牛角尖,绕开墙楼发挥轻骑的机动性,直入东羌郡内烧杀抢掠,不少东羌百姓都在这种苦不堪言的水深火热中选择东迁。 后来西陲防线建成,大汉将士自认不论步、水,骑三军都不输于任何外族,又怎能甘心龟缩在城墙后看着黑羌轻骑耀武扬威。 也逐渐有了如今西陲边军里赫赫有名的三支骑军。 其中一支便是人手一把五十斤斩马大刀的桓定营。 王彦章看到那一刀没有朝他劈下,而是对准他胯下战马的鬃脖而来,要是刀落,这匹战马可是要首级落地了。 他心思千回百转,自认手里这一枪在快也无那一刀干脆利落,露出凝重神色后双臂握住枪杆抖落,绕体的气劲逆转,将枪身偏移迎上那刀锋。 正是他以巧搏力里最为精髓的挑海一式。 刀刃撞上枪尖,发出一声轻鸣,更是擦出一道火花。 这汉子一路蓄养的刀势又岂是能轻易化解开的? 王彦章身形一晃,左腿抬起,虽然保住战马不受这一刀,可自己却是差点因为这力沉的一刀摔下马去。 来不及害怕,更没有时间多想。与这提刀汉子照面后他已经单骑冲入雁荡贼寇的骑兵群里,无数刃尖朝他而来。 王彦章屏气凝神,手里银尖枪左刺右挑,但凡落枪后都有鲜血飞溅。一人一马被他手中一杆枪照顾的毫无破绽,硬生生撕开一道血路。 而提刀汉子也不甘落后,手中大刀复起再落,一名持戈的汉子被他连人带马砍翻在地。和王彦章照面之后他心里只是微微诧异,没想到那银枪尉长有点斤两,换做其他人早已落马被踩踏的尸骨全无。 数百骑交织在一起,秦舞阳一杆铁矛霸气绝伦,敢和他交锋的贼寇骑兵没有一个能撑过一招,不是被他手中铁矛砸的人仰马翻,便是被他一矛穿胸而过,随后被看不清究竟是哪方的马蹄踏的血肉模糊。 轻骑短兵相接异常血腥,除了人的呻吟还有战马的悲鸣。 才刚刚交锋,就有十几骑滚落下马,侯霖看的心痛无比,感觉自己心脏都被绞断成数块。 荣孟起一脸血污的走到他身边,手里陌刀还在淌血。 “没受伤吧?” 荣孟起没有回应,反问道:“这仗不论输赢,我们的家底都得损失大半。” 侯霖目不转睛道:“陌刀营伤亡如何?” “战死五十余人,轻伤者近百?” 侯霖眼神古怪,扭头看向荣孟起。 “重伤的都死了。” 荣孟起淡淡道,手中陌刀不由抬高一些。 “只要能把贼寇的士气压下,固守山口,等到那两百骑到后,一举便能奠基此仗胜负!” 侯霖握拳重重锤下,两根箭矢在他身旁钉落,身后急忙跳出几名持盾的士卒在他两侧将盾架起。 荣孟起似笑非笑,两指在额头上擦过,沾染潮湿血迹。 “要是这两百骑不能如约而至呢?” 侯霖阴沉着脸,默默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章:倒卷珠帘 6 士子常称操刀十载的屠夫剁肉时为庖丁解牛,寓意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而不拿屠刀而提一把斩马大刀的雁荡山贼首杀人技巧更是娴熟。 比起王彦章的出神枪法,他一把斩马大刀就没那么绚丽枪花,只是简单的砍。撩,劈。 十分实用。 王彦章挑翻十几名贼寇落马,他一把斩马大刀更是连人带马砍死无数。刀起刀落都带起无尽鲜血溅落在地。 一名汉子看着诸多交好的兄弟被这贼首砍死,眼睛通红。提着手中缨枪直取他面首而来,这提刀汉子刀上血成排河,连手臂和握刀的手上都是鲜红一片,听到一声怒喝后连头都不抬,用刀身横挡住一枪后将那汉子拦腰截断。 更多骑卒被激起怒气和血性,都是以命搏命的架势调转马头朝着这贼首挥舞手中兵器。 所谓在哪出头风光都不能在战场上夺人目光就是这个道理,双拳难敌四腿,在神勇无敌的武夫让长枪刺进心口也是一个死字。 提刀汉子身后闪出诸多身影,他停马驻足,大口张嘴换气,几名原本冲他而来的骑卒都被他身后亲兵拦住厮杀。三息过后,已经酣畅淋漓的他又挥起那把斩马大刀朝着一伏身在马背上的汉子砍去。 两拨轻骑来回纵横厮杀不断,不时有人落马,即便没有在马上被人毙命,落马后也会被乱到分不清有多少的马蹄来回践踏的浑身骨折,最后化成一滩没有人形的肉泥。马蹄在踏过去,就不会再有踏上草地的咚咚声。 王彦章来回招架,银枪无人可挡,一气长存,枪法不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贼寇饮恨在他银尖枪上,等到在看不到前方有贼寇后他才调转马头,准备在杀个痛快。 比起辽阔平原狭隘太多的山路上人马堆叠,因为地势的原因致使双方冲锋时不少战马因为来不及闪避而马头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咯噶声,战马飙血,马上的骑卒也因为惯性而被甩出,至于还能不能爬起来,那就得看造化了。 提刀汉子身边的亲兵所剩无几,他倒是越战越勇,一把大刀如入无人之境,又将身侧一个提矛汉子的整只臂膀卸下,他刀锋披靡,顺着那提矛汉子的软弱颈骨落下,不被他骨头所阻碍刀锋势头,在听到一声惨叫和感觉大刀砍肉后的阻力时,他握刀的手轻扭半周,宽阔刀身随之偏了半寸,刚好避开坚硬的肩胛骨。 血如泉涌。 提矛汉子还坐在马背上,之前那股拼命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就这样弓身靠在马背上死了。 一波交锋,双方战损相差无几。 而落马者无一存活。 几乎人人身上都沾染着血迹和不知是谁的肉块,像是从修罗地狱里逃出的修罗恶灵。 有双眼通红悲愤欲绝者,也有被血气所激咧嘴狞笑者。 两方骑卒换了个位置,纷纷勒住缰绳,望向对方。 而刚才最为激烈的战场中心几乎都被尸体填满径道,还有几匹主人已死的战马在原地来回走动,好像在找寻主人一般。 凉州男儿血性由此看出,雁荡山的贼寇和曾经是贼寇的群虎山之众杀伐尚且如此惨烈,更不用说凉州七郡里那屈指可数的精锐老营。 秦舞阳驰马到王彦章身旁,略微惊讶道:“这提刀汉子有些门道?” 若是其他人敢向王彦章如此发问,少不了被他一记眼刀后噤若寒蝉,可话从秦舞阳嘴里说出,就全然没有那挑衅意味。 王彦章手中银尖枪向身后一摆,抹去脸上血污,轻笑道:“是我轻敌了,这家伙刀法只算得上中规中矩,在你手下抵不过一回合,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一枪的事。” 这种自负到自狂的话也只有王彦章能像说句平常话语一般脱口而出。 他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问道:“刚才你杀了多少个?” 秦舞阳把矛头递到胸前,伸着两指将上面挂的一块碎肉扔掉,听到王彦章发问摇头道:“你问这个干嘛?我没算。” 王彦章稀罕的露出个生涩笑脸道:“明知你武艺在我之上,可没败在你手上多少有些不服。若是知道你杀的比我少,起码证明在杀人方面,我强于你。” 秦舞阳会心一笑,大概这就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了。 看到对面那挥刀汉子拔马立刀,王彦章迅速大吸一口气,将自己胸膛里充斥鼓起,身上的尉长甲胄前胸铠绘刻的凶兽更为狰狞,他沉声一句道:“这个拿刀的交给我,你不要管。” 提刀汉子回头一望,见到几乎将山口堵到水泄不通的官军开始在两旁修缮拒马箭垛,已经知晓这帮官军意图何在。看似用雷霆之势攻入山口里,以破竹之势再一鼓作气战败他雁荡山,其实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他们打懵后占据这山中要道,断水断粮才是官军的真正意图。 他吹了声响亮口号,两旁山腰处瞬间数十支黑白相夹的旗帜亮出,在翠绿青山中着实瞩目。 两旁山峰顺着山势高地起伏而跌宕斜长的树丛间像是被风雷卷过,发出许多树枝碰撞,树叶掉落的沙沙声。 下一幕,侯霖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两旁山峰数不清的黑色人影像是洪流一般从山上席卷而下,不下千人。 两旁山峰高处随之而下的还有滚木和石块,朝着山口砸下。正在修筑防御工事的两营步卒三千余人,进入山口的超过一半,几乎死人人肩挨着肩,脚踏着脚推搡在一起。看到滚木和从天上下雨般落下的大小石块,都是下意识的后退。 荣孟起蹙着眉头,陌刀营临危不乱,百来陌刀手簇拥着侯霖和荣孟起,在他们身前聚起盾阵。 霎时飞沙走石,山口下飞尘弥漫,即使脸对着脸谁也认不出谁来。杀喊声在山林间穿梭回响,声声空谷幽绝。提刀汉子不再去管身后,横刀朝着身前官军骑卒飞马而去。 王彦章双眸如猛虎觅食,璀璨如星。举枪还迎。 银尖枪的第一任主人林熊叱曾在西陲一人一骑复一枪,刺杀挑翻了十余名黑羌勇士,也正是那一战坐实了他西凉枪术大家的名声。 尽得他真传的王彦章又怎甘心银尖枪埋没在他手中? ps:(这个月划水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不过过年嘛!各位看官老爷体谅,新年快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章:倒卷珠帘 7 滚木石块如倾盆大雨从两侧山峰而下,还在搬运拒马箭垛和修筑简陋栅栏的士卒不少都被砸的头破血流。 以前在群虎山上都是他们让陇右郡的官兵吃这种苦头,何曾想一报还一报,穿上了一身官皮后的他们也惨遭这番打击。 因为人太密集而显得山口格外拥挤,特别是滚木石块齐下后所有人都是四肢并用往山口外奔去。 侯霖嘴唇因为恼怒而抖动,原以为经过这些日子来的各种训练,即便比不上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也绝不会就被这架势给吓的士气全无。 他横剑且怒吼:“稳住阵脚!胆敢有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场面嘈杂散乱,侯霖这一声几乎是扯裂嗓子的呐喊瞬间湮没在各种声音内。 情急之下侯霖执剑踩到一个倒塌的箭垛上,对着在山口外压阵的千胥怒目大喊:“架弓箭!入山口者有往外逃跑的,一律射杀!不论军职大小!” 两块碎石在侯霖身旁炸响,将一名陌刀手给打翻在地,侯霖站直了身子,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他。 “不论是我!荣孟起!还是这山谷里任何一人!今日要不荡平这雁荡山!要么就埋在这里!” 千胥脸色惨白,几乎是咬着舌头横下心对着山口外所有弓弩手下令道:“开弦!” 本来就不富余的箭矢没有挥洒在贼寇身上,反而对准了自己人,千胥虽然莽撞,可心里十分清楚其中厉害。临阵哗变,那是必败之局。当他这一声令下后,不光山谷内的兄弟被逼到了绝路之上,侯霖亦不可能脱身。 几个刚刚逃出山口的士卒无一例外被箭矢射杀,身后已经踏出山口的其余人被其震慑,脸上阴晴不定,脚下亦是徘徊。 荣孟起站在侯霖身旁,陌刀竖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到两旁山峰贼寇如蚁群蜂拥而下,侯霖往前走了几步,剑锋一指,豪迈道:“九死一生之地方能锤炼百战不败之军,贪生怕死之辈为蝼蚁,悍不畏战者意气长存!谁能与我并肩一战!” 数百陌刀手高举熟铜盾:“战!” 声如九天玄雷落人间,倏忽刹那间山口归于平静,被这声百人齐声怒吼喝退心中恐惧和怯战的士卒心神一定。 贼寇至。 侯霖不曾退后半步,站在山脚下的最前面,手里横握长剑,直面而对几乎疯狂喊杀的贼寇。 (本章未完,请翻页)大丈夫生当执剑横秋,丹心碧血两峥嵘。相对第一次面临刀戈之祸的侯霖,此时整个人像从雁荡山两峰之间凭空多生出的一座石山一般。 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仗剑面从容。 这些日子练剑,连吃饭时举筷子都使他疼到龇牙咧嘴的臂膀,这时却出奇的没了那疼痛感。 长剑在手的侯霖从未有过如此的安宁,这是在学士府那座茅屋桃树下秉烛夜游都未有过的感觉。 溅起滚滚飞尘的贼寇面孔渐渐清晰,侯霖能看出每个人脸上的狰狞和暴躁。 一步、两步…… 脚下草地颤动,那一声声刺耳的杀喊声灌进他耳朵里却像风铃一样轻灵,缥缈的好似是大道梵音。 立剑,横剑、在劈剑。 一气呵成。 两旁贼寇如洪水凶猛,一个比起侯霖还要高上半个头的铁塔汉子双手拿起一把环手大刀,看到一脸清秀的侯霖停下脚步,手中刀刃如剑刺来。 在他看来,面前这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年轻雏头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入了官军,他这一刀刺去,保让他肚腹破开,再也吃不了饭。 侯霖觉得手中沉重的长剑仿佛与他手臂长在了一起,轻描淡写的用剑尖弹开刀刃,背过身子剑刃从胳膊上反向划出。只觉得后背被水泼洒,可他知道这是那个眼神轻蔑汉子的血。 侯霖换手握住剑柄,转过身后看到一双神采涣散的眸子,再无那轻蔑目光。 一脚将面前这铁塔身躯踹倒,紧接着又是一把长枪刺来,侯霖临危不乱,缓缓退后几步,躲过枪锋,看着那木制枪杆上装着铁头的红缨枪往下落要收回,一脚踩住。 持枪贼寇也不执意再去握枪,双手松开枪杆拔出随身短刀,却只看到眼前一抹寒芒从他胸膛中穿插而过。 热血溅洒了半蹲在地上,双手托住剑身的侯霖一脸,没有躲闪,他反而微微张嘴吐出舌头将嘴唇上的几粒血珠舐掉,带着笑意抬头看着刚拔出短刀的贼寇。 贼寇往后退去几步,仰着身子倒地,口中还不断的往外涌血。 侯霖笑意更甚,还是那见谁都春意盎然的和煦笑容。 原来杀人真的会上瘾的。 那朵朵鲜艳的的蔷薇从人嘴里绽放的画面,让他沉沦到不可自拔。 没有去管这个还未咽气但注定活不下去的贼寇,侯霖倒提剑柄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迎在山脚陡斜处的他就像一块礁石,接 (本章未完,请翻页)受着洪水般涌来的贼寇一次次洗礼打刷。他脑子里无数念头乍起又停,一念接着一念,杂乱的不可描述。 侯霖突发奇想,所谓的中流砥柱,应该就是指现在的他吧。 与此同时山口路径处,两伙轻骑又展开了对拼冲杀。 一把斩马大刀和一杆银色尖枪峰尖对麦芒。 银尖枪在王彦章的手上几乎就没有丝毫停歇的机会。 他誓要杀死那斩马大刀的汉子。 两马错身而过,王彦章在那瞬间将浑身气力外泄,连露在外面的双手筋骨都凸出。他将银尖枪高高举在头顶,吐气并泄力,枪头朝下,直扎提刀汉子的天灵盖。 这正是林熊叱给他传授的第一式枪术:沉沙落雁。 林熊叱曾说过枪法强弱在于幻化而不在术式,自王彦章拜在他门下三年后,才传他一招枪术。 提刀汉子扭头勒住缰绳,单手抡起大刀,用刀身架住枪头,只觉得力沉如山,几乎将他连人带马都推倒在地。 他心里一惊,另一只手五指摁在刀身上,和王彦章开始隔着两样兵器角力。 两边数骑飞过,一把长戈的倒刃向王彦章脖颅割来,被他俯首躲过。 银尖枪尖离开刀刃,王彦章一夹战马,便和这提刀汉子错身一过。 提刀汉子不去管身前几个官军手上的兵器,侧过马头追赶王彦章。 王彦章回首且转枪,出枪极快,银光点点,像是无中生有出一朵银白梨花。 提刀汉子嘴角含笑,在枪尖几寸前停住,反身一刀如隔阻断江般将一持旗甲士连人带旗从马上截成两半。 看到那飞尘滚滚里官军大旗折断,贼寇一传十,十传百,遥相呼应大喊道:“官狗的将军已死!” 侯霖和荣孟起同时转过头,望向山径道上。 有秦舞阳和王彦章两人的轻骑营还能落败? 侯霖一脸愕然,可见不到那旗帜和满山贼寇的呼喊,他不得不信。 山径道上。 一骑满身血污,持一银尖枪从飞尘中驰骋而出,一连挑翻了十几名贼寇骑卒依旧速度不减。 “西凉王彦章在此!旗折身由在!” ps: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章:倒卷珠帘 8 三秦城内县衙府。 一日十二个时辰,光阴转榖转瞬即逝,对仍在雁荡山里厮杀的众人而言如此,对县衙府内吃着流水长席的几位官老爷更是如此。 所谓流水席,长桌两丈长,上盛食鼎碗碟百余,人群穿梭长桌两旁自行觅食。原本只是在江南州郡里村庄过年宴才摆上的浩大酒席,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世族里最热衷的一种席宴,更被无数高雅的儒士称赞说道:一人一碗一桌长,嗟食踱步寻肴访。 经常是一顿宴席从天明吃至天黑,中间穿插些活跃气氛的小游戏。民间无非是行酒令,或是莽夫之间掰手腕之类的粗鄙游戏。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鞋尖不染田间泥的世族子弟是不屑和这些农夫做同样事的,大多都是做些文雅的事情,譬如投壶和作赋。 就连行酒令里也都透着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民间大多都是击鼓传花或是划拳号令,说些什么‘哥俩好啊、八匹马啊’之类通俗易懂又押韵脚,朗朗上口的酒令。而士林间谁若说出这类行酒令那可是要贻笑大方的。 不过县衙府这场流水宴,没有投壶和作赋,更没有敢与主位上那一身深红色官袍大人行酒的人。 王阐眉目含笑,时不时的递过头去和主位上的刺史大人随口几句政论之事。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阐和这三秦城县令大献殷勤,即便梅忍怀在无感,也不会驳去两位大人的脸面。 一个巴掌拍不响,官字更是两张口,身居庙堂之上顾虑的多,所行所做也就未免会被条条框框所约束,唯有言论之谈,一直放的很开。就算是一些田野隐士,兴起时抨击几句朝廷法政,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王阐一言一语点到刚好,既无法让刺史大人无视,也不会徒惹他心中烦闷。 像王阐这种级别的官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必须的。近日长安城里的那几道圣旨和江南那边一豪门大族祸事他更是一清二楚。人人都说如今天子要大起文字狱,虽然心中不信,可也得小心翼翼张嘴说话了,更何况是和一方封疆大吏的交谈。 坐在王阐对面的县令看到他和刺史大人谈笑风生,更是让这个性子冷淡的刺史大人时不时的抚须点颌,心中艳羡的紧! 他哪敢主动去和刺史大人说话?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在掌管凉州七郡军政的刺史大人面前,似乎还不如一名侍仆。 如坐针毡的县令看到刺史大人敛袖夹筷,这才敢将一块肉塞入口中,连张嘴咀嚼都不敢,生怕发出丁点响声惹得刺史大人不悦,只能含着烫舌的肉块慢慢在嘴里用牙去撕磨。 一名婢女双手捧着一盏肉羹汤举过头顶,放在食案上。县令大人将那块还没嚼烂的肉咽进肚腹,像是下了好大决心般缓缓站起身来,顾不得摆胯被桌上的饭菜弄脏,抬出脚出,朝着长桌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 他接过羮勺后亲自舀上肉汤,垂下脑袋两手握着碗底毕恭毕敬走到刺史大人的食案前。 这下连王阐都发愣,不知道这脑子比起他愚笨太多的县令要干什么。 梅忍怀大概是吃了这些日子来最舒服的饭,心情不错,没有像之前那样板着脸冷言冷语,但看到身穿朝廷官袍的县令在他面前这唯喏姿态心中大是不喜。 他单手接过汤碗,语气稍微缓和道:“方县令可知为官之道是何?” 县令大人不敢答,见到梅忍怀接过汤碗后心中便已是窃喜,只得将头埋的更低。 梅忍怀端碗不放也不喝,继续道:“为官者近民为亲,勤勉政令,我如此,你亦如此。不求古之圣贤追求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同之道。但看当下,凉州动乱,此乃天灾所致人祸,我难撇其咎,道理我不多说,你也了然于胸,做官上要对得起朝廷信任,对得起自己这身官袍,更要对得起这一方百姓,这可不是给我盛碗肉羹就能行得通的。” 县令大人连忙称是。 一旁的王阐没有听这番话语,反而抬起头望着旭光渐弱的太阳,轻轻道:“申时了吧,侯都尉,你可千万别活着走出雁荡山啊。” 雁荡山。 血。 到处都是血,侯霖只觉得自己那双黑漆漆的眼瞳里都浸染了洗不清更擦不尽的鲜血。 有他的,也有自己袍泽的,更多的是贼寇的。 酣战数个时辰,雁荡山两座峰头往山口下一路都是堆叠成片的尸体。侯霖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界,手中那把长剑上十几处豁口,几近折断。而他身后那百名陌刀手伤亡更为惨重,为了掩护他的身侧,荣孟起带着这几百陌刀手和他一起站在山口下的最前方,就像一块礁石棱角,被比洪潮还要迅猛的贼寇冲刷一遍又一遍。 他跪在血泊和尸体上,一手捂住自己的肩膀,大口喘息着,血融合着汗水沾凝在一起,从他已经散开的发髻末梢上一滴一滴的落下。 而他身后的陌刀手已经所剩无几,更是人人带伤,再难一战。 他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一道伤口是被一名贼寇用刀刃所割开,原本这刀是直冲他心口而来的。 身后一名他不知姓名的陌刀手在刀刃割开他罩衣和皮肉时推开了他,替他挨下了这一刀。这名陌刀手就躺在他身前,身体仍然温热。 身后荣孟起从地上推开一具只剩下一双腿脚的尸首,草草抹了一把脸上已经擦拭不去的血迹,如同行尸走肉般沙哑道:“申时了吧。” 侯霖不答,他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连每一口的喘息都伴随着鼻腔和喉咙处那阵阵撕裂气管的剧烈痛楚。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在外督战的千胥也带着剩下人涌进了山口里,若不是这看似神经大条的汉子在关键时候带着生力军将贼寇顶了回去,恐怕侯霖今天真的要埋骨于此了。 头晕目眩下,侯霖只看到空荡荡的前方又出现模糊不清的成群人影,他提起长剑,立起身子,几乎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吼道:“杀!” ps:(各位看官老爷关注下我的微博:侯某人啊等人数够了我好申请认证,真的需要大家帮忙!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章:倒卷珠帘 9 高来架,低来砸、不高不低拦拿扎。 前手正,后手硬、扬手合手皆有空。 去如箭,回如线、指人头,扎人面、行若游龙上下翻。 王彦章的枪法已然出神入化,在对于轻骑而言过于狭隘的山径口左冲右闯,一杆银枪所向披靡,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挑翻了多少贼寇。木偶般的勒马换上一口气,手中银尖枪摆动,又大振气势一头扎进轻骑成堆扑杀的地方。 秦舞阳在他身后为其掠阵,如同猴子捞月从地上捡起那断掉的半截旗杆,用矛头插上,在王彦章身后将几个想来砍旗的贼寇一一撞下马背。 王彦章双目怒睁,又是一记游龙入潭的出枪,将一名贼寇从马上刺穿,甩出去后他往四周张望,还是找不到那提刀汉子的行踪。 之前的回马枪没能得手倒是让他感到十分意外,狡猾如狐的提刀汉子俨然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结,他势必要银枪见血,否则杀多少喽啰对他而言都是无用。 侯霖转头看着王彦章大展神勇的方向,还是看不到那别驾王阐答应援助的两百骑兵踪影。 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底下这帮弟兄亦或是贼寇,都到了最后一口气的燃眉时机,此时就算只有数十骑加入战场,这微妙如平衡天秤的战局也会向他倾斜。 看着比起之前要少上几乎一半的轻骑还在奋力厮杀,侯霖感觉不到心痛。这一仗的损失已经远远大于之前做的预想,面如死灰的转过头,看着又是一波贼寇杀至,他来不及多想了。 将身上被血打湿到一拧就能滴洒一地血花的罩衣脱去,侯霖赤裸着上身拄剑眯眼,身上大大小小七八道口子不停的在外渗血,最为严重的就是将他肩膀上连皮带肉都削去不少的那处刀伤,他几乎感觉不到左臂有任何反应,悬着血手麻木的看着前面一张张逐渐清晰,连脸上皮肤松弛或紧绷都能分辨出的可憎面孔。 他单手提起长剑,换了一面刃锋。 荣孟起情况比他也好不到拿去,一身甲胄上零零散散的钉着几根箭矢,若不是几名陌刀手拼死护住他和侯霖,那现在躺在这里的只会多上两具刺猬般的尸体。 侯霖苦涩笑道,声如鬼魅嘶哑:“没想到被你说中了,那个王八羔子果然违约,要是能活着出去,老子非得把他剁成肉泥。” 荣孟起步履蹒跚,几乎一步一晃到他身旁,冷冷道:“你还是省点力气别说话了。” “只怕不说,等等就没机会说了。” 侯霖说完便仰头猛吸一口气,单手拔剑而出,架在身前,将一把来势汹汹的宽刃大刀拦在身前。巨大的力度几乎让他倒飞出去,往后踉跄了两步,踩到一具尸体上,失去重心的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甚至来不及去看看地上是何人尸首,侯霖便就地翻滚起来,那把宽刃大刀如影随形,将侯霖身下的那具尸体砍的溅血三尺,一刀接连一刀,紧跟着侯霖翻滚的身形在后。 荣孟起上前截住刀势,一脚踹翻持刀的贼寇,来不及补上一刀结果这贼寇性命,便被三名贼寇围住。 侯霖眼冒金星,而手中的长剑也不知何时脱手,他看到那个灰色布衣的贼寇从尸体堆里爬起身,咬牙扑上去将这贼寇又摁倒,两个人就在尸体丛上打滚挥拳。 这贼寇身形比起侯霖还要瘦小,侯霖仗着起手优势,骑在他身上用单手死死掐住他脖颈。 动一手而牵全身,侯霖肩膀上的伤口又崩开,疼的他不由手一松。得以喘上口气的瘦小贼寇见到侯霖肩膀上流血,嘴里不干不净的边骂边用两只手去撕侯霖肩膀的伤口。 刀伤几乎见骨,不碰都疼痛难忍,更何况被人用双手去撕扯皮肉。 只余下一只手能用的侯霖只抓住了他一只手,这贼寇被侯霖双腿岔开压在身下无法动弹,像是咸鱼翻身般不停的挣扎蹦跶,想要反身将侯霖摁倒在地。 他一只手探到侯霖的肩膀上,顾不得嫌弃这人的肩膀如何可怖血污,两指直探入翻出的皮肉内,一顿乱抓。 侯霖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疼痛感深入心头,让他差点昏厥过去。 一旁的荣孟起两眼通红,眼白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仗着身上甲胄硬挨了一刀后近身将一名贼寇用陌刀把脑袋给砸的血流如注。 他上前推开已经把侯霖反压在身下的瘦小贼寇,因为力竭瘫倒在地上,连动弹五指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可对侯霖来说已经救了他一命。 被这剧烈疼痛使得头皮都发麻的侯霖四肢都松软无力,上前张开淌血的大嘴咬住这贼寇的脖颈。 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会笑话打架用牙咬的只有妇孺孩童,不是恶狗又怎会张嘴咬人? 可在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沙场之内,只要能杀人,就足够了。 他脖颈动脉被侯霖咬断。饱受风沙战火的西陲边塞常有热血饮喉的豪迈说法,可有几个人真的试过? 那瘦小贼寇眼神里都是惊恐之色,看着连眼瞳都是鲜红色的侯霖趴伏在他脖颈上,连还手的想法都没有,直到放血死去,他才闭上惊悸双眸。 荣孟起有气无力的看着几个闻风赶来的弟兄,断断续续道:“快救都尉……” 雁荡山的贼寇尽出,从山径道的另头奔赴而来。 秦舞阳用旗尖指了下两骑落马之处,王彦章顺着望去,目光炽热。 可算找到你了。 提刀汉子趴在马背上捂着肚腹喘气,他如今是万分难受。身后亲兵死绝不说,连他自己都被一枪刺中,虽然不致命,可在也无抬臂抡起斩马大刀如风车旋转的扛鼎之力。 王彦章驱马上前,如入无人之境,两旁的贼寇骑卒被他威势所震,不敢拦路,更兼身后秦舞阳为他断后。 银色枪尖直突,提刀汉子转过头后便只觉得胸膛像是炸裂一般。 嘴中腥甜不断渗出,提刀汉子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被高高举起,朦胧间只见到自己胸前护心镜碎成残渣洒落。 “贼首已伏诛!降者可免一死!” 王彦章肩扛银尖枪,枪头挂着提刀汉子的身子,山口瞬间是一番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秦舞阳在前开道,大旗所至,所有贼寇骑卒都翻身跪伏在地,连雁荡将军都死了,他们何苦再去卖命? 残余百骑从尸山血海中驰骋而出,血珠飞溅,由秦舞阳开道。 而山口那头的贼寇全无战意,仓惶败退。 日长人静青雨骤,倒卷珠帘如玉钩。 听到王彦章那声贼首伏诛和望见枪尖上悬挂尸体的贼寇做鸟兽奔散。 百骑裹挟着败兵横冲直撞,将山径道的贼寇冲杀的七零八落。 “倒卷珠帘之势既成,纵使兵仙临世也无扭转战局之力!成矣!” 被千胥搀扶的侯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嘴角还不断的在冒血,张开血盆大口喊后,他便含笑脱力晕昏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章:仙人落凡 侯霖再度睁眼时,只看到飘着袅袅黑烟的天空,天色昏暗。 他试着翻身坐起,顿时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酣战之时只觉得是伤口处疼痛难忍,咬咬牙也就顶过去,毕竟能感觉到疼痛总比死了强,可现在就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艰难的侧过头,看到自己肩膀上绑了一块干净纱布,透着淡绿色的汁液印迹,隐约还能闻到草药芬芳,心里安定了不少。被那一刀刮去多少皮肉无所谓,大不了日后多吃些肉养回来,可如果落下病根,那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想到这的侯霖心里一惊,尝试动了动肩膀,钻心的疼痛让他仰起头低声骂了一句娘。 还好,有感觉就说明没事了。 一旁一直照顾他的千胥急忙过来道:“都尉,你终于醒过来了。” 侯霖点了点头,发现他手里捧着一块烙饼,和拿着一块被碾碎的草药。正是凉州山阴处都能寻到的血竭草。 这种草药专治外伤,内用外敷效果显著,更兼容易辨别寻找,不论是进山砍柴的樵夫还是打猎的狩户身上总会带上一些,虽然比起价格动则几十金甚至上百金的冰心粉要差上许多,可了胜于无,条件使然,能有血竭草用,侯霖已经很欣慰了。 荣孟起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坐在侯霖身旁,随手递过一个水囊,侯霖接过水囊和千胥手中的烙饼,一嘴咬饼,一口灌水。 雁荡山里尸横遍野,特别是山口处被尸体整整堆叠的高了一层。 他心里戚戚然,大口撕扯下一块烙饼,吐出一口气问道:“伤亡如何?” 荣孟起淡淡道:“陌刀营伤亡五成以上,人人带伤。三百骑折损近半,不过战马损失不算太多。左都营和右都营共计阵亡五百余人,带伤者近千。” 说到这荣孟起停顿一下,双手合拢在胸前,两手指尖摩挲道:“里面重伤的,有不少没办法去救,严虎被一滚石砸伤,还好没有大碍,歇息几天也就缓过来了。西凉汉子,哪个身上没有几道伤疤?” 侯霖苦笑,这一仗算是赔到姥姥家了。默不作声的吭着烙饼,一时两人陷入了沉寂。 这些被统计出来的伤亡人数只是一个个说出来都冰冷的数字,可侯霖却明白每个一都是一张张鲜活面孔。或许在凉州见了太多,听了太多,未免有些麻木。 战乱之时,人命皆蝼蚁,贱之又贱。 荣孟起故作轻松,似乎不想让侯霖消磨斗志,他指了指雁荡山左峰道:“收获也不少,整座雁荡山都是我们的了。” 侯霖听到这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咧了咧嘴,算是给荣孟起一个面子。 “降者五百余,粮草辎重不计,我粗略的看了看,多少能挽回些损失,至于箭矢弓弩,这雁荡山还真是让我开了眼界,连西陲边军里的牛角弓都有近百副。” 侯霖吃了些东西后,身体机能渐渐有了知觉,被有些涩口的烙饼噎的干咳几声,发现吐出来的碎渣上都沾满了血丝。 侯霖将掉落到身上的碎渣弹掉,视而不见,转口问道:“那两架床弩如何?” “几根重要丝线被砍断了,想要换上新的有些麻烦,这床架弩是西陲里最常见腰张弩,专门对付像黑羌游骑那种机动性极高的骑兵部队,即便接好了我们也没办法运出去,太过累赘。” 荣孟起沉下脸,眸光泛寒冷冷道:“至于贼寇有一些让秦舞阳他们冲垮后就顺着山道逃离了,激战几个时辰,即便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就没去管这些人。” 他起身咬牙道:“北边山头出口,根本没有官军!” 侯霖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尝试着自己站起身,脚步一个虚晃,旁边的千胥急忙伸手过来搀扶,被侯霖摇头示意不用。 正说间,山道口传来阵阵铁衣轰鸣,马蹄踏地的声响,震的两旁山峰里无数栖巢禽鸟长鸣扇翅,往更高的山林里飞去。 这雁荡山断然不可能再出现一支骑卒军队,侯霖不用去想,就知道所来者是何人了。 “下令让左都营右都营所有弓弩手占据高地,开弦瞄准山口,陌刀营休整,秦舞阳和王彦章呢?” 侯霖转头望去,看到两人听到声音后招呼百骑已经奔去。 “给我牵匹战马来。” 侯霖身形不稳,走一步就踉跄一下。千胥得令而去,荣孟起为他牵来一匹战马,侯霖伏身跨步而上。 骑督伯刘晏带着两百骑远远就望见雁荡山里黑烟弥漫,显然是遭受战火之灾,虽然不知里面究竟情形如何,可想起王阐有意的暗示,还是纵马一头扎进了山口。 这两百郡兵骑卒不比骑都尉那般精锐,不论战马还是军械,都要差上不少,原本就是作为哨骑开赴武威郡,简装轻甲。一溜烟的功夫便进入了雁荡山两峰之间的山道腹地。 他得来的军令就是不顾一切进山冲杀,看到前面突然冒出的百余骑卒连声招呼都不打,只当是雁荡山里的贼寇。 离近些细瞧,前面这队骑兵人人身上染着血污,显然刚刚大战一场。刘晏心中激动,心想这别驾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给自己送来这么一桩军功,手中长枪一挥,高呼一声:“杀贼寇!” 百骑开始俯身冲刺。 秦舞阳一声不吭,看到这打着左行营旗号的百人骑军出枪亮矛,也随便从山口尸首上抓起一柄长戈立马。 千钧一发之间,从旁边千仞高峰之上如仙人临尘般落下一个长袍身影。 一杆阴阳风水幡率先落地,随后人影飘然而下,说不出的俊逸出彩。 左行营的轻骑在离这身影十丈远的距离时戛然而止,所有战马都停住冲锋的势头,扬起前蹄仰天嘶鸣,不论马上骑士如何挥鞭叫骂,再无一马往前踏出一步。 当头心里急切想要赚来这桩军功的骑督伯刘晏胯下是匹凉州寒马,耐力极佳,性情温顺易驯,此时却前蹄并折,在地上滑出长长一道痕迹,将马上的刘晏甩飞出去。 这位没被军功砸到头,反而被伴他多年的战马甩飞出去的骑督伯一头撞上旁边的山石,离着老远的秦舞阳都清晰的听到一声颈骨咔嚓断裂的声音。 不光身后弟兄一片哗然,就连秦舞阳都瞪大了眼睛。 雁荡山两峰之间都是千仞绝壁,连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人是如何飘然而下的?难道真是仙人下凡? 身后不怕生死,不畏刀剑,却对魑魅魍魉深信不疑的不少汉子都颤颤巍巍的滚落下马,对着那道身影磕头,捺不住心中激荡,高声喊道是神仙。 手持阴阳风水幡的身影置若罔闻,只是厌恶的瞥了一眼已经气绝的骑督伯尸体,冷冷轻言道:“你也配姓刘?” 恰好纵马驰来的侯霖看到这惊人一幕,心中倒没多少感慨,只是看着那瘦高修长的身影和手里那略显破旧的阴阳风水幡有些眼熟。 杀伐一天难免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侯霖瞪大了眼珠在一望,差点骂出声来。 那阴阳风水幡上写的‘一阴一阳知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不就是在三秦城里有过一面之谈的那个小道士?只是没看到他身上挎着的那个旧黄色布兜。 感觉到侯霖目光的小道士转过头,冲着他露齿一笑,全然没有那冷到骨子里阴毒憎恶。 侯霖呆若木鸡,难道这道士真是仙人不成?可之前在三秦城那副几天吃不上饭,快饿晕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这在三秦城装作算命先生的小道士一步便是十丈,不过轻轻抬脚三次,就到了侯霖身旁,惊得旁边几人差点从马上摔下。王彦章和秦舞阳更是如临大敌。 凡夫俗子在凶狠可怖都无妨,不过都是一刀一枪的事,可这不能按常理来揣度的道士怎么办?扎过去一枪可真的能见血? 面容清秀,两眸如秋水长阔的道士一手握着阴阳风水幡,一手轻抚侯霖战马的头颅,就像和多年未见的亲密朋友一样嬉笑道:“伤的不轻?” 侯霖胆寒,握着缰绳的两手止不住的颤抖,这道士三步越数丈的功夫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你是谁?” 道士轻摇阴阳风水幡,笑容不变道:“我是谁你会知道的。侯霖,速去三秦城取下那老秦战鼓,凉州之所以地贫天寒,正因此鼓汲取太多天地气运,此消彼长之下,才致天灾不断。” 侯霖头脑发懵,这道士一语成谶,声音不大,却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回响。 小道士正色道:“此功德无量之事,可保你阳运长盛,阴德不衰。还不速去!” 战马随声扬蹄长鸣,这小道士收回手,在阴阳风水幡的幡旗里两指捏出一把血迹斑驳的长剑。 正是侯霖遗落在山口里的那把,上面豁口无数,剑身弯曲,几乎折断。 小道士一步踏出,自成方圆,身影不见后只留下一句话在两峰绝壁之间回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匹夫报仇,见血便成!” 侯霖接过长剑后方才如梦初醒。 半个时辰后。 百骑踏破三秦城城门,径直入城直冲县衙府。 还在把酒言欢的王阐汗毛倒立,看到一身血污,伤痕遍体的侯霖手里提着一把几乎断裂的长剑大步跨到他案台前,吓的四周仆从大惊失色。 侯霖提气且提剑,将长剑直锋插进堆满山珍海味的食案上,让这位高权重的郡别驾大人一个哆嗦。 侯霖单手摁住剑柄,一脚踩翻食鼎,冷笑道:“大人可知此剑之下多少贼寇饮血而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章:提剑斩奸佞 长传楚歌越舞几多消磨,楚越之地就是当下的扬州荆楚,灵秀之地,编钟之乡。 楚舞之美,美在翘袖折腰,江南女子大多内慧外秀,娇小可人,体轻腰弱而善舞,绝非空谈。 有赋赞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更是将楚歌越舞之美一言定棺而论。 此时县衙府内,三秦城县令费尽心思请来的楚地舞姬纷纷花容失色,撞倒不少长桌上的鼎碗碟筷。 整日琴瑟和鸣的她们何曾见过面前这副光景? 侯霖外面只有一层轻衫罩衣,依稀可见身体上的几处刀伤剑痕,从雁荡山奔波几十里回到三秦城,身上大小伤口多有破裂,此时又在往外渗血,让这身干净衣服又成了一件血衣。 随他一起闯进来的秦舞阳几人也都是浑身血污,不知情的众人还以为是从酆都城里逃出来的恶鬼。 面容姣好体态轻盈的舞姬有几个都吓的桃花眸子往外泛泪光,也难怪不少风流文人都说江南女子是水做的,经不起摧折颠簸,更是天生一副善良心肠,多愁善感到近乎病态的境界,自己受苦是要哭,看到他人磨难遭罪,也会流出些发自肺腑的眼泪。 王阐身子一颤,连头上的官帽都歪斜。侯霖这一剑怒气丛生,残缺长剑直透食案,差点扎到这别驾大人的两脚。 看着浑身血污,没有一处干净地方的侯霖开口质问,连牙缝里都是鲜红血迹,已经酒足饭饱的王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要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呕吐出来。 强压住胃里的恶心感,急忙端起一杯清水将倒涌上来的食物压回肚腹,王阐脑子不停打转,他是怎么都没能料到侯霖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这位别驾大人机关算尽,对人心的揣摩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料到侯霖必定会死战雁荡山,可却没能猜到这个侯都尉只是死战,却没有战死。 看着连眼白里都是血丝的侯霖死死盯着自己,王阐不慌不忙的理了理头上衣冠,朝着三秦城县令挥了挥手。 一样脑子转不过来弯的县令这才反应过来,绕过一身血色铁甲的秦舞阳,让那些梨花带雨轻声啼哭的舞女下去。趁着这闲暇间,县令急忙用余光扫了一眼正席上的刺史大人,心中大定。 有这尊人物震场,一个小小的七品都尉如何掀起风浪?就算你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将领又怎样?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凉州,管你什么皇亲国戚还是豪门阀阙,只有这一人说了算! 王阐整理衣冠后,轻笑道:“侯都尉何事作如此雷霆之怒?刚刚好、今日刺史大人也在场,如果侯都尉对本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可以尽情指责嘛。” 不等侯霖开口,王阐拉下脸站起身,有意退后几步,指着插入食案的长剑森森道:“不过这等不懂礼数的事情,还望侯都尉不要再做了,再怎么说,本官也是这凉州正五品别驾,你虽是骠骑将军帐下将校,也得按这官品尊卑来行事,如此跋扈蛮横,当我凉州无人?” 侯霖阴沉着脸,和王阐四目相视。被那不知来路的道士一声呵斥后,脑子无比通明。这王阐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看似简单指责的一句话里包含太多深意,先是告诫自己不要乱来,点明有那凉州刺史在场,又假借训斥透露消息给刺史梅忍怀说明自己身份。凉州本土官绅和平叛大军不合是众所周知之事,两方争执大多都是无理事搅的更加蛮横不讲理,要想捋清其中脉络谈何容易?公有公的理,婆有婆的理。 再者说帮亲不帮理,这刺史大人在如何秉公无私也会偏袒王阐,何况这主起于贫寒,行事方法不能以常理揣测。侯霖突发奇想,若是荣孟起也在场,会不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刀砍死这刺史? 看到侯霖眼神飘忽不定,王阐心里那点畏惧顿时一扫无尘。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青稚的小都尉,论起心机城府,哪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王阐得寸进尺,见到侯霖不吭声,仗着一旁有刺史梅忍怀坐镇,官架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以势压人,也不展现和蔼近人的伪面,刚刚好点到为止。 他沉下语气道:“看样子侯都尉是旗开得胜而归咯?” 侯霖心里已然有了主意,看向王阐的目光更恶煞了几分。他将长剑拔出食案,横握在手上,对侧身正席上的刺史大人看都不看,似乎没有听进去王阐话语之间暗藏的威胁,在旁人看来他仍是在气头之上毫无理智。 “我与别驾大人约好的两百援骑为何迟迟未到?” 王阐故作惊讶,张开嘴巴诧异道:“怎么会?我可是一字一句分毫不差都交代给了那骑督伯刘晏,难道他敢违令?” 侯霖哈哈大笑两声,牵动使肩膀上的纱布崩裂,顿时血如水淌,将他身上素色罩衣浸染成暗红色。近在咫尺的王阐咧着嘴又往后退去几步,他光是瞧着都觉得疼,可真正皮开肉绽的侯霖却连眉头都没松动。 “别驾大人答应的两百骑到是到了,可足足晚了两个时辰!我部将士血战半日,与贼寇激战在雁荡山山口下,死伤近千,可就是见不到大人那两百骑卒,大人在这花天酒地之时,可想到几十里外我大汉将士浴血奋战,朝不保夕?” 王阐刚要开口,被侯霖瞅准时机打断道:“这两百骑是天水郡左行营的哨骑吧。那骑督伯刘晏在夕时进了山口后,对着我部下不由分说便展开冲杀,已经被我旗下尉长斩于雁荡山内,至于那两百骑,如今都被我扣在了雁荡山里。” 王阐汗如雨下,不敢再让侯霖说下去,他一跺脚一掌拍在食案上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扣下我凉州军马,莫非是要谋逆不成?” 谋逆二字一出,不光一旁的县令猛然抬头,就连梅忍怀也蹙眉,双手紧紧攥着酒樽。 侯霖往前逼进一步道:“别驾大人这帽子扣的可真快啊,不如让在下把话说完,你在狡辩,不是更显的你无辜,我跋扈么?” “我去问了几个左行营的哨骑,都说接到的军令是夕时绕雁荡山北山口突进,只管冲杀,不问缘由。我在心里琢磨一二,也就明白大人心里是何想法了。” 侯霖咬牙切齿,强忍着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的无力感继续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人不过是想让我部和那贼寇拼的难解难分,最好两败俱伤后,去白白捡上几千颗人头充作军功,反正到时候死无对证,大人闷声发大财……” 王阐纵使养气功夫不俗,也已经是勃然大怒,心中所想俱被揭穿,他指着侯霖恨不得上去生吃活剥了他,恨声道:“你血口喷人!” 侯霖见这别驾大人毫无知错之意,抓住他伸出的两指提剑怒声道:“我还提剑斩奸佞呢!” 一直隔岸观火的刺史梅忍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都给我住手!” 王阐恶狠狠的瞪了侯霖一眼,返身往梅忍怀身边走去,边走边泣声道:“刺史大人,此子污我声节不说,更是再三挑衅我凉州官员,之前便向这三秦城县令挥刀相向,如今连大人您在场都毫不收敛,目无法纪、天道难容啊!” 侯霖怒不可遏,原本清秀的面孔狰狞如罗刹,额头上青筋鼓起,急火攻心之下身上数个伤口又是血流不止。 他踏前一步,身子晃了一晃,稳住步伐后朝着王阐背后便是一剑刺去。 “今日若不杀你!我有何脸面去葬那些屈死将士!” 梅忍怀站起身,掷杯砸向侯霖道:“大胆!” 酒樽笔直抛来,砸到侯霖额头之上,霎时血流满面,侯霖全然不顾,眼中只有王阐的背影。 一剑刺中王阐后背,从心口而出。 残剑溅血染红袍,五品别驾胸前的白鹇成朱鹇。 王阐转过头,一脸的惊恐神色,捂着胸口看着侯霖道:“你……” 侯霖抬脚踏出,将这别驾大人踩翻倒在了地上。 梅忍怀一双冷清眸子里被杀意填满,身旁几个侍从拔出佩剑要上前制住侯霖,秦舞阳几人也都纷纷拔剑出刀,与其对峙。 剑弩张弓之时,侯霖反而冷静下来,直迎向梅忍怀的怒戾目光道:“刺史大人,假传军令,暗抢军功,不惜设下毒计谋杀朝廷将士是何罪名?” “死罪不赦。” 梅忍怀回后反问道:“擅杀朝廷五品官员又是如何罪名?” 侯霖拔出王阐背后的长剑,轻弹剑身扬起血珠笑道:“将在外法令有所不受,我若不杀他以正军法,日后如何以军令服众?” 梅忍怀不语,只是看着侯霖。 “今日之事我会禀告骠骑将军,下官隶属长安吏部管辖,日后有何罪名下令,我自担着便是!” 侯霖收剑行军礼道:“刺史大人要是没有其他事宜,下官就先告退了,王别驾的尸体我也要拉走,传首各营以示效尤!” 梅忍怀面无表情,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侯霖头也不回:“下官为治粟都尉侯霖,就此告退!” 拖着王阐尸体出了县衙府后,侯霖直往鼓楼而去,见到一脸煞气,浑身透血的他无一人敢拦。 侯霖径直上楼,见到那老秦战鼓后,提起最后一股劲擂锤狠砸上去,将心中剩余忿恨随之一泄。 战鼓响声震耳欲聋,举城可闻,仿佛青天一道雷柱从天而降,将鼓楼劈开。 数丈土石堆垒千年屹立的鼓楼生出数道裂痕,轰然倒塌。 闻声跑来的秦舞阳众人搬开破碎土块,找到了躺在战鼓上的侯霖。 正闭着双眼,嘴角含笑昏睡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章:神仙道士 一向波澜不惊的凉州刺史梅忍怀目瞪口呆。 那鼓楼离着县衙府不过咫尺距离,眉间锁愁更抑怒的他正在心里思量王阐之死之后的种种得失后果,忽闻一声巨响下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抬起头后只看到漫天灰尘和那土崩瓦解的鼓楼残骸塌落,甚至有不少因为年代久远不曾修缮的内墙砖瓦砸进这县衙府内。 原本就惊魂未定的舞女们更是捂着温软胸脯两眼无神,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 老秦战鼓震天之响整城皆闻,不少惊慌失措的百姓都走出家门远远张望,这等奇异之事即使百年也难得一见,更何况那声响彻云霄直达九天的雷鸣之声宛若龙吟。 梅忍怀想起自己刚刚披着这深红色的二品大褂后,仗节锣鼓,虎幡千旗纵游凉州七郡,巡视边陲的得意时候。那时的他才是真的是称心如意,以往见面连脸都不敢直视的各郡官老爷都躬身弯腰碎步在他身后,看他指点江山,听他论道说理,哪个可敢有半点不悦神情?哪个可敢吐出半个违令之声? 唯独那有着西凉粮仓之称的陇右郡郡府苍城没有进入,只是在城外十里徘徊半日。再然后,连陇右郡都不曾在踏足过。 只因心里有愧,不敢去见那苍城的百赋诗词望高楼,不敢去想那一身梨衣,半点朱砂的倾城容貌。 所谓世间忠孝义情,前三者负一就会被世人骂做禽兽不如。 不忠者败坏纲常,不孝者妄为人子,不义者狼心狗肺。 唯独单单一个情字,就连学问通天,无所不晓的大儒都只会苦笑摇头。世间谁人不为情所困惑?世间谁人又能不以情字伤人?所谓情字沼难以自拔,能够拔身而出的也会溅上一腿泥。剪不断、理还乱的不就是那三千情思难诉衷肠么? 初进三秦城时,见到与那苍城高楼相仿的千年鼓楼时他便触景伤情,踱步再三终是咬牙登楼,看到那面黑色战鼓时更是情不自禁的挥擂。只是轻轻一下,鼓声震慑心神。 外人只道他是被那彻天响声的战鼓所惊,险些跌下楼成为大汉开朝千年第一个失足摔死的封疆大吏。哪里知道是那鼓声震耳时梨衣惊现映他眼眸,自知心中有愧的他无颜一见罢了! 再举槌时,发现就没勇气敲下去了。 想到这梅忍怀的杀意迸发,不在乎身上这件一针一线都大有讲究的刺史官袍被飞尘扑打,眯眼看着鼓楼倒塌的方向,心中妒忌悔恨皆有。 这小小的七品都尉怎敢敲响那战鼓? 他张嘴开口道:“去把那都尉给我抓来!” 两旁侍从应诺一声,正要赴命前去抓捕侯霖,却见一向睿智冷静的刺史大人又接连说慢,微微低着头伸手摇晃指头,几个侍从面面相觑,收回脚步。 梅忍怀上颚顶唇,似笑非笑自语道:“算了,天意如此,何必强扭,说到底不过是作茧自缚,挣脱不开心里那束绳结……” 倒塌的鼓楼废墟。 居住在附近的百姓各个面露惊恐神色凑上前,这鼓楼屹立千年之久,城中所有百姓从出生到在城中大街小巷嬉戏打闹,在到娶妻身子、生老病死,都在这鼓楼遮日的余晖之下进行,早就成了三秦城一个不可缺失的标志。 见到这鼓楼崩塌,上了年纪的城中老者都是六神无主,一脸焦急,招呼着年轻汉子上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秦舞阳和郑霄云穿过人群,身材魁梧高大的两人一身甲胄,酣战半日的身上血迹斑驳,几个胆小的妇孺都极力往后退去,隐于人群当中,面无血色的打量着两人。 秦舞阳举起近百斤的石块如同稚童拿起石子一般轻松,将深埋在底下的侯霖拉出来,急忙伸手去探侯霖人中,感觉到那呼出的一丝微弱气息才放下心。 见到侯霖身下的黑皮战鼓,秦舞阳有些不知所措,附近那些百姓一个二个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若说挺身而出让他留下战鼓的英雄好汉倒是没有,不过这些希冀目光望在他身上,让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欺凌弱小。 郑霄云拉起侯霖一条臂膀,看到他一只手还搭在战鼓上,五指微屈抓着鼓面便一同抬了起来。 秦舞阳无视那些目光,上前背起侯霖,郑霄云抱着战鼓,围观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放任两人离去。 …… 算是一扫这些日子来受到各种屈辱的侯霖深睡一日后才睁眼爬起。 他体魄比起在长安时要健壮不少,身上那几道伤口还未结疤,他抬臂活动几下觉得无妨大碍,也就沉下心来。 看到旁边那纯黑如墨色的老秦战鼓,陷入沉思。 “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尘飞战鼓急,风交征旆扬。” 一杆阴阳风水幡立在侯霖身后,吓的侯霖跳起来回身就是一拳。 将脸轻轻侧过的小道士吐了吐舌头,坐在床榻上,装作没有看到侯霖敌视的目光,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战鼓道:“世人皆说秦部落灭于天荡山一战,拼掉了大殷横扫中原百族的数百天钺卒,称秦人无畏,秦人善战。” 小道士抬起一只手,在那鼓面上用指尖轻轻敲打,侯霖留意到这道士手指远长于常人,皮嫩肉滑像是二八姑娘一样,白皙青葱。唯一让他觉得看上去难受的是这道士五指指甲如鹰钩利爪,几乎与拇指一般长短,看上去极为不舒服。 这道士指甲划过黑色鼓面,流华溢彩,发出轻微挑动耳鸣的敲打山石声。 “又有谁知道秦人仅用单衣铁戈,就能和大殷战无不胜的天钺卒在三秦城外血战十日,将朝歌最为器重的三将俱皆斩杀阵前,五千天钺卒伤损过半,一退再退,足足退了二十里才稳住了阵脚。” 侯霖见这道士不像对他有敌意,也放松下来道:“你不都知道么?” 道士哑口无言,只是面露微笑。 侯霖捏着鼻子,学起在三秦城初见时这小道那饥肠辘辘的模样绘声绘色:“小道十载,学不来那仙人打坐一甲子的高深道术……” 道士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拍手称赞道:“像!真像!” 侯霖双手握拳,眼神往床榻旁侧放的长剑上轻轻瞄了一眼,正色沉声道:“你究竟是谁?你要干什么?” “道有七阶,屈己尘凡、救度危苦是那最下成的入道术,可偏偏天底下所有人都认为普渡众生才称得上得道高人。雁荡山那个老道便是如此,我瞧他面容刻板,慧根朽笨,就偏偏教他上乘道术,入世去当那众生敬仰的活神仙。” 道士起身,走到侯霖身旁将他紧攥的两只手抚平,指尖对指尖,面孔对面孔,善意一笑摇了摇头。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还想学更多,连我自己都一知半懂的符篆奥秘都瞧不上眼,一怒之下就让他封山,骗他说红尘之气沾染太多容易被因果轮回耽搁贻误长生之路。在设下雕虫小技让已经死了的西陲老卒上山,将他那一窝徒子徒孙杀个干净,一个都没放过。” 道士指了指自己,笑如三月桃花,一双乌亮眸子里秋水泛漾,好似粉雕玉琢的谪仙人。 “你说我是杀人了还是没杀人?” 侯霖遍体生寒,只想逃出这座大帐,不论是面对群虎山的霹雳车还是雁荡山的床架弩,都不曾如此害怕过,这种从心底毛到浑身上下任何一处的感觉言语难以表达。 道士没去顾忌侯霖脸上的变化,装模作样干咳两声,一手摆在胸前做出个道家‘清灵’手势,和三秦城时遇见侯霖一样。 他越是如此不拘不束,侯霖就越毛骨悚然。 “舍诸有爱,脱落嚣尘、和光同尘,抱道怀德。做到这一境界也不过是在那龙门外往里窥探,等到了幽潜学道,仁智自安的时候才算登门入堂。” 他清灵手势一变在变,侯霖原本对这些牛鼻子老道的那套都不感兴趣,只认得其中几个,连续做出七八种晦涩的道家手势后他才继续道:“含光藏辉,不拘世累,变化莫测,超离凡界才算真长生!” 说到这时他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意,一副高人模样道:“世间人有万万面孔,三魂七魄各有不同,命数气运有强有弱,体态善恶四常有分。无人能逃出这座天地牢笼……” 他轻声呵斥:“可为何你侯霖!命数叵测难见其一,莫非是那山魁鬼精轮回成人?” 侯霖情急下骂道:“放你吗的屁!老子要是妖怪那你算什么?” 被吐了一脸口水的道士倒有唾面自干的好修养,眨了眨眼小声轻语道:“像你这般世间无二的命格理数,他们一定会借运的……” 心里嘀咕的道士像孩童一样拍手跺脚喜逐颜开:“终于让我得了次先手!” 侯霖破口大骂后冷静下来,看着这疯疯癫癫的道士全无喜怒,只是在琢磨他说的那命数叵测难见其一,难道他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的? 侯霖心里激荡如浪涛拍岸,几年过去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道士拍了拍脑袋,冲着侯霖嘻嘻一笑道:“对了,关于这老秦战鼓吸取凉州气运一说,是我纯瞎扯骗你玩的。你先别生气,这战鼓可真是千年前的物件,货真价实。” 这道士撩起帐帘拱身便走,侯霖追问道:“你是人是鬼还真是神仙?” “我们还会在见面的,至于我身份嘛、你慢慢去猜吧。” 侯霖持剑两步跨出营帐,却寻不见这道士行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章:两位公子 人生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 说到底不过都是扬眉吐气意运奋发的好事。常言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寻常斗升小民大多都为生计发愁,家中添上一子丁欢喜之余也会有忧愁涌上心间,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多一张嘴吃饭可不是多砍些山柴,多在田间耕种就能轻易喂饱的。 民以食为天,若说这等大汉底层百姓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发愁,算不得是什么能使人一夜白头的烦忧的话,那生下来便含着金钥匙的世家豪族子弟却是愁上眉头。 大多世家公子和千金都不知谷从何出,米从何来,更闹出过‘何不食肉糜’的笑话。他们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整日与那些雅致的琴棋书画为伍,少有心烦时出去漫步山林散心,过的无忧无虑。 一言九鼎的天子忧愁江山社稷,母仪天下的皇后忧愁三宫六院。以天下为己任的国士担心皇朝盛衰,满园桃李的大儒忧愁礼崩乐坏。 仿佛这天底下就没有能让人省心的事情,就没有能乐而忘忧的人,可偏偏这帮世族子弟能逃脱常理,上有父辈为其家族开枝散叶,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林荫,下有无数仆从任劳任怨,当牛做马,即便如此,这些膏粱弟子还是多有不满足的。 温饱思欲,不光世族如林的繁荣中原如此,荒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从来不乏一些能让人茶前酒后匪夷所思半响之事。就连凉州这等在帝国腹地州郡人眼中是化外之地的世族里也常常传出一些让人无言以对的事情。 前些年就有金家一位公子爷为了和武威郡一名官吏子孙抢夺一位花魁归属而大打出手的丑闻,传言两方为了较劲居然连郡兵都给惊动了。 开始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公子爷互相出气小打小闹,在不规矩本分也就是让底下那帮狗腿恶仆互相撕咬。可那官吏子孙的父亲草莽出身,一身匪气,别说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连不占便宜都觉得是吃亏。 有父如此,儿子的脾性也就不用多说了。他当街召集了上百甲士将那座武威郡寒胆城里最大的青楼雕坊围了个水泄不通,驱离四周百姓,眼看就是一件屁大的小事要闹成血光之灾。这青楼雕坊的鸨娘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偏偏哪个主都得罪不起,不求息事宁人,只求不要引火上身。 金家名声那是数代人积累起来的底蕴,又岂会怕了一个小小的莽汉将种? 据说那一身白衫胜雪的金家公子哥有一副勾人心魂的好皮囊,俊俏的连姑娘家都自叹不如。在青楼门口摇扇笑吟,另一只手还搂着那早就傻了眼的头牌花魁不安分的乱揩油。 面对数百持戈甲士镇定自若,还不忘在佳人身上上下其手,更被无数市井登徒子赞叹成这世间一等风流人物。 据称在场者事后描述,这金家公子哥只是恬淡一笑说了一句只有那将种子弟听到的话,那将种子弟听后更是怒发冲冠,准备格杀这金家公子哥时,从寒胆城外的郡兵大营里飞骑十二,接连不断的旨令让这将种子弟收手。 最后一飞骑甚至携带了一营虎符。 正当这将种子弟咽不下这口气犹豫未决时,数百骑铁衣骁勇从城外飞奔入城,当头的一将领冲散了数百持戈甲士后,不容分说一刀割下了那将种子弟的人头,趴伏在金家公子哥面前告罪。 金家公子哥只是抱着那一颦一笑都狐媚让人酥软的骨子里的花魁,用脚尖勾起这将领头上的两翎铁盔,另一只手已经不安分的钻进了花魁胸前那两座叠峦山峰里轻轻把玩了。 事后这将种子弟连累其父丢失了兵权官职不说,惶恐之下带着儿子尸体想要避避风头,在路上也没了音讯。 而那位金家公子哥当夜抱着花魁就在青楼顶层的风云阁里滚着锦裘床,彻夜笙歌,事后只是被象征性的禁足了三日,不曾再有责罚,而素以同仇敌忾,睚眦必报而独霸一方的武威郡官员却都像闻所未闻一样,休说有人仗义执言,就连提这事的人都没有。 武威金家在凉州一手遮天的势力依此可见! 此时天水郡平沙城外一座不起眼的简陋酒肆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金家三公子金泰衍正坐在长板椅上,表情凝重,发愁更叫苦。 这些日子来在府邸里闭门不出修养身心,不敢说让他暴戾性子磨去多少,起码不会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如今恼火成疾,也不过打碎了这酒肆里的陶土瓷碗,惹来酒肆里矮胖老板的仇视目光。 怒起便要杀人的金泰衍将嘴唇咬的渗血,俊秀面庞凶狠恶煞,让旁边一桌赶路的农夫都察觉到这股戾气,端在手边的酒碗都哆哆嗦嗦,拿的不利索。 能和这手高眼更高的金家三公子对酌的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目光呆滞显得有些木讷,比起金泰衍身上的锦衣华服,这男子的打扮就更加不起眼,一身形如苦行道人的麻布宽裳不光有上面补丁三四个,袖口还大了一圈,和金泰衍身上熨贴合身的华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原本就是丢到人群中不起眼的面孔,再加上这般装束。 也难怪酒肆里唯一的两名女子两眼放光望过来的时候自觉的就无视掉他,只是冲着金泰衍目泛异彩。 要是金家里的仆人见到三公子如此发怒,早就匍匐在地上乞求满天神佛保佑自己。可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倒好,反而瞪了金泰衍一眼,然后绽出个平易近人的笑容,向着矮胖老板致歉,还行那书生礼节再三和老板道歉。 自始至终,金泰衍一言不发。 “凉州情形不似以往,放在以前就算是正五品的官员也不敢和我们金家叫板,一方面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迅速崛起,要和陇右郡争夺凉州第一名声的天水郡里何止是鱼龙混杂?单单一个姓氏想要吃遍天下鲜还差些火候。二嘛、毕竟不少被打压或是瞧咱们不顺眼的士子不都说我们是那丧家之犬么?” 金泰衍猛然抬头,又是一个酒碗飞出。他自幼和几名在凉州小有名气的教头习武,手上的力气可抵百斤,要不每逢几日从金家府邸后院扔出的麻袋也就没那么多了。 碗瓷砸到柜台上,不光瓷碗落了个七零八碎的下场,就连柜台也出现个凹痕。看的矮胖掌柜一阵心疼,脸上肥肉一颤,就要上前说道说道。 还是这麻衣男子出面息事宁人,手里掂量出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碎银,足够让这酒肆从里到外都换上一套崭新的桌椅柜台。 矮胖老板气生的大,消的也快,见到这银子跟见到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扭扭捏捏还装作不好意思,架不住这男子殷勤客套,还是笑着脸握在了手心,再也不松开。 西凉男子不论品行长相如何,心里总有那股侠气范儿,说的好听是古道心肠的耿直,说的难听便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做作。见到这银子后,肥胖老板扭着有水缸粗大的腰杆抱来一壶还粘着湿泥的小桶酒壶,说什么也要给这两位公子爷倒上一杯。 金泰衍心中烦闷,无暇他顾,而这汉子只是在笑。 等到老板走后男子才继续道:“话虽说的难听,但也是事实,不过那些真以为金家日薄西山的白痴说出来的话就跟青楼里做皮肉勾当的婊子说出来的情爱一样,又臭又假。笑谈可以,当真那就太傻了。” 汉子豪饮一口,畅快道:“这趟让你跟我出来去东羌郡走一遭,是让你去见见真正的雄兵悍将。西陲边塞那些跟羌人在血肉堆里翻滚的士卒,可不是你暗地里拉拢的那些山贼匪寇能媲美的。” 金泰衍心里一震,表面上却什么也不敢说。 “你能有这份上进心思殊为不易,不过和你二哥学那妇人在家主面前争风吃醋的行径,就不要再有了。” 金泰衍肩膀一抖,欲言又止,但还是紧咬嘴唇,默不吭声。 “你手段心思都有了,只是火候还差了些,别以为你坑杀你二哥的事情瞒得住几位长辈的火眼金睛,他们只是不说而已,谁心里都是一本账,心知肚明的很。” 金泰衍再也忍不住,嘴唇蠕动怔怔道:“大哥……” 麻布男子竖起一根指头,示意让他闭嘴,一向目中无人的金泰衍果真顺从。 “生在帝王家是不幸,可生在士族门阀的高槛里也好不到哪去,你二哥的性格,注定他活不过而立之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懂得韬光养晦,那就只能在阴曹地府里安眠了。” 麻布男子说完这话起身便走,金泰衍看着面前那酒碗,心中五味杂陈,拿起放下数次,终是没有在摔出去。 他近日得闻,在群虎山招揽数千山贼的都尉来到了天水郡,一想起自己的布局尽成他人棋子,他心头的怒火就止不住的往喉头上烧。 就如在那将种子弟面前讥讽一样,他露齿冷笑道:“本公子看中的,你抢不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章:义字当先 上 泰天四年秋。 幽州的千里麦田已经是金黄一片,沉甸甸的谷穗由着从北原吹来的豪烈狂风摇摆,落在耕作半载的老农眼中自然是乐的开怀。谷穗越是长的肥壮沉实,等到该割取的时候收成就越好,过冬的时候也就能多生些煤炭柴火,暖身更暖心。就算是偶尔奢侈一把买上些荤腥的下酒菜也未尝不可嘛! 大汉政令开明,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绝非是那些趋炎附势的文人用诗词歌赋吹捧出来的。就连这最底层的耕田农夫也都是深以为然。 除了这千年青史里那几段遮遮掩掩的记载外,大多时候都能让各方满意。如今更是难得一见的清平四海,官府的赋税也就没那么苛刻,即便在这北境边上的农户人家一年向官府交纳收成的三成,余下的足够让一家老小每天都能吃撑打着饱嗝。 在百姓的眼里,那些不论是大红长袍的坐堂官老爷还是身着威武铁甲的军爷,都是可观不可近的大人物。对于任何官府朱门前那些千奇百状的神兽雕塑,他们都有天生的敬畏服从感。也就难免会有几个蛀虫跳出来搜刮民脂民膏。 这等太平天下只要做的不过份,比起绵羊还要温顺的老百姓都是沉默隐忍,只要能吃上口饭,饿不死,谁愿意去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糟心生活? 所谓匪来如梳,兵来如蓖、官来如剃。把圣贤书读活的官老爷不光出口成章,大道理说出来有条有序,发财的本事也不小。除了那些屈指可数的青天大老爷做到两袖清风外,有不少士子考取功名说白了就是为了上任捞钱。 大汉九州七十二郡万里山河,更有城县无数子民亿万,即便每年都有从长安或是郡府里巡察督法的监史臣,可能在明面上做到没有半点蛛丝马迹的官老爷心里确实半点不虚。 虽然总能揪出些贪官污吏,可该拿的还是在拿,该贪的还是在贪。抛去这些喝凉水都塞牙缝的倒霉鬼,每年的漏网之鱼总比被这法网捕捞起来的要多太多。 大汉这么大,抓的完? 即便如此还有两样是胆子再大的官老爷也不敢动的东西。 一是抵御外族,恪守国境的戍卒军饷粮草,二是每年运往长安给那些黄紫贵人的税银贡品。 这两者敢动其一,可不是被贬庶这么简单就了事的。前者的军饷粮草敢贪,斩首都算是祖上积德,祖坟埋的好。被扒皮抽筋或是凌迟烹鼎的大有人在。敢拿后者的税银贡品,更是要牵连一家老小亲戚都得发配充军,男为奴女为妓,永无清白之日。 其余州郡还都算过得去,底下小官小吏偷拿些蝇头小利上面的州郡大人知道了也就笑笑,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同朝为官何苦如此为难?须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就有自己求人的那天。 可幽州地界上的官吏却是苦不堪言,九边三府那些将军不光说话嗓门大,脾气更大,颇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游侠气概。 燕阳府成立之初就是圣眷无双,那些应期运往燕阳郡的军需银两从来都没误过时辰,更别提少上东西。名震九州的燕阳府风头无几,运输路线上的州郡县城休说拿上一根稻草,都是死命往车队里送东西,还偏偏是一副你不要我就去死的惺惺作态。 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处境,幽州官吏不敢把手伸进燕阳郡,就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过着惬意日子。 他们想着你守你的北塞九边,我捞我的油水酒钱,大家其乐融融,等关系好些一起在酒桌上碰个杯称兄道弟还不是美滋滋? 可官居正四品的燕阳将军马昊明不是这么想,十万铁骑的燕阳义不是这么想。 燕阳府成立第二年,开始招纳幽州壮士分立成营。 远征北原一役,八千幽州枪驹骑损失七成,能有幸马革裹尸者更是少之又少。燕阳府的征兵告示贴出后,幽州男儿一呼百应,短短几日内就招纳数万名幽州健儿。 其中一个身材伟岸的汉子就是这时进了燕阳府。 比起其他人的豪放性情,他则要沉默寡言的多,进营几日都未发一言,等到编制成营开始分旗颁发营号广选其中武艺出众时,这个汉子才浮现在众人眼前。 在北塞的城根墙下,他两根木棒先是夺擂,三个时辰内连续应对三十二名幽州壮汉的挑战,没有一人能在其手上撑过五个回合。 马战更是霸气无双,连马昊明都被其惊动,亲自前来看这汉子立马横枪的英武身姿。 他毫无阻碍的得到了那身都尉甲胄,之后数次在北原与匈奴血战,崭露峥嵘,两杆子母枪无人可挡,被胆寒畏惧的匈奴人称其为神天威将军。 从此时起,雪海山这个名字就和燕阳府绑在了一起。 雪海山,生卒年不详,幽州辽东人士,出身贫寒,母亲早逝,家中尚有弟妹三人。都是靠他在燕阳府挣得的俸禄维持生计。 至今让幽州上了年纪的官吏记忆犹新的事也与他有关。 燕阳府都尉俸禄一年大概有一百二十两左右,足够让一户民家过上衣食饭饱的生活,可雪海山每次寄往家中的银两却还是不够家中开销。 一次闲谈之中他将这事随口而出,被马昊明听见。说者无意听者留心。马昊明郁闷之下派遣数十骑前往燕阳府将士的家中一探究竟后才知道,原来这些将士寄往家中的俸禄银两被当地的官吏克扣。 当时的马昊明勃然大怒,亲自领着百骑将整个幽州六郡的郡府走了个遍,更是在途中手刃了数十名克扣俸禄钱的当地官吏。惹得幽州层级泾渭分明的官绅集团反击,甚至闹到了长安的皇宫之中。 结果马昊明还是名震天下的燕阳将军,而幽州官绅集团上下被清洗了个遍。 如今年过半百的老人都知道当时北平郡境内的那条黑水河几乎成了一条血河,三日浪花泛红,冲刷数月才将岸边的血垢洗刷干净。 燕阳郡郡府内。 一身宽衫低领黑袍的马瑾一脸惊喜,慢慢拆开那封来自千里之外的信件。 要是侯霖知道这信件没过长安,而是由函谷关分发,顺着渭水逆流直达冀州,估计得气的吐血。 不知道侯霖其中深意的马瑾只是念叨算这小子有良心,当了七品都尉后还没忘记学士府内的情谊。 可拆开后他便一愣,原以为书生心性的侯霖会洋洋洒洒写上满篇言论,结果才寥寥数行字。马瑾扫了一眼后,原本的一脸惊喜就变成了一脸恼火。 燕阳将军府内没有那么多奢侈摆设,马瑾也没有怒起就鞭打下人或是满屋乱砸的习惯,却也捏着信封差点一气之下撕掉。 “侯霖这小子倒是可以,从凉州寄来一封信居然还占我便宜!下次见面不把他打的哭爹喊娘绝不轻饶!” 听到弟弟的声音后,刚从北塞归来的马朔北连一身掺杂风沙无数的盔甲都不卸,大步跨入屋内轻笑道:“怎么?就因为父亲没有带你去巡视边塞就自己在这发火?” “不是,是我在学士府里一个交好的朋友从凉州寄来了一封信。” 马朔北哦了一声,拿起茶壶就往嘴里狂灌,等到一壶茶水全部入肚后才咧嘴笑道:“凉州离我们何止千里路遥,能有故人拖信至来不是好事么?” 马瑾一拍桌子,将信封转向马朔北道:“可这小子年纪比我小,在信中还不要脸的写道‘吾弟马瑾’!” 马朔北嘴角咧的更开,哈哈大笑道:“你这朋友倒是挺有意思,这字笔锋清秀,都说字如其人,应该是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吧。” 马瑾咬牙切齿道:“什么公子,就是个小白脸。” 马朔北不置可否,看到天水郡三秦城时眉头一蹙道:“凉州可不太平,朝中每次传出来的凉州战事都是输多赢少,即便有骠骑将军领十万青州兵入凉平叛,可听说武威郡还是一伙叛贼雄踞,这三秦城是在天水郡边上,离那武威郡近的很,你这朋友在那干嘛?” 马瑾心思一动,朝着马朔北嘿嘿一笑道:“兄长,如今你都是我燕阳府从六品绥边将军了,手底下一营三千多人,要不借我些?” 马朔北站起身,声色俱厉道:“小瑾,我燕阳府是以治军严明服众,兵家之事岂能随便?岂可笑言?到时候出了乱子,就算是父亲也一样要斩你祭旗来服众!” 马瑾一脸无所谓,耸了耸肩膀嘀咕道:“不借就不借嘛,我去找爹说。侯霖这小子在学士府时就老对我燕阳府唾之以鼻,不相信咱燕阳府的虎枪有多锐利,早就想让他见识见识了!” 马朔北见这弟弟毫无悔过之心,一手如鹰爪探来,抓向马瑾肩膀,被他轻轻侧身躲过。 “大哥你就省点力气吧!除了骑射我不如你外,别的说实话,你真没我强!” 马瑾嘻嘻一笑,大摇大摆的走出屋苑。马朔北看着他身影离去,拍了拍手小声骂道:“这混蛋小子,真是欠收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章:义字当先 下 九边三府。 燕阳郡的燕阳府,上谷郡的燕云府,渔阳郡的重岭府。 燕云府于景运年间便就成立,当时扩领整个幽州北境,与匈奴百年开战从未止歇,直到燕阳和重岭两府成立后,才算得上能喘息一口。 重岭府是当年远征军十二营步卒在班师后与燕阳府一同成立的新晋军府,第一任的将首便是那前朝广文年间车骑将军严殷。 三十万远征军浩浩荡荡攻破王庭班师时,十几个匈奴小部落游骑在其视为生命线的百里粮道上劫掠不下百次,俱被这位以正闻世,稳重毅然的将军一一化解。 大军班师之时,这十几个匈奴小部落更是聚集近万骑要在茫茫北原上打已得胜而归远征军一个措手不及。 比起马昊明八千枪驹骑连破匈奴十三骑阵的壮烈之举,车骑将军严殷以六千重甲步卒在一马平川的北原上硬生生拦住匈奴游骑铁蹄践踏却是知者甚少。 委实是太过隐秘,传出后也没几个人相信。匈奴游骑的战力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荆楚百姓都深信不疑,更何况在马蹄踏上毫无半点阻碍的北原之上以步挡骑。 这种蠢事早被数位兵法大家否定,太过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在更早的舞屠年间,匈奴铁蹄马踏中原,当时各郡县只能倚仗高高的城楼和数不胜数的守城器械龟缩在城池中,看着扬尘蔽日的几十万铁蹄畅通无阻的直达帝都长安。 也有热血之士举旗招纳数万乡勇儿郎展开反击,在平原之上以血肉之躯来阻挡匈奴的滚滚铁蹄。 结局不言而喻。 在宽阔的平原地形上,仅裹着兽皮轻革的匈奴游骑能轻而易举的用草原弯刀撕开步卒身上的甲胄,用万钧之势的冲锋马蹄践踏一座座军阵。 即便面对有重甲护身的虎贲铁卫,也能勒缰远远用弓箭耗去这些身披几十斤重甲士卒的体力,然后上前如群狼猎羊一般屠杀。 这也是为何匈奴人在燕阳府成立前被大汉视为心头之患的原因。 可严殷却做到了在地势平坦的北原之上,以步挡骑的壮举,用六千步卒拦下了近万匈奴的马蹄,为远征军南归取得了珍贵的时间。 北伐战役结束后,严殷便以车骑将军身份开重岭府建军四万,在广文十年这一年中,面对匈奴不计代价的反扑犯境中,身殒阵中。 而那六千重甲步卒更是损伤惨重,十不满一。这些年不断的补充才缓缓发展起来,人数却从未超过六千,营号背魁。 而在北塞三府将士中,都称其为背魁老卒。 正是这三府二十万年值青壮的将士,在北塞抛洒热血才使大汉九州百姓不受战火侵扰,不受劫掠之祸。 燕阳将军府不大,除去象征性的正厅外,仅有三座阁院,十几所偏房。比起那些占地百亩,假山园景小瀑清泉的富贵人家林苑,实在是不值一说。 更让外人膛目结舌的是那比起正厅加上所有房屋院落还要大的校武场,不光摆放了箭垛和擂台,还专门有练习马术的砾沙跑道,足够让燕阳府的骏马披上那身马甲奔驰个痛快。 燕阳将军府虽说是马昊明的私宅府邸,可任何有官职的将校都尉都能随意进出,平日来燕阳的十万骑卒都分散在燕阳郡的各个军镇里,难得一聚。再加上匈奴这几年出奇的不安分,几乎每日都有燕阳铁骑从北塞持枪而出,浴血而归。 或许是匈奴的各个部落在操忙过冬之事,这一个月来安宁了不少,不光各个军镇里的骑卒能够好好休息片刻,就连补员再缺员,循环不止的斥候营留在北原上的尸首,也少了许多。 燕阳十万铁骑,共有十八营两尉一军。散落在燕阳郡大大小小的军镇之中,而半军半民的郡府城中,仅有马昊明的亲军三万驻扎在城外的石碑冢林旁。 放眼看不到边际的校武场正中央,一根黑色铁杆已经锈迹斑驳,黑漆剥落露出里面泛黄的色渍。 这铁杆足有三丈之长,与燕阳郡府矮小的城墙一般高大,事实上当时这座城池的城墙建造高度正是随这根旗杆长短而定。 大汉崇尚火德,不论郡兵还是军府将士,所穿甲胄大多都为赤色,而旗帜颜色规矩也颇为繁多,可除了长安城里的御林和禁卫这南北二营外,其余不论是戍边营号还是普通郡营,都以杏黄旗为主。 这杆早已不作为燕阳铁骑的旗帜却例外。 兴许是临近北原的缘故,被凛冽寒风日夜摧残,这面六尺长的黑色旗帜上已经出现许多破损窟窿,可不论是燕阳郡的普通将校还是马昊明本人,在校武场抬起头看向这挂了十几年历尽风雨雪霜的大旗时,眼神里总有那么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肃穆庄重。 旗面材质只是普通的纺绸所做,可上面三字,却是前朝广文帝的墨笔。 十几年前的那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被三十万如赤色火焰团团围住的马昊明跪在皇袍之下,被那音容犹在的广文帝亲自搀扶起身,用一支粗壮狼毫笔沾染朱墨,在这面黑色旗帜上写下燕阳义三个大字。 这才有了北塞九边的燕阳府,有了让匈奴胆寒的十万铁骑。 马瑾踏着轻快步伐走进了校武场,烈日当空下的校武场每一寸土地都像被灼烧燃着一样,微微眯眼低头,就能感觉到那种炽烤的感觉。 此时校武场上仅仅有零零散散七八个身影,见到马瑾后大多都笑着脸唤声小将军。 书生以文服人,莽夫以武为尊。 马瑾的武艺是打小练出来的稳固架子,虽然去了学士府之后有所怠慢,可天赋根骨不俗,幼时打下的底子尚在,和那些精于技击和骑战的燕阳骑卒交锋也是有来有回。回到燕阳郡之后,更是日夜苦练,在他被公认的燕阳府第一人的师傅手下,也能撑住十几个回合。 马瑾一一笑着回应,在校武场上转悠了两三圈,都没望见马昊明的身影。 他心生困惑,父亲的习惯他是打小便知,处理完繁琐的军中事务后,不是去纵马九边就是在这校武场的旗杆下昂头待立,常常是一站一个下午,风雨无阻。 他小时候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执著那面黑旗,也曾学着他父亲模样呆站旗下,昂起头看着那随着日升月沉失去往昔光泽的赤色墨迹。 可除了脖颈酸疼外什么也没得到。 直到他第一次跨马持枪出北原,第一次面对凶狠面恶的匈奴人后,他才略懂父亲的心境。 旗下正有一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盘坐,见到马瑾后冲他挥了挥手。 马瑾笑着大步跑过去,冲着这汉子以军礼郑重道:“师傅!” 雪海山一身便服长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马瑾问道:“师傅可见到我父亲?” “秋收在即,马将军前往燕阳郡各屯田处了,你有何事?” 马瑾眼珠打转,嘿嘿一笑道:“师傅,我想问你借点人?” 雪海山挑了挑眉头,马瑾见他没出声,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后后才提高了嗓音道:“借上五百人,去凉州走一遭!” 雪海山还是一脸淡然,不答应也不回绝,反问道:“你找将军就为了这事?” 马瑾挠了挠脑勺,点头称是。 雪海山万年不变的冰川面庞一松,笑脸吟吟道:“若是将军知道,不得把你用马鞭抽的皮开肉绽,在禁足上个把月?” 马瑾听后垂头丧气,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既然师傅都这么说,他便只好悻悻作罢了。 雪海山好奇追问道:“你借五百骑卒去凉州是为何?需知朝廷对边军管控甚严,虽然我燕阳府被圣上独另垂青,可即便是将军也不敢领百卒以上出燕阳郡南下,没有圣旨诏令,边军过百越辖境,视同谋逆叛乱。” 雪海山似乎想到前些年冀州的那档事情,摇头道:“虽然不尽然,可国家国法,军有军令,重则砍头,轻则杖罚。难道你还不知我燕阳府的军法律令么?” 马瑾小声喏喏道:“有个朋友,在天水郡……” 一向毛毛躁躁的马瑾在父亲和兄长面前都敢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唯独面对这个师傅时,乖巧的不像话。 雪海山拍了拍马瑾壮实的肩膀:“想去?” 马瑾抬起头,坚毅眼光直视雪海山,毅然道:“想去!那小子一直不信我燕阳铁骑的厉害,我想让他知道我燕阳府的虎枪长什么样子!” 马瑾顿声,低下头喃喃道:“他在西凉平叛,不知道还好,知道他在哪还不去的话,只怕这辈子都难再见一面了。” 雪海山抿着嘴唇,一双深邃如天河熠熠生辉的眸光望向身旁大旗。 “接着,只许带五百骑,敢多借走一个,不需将军动手,我亲自把你捆绑回来。” 马瑾伸出手,半块虎符塞入他掌心。 “燕阳义、燕阳义,义字当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燕阳铁骑之所以能纵横北原横扫匈奴,不单单是靠铁甲和虎枪,更是在你危难之时能以命相救的袍泽。” “义字,一横撇,一竖捺。形同两人穿插交融,中间那一点不正是可心听不可眼见的情谊么?” 马瑾欣喜若狂,还没来得及道声谢,便被雪海山双掌出力推开。 “去吧、将军那里我替你担待着,路上可千万不要惹麻烦,今年燕阳府的血流的够多了。” 马瑾跪在地上,看着背对他的伟岸身姿,垂下头触地,久久不起。 第二日,整个幽州都如炸锅般,一则惊天消息如秋风拂野,短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北方三州。 已经三年除了北原外,再无涉足的燕阳五百骑,正以奔雷之势往西而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章:硝烟起 上 比起燕阳府五百骑南下出郡还要令人震惊的一件事,便是凉州陇右郡苍城外驻扎的那十万平叛大军开始动了。 沉寂许久的十万青州壮勇气势如虹,开始往武威郡北地县拔营出军,十万中原雄兵所扬起的飞尘不可谓不大,一脚一脚踩出的沉山步伐不可谓不重。 驰来北马多娇气,歌到南方尽死声。 这句在百年前数十万匈奴铁蹄下吟出的诗一向被江南士子所不齿,认为辱人太甚。而中原士子却纷纷拍好,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比起北方三州的辽阔雄伟,江南的风景实在太过秀气婉约,以至于不论是江南的女子还是男子,总是慢吞吞的柔弱性子。女子这般作态还能说得过去,可男子如此,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故而才有北马南船之说,虽然客观,可字里行间里总是透出对江南那边男子的不屑。 苍城的城墙之上,百来展大汉龙蟠旗随风招摇。城墙之上向来都是重地,寻常百姓根本没有资格登高一望,在此时的凉州更是如此。 苍城城楼上如兽牙参差叠垒的牙墙旁,除去十步以岗的守城甲士外,还有几道身影抚着墙根站立,大多都披着大氅御风。 骠骑将军大帐下首席幕僚骞婴笑面抚须,看着城外扬起的滚滚尘土,感受着脚底下城墙颇有节奏的震动,心情大好。 平叛大军初入凉州时,谁都没有把这些拿着锄头挥着耕犁的暴民当作对手,直到林兴风亲眼看到那几十万如蚁群离巢,大江奔涌的架势后,才不得不正眼相看。 比起凉州本地郡兵的惨烈战绩,这十万青州男儿则要争气的多。如今凉州七郡胆敢跳起来叫板的暴民叛军被屠戮的零零散散,单是今年一年,就有数十个敢称王称帝的无知刁民首级挂在各郡城楼之上,以儆效尤。 除了武威郡那已成气候的一伙。 那个敢自称是西凉霸王的男子。 那个麾下有二十万可战之兵,更有不逊色朝廷任何一支精锐之士的虎骑营。 骞婴想到这笑脸凝固,原本抚手牙墙的平和心境像是一潭净水被投了几块水漂飞石一样,抚手姿势变成了五指弯曲的抓。 十面埋伏,八方布网,以众击寡;蓄力待时。 如今虎踞半个武威郡的叛军寸步难行,东西南北俱被西凉本地郡兵和平叛大军围追堵截。武威郡本就是西凉最为贫苦的郡县,和那天寒地冻的东羌郡在这论惨方面堪称棋逢对手。除了那些被朝廷视为禁脔和国器的矿山外,就只有黄沙和石头了。 时值秋收之际,可往年都靠陇右郡救济才能度过漫长寒冬的武威郡今年如何过得去? 已经历经数年战火,一直动荡不安的武威郡去哪里凑够二十万人的粮食?还有武威郡里近百万民众的过冬粮食在没有朝廷的援助下,去哪里整? 骞婴已经能想到那人皆相食,散卖妻儿的残酷画面了。 虎毒尚不食子,可人饿红了眼后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骞婴见过比禽兽还要猪狗不如的人为行径。即便在濒临饿死边缘时还能有一丝良知的人,不忍心吃掉自己子女,难道就不会和别人交换么? 何况饿死之后,休说有好心人为你刨得一坑入土为安,只怕会把你身上腿上的筋肉尽皆剐下,熬成肉汤。 比这更耸人听闻的是不少新下葬的墓地棺材,不出几日都会被人翻土破棺,而里面别说陪葬物品,就连尸体都不翼而飞,若是多在附近走几步,可能还能殓起几根人骨。 谁愿意成他人口中肉,果腹食?宁可我吃人,不教人吃我! 什么恕忠孝悌,什么仁义理智、什么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全他娘的是扯淡! 这种心态在难民群中传播感染的速度,比起在沙场上败军溃败,争先逃跑还要来的迅猛。 平叛大军在武威郡境上曾经抓过几个饿的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叛民,用马运回来关押一晚上后,骞婴前来问话时发现少了一人,而其余几人倒是有了生龙活虎劲。 待他询问后才知在路上一人就因为饥饿过度而死,而其余几人将饥不择食这个词展现的淋漓尽致,活活将那身体还未冰冷的人生吃活剥,只余下了一颗脑袋、几根肠子和无数还沾着血腥肉末的骨头。 骞婴当即呕吐了一地,几日只喝些淡粥粗饼,现在想起时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人到这一步,与披冠禽兽又有何异? 略微收敛心神,骞婴转过头冲着旁边披着白色雪绒裘氅的凉州长史曹昭华道:“大人觉得我青州男儿如何?” 外有白氅罩身,内裹四品雪雁官补大红袍的凉州长史曹昭华论官阶,比起已经命丧侯霖剑下的凉州别驾王阐还要高上半品。 听到骞婴发问,不负君子如玉,翩翩卓雅之说的曹昭华轻声一笑道:“先生心中已有定论,何必再问我这个局外人呢?曹昭华不过是一不识五谷,不辨斧钺的书生罢了。” 骞婴摇头道:“大人眼光卓越,绝非平庸之辈,何苦自堕名声?” 曹昭华目光悠远,郎朗道:“君子爱名,远胜飞禽爱羽,曹昭华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肚子里没有墨水,表面装的在高人风范也是空空皮囊而已。” 骞婴一笑,除了凉州刺史梅忍怀不在苍城外,其余凉州高官十中有九都站在苍城城楼之上,恭迎骠骑将军出军。其中官职最低的也是从六品的郡司马,至于雪雁白鹇的官补更多,放眼望去简直就是群鸟栖息。 可骞婴对这些人却只做到表面的点头功夫,私底下从不深交,倒不是为了避人口嫌,以他不出仕的薄淡性子和骠骑将军事事相问的信任殊荣,这些做给他人看的事情不用做。 他只是率性而为,那些看似一个个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官老爷在他眼里各个都滑稽可笑。 天底下最使别人厌恶的人有两种。一是自己装蠢,实则聪明过头的人。二是自以为聪明,在别人眼里只是个笑话的人。可偏偏庙堂之上这两种人都不少见,骠骑将军曾经问骞婴为何不出仕,骞婴就笑着概论了一番。既然厌恶至极,还不如做一闲云野鹤舒服。 但在骞婴眼里,面前这一位却是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同样是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聪明人,交谈起来韵味无穷回味无尽。 奈何曹昭华一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不论骞婴如何开口,都只是顺着话头往下接过一二,言语中滴水不漏,像是怕被骞婴误认他意。 起先骞婴以为是因为阵营不同,才让这位才智内敛的长史大人与他只是泛泛而交,后面猛然惊醒才发觉是这位长史大人表面谦逊自恭,实则傲的连他都看不上。 心里苦笑之际也难免有些文人相轻的不服气,曹昭华越是这种推竿三丈远的态度,骞婴就越要拉近他。 “叛军人多粮少,之前还能在其余郡县大肆搜刮,如今被我平叛方略制在七寸要害之上,龟缩武威郡再难做出往日如蝗扫荡的勾当。困兽犹斗,这些死而不僵的叛军在秋收之际必会集结往一方突进,绝不会坐以待毙。” 骞婴森森笑容,伸出掌心面朝城下的卷土大军一张一握道:“我平叛大军先发制人,在叛军动之前先牢牢把他们看死在武威郡中,这个隆冬,注定要死很多人的。” 曹昭华不为所动,似乎对骞婴的一席长话一句都没听入耳中,喟叹道:“他们也是大汉的百姓啊!很多都是迫不得已才随波逐流反叛朝廷,有罪却不致死。” 骞婴心生轻蔑,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太高看这位长史大人了,紧了紧身上的裘衣道:“大人难道对这些蛀虫也要以仁义之说来教化么?” “凉州七郡百姓千万,旱灾波及数个郡县,受灾人群何止七成?我只知拿起刀剑他们是朝廷眼中罪无可赦的叛逆暴民,可放下刀剑他们就是为我大汉上贡赋税的温驯百姓。不论先生眼中的青州儿郎如何骁勇,兵戈如何锋利,可想杀尽这百万颗脑袋,终究不是一件易事。” 骞婴翘起嘴角,稍有动怒道:“大人真的是这么想的?” 曹昭华只是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底下的十万连营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呼喊声,让城楼之上不少花甲年纪的官吏都面色发白,心惊胆战。 辕门上面,数十名刽子手持着环首大刀抗肩而立,而两旁近百名叛军士卒跪在黄土之上,各个披肩散发,面如死灰。 这近百叛军士卒都是用来为出师之前祭旗的。 一排排叛军被押送到辕门下,每一次伴随着鲜血飞溅时都会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骞婴朝着曹昭华拱手一笑,无比自信道:“曹大人,再下告辞,今年年关之时,必会发邀书一函请大人来寒胆城做客一叙!” 曹昭华低眉垂首还礼,身上雪绒白氅如同一旁的城楼大旗招摇作响。 直到骞婴下了城楼后,曹昭华才面带忧虑道:“寒胆城,人皆胆寒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章:硝烟起 中 就在十万平叛大军开拔之时,三秦城外荒废已久的商道上,也响起了如铜铃清脆的马蹄声响。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上面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两脚悬空,手里拿着缰绳正在赶马。这辆马车比起世家富绅出行游历的五彩花车简直是毫无可取之处,以至于在远远百丈外的一汉子瞅见了都是打了打瞌睡的哈欠后,才努了努嘴吹了一声如鹂鸟破空的口哨声音。 土丘下一阵轰鸣,参杂着各种声音。 “头儿,一只小野兔,打不打掉对我们而言都一样,何必费这个精力呢?万一又是藏着什么歹毒箭弩,得不偿失啊!” 吹响口哨的汉子拉开蒙在脸上以避绝风沙的纱巾,咧开满嘴黄牙一笑,更显得獐头鼠目。 一名骑着枣红高头大马的汉子背上缠着白色布带,拴着一把赤色长弓跃马上丘。 和吹口哨汉子装束一样的他拉开面巾露出一双褐色眼眸,和旁边这獐头鼠目的汉子两相对比,简直英俊的顶到了天边,特别是两眼之下的卧蚕,更是增添了一份秀美的英气。 他开口道:“哪有这么多废话,记住咯,蚊子再小也是肉。有些日子没有开张做买卖,今天好不容易又碰上不长眼的,你想放走?” 卧蚕汉子将腰间挎着的官军制式刀柄一斜,吐出声道:“那我就曰你姥姥!” 獐头鼠目的汉子缩了缩脖子,笑的更加猥琐。 后面又有一骑跟了上来,声音雄厚,一听便知是久练气力的行家,他驭马功夫不俗,马上无缰绳,一手轻摸胯下通体乌黑战马的倒鬃,一手把在马架上的长枪枪杆上道:“头儿,最近风声很紧,听说河床的土耗子和雁荡山的老卒都被一伙官军给剿灭了,两人首级现在就挂在三秦城的城楼上,咱们是不是也要避避风头?换个地方?” 卧蚕汉子摸了摸自己的刺手胡渣,冷笑道:“本来就不是唇亡齿寒的盟友,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如今官军急红了眼,肯定是官品更高的狗官给他们下了死命令,否则哪个愿意去卖命?至于这两个死人,人都死了,还管这么多作甚?总之我们吃香喝辣就好,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嘛!” 马上无缰的汉子沉声笑了笑,笑声如战鼓高擂,让旁边獐头鼠目的汉子急忙盖住耳朵,还不望空出两根指头对着卧蚕汉子比了个牛气的手势道:“还是当家的博学,出口成章,要我说做什么响马嘛,去考个状元多好。” 卧蚕汉子听到这话不怒反笑,眼眸如月牙弯弯,嗤笑道:“考个屁的功名,给上当牛做马,对下作威作福,活的像条看门狗,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双手交叉环胸,收声道:“把线放长些,等离近了在出手,还是老规矩,杀人,抢货、活的不留,死物带走。” 獐头鼠目的汉子摩拳擦掌,兴许是许久没有生意,显得格外兴奋,伸出舌头吐了几口唾沫在掌心,绿豆大小的眸子转动道:“如果这马 (本章未完,请翻页)车里是个娘们的话,咱们还是带回去吧,先说好得先让我来,都他娘多久没尝过女人滋味了,在这样下去,老子胯下这杆枪都得生锈咯!” 卧蚕汉子笑骂道:“就那银样蜡头枪还生锈?来来来、掏出来给本当家瞅瞅,有没有我一根拇指的指甲盖长?” 土丘下一阵躁动哄笑,更不乏一些指桑骂槐开着旁边人玩笑的响马贼。只有那无缰绳的汉子一脸淡然,既没有随之会心一笑,有没有露出半点不快或厌恶的神色。 驾车的汉子看不清面容,整张脸只露出半个下巴,随着这辆太过普通无奇的马车颠簸而晃动。他手上的马鞭高高举起,身姿稍稍往后拱了拱,像是要让自己坐的舒服些。 马车内传出一阵慵懒声道:“怎么样?上钩没?” 驾车的汉子轻轻嗯了一声,马车内传出第二个人的声音问道:“咱们这排场是不是太小了点?那些响马贼瞧得上眼?” 马车拉开一角,露出张还有些病态惨白的清秀面容,正是这些天养伤还未完全痊愈的侯霖。 他面无血色,肩膀上还缠着绷带,虽然不至于到那种气若游丝的境界,可也好不到哪去。 他撩开一角白帐,望着外面黄褐色的沙丘遍野起伏,和那卧蚕汉子如出一辙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嘛,这三秦城外的商道都被这伙响马贼祸害成了荒道,少有人问津。不怕他们不上钩。” 车内和侯霖对坐的有两人,先前开口询问的是郑霄云,他身旁还端坐着一白衣,长袖翩翩,神情自若,正在闭眼假寐。 车内除了三柄长剑外,再无他物。 一身白衣胜雪的荣孟起丝毫不担心不远处那伙响马贼会有什么威胁,反而将话头引向别处,张口道:“你可知杀了那王阐之后,将会有什么后果么?” 侯霖将长剑横放于膝,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侯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将荣孟起惹火,他睁开眼,狠狠的瞪向侯霖,寒声厉厉道:“王阐可是凉州别驾!凉州官场素来是抱团仗势来得利欺人,这王阐更是金家的一颗重要棋子,招惹了金泰衍就已经够你吃一壶了,要不是他还不知你来历姓名,你以为你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可你还当着三秦城县令的面斩杀了王阐,生怕金家目光不放在你身上?” 侯霖面无表情,等到荣孟起倾泻完心中那憋了好几天的怒火后才回道:“你知道当时还有谁在场么?” 荣孟起怒目微眯,竟是生出了一股杀意。 侯霖视而不见,心里也明白聪慧如荣孟起,这种别有他意的弦外之音不用去调拨他也能猜出。 侯霖苍白的脸上笑容一现,轻哼道:“我当时看王阐的目光如你现在想着那人一样,你说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荣孟起再开口时杀意已是充斥整辆马车,就连坐他旁边的郑霄云都是鼓动一下喉结,装作无意的往旁边空处移了移。 (本章未完,请翻页)“你真见到他了?” “锦鸡报晓的官补子这凉州境内找不到第二件了吧?” 荣孟起怒极反笑,马车外的秦舞阳听到这阵悲怆笑声皱眉摇了摇头,心里想他这心结太死,即便有朝一日能够雪耻,恐也于事无补,只怕掘墓鞭尸也难解他这日积月累的过劳心病。 侯霖听的刺耳,摆了摆手叹口气道:“现在先别想这么多了,当下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外面百来双隐蔽眼睛盯着咱想着换银子花呢,至于这位凉州的封疆大吏,日后总会相见。” 荣孟起笑意不减,阴冷道:“相见之时便是相杀之日!” 侯霖小声嘀咕道:“你这样下去迟早要走火入魔……” 商道之上,因为太久没有行人过往的路上生出许多杂草。这些凉州独有的草梭子能够在数十天甚至几个月也不见一滴雨水的炎热荒漠里长存不枯,扎根极深。形如低矮灌木不起眼的草梭子可能只有人小腿高低,可根茎却能蔓延到地底内近乎一丈的地方汲取水分。 只是这被称做草梭子的灌木草种枝叶枯绿,看上去病怏怏的无精打采,形如松针的枝条叶上布满倒刺,一不小心就会拉出一道血口,实在让人难去观赏把玩。 既不如花开富贵的牡丹雍容大气,也不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清雅淡素,就像乌鸦在百禽之中代表不详一样,这草梭子太过不讨喜。 马车轱辘压过一片草梭子,继续行驶在商道之上,车内三人无话,驾车的秦舞阳隔着帐帘道:“前面有一断杠的报废马车拦住了去路。” 侯霖拔出长剑,也不见如何紧张,活动活动肩膀朝着荣孟起打趣道:“来,小丛峰的二当家,给说道说道这在好汉如云的绿林中算的上有牌面么?” 荣孟起身侧的长剑寒光一闪利刃出鞘,剑尖挑开帘帐往外张望,头也不转道:“最末流的剪径罢了,就算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看到这荒无人烟的商路上横着拦路东西,也知道是有人故意所为。” 侯霖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笑嘻嘻的开口:“狡兔尚有三穴,可这帮响马居无定所,要不是太过难寻,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不过还好,总是上钩了。” “王彦章在哪个地方?” “应该在我们后面五里外吊着,渭西平原毫无遮掩,不离的远点太容易穿帮了。” 郑霄云起身,他这高大身材窝在马车内憋屈的紧,早就想出去透口气了。 侯霖心里默默估量,五里左右的距离,依照轻骑速度眨眼便至,他唯一怕的就是这伙响马冷血无情,根本不愿意周旋,即便秦舞阳三人武艺如何出众,也无法挡住这百来蹄响马的的一轮冲锋碾压。 听到马车外传来阵阵轰隆声响,侯霖翘起嘴角往外一望,排成一线的奔腾黑影开始分列成散骑,往商道这边逼近。 侯霖双手握住剑柄与剑鞘,下意识道:“来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章:硝烟起 下 百匹雄骏战马开始奔驰,这些对杀人越货熟稔到信手拈来的响马贼没有官军骑卒里那些繁琐规矩,那些近乎到连骑在马背上的姿势都大有讲究的条条框框,也就形骸浪荡了许多,不少为了张扬自己马术过人的响马贼甚至在疾驰的马背上双手脱缰,两脚站在马背上挥舞起手中兵刃。 看似十分外行的这伙响马贼实则滴水不漏,每十骑分开成雁行将马车环绕其中。卧蚕汉子骑着那匹枣红大马缓缓踱步,停在了马车外十丈远的地方。 十丈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是马车内暗藏杀机,耳力敏锐的他在听到机括声音的那时起就能做出反应。十丈距离下,不论是快弩还是暗箭,他都无比自信能够躲闪的掉。 其余响马贼除了那声音如撞钟雄厚的汉子在他身旁后,都是远远的按住身上弓箭或是兵刃,死死的盯着这辆马车,只要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立马搭弦拉弓,将这马车和里面的人都射成刺猬。 至于那长的一脸奸诈样,獐头鼠目的汉子更是躲在人群之后,伸出个脑袋打量,恨不得跑的再远些。 这些响马贼之所以有这些举动,委实是上一次伤的太深。 半个月前,一辆车檐系着黄色风铃的雕花楠木马车被他们围住后,听到车里传出几句比这风铃叮铃还要好听的女子说话声。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见过女人的几个响马贼当时就按捺不住心中那股邪火,只想狠狠的发泄一通。乱箭将护送马车的几骑侍卫射杀后一股脑的往马车里面钻,结果被里面暗藏的弩箭射杀三人。 弩身不过小臂长的箭矢细小轻盈,按理说都是官军制式皮甲的他们即使被这箭弩破甲见血也不应该当场气绝身亡。可中箭的那三名脸上还挂着淫笑的汉子中箭后不过眨眼功夫便是七窍流血。 对于他们而言,死人见的太多,可流黑血而死的倒真是不多见。 见到这骇人一幕后,剩下人皆是惊怒惶恐,以为马车里还别有玄机,卧蚕汉子当即举弓射出第一箭,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将这光是两边车栏就值百金的雕花绣窗射的稀巴烂。 等到一通箭雨后几个汉子壮起胆子拉开青纱帘帐,才看到马车内两个锦衣云鬓的富家美妇尸体。 其中一具手里还拿着一把制造精巧的鹊舌弩,弩上搭着的箭矢锋头上绿光闪闪,显然是淬过剧毒。 秦舞阳一动不动,宛如泥雕木塑坐在车驾上,落在这些响马贼眼中是已经被吓傻到手足无措。 侯霖慢慢挑开帘帐,没见到有箭弩射来才探出个头,打量起这伙响马贼。 这些响马贼人皆皮铠配刀,大多脸上都蒙着一层面巾,只露出一双眸子在外。侯霖只是大概的扫了扫,发现这伙响马贼身上不论装束还是兵器,都是凉州郡兵的制式装备。 他心中已经了然,表面上像是挤出个窘迫笑脸冲着他们喊道:“各位好汉豪杰,在下是三秦城的义商,道上规矩都懂,还请带头的当家喊一句‘此 (本章未完,请翻页)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在下也好随着规矩撂下那么几十两银子。” 卧蚕汉子眯眼不答,看着这马车内的小子面容清瘦,一副病态,连让他报上姓名,别做个无名无姓投胎都不知去哪的孤魂野鬼的心情都无。 侯霖一眼就瞅准这伙响马贼里极为醒目的这匹枣红大马,可既然要装,那就得把戏做足。见到无人应答,侯霖又是一脸难堪样,掏出一个钱囊,朝着枣红大马旁的那个汉子扔去。 “这位兄弟,如今什么生意都不景气,这点琐碎银两全当给各位弟兄买些酒喝,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百骑响马像是看傻子一样盯着这个只露出脑袋的苍白面容。 侯霖故作恼怒,皱起眉宇让脑门上显现褶皱,看似憋着心中怒火低沉道:“怎么?是嫌少了还是怎样?” 卧蚕汉子脱刀出鞘,单臂一挥,说不上的行云流水,他一夹马腹,往马车这里缓缓走来道:“不怎样,只是要你的脑袋罢了。” 侯霖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像是不肯认命,问道:“就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在下在这三秦城中可也是有些名气,不少道上弟兄称我为铁胆……” 荣孟起实在受不了他这婆婆妈妈故作别态的扭捏模样,用剑柄推开帘帐跳下马车,一眼扫过四周道:“行了,别装了。” 卧蚕汉子朝着只露出脑袋在外的侯霖起手便是凌厉一刀,其他响马贼看到这毫不拖泥带水而出的冷锋后正准备伴随人头落地、血花喷涌一幕齐声叫好,却见到跳下马车那白衣男子伸出一只手,用一把双刃长剑挡住了刀锋。 卧蚕汉子挑了挑眉,他这一刀算不上如何,自认是刀法行家的他出刀收刀其中蕴含的力度能轻易斩断一颗百年大树。可这白衣宽袖的俊逸男子逆劲举剑相迎,挡住并不奇怪,让他心惊困惑的是不光白衣男子的手臂在刀锋剑刃碰撞一起的时候没有半点颤抖,连剑刃都纹丝未动。 这可就匪夷所思了。 最近的那个无缰汉子生怕当家吃亏,一脚踏在马背上借力跃起,一个凌空翻身后平稳落在马车前,探手便来抓荣孟起的衣领。 旁边诸多响马贼看的津津有味,并不担心两人会在拳脚功夫上吃亏,他们这种自信来自于这卧蚕当家和无缰汉子数战不败,一场一场积攒的威望实力。 无缰汉子手臂粗壮,侯霖略微对比了一下,发觉他胳膊臂膀和自己大腿一般,急忙伸回脑袋跳下马车。 这汉子手指已经蹭到荣孟起的襟口时,忽觉身后一阵虎风刮背,迅速收手弯身一脚往后踢去。 秦舞阳一拳未中,心里略微诧异,没想到这帮不过百人之数的响马贼里居然还有能躲过他一拳的练家子。 他张开两腿,在那抖尘一脚正入胯下时两腿猛然一缩,用膝盖顶在这腿两侧死死夹住。 在马上不用缰绳一样驭马得心应手的汉子心里一慌,一脚 (本章未完,请翻页)蹬地想要拔出腿来,却发现好似陷入了流沙泥潭,不论他如何彰显浑身气力都无法将腿从身后汉子的胯下拔出。 秦舞阳如鼎巍然不动,身子扭曲如婀娜多姿的杨柳,两膝夹着那汉子的小腿用力一扯。 咔擦一声,筋骨断裂。 饶是这汉子意志坚定也是低声嘶吼不断,独脚难支,跪倒在地上,抽出的小腿已经是一种畸形姿态向外翻斜。 卧蚕汉子倒吸一口冷气,看向秦舞阳的目光多了些畏惧,他收刀勒马转身便走,所有响马贼瞬间举起手中兵刃。 “你们究竟是谁?” 侯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走到还趴伏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汉子身旁,拔出长剑顺着这汉子头颅往下划到脊椎骨,一剑穿心而过。 “是谁不重要,只是要你的脑袋罢了。” 侯霖抽出长剑,剑身饮血做鸣,他学着这卧蚕汉子之前所说,恬淡一笑,可落到卧蚕汉子眼中却是狰狞到心寒身颤。 商道另头,比起这百来响马贼骑乘时声势要浩大太多的数百骑卒驰骋而来。 卧蚕汉子已经心知中计,跳转马头大喊道:“走!” 不去管侯霖四人,也不去管地上已经沦为尸首的心腹之交,比起他出刀收刀还要行云流水的往身后策马奔去。 百骑响马贼大难临头各自飞,往着四周逃离,郑霄云举剑将拴马的绳索砍断,秦舞阳翻身上马,追赶这名卧蚕汉子。 侯霖在这乱骑丛中闲庭漫步,指着响马贼众骑离去的几个方向道:“这帮家伙看似是慌不择路,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慌,这份胆识倒是挺让人心生敬佩的,也难怪能在渭西平原如鱼得水,要不是他们太过心狠手辣,杀得无辜百姓太多,我还真有招揽之心。” 荣孟起一剑飞掷,将一背对他的响马贼射杀。看都不看滚落下马的那响马贼是否真的死了,而是扭头望向拍打嘴旁飞尘的侯霖道:“招揽这些响马贼,你就不怕吃到撑死?” 侯霖一脚将地上汉子的尸首踢的翻身,在他身上边摸索边道:“撑死鬼总比饿死鬼好,咱们雁荡山一战损失太过严重,要招纳那些没见过血肉横飞景象的青壮,实在是有心无力。唯独像这群杀人挨刀比吃饭睡觉还熟悉的贼寇,是首招的不二人选。” 一杆银枪快马从侯霖身旁迅速掠过,寒芒一点便是一响马贼落马身亡。 这近百响马贼见这官军骑卒来势汹汹,原想着吊上一段距离等到脱节时候杀个回马枪。可没等他们举起弓箭回身,就听身后乱蹄践踏中依稀可闻的拔弦声一响接一响。 不过盏茶功夫,这帮响马贼就没余下几个活口。 秦舞阳一手提剑,一手提着那长相英武的卧蚕汉子人头走到侯霖身前。 侯霖接过手,拽着这人头的发髻笑的合不拢嘴,这下一年的粮草都不用愁了。 至此三秦城肘腋之患的三伙贼寇,尽皆覆灭。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章:塞外不夜城 上 渭西平原,风沙依旧。 一座树立着简单栅栏的营地位于避风之处。 一大早,侯霖就带着百骑出营,前往三秦城外。 物以稀为贵,兵以战为荣。侯霖身后所剩不多的两百骑紧随其后,不用挺枪拔剑,身上那股铁血的肃杀气息就能扑面而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天上三三两两孤雁飞过,地上百骑呈扇形而驰。 比起初入凉州时来说,侯霖身形更为消瘦,脸色更为苍白,但身上无形中就透露出一种兵家常道的临阵之风。 他跃马扬鞭,面色从容。从一个偶上枝头变凤凰的寒门子弟一跃而成朝廷吏部登记在册的七品都尉,在从身着浅红官袍的朝廷官吏沦落成凉州遍地可见的难民,衣不遮体,食不饱腹。 不到半年光景的大起大落使他每天早上睁开眼,都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 他只想做一个普通士子,或许会隐居山林,或许会出仕为官。起码心中那琳琅书声不绝于耳的学士府还能是他心中的一片净土, 那一座锦衣公子纷纷绕道而行,用蓬草搭建而成的草庐仍是他的家。 每逢三月开春立耕之时,学士府宾道两旁的桃树如粉蕊海洋,一片片桃花瓣就像汪洋之中的水滴溅落在不染尘埃、不起灰土,和这西凉粗犷荒野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而他不用去担心明天有没有一口吃的,有没有能遮挡寒风艳阳的荫凉。捧上一卷从学士府藏百~万#^^小!说里借阅的书刊,在漫天桃花中煮上一壶长安城里大街小巷随处都在叫卖的毛尖茶,与世无争,静静的享受一个安静和煦的午后。 想到这里,侯霖嘴角悬挂着一轮弯弯月牙的浅笑,似乎想到了前三年加起来都不如这三个月惊心动魄的生活。 那才叫生活,如今只能算生存。 一场岁试,彻底改变了他本该平淡的生活,为了当时那一口可出可不出的书生意气,公然在满朝公卿和天子亲王座下语不惊人死不休。 如今回想,是后悔?还是无悔? 似乎都不重要了,那个在落英缤纷下手持青卷长袖飘然的书生如今剑不离身,一天在马背上的时间比吃饭睡觉还要多。 四千多精壮汉子对他马首是瞻,无数人对他寄予厚望。 有些包袱,一旦扛起,在放下时就只有等到合上双目的那一天。 侯霖纵马,看到三秦城那黄色城墙,嘴里念念有词道:“铁甲横江临渡口,白衣巍巍立高楼。若怒奋起拔吴钩,书生可为万户侯。万户侯……” 他自嘲的笑了笑,万户侯听起来威风,说出来霸气,可真要做到这步谈何容易。大汉不吝啬官职,九州任吏者数不胜数,当官的也多如牛毛,朝廷甚至能为天下世族子弟另辟捷径,不用去参加乡试县试,只要有人推崇,上有人脉下有贤名便可直接出仕为官。这是多少寒门读书种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世家子弟出仕无非是为家族,是为名利,俗世里的金银钱物已经不入他们眼里,可能在史书里留下那么哪怕只是一笔带过的墨痕,都是无上殊荣。 甚至曾有世族子弟道:不能流芳百世,便要遗臭万年!可想这种言论是如何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 比起能够青史留名,在当下想要进爵也难如登天。不要说只有皇室子嗣才能封王号的禁令是百年国规,哪怕是前朝堪称千古一帝的广文皇帝都不敢破例。 想要进爵侯位也一样是无门可进。只有立下大功于江山社稷者方能进爵。这可不是砍杀多少暴民,多打几场胜仗就能完成的。 更不是那些大儒妙笔生花墨下惊雷便能描出来。 细细琢磨,除了能够和皇室国姓攀上亲戚外的那些高门豪阙以显尊贵,加封国公九卿王侯之名。这百余年间无一人能够做到,就连攻破匈奴王庭,生擒匈奴单于的燕阳将军马昊明都不行。 侯霖放缓速度,他如今的骑驾技巧娴熟的很,虽然不能像匈奴人那样吃在马上睡在马上,可连续颠簸上几十里下马后一样无碍,不像许多在马上呆久的人,下马后双腿会不自觉的往外拐,走起路来像是扎着马步晃动。 万里无云,不要说进凉州不足半年的侯霖没见过凉州那可以砸的人直不起腰的倾盆大雨。就连土生土长的当地百姓都忘了下雨是什么景象。 三秦城外数百持戈甲士一字排开,后面放着近百辆堆满粮草的驴车。 三秦城县令来回踱步,脸上焦急表情不似做作,看到远处扬起大片飞尘之后长舒一口气,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只身迎上去。 若说初次见到这个年纪只有他一半大的年轻都尉时只有轻蔑还有不屑。那现在就只剩下深入骨子里的惶恐和畏惧。杀了一州别驾后还能毫发未损的离开三秦城,这份胆识和气焰他自认下辈子都做不到。 那位曾经是同乡,后来变上司的别驾大人对他而言死便死了,谈不上有多伤心难过,但这位当日一身血污的都尉杀人时那份果断和凶煞却深深的震撼住他。 他自己都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这般血腥场面,休说是杀人头点地,就连那让他看上一眼就有些晕眩的鲜血都已经数年未曾见过。 上一次见到还是几年前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侍婢,这可人儿在床上坐着梨花带雨泪滴混着那几丝落红。 看到清秀的年轻都尉跳下马,县令一脸谄笑迎了上去道:“侯都尉短短时间就能将三秦城外蚁居多年的三股匪寇尽皆消灭,真乃我三秦城的洪福啊!” 侯霖附和着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从马背上拴着的囊袋里提出两颗人头,扔到三秦城县令面前。 县令连看都不看,招招手冲着后面的甲士道:“把粮车全部赶过来!” “侯都尉,之前那事全是王阐教唆,本县、在下一时鬼迷心窍才听信了他的话,还望不要往心里去,在下听说因为此事致使侯都尉折损了数名将士,心里悔恨的不得了!这里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一是望侯都尉能够冰释前嫌,二是希望能好好安葬这几名将士……” 县令见侯霖都不拿正眼瞧他,只是聚精会神的盯着他后面的粮车看,嘴唇挪动好似在点数,即便事先知道侯霖不会给他好脸也是尴尬的很,笑比哭难看。 “侯都尉放心,这些粮食绝对够了,还有这些也希望侯都尉能够笑纳……” 侯霖低下头,看到县令从官袍的宽大袖口中伸出一只手来,朝着他掂量了两下一个精致钱囊,单是听那沉闷的声音便知其分量不轻。 庙堂之上情义千金不换也是分文不值,就像死了的王阐即便官职在高也无用,生前能够被这县令当作祖宗供养,马首是瞻。可死了还没过头七,就被他抬出来顶包背黑锅。 侯霖接过他钱囊,县令如释重负,连略微垂下的腰杆都直起几分。看到侯霖收下后笑容倒是自然了些道:“如若日后侯都尉有什么需要在下相助的,但说无妨!” 侯霖嗯了一声道:“王阐尸体我也带了过来,念他在凉州执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没割下他首级传首诸营,既然他是凉州官员那尸身自然要交还于你们。” 县令听后往后偏移几步,连忙摆手道:“刺史大人已经离去,走之前已经吩咐下官说如果侯都尉要归还尸首,就将王阐尸体弃至荒野,仍由野狼叼食。刺史大人的命令在下不敢违背,可这王阐与我打小相熟,有同乡之谊,还希望侯都尉不要让在下难做。” 侯霖诧异,看向这县令的眼神也随和柔淡,没有之前那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漠。 百骑将这些粮食点数完毕,运送回营。 看到这帮彪悍骑卒离去,三秦城县令这才长吁一口气,苦笑几声,心里只想着再也别见这年轻都尉了。 总算没有白死这么多弟兄,运送粮草的骑卒哼着小曲各个喜笑颜开。连荣孟起也没在板着个死人脸。 唯独侯霖眉关紧锁,额头上像是有一片风吹不散雷劈不开的乌云阴霾。 梅忍怀对三秦城县令交代这话的深意不难领会,他作为一方刺史于法于理都不能对侯霖如何,可和金家有着莫逆关系的王阐可不一样。 世家最好脸面,官吏也是如此。身为凉州五品别驾的王阐被外地来的一个七品都尉斩杀,梅忍怀只需要将这消息透露出去,本身对平叛大军就多有成见的凉州本地官员还不得炸翻了锅? 十几里外,云向鸢踌躇满志,对着旁边一个苦瓜脸的汉子拍着胸脯道:“等等可别给我丢脸,两个人,一个用枪、一个用矛,你打过一个,我手底下任何一尉你随便挑,打过两个!老子亲自去骠骑将军面前给你求个七品杂号将军当!” 听完这话,原本苦瓜脸的汉子瞬间来了精神,两眼大放光彩道:“如果在把那个姓侯的给打趴下了呢?” 云向鸢咧开嘴笑道:“带你去平沙城最好的青楼,找两个花魁伺候你小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章:塞外不夜城 中 听到七品杂号将军时这汉子只是略微打精神,不在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可听到平沙城里的花魁后,他差点从马上跳起来,还色迷迷的吐出舌头在嘴下勾了勾。 云向鸢实在受不了他这见色便起意的性子,将头撇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能让这位看不起官衔,看不起家世,只信奉拳头的骑都尉中郎将撇过头,这位本来做着拦山剪径勾当的年轻汉子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见到云向鸢不待见的眼神,这汉子急忙侧身过去,一脸谄媚笑容,卑躬屈膝如奴仆伺候自家主子一般道:“云将军,话说你答应我的那顿全羊宴啥时候兑现啊,不瞒你说,小弟我已经都忘了肉是什么味道的,上一顿吃还是他娘的……” 云向鸢摆摆手,没好气的打断他道:“知道了,知道了、难道本将军还能欠你一顿饭?还有,你衣服上那油腥是什么肉的?” 年轻汉子眉飞色舞,晃着脑袋骄傲道:“嘿!将军果然好眼力,这是几天前从山沟里搜到的一只山鸡,小弟我随口瞎掰了几句,把底下那帮二傻子给忽悠过去,挖了块泥巴做了顿叫花鸡,那叫一个香!咱这手艺可是没得说!” 年轻汉子情急之下说漏了嘴,看到云向鸢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讪笑一声再也不敢开口,可嘴巴还是咂吧咂吧两下,似乎还有余香留唇。 之所以云向鸢身旁会多这么一个人,都是前几日他闲来无事带着几十骑沿着天水郡的东境线一路南下数十里,原意是想潜入武威郡内看能不能抓上几个叛军舌头,没想到误入了蟲叠山中,撞见了占山为王的一伙小蟊贼。 十万平叛大军里精于骑战的骑都尉非是浪得虚名,二话没说一阵冲杀将面前的蟊贼如秋风扫落叶杀的败退。却不想一时杀的兴起,追赶进了蟲叠山下的毒瘴林子,当即就有几个骑都尉骑卒晕厥过去跌落下马。 云向鸢觉得蹊跷,不敢深入。几个仗着对地形熟悉侥幸躲过骑卒冲杀的山贼上山一把鼻涕一把泪,气愤填膺的状告了大当家黄楚邙。 云向鸢见到山贼势众,又是山林地形,不利于骑兵冲杀,旋即下令溜之大吉。 熟悉这位中郎将脾性的众骑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结果被追上来的山贼撵在屁股后面赶。 素来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云向鸢哪能受得了这气,调转马头杀了个回马枪。结果被躲在人群中的一贼寇用石头砸落下马数十骑,堪称弹无虚发。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不用弓弩,不使兵刃一样能数丈之外先发制人的蟲叠山大当家成了他的下属,至于那些不成气候,入不了他眼的贼寇都打发的四下奔离讨生计。 据这有着文绉绉姓名的山贼头子自称,他这一手剑走偏锋的绝活都是小时候因为家中贫苦,在河溪旁练就出来的。 高人垂钓大多都是修身养性,为了抹去自身浮躁,锻就养气功夫。用着名贵的独龙竿披着蓑衣,在温上一壶只比茶烈的淡酒,尽显气度。 至于那些明明心里对功名利禄向往,却非要做出一副淡泊名利做作模样的士子,更是花样百出。最奇葩者事先问清达官显贵的必经之路,等到人至再往湖面垂下鱼竿,鱼竿钓头却无鱼饵,嘴里在高吟几句什么‘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故,只钓王与侯的诗词来吸引目光。这般能让旁人目瞪口呆的方式反而十分实用,一方毛遂自荐,一方落个求贤若渴的名声,何其美哉! 也难怪云向鸢身为世家子弟却对世家陋习恨之入骨,更是常常骂道都是些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玩意儿。 可黄楚邙不是那些钟鸣鼎食的公子哥,也没有忧家忧国忧社稷的国士情怀,自会走路起每天最发愁的便是一日三餐,幸得家门前有一清溪,游鱼一尾接一尾,边听自己肚子咕咕想,边琢磨办法捞鱼,渐渐也就有了用石子击鱼百发百中的旁门之术。 他马上不悬任何物品,只挂着两大口麻袋,装满沉甸甸的石子。石头大小与棋子无异,入手圆润光滑,在他手中却有别样风采。 云向鸢身后从骑里还有数人鼻青脸肿,看向黄楚邙的背影也多是不善,至今还有几个被他石头打翻跌马的骑卒躺在大营里安歇。 侯霖一行人运送粮草回营正在清点,就看到老远处的云向鸢一脸得意的跃下马,一手扶剑一手抖去身上飞尘。 侯霖纳闷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向鸢嘿嘿一笑,也不客气,看到侯霖身后众多汉子忙碌的搬运粮草吆喝一声喊道:“几日没见就发财了?怪不得看你这见我如见鬼的样子,敢情是怕我撞见?” 脑子里还在权衡杀了王阐后如何在凉州自处,如何和凉州本地官绅打交道的侯霖没有闲情雅致和云向鸢胡扯,凭空画了个鄙夷手势道:“我跟云将军哪能比?你是骠骑将军的心头肉,饿死别人也饿不着你。我手底下这帮弟兄可都是没爹亲没娘疼的可怜人,要自己在不争气点死了都没人收尸。” 侯霖脸色苍白,在炎炎烈日下非但没有流汗,反而比往常多披了一件罩衣。云向鸢仔细端详侯霖片刻,皱眉低声问道:“你受伤了?” 侯霖笑道:“都是些皮外伤,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多挨几刀不死是福气。” 云向鸢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道:“可以啊!侯都尉这至置生死于度外的话可真让没怎么挨过刀子的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去你大爷的!你到底什么事?” 云向鸢收回大拇指却不放下,而是往身后一点道:“没啥事,就是来找王彦章和那秦姓兄弟切磋切磋。” 侯霖轻笑一声,顺着他指头方向看到身形比起侯霖还要瘦弱些的黄楚邙。 黄楚邙对侯霖视若无睹,扛起马背上的一袋石子,艰难的背到身后,往地上一坠,哐当的声响倒是惊的侯霖一跳,若不是看到蹦出来的几个石头,侯霖差点以为这家伙背了一麻袋的金条。 “他俩人呢?” 云向鸢踮起脚用手放在眉毛前遮挡灼人日光,来回张望。 侯霖无语,无奈道:“我说云将军,当下东境上七八万的郡兵,里面武艺高强初中者数不胜数,何必就要老揪着我不放,你要觉得不够尽兴,我替他俩给你认输,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别在这给我添堵了。” 闻言后的云向鸢眯起双眼,朝黄楚邙勾了勾手道:“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么?这就是那个姓侯的,你要能把他打趴下了,明日我们就去平沙城!” 黄楚邙听后两眼大放精光,原先本不乐意瞧这病态瘦高的家伙一眼,得到云向鸢的重诺后却是连眼睛都不眨巴半下,看的侯霖毛骨悚然。 云向鸢迟疑一下,摘下无翎头盔后又说道:“不许伤人,让他倒下就可。” 黄楚邙弯下腰时仍是两眼瞪的如铜铃大小看着侯霖,随手拈起一块石子放于掌心,侯霖面色不改,不去看随时可能出手的握石汉子,而是冷冷的瞥了一眼云向鸢道:“我可会杀人的。” 与市井无赖并无两样的云向鸢摊开肩膀道:“没事,谁打你你杀谁,关我什么事。” 已经将石子夹在两指之间的黄楚邙听后哭丧着脸,转过头道:“云将军,你这不是在坑我么?” 没有瞅见王彦章和秦舞阳后的云向鸢觉得败兴,不知是聊以自-慰还是安慰黄楚邙道:“算了算了,欺负个病号算甚本事,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 黄楚邙察言观色,知晓佩剑却不出剑的病态青年一身沉稳的战场杀伐气质做不得假,借坡下驴将石子重新掷回麻袋里。 云向鸢走上前一把搂过侯霖道:“别一副小娘子嫉妒别人的神态,你本来就细皮嫩肉的,就不怕哪天被龙凤皆好的人给钻了空档?” 侯霖反身一脚踢到云向鸢的屁股上,有着厚重扎甲的摆胯遮挡,这一脚不疼不痒,可云向鸢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哀嚎一声。 侯霖也不挣脱,只是用肩膀肘子顶着他腋下反口戏谑道:“作为天水云家的公子哥,可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民谚?” “知道知道、不就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么?” …… 两人走进大营,一脸呆滞的黄楚邙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地上的麻袋,急忙跟在身后。 几壶烈酒下肚,醉醺醺的云向鸢道:“既然你最近也无事,不如跟我一同去趟平沙城吧。” 同样两边脸颊生出红晕的侯霖打了一个酒嗝道:“怎么、想家了?” 云向鸢躺在帐中四仰八叉,听到侯霖这句打趣语气的话怔怔道:“是啊,想家了。” ps:(各位看官老爷元宵节快乐!今天这章赶的急,最近突然网瘾上来了,玩游戏花了许多时间,哈哈哈!在这我就把今后的更新说一下,毕竟我不靠写作吃饭,但每天一章不断更我是会保证的,除此之外每个月会有一个星期的爆更一天两章,这个月得到月底了。觉得我更新慢的看官老爷可以先养养,第一卷的收尾部分已经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章:塞外不夜城 下 大汉盛世浮沉百年,最鼎盛时除了前朝广文皇帝横扫漠北外,还有景运中兴和成化驱奴,对于这两段历史所有史官都是大书特书,恨不得写上满篇浮华辞藻来赞颂。 而最让所有大汉史官难以启齿的莫过于百年前的那场舞屠之祸了。 这位大汉天子死后尸骨无存,连衣冠冢都无法入寝帝陵,唯一流传下来的只有锁在长安紫禁城里的一副画像。画像上的舞屠皇帝没有身着冠冕龙袍,只是一身浅蓝色的锦衣,似笑非笑,两手摆于胸前。但看面相,这帝王无愧美男子之称;器宇轩昂,面如冠玉。单是第一眼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是贤君胜似贤君。 这位皇帝幼年登基,而他父皇驾崩前留于他的是大汉的万里疆土,九方神州。单是三公班底就让他高枕无忧,文武百官也尽皆帝国栋梁。即便如此,这么一座巍峨高山也不过在短短几十年内崩塌。 传闻这位皇帝有三好,好骏马,好美人,好烈酒。他最喜欢的那匹骏马,是被相马师称做仙人坐骑的九黎马,日用规格与一身紫黄的九卿相同。单是每年花在这匹九黎马上就有千两黄金。 至于后宫三千佳丽,更是百花争艳,最受他宠爱的妃子名讳不可考,史书只称潘妃。 正史里难以考究的这位传奇妃子,在野史里却是炙手可热,只要有关舞屠年间的故事,如何都绕不开这位妃子。 相传潘妃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能来形容她相貌,连一向严谨禁欲的正史里也破天荒的用了一句诗来描述潘妃。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潘妃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万花丛中一点过的舞屠皇帝对她可谓是死心塌地,只要是她要的,只要这世上有的,她都能得到。据传这美人有一双芊芊玉足,如雕琢美玉一般让舞屠皇帝爱不释手,潘妃身材娇小,能踩在宫廷禁卫手掌中高舞欢歌。而舞屠帝更是奇思妙想,命工匠把万两黄金凿成莲花形状,铺满整座行宫,让潘妃脚踝走在上面,袅袅婷婷风情万种,能浮现出步步生莲的美幻景象。 舞屠帝荒淫无度,不修朝政,终是惹得天灾人怨民不聊生。 北方匈奴乘虚而入,数十万来自北原的马蹄直插大汉腹地,也是被称作锦绣山河的中原。 一时神州陆沉。 等到舞屠皇帝的同父异母弟弟,当时的广陵王兴兵平叛,厉兵秣马数十年,才还了九方神州一片安宁。 狼烟散尽后舞屠皇帝下落不明,而广陵王人心所望登上皇位。入主长安后,广陵王在后宫中找到了这位已经被骂做祸国殃民的潘妃,连一向睿智沉稳的他也是一见倾心,不顾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几位心腹功臣日夜劝说,执意要纳潘妃为妾。 最后还是一身大红官补,却手握十万雄兵的那位儒士连夜从冀州赶到长安面圣,才让国号成化的皇帝死了这条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见面后成化帝心知他来意,沉声问道:“不杀她不行么?” 儒士回道:“不杀潘妃不足以平定天下民心,如今天下方定,百废俱兴,要是陛下一意孤行,有何面目去见这些年为江山社稷血染沙场的袍泽将士?又如何平复动荡不堪的民心?” 潘妃的结局一语而定。 舞屠之祸也随着这位美到不可方物的女子之死拉下了帷幕。 后世之人不敢对贵为帝胄的舞屠皇帝多加评判,只好拿这位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开刀,将舞屠之祸的源头直指向她,被万人唾骂。 自古女子柔弱,生的越是娇媚动人下场就越惨,所谓红颜薄命正是此理。 平沙城外。 尘烟滚滚。 有十万平叛大营中最为精锐的骑都尉开道,从三秦城到平沙城中几乎十里一道的关隘畅通无阻。 最近十几年才崛起的天水郡敢和凉州七郡中一直以州郡自诩的陇右郡争锋相对,就是靠这如昆仑三千峰堆叠的层层关口。 单是每年来往商队上缴的过关税赋就和东羌郡一年的税赋持平。可想其中油水有多深厚,简直是一片金山银海,也就难怪为何所有凉州官吏都想尽浑身解数往天水郡里挤。 曾有在天水郡里做一名功曹的小吏就说过,宁为天水看门犬,不为他郡父母官。 这一关隔一关的守城甲士都精于此生财之道,眼力劲比起王侯府的管家也不逊色,知道哪些银子可拿,哪些银子烫手。至于像侯霖云向鸢这数千军伍要过关,那还拿个屁的银子!只管拉起城门过人就好。 比起坐落在渭西平原的三秦城而言,平沙城城墙雄伟的多,也不像渭西平原那荒凉萧索,两边风景郁郁葱葱,养眼的很。平沙城占地千顷,人口近百万,既是商通要道,也是天水郡的郡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越是接近平沙城,云向鸢的表情就越不自然,低下头两手不停的摩挲,似乎心事重重。 不像是阑城和三秦城这种小城,平沙城里势力纵横,既有豪掷千金的富绅,也有一言九鼎的官吏,更不乏手握虎符的将尉。 别说侯霖,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敢在骠骑将军面前撒泼打滚的云向鸢都不敢逾越造次,老老实实的率部在平沙城外安置扎营。 云向鸢舒展半日都紧锁的眉关,对侯霖笑道:“你可得约束好底下的兄弟,不是我嫌弃你将士军令不严,平沙城不比之前咱路过的那几座关隘小城,就算是凉州刺史梅忍怀亲至,一样得顺顺从从。” 侯霖不解,疑惑道:“为何?” 云向鸢看向高达数丈的黑瓦城墙,吐出一口气道:“城里可是有位国姓王爷,身份高贵,虽说朝廷对宗亲约束甚狠,要不江南那帮逆王也不会放着悠哉日子不过揭竿造反,可毕竟是天子的兄弟,没有权没有兵,可要谁死,谁都得死。” (本章未完,请翻页)这下换做侯霖皱起眉头,他也只见过一位王爷,可那被天子器重的怡亲王是少有的淳厚儒雅,这在皇室宗亲里反而少见。大多能和皇室沾亲带故的黄紫贵人都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仗着自己的殊荣身份无视法令国规,曾经在学士府深居三年的侯霖对此少见多怪,习以为常。 “你放心好了,这亭安王的贤名可不是找人吹捧出来的,虽说我离家多年,不过消息还算灵通,这王爷初入凉州定居后,就沐浴更衣到我家去拜见我那个老头子,脾气好到没话说,见到有些名声和学问的儒士恨不得用八抬大轿请回府里彻夜深谈。” 侯霖闻言一笑,道:“那就好。” 到了城外屯营的旷地之后,专门有郡营功曹前来安置军马,分发营帐。兴许是沾了云向鸢的光,不知见过多少四五品将军的后居使对一身素衣的侯霖也是毕恭毕敬,既没有刁难也没有冷淡。 方才见到这位后居使千方百计从两个偏尉手中骗到些孝敬钱后,侯霖连个欠奉笑脸都不肯露出,干嗯了两声打发走这个点头哈腰的后居使后,就见到那个之前提着一袋石子的汉子缠着云向鸢唠叨。 “黄楚邙!你他娘的别烦我,小心老子翻脸不认人,把你挂在辕门上晾上一天,这里可不光我和侯霖底下的几千人,平沙城附近大大小小近万郡兵可都能望到,你若不想丢人,现在就从我面前闪开!” 黄楚邙不肯放弃,对他而言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只跪天地跪父母之类都是酸儒放的臭屁,当着来来回回走动的几十双眼睛当即双膝一折跪倒在云向鸢面前,两只手拽着他一条大腿在那哀嚎,侯霖捂着额头看了小半天也没见这人眼睛里面渗出半点泪花。 云向鸢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见到黄楚邙耍无赖也不废话,抬起另一只脚就往他身上踩。这原先蟲叠山的大当家身手相当敏捷,见势不妙就地一滚,也不管周围诸多看热闹的目光,昂起头傲然道:“你不去我自己去!刚好身上还有点银子,要在不找个娘们泄泄火,哪天喝多了不得把你那匹母马给骑了?” 侯霖听了个大概,走到云向鸢身旁小声道:“你不是想好了么?怎么到了城根底下又摇摆不定?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云向鸢一脸闷苦,折身拉着侯霖走进营帐道:“你是不知道我那老头子的倔脾气,当初在长安求学时就敢伸着脖子和巡城的持金吾叫板,年纪越大越爱钻牛角尖,我几年连个书信都没给他捎,这趟回家不得被他打死?” 侯霖听后淡淡道:“那你一辈子都不见他了?” 云向鸢不应不答,盘腿坐下闭着眼眸。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当初一气之下跑出来,可是给他撩下了一句狠话,说混不上正品将军绝不回家,可这么多年才不过是六品的中郎将,实在羞于一见。” 侯霖哑然失笑道:“哪个父亲会和自己儿子动真气?”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章:冤家路窄 上 平沙城内车水马龙,人影络绎不绝,似乎百里之外的武威郡动荡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百姓的衣食起居,仍然是太平盛世的景象。 作为天水郡政令中心,城中除了有军令在身的官军之外无人敢在街巷上纵马飞驰,就算是那些身着华丽衣裳的官宦子弟也只敢牵马而行,一是城规如此,二则是有着只做学问不问世事的云族世家带头为表率,就算在跋扈嚣张的人也掂量的了其中份量。 云家百年沉浮,家族中出名的大儒数不胜数,可出仕为官者却是少之又少,更没有说有哪个云氏子弟欺凌百姓或是贪赃枉法,这在黑白混淆的世家中倒是极为少见。 云家大隐隐于市,不允许自家子弟出仕,可投帖拜学在云家府下的士子却是桃李满天下,当朝三公九卿,就有数人曾问学云家,前几年广文皇帝驾崩时,云家老太爷前往长安吊唁先皇,太尉令狐雄出迎二十里亲自搀扶云家老太爷入了他那八杆紫轿,并如仆从一般侍奉于侧。 当下凉州庙堂曾经在云家府邸中求经问道的官吏不下百人,遍布七郡,连凉州刺史梅忍怀见到这位德高望重的云家老太爷都得行士礼唤上一声老师。 入了平沙城后,换上一身轻便装束的云向鸢一路不语,看着和他离家前截然不同的市井面貌,颇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先打算直奔云家府邸而去,可在平沙城门前云向鸢却脚步踌躇,打消了这个念头,见到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侯霖也不好相逼,这倒让满脑子都是女人的黄楚邙欢呼雀跃了一路,拉着云向鸢一直嚷嚷让他带路去平沙城中最负艳名的几座销金窟转转。 云向鸢冷哼一声蔑视他道:“就你兜里这点银两,就连坐在一楼的散桌上点上盘下酒菜都够戗,还想上楼和那些妓倌一夜?” 侯霖在旁看热闹,既不煽风点火也不劝阻,以游玩的心态一同入了城中。 郑霄云和荣孟起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将侯霖夹杂在中。王彦章倒是很想一同前往,可侯霖想到他在阑城时一枪挑死个城中甲士,生怕他入城后再惹得哪个地头蛇闹得一身臊,就循循善导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看到王彦章面有不喜,侯霖只得拍着胸脯说给他带去几壶好酒。 千胥和严虎二人要照看底下的将士,故而也脱不开身。秦舞阳倒是闲来无事,可毫无兴致,自己骑着马往北边而去,说是有些事情要办。 跟随云向鸢入城的只有之前已经相熟的老六,腰间绑着鼓鼓的一个大钱囊,脱下那身扎甲后的老六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特别是一笑起来更显憨厚。听到云向鸢话后拍了拍自己钱囊凑上前问道:“将军,看看咱这些够不够?这可是我一年的血汗钱,在青州的时候没事就喜欢往青楼里钻,结果到了凉州后他娘的天天打仗,连个安稳觉都睡不踏实,这一闲下来就有些受不了。” 云向鸢瞅了一眼后淡淡道:“马马虎虎吧,可老子又不是那龟公,对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行情没那么了解,再说我都多少年没回过这里,小时候也光是听几个兄长说,自己都没进过,要想知道你就自己去问吧。” 老六嘿嘿一笑,连声道好。侯霖见云向鸢说完自己拿出几块银锭,顺手扔给了老六,未免有些汗颜。 他手底下这帮弟兄,别说在凉州认识的秦舞阳诸人,就连随他从长安一直侍立在旁,救他数次的郑霄云这半年都没好好歇息过。 侯霖转过头,心里估算了一番,小声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荣孟起一记凌厉眼刀顶了回去。只好生生咽下还没吐出的话。 说起那些纤细腰杆的青楼女子,原本还在纠结入城不入城的云向鸢都神动色飞,听的黄楚邙直留口水。 “老六啊,我给你说,这平沙城里的青楼可比下邳郡的要强上太多,别说什么楚女越妓,就连胡姬只要你肯花银子都能找得到!” 他们三人聊的兴起,声音也就大了许多,吸引熙攘人群投来目光,心想是哪来的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荣孟起进城后便一言不发,紧抿嘴唇双手藏袖。 侯霖觉得奇怪,认为他太过紧绷心神,上前轻拍他肩膀嬉笑道:“干嘛这么严肃,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放宽了心玩便好。” 荣孟起眸光如炬,回头道:“你的心倒是大,可知武威金家也入了平沙城?” 侯霖一怔,苦涩道:“平沙城这么大,咱们点子不会这么背吧……” 云向鸢从黄楚邙和老六中间钻了出来,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个色胚子的聒噪,听后幸灾乐祸笑道:“听说侯都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三秦城当着刺史大人的面把凉州别驾给手刃咯,在下佩服不已。” 侯霖充耳不闻,云向鸢继续道:“凉州本地官吏素来抱团壮势,这平沙城里单单是四五品的官员十个手指加十个脚趾都不够数,里面免不了有几个和凉州别驾关系铁的,城外就屯扎了近万郡兵,到时候要是相见眼红……” 云向鸢故作夸张的咋呼道:“指不定今天就有好戏看了!” “滚你娘的蛋!” 侯霖骂道。被荣孟起一提醒,出来游玩的轻松心态未免也受其影响,哀声叹口气道:“别想这么多了。” 平沙城格局很大,城中高楼林立,卖喊声不断。城中富绅和官宦大多居于城北方向,以风水之说,临北朝南为帝王之相,不论是做官还是做买卖对这玄之又玄的学问都是深信不疑,更使得平沙城北边寸土寸金。城里更不乏手带金银头系锦玉的阔绰富商,都是一掷千金,圈亩为地,更使得本来就不算宽阔的城北地界卖的紧俏,到后来光有银子都买不上,若是没在官府有硬到扎手的靠山休说一座府邸,就连一块砖瓦你都买不走。 借着西域商道赚到盆满钵盈的大有人在,兴许是沙漠风沙吃多了,各个口气都大到要吃人,出手 (本章未完,请翻页)更是毫不含糊,不甘心在别处购置府邸,即便争的头破血流也要往城北里钻。也就有了不成文却是道里人人心知肚明的共识:入了平沙城北,才算是豪门贵人,融不进这片圈子赚的在多也不过是抱着金山的土包子。 有人一朝腰缠万贯,也就有人一夕落得个日薄西山的窘迫场面。这数年商道沉浮,不少府邸也是摘了旧牌匾改头换面。 这铜臭味挺浓厚的城北众府地界里,除了书香门第的云家之外,可没哪个官宦富绅敢说自己是常青松,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得意尽欢那叫小人得势,能清心寡欲如云家,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平沙城不比古秦旧都的三秦城,城中没有什么名胜古迹能引人前往,城中大多居民也都做着跟这条直通西域三十六国的商道有关的生计买卖,最常见的便是商队里的打杂和护卫。 比起当下暴民横街而行的凉州而言,西域的沙漠绿洲中马贼更为猖獗,护送商队的成员都是在刀尖上赚银两,指不定稍有松懈就会被羌人或是西域杂乱的马贼给杀人越货了。这种心理压力之下的商队成员能够平安抵达回平沙城后,也难免会有宣泄需求,应运而生的便是城南那十六条巷道穿插纵横的牌坊画楼。 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买卖的日子常年风餐露宿,可能将那些货品运送到西域后的报酬却足够让胃口在大的人也喜笑颜开。如果在将西域的特产譬如玛瑙玉石带回凉州,那可就更了不得了! 往往商队来回运送货物赚取的差价,远远大于货物本身的价格,有不少胆大到拿着身家性命换取的货物组建一支商队前往西域,能够平安归来后都是一步登天,所得利润岂止投入的几倍。 当然也有不少商队因为迷路或是匪患葬送在沙漠之中。 这等粗糙卖力气的活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来干,一趟下来足够在平沙城里挥霍上十来天,也就难怪为何平沙城里做卖笑和皮肉生意的女子这么多了。 能干这行的汉子大多性格豪爽,连生死都能看淡也就不在乎身外之物的金银首饰,出手大方的程度足够让中原那些千金一掷只求佳人笑的世家公子爷都甘拜下风。 北开朱门,南望青楼。 这城南一望都是花花绿绿的彩衣身姿,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是喧嚣热闹,数万盏烛火将整座平沙城都照的通明如白昼,如果碰到豪气的富绅和官子来寻欢作乐,还能见到那让人目瞪口呆的飞灯映空。 平沙城内名气颇大的临富豪年轻时就曾在这画楼丛里和一官宦子弟斗狠,当晚命人搬来了整整三大马车的金条,点亮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红烛孔明灯,将整座平沙城的上空都映红如晚霞,流光璀璨,赤虹挂星河。 这座平沙城至此就有了雅名:塞外不夜城。 ps:(微博认证失败了……,感觉受到了打击和挫折)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章:冤家路窄 中 顺着城中宽阔中轴大道一直走,只要跟着人多的潮流而行,就能到那让人忘忧快活的十六道莺巷。 由着云向鸢带路的几人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和好奇,只有荣孟起心不在焉,时不时的转头朝着两边扫视,似乎怕看到那位金家三公子。 侯霖口干舌燥,平沙城的繁闹比起帝都长安也不逊色,这等晴朗天气别说那些在家中坐不住的懒散汉子,不少薄纱青帘的花轿也时不时的揭开帘帐,露出一双双动人心魂的秋水长眸,往外张望。 侯霖相貌只算得上清秀,因为多年秉烛月下神游书籍里浸染的墨香气使得他气度翩翩,儒雅得体。在士子如林的中原和江南遍地都是他这类的人物,可放在凉州内就是极为罕见。 不过旁边有珠玉在前的荣大公子,侯霖只得做一衬托青莲的绿叶。 荣孟起五官雕刻有致,一身素白长袍摆袖飘然,头上束着一木簪,负手而立在人群中当之无愧的鹤立鸡群。 最为出彩的莫过于他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深不见底,别说春心萌动的二八少女,就算是男子一眼望去也要失神片刻。 侯霖余光撇见旁边几个家丁装扮的仆从扛起一顶淡蓝布檐的小轿,轿中一女子轻轻挑开花帘先是瞧了一眼侯霖,随后一双灵动眸子就盯住了荣孟起,再也没有偏离。 对此荣孟起心中有觉,冷冷的用目光回敬一眼,轿中的女子急忙扯下花帘。因为离的近的缘故,侯霖甚至清晰听见轿中传出几声娇笑和打闹,话语听的不真切,想必也是可闻不可说的闺中密语。 他心里哀叹一声,倒不是多妒忌荣孟起大出风头,只是可悲当下世风不光男子看中相貌,连女子也是先瞧仪表神态。 他脑筋转的极快,天马行空想到在三秦城一面之缘的凉州刺史梅忍怀和荣孟起曾给他说过的故事,当时怒气攻心没有好好打量这位刺史大人,如今细想一下梅忍怀也称的上美男子,岁至不惑还是一脸弱冠之年的秀气,也难怪那位青楼女子对他死心塌地。 正想间,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雕栋画楼,云向鸢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一旁的黄楚邙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恨不得四肢并用往人群里面钻。 旁边一个背着行囊的书生头戴一顶帷帽,看他衣着不像是富贵人家出生。 这书生抬起头望着最高处的一个赤杆风楼喃喃道:“青楼当大道,高入浮云端。” 侯霖心里跟着默念一句,哑然失笑,只觉得太过儒气。 这十六道烟花街巷里不光有在官府登记在册的清倌,更有不少以此为生的可怜流莺。特别是这几年凉州动荡不安,寻常百姓连饭都吃不起,卖妻卖女的狠心汉子几乎能从这排到平沙城的城门处。 只是这流莺毕竟明面上被法令禁止,也就上不了台面,白天根本无处可寻,可一到晚上在这烟花章台的隐蔽处路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总能见到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冲你搔首弄姿。 这等下贱流莺是不为士子贵人所耻的,对于这等要风流更好名声的人而言,狎妓是一件高雅之事,若是只求行那苟且之事,还不如在自家府邸让妻妾下婢来服侍,何必来这地方。 平沙城里最受兜里不缺金银财物公子爷的画楼牌坊共有五所,其中侯霖看到的那座最高的绿瓦风楼正是其中之一。 此楼雅名为烟雨阁,为避嫌只盖得楼高八层,但加上在地下建造的赌坊,那就是九位之数。曾经有人因私仇去郡府状告烟雨阁建九数高楼,意欲谋反,最后却不了了之,可想烟雨阁幕后的金主如何手眼通天,更有其心可诛者散布谣言说这烟雨阁幕后最大的金主正是天水郡的郡守傅尚为。 这是这等流言太多,整天都会凭空冒出上几个,起初还有不少人跟风叫唤,时间久了别说有人口口相传,就连相信的人都没几个。 烟雨阁是平沙城里独树一帜的大画楼,光瞧这八层塔楼大小的青瓦角檐就能把很多囊中羞涩的男子给吓退。这等青楼名声大,牌面也大,如今凉州四扬烽烟,可这烟雨阁门前那青玉朱血的碑台上绑出花样的大红绣帘一天一换,单是这一样就不知每日要花出去多少银子。 烟雨阁楼下人来人往,也有不少看上去穿着并不讲究的人能进楼一窥,至于那些官宦子弟有些是为了顾及自己和家族名声,不会在众目睽睽下进楼寻花问柳,都是从烟雨阁画楼后的那一片林苑桥门里进入,据云向鸢说,他那几个平常看着都温尔卓雅的堂兄叔侄可没少钻这桥门,云家的几个掌事宗老知道也不会多言几句,毕竟连夫子都曾说过食色性也,除去那些心里畸形只好断袖和宫中自绝命根的太监外,有几个男子不是心猿意马? 狎妓可不是脱了裤子上,拔鸟不认人的腌臜勾当,其中的门道比起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来说更要费心费力。 这烟雨阁一楼和寻常酒楼并无两样,比起一般的饭馆而言更是胜上一筹,有鲁楚燕和本地聘请来的名厨掌勺,除了明令禁止的皇家特供菜系外,没有吃不上的美味珍馐。 可进楼找乐子的客人可没傻到局限在这一楼吃饭,猴急些的就踩着软香木楠的淡紫色台阶直上二楼去了。 烟雨阁号称八百莺花,包括了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也有卖艺也卖身的红倌子。更有艳名满凉州的三大凰女,只是平日难得一见,能让这三位虽身在红尘却不食人间烟火的尤物服侍伺候,平沙城内还没真没几个这等人物,屈指可数的那几位也不会自甘堕落到让人拿此事来嚼舌头。青楼女子名声不论多好,可终究没几个敢说自己是冰清玉洁,在相貌出彩气质出众的青楼女子命格上吉,能被殷实人家赎身,也没听说过有能做正妻的。 流莺野鸨是人尽可夫的浑水货,除了那些要近色不要命的糙汉子头脑一热敢抱着啃外,稍是洁身自好的都会如避蛇蝎。说到底 (本章未完,请翻页)流莺和这勾栏彩衣并无区别,都是做着皮肉生意,可后者怎么也稍微干净点,按照道上的话说就是清水货。 烟雨阁名声在外,自然不会落的像其他为了揽客不择手段的普通牌坊一样,还没进门当街就能闻到百种酥人筋骨的香气和嫩粉玉臂里夹着花布招摇。再托着胸前那对玉兔往过往的人身上乱蹭,做那倚门卖笑人。 对此不少没有正经生计的游汉可是乐开了怀,不用掏出一块铜板就能一亲芳泽,夹杂在人群中白吃这些如花年纪姑娘的软豆腐。胆子小些的心里紧张又兴奋,就故意放慢脚步让这些姑娘来拉拢,等到晃晃悠悠在这比起昆仑三千巅还要巍峨的百峰丛中逛出来,路都快走不动了。胆子大些的泼皮那更是厚着脸往这些反正也没什么地方不能碰的妓倌身上凑,混迹在人群中装作若无其事的伸出两只手东摸西碰,只觉得意犹未尽。 这十六道莺巷初起时当地不少游闲汉子每天混吃混喝没事干了就爱往这里面钻,没银子进去大刀阔斧的耍上一通没关系,只要胆大心细每天在这些花哨楼畔外转悠上几圈就心满意足了。 据说还有无耻到不过百丈小街走上十几回的无赖,被撞破后免不了被楼里豢养的打手当街一阵痛打到浑身青紫,头破血流。性格泼辣点的妓倌也会嘴里叫骂到叫你小子吃老娘便宜之类的荤话提起裙裾上前狠踩。反正这种人打了也就打了,平沙城里的县衙每天可是忙的不可开交,没有功夫管这档子小事,打残都无妨,只要不闹出人命便好。 人群拥挤,云向鸢躲在烟雨阁下的碑台旁,倚着乳白色的玉璧打量上面雕琢的奇珍异兽道:“这烟雨阁我小时候还真来过一次,那时毛都没长齐哪里懂什么鱼水欢容,跟着我那堂兄进来玩了一次,只觉得里面不少小曲儿弹的确实不错。” 刚过正午时分,莺巷就是热闹非凡,鞋跟顶着鞋尖,前推后搡,侯霖伤势未愈,病骨体弱,即便有郑霄云抬出一条胳膊推开来往人群还是免不了被踩了好几脚,索性衣冠还算整洁。听到云向鸢在这大摆龙门阵,边伏下身子心疼自己刚换上的一双黑乌布靴,边拌嘴道:“云将军,你可少吹几句,等等要是见到哪家姑娘脸红到步子都迈不开得多丢人啊!” 云向鸢冷哼一声,翘起嘴角一副膏粱子弟的笑意道:“都是姑娘见到本将军脸红的不敢抬起头,至今还没遇到能让本将军脸红的美人,虽说爬过的床榻也不少,可本将军何许人也?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留身过夜,不留心动情!” 侯霖见他要吹嘘个没完,头大的急忙堵住他眼看就要止不住的话头道:“好了好了,云大纨绔,扯这么多不如找个能坐的地,你说对不?” ps:(在这个悲伤的日子里我码出了至今最为香艳的一章,何其悲哀,不说了,抹干眼泪继续存稿,这个月会有一个星期的加更。)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章:冤家路窄 下 快哉男儿所求,不过就是出门千金马,回府万重楼,醒掌杀人剑,醉卧美人膝。 人生一世,流光一瞬。世间浮沉,真假幻灭。想得通的人活的快意潇洒,拿的起放的下,不为功名累,不为琐事碎。想不通的人日夜操劳,蝇毛小利也要斤斤计较,想要事事称心如意,可偏偏所得其反。 云向鸢是属前者,不在乎功名,要不也不会翻出那座他幼年时深恶痛绝的高墙门第。金银之物更是瞧不上眼,这倒是因为从小没怎么挨过饿,只有别人眼馋他,没有他眼红别人。 听到侯霖发问后他贱笑一声道:“怎么?管不住胯下那杆枪了?看你和我还算投缘,来到这平沙城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光看着吃不成,荣兄弟看样子兴致不高,等等找两个清倌给他谈谈小曲风花雪夜一番舒舒心就好,你要是心切,请不动烟雨阁里的三大凰女,上品的勾栏美人还有有的。” 说罢他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灰色布袋,依他性子和一身武艺,自然不怕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偷小摸敢觑视到他身上,大大方方的露出金色一角豪气道:“今天酒肉管饱,美人作陪!” 不等侯霖发话,旁边的黄楚邙就拍掌叫好,形同走狗模样上前大献殷勤,对着云向鸢一顿吹捧,大致就是些义薄云天,将军威武之类说出来不痛不痒也没拍到点子上的废话。 见到云向鸢这副作态,连心中万般警备周围的荣孟起都轻笑一声。 烟雨阁二层往上,就是那寻花问柳的去处了,一间一间闺房隔开,以妓倌身份而大有不同,只有有钱,都能乘兴而来得兴而归。二层大多都是些红倌住处,挑准了哪位跟着进房便可。 三层则就是些家境宽裕的士子爱来的地方,多数都是清倌,从小便被调教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不少官场失意的小吏最为中意的地方,不光能弹琴更能谈心,为忧愁的来客排忧解难,吟诗作赋,连不少士子都视其为红颜知己,不但不得寸进尺还能相敬如宾。这类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若论价钱,可比楼下那些在床上使尽浑身解数的花娘要高出多倍。 三层往上,可不是有钱就能登的上了。以前就不乏靠着行商发家的富豪想要拿钱垫脚往上走,几位鸨娘劝不住,撕破了脸面后卖把式的汉子就出来扫尾,闹大了大不了去公堂对薄,至于结果如何,瞧到如今这气派的八层塔楼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云向鸢倒是很想进这烟雨阁内耍玩,按他的想法,见不到那三位艳名远播的凰女花魁,另外稍微次一些依旧是人间尤物的十八位行首总能瞧到吧? 不想旁边的荣孟起破天荒的开口劝阻道:“烟雨阁名气大了后,跟着名气水涨船高的花费也就多了,单单是一壶花酒免不了就要上十两银子,没必要去当这个冤大头。” 侯霖目瞪口呆,连云向鸢也是一怔后笑道:“呦!行家啊!” 荣孟起指了指旁边穿街的一座楼牌道:“平沙城里近百座青楼,烟雨阁是魁首,底下的几家也差不到哪去,清香楼里最近选出了一名 (本章未完,请翻页)花魁,能一睹芳容者无不赞叹是无双狐媚,名气直逼烟雨阁的三位凰女,不如去那坐坐。” 他此言一出,连郑霄云都神情古怪,委实是这么多日的了解下来,实在看不出一心只想报仇雪恨的荣孟起竟也是一位花丛老手。 荣孟起看到侯霖和郑霄云两人投来的古怪目光,淡淡道:“曾经年少轻狂做错了不少事,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也就对这些多少灌了灌耳音,不过出事之后都是忙不迭的撇清关系,更有落井下石者,人心冷暖,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断然看不出来。” 侯霖心有同感,嗯了一声道:“这世道不乏锦上添花的,可唯独少有雪中送炭之人。” 撇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不谈,一行人顺着街巷往那座不比烟雨阁奢华的清香楼走去。 街巷穿插处不少两边画楼里的姑娘都撑着青红色的花伞在拉拢过往客人,两边低矮角楼上勾栏处更是坐满了身姿婀娜的红倌子,一声声莺鸣百转千回,媚人筋骨,侯霖还算定力出众,赔着笑脸轻轻把两条搭上他肩膀的素手推开,中途胳膊肘碰到不少柔软部位,侯霖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快步行走。 有着眼眸一扫就能让旁人心惊胆战的荣孟起开道,除了黄楚邙外其余几人都大体相安无事,黄楚邙是自愿身陷在群芳之中不可自拔,最后还是一脸黑线的老六冲进去将已经有些瘫软的他给拉了出来。 侯霖呼出一口气,本来天气不算炎热,更是凉州少有的清风气候,可侯霖硬是出了一身热汗,只觉得这架势比起万弦拨动箭雨挥洒的沙场也不逊几分,前人所言的温柔乡、英雄冢果然大有道理。 离着落日还有好几个时辰,这条街巷就已人满为患,不过比起人群中不少身瘦体弱的士子,几个常年在军伍里磨练的汉子都能轻易在挤出一条夹缝来。 清香楼比起富丽堂皇的烟雨阁更为素雅,门前也没有那些楼中妓倌唤客,只有几个略施粉黛身着梨装的豆蔻少女在外接待,清香楼前进进出出的少有满口粗话的鲁莽汉子,大多都是长袍立冠的士子,虽说是做着皮肉生意,可看清香楼这格调却是不辱其名,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进了书院。 黄楚邙见到这架势就有些扫兴了,觉得远不如那座烟雨阁要好。 侯霖正走间,感觉有只手在他腰间缠带上揪了一下,他面带不善,以为撞见哪个不长眼的小贼,转过身却只见到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 那只手的主人不过是一名少女,即便涂满劣质粉黛也遮掩不住稚气,一双几乎被粉底和口红盖去原有肌肤的脸上只有一双不沾半点红尘气的眸子最为动人。 侯霖愣住。 少女择人而问,见侯霖面相清秀才敢拉住他,可被不知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的侯霖回头瞬间迸发出的煞气吓住,怯生生的往后退去一步,张开大红胭脂涂抹的樱桃小嘴,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到这少女身上破旧的绫衣侯霖就知她便是在那些粗俗人口中最为下贱不堪的流莺野鸡。 (本章未完,请翻页)侯霖望向这少女出来的死胡同里,背光阴影处果然有个身影偎墙探头,见到侯霖目光扫来,猛然蹲下身去。 “公子要不要……要不要服侍,奴家年幼,可是青涩的很呢……” 话还未说完,侯霖没做声这小姑娘倒是泫然欲泣,一双灵动如清潭涟漪的眸子里渗出泪珠,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楚楚可怜。 她实在说不出黑巷胡同里那个被她叫做父亲教她说的这些话语。 见到这幕,自以为已经是铁石心肠的侯霖也有些心酸。 小姑娘身上只罩着这身宽大的破旧绫衣,比侯霖矮小不止一个头的她里面什么也没穿,依稀可见低矮襟口里那含苞欲放的稚嫩莲苞。 这看似风流无数的十六道莺巷中不知有多少这类逃难进城的穷苦难民,为了苟活做着这低贱勾当。卖妻卖女的不在少数,看这姑娘圆润的面庞,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没到在官府登记入册为妓的年龄,也就入不了青楼为娼,便被狠心父亲推下这无尽苦海。 侯霖不忍心拒绝,更不可能答应她,心知自己这买卖做不成,这小姑娘还得另去勾搭,一时心中意气泛滥如海,从兜里掏出一块银锭偷偷塞入她还没放下的手中。 四目对视,两厢无话。 侯霖尽量表现的和善一笑,转身埋没入浪潮人海。 荣孟起低声道:“你帮不了她。” 侯霖抬头看着清香楼两大虹柱上入木三分的对联,摇头又点头。 左边红柱书佳山佳水佳人笑。 右边红柱写雅琴雅趣秋扇摇。 清香楼对门的是一酒楼,人生鼎沸客满为患。二楼无窗无墙,只有一简易隔栏,是别出心裁的掌柜故意弄作,就是为了让食客在品美食的时候还能赏美人。 二楼临窗的的绝佳位置,只有一名公子独坐,点了满满一张八仙桌的菜,每个只尝几口,又要了一壶凉州特酿的寒潭香独酌。 刚从西陲风尘仆仆归来的他舍弃了以往的酒樽玉杯,换成了大碗而饮,配上他一身富家子弟打扮的奢华衣服倒是有些不伦不类。 他饮上一口后,低眉浅笑望向楼下的熙攘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身材高大的荣孟起,还握在手中的实瓷大碗竟是被他一手捏爆,惹来诸多食客目光。 他原本闲散恣意的神态倏忽转变,猛然收缩的瞳孔直勾勾的望着背对向他的荣孟起。 这时他注意到荣孟起身旁那个瘦高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杀意冲天。 身后一名发须半白的老者身杆笔直,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愤怒询问道:“公子怎么了?” 出身豪贵的金家三公子笑意浓厚,淡淡道:“鄂老,你迅速回府去调来家将,还有别忘了取我那张粼江弓来。” 老者没有再问,得令而去。 眼神越发暗戾的金泰衍看着入楼的两人咬牙狞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就一并还来吧!”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章:风花雪夜最动人 清香楼里别有洞天,四四方方的一座大厅内可以轻松容纳下百人,这个时辰大都是些来这听曲进食的雅客,人数虽多,但整个大厅除了丝竹之音外少有别的杂音,就连一些嘴里噘着花生瓜子之类的客人也多不约而同的闭上嘴细嚼慢咽,不发出扰乱他人的杂音。 单是这份所至宾客的心有灵犀,就无愧清香楼的招牌。 侯霖一行人进楼,门前站立的一名淡花梨色衣衫的少女脚步款款走上前,施了个万福金安后蛾眉含笑,声如春月融雪动听道:“几位请随我来。” 跟着这少女的婷婷玉步,一行人走进清香楼内,没到饭点楼中已经少有空位,侯霖草草一眼扫过,发现坐席上的大多都是立冠长袍的士子。正厅中央是块露天的红杆舞台,三层楼高低的清香楼顶篷木屋中凿空,呈各式花瓣形状,阳光直射进来映在舞台当中,浮现诸多花色旭光,眩人眼目。 这座高台一丈有余,两旁摆放了二十二顶花鼓,更让人称奇的是高台之下有用圆润光滑的鹅卵石堆叠出来的一条水流沿道,不知出自哪个能工巧匠之手,水顺沿道而潺潺成溪,竟是一条活水。旁边还种栽了不少西凉难得一见的江南花草,例如春阳草和莹花,两者相得益彰,再伴着舞台上端坐的一名抚琴女子青葱拨动,弦音环厅而散,这等诗情画意的绝妙来处不禁使侯霖眼前一亮,连荣孟起嘴角都略微扬起一个笑容幅度。 想必天下哪个读书人都会沉醉这等场景之中,所谓四海清平国泰民安无非就是君民两相忘的大同境界,农夫能倾心于田野之间,书生能有青卷翻阅,不过设身处地在当下时局,这样的萎靡之声有些太过奢侈,就像一旁的云向鸢听到那音弦飘渺的声音非但没有舒展眉头反而撇了撇嘴角,他小时候就没少听这种音律,实在难以去喜欢。 少女抬臂做了个请的手势,高台之下四角都是普通的坐凳桌椅,只有二楼上有不少屏风帷幕,应该就是雅间。 像置身于这种雅到让人不得不跟着轻声细语的楼坊间,谈那些金银俗物就有些庸碌了,熟谙此道的荣孟起比起正儿八经出身名门的云向鸢更有世家弟子的风范,稍稍敛袖用指尖往上轻划一下,少女便含笑点颌,带着几人上二楼。 高台旁边的楼梯拐角共有四梯,台阶上绑了不少红绳锦巾,都是来此过宿的宾客所留,读书人大多心思细腻,他人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心弦,更何况有肌肤之亲的青楼女子,不少一夜欢宵后意犹未尽,出那香气扑鼻的闺房都是一步三回头,只恨不能住在这里,走后下楼看着那女子的笑颜只要稍有动情的人都会取下身上的一角衣袂或是巾线,绑在楼梯上,也有对某些长相出众气质逸然的公子哥动心的倌人,临别之际恋恋不舍的割下一缕青丝相赠,这都是风雅多情之举,多多益善。 楼梯上铺着多色厚毯,踏上去柔软异常,一是为了防止有醉酒的客人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下,二是怕某些动静大的客人上楼下楼惊扰他人。青楼的名声好坏,都是在这看似无用的细节之中,和官场上滴水不漏的待人待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侯霖扶着圆柱把手跟在少女身后,听着高台之上那抚琴的清秀女子妙手弹奏的雅颂曲调,闻着前面这体态轻盈的少女香气,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定祥和,和在学士府茅屋内捧卷煮茶的悠然心态还不同。他这才明白为何江南那边所说的素手研磨添香有多吸引人,也难怪江南士子多是只近声色不好犬马。 楼梯三折三停,这少女将众人引入靠中的一间房屋,轻轻推开帷幕,里面一缕淡香传出,一根淡黄色的香炉摆放在屋中案台正中,烟气袅袅,旁边还搁置着一套江南那边青花窑出炉的秀气茶具。 “几位公子请。” 屋中并无那些繁琐摆具,底下铺着莺芦草席,围着案台还有几个干净蒲团供人入座。 众人对此都很满意,只有黄楚邙一脸不忿小声嘀咕道:“老子是来窑子嫖-娼的,又不是来喝茶的……” 声音不大,可在这落针可闻屋内却是清晰的入了众人耳中,那少女没有什么表态,只是眼神中掠过一抹不屑和愠怒,被侯霖看到。 “几位公子稍等,果实点心稍后送到。” 少女施礼而退,出门后在轻轻将帷幕拉上,云向鸢看着一脸委屈的黄楚邙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从现在开始闭上你嘴巴,要不今天你就真的只能喝茶了。” 云向鸢一扫摆胯,屈膝入坐,还不望警告一声黄楚邙。后者听到奉为圣旨,还真的急忙用手盖住嘴巴,似乎是当了山大王太久,做惯了虎皮椅子,对这跪坐不适应,学着云向鸢坐在自己的小腿上,百般别扭,憨笑一声后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将两腿打开盘坐一旁,张着一双眼眉开始张望起屋内布局。 侯霖对此置若罔闻,只是看着妙曼身材风情万种的少女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少女腰肢如柳,轻摆而去,侯霖无意间瞅见这少女两条修长美腿几乎毫无缝隙,放在对女子比对自己还了解的花丛风流子眼中,可就是清白尤物,十有八九还没人曾采摘过。 他心中倒没那么多龌龊想法,只是一念既起,拿这少女和刚在大街上碰到的女孩对比,难免有些觉得天道不公。 都是这乱世浮萍,一朵被红墙绿瓦所围,养的是越发水灵,一朵却遭风吹雨打,随时都有可能香消玉殒。不提两者穿着打扮,像这清香楼里的妓倌,为了避孕都是日夜点上麝烛香,那流落街巷招揽娼客的小流莺如何用得起这等名贵香烛?还不得喝那水银来避孕? 虽说少食无恙,可毕竟是毒物,哪能不残害自己身子? 听着外面音弦拨动,侯霖思绪随之飘渺,越想越杂。 少女端来几盘果实点心,她虽年幼,可在这风月场所多年,人情世故熟稔的很!单从衣着打扮和气质上就能看出一个人兜里揣着多少银子,一天待客百人有余,少有被蒙蔽招子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打肿脸充胖子的家伙,分明只够喝壶清茶,偏偏要指着这二楼雅间大声嚷嚷,有的是在好友面前不愿丢脸,有的就是来这惹是生非。碰到这类人她都会旁敲侧打的稍做提醒,又不至于折辱宾客脸面,只要有自知之明的都会顺着楼梯往下走,就像踩在这清香楼梯间厚软的毯子上,踏实的很! 要是还有不长脸也不长脑子的家伙,那么清香楼里几个身上不带香味的护院可就要出马来对得起他们每个月的俸禄了。 少女心思玲珑,虽然侯霖几人穿着普通,说不好听点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衣裳,可不论是云向鸢身上流露出来的杀伐气还是荣孟起身上的世家气,都让她在这短暂接触时心里做了个简易评估。 清香楼里大多都是士子来访,少有军营里出来的军爷作客,清香楼的格调也让那些玩惯了刀枪喜欢直来直往的莽汉拙计。就像刚才黄楚邙的无心之过所说:狎妓就是狎妓,搞这么多花样来作甚? 至于这个口无遮掩的男子,见多了如玉温润的世家公子的少女实在不想多看一眼,而像侯霖这般含蓄带笑的书生她是不讨厌也亲近不来,唯独那个双眸深邃的高大男子,很是入她眼。 世家子弟偏爱锦衣华服,长袖摆胯,腰间在缠上一块哪位小家碧玉亲手缝制的香囊或是上好的吊坠,头髻用玉冠而束,手里在把玩着什么花扇如意,更是添彩。 也有不少喜武的公子哥不配玉石而配宝剑,虽说真正能拔出还耍的有模有样的少之又少,可在这平沙城中,根本也不需出剑。 少女手里把着鸳樽壶进来,酒香弥漫,显然是吃准了这几位不似那爱茶之人,却没想到仍被那个她有好感的男子皱了皱眉,她心里一顿、难道猜错了? 接着那个男子说出一句:“换坛来,在拿几个大碗。” 这少女之前对他的好感一句全无。 雅间不大,却是应有尽有,什么棋盘骰子投壶之类的,都规放整齐于一边,若将楼阁中的山水琉璃窗推开,就能将整个一楼的景况一览无遗。 高台之上那能拨动琴弦更能撩动人心的抚琴女子冲着底下满座宾客鞠躬。侯霖眉头一跳;怎么他们刚来就完了? 侯霖正思索间,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雍容装束,后面还有两名侍女帮他抬起拖地的长裙,低首登台,底下男子尽皆疯狂,一个个开始将两个巴掌拍的雷响。 别说黄楚邙一双眸子看呆了,连口水从半张的嘴巴里流出浑然不觉,侯霖都是目不转睛。 唯一淡定的荣孟起不被满堂喝彩所动,自己倒了一碗酒才瞥了一眼道:“这就是最近风头力压烟雨阁三位凰女的花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章:惊鸿舞 青楼里面的规矩繁多,一点不比表面风平浪静,暗里波涛汹涌的朝堂军营里少。 譬如对自家妓倌的约束,除去许多忌口字眼外还有不能甩客,不能私接,不准私藏打赏银两等。 大多青楼不会对宾客有太多要求,毕竟是要开门做生意,求的个和气生财,而且当下时风偏儒,也少有那些爆着粗口来寻晦气的白痴。就像官场里总喜欢数落那些刚刚考上功名的新吏,军营里常有新卒给老兵捏腰捶腿,打饭倒水,在洗上个把月的袜子衣服,否则就难以立足一样。愣头青的雏头儿总是让人不齿讥笑的,尤其在这好面儿的青楼里更是如此。 对于像侯霖这种打娘胎出来头一回进这地的楞雏而言,不论表面如何笑的得体自然,心里难免会有些紧张,一直在想些偶然听到的青楼暗话和规矩,比如什么叫花街,什么叫拉铺,什么叫挂衣等。 可当他看到楼下高台上的那名女子后,脑子便是一片空白。 楼下那名声隐隐有直追烟雨阁三大凰女的花魁一登台露面,就让楼中数百男子心神颠倒,不说她裹在那身精贵江南流云衫中的诱人胴-体,单单是那副妖艳面貌就能让人为之疯狂。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看到这女子第一眼后,侯霖竟然觉得腹中可以倒墨的自己有些词穷了。 饶是心神坚韧的郑霄云都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就自拔出来,从这女子身上将目光移开。年纪在众人中算是最小的侯霖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到云向鸢轻咳两声后才知道自己失态,赶忙端起酒碗故作掩饰往嘴边递,可拿起后才发现碗中无酒,更是尴尬。 云向鸢淡淡的看了台上单论姿容堪称祸水的女子一眼,大反常态没有取笑侯霖,只是开口道:“行了行了,别装了,这花魁身段脸蛋确实不俗,比起云烟阁的三大凰女也 不遑多让,也难怪清香楼要大力捧她,这般人间狐媚,要是不请那些写诗作词为生的士子大肆吹鼓一顿,那还做个蛋的生意!” 侯霖赔笑两声,还是觉得有些害臊。男子平时敢对女子毛手毛脚出言调戏,可真正看到了自己一见钟情的那个人,反而沉默寡言。 动情动情,心之所动,才会如儿时青涩。 可这个不过才见了一面的女子,还是青楼花魁,侯霖都在心里逼问问自己,真的动心了? 云向鸢继续道:“我以前见到漂亮点的姑娘也是步子迈不开,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教你个办法,你想啊、人死了皮肉腐烂,只留下框架的骷髅白骨,不论男女都是如此,管她生前有多的皮囊面相,变成红粉骷髅后还能比别的骨头架子好看?所以你就把她想成一具骷髅,心里也就没那么多旖旎想法了。” 侯霖将信将疑的试了试,恰好看到那女子回头转来,高台与二楼基本齐高,侯霖清楚看到这花魁面容,甚至连她眉心的一颗小痣都看得见。 这一对视,侯霖就将云向鸢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略微张开嘴巴想大声招呼,可又觉得唐突,张嘴又合上,正要一鼓作气说句话,那张面孔就已经扭了过去。 云向鸢摸着额头用胳膊肘支在案台上摇头,见到黄楚邙还是留着口水发愣,没好气的上去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骂道:“看!看!能有点出息么?” 黄楚邙傻笑两声,始终不肯移开目光。 侯霖怅然,只见她侧容心神就已是激荡难平,像是万丈波涛被狂风啸起,不知如何平复。 老人都说眉心带痣之人生有福气,每逢坎坷之时总会有贵人相助,可这女子怎么就会跌落红尘,沦为人皆轻薄的妓倌呢? “今日青黛姑娘为谢众位贵客赏脸,特地择时舞袖一曲。” 旁边身材肥硕的老鸨捏着鼻子细声喊道,底下众人议论纷纷,有明白人知道这是清香楼为了抬这头魁身价不遗余力的造势,连客人相对稀少的下午时辰也都不放过,就不怕受那成名已久的云烟阁打压么? 清香楼比起云烟阁方方面面都逊色些,可胜在格调清雅,一楼两旁的画壁上还有许多来往士子的墨宝,不论你名气如何,只要在这清香楼里花过银子,就能在这画壁上留下几句诗词供人观赏。当然也得留下名号姓名,没两把刷子的士子大都不敢去做,生怕被人耻笑,士子重名,更重于命。 老鸨继续笑道:“青黛姑娘一舞之后,有自认才高八斗的公子可就舞赋诗作词一首,清香楼将选出其中最为惊艳的以裱装在青黛姑娘的闺房里面!” 此言一出,底下更是哗然。 对于底下甘做石榴裙下风流鬼的众人来说,这等殊荣对他们的吸引力丝毫不差于金榜题名,闺房提名不算什么,可如此就是向自己和这青黛花魁中间架起了一座浮桥,自古不缺才子佳人的故事,要是能和这等美人共谱一段千古情话,岂不是人生一大喜事? 一身赤青绫罗长衫的绝色花魁傲踞高台,更是让底下无数人心痒难耐。那种唯唯诺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女子在床榻之上滚棉被无趣至极,只有怀拥这等美物丰韵才叫人间极乐。 花魁真实姓名自然不叫青黛,不论如何身份低贱卑微,亦或是人尽可夫的窑子破鞋,都不会用自己的真实姓名,沾了风尘二字,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唯独这点别人看来可有可无的尊严她们却是比什么都看得重。 青螺描眉,绯红落唇。 艳妆盛衣,盘云九簪。 唤做青黛的花魁看到旁边的鸨娘点了点头,伸出芊芊青葱玉脂般的手指放在自己娇艳红唇上嗤笑一声,当之无愧的风情万种,连带着侯霖在内无数在场男子都随着她一颦一笑而心动荡漾。 旁边两名侍女走上前,花魁摊手站直,头颅高傲抬起,蔑视四方,端的是贵妇之范,可那双睫毛垂帘的魅惑眼神让人忍不住的鼓动喉结咽上一口口水。 男子情窦未开之,也就是粗俗话所说的毛都没长齐时,见到同龄女孩无感更无心。可一旦到了年纪后,总会觉得女子身上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在大些懂得男女之间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后,就恨不得整天腻歪着卿卿我我。 两名侍女上前缓缓将花魁青黛身上罩着的流云长衫连带着拖地裙袂卸去,里面只穿着贴身的一件长袖彩衣,领间围着一黄色彩带。 让底下众男子一阵的是这彩衣不但将她前凸后翘的妙曼身姿展露无疑,更是将胸前两座呼之欲出的高峰下肌肤露出来,肚脐上还系着一根红色丝线。 看到这丝线后侯霖神情有些黯然。 青楼女子不但有忌口的话,更是忌口于对口,情人之间亲吻正常,可真没几个宾客心大到敢肆无忌惮的和妓倌接吻。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红唇万人尝。 这可不是用嘴来尝,而是用男子的第三条腿。烟雨阁上那三名如今身价水涨船高的凰女其中之一,便是有那樱桃小嘴丁香小舌卷龙枪的绝活,据说能让人欲生欲死腾云驾雾,能让这位凰女伺候一次,宁愿少活十年。 这些身不由己的可怜尤物在宾客面前强颜欢笑,遇到那些懂得怜香惜玉算是命好,可遇到些有怪癖的人,真的是叫苦不迭,身子清白留不住了,那总得心里头有些念想,做了这行,听多了那些说给鬼听鬼都不信的情话,大多也就对男人死了心。有些心里依然有着冀望的妓倌为了顾及心中的倔强,就会在脚腕或是腰间缠上红丝,即便在床榻之上脱的一干二净奉承迎欢,也能自欺欺人自己并非是一丝不挂。 这简单的一根红丝,就是她们心中最后的底线。 看到这艺名青黛的花魁如柳腰肢上束着这根红丝,侯霖心里莫名的痛如绞割。 花魁青黛双手掩目,高台之上花鼓之旁站立了与之呼应的二十二名清倌女子。 青黛长袖垂膝,她微拱踏前一步,高台之下花鼓声响。 二十二名清倌歌喉空灵,整座清香楼里一片肃然。 “丹衣水袖舞,金甲战场沙。 拂袖红尘起,马鸣醉酒歌。 多情红颜妃子笑,铁骑诉断衷肠意。 道别离,何来情愫鸣? 余腔共鸣寥音寂,将军宿醉风吹烛。 沉心如沉沙,乱情若箭雨。 回首阑珊望,旧人故去无踪迹。 曾记起,丹衣起舞时 目若惊鸿影。” 花魁身段婀娜,兼得一双手便能握牢的纤细腰肢,赤裸美足踩在高台上,摆袖击鼓,一声一声声声不断。 她舞姿炫目,每腾空跃起将缝着沙包的水袖丹衣敲击花鼓时,所有人都随着她身影而提心。 一曲终了时,全场还寂静无声。 连之前对之并无太多感觉的云向鸢都有些看呆了。 侯霖更是醉心于她那风姿绰约的惊鸿花鼓舞下。 两席水袖从半空中折叠而落,恰好点在两边花鼓之上,琴瑟声落。 花魁扭头谢幕,刚好望向侯霖。 一笑百媚生。 ps:(原计划这个月底暴更一次,可是月底得出次远门办事,只能搁浅,不过不会断更,等下个月在爆发吧,最近成绩不是很好,我是该努努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章:倒转琵琶 风情万种 清香楼外,街道人群向两边退散,不少踏着游玩心思的士子都是面露不快,可看到随即从北边烟雨阁下集结而来的持戈甲士,俱是心神一凛。 像是乡野匹夫只知道穿着耀眼大红官袍的老爷都是惹不起的主,可放在略见过些世面的人眼中还会去辨别一下胸襟前那官补子的花纹图案。 平沙城里的百姓虽然没有帝都长安居民的傲然,可见惯了那些行场气派的富贵官宦,除了心中有些不为外人道也的妒忌外,还参杂着些埋在心底的不屑和轻视,多少会和其他富贵人家相对比,即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到不了这高度,可和好友窃窃私语中都是品头论尾指点江山的架势。 烟雨阁身后的势力非同小可,这算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旁边的青楼牌坊敢在街巷上让姑娘们招呼揽客,可唯独不敢逾越烟雨阁八层高楼前的那碑台抢生意,那原本是为了彰显烟雨阁财大气粗的碑台就有了标尺的用途。 可这些没打旗号的持戈甲士不仅脚踹旁边摆摊推车的骄横气焰十足,几对行伍跑到那白玉柱子红绣锦布的碑台前也是毫不收敛,似乎对这烟雨阁背景一点不知。 不少长居城中的富实人家不敢仗义执言责骂这些甲士,可心里还是会腹诽几句这些土包子,小声唠叨几句敢在烟雨阁门前撒野,真是耗子遇到猫不跑—嫌命长。 人群中也有几个官宦子弟面露疑色,这几十号甲士不打旗号,也没有领头的将校,只有一个老头晃晃悠悠的跟在队伍之后,可他们身上分明是凉州郡兵才能穿戴的鱼鳞甲!朝廷可以对其他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军营里的事情却是半点沙粒都容不下。这可是动则诛族斩首流放的弥天大罪! 接下来的一幕让这些准备看好戏的人大跌眼睛。烟雨阁内的山羊须管事听到了门前整齐踏地的骚动声音后皱着眉头负手而出,后面还跟着几个拿着棍棒卷起袖口的门护。 见到这队持戈甲士后山羊须管事眼神阴沉,脚步却没半点迟疑,迎了上去。甲士队伍后面的一个发须半百老头缓缓踱步而出,含着笑意上前附耳了几句,这山羊须管事居然就一展眉头,用两根指头夹着须丝大笑出声。 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两个混成人精的老家伙就勾肩搭背开始热络的称兄道弟起来。 这倒让两旁远远张望的人群颇感意外,个别心思灵敏者更是猜测不断:难不成是一丘之貉?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甲士没有停留太久,转即便往清香楼的方向去了。 甲士中的半白老头跟上行伍,眼尖的人发现他身上还环着一张巧小的红漆弓。 隔着一条街的清香楼莺道热闹依旧,不少听说清香楼头魁青黛姑娘正在一歌水袖花鼓舞闻讯赶来的人小跑入楼,可到了跟前在才知道已经晚了,不少风流子都是将拈着折扇跺脚捶胸,悔的厉害。 金泰衍站在清香楼对面的酒楼上冷笑不止,看到街巷临口的府邸甲士赶来,笑意更浓,冷的彻骨。 清香楼内的众人沉醉于这艳冠群芳的花魁舞姿之下,侯霖双眼迷离,眼中只有这花魁独身一人。荣孟起瞧的心知肚明,虽然面相自然,可心中大为不悦。 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英雄豪杰自古都不缺,大里说百年前的舞屠皇帝,小里看绿林里的豪迈汉子,都是为了一搏红颜笑,最后却是各个下场凄惨,要是侯霖也是这般见色眼开的愚钝之徒,那么他荣孟起只能不念这些日子的生死患难了。 普天之下在大的事情,在铁的交情,都不如他报仇雪恨的执著重要。 旁边的黄楚邙被花魁一眼瞟来振奋的手舞足蹈,当即摆正了身姿,坐的比荣孟起还直。他嘴角轻轻颤抖,学着世家公子风度报以一笑,可却不知笑不露齿,乍一看、淫贱的厉害。 撇头看向这里的花魁只是抿嘴一笑,随后落落大方的朝着台下还没能回过神的众人施礼下台。 黄楚邙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嘴里一直喃喃道:“你们看到没……她在冲我……冲我笑呢!” 云向鸢轻啐一口,捡起一把瓜子就往他脸上甩去骂道:“瞧你这点能耐,他娘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上山寨子里头儿的,这小妮不过朝着笑了下,你魂都让她给勾跑了,如果她向你勾勾手你还不得死去?” 黄楚邙死盯着那道下台倩影,痴痴回道:“我心甘情愿!” “娘的!真是无可救药了!” 旁边荣孟起端着酒碗递到嘴边,听到后微微一笑道:“这清香楼花魁确实妖媚的紧,天下男子没几个能见她不动心的,若不是清香楼的底气不如烟雨阁足,早就将她推上凉州名妓之列了。” 云向鸢打趣道:“怎么?荣兄弟也动心了?” 荣孟起一饮而尽,顺着云向鸢刚才苦口婆心劝解侯霖的话回道:“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寻常百姓夫妇难过七年之痒,青楼女子福禄更薄些,能有三年人前风光的日子就了不得了。等到年老色衰被新人取代后,有几个人还能记得年轻时的月貌花容?一代后浪推前浪,推倒沙滩上还不是等死的结局?” 云向鸢伸出一直大拇指,冲着荣孟起比划道:“还是荣兄弟目光久远,不像这两个家伙,就冲这话我就得敬你一杯!” 荣孟起不拒,和云向鸢碰碗又是一通豪饮·。 花魁下台后,一旁的鸨娘扭着有农家水缸大小的腰杆小跑到跟前,面对这清香楼的金子招牌不论是言行举止都要比其他妓倌要温和的多。 艺名青黛的花魁听后淡淡一笑,将头上发簪取下两支,略微摆弄一下就改成了良家女娣最为常见的淑霁型,扭过头冲着侯霖这包间嫣然一笑。 这下连荣孟起和云向鸢都怔住,停下手上碰杯的动作,面面相觑。 难不成他们几人间还真有这花魁中意之人? 黄楚邙像是失心疯一样扑向云向鸢,两只手在他腰胯间乱摸,边摸边用凉州土话怪叫道:“真是日了仙人他板板!云大哥,云祖宗!今天这美人十有八九是看上我了!咱们兄弟一场,快把你身上的金锭子都给我!回去之后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今天谁要敢拦我,以后兄弟就没得做了!” 云向鸢猝不及防下被他按倒在地,大骂一声后两只腿夹住他两只手,用力向旁一扭翻身骑在他身上,毫不惜力的朝着他脸颊甩了一巴掌声色俱厉道:“你小子要是觉得活够了就直说!” 黄楚邙善用石子砸人,这近战傍身的把式却掂不出几斤几两来,被云向鸢一巴掌甩后醒悟过来,连声致歉。 一楼的散桌不少宾客开始大声嚷嚷起让青黛姑娘在歌舞一曲,高冠长袖的士子堆里一个身着华服的富贾更是直接了当,当着百来双眼睛下取出自己手上的一串紫色玛瑙镯子,直说不求其他,只求青黛姑娘能赏面在舞上一曲。 在场的士子九成九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书生,文不能安邦治国,武不能金戈铁马,唯独这起哄捧场的套路是熟能生巧,既然有人出头,便随着起哄,音浪一层大过一层。 老鸨脸上挂笑,众怒难触,花魁也就只好顺着梯子往上走,在阵阵欢呼声后又登上了舞台。 旁边一个婢女递上来一个玉珠琵琶,在她接过琵琶的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常常在这莺街里面转悠的人都知道清香楼花魁青黛有两个绝活,可不是那俗不可耐的床上淫技,而是实打实从小练出来的花鼓舞的转琵琶。 白梨木,玉品箸。 一般清倌弹奏琵琶都是竖起抱着,左手按弦右手弹线,可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反转琵琶搭在自己肩口,还右手按住弦丝,左手搭上四根音线。 单是这份姿态就让底下无数男子为之倾倒。 她素手轻轻一拨,音浪起。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说不尽的风情,道不完的妩媚。 她虽是身朝正厅,可脸却挡在琵琶后面,露出一副让人酥到骨子里的莞笑,看着侯霖。 荣孟起轻轻放下酒碗,心里突然就像这琵琶弦声一样飘忽不定,如万千鼓点垂落心头。 旁边的几人都听的有些发怔,连云向鸢都微微张嘴眉关紧锁,至于黄楚邙更是两只手扶在窗边闭着眼睛一脸享受。 清香楼外进来一个华服公子,双目阴戾,看到台下的鸨娘后点了点头,鸨娘还以微笑。 楼中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人倒转琵琶的合瑟声中,四根音弦如秋水横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百转回肠。 侯霖两眼都看的痴呆,嘴里喃喃道:“真是一副倒转琵琶美人画啊!” 没人发觉手里提着一张小弓的华服公子径直走到舞台下,顺着鸨娘所指望向侯霖。 他两个大跨步登上舞台,站在花魁身旁。 琵琶声平,弓弦声起。 荣孟起看到金泰衍的脸后,大喊道:“小心!” 一根赤羽的小巧箭矢随声出弦,直朝侯霖心口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章:险丧美人画 荆州桂阳郡有百里长河,名曰粼江。 粼江贯穿百里桂阳郡疆土,像是一道天堑从中将桂阳郡瓜割成两半。 荆楚之地水泊无数,荆州为九州地域辽阔之最,从西至东,千里有余,从北至南;近乎三千里。 前朝大殷曾有古籍记载,九州之北有北原,一望无垠。北原之北有极北,自古鲜有人涉足。曾有古部落举族北迁,留下只言片语于竹简之上,说那极北在北的遥远地方,有比中原北原极北三地土地还要壮阔的大海,名曰北海。 北海有鱼,名曰鲲,化鸟展翅其长千里,怒而飞行纵空,其翼若垂天之云;扶摇直上九重天。 故而曾有诗仙酩酊大醉之时作诗词道:学做鲲鹏飞万里,不做燕雀恋子巢。 北人善骑,南人操舟。北方男儿快马驰骋自是快哉,江南男子乌蓬青竿生炉火也是另类风流。不说荆南之地的八百里浩荡云梦泽里有多少大舟飞船,单是桂阳粼江就有两万精锐水军,号飞翼水师。 江南男子不如北方男子生的虎体猿臂,所使弓弩也就小上那么些,像金泰衍手中横握拨弦的粼江弓就是这两万飞翼水师的大都督所赠,小巧玲珑,穿透力却是非同小可,能将小舟上的挡板贯穿,至今死在金泰衍这张粼江弓下的人少说也有二十来号,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争执,纨绔子弟相争,不过都是为了一口气,少有弄出人命的时候,毕竟谁家儿女都是骨肉,稍不留神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金泰衍射杀这么多膏粱依旧逍遥,可想金家这颗参天大树如何牢固根深。 黄楚邙趴在窗边,双眼朦胧道:“这美人胸真好听,不对、是琵琶好看……”胡言胡语中从他头顶长巾激射过一支箭矢,将还沉浸于高台美人画中的他吓的一个激灵,浑身哆嗦的往后瘫倒。 荣孟起变色一声怒吼,数次死里逃生的侯霖反应已经相当迅猛,看见跨上高台的华服男子手中弓弦被他拉起时就向下伏身,可还是晚了一步。 侯霖嘴角撕裂出一个歪斜角度,红羽箭矢直入他左胸,粼江弓足有一石半之力,又是如此距离之下,侯霖整个身体如同断线纸鸢飘飞出去,一头撞穿透薄如纸的帷幕。 红羽抖动,摇曳出血花点点溅落屋中各个角落。 金泰衍缓缓放下手中弓箭,粼江弓在他手中似红绳飘舞,像极了刚才这花魁的飞袖花鼓,最后弓弦缠绕在他小臂之上,皮囊不俗的他眼中阴戾随着飞矢而出,转而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谦谦微笑,嘴里吐道:“瞧,这不就连本带利都还回来了么?” 中箭的侯霖倚靠在帷幕旁,抬起一只手臂,竟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两眼昏花,被这剧痛牵扯之下神志无比清醒。 心中苦笑,只觉得在这弥留之际走马观花的二十多年没什么能想到的,唯独脑海里不断沉浮那句色字头上一把刀的俗谚。 他想开口,可艰难张开嘴后,压抑在喉咙间的一股腥甜就像喷泉一样涌出,将他素白长衫的整个前襟全部浸的血红。 屋内几人都在刀山火海里趟过,临阵变通的功夫早就镶进骨肉里了。在侯霖中箭的那一刹那离的最近的云向鸢就低着头一把扑上去将窗户关上,郑霄云和荣孟起几乎是滚爬到侯霖身旁,一人上前轻轻掀开他外衣查看伤势,另一人一拳砸破帷幕盯住外面。 绝色无双的花魁青黛合上能勾尽世间男子魂魄的如酥媚眼,手中琵琶跟弦被她红紫色的指甲撩断,低声道:“对不起……” 十六道莺巷每天都有嫖霸王娼的无赖被棍打出楼,亦有将校衙内官宦子弟为了一口气的事情大打出手,可终归面子上都能抹过去,没听说过有闹出人命的事情。 见到这风度翩翩的侉弓男子铁血射杀另一人,不光楼内的姑娘们花容失色各个开始尖起嗓子哭喊,不少大老爷们儿也是吓的屁滚尿流,钻到桌下的不少,桌下钻满后夺门而逃的更多。 清香楼的骚乱止于楼内,楼外长街早被金府管家带领的家将甲士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着无头苍蝇一般冲喊出楼的众人金府管家不管不问,屹立牌匾联柱之下。至于门前迎客的几个梨衣姑娘早被驱赶走了。 肥胖到足有两个花魁体形大小的鸨娘眯眼笑道:“这倒霉玩意得罪了公子还敢来清香楼玩耍,也不知来时家里给置办棺材寿衣没,对了、公子,这不长眼的家伙究竟哪里惹的您如此勃怒?” 清香楼里一言九鼎的鸨娘言语阴损,在金泰衍面前大献殷勤,恨不得贴到他身上。金泰衍笑意渐浓,扭过头看着这鸨娘道:“这次毁了清香楼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名声,本公子着实过意不去,回去也免不了被父亲责备一通,不过倒是值当。” 鸨娘听后笑的花枝乱颤,怪声怪气道:“公子最受老爷疼爱,哪里舍得让公子受半点委屈?清香楼能为公子尽些绵薄之力,休说折损名声,就算是楼塌了也是应该的!” 鸨娘一把拉过花魁青黛的纤细玉手道:“来来来,青黛、咱清香楼背后最大的金主就是这位公子爷,还不请安问好?” 青黛心中急躁,莫名为二楼那位素未谋面的清秀公子担忧,听后心不在焉的施了个万福道:“奴家见过公子。” 花丛老手的金泰衍只是生硬的嗯了一声,他虽热衷美人,在苍城时哪家上了档次的青楼牌坊没他足迹?哪个肤白貌美的妓倌没和他有过肌肤之亲?来到平沙城后更是变本加厉,就连烟雨阁三大凰女其中两个都和他玩过一龙二凤的花样。 不过现在正事要紧,对他这般什么都不缺的世家少爷来说,美人在好也不过是装饰玩物,只有功名才是要去追逐的命脉。 当下荣孟起还在屋内,知道他底细来历的金泰衍哪能杀死一个侯霖就此罢手?不去斩草除根只怕来年春风吹又深。 心中暗自估量的他无心去染指旁边这位比起烟雨阁凰女也不谦让几分的尤物。不论是在苍城当街砍杀将门子弟,还是将几个千金之躯的小姐逼到咬舌自尽,他都是游戏红尘的心态。小虾米能甩出泥点就是顶天本事,他自可以不闻不问,金家单是一个招牌在外,就可以让凉州四品以下的官员跪倒在他脚下,比接圣旨时还要虔诚。 可楼上那个背负满门血海深仇的家伙岂是一支认杀认剐的小虾米? 一次妆容得用去大半盒胭脂的鸨娘心里有些不甘,面前这位少爷的风流韵事在圈子内无人不知,这次让他在清香楼内杀人,不用担心官府那边追究,只是多少会对清香楼一点一滴从这十六道莺巷抠出来的清誉有所影响。如果在被如烟雨阁这样成名已久的老字号刻意打压,很有可能就此埋没。 可如果让身旁这位连她见了都怦然心动的花魁自荐枕席,那清香楼在金家这颗茂盛大树的林荫下还不是稳稳的反制烟雨阁? 一样米养百样人,楼中几个还算从容站在原地的男女各怀心思,在心里斤斤计较。 金泰衍思索一番心定之后,冲着紧关薄窗的二楼喊道:“荣孟起,别来无恙啊?” 云向鸢额头皱出几道褶皱,转头问道:“这小子是谁?嚣张到敢在平沙城里持弓杀人?” 验过侯霖中箭伤势后的荣孟起轻缓一口气,还好侯霖反应不慢,这一朝着侯霖心口而来的红羽短矢插进他肋骨上方三寸的肩胛处,没有当场毙命的危险。可见面无血色,两眼涣散的侯霖嘴里不断往外吐着血泡,知道不能在磨蹭下去,否则就得失血而死。 “说来话长,你只要知道门外那人是金家嫡脉的三公子便好。” 云向鸢努了努嘴,没太过吃惊。他是云家家主一脉的长公子,论出身家世与高台上的金泰衍半斤八两。 凉州的凤羽龙鳞入天水,金云两家本就是齐名的大家门阀,若说起遍布天下九州的人脉门客,云家更是高出金家一头。 老六面露恨色,愤愤道:“都是老子拿别人当矛靶,还是头一次让人堵在屋子里射,他娘的真憋屈!” 云向鸢又问道:“他怎么样?” 荣孟起摁住箭矢扎入侯霖的伤口处,将旁边已经被血打湿的衣襟撕裂,摇头道:“他已经有些神志恍惚了,如果在不拔出箭头,恐怕熬不住了。” 听到外面又传来几声讥讽,云向鸢呸了一口后捞起案台上的酒壶往外砸去道:“你们谁带兵器了?” 几人都不应声,云向鸢怒骂道:“门外这这小子是要把我们都杀掉?” 荣孟起摁住侯霖伤口两侧,将微胀起的伤口里面污血压出,头也不会道:“依照金泰衍的脾性绝不会留半个活口。” 荣孟起说罢示意老六来帮他摁住,自己腾出手后从怀中掏出一根竹制木管,又寻摸出一块打火石。 云向鸢见多识广,额头上的褶皱被他顺眉抹平,试探道:“西陲的狼烟?” “是的。” 眨眼工夫,一溜黑色烟气从清香楼的高台上空将花纹顶蓬掀翻一角,直插云霄,在碧天无云的晴朗空中格外显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章:救援 湛蓝天空中扬起大片黑色狼烟,附近莺街不论是青楼姑娘还是来此的宾客都纷纷手指着狼烟啧啧称奇。 平沙城外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将双手做枕躺在空地上的陌刀营什长正在打盹,朦胧间望见平沙城内的狼烟,猛然坐起。 群虎山时荣孟起拔开过一根霞光竹管,寓意集合,而这在西陲要塞做传递军火之用的黑色狼烟则是代表着十万火急。 陌刀营什长没有片刻犹豫,冲回营帐找到严虎道:“禀尉长!都尉在平沙城中扬黑色狼烟为号,恐怕是遇到了危险!” 不明就里的严虎一怔,脑子里还转过来弯。对荣孟起忠心耿耿的什长二话不说拉起严虎出了营帐,指着平沙城上空浓郁不散的狼烟道:“我家公子没有要紧事情绝不会拿这狼烟做儿戏,定是遇到紧急事情了!” 严虎沉下脸心中思索,平沙城的规矩他在这城外行营可以听来不少风声,没有官牒行书擅自持兵器入城可是铁板上的死罪,这可不像三秦城那般七品县令就是天穹的偏僻小城,光是城外就驻扎着万余凉州郡兵,城中不说那位不问世事只求逍遥乐闲的王爷,在凉州庙堂之上说话管用的大人就有十多位,岂是他一个草莽入伍的匹夫能得罪起的? 什长见严虎脸上阴晴不定,焦急道:“我先领手下陌刀卒进城,尉长可自行斟酌。” 严虎望着转身便走的什长心里一横,他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山贼,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果断,可摇身一变成了官军之后见多听多,反而做起事来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侯都尉要是有了什么意外,那他和底下兄弟该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凉州军场里面混迹?得知侯霖当着凉州刺史面一剑砍死那个险些害得数千人命丧雁荡山的别驾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哪个大丈夫不想闯出一番天地,搏得一生富贵? 呸!那些眼高于顶的官老爷再厉害又能如何?敢挡老子升官发财路的王八蛋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剁一双! 严虎咬牙,冲到旁边临近的骑都尉营帐内喊道:“你们将军在平沙城里遇到危险了!想要救他就赶快往狼烟处走!”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云向鸢带出来的卒子是出了名的痞兵,唯恐天下不乱。听到自家将军有危险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一把将旁边的佩剑拿起,跟着严虎在营地里喊了一嗓子。 不过眨眼功夫,近百的骑都尉骑卒都已经上马扬鞭,朝平沙城而去。 平沙城内清香楼。 金泰衍笑容不变,挽着粼江弓仰头望着黑云般的狼烟。 刚和兄长从西陲边军大营归来的他岂能不识这西塞独有的狼烟? 他冲着二楼喊道:“荣孟起,你这比起西陲要塞烽火哨台那铺天黑云的阵势可是差远了,怎么?想要将你小丛峰上的那些乌合之众召集过来?” 他笑容越发薄戾,眼神中露出滔天杀意恨声道:“可知这是何处?能容你一伙山贼放肆?除了你那五百陌刀手本公子还上点心外,其余那些酒肉饭桶可敢近城百丈?” 他心情舒畅,大笑出声道:“五百陌刀手又如何?本公子且要看看,今日你如何插翅而逃!” 金泰衍手指拨动粼江弓弦,和刚才花魁青黛反弹琵琶的手法如出一辙。不论那一箭中或不中,二楼屋内的那几人今天注定没法走出清香楼,只是得知那个屋内还有几张陌生面孔,已经被他父亲训诫数次的他不得不小心行事。杀人无所谓,可如果杀错人了事后难免会牵连出无穷后患。 金家奔走武威郡,连历代家主遗骨都被拖出坟冢鞭晒。不少以为金家势微的人都等着看戏,虽然不敢当那跳梁小丑,可一旦露出什么把柄,对当下的金家百害而无一利。 门外进来一名金家家将,走上高台附耳对金泰衍说了几句,连近在咫尺的花魁和鸨娘都没能听到一个字。 金泰衍听后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一个六品的中郎将,纵使是平叛大军又如何?在这凉州七郡,就算是过江龙也得给我缩成蚯蚓!” 家将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旁边看似无意,其实全神贯注想要听得只言片语的鸨娘。又凑耳道:“这中郎将是骠骑将军麾下最精锐的骑都尉将首,而且据说姓云。” 目中无人,心中更是无人的金泰衍瞳孔骤然放大,看向这家将的眼神也冰冷了几分,他轻语道:“可靠么?” 家将点头道:“消息绝对可靠。” 金泰衍拨动弓弦的力度不由加重,发出嗡嗡的弦鸣之声。 若是凉州本地将校,杀了也就杀了,事后赔些细软金银,或是给其家中男子入个官品也就算是翻页了。是平叛大军的六品中郎将棘手是棘手些,可在凉州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家面前,也无何难。 只是这单单一个姓氏,却让这位行事素来狠辣决然的金家嫡三子内心陷入天人交战。 屋内侯霖将喉口的腥甜吐出来后气畅了些,看着血如溪流涓涓不断的伤口,连个惊恐的表情都无力做出。 他望向荣孟起,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瞧你这乌鸦嘴……” 郑霄云见侯霖能开口说话,赶忙俯下身问道:“好些没?” “现在还行,等等就说不定了。” 侯霖说完这句话就觉得头脑发涨,目晕的厉害,看着面前的郑霄云晃出三四道模糊身影,知道自己失血太多,索性闭上双眼调匀呼吸吐纳。 荣孟起透过薄如蝉翼的纱窗盯着高台上的几道身影淡淡道:“他旧伤未愈,耽搁不了多久,从城外行营赶到这里快些用不到一炷香,只是不知金家在这平沙城内经营如何,要是城门行禁的士卒被其收买,恐怕今日确实凶多吉少。” 平沙城东直门。 相比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来说,守城门可是一份好活,不少家中能和上面官吏攀上亲戚的人家都会为自家晚辈左求右央讨来这么一份营生。 虽然站在烈日之下顶着几十斤的铁甲,拿着近乎一丈长的仪戈也是份熬人心神体魄的苦力活,可每个守城士卒都是卯足了劲盯紧了过往行人。 他们俸禄不高,一个月满打满算下来也就十两银子,当下更是多事之秋,常常发上四五两碎银子外都是拿些等价的粮食酒肉抵换,可没听说哪个缺心眼的就此罢手不干了。 这十两银子放在莺街里面别说耍个通宵,在类似清香楼这等上了档次的牌坊里面喝壶花酒也就没什么余存。可对于他们而言这可有可无的俸禄只是添头罢了,真正的赚钱手段是这每日在城门刮下的油水。平沙城里大小商行百来家,每天去往西域的车队少说也有百辆,虽说大多都是他们不敢拦的主,可一来二去混个脸熟,发大财的商队掌事进出城门时也会笑脸过来甩上鼓鼓的一包钱囊,他们吃肉不忘别人喝汤,也难怪被这些守城士卒说是善人。 慢慢摸清其中门道的守城士卒心里自有一本经,譬如锦衣骑马的不能拦,车队前有字旗号的不能拦等等诸如此类。可那些进城摆弄山货的小民和一些看上去家境殷实的小富人家多少能刮出些油水,虽然最多也不过十几贯铜板,起码能在城门前的茶肆里喝上一壶热茶不是嘛! 正坐在茶肆里粗木长凳上的执勤校尉一脚蹬在长凳上,摇着脑袋唱着小曲想起几天前在一破败窑子里遇到的尖子货。 今天天气不如前几日火辣,可已经懒散惯的他自然不会恪守尽职在毫无遮掩的城门吊桥前。正在想着心中美事的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马蹄踏地传来的轰鸣雷响,吐出嘴里的茶渣转过头看见不下百人的骑队没打任何旗号,像是要去救火一般骤至。 平沙城的治安无需多说,这可是如今一州命门所在,方圆百里都难找到一个贼寇。这校尉眯起眼睛,打量这伙骑卒。 见后面烟尘翻滚不断,少说也有千余人后这校尉才从板凳上站起身来。 再瞧这队骑卒临近城门口不但没有放缓速度,反而当头的几骑驱散路上行人直冲城门而去时,这校尉连站都站不住,慌张往城门口跑去。 等离近了在瞅,这校尉倒吸一口凉气。他娘的这伙骑卒身上的盔甲可是那重骑才能配置的扎甲!也算见多识广的他脑子里快速飞转,想了半天也只听说在西陲边军里有这么一支骑卒。 他壮着胆子在吊桥前扯着嗓子吼道:“来者是哪支军伍?” 当头的几骑手里挥舞马鞭,不知听没听见反正没有回应,看架势这是要硬闯城门! “胆敢擅自闯城者立斩无赦!” 校尉刚喊完,最前头的那骑就已经到了他面前,连句招呼都不打那马蹄就高高抬起往他脸上踏来。 校尉惊出一声冷汗,性命攸关之际也顾及不了颜面,他大喊一声“关城门!”随后往旁边的护城河里一跃,扑腾出大片水花。 得令后的持戈甲士赶忙去拉起千斤重闸,手刚搭上闸口就觉得身后一阵冷风扑过,一根铁矛就钉在了他脑门后面,吓的他双腿一颤,瘫倒在地上。 百骑无阻冲进东直门。 与此同时,神情飘忽不定的金泰衍咬破嘴唇还浑然无觉,厉声道:“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章:风波不断 上 从护城沟壑里爬出来的执勤校尉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 就连那些富贵如人间仙葩的商贾见他时都是笑脸以对,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满脸恼火的他抽出长剑,旁边全都懵住的甲士跑过来想要问他该怎么办,可见他随时可能要喷涌而出的怒火,都不敢触这个霉头。 “你们几个,马上去郡守府禀告此事!” 几个甲士领命而去,校尉话音刚落,从城外道路上又奔来数百骑卒,这个校尉怔住,心里想着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严虎带着百余轻骑和那已经不成五百编制的陌刀营亦是无话,眼中只有有些淡散的狼烟方向。 已经拿不定主意的校尉还是堵在了吊桥前,十几号持戈甲士如临大敌,这一备战姿态吓的周围行商路人都逃遁的远远的张望,纷纷猜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严虎见到骑都尉的骑卒已经尽数冲入城中,心里更是焦急,见到吊桥前的十几号持戈甲士横戈拦路,怒骂一声道:“滚开!” 见来者理直气壮,校尉彻底是服软,但怕事后惹来牵连,还是斗胆咧开个笑容道:“可有官牒行书?” “有你娘个匹!老子就有手中的铁矛,你要不要!” 严虎一马当先,手上分寸把握刚好,以矛做棍向这个校尉扫去。 这些平日靠着搜刮油水和商队打赏的城门甲士不光看人的眼力劲不差,见到这一来两拨的冲城骑卒身上甲胄俱是官军,象征性的拦一拦也就罢了,犯不着为了这点银两搭上了性命,见到冲锋的骑卒脚力丝毫不减,本就无视死如归气魄的他们纷纷学那校尉一丢长戈往护城河里面跃下。 校尉面如死灰,连声骂娘都无力喊出了。 百骑进城,已经被冲散的城中行客嘴里骂声不绝,噪噪不断,见到又有官军冲入城中,连忙闭上嘴往道路两旁避散。 二度从护城河里爬出来的校尉瘫倒在旁边的草地上,这时他才看到城中扬起的黑色狼烟。 他猛然坐起,嘴里念叨道:“还真出什么事情了?” 清香楼内。 金泰衍杀心既起,就如覆水难收。门口的金府管家急忙走上来对他道:“刚刚得到消息,东直门那有千骑冲城,已经进来了,不过看其装束,都是重骑才能穿戴的扎甲。” 金泰衍嗯了一声,心里惊骇。 若说云家是蜇地不出的金鳞蛟,那金家便是凉州地界上翻云覆雨的五爪龙,想要让这城外的援军进不来有何难?只不过特意放进来好痛打落水狗。到时候在栽赃个匪寇冒充官军,触犯朝廷法令,冲撞城中守卫的罪名。 到时候那姓荣的和姓侯的死无对证,死都是白死,谁还敢为其鸣冤?即便是骠骑将军知道此时也断然不会有半句怨言。 横插进来的云姓中郎将搅乱了他的如意算盘,如果真是那座墨香满门府邸里出来的子弟,他岂能讨得了半点好? 那个杀字说出来,就是赌云家绝没有个子弟不走仕途而是走世家最不屑的从军之路! 难道天底下姓刘的便是皇亲国戚? 金泰衍对着管家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门口的十几名家将拔出长剑冲入楼中。 从没见过血溅如花的鸨娘低呼一声,连旁边视为摇钱树的当家花魁都不去管,百斤身躯踩着楼梯就往下跑。楼上的云向鸢看到后转头向黄楚邙道:“石子和银锭差不多吧?” 黄楚邙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还没参悟其中意思就见云向鸢甩来钱囊,一袋银光闪烁,一袋金光熠熠。 黄楚邙嘟着嘴道:“将军,这他娘的也太奢侈了吧。” 十几名金家家将已经踩着柔软地毯铺盖的楼梯奔来,云向鸢咬牙道:“他娘的命都没了你还想这么多?如果能活着出去老子给你双份!你不是垂涎老六那匹青骓好久了么?一并给你!” 一旁捂着侯霖伤口不让他流血过多的老六情急之下喊道:“将军,你这可就不厚道了!” “少磨磨唧唧!” 黄楚邙心如刀割,扒出银锭钱囊,手里掂量两下,两眼绽放出异样神采。就连荣孟起见状都是一挑眉头,明显觉得这个路上一直都挠裤裆的家伙像是变了一个人。 黄楚邙露出玩味笑意,手里把玩着银锭,两指在银锭的棱角上不断摩挲。他走出屋子,看见走廊内一前胸甲胄上刻有貔貅的精壮汉子手里提着长剑跑来。 黄楚邙大拇指摁在银锭上,三指并弹,银锭脱手而出。金府家将见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不持任何兵器,只攥着一块银子,心里觉得好笑。 难道他还想用这一块银锭收买自己不成?若说恳求他出剑时利索快些他还觉得少了呢。 银锭如流光弹射飞出,正中家将脑门,这一块成年男子用手掂量都觉得颇是沉重的银锭砸在他额头之上。一声惨叫后他手中长剑脱手落地,随之掉到地上的还有一块沾血的银锭。 身后几个家将面面相觑,随后挥舞剑刃掩面奔来。 清香楼二楼都是雅间包房,装修的格调清雅,这过廊挤挤还能两人并过,可这几个身上穿戴兽纹甲胄的家将只能一个一个来。 黄楚邙见状嘴里发出一声不屑至极的‘切’,又掏出一块银锭握在手中,看到离他不过十步之遥,正用手臂挡着面首冲来的家将贱笑一声。 手中银锭飞出,正打在他膝盖之上。 看到这家将摔了个狗吃屎滑倒在他跟前后挣扎着想要爬起,黄楚邙提起那袋金条钱囊狠狠的朝他脸上砸去。起先这家将还能遮挡几下,可随着黄楚邙力度越来越狠,速度越来越快,除了发出悲唔的叫喊什么也做不到。 黄楚邙喘着粗气,满脸是血的抬起头自言自语道:“算你小子运气好,要不是没这烦人的摆胯,老子就让你断子绝孙了!” 剩下的几名家将汗毛倒立,没一个在敢向前一步,只觉得面前这人手段实在太过阴损毒辣。 黄楚邙从金条钱囊里抽出来一条,将上面的血迹擦掉,做贼一般心虚的往后面瞅上一眼,然后嘿嘿一笑揣进了自己兜里。 看着止步不前的几个金府家将,他两指夹出一块银锭,一脚踩在已经只出气不进气的汉子脸上,另一只手冲着他们伸出一指勾手道:”再来?“ 楼外街巷里人满为患,得知清香楼这里又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少爷公子正在斗狠,闻风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对这些百姓而言一日三餐是粗茶淡饭无所谓,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辛苦操劳也没什么,可如果有热闹不让看,就会叫官府老爷和那些平日来趾高气昂的富家子弟知道什么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虽然被金家家将拦在楼外,可人群确实越聚越多。至于清香楼对门的那座酒楼更是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乐的酒楼老板笑的合不拢嘴,心里暗暗盼望最好每天都有这些争气好面的公子爷打闹。 不光游玩的行客被惊动,就连附近几座青楼里的姑娘们也各个花枝招展的摆弄柳腰如群蝶采花叽叽喳喳,猜测是清香楼里的哪个姑娘又成了祸水源头。 正在猜测间,一行气焰跋扈的行伍几乎是飞过这数道莺街,在路上的行人纷纷慌不择路避让出一条宽敞道路来。 当头的骑都尉大胡子嗓音浑厚,看到狼烟之下的清香楼牌匾和将清香楼围住的几十号甲士,冲着楼内大喊道:”将军无恙否?” 金泰衍听后狞笑不止,从腰间取下半块碧色玉佩对金府管家道:“速去城外行营调集甲士前来,我倒要看看,在这平沙城内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六品中郎将能兴多大风浪?” 自幼便在金家府邸做事的管家面露疑虑,见到自家公子有些钻牛角尖,小声提醒道:“要不要去给几位掌事说一声?毕竟此事非同小可,要是闹的在大到时候收场就不易了。” 金泰衍冷眼如刀,管家身躯一颤,不再说话。 金泰衍看着旁边还在愣神的清香楼花魁,伸出一只手抬起她下巴道:“走,小美人,和本公子到外面看看去。” 青黛心中苦涩无比,表面上只能赔上一个欠笑姿容。青楼女子身不由己就是如此,欢笑之后谁知藏了多少烦闷心事。 一双阔水长清的媚眼看了一眼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的二楼,只得被金泰衍搂住纤细腰肢走出清香楼外。 千骑踏地,声如雷鸣。 这架势可就不是几个富家公子爷招呼自己爪牙仆从上去像猎狗撕咬叫骂那般小打小闹了。人群中混迹着不少明眼人都瞧出这伙骑卒身上那非重骑不可穿戴的扎甲。就算是普通的升斗小民见到那掷矛矛簇上反光的明亮也能猜出几分来。 金泰衍一手挽弓,一手搂住最近风头大盛的清香楼花魁慢步走出来道:“你们是活腻歪了?这平沙城也敢闯?” 打头的大胡子一言不发,从背后矛袋中掏出一根称手的掷矛沉声下令道:“举矛!” 将整条街道都堵住的数千骑都尉齐齐取出掷矛,瞄准面前那些已经面露惧色的甲士。 金泰衍也被面前骑卒杀伐凌厉的气势所慑,略微诧异后森森冷冷道:“尔等安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章:风波不断 中 剑拔弓张。 就连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大气不敢出一声,这如凉州暴雨说来就来一般的骑卒身上散发的铁血气焰让人心颤。和城中那些看似铠甲光鲜孔武有力的甲士截然不同。大胡子手里握着掷矛,又冲着清香楼内喊道:“将军!” 楼中出来一道身影,满面鲜血,朝着大胡子挥手道:“后面呢!” 金泰衍手从花魁青黛的腰肢上离去,眼神更为可怖,像是要将楼中几人生吃活剥,他隐忍不发,杀意浓厚。 云向鸢吐了口口水,从清香楼里踱步而出,一副笑意盈然,只是看向金泰衍的目光总有那么意味深长的意思。 他走到金泰衍身边,往堵住整条街巷的骑卒那里一招手,大胡子心有灵犀的喏了一声,快速将身后的副甲和一旁的佩剑扔了过去。 云向鸢接剑且披甲,就如金泰衍毒蛇吐信的阴冷目光看他一样,他相视的眸子更如寒冬腊月的冰霜,就像在沙场上看待那些死人一般。 附近的金府家将休说上前为自家公子助威,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目光一直在扫着对他们虎视眈眈的骑卒,盯着他们手上在日光下泛着冰冷色泽的掷矛。 老六和郑霄云搀扶着侯霖走出楼来,引来百双目光。荣孟起负手从容,黄楚邙在轻描淡写搞定那些绣花枕头般的金府家将后便是看热闹的闲适表情。 “你很嚣张?” 云向鸢个头挺拔,手里攥着掷矛贴到金泰衍的面前,两人鼻尖几乎都碰撞在一起。金泰衍身后的管家眯起一双狐狸般的眼睛,两只手上青筋爆出。旁边可谓最无辜的绝色花魁面无表情,可一双藏在水袖里面不停搓-捏的双手却暴露出她内心恐慌。这可不是寻常提鸟遛狗的富家公子斗气,在场的几位要有一个受到什么伤害,不说清香楼如何,她必惨遭牵连。 金泰衍抿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怒火喷涌出来,管家刚已经差人拿形同虎符的半块玉佩前往城外行营调集天水郡兵,只要人到之后,他不论事后会有如何惩戒都必将眼前几个大患当街铲除! 在他设计杀了自己二哥之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成大事者不光要有老谋城府,更要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 黄楚邙见到现场又僵持住,抽出还算干净的左手偷偷摸着自己刚才私藏的金条,煽风点火叫嚣道:“你小子不是很嚣张么!娘的,要不是老子盖世武艺,今日还真要栽到这青楼窑子里了!” 金泰衍余光瞥了一眼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记住了他的面孔。黄楚邙无知更无觉,似乎觉得众目睽睽下把一个看派头和气态都是不俗的世家公子从言语上蹂躏是件涨面霸气的事,更加肆无忌惮道:“你小子瞪谁瞪呢!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估计后面还紧着呢吧,爷我虽然不好这口,可瞅你这唇红齿白跟个娘们一样倒也能为你破次例,有什么不服的咱们上楼较量?” 金泰衍浑身打颤,他何曾受过这般欺辱? “我杀了你!” 他双目通红,手中粼江弓举起,两指从背后抽出一根和射杀侯霖一样的红羽短矢,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黄楚邙见自己把他给惹火后吐了吐舌头又跑进了清香楼内,过了一阵才探出个脑袋张望。 云向鸢笑意不减,见到金泰衍手中弓弦拉开抬手便是一矛抽在他卖相极好的脸颊上。这一扫棍力度让可一气掷双矛的云向鸢抽出,金家三公子当即就吃痛呻吟一声往后退去,随着矛杆飞出的还有两颗鲜血淋漓的牙齿。 周围传来惊呼,金泰衍在这平沙城里也算家喻户晓,堂堂金家三公子,又有一副俊逸面庞,想认不出来都难。谁都没想到那个年轻将军真敢当众动手。 “刚才挽弓的时候不是挺得意的么?” 金泰衍嘴角顺着他手指缝往下淌血,一双通红如恶兽的眸子死死的咬住云向鸢,后面的管家双拳举起又落下,上前好言劝慰道:“公子在忍忍!” 平沙城北。 一座与附近红瓦靑檐堂皇到极致府邸不同的宅院算得上独树一帜。这座不光在凉州内享有盛名的府园黑墙黑瓦,看上去朴素无华,可任凭周围那些财大气粗的富绅如何霸道,如何拿钱去砸人,如何出行讲究排场,可路过这座府园时都是轻声轻步,不敢有丝毫不敬。 有着天水凤羽之称的云府对面,白玉汉石铸成的雄狮踏珠雕塑左右各立一座。正门口挂着一块朱色的金边府匾。这可是不论如何富可敌国都不敢挂上的王府牌匾。偌大的平沙城里能正大光明的也只有这么一座。 亭安王贤明在外,入天水郡多年从未传出有什么让旁人厌恶的行径,就算是一些别有用心之徒诳出什么其言可畏的诛心言语也都难有立言根据。这位王爷的名号真的是清水一般,连半点沙浊都参杂不进去。 名士好名远胜于惜命,如果被人说是和那些尘世贵门扯上关系简直比骂他猪狗还要难受,良禽爱羽自然远离污秽,名士好名也就理所应当的有意避开那些人间富贵。 与一般的商贾扯上关系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王家。可平沙城内外无数清流出入亭安王府却少有人嚼过舌头,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今日亭安王宴请众多名士至府邸作客,平沙城里稍有些名声的士子一下便泾渭分明,一部分避之不及,想尽办法婉拒。另一部分则是钻破了头也要求得一份请柬而来。可一听说王府内那位号称平沙城内琴画双绝的的扶摇姑娘将会露面,再清高的士子也就没了那份不近烟火的清高劲。 王府花园内,近百弹冠高歌的士子分坐两旁,人人颂雅,句句为诗。不时会有妙语连珠从一个个摇扇纶巾或是持蒿披氅的高士嘴中说出,博得众人会心一笑。 亭安王一身白衣飘然,斜坐在主席之上,手里端着一杯玉制酒樽逍遥如红尘谪仙。 底下一名散须的年轻士子脸泛桃色,看样子已经是有些醉意,随着宴席中间那脸被青纱蒙住的女子手中绝伦琴音用象牙筷子敲打青瓷碗器附和吟诗道:“对酒披襟形独放,凭风落帽笑谁加。王府朱门独我醉,一板一拍彻平沙!” 亭安王大叫一声好,让这年轻士子醉意更浓,场上气氛彩烈,唯独末座上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黑衣一言不发,静默如石塑。 众人见亭安王叫好,纷纷附和,一个个巴掌拍的响亮。侍立在旁的诗童看到宴席有半数以上的人都为其鼓掌,便在一旁的屏风上将这士子的诗词摘抄在上。 泼墨完毕,诗童撇了一眼末座的黑衣,只觉得奇怪,屏风上面已经有诗十八首,其中两首连他都觉得玄妙有趣,当的是当世佳作,特别是其中一句‘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既是朗朗上口,更是应景,让自家王爷都一脸受宠若惊样走到吟出这句诗词的白发大儒面前深深一躬。可这黑衣还是不为所动。 想到这,诗童傲然扬起下巴,心里觉得此人孤僻不说,还太过目中无人,对王爷邀请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士子有些不满。 似乎感觉有人在看他,末座无人问津的黑衣撇过头,见到稚气的诗童仰起下巴睥睨自己,他举起酒樽,遥敬一杯。 诗童不屑的撇过头,可心里的不满倒是消退了不少。 亭安王察觉到这一幕放下酒樽,带着醉酒醺意指向黑衣道:“你不来上一首么?” 众人目光随着他这一指纷纷望去。被几十双眼睛盯住的黑衣浑然不怯场,也不拒绝,而是站起身来略微思索片刻。 他不像那些踱着鹤步言语卑敬神情桀骜的士子一般作态,而是张口便道:“鸡叫一声噘一噘。” 他一出声,连亭安王都是一愣,那些自诩酒中仙诗中圣的大儒高士更是摇头,觉得粗鄙低俗不堪入耳。 黑衣继续道:“鸡叫二声噘二噘。” 那个诗童噗的一下笑出声,而其余人也都掩面饮酒,不去搭理,好让他明白知难而退。 黑衣刚要开口继续,就见从王府门前一个仆从小碎步走到亭安王面前躬身对他附耳几句,然后王爷就抬起头,恰好看到城南方向已经明淡如雾的狼烟。 亭安王笑道:“城南那青楼丛里出了点事,诸位可想与我一同去凑个热闹?” 诸人都是行礼道:“悉听尊便!”随后便跟着王爷一同往城南而去,只留下还未作完诗的黑衣和压住琴弦的青纱女子。 诗童见黑衣还站在原地,就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后也跟着众人跑了出去。 黑衣面无表情,走到屏风下,拿起一旁的笔敛袖挥毫写道: 三声唤出扶桑日,扫败残星与晓月! 笔锋勾勒两笔便成,他回过头,见到那抚琴女子取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出水芙蓉般的精致面容再冲他莞尔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章:风波不断 下 金泰衍怒极反笑,只是缺了两颗牙齿咧开嘴后格外滑稽,可谁敢笑出声? 金府家将见主子受辱,各个应闷发声,凉州男儿血性犹烈,更何况是被重金豢养的狼犬之辈。虽然将整条街巷围住的骑都尉手中掷矛瞄向他们,可只要金泰衍敢暴起动手,那对于他们而言养士千日赴死一时就绝非表面的客套说辞。 金泰衍几次想要抽出身后管家的佩剑,都被他生生的抑制住,看似已经毫无章法只有满腔怒火的他其实心里比谁都要空明。权衡利弊得失之下,知道此时动手对他而言绝占不上半点便宜,但城外天水郡兵一旦到场,那面前正冲他发笑的那个云姓中郎将可就不只是被打掉两颗牙齿这么简单了! 两边楼坊勾栏上围满了人群,一片鸦雀无声,云向鸢正准备上脚之时突然从旁边楼杆上传来一声女子的清笑。 “今日真是好生热闹,青黛妹妹当得起祸水二字,竟然能让金家公子爷为你出头,只是这不知来路的军爷当真不晓金家名号?” 云向鸢倒持掷矛,神情闲逸的抬起头,见到一长裙罗衫的女子正在打量着自己。荣孟起见到这女子后心生疑问,怎么连烟雨阁的凰女都来凑这个旁人避之不及的热闹? 烟雨阁三位凰女之一的颜宾秀目粉靥,和妖媚如狐的青黛截然不同。她身材高挑,笑容如江南六月夏雨流苏,不像青楼女子,更似一位深居闺中的小家碧玉。 金泰衍见到这个相好后不知是觉得此时太过丢脸还是性情薄凉,连声招呼也不打,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之前他在烟雨阁的望月楼中和两名凰女滚锦裘,就是这位牵的线。 褪去罩衣逢迎承泽时是柔情万种,如今在楼杆之上更是别样风情,她只是一笑一语便让现场随时可能大打出手的气氛无形中化解淡去几分。 云向鸢懒散的活动活动四肢,仰头开口道:“怎么?你们烟雨阁想要当这出头鸟?今日这小子老子教训定了!如果不服尽管来,刚好等等再把烟雨阁给拆了!” 一片哗然,人群中不少士子都蹙起眉头,觉得这将军太过放肆。真当金家的名声是吹出来的?真当这平沙城里没有卧虎藏龙? 颜宾轻咬粉唇,烟雨阁与金家虽然说不上荣辱与共,可毕竟想要向城北开门做生意绕不开金家这颗参天大树,关键时候帮上一把比日后美言千百句都要管用。她心想这容貌不俗的年轻将军不会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名贯凉州的金家都不知? 云向鸢看到金泰衍冲着自己捂嘴冷笑,上前又蹬上一脚,在他那身价格不菲的华服上面留下清晰的一个大脚印。 金泰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下连他身后管家都看不下去,怒喝一声一拳生风朝云向鸢砸来。 云向鸢撇了撇嘴,手中掷矛顶在胸前,看到这一拳罡猛生风,也不去硬撼。仗着手中掷矛长度将管家逼退。 旁边几个家将上前想要助阵,大胡子手中掷矛一抖,啸风而出,将云向鸢身后那个刚拔出佩剑的家将连甲带人刺透,一声闷哼后倒在了地上,血从胸口涌出,很快就形成了一大片血泊。 众皆骇然,不少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围观百姓都是心神一颤,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去,脸上早就惨白一片。 剩下的家将再也忍不住,纷纷抽出佩剑冲向云向鸢,不等那个手还保持掷矛姿势的大胡子下令,骑卒群里就有十几根掷矛投出,骑都尉既然号称十万平叛大军骑军战力之最,十万将士精锐翘楚。自然有独到之处,这掷矛的武艺是入骑都尉的衡量标准之一,不夸大其辞说各个都能百步穿杨,但这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即便他们闭着眼睛都能精准的命中目标。 每一矛都正中一名金府家将,眨眼之间又是十几条人命殒落。 被掷矛硬逼退后且收拳的金府管家发须倒立,驻颜有术的白嫩面容因生气而潮红,看到几个平日来对他礼遇有加的年轻家将倒在身旁,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肚腹直冲脑门,像是要冲翻开他的天灵盖一般! 他收拳在胸前回旋半周后单是握拳的张力就发出阵阵筋骨曲折的咯咯声,以浑厚内气来养外家拳法的他双腿摆出个马步幅度,呼气声如黄沙风鸣,左手推掌,右手握拳,一气贯通而出,直砸云向鸢的面首。 几入死士营不死的云向鸢在马上能和秦舞阳过上数招,拳脚近身搏斗的功夫也差不到哪去。他身形纹丝未动,本想着少杀一人是一人,可见这老头不依不饶,心中杀机乍现。手中掷矛被他一腿踢正,手臂如掷矛笔直,顺势而出。 金府管家的武艺多是和底下这帮家将切磋时渐渐精进,比起一招一式都以杀人为目的的云向鸢胜在华丽花哨,输在制敌取胜。 云向鸢杀机浮现,没有半点犹豫一矛直插入管家心口,而他侧脸也被拳风刮出一道红印。 云向鸢一矛刺中后弹跳起身,一记鞭腿将面前白须成红髯的管家踢倒在地,这位对金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两只手握着胸前掷矛,缓缓闭上双眼。杀完人之后的云向鸢无动于衷,只是轻轻抚摸自己被拳风刮伤的脸颊,自语道:“真疼。” 金泰衍衣衫凌乱,束冠倾斜,他活了二十多年,何曾受过今日耻辱?在抬头时,两眼竟是几乎要爆出眼眶了。 街巷的骑都尉一阵骚动,严虎带着数百轻骑和陌刀营气喘吁吁的穿过骑卒阵型,顾不得多喘息一口,见到清香楼底下的荣孟起几人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末将来迟!” 严虎抬头,见到侯霖艰难的睁开双眼冲着自己一笑,而肩肋上插着一根箭矢,整个前身都被血水打湿,在张望一下周围,心里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郑霄云蹙眉道:“侯都尉的伤势不能在拖了!” 荣孟头瞧了一眼被云向鸢折辱到几乎发癫的金泰衍,上前替过老六扶住侯霖道:“必须赶快去医治止血。” 金泰衍声音沙哑,从身旁中矛而死的家将挎间拔出一把佩剑,如厉鬼索命般嘶声道:“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不知死活!” 云向鸢上前将管家胸上的掷矛拔出,连带着溅出一溜血花,他从容走向金泰衍,后者双腿打摆,一双通红血眸里面看不见堵满街巷的骑卒,看不见台阶上的荣孟起和侯霖,只有面前这一人。 金家不同于只做学问的云家,男子从小便以强身健体为由习武,金泰衍更是一身好武艺,只是如今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更兼对上了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云向鸢,休说两人龙争虎斗一番,落在围观人眼中不贱说是自取其辱,却也是单方面蹂躏。 金泰衍双手握住剑柄,用力挥舞劈砍,被云向鸢轻易的侧过身姿闪过,在提气之时那把掷矛就已经横到了他的肚腹处,如雷霆一击将他打的从嘴巴里喷出一口血沫。 酒肆之上的烟雨阁凰女颜宾樱唇启齿对旁边的烟雨阁掌事小声道:“这不知来路的将种真敢杀死金泰衍?虽说金家不同往日,可虎死余威在,更何况是并无颓态的豪阀,就算这将种背后有人撑腰,可在这凉州地界上金家一言比起天子圣诏也不诩多让了。” 之前和金府管家谈笑风生的烟雨阁掌事连看都不看那个前一刻还被自己尊称吾兄的倒地尸体,听到自家头牌大不敬的话后展眉一笑道:“小姐这话说的在理,不过老朽刚刚得知这将种来历也不小,是入凉平叛的中原兵马中最被器重的那一支,传言这人敢在骠骑将军的营帐内撒泼打滚,也不知是真是假。” 颜宾轻抚侧脸流鬓,两支玉指夹住一缕青丝放在嘴角一吹,让旁边不少偷偷打量她的男子俱是心神荡漾。 她视而不见,望着楼下在手中转动掷矛不停拳打脚踢金泰衍的口中将种道:“中原林家在强盛,手也伸不到咱这块穷乡僻壤吧,再者就算是骠骑将军的爱将,也没必要为了一人和金家撕破脸面,这些官老爷最擅斤斤计较,就连到床榻之上挺不起那玩意也要多占几下奴家的便宜,小肚鸡肠的很呢!” 颜宾口吐芳兰,旁边的掌事只是微笑,心里却觉得这位凰女头发长见识短。 云向鸢看到已经瘫软在地上再无半点风度的金泰衍,举起手中掷矛,准备结果了这人性命。侯霖已经被郑霄云和荣孟起搀扶上马,前有严虎率轻骑开道,后有三百陌刀手随行,其余的金府家将只能看着自家公子被那个年轻将军蹂躏的不成样子,连脚步都不敢抬起一下。 金泰衍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手中佩剑早已脱落,他睁开一双青紫淤血的眼睛,冥顽不化道:“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杀了你!” 云向鸢不语,掷矛抬起,就连颜宾都觉得这位金家三公子今日注定命丧于此了,她开口道:“我们回吧,估计明日会有一场席卷全场的轩然大波,早点回去歇息明日才好继续看热闹。” 她略微扫了一下周围,却发现不光是附近几座青楼的掌事花魁都到了现场,就连几位鲜有人知的青楼幕后掌柜都伫立在人群中。 她转身后脚步一顿,听到那满满一街气焰跋扈的骑卒一阵骚动。她心神一怔,果然金家不会看着器重的嫡系子弟就这么当街横死。 金泰衍见到从骑卒群里穿身而过的几袭长袍,振奋起余力跑到跟前大喊道:“二叔救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章:归乡捧旧茶 上 两旁林立的高楼花坊上无数持有强弓劲弩的甲士占据各个视野开阔的地形,手中弓弦皆开,瞄准底下整整一条街巷的骑都尉骑卒。原先看热闹的众人都被挤下去,畏惧金家权势即便心有不服也难口说不平。 金煜一身灰白绸丝,从两旁骑卒中间踏步而出,在冰冷目光注视中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高昂头颅,从容自在。他看到被视为日后家族栋梁的金泰衍几近癫狂,心里唉叹一声,觉得他心智还是太过稚嫩,难堪重用。 他早已得到风声,一直在街巷外踱步,倒不是为了看这位侄儿出丑,只是想让他多过磨难,不论肉身还是精神,摧残几下磨练磨练精气骨,再如苦行僧一般度日的他而言是无上殊荣。 云向鸢眼尖,知道自己底下这帮小兔崽子绝对不会在此时放人出来,略微一抬头,就看到楼顶瓦屋上的弓弩手,手中掷矛复起又落,眉宇低沉,知道真正棘手的来了。 他没有去管连跪地都身躯摇晃的金泰衍,而是看着一身灰衣木簪的金煜道:“大汉法规不禁弓箭,是为了让百姓习熟君子六艺,可这铁弩却是国之重器,非军伍之士不可持之,违者、” 云向鸢转动手中掷矛,冷声犀利道:“立斩不赦!” 金煜摇摇头,对这个辱金泰衍更视金家为草芥的六品中郎将倒没说有多仇视,几十年心如止水的他早就过了官场上常说的养气一阶,所谓上善若水视尘勿俗才是他当下的心境。听到云向鸢先发述害之言淡淡应道:“我族为凉州世家典范,遭天灾人祸所误,背井离乡,连历代家中贤人尸骨都被挖坟鞭戮,举族上下悔声满门。刺史大人怜我族于凉州政令有功,特许可建军伍,设家将。既然这位将军熟知大汉军令,那么在下斗胆反问一句纵容军士当街践踏,私杀良民又当何罪?” 云向鸢听后哈哈大笑用矛指着他道:“既然知道本将军有军职在身,那见我又该如何?” 金煜不慌不忙道:“草民广文十五年间进士,有功名在身,于法于理除了见到王公贵卿外,就算是刺史大人也不能叫我下跪。” 金煜一人从千骑之中穿身而过,面对气焰跋扈的将军不亢不卑,据理而论,当的是凉州士子楷模,更是让周围人心服口服,至于那些听来或看到的金家子弟所犯恶行,也就成了无关紧要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了。 云向鸢哑口无言,依他的性子早就懒的在和这种儒生徒费口舌,要么当街飙脏,要么就真刀真-枪干上一架,可看到身如青松傲立,直视他而无畏的金煜后,含在嘴里的几句骂娘脏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在心里骂道又他娘的被读书人牵着鼻子走了。 荣孟起不知何时走到云向鸢身后,也不瞧一旁还跪在地上的金泰衍,看到这位贤名圣行在外的凉州大儒后开口道:“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既然先生怪罪云将军当街行凶,擅杀良民,那么不知你侄儿挽在手上的弓箭可看到了?云将军为平叛大营骑都尉中郎将,身受总督凉州平叛骠骑将军重令,为还七郡一个清明太平而来。可你侄儿仗着家世显赫,无理射杀无罪之人,又该如何论处?” 头脑发涨的金泰衍听到荣孟起的责问后,连忙丢下缠在手臂上的粼江弓,这一画蛇添足的举动不光金煜微眯双眼,就连两旁围观百姓都觉得颇为可笑。这不更坐实自己的罪名么? 郑霄云牵住载着侯霖的马匹缰绳,正要离去,金煜伸手,往前踏上一步被云向鸢拦住,他低沉用不可抗拒的语气道:“且慢!” 金煜身为金家府主的胞弟,掌管家法家规,就连金泰衍这种堪称冷血无情的公子爷见到他时都唯唯诺诺低头不敢放肆,早已养就一身定纷止争的气度,郑霄云不由的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云向鸢手中掷矛有意无意在金煜胸前比划,带着威胁口吻道:“老先生,有话咱们说就行了,我这兄弟可耽误不了,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本将军今日就不兴儒家那套,改用我从军营里学到的兵家那套了。” 金煜不让半步,仍由那根沾血掷矛在自己前胸晃悠,慷慨陈词道:“我绝无刻意拖延之心,只是既然旁边这位公子要以理相争,那在下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凉州别驾王阐又有何罪,被这年轻狂妄之徒所杀!” 金煜声音浑厚,整条街巷的人都能听到,纷纷把目光转向一直被忽略的罪魁祸首身上。只是侯霖已经半昏半醒,迷迷糊糊听到后也无动静。 连金泰衍也是此时才知道这件事,他回过头,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被他父亲认为是金家外姓门生之首的王阐也死在这人手上了? 金煜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铿锵有力,连荣孟起一时都张开嘴巴无力反驳,其中究竟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 颜宾看向马背上躺着的身影,心里被震撼的无可复加。一州别驾可非无权闲职,这光看容貌不过是个俊秀书生的年轻人怎能杀死王阐?他又怎敢拔剑? 金煜左手后负,右手将拦在身前的云向鸢伸臂截开,走向侯霖。 “一州别驾乃国之重臣,就算是犯下谋逆之外的大罪,也得由凉州监御史上奏朝廷由天子发落,大汉法规森严,千年传祚,何时要一个小小的七品都尉越疱代俎。” 金煜负手而行,长袖翩翩,居正道而临有罪。即便云向鸢在无赖,也没办法伸出手二度拦截住他了。要是金煜只是为了给这个不争气的侄儿出口恶气,就算两边弓弩手开弦拔括又如何?三千重骑那是从尸山血海里面用铁蹄踏出来的!不论是云向鸢还是远在陇右郡的骠骑大将军都坚信天水郡内绝无能与之争锋的营号!真要一触战火,到时候大不了屠他个平沙城血流成河! 但金煜正义凛然,侯霖理亏在先。云向鸢可以不顾自己的声名前程去成全一个义字,但这帮为朝廷,为大汉流血征战多年的弟兄将士事后又该如何自处? 难不成都挂上形同谋逆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遭天下人的唾沫厌弃么? 云向鸢攥着掷矛的手握拳,整只手臂都在发抖。 “王阐早年投我金家门前求学,我念他在雪夜之中跪坐一夜,破例收他为弟子,名为师徒,情同父子。” 金煜大步而迈,躲在清香楼里探头探脑的黄楚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他三进郡试不过,次次名落孙山。灰心丧气之时也有过轻身念头,更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对我这个老师说只当这一辈子的经纶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广文十八年,他第四次赴考,说如果这次在不中,无颜再见老师。未考先言败,连我都觉得他又要重蹈覆辙,没想到破釜沉舟之下却一举中榜,位列榜眼。至此仕途一番风顺,不过几年时间就坐到了一州别驾之位。” 三席话之后,金煜已经走到了侯霖面前,看到马背上闭紧双眼的侯霖面无表情,可近在咫尺的郑霄云察觉到他眼中一掠闪去的杀意。 怡亲王曾经对他交代,如果侯霖回不去长安,那么他也不用回了。 可他觉得自己回不回长安无所谓,身负圣上和亲王口诏的侯霖一定要活着回去。 他相信马背上这个已经共患难数月的年轻人,就像相信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怡亲王一样。 他不用去像云向鸢考虑这么多,瞻前想后,他的使命就是保护侯霖,至死方休。 于是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站在侯霖身侧或身后的郑霄云头一次站在了侯霖身前,手里倒提一把长剑。 比起金煜还要理直气壮道:“他还不能死,你要杀他,那我就先杀了你!” 金煜深感意外,一挑灰白长眉,笑容和煦问道:“王阐也不该死,可这个侯姓都尉杀了他。” 郑霄云不为所动,只是注视着金煜,眼皮都不眨动半下。 金泰衍站起身,揉了揉发紫透红的眼角,钻心的痛,可他却笑的猖狂,从街巷另一头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音,两名当头的将尉穿戴凉州郡兵制式的锁子甲,其中一人头盔上三束红翎,和云向鸢军职大致相同。见到金煜也在,眼神中透露出震惊神色。 两人齐刷刷的滚落下马,俯首先是对金煜行礼,随后转头扭向金泰衍道:“见过三公子!” 金泰衍见到街巷另一头的数十道旗幡,身姿摇摇欲坠,他吐出一口血水指着云向鸢道:“贱种!今日我看你怎么活着离开平沙城!” 金泰衍毫不收敛,肆意发笑,仰天嘶吼,觉得一肚子的折辱怒火都在这一刻一吐为尽,连等等如何折磨这云姓中郎将都在心中思量。 是削他为人棍?还是来一幕最为血腥的五马分尸? 正当金家三公子冥思苦想之时,人群中散开一条道路,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天王八字眉,不威自怒。 老者轻轻张口,老态龙钟的他声音如滚天鸣雷,让金家三公子一退再退,直到腿脚一软又摔倒在地上,只是这次无力在起身了。 “小公子须知祸不及家人,骂人不带父母。这是积攒阴德,年轻人胜负心重不是坏事,可也得明白逆水行舟见好就收的的浅薄道理。” 老者一双如铜铃明亮滚圆的眼睛看着云向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真敢在骠骑将军行帐内耍赖骂人的他鼻子一酸,跪倒在地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带头跪倒在地,人群如浪花拍岸在退潮般纷纷激动叩礼,不论士子还是寻常的草民都高呼道:“见过云国老!” 受之无愧的老者置若罔闻,眼中只有跟前一张和他年轻时形似神更似的面庞,老者拄着拐杖的身子不由颤动呵斥道:”你还知道回来!“ 云向鸢五体投地,和人群一般,伏地叩首凄沧道:”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章:归乡捧旧茶 下 不光金泰衍在地上呆若木鸡,就连金煜也是露出一副震惊神色。 老者身后还有数十人,人人高冠长袍,儒雅得体,如鹤立鸡群。 之前曾在郡守府为鲜郡守祝寿的云家才俊云向熙长袖飘然,见到叔父情绪激动,连忙扶住,看向云向鸢的眼神柔和,言语中却带着责备之意道:“这么多年,才给家里寄信一封,是记恨小时候兄长告过你几次状么?” 云向鸢头深深埋在地上,两行清泪下滑。他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脾气,少时就常常和几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兄长对着干,一连几日休说连个笑脸,就是一句问候都不会开口。和兄弟如此,和父母更是如此。 所谓血浓于水,所谓落叶归根。在他看来不过都是空话罢了,可如今在见父亲,在见几位兄长幼弟,还是没能忍住那顺流而下的眼泪。 他低呜伏地,久久不肯起。 云国老站在原地,望着这个小时候常常在他身边玩耍嬉闹的儿子,一时百感交替。若是寻常百姓家,他自然不会反对云向鸢男儿闯荡浩大天地的行径。可生在书香门第的云家里,又是最为炙手可热的嫡系一脉,炉火将倾,他不去读圣贤书,博功名,去和中原门阀争道,去凉州官场长安朝廷积攒人脉,开枝散叶茂密如林的云家又如何自处? 学莽夫提剑拔刀斩头颅,快活饮血壮烈豪笑?这在世家之中是万般下策!最为人所不齿的孤僻小径! 从云向鸢懂事起父子两人之间的隔阂便越来越厚,就像一堵无形的石墙将两人隔绝,一个见儿子没有半点长辈的舐犊之情,一个见父亲没有丝毫尊老之心。 老者接连叹息,最后不知在心中划出千百道沟壑陈年积酿话语一字难出口,只是淡淡道:“起来吧。” 金煜不再去管身后的侯霖,而是毕恭毕敬的走到老者面前,行士子礼鞠躬大声道:“见过云国老!” 他垂下的头颅没有任何摆动,内心倒在不断挣扎。 金家不像云家埋头书本只做学问,一族涉猎极广,就连朝廷视之为国家重器的矿脉都敢伸手去讨要一杯羹,更不要提不遗余力拉拢了凉州官场上屈指可数能说话管用的大人,府邸之中中更有私兵无数。 可当云国老站在这里时,他便知今日之事已经有了定数。年纪尚轻的金泰衍只是畏惧云家的名声,可已过不惑之年的他一清二楚面前这位不威自怒的老人当年一桩桩比起说书先生拍案惊奇还要精彩的故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三公低下颜面出城相迎,不是什么人能让一方封疆大吏唯唯诺诺如稚童。 金煜自认饱读诗书,但也没有自负到敢和这位老人来谈古论今摆弄道理,因为连先皇广文帝都曾被驳的哑口无言。 云国老点了点头,对这金家晚辈还是十分器重,依他的身份,别说倚老卖老来欺负这些晚辈,就算是当今天子站在这里,他腰板挺的也比谁都直! 这股天地浩然间的巍峨正气,是他用了一甲子从书中所读到的,比起兵家所言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更有说服力。 “我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岁数,对这些晚辈的小打小闹没有心思去管,也没有精力去管,要是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做错了什么事情,你大可放下心去教训。” 金煜低声称是,可哪敢训斥半句? 云向熙看到云向鸢还跪地不起,笑如春沐清风,拉起他后打趣道:“你啊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倔脾气,当初因为不让你去那练武台,把我的竹简狼毫撕碎折断,还半个月不和我说一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还恨我么?” 云向鸢抽啼不语,擦去脸上泪痕摇头,看到面前在心里记恨最深的兄长,哪还能生出半点怒火? 云向熙好言慰藉道:“回家吧,小弟可是想你想的紧呢,只有你肯带他溜出去买糖葫芦吃,这么多年他还一直念念不忘。也是我们这些其他兄长太过迂腐,不如你更亲近。” 酒楼上的颜宾美目流盼,喃喃道:“这个六品中郎将居然真是云氏后人……” 她又想起之前说出的话,恨不得抽上自己几个响亮耳光。烟雨阁幕后主人权势在大,能大过门生弟子遍布天下的云家?能大过可直入皇城面圣不下跪,不通报的云家国老? 云国老看向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儿子,脸色如往常一样不苟言笑。可说出来的话音比起以往柔和了太多道:“你留恋大丈夫的金戈铁马,为父如今拦也拦不下了。既然铁了心要在军营里为我大汉尽忠,那就好好去做。以前给你说的大道理,你不愿去听,我也就不在你耳边聒噪了,你娘每逢中秋元宵,都会去你屋子里拾掇一番。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娘平日里不说,可我都知道。” “她怕我生气,更怕被偏房看到。可你寄回来那封家书的时候,她是当着十几双眼睛哭出声的。就算你在厌烦爹,不喜欢这个家,也一定要回来看看你娘。” 云向鸢刚止住的泣意又泛,打湿眼眶。 不再去管两旁围观的百姓,也不去管面前的金煜。云国老转身道:“好了,回去吧。” 几个云家子弟搀扶着他,一边对着云向鸢挤眉弄眼,一边向将街巷围堵到水泄不通的人流借道。 荣孟起走到郑霄云身旁,对他使了个眼色,立马心领神会的郑霄云收剑入鞘牵住缰绳离去。身后三百陌刀手紧紧跟随。 金煜听到身后马蹄声响,眯着眼睛走到一副丢了三魂七魄的金泰衍身旁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回去之后切记不要再起其余心思了。” 金泰衍满面不甘,厉声道:“我调集前车营入城,他不过千余骑卒,拿什么和我争锋?今日若不杀了这几人,我金家颜面何在?” 听到这话后金煜沉脸,呵斥道:“放肆!” 往日金泰衍见到他这位掌管家法的二叔露出这副不近人情的表情时,纵有天大怨怒都是顺从,可今日他一反常态,面目狰狞的爬起身道:“二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侯姓的家伙杀了王阐,这姓云的东西更是让我金家颜面扫地,此仇不共戴天!焉有不报之理?” 金煜作势起掌就要扇他,金泰衍低声冷笑,一把抓过金煜举起的手掌。怨毒道:“二叔,破后方可重立,这可是你对我说的。你怕那个老头子,我可不怕!” 云向鸢一把扭过金煜的手,大逆不道的推搡到一旁,滴血手指指着两个在旁隔岸观火已久的将尉道:“调集甲士将进城的匪寇格杀勿论!那个侯姓的逆贼我要亲自砍下他的头!” 两个将尉不敢应允,觉得进退维谷。都在心中暗自盘算,觉得积威日久的金煜比起人微言轻的三公子更为可靠,两人互通眼色,身姿不动如山。 金泰衍见状怒极反笑,从血泊中捡起一把长剑上前便要只身追赶远去的侯霖。刚走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道:“金泰衍,从今日起你禁足一年不得出府,回去之后先面壁三个月,当街持弓杀人,私自调集郡兵,敢在云国老面前如此浪行!你视国法家规是什么?” 金泰衍回过头,一脸苦楚的丢下长剑,跪倒在地上,涩涩道:“孩儿知错。” 一匹千金难求的乌头云迈着惬意步伐从人群中轻快而来,身后跟着数位步行的正冠大儒。 云家家主位于高头大马旁,周围人群纷纷避让。金煜连忙上前见礼,对着马上的男子道:“见过王爷!” 屋顶上的弓弩手散去,骑都尉的骑卒纷纷下马单膝跪地行礼。两旁百姓不论是在街旁还是花坊勾栏前,都是一敛衣摆跪倒在地叩头齐声道:“见过王爷!” 亭安王轻笑点头,下马对还未走远的云国老道:“晚辈刘殊见过云国老。” 云国老回过头,还礼道:“今日居然打扰到王爷清修,实属我小儿过错。” “年轻人玩闹是小,只是闹出了人命,我这个闲散王爷不得不来看看。” 亭安王看到一地狼藉尸首后面带愠色,对陪同前来的郡守大人道:“平沙城内外,是得好好整治整治了。” 金家家主立于亭安王身旁,他面目俊逸,气质沉稳,不再去看惹下过错的金泰衍,转而对云国老道:“吾儿年少轻狂,是我管教有失,还望国老宽恕。” 他随即转过头,对着两个趴伏在地的本地将尉道:“收兵回营,以后要是金泰衍在传召你二人,只当不知!你二人虽是我金家门生,可毕竟有军职在身,是大汉的将领,怎能形同我金府私兵?” 亭安王挥手道:“既然事已至此,那就算了吧。” 一场风波在这位身份清贵的王爷到场后尽数化解。 荣孟起看着离去的王爷身影默默不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黄楚邙两眼打转,目睹这位不论仪表气度都是人中龙凤的年轻王爷嘀咕道:“其实我在眉宇间和他还是有些神似的……” 云向鸢瞪他一眼道:“回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章:烟消云散 平沙城的大街上,凭空出现一队装备精良的行伍军卒让城中的百姓措手不及。虽说在这天水郡的郡守府内,即便在蛮横不讲理的军爷也不敢欺男霸女,可过着养家糊口日子的老百姓见到手持兵戈的精壮伍卒总会有种天生的畏惧,就像见到那些坐在官轿高堂上的大红官袍一样,单单是那份架势就让他们心有余悸。 也多亏这座城中那位和当今圣上以兄弟相称的王爷名声太好,不光在那些最擅长锦上添花用笔墨吹捧造势的读书人口中是千年难遇的贤王,就连普通百姓对其也是赞口不绝,说不来那些漂亮话,可总归会竖起大拇指。 郑霄云走的匆忙,牵着马匹在城中乱晃,找不到一家医馆,路上看到几个行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身后铁甲森森的陌刀手吓的屁滚尿流,哪敢搭话? 他像只无头苍蝇乱转,看到马背上的侯霖越来越虚弱,本来已经止住的伤口又在往外渗血,顺着路途流了半条街巷。他不敢私自去拔那跟短小的红羽箭矢,一个止血不当怕本来不用死的侯霖就真的被他害死了。 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迎面撞上了一座鎏金花轿。 花轿前正和轿中女子莺莺燕燕说着羞人话题的花季女婢一个没注意便撞进郑霄云的怀里,他体格魁梧,被撞后纹丝未动,撞人的婢女反而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被郑霄云伸出手拉住。 这个连和男子说话都屈指可数的女婢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撞到了陌生男人的怀中脸上已是绯红一片,见到那人还抓着自己的手腕更是羞的脸颊能掐出水来。 凉州天寒地冻,女子大多也都皮肤粗糙面黄发蜡,像面前这个肌肤如雪吹弹可破的年轻女子极为少见,算是城中让人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可郑霄云心急如火燎,哪有半点旖旎心思。 拉住之后见小婢女稳住步伐他便放手与轿子擦肩而过。 年轻女婢这才后知后觉的惊呼一声,让轿中的女子柳眉轻蹙,拉开轿帘一角,恰好看到马背上只露出半张脸的侯霖。 鎏金花轿在平沙城中不稀奇,城北那成片的宅邸里只要有女眷,总会有那么三两顶。大汉虽不严禁平民百姓的衣饰装束,可对这行轿管控比起对马匹军械有过之而无不及。倒不是说这行轿之中大有学问,完全是那些大人私心纵然。十年寒窗苦读方得人上人,总要些和普通人不同的排场,怎么大张旗鼓怎么整,最后就瞄向了这行轿。 皇帝的行轿叫做龙辇,王公大臣的叫做骏驰,依次列下总共有七等。而无功名又非皇亲国戚的富绅只能用两杠抬轿,不敢越轨制轿去大摇大摆的转悠街市。 郑霄云面前的这鎏金花轿价值百金,看其规格因是请专人为轿中女子量身定制而成,郑霄云眼拙,认不出轿帘上一颗颗用丝线穿插的细小玛瑙是传自西域异国的珍稀物件,也就没有多想,继续前行。 轿中女子道了一句且慢,郑霄云停下脚步右手握到了剑柄之上,倒不是他草木皆兵,委实是今日一事接连一事让他神经太过紧绷,要是在窜出个要碍事的家伙,郑霄云绝对没有好脾气在多说半句话。 轿中女子打扮素雅,不像其余富家千金那般恨不得把天下珠宝都穿戴在身上,披金挂银像颗摇钱树一般。她流衫罗裙,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白色薄纱,略施粉黛就是鲜眉亮眼,比起莺街里那些花言巧语的貌美妓倌别有一番气质。 郑霄云抬眉,这女子立马心领神会,一双剪水秋瞳往侯霖身上张望两下道:“他怎么了?” 郑霄云懒得废话,可见这女子气质不凡,特别是明明见到自己身后那三百虎狼之士还下轿询问,对旁人避之不及的甲士视若无睹,单是这份风轻云淡的定力就能让不少男儿相形自愧。 他指了指侯霖的肩膀,女子眼睛瞟到那根红羽箭矢上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是要医治他么?”女子声音如黄鹂清脆,亮耳醒神。郑霄云借势问道:“姑娘可知附近哪有医馆?” 这姑娘伸出两根洁白如玉的手指垫在下巴,像是在心中思量。 她父亲被人称为天水首屈一指的义商,以日行一善为积攒功德的门路,耳濡目染下她也有了这种习惯,凡是在城中转悠时不说做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可见到路有乞丐或是城中泼皮欺负人,总会上前行助。城中泼皮见到这顶鎏金轿子后也就不敢过多纠缠了。 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道:“要不你跟我来?” 郑霄云一愣,看着她默不作声。姑娘心思细腻,知道他在担忧什么。露出个俏皮笑容道:“你放心好了,本姑娘在这平沙城中也算有些小名声,瞧你这朋友伤势可不能在耽搁下去,城中医馆是有不少,可如果遇到庸医误人到时可真回天无术了。我家中有专治外伤的医师数名。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走,你后面这么多甲士,还怕我这个弱女子不成?” 姑娘说到这扬扬下巴,像是跟郑霄云示威。 老人常说男子穷养得志,女孩富养立尊。更有文坛诗豪赋曰:从来富贵多淑女,自古纨绔少伟男。这姑娘身上的雍贵气态做不了假,让郑霄云不由的相信几分,他原本就不是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当即点头道:“那就多谢姑娘了,还请麻烦带个路。” 姑娘嫣然一笑。郑霄云又插上一嘴道:“他算是我朋友,可较真来说算是我将军。” 姑娘啊了一声,这才想到马背上中箭的男子还有常常一队的雄壮士卒保护,身份定然不低,可她在瞅时看到他那一身被血染湿的布衣,觉得奇怪。少女天性散漫,想不通的事情她从来不去钻牛角尖,豁达的走在前面带路道:“跟我走。” 清香楼前,人群散去。今日之事注定是场说小不小可与好友尽情吹嘘的谈资。平沙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不在。清香楼的鸨娘一脸哭丧相的骂道一声晦气后也踏着沉重步伐入楼。 烟雨阁凰女打量了一眼清香楼花魁青黛,意味深长的笑脸而去,只留下还恍若隔世的艳容花魁待站在原地。 荣孟起留下盯梢,云向鸢带着老六合黄楚邙翻身上马出城,此番他回到平沙城在意料之外的情形下与父亲相见,心中不知如何作想。 荣孟起见到金泰衍被金家家主带走后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又担心起侯霖的伤势。 青黛一脸愁容,走到荣孟起身旁,引来诸多惊奇目光。 “那位公子要是无恙,劳烦替我带句话,就说青黛今日有愧于他,善缘成纠葛,若是日后还有机会相见,青黛愿意赔罪。” 荣孟起如若未闻,一扬摆袖而去。 …… 金泰衍走在父亲身旁,低下头心思深沉,旁人不得而知,可知子莫如父,比起在官场上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尚要狡猾三分的金家家主又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 见到四下无人,他缓缓道:“知道比起你大哥你差在哪里么?” 金泰衍茫然抬起头,脸上青肿数块,隐隐作痛,可比起他心里的刀割绞疼不值一提,他摇摇头道:“孩儿不知,还请父亲指点迷津。” “做人内方外圆,懂得逆水行舟,更要懂得顺水推舟。飞蛾扑火壮举虽烈,可不过是蠢举罢了,和飞虫一头扎进蛛网并无两样。你要听得懂,就往心里去,如果听不懂,就回去好好琢磨,在王爷面前说的禁足一年面壁三月并非是做给外人看,什么时候能真正心静如水,什么时候在出府。” 金泰衍不敢相悖,重重应了一声。 亭安王回府,不少只闻墨香不尝血气的大儒见到清香楼前横尸后都抱恙而回,一向礼贤下士的亭安王自然是一送在送,给足了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士书生面子。 他在回府时,看见庭院当中名为扶摇的女子还在原地摆弄琴弦,出口问道:“他走了?” 扶摇声音空灵,就像她手中弦动,围梁三日萦绕耳边久久不散。 “走了,连半句话都未和我说。” 亭安王看着两边纸壁上的提诗文赋笑容阴冷,哪还有面众时的温润模样? “那些儒士都觉得自己不同凡响,各个心高气傲,看见本王在他们面前低三下气表面上无动于衷可还是露出那喜癫的马脚。岂知真正傲气的人是哪个?和他比起不过萤火对皓月,不值一提!” 亭安王走到扶摇身边,两指缠绕她肩头青丝一匝问道:“你可知为何他爱慕你许久,却连句话都不与你说?他哪能不知道只要他向本王点头,就能得到梦寐已久的你。” 被誉为天水第一琴师的扶摇面无表情,双手抱琴目光呆滞。 亭安王手背拂过佳人脸蛋,淡淡道:“女子啊,最重要的便是贞洁,如果贞洁都丢了,那么在倾心的男子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膈应。” 亭安王凑到她耳边问道:“知道为何本王让你至今保持着完璧之身了么?” 扶摇平静道:“奴身命都是王爷的,王爷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亭安王轻笑,要是让城中那些怀春的千金小姐看到难免又会神魂颠倒几日。 他走到那黑衣落笔处,看见纸壁上的一行诗词,先是一怔,随后仰天大笑,竟是笑的眼泪都流出来。 他双手摸过已干的墨痕,自言自语道:“国器栋梁,怎能不为本王所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章:新的狼王 上 茫茫北原深处,掠过草原大漠,千里不见尽头。 匈奴部落数以万计,大则连帐数十里,风吹草低见牛羊。小则棚屋数十落,长笛传空不绝耳,数以百万户! 最让汉人恐惧的是这个野蛮部落中男孩但凡能直立行走,就能跨上骏马在旷阔草原上横弛,当中原男子立冠时,匈奴男子已经可以持刀劫掠,散布烽烟,也就是说匈奴有多少成年男子,就有多少精锐士卒,有多少马匹,就有多少战力无双的游骑。 幸好。 十几年前那位威名传颂的广文皇帝挥师北伐,赤色铠甲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踏破了匈奴王庭,击溃了匈奴游骑,连被繁花似锦的中原视为不毛之地的幽州都书声琅琅,像是忘记了百年前那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旧山河。 连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文弱书生都能挥笔写出提剑赴北闻酋笛,青卷散落天神兵。似乎匈奴人人可骂,人人可欺。 除了戍守九边三府的将士,那些大言不惭的人何曾亲眼见识到草原男儿挥鞭大漠的身影? 汉广文帝九年,天成单于抛下他同父同母的弟弟,毅然带领王庭仅剩的三十余天狼骑仓皇逃窜,丢下了数万牛羊,数千战马,还有数万匈奴百姓。 从此王庭威名一跌千丈,无数部落纷纷自立,就像其中一个大部落的首领所言:狼王折碎了利齿,剜断了利爪,丢弃了尊严和狼群,那么年轻时的赫赫威名还有谁能记得? 天成单于一蹶不振,在广文十五年死在了一件简陋帐篷里,在漫天冰雪下合上了双眼,将生前的不甘和愤恨也一并带走。 从此匈奴部落内战无数,长生天的子孙们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大单于之位向着同胞挥刀,惹得九边戍卒将士嗤笑:瞧!那帮狼崽子为了骨头开始互相撕咬了。 直到在广文帝去世前的一年。 北原之北,千里冰封。凛冽冬风吹过,万物不生。连能在北原最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的匈奴人都不敢踏足这片冻土之地。 十年来数百匈奴部落相互征伐,无数匈奴最凶悍的勇士长眠于草原大漠,北原几乎寸土皆埋骨,寸草皆染血。 在北原之北的土地上,一个匈奴青年眼神中尽是怒火,站在连草原上最狡猾的狼都无法生存的冻土之上冷眼旁观这一切。 汉广文十九年。 这个长发披肩的匈奴青年提起一柄王庭弯刀,裹着不知名野兽的皮,踏进了北原。 他自称是长生天的子嗣,以其父的名义以战止戈,还给早已乌云霾汰的草原一片蓝天。 短短三年时间,这个青年脚下已经有了十几个大部落首领匍匐跪拜,为他献上部落里最肥的羔羊,最美的女人。 就在大汉西凉叛乱初起之时,这个青年在九边北外两千里的地方与最为希望取代王庭的安达部落展开了一场惨烈搏杀。 烽寒起暮云,依依青草都被血染的狰狞,这个青年浑身浴血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被看做战力仅次于王庭天狼骑的安达部伊尔曼战驹折戟沉沙。三万安达部落的年轻勇士连带着战马一同沉睡在这片草原上。 偌大的草原在无一人敢质疑这个青年不是长生天的子嗣。 斜阳之下,这个寡言残暴的青年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身后十几个有着草原雄鹰之称的单于头领噤若寒蝉。 只有少数骨子里都是倔强的部落为了躲避被这个青年吞并或消灭的噩运北上或南下,为自己的族人找一个能够赖以栖身之所。 数百个部落百万人口都对这个青年敬若神明,相信他是长生天带领他们步入辉煌的神之使者。 …… 风卷狂沙下,一骑出了平沙城外的行营往北绕过城根,一路东去。 东边百里外,有一条沿着天水郡东境边线绵延五十里有余的防线。号称是用西凉精锐垒起来的人墙,比起被黑羌游骑冲刷百次的西陲边塞还要牢不可破。 这话一传出后,倒是让天水郡的百姓心安理得过着小日子,不用担心哪天武威郡那群烹人煮食的逆贼会打到跟前来。 这一骑走走停停,足有三天才望到远处连绵不绝的营帐和无数哨骑游探。他坐在马背上,三日风餐露宿不仅不显疲态,反而更加精神。 东境防线建立不过数月,已经形成了全新的一种体系,既不同于西陲边塞的固守要领,也不似北塞九边燕阳府见到匈奴骑兵便追打到死的战术。 逆贼光论人数,比起东西两境夹击合围的官兵总数还要多,据那些军中幕僚祭酒的推算演化,粗略估计不下三十万人。如今凉州已经入秋,数年旱灾本来就是颗粒无收,再加上三十万只烧杀抢掠每逢一处必是寸草不生的蝗虫逆贼早就将纵深不过五十里的武威郡啃的连颗完整的树皮都没,就连在不谙兵事的大人都清楚这个严冬注定会难过许多。 传言由骠骑大将军统领的十万平叛大军已经开始开拔,在沉寂数月之久后可谓养精蓄锐到了极致,更有从苍城郡守府传出来的消息,说这位权势倾天的将军在麾下将领和苍城本地将官面前发誓今岁必荡平逆贼。不论消息真假,总之是件好事。 而在普通百姓眼里和修罗恶鬼并无两样的逆贼单比兵卒技击不但不差于官军,总体而言更要强上那么一线。之所以被官军处处击打到短肋不过是没有能谋大局的俊彦罢了。 大小交战数十场,双方都各有输赢,官军是为了挣军功日后好用于加官进爵,叛军又何尝没有以战养战的打算? 当下的东境线上,常常会有叛军的探马和官军的哨骑碰面,展开一场小规模的惨烈对杀。武威郡毕竟不像北原那般辽阔,燕阳府的哨骑在千里草原上就算是刻意去寻找匈奴踪迹都还要仰仗三分天意,可屯军在东境上的凉州郡兵出发前烧香拜佛求一个平安都十有八九会和叛军照上面。 马背上藏在一件宽厚棉袄下的魁梧身影从胸口处掏出一份信件,望向远处可在云雾中瞧出个大概轮廓的山脉。 不见他挥马鞭,胯下的骏马便拔蹄而去。 平沙城内。 三百陌刀手实在太显招摇过市,郑霄云给领头的什长说了一声后只带着四名精壮可靠的汉子护送侯霖。 顺着平沙城中轴大道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来到了城北的朱墙深院里,看着前面带路的好心姑娘郑霄云犹豫一路,终是开口问道:“姑娘,敢问姓名?” 打扮清雅脱俗的姑娘回头巧笑嫣然道:“本姑娘名叫临不语!” 这片深宅都是平沙城里有头有脸人物才有资格居住的地方,城南热闹非凡的景象两相对比下有着天壤之别,休说干净整洁的大道上有叫卖小吃的行商,就连人影都能寻见一个。 郑霄云不知为何杀机凸现,清香楼时金泰衍能用美人计下套射杀侯霖,依照他让人心寒的阴险手段,难免会一计不成在施一计。这姑娘出现的实在太过凑巧。 他手摸到佩剑上,朝着身后四名侍立侯霖左右的陌刀手使了个眼色,被荣孟起精心训练出来的四个西凉汉子心领神会,将手上的熟铜盾稍稍抬高了几厘。 “到了!” 名叫临不语的姑娘看到自家宅邸后欢跃的上前叩门,郑霄云打量起这座府邸,不同于一路上见到的其他富绅家宅那般豪气外露,红钉铁门两旁没有镇宅兽,更没有刻意去显摆出来的挂满金银物的生财树。他抬起头看到红底黑字的牌匾上用古篆书写的两字‘临府’,总算心安了几分。 一名体格健朗的中年管家打开宅门,见到是自家小姐露出笑容,可看小姐身后还跟着几名神情淡漠的兵卒和马上躺着受伤的一男子,一抹不快迅速从眼眉间闪过,他收敛笑容对着临不语道:“小姐,这几位是?” 临不语摇着管家胳膊道:“这位公子受伤了,劳烦林叔挑一位医师前来帮他看看。” 林姓管家看着面前这位如同他亲生女儿的姑娘,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好。 绕过临府内一座座假山,后院的偏房内,郑霄云好奇问道:“临姑娘,为何你家中会有医师?” 临不语吐了吐舌头也不遮掩:“我爹他是行商的,商队里常常会有受伤的伙计,所以家里就住了几个医师。” 正说间,医师将侯霖肩肋上的箭矢取下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严肃道:“小姐,这公子伤的可不轻,老夫看他身上还有数块近日结疤的伤口,明显不久前受过数次伤,体弱身虚,在中这一箭,怕是熬不住了……” 医师捻须继续道:“不过也并非无救。” 郑霄云拱手迫切道:“还请先生救他!” 医师摆摆手,指向临不语道:“你得问我家小姐。” 临不语天资聪慧,知道医师所指是何,她扭过头,冲着旁边的丫鬟道:“去把那株冰山雪莲拿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章:新的狼王 下 正当侯霖仍在临府内昏迷时,大汉西北角凉州的更北处,那人烟罕见的茫茫大漠里却骚动不安起来。 西域有城邦三十六,盛者连郭十余里,藩民万计,与大汉不同,其三十六国一城便为一国,西域两千里,民众不过数十万,盈绿之地十中方才有一,不过百里,城郭多建于绿洲,西域民众与匈奴人一样,信奉的是主管沙漠和草原的长生天。 这一日,三十六位西域国王齐聚被胡杨林围绕,隔绝黄沙的卑陆城。 三日前,从东方草原里有人驰马前来,声称是神之子的信使,对这位年轻的长生天之子,西域诸国国王畏惧远超过尊敬。 三十六名国王端坐在用戈壁独有的特勒石筑成的座椅上,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的草原使者。 “各位尊敬的国王,我来自北原希尔阿汗草原,奉神之子之命,特与诸位商议共享九州土地的事宜。” 左侧的楼兰国王和西而弥国王对视一眼,落在草原使者眼中,他心中冷笑不止。 所有西域国度里,唯有楼兰和西而弥两国交好大汉,通商多年,楼兰上一位国王甚至起了受藩大汉的念头,只是迫于多方压力才不得不打消,而其余西域国家,对大汉的畏惧远不如对于天生就是战士民族的匈奴来的真切。 卑陆国的国王坐在正席之上,其国以胡杨为国树,寓意在寸草不生的大漠里也能够繁衍生息,卑陆的军事力量在西域三十六国中位列前茅,就像匈奴人善马游驰草原一样,卑陆国的骆驼骑兵能在地势险峻的沙漠里如履平原,虽是性格温顺却难以驯服的沙漠之舟在卑陆人独有的驯养技术下,甚至能够像骏马一样驰骋。 卑陆国的国王是个年近四十,有着银色胡须的稳重男子,对匈奴向来不喜,他开口道:“来自草原的使者,九州从亘古时期,长生天眷顾沙漠与草原时就归汉人掌握,如何能够共享?” 草原使者一笑:“神之子受到其父的指引,如今汉人内乱,这是预兆,神之子已经带领我的族人南下接近汉人筑造的城墙,就如同长生天同时眷顾保护沙漠与草原一样,神之子愿意与各位共同分享汉人的土地。” 楼兰国王摘下面纱,一双如蓝宝石璀璨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屑,他高高在上,俯视着草原使者:“神之子的事迹在广阔北原流传,甚至有一些被驼队带进了绿洲,我也略有耳闻。对于他是否真是长生天的子嗣我毫不怀疑,自古就没有人能够从极冻之北生还,对于他本人,我深表尊敬,但对其所作所为、我深感厌恶,请谅解我不能和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商议,这无疑是与虎谋皮。” 说罢楼兰国王便起身,轻轻跃下台阶,却被草原使者挡住去路。 “楼兰的共主,请你留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西而弥的国王环顾四周,对在座和他身份一样雍贵的国王们朗声道:“匈奴人自视为草原雄鹰,但在我看来不过是苟活在蓝天下的饿狼!他们永远不知道满足,也永远学不会感恩!他们把汉人称为两脚羊,认为体弱无力的汉人只配当他们的奴隶!结果呢?” 哄堂大笑,草原使者脸色难堪,这不光是对他和他的部落,这是对整个匈奴游牧群的蔑视和侮辱。 西而弥国王指着他,一字一张口道:“早在神之子的名声传入我国的十几年前,我就听说了汉人皇帝的光辉史诗,那些被你们匈奴人看成羸弱可欺的两脚羊几乎掀翻了整个北原!被长生天顾命的天成单于仓皇逃窜!甚至连他的亲弟弟都被汉人杀了祭旗,之后的草原一直内乱,不过几年时间?连绿洲都不曾被黄沙吞噬,跪伏在草原的匈奴人就已经有了攻占九州的念头?” 草原使者顷刻就恢复了冷静,他神态自若,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顿了顿道:“神之子的威名不容亵渎,他统一了整个草原部落,他的使命便是带领我们、不光是我们,而是同为长生天子民的我们走向从未有过的辉煌!” 楼兰国王停下了脚步,西而弥国王眯着一双褐色眼瞳看着他。 “难道诸位就不垂涎汉人的土地么?西域两千里荒漠,掘地三尺不见水源,在几十年前甚至能为了一池水引得群国混战,甚至有小国覆灭!各位国王都是自小在这里长大,可知道九州中原以南是何等世间乐土?西域可有过阴雨连绵?各位国王可见过浩瀚无止的海河泽流?既然汉人不愿意与我们分享这些上天恩赐,那么我们就自己去获得……” 比起大汉皇宫也不逊色几分的卑陆宫殿中一片寂静。 年事已高的龟兹国王略显艰难的张嘴道:“一年前,安达部落战败在神之子的脚下,三万部落青壮无一生还,战后俘获安达部落男子万人,全将右手大拇指砍下沦为奴隶,后大雪覆盖草原,又将这万人剥皮取骨,充当过冬的柴火,即使他是神之子,但在我看来,也是一个手段残忍的屠夫。” 龟兹老国王跺了跺脚,继续道:“和这样的草原之主并肩作战,我会担心我国的勇士们在战场上会不会挨你们匈奴人的刀子。” 草原使者脸色深沉阴暗:“草原上有一句谚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我们之间在历史上虽然有过很多次冲突,但大体上是相安无事的,所有的草原之主都不曾有过征服沙漠的欲望,因为在我们匈奴人眼中,你们和那些汉人不同、我们不论是信仰,相貌还有性格,都十分相似,可能在亘古之前我们还是一家人。” 说到这,他笑了起来,但在场的三十六位国王都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人附和,这让他很尴尬。 “你们能在这片荒漠里繁衍数十代,和我们匈奴人一样顽强,你们虽然战士不多,却骁勇善战,不论是我,还是神之子、都很尊重你们。” “我们不需要屠夫的尊重,对九州土地的渴望也远不如你们那般眼红,既然话已经带到,那就请回吧。” “看来我辜负了神之子的寄望。” “我们心意已决,回去给那位神之子带话吧,西域只需要绿洲,不需要战争,汉人也不是你们形容的那般可欺,天成单于的败落就是证明,我们必须要为自己的子民考虑。” 草原使者久久未动,卑陆国王有些不满道:“草原的使者,你还有话要说么?” 他摇摇头,伫立在原地,楼兰国王冷哼一声大步离去,他抓住楼兰国王的袖子,满脸诚恳道:“请等一等。” 楼兰国王俊秀的脸上浮现出高位者的怒火,一把拍开草原使者的手道:“够了!你那如滑狐的谎话我们已经听的够多了!现在滚出这座大殿。” 草原使者嘴角一扬:“神之子十分睿智,他知道我的言辞很难打动各位,所以在赴南时他带领着五百天狼骑紧随我后,希望能够面对面和诸位国王一叙,我想,这样的诚意足够让各位在停留片刻了吧。” 所有西域国王都沉默不语,连楼兰国王都腿脚一颤,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的等待。 半个时辰后。 名叫延卓的年轻人踏足卑陆宫殿,就像狼王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环视四周,扫了一圈后他将马鞭插入背囊:“各位,还坐着等什么?回去准备各自的勇士随我一同南下,中原的锦绣繁华、旖旎风光,各位真不愿与我一同见识么?” 三十六位年纪都比这位年轻的匈奴王室要大,可在他面前就像一头头温驯的小羊羔,看到他极富侵略性的目光扫视大殿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已经成为草原之主的延卓见无人理会他,也不气恼,径直走到卑陆国王身旁用整座大殿间人人可清楚听到的洪亮声音道:“草原的弯刀依旧锋利,草原的骏马仍在奔驰,草原的子民无时不向往着中原的丰美,草原的战士愿意向我付出忠诚和性命。” 他吼道:“那你们呢!” …… 片刻后,心满意足的草原之主从大殿内走出,随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两具鲜血淋漓的尸首。 平沙城临府内,已经昏迷数日的侯霖猛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来。身旁寸步未离的郑霄云听到动静后笑道:“你可是醒来的。” 侯霖捂着头痛苦道:“我这是在哪?” 门口传来如黄鹂轻鸣的女子声音道:“你是在我家,石头,你可醒来了。” 侯霖发懵,转头望向郑霄云,后者露出个苦笑道:“这是临姑娘给你起的绰号,因为你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昏睡,像块石头一样。” 侯霖披头散发,恢复知觉后饥肠辘辘,看到一蹦一跳进来的年轻姑娘扯了扯嘴角道:“临姑娘?” “叫我临不语好了。喂、眼屎。”临不语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眼角,侯霖连忙伸手擦拭,可摸了半天什么也没碰到,他茫然抬头心想不会被这姑娘给戏耍了吧。 临不语一双灵动狡黠的眸子似笑非笑,她拍了拍自己洁白无暇的脑门道:“我的左边,你的右边。” 侯霖笑比哭难看。这下真尴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章:你黑衣 我白袍 凉州武威郡边境。 风沙从晨至昏,未有片刻停歇。多亏在风沙中来凉州已经一年有余的中原男儿习惯成自然,也就没了刚来时叫苦连天的怨言。 一身金家刘翎的骠骑将军林兴风站在临时筑起的将台上,赤色大氅被风沙呼啸着猎猎作响。 他望着底下在风沙中从近至远渐渐模糊的数以十万计身影,心中豪情通天阙。 大汉将领何止万千,可能挥臂一振让十万男儿听从的又有几许?十指?五指? 他左手幕僚骞婴,右手讨逆将军周天虎。底下百名大汉将尉策马领头,千杆旗幡在风沙之中若隐若现。 他不顾迎面而来的风沙,嘶声竭力的冲着下面一具具伫立的雄壮身影喊道:”荡平逆贼,就在今朝!我青州男儿入凉一年,大小苦战百场!可惧刀戈?可畏生死?“ 十万人的呐喊让漫天风沙都为之一顿,声震寰宇。 ”不惧!不畏!“ 林兴风一扯大氅,接过骞婴递来的瓷碗,神情庄重的往脸上横抹一道,将剩余鸡血一饮而尽。 风沙一顿再顿。 他转过头,望着自己身后的汉字大旗踌躇满志道:”我林家世代清贵,身受皇恩厚重!如今天下纷乱,即墨的林家列祖列宗可要瞧好了!是我!才配扶正这倾覆的江山社稷。若这是连我林兴风都做不到的事情,天下更有何人?!“ 这一日,十万中原平叛大军尽赴武威郡,一日之内收复失地三十里,城池四座,士气如虹。 幽州一座不知名的小城镇,人口稀少,虽然有着作为大汉门户屏障的燕阳府铁骑驻守北塞,可生怕丁点战火燎到此地,大多百姓都南迁,致使城中不少商铺都关门毕业。城中最宽敞的大街上,居然只有一座茶馆还开着门,即便如此,依旧门可罗雀。 正是午后闲暇时,换做中原任何一座城镇都得是热闹非凡的景象,更少不了说书先生持那醒木说道些精彩的故事。 茶馆里面只有一个老者坐在偏僻窗口,身上还穿着一件只有江南那边垂钓渔人才戴上的斗笠篷衣。 他确实刚从江南回来。 茶馆老板百无一聊的支着下巴在旁打着哈欠,桌子上还摆放着十几贯铜板,让他无神的眼眸里总算有些熠熠神采。 这可是近几日来头次开张啊! 性情懒散惰慢的老板高兴之余也就不给这要求奇怪的老者白眼看了,从茶馆案台下将一盘灰尘寸厚的黑白棋子取出,用抹布草草一擦算是了事,放在了老者桌上,自己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继续和周公下棋去了。 老者轻泯一口温醇的茶水。老板懒惰,茶叶的档次也不高,杯中浮上一层茶渣,要是稍有讲究的人都免不了要破口大骂一通,老者倒是无所谓,伸出舌头将残留在嘴角的茶渣舔进嘴里吞咽下肚,开始摆棋。 一杯茶饮尽,棋盘上黑白也摆放出个轮廓,老者浑浊双眼乍现锐利流光。 他两指捏住一枚白棋,自言自语自乐道:“天下如纹枰,苍生不过黑白,得失、生死,与弈棋人又有何干?” 棋盘白间黑线纵横十七道,这老者摆棋却只陈列白棋放置在棋盘上,若是旁人一看,定会惊得目瞪口呆,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居然摆出个大汉疆土地域走势来! 茶馆里除了已经昏睡过去的老板外再无他人,老头也不怕吓到别人,朗朗开口道:“当年你黑衣立于帝王侧,号称神谋鬼算。当年我白衣画扇风流路,自诩国士无双。” 老头说到这笑了笑,手中白棋落子天元。 “大汉九州七十二郡,为了应那天时地利的星相之说,不过你我所见,天下之分,不过北方中原江南西蜀苦凉五处而已。” 老头又夹起一枚白棋,面露憾色道:“只可惜直到你功成身死都没能好好与你博弈一次。” 帝王以民心论天下,他以黑白定江山。当年那一袭风流意气的白衣,如今依旧气吞山河。 老头继续道:“大汉开朝千年,以中原为根基,百年光阴扩地万里,成宏图霸业。九州以白棋一百二十四填充疆土。叶荆岚、你若在天有灵,就看看老朽如何以一己之力来搅翻这千年社稷!” 老头举棋三枚,除去率先落子天元的那颗外,这三枚落在了天元旁,和最为繁杂中心黑棋混杂一通,隐约又与天元之棋成掎角之势。 “汉太祖刘麟仿前朝大殷朝堂,设丞相,开文武百官之先河,分立六部。后景运年间政令改制,废丞相,设三公九卿、成郡兵府,开辟军屯制,老朽见解;祸在一时,功立千秋,不愧中兴之帝。” “我以黑棋四枚断天下政令之中枢,使下不可上达天听,圣令不传四海,天下云扰,久祸成灾。” 老头又夹棋五枚,放于天元右侧白棋交错处道:“中原门阀,豪盛而鼎立,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视家规大于国法,视族利高于国本。舞屠年间犹其猖獗,致使国破成灾,顽疾之患,难以根除,老朽撩拨三分即可,自成动摇社稷支柱的蛀虫,无需多言。” 白棋十二枚,见缝插针,在棋盘下方成一字长蛇和黑棋对峙。 老头抚须眯眼淡淡道:“舞屠末年,八王叛乱,涂炭生灵。致使匈奴铁蹄刚退,苍生又遭人劫兵祸。今新皇登基四年有余,以宗法约束管辖亲王国戚,刑法酷烈,诸王苦不堪言,才有当下荆楚江南数道王侯谋逆造反,老朽早在十年前就下此伏笔,算是徒耗大汉国力,由盛转衰。” 老头又倒上一杯浓茶,嗤笑道:“看看,几代帝王将相倾力打造的铁桶江山,这不就成了漏洞百出的破桶么?当年你极力促成广文刘骥北伐,不惜身死北塞,为大汉北境得以喘息数十年,更是留下遗计青囊让刘骥建三府戍守北塞,自认大汉外患在无忧。可曾想过在坚固的城池也有薄弱的地方,那便是城池里面。” 老头又掏出一个茶杯,满酌上后放在棋盘另头,似乎对他一生亦敌亦友的那位故人感到不值,略微叹息道:“你是意气长存铁骨铮铮,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在的时候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死之后呢?” 老头喟然长叹,攥起一大把棋子,悬在棋盘上方道:“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这大好的万里锦绣河山就像一张白纸,被奸佞枭雄,帝王将相留下一点或一撇的墨点,有人能画巍峨巨峰来,有人能描出千丈流瀑。更有人能毁乱朝纲乱写一同。纸张已无几处能落笔的留白,老夫自认比他们都要强些,不去和当世争夺空白处,反其道而行之来撕碎这张山河纸幕!” 他眼神越发凌厉,将抓在手上的棋子尽皆洒落,一颗一颗再去布置好,嘴里念叨:“苦凉天灾致人祸,几十万大汉青壮堆积如人山,西陲之外黑羌连年犯境,掣肘难断。老夫用棋子三枚偷巧来做金锁,算是壮士断腕来破局格外,使九州七十二郡失其一。论他滔天大浪,割地举旗,人人可称帝,人人可称王。只困于七郡之地。” 老头从散落棋盘上捏住三枚白棋,舐-去原有的三颗黑棋,取而代之。 做完这一步,老头双手开始微微发颤,将棋盒里所有的白字尽皆掏出,平摊开双手接住。 “四举拆遍大汉引以为傲的支柱,伤其筋骨却不致命。老夫当年就是酷骜性烈,才得此下场,自知今生难以善终。当年负你再负她,早就心灰意冷,也就无所谓那身前功名生后骂名了。” 老者泼洒手中棋子,落于黑棋最多的天元之上,白棋倾泻将黑棋砸落数颗在埋入其中。这一阵玎玲哐啷的响声让刚才进入好梦的茶馆掌柜给惊醒。掌柜见这个老头跟小孩一样把棋子摆弄一通,地上还滚落数颗,勃然大怒。虽说这棋盘棋子日久生灰,他自己都忘了上次和人对弈是哪年的事情,可毕竟是他的私物。 他能自己糟践,可不许别人破坏。 掌柜拍桌而起,正要出口开骂,可见到这老头两眼瞪的滚圆,满嘴白须杂乱,随着他胸口起伏在哪那晃动,一脸的拼命相,话都吐到嘴边一时竟是喊不出来。 最后只能自认倒霉的转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老头没有注意到茶肆掌柜的念生念灭。看着已经杂乱无章的棋盘上黑白交错,看不出原先只有黑棋落子的井然有序,无力的坐下身,倚靠在桌旁喃喃道:“此举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就像我当初踏上入长安的路,就像你当年答应刘骥随圣驾北伐。不论结局如何,都回不了头,转不过身。” 老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放回棋盒,收拾妥当,见到地上还掉落的几颗,连忙蹲下身去拾。 茶馆老板见他年纪大,终究是心肠软些,过来添了些热水又帮忙一块捡。 老头失魂落魄的走出茶馆,看着空空街巷,仰天嘶吼道:”我姬城鸣!怎甘一辈子默默无闻?怎甘就这样闲度一生?你叶荆岚画地为牢,我姬城鸣却不愿作茧自缚!“ 老头使尽力气喊出后,笑意爽朗,将身上蓑衣随手一扔,就这样出了城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章:划矛断义 雪莲,长于常年冰雪堆积的高山之上。,在冰缝雪砾之中才能寻到,世间罕见,平常人终其一生也难见一株。 西域有雪峰八百,直插云霄。可近十年来被人采摘的雪莲不过百株,足以可见雪莲的珍贵。在西域三十六国中为王室贡品,千金难求。至今传言西域国度某一处山峰上有一九瓣的仙品冰莲,雪莲白瓣黄花,叶枝不过五指之数,可这千年难遇的雪山冰莲不光叶枝有九数,连花色都是晶莹透明的银辉,每逢大雪飘忽之时便绽五彩霞光,极为炫目,更有无数人信誓旦旦称自己亲眼见过。 只是这冰莲长在剑峰万丈悬崖的陡壁缝隙中,休说能近身亵玩,就连离近些都有性命之忧,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入悬崖下尸骨无存。至今已有几十号人为了采取这朵可让自己篡改命数的冰莲而丧身,正因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株只应天上有的冰莲在古籍中有两笔记载,说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只要魂魄尚在人间就能留住性命,至于真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不过雪莲可入药是真,外敷内服都有奇效,临不语大方给予的这朵虽然远不如传说中的仙品冰莲,可仍旧是有价无市的珍稀物件。雪莲根茎离地活不过三日,不过药效尚存,否则重伤之下的侯霖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也是郑霄云未曾听过,临不语只知其物不知其珍。若是让她那个平沙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富豪老爹知道了,指不定要多痛心疾首。平沙城中富坤千百,可能有雪莲藏品的掰着指头就能数完,这可不光是有银子就能搞到的。 郑霄云扶着侯霖起身,把雪莲根茎熬出的药汤喝完,不过半日功夫脸上就有了红润,不在那么苍白。郑霄云是个一诺千金的汉子,在临不语面前不夸下什么海口,只说能做到的日后若有要求他一定会帮。对此换上一身淡茶色披裙的临不语只是笑着点头,不置可否。 侯霖自己扶着床头站起身活动筋骨,心里细细琢磨中箭那天发生的事情。可念头一转,不是云向鸢手持掷矛,也不是荣孟起的长袖在前,就连那个对他下了必杀之心的金泰衍都只是有个模糊记忆,记得他挽弓时那得意狞笑,可心里却生不出多少恨意来。 想来想去,居然只有那个一舞动四方,倒转琵琶如画的清香楼花魁在他脑海里最为清晰,甚至还能想起她的嫣然一笑和奏弦时的一抹风情。 侯霖苦笑出声,这是真动心了? 他扶着桌椅慢慢挪动到门前,见到有张太师椅就移了过去,坐下闭目凝神。 郑霄云把事情大概经过和他叙述了一遍,对此他心里确实没什么波动,反正在凉州的时日来一直都被坑蒙拐骗,都成自然了,随遇而安便好,要是事事都动气去计较个分毫,恐怕他早就气死了。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正是此理。 侯霖想事时,武威郡的铁石山脉里一骑避开了路上所有的官军穿插入山。 山如其名,除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沙块外,连半点苍绿都看不到。铁石山脉不过是一处荒山野岭,只是如今成了武威郡和天水郡之间的咽喉要道,官军和反贼两边都视为必争之地,可山中地势特殊,又无水源,难以屯兵,是自绝之地,两方都不敢率先来夺这个先手,只好隔着纵横十里的山脉虎视眈眈,这里注定早晚会爆发一场血战。 这骑入山后,将胯下骏马的速度放缓,马名伏枥的神骏与主人心意相同,讨好般将马头扭后,对着马上骑士晃动粗长马脖,惹得几日未开口也无半点神情流露的他干硬的笑了两声,在这石头堆积出来的山脉中很是醒耳。 一里外避风的山中斜丘。十几道人影或坐或躺,更有闲到捡起石子玩弄的汉子。旁边一颗长在乱石丛中的枯坏树干拴着七八匹马。 还有数十杆长柄兵器。 在联想到这个紧要关头还悠哉悠哉的出现在这,说是一般的行镖或侠客只怕唬傻子都不信。 这群人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 其中一人身姿魁梧,居然比旁边战马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壮实的一塌糊涂,这等人物生来不同凡响,自然非比寻常。他长着一张憨厚朴实的脸,若是除去他这九尺身高,丢到人群中丝毫不显眼。和其余披挂黑甲的男子不同,他坦露着上半身,发达的腱子肉上刀痕箭孔疤痕密布,一瞧就知是个沙场万人敌的狠辣角色。 那一骑缓缓而至,这边十个道身影如临大敌,纷纷起身,死盯着马背上的身影。 九尺的魁梧壮汉擦去一头汗水,笑吟吟道:“呦呵!还真来了?” 其中一人旁边立着一把扎入石地里的长戟,没有为了装饰好看的缨穗,戟身也不似常见的那种仪戟,锋刃如月钩,直刃细长如枪尖,雪亮烁银。 他背阳抬起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马背上的人跳下来,手里倒提一把军伍里常见的长矛,默不吭声。 手已经摸向戟杆的汉子又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投了官军,秦舞阳啊秦舞阳!你可忘了你父亲是为何而死的么?” “你究竟为了何事?” 秦舞阳不答,反问起他来。 抬起头的汉子面容和秦舞阳神似,倒并不是因为血缘相近的那种相似,而是朝夕共处后潜移默化下的雷同。他面貌比起秦舞阳的五官轮廓分明要无奇太多,只是左眉处空了一块,看上去十分怪异。这在面相之说里是天煞孤星的凶险面容,断眉之人福短寿长,克父母,克兄弟,克妻女,使之不得善终,人人远离避之,生怕沾染半点因果。 不过这人做的是注定死无葬身之地的勾当,也就不怕身边这帮志同道合的兄弟会因他而英年早逝。就像他旁边这个不识大字的九尺壮汉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天最公平的事情就是人总得一死,最不公平的事是有人早死有人晚死。 一句粗俗俚语道尽生死之事,这可比那些什么圣贤学问要更有琢磨劲。 秦舞阳提起长矛,一步一步向前,连旁边那个九尺汉子都眯起眼睛,神情庄重,忌惮之色毫不遮掩。 断眉的凶煞汉子戾气暴增,一脚踏地居然将身旁长戟从石地里隔空震了出来,和当日秦舞阳在侯霖面前显露的那绝活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西凉七郡中名号能止小孩夜啼的他嗤笑道:“矛?” “秦舞阳,你我二人单轮武艺不分伯仲,虽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可你我再如何去争锋较量都是不分胜负,可你如果这般瞧不起人,我就很想知道了现在究竟有几斤几两了。” 断眉汉子说完这句话,似乎又想到什么,他手握着戟柄,戟锋指向秦舞阳咧开嘴笑道:“你不会真信了那老头的话吧?你什么时候这么愚笨,居然连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也听得进去!” 秦舞阳不答,离这断眉汉子只有二十步之遥了。 不用他去使眼色,旁边两个浑身罩在厚实黑甲的男子就走了出来,一人持两把红绫绣刀,一人持两把短戟,气势沉稳,两脚踏在乱石上如履平地。 霸王手下十二名将首,与天干地相呼应,除了死在汉典城的一人外,其余十一人都站在这里了。 秦舞阳握矛手势与断眉汉子相同,看到迎面朝他走来的两人步伐越来越快,他停住身子,将矛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他这无来由的举动让对面的十几号人都愣住了,不知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秦舞阳看着断眉汉子道:“你我二人,从今日起再无兄弟情分,我知道你为何要叫我来此,只是秦舞阳能穷困潦倒,能籍籍无名,但绝对做不了不忠不孝的事情!” 断眉汉子听后仰天大笑,手上的戟尖往回一拉,两名汉子收起手上的兵器,退了回来。 “汉朝气数将尽,各地皆有叛乱,世家亦成气候,尊家规而无视国法,否则武威郡内的十几万矿奴为何只见金家大旗不见朝廷彩幡?” 他眼神忿恨,更像是自言自语道:“把那几个老匹夫的尸骨拉出来鞭笞暴晒算什么?金家之人一日不死绝,我又岂能死?” 秦舞阳收矛不愿再多说一句话,返身上马。 断眉汉子看着他离去身影,吼道:“秦舞阳!你言兄弟情分已尽,可我还记得当年的恩情,如若某日战场相见,我会保你一条命。” 秦舞阳头也不回道:“他日战场在见,我必杀你取你首级去见师傅。” 断眉汉子不知是喜还是怒,面无表情的连说三个好。 九尺汉子等到秦舞阳走后才好奇问道:“王上,为啥不强留住他?他即便在强咱们十几号人,想要制住他还不容易?” 断眉汉子摇头,一扬手中长戟指着寒胆城方向道:“回去!下次在出来,估计不是到苍城就是去平沙城了。” 旁边几个汉子都心照不宣,笑声各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章:燕阳虎枪 宁折不弯 铁石山脉中。 五骑六人飞速驰进山脉,不光战马打着震响的响鼻,战马上的人也喘着粗气。 秦舞阳隔着很远就听到了这几匹哨骑的声响,早早的下马牵着缰绳藏在一处阴暗里,静候这几骑离去。 最前面的一匹纯黑色战马上载了两人,标准的赤色郡兵甲胄上插着三四支箭矢,抱着马脖的那人一路咳血,从进入山脉开始流了一地。身后的骑卒挥手示意停住,伸手在他人中上探了下鼻息,摇了摇头。 吊在队伍最后没带头盔的光头汉子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丝浓痰,明显身上也有伤势,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太晦气了些,不过才十里就碰到了那帮泥腿子里最扎手的响马。” “大战在即,骡子兵都开始拼命了,咱们西凉汉子岂能落后?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暴民东线压力,未尝没有给我们施压的意思,听说几位将军都已经赶赴前线,估计已经没几天安稳日子了。” 光头男听到前面那被他轻视的小白脸放出这话,不屑笑道:“从老天爷不给面子的那天起,咱凉州什么时候安稳过?” 几骑不在逗留,将已经咽气的骑卒身体草草的用乱石埋住后继续西奔。 秦舞阳牵着伏枥驹走出来,将还露出甲胄摆裙的一角用石子盖好后才翻身上马。 已经自封为霸王的断眉汉子笑他手里提了杆无奇的长矛。他又何尝不想回到授业的那座山庄里取出那把神兵?只是尊师的话语萦绕耳边,他不得不遵守。 “该回了。” 秦舞阳掏出水囊晃了晃,已经没有晃荡声音。他上马纵驰,跟在这队哨骑身后。 …… 北原临北处皑皑白雪,不像大汉的南方还是最养人的夏季,慵懒的和风和让人暖洋洋的日芒只想惬意的躺在沐光下,听着夏蝉聒噪。 一匹来自南边的骏马飞驰在冰霜覆盖的草原上,路过炊烟袅袅的帐篷和成群牛羊来到阿而拉河畔旁。 这是匈奴新王庭所在的地方,有着百里内最肥美的草和甘洌的河水。 十几个匈奴精壮汉子赤裸着上身,下半身也只有一条兽皮裹着大腿和胯间,在冒着丝丝寒气的河边展开角力。 即便冷的连水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十几个汉子还是满身冒汗,用着浑身气力和无数次跌倒得来的角力经验来摔倒对方。 赢家会接过一壶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马奶酒,而被摔倒的那人则会自觉的跳入河面,然后爬出来后继续战斗。 “吾主,你要和这些年轻人一起活动一下么?” 满头斑白的匈奴老当户半躬着不在健朗的身子,缓缓的问道旁边一个身裹白狼皮大衣的青年。 青年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而老当户自然也不敢在多问,抬起头眯着日渐模糊的双眼看着十几个年轻人角斗搏击,心里难免产生岁月不饶人的愤慨念头。 不知在草原上奔驰了多久的骏马走到青年身旁停下,上面一个汉人下马,扫了一眼青年身后数十个匈奴首领,把信递到青年手中。 他用流利的匈奴语说道:“他说时间差不多了,让你做准备。” 青年并未起身,转过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盯住这个并不该出现在这的汉人。 “我不知道如何能相信他,我怕我将部落里所有的青壮带到那些土石筑成的城池下,会有无数像当年那样的汉人士兵冲出来,两眼放出的光会比他们身上的铠甲还要鲜艳。” 那人噗的一下笑了出来:“长生天的子嗣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用匈奴语说出这话的时候,身后那些身份显赫的匈奴人无不露出愠色,只等年轻的草原之主一声令下,就将这个可恶的汉人撕成碎片。 “怕啊!我也只是一介凡人,自然会有喜怒哀乐,这十几年来匈奴人的创伤还未抹平,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匈奴青年用汉语说出,并没有磕磕绊绊,显得极为流利。 那人吃了一惊:“你还会说汉语?” “你都会说我们的语言,为什么我不会说你们的语言呢?” 身后的匈奴单于和首领们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一个个露出迷茫神色,只有年纪已过花甲的大当户老人,看向汉人的眼神越发复杂。 “我只是个传话的,话既然已经带到了,那我也该走了。” “等一等!” 青年起身,身后的匈奴们瞬间围住了这个汉人。 “他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在草原上算是最常见的事情,远不足让他干背负你们所有汉人骂名的事情,所以我很纠结。” “吾师心里所想、手上所做的事情,天底下的凡夫俗子又怎能猜透?难道你以为你顶了个神之子的名声就真是天人了?” 匈奴青年并不恼火,挥了挥手,示意让这个汉人离开。 看着一骑远去,他仍轻轻用汉话念叨:“听闻你们中原读书子多是身有傲骨与傲气,可杀不可辱,可为了一口可出可不出的气蛰伏数十年,不惜颠覆中原……真不懂啊!” 本名延卓的匈奴青年冲着身后地位尊贵的单于们喊道:“你们知道中原以南有个叫江南的地方么?” 神之子抬起手遥指南方:“汉人常说杏花春雨江南,最是风景怡人处,诸位可要一同饮马江南见识一下与这千里草原,煌煌大漠完全不同的景象么?” 所有人都开始欢呼雀跃,高高举起手中形如月牙的弯刀。 …… 马昊明站在郡府城墙上,身后马瑾扶剑而立,收起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随着父亲的目光看着城外一望不见边际的碑林。 十年前是千座,到如今已经万余延伸至城外十里。和城中几乎每家每户门前挂着的银色牙牌一样,成为燕阳郡的别样风景。只是这风景实在太过沉重。 站在最前面的马昊明披上自己那身穿了十几年的旧铠,上面刀痕斑驳,连谱彩的红漆都零落褪色,露出原本暗银色的铁身。 十几年来,马昊明从未换过,倒不是为了显摆自己徘徊生死多次,单单只是这身铠甲每一处刀痕,每一处凹点都是他的荣辱悲欢。 缕丝交夹将铁鳞束于腰侧的右肋处,一道最明显的刀痕深深的刻在铁甲上。百步开外箭弩不能近身的重甲上刀痕触目惊心,至今马昊明右肋上还有一道当年险些要了他命的伤疤。 他至今忘不了那天,黄沙蔽日,马蹄声如滚雷。数十名匈奴王庭最精锐的天狼骑围绕着他厮杀,身后十六名近侍精骑全部阵亡,一把雪亮的弯刀侧过他的枪锋毫不留情的将他腋下皮肉划开,鲜血飞溅。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趴伏在马上,在等最后一刀临近他的脖颈。 和他同生共死七年的袍泽兄弟乾柒杀红了眼睛,付出了两刀的代价才冲进来,到他的身边。 一切无言,马昊明只记得乾柒拍了拍他座下已经双腿打颤的良驹,咧着满嘴渗血的牙笑道: “活下去。” 马昊明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死的是他,如今坐在燕阳将军这个位置上的乾柒会不会比他做的更好? 所以他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松懈一刻,他怕他内疚,对不起那名连尸身都找不到的生死之交。 长安城那些紫金贵人总说燕阳府没他马家不行,又如何明白他马昊明身上担负了多少英魂遗托? 马昊明布满老茧的双手摸着粗糙不平的城墙,自言自语:“老兄弟们,过不了多久,大家伙又能一起坐在一起喝酒了吧、嗯?” 他扭头望向马瑾:“瑾儿,你不是问过我为何虎枪不用降龙木和铁木杆做枪杆,却偏要用虽是上乘材料却最是耗时耗钱的黑铁。” “为父今日告诉你,因为咱燕阳铁骑,宁折不弯!” (ps:今天请允许我多唠叨几句,从去年11月1日正式发书开始,到现在有四个月了。45w字,说多不多,说少其实也不少了。至于质量如何我自己不敢自吹自擂,各位看官老爷都有自己的看法,如果硬要问我,只能说不满意的话我是不会发上来的。像纵横自己的app和百~万\小!说神器上的留言书评我都有看,让我特别欣慰的是有那么几个看官老爷认真看这本小说,并写下了很好的书评。每次看到后我都发自肺腑的开心,就冲他们的支持,我想我都不会放弃。再说说现实些的,网文是需要成绩来支持,毕竟有付出总得有回报,很多写手都压不下性子,够了字数后就着急上架想要收入,这无可厚非。毕竟人是要吃饭生活的,我在这点上自认还不错,能按捺住。原计划第一卷结束后在上架,一是怕早上架成绩差,订阅少的话会很打击。二则是希望更多的看官老爷能看到这本书,而不是一见要订阅了索性就弃坑了。小说情节铺垫了这么久,就是要为第一卷的结尾做准备。网文的一大要素就是能博眼球,够热血。比起那三章一小潮,十章一大潮的热血文来说,我做的并不好,我更喜欢那种抑郁很久忍无可忍后的爆发冲动,和我性格有关。所以接下来的情节会是个连贯的大情节,我更新一直被人诟病,在这我只能道歉,但目前我改变不了。因为单靠码字我没办法维持生活,我白天上班,晚上码字,时间并不是很充裕。但以后每个月会有双更的日子,我这点可以做保证。算是提前拉个人气把,收藏我书的看官老爷不少,打赏的却只有三个,我从来没有奢求要过什么月票推荐之类的,但我现在真的需要,因为这是能看到支持我小说最直观的表现。我会认真写,我也希望看官老爷能陪我走下去。我是想做一名专职写手的。下次在哭穷,应该就是上架的时候了,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章:大战在即 上 武威郡内汉典城。 城池外墙下的青砖黄土上染着已经无法褪色的血迹。城楼上的砖色新亮,这座原本毫不出奇的小城短短一年间就有近万亡魂埋骨于此,让人实在不知该如何评论。 又加固的城楼上牙墙旁,大汉旗帜飞舞。一身金盔金甲的正二品骠骑将军林兴风站在牙墙旁,看着城下被尸骨填满的窄浅沟壑面带笑意。 旗帜幡穗被风扬起,刮到他的脸庞,使他想起前些日子偶听骞婴给他说过的两个趣事:因为武威郡边境的小城被官军和叛贼轮番占据,城中能走的居民早就逃窜,留下的尽是些孤寡老幼。官军打进城后他们便挂起汉字旗幡,叛军占领城池后就换上霸字逆旗。可到后来战事胶着,早上还可能是大汉的士卒在城中巡逻,傍晚就变成叛军的轻骑踏过城中街巷,不知是哪个人想到的取巧主意,将旗幡做成两面,一面是汉,一面是霸,只用换面便可,结果被无意中撞见的官军校尉发现,哭笑不得下板着脸将这些旗帜焚之一炬。 还有一件事就更为可笑,说凉州郡兵里有一个老兵油子,打仗功夫不怎么样可却有能偷天换日的伎俩,可以把女尸做成男尸来充当叛贼尸首领功,被无数人视为了不得的本领,光是靠这门手艺就赚了无数银两,更是有两人靠他当上了军中官吏。最后事情败露,传到了凉州刺史梅忍怀的耳中,当即下令将这人抓住,斩首传令西线郡兵的连营。 林兴风笑着笑着,便不笑了。 他望着北边,几十里外,曾经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鹰扬将军孙锐就死在那里,至今尸骨无人收敛。 据侥幸从赤土荒原上捡回一条命的士卒说,孙锐身负重伤,拼死十几个叛贼后和举着一杆画戟的汉子以骑对冲,力竭的他连一戟都未能招架住,被挑断了持兵器的右臂后更是挂在了画戟上,让无数叛贼大声叫好。 而和他莫逆之交的校尉周真则是被一个比马头还要高的魁梧壮汉硬生生用双手将佩剑折断,随后更是被举起让那汉子用膝盖将他脊椎撞断,像是根面条一样软绵绵的被抛到了一旁。 林兴风无喜亦无悲,一只手扶着牙墙凹口,一只手摩挲镶着明珠的佩剑。 他收不了尸,可能报的了仇,这就足够了。 骞婴披着锦裘,缓步登上城墙,看到林兴风在发呆,没去打扰,静步走到身后双手揣在袖口里垂首闭目。 知道林兴风回过神后他才道:“禀报将军,陇右郡那边的粮草已经送过来了,够支撑我十万大军两月之久,苍城到寒胆城直线不过三百里,沿途路线我都已经规划好了,如果叛军想要来劫粮道,正中我们下怀。” 林兴风点头,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是很放心的交给骞婴,而这个前三十年不得志更籍籍无名的寒士没有一次让他失望过。 “你猜凉州那边什么时候会动?” 骞婴笑着回道:“等到叛贼树倒猕猴散的时候。” 平叛营帐中首席幕僚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大将军,我多嘴一句,那三十万贼子的人头放出去就放出去,天底下没有能尽人意的好事。只要那一颗就抵得过其余的三十万颗人头。” 林兴风笑道:“我明白,但天底下也没有顺手牵羊就走的道理,肯出力本将军不会吝啬,可如果光想着在我青州男儿后面捡便宜,那本将军就要和他们好好讲讲道理了。” 他转过身,金盔上的六根翎羽逆风抖立,双手凭空比划出一个人头的形状笑容灿烂道:“你说,他那一颗人头可能让我成为泰天年间里第一个封侯的异姓之人?” 骞婴神情恭敬,将双手抽出袖口,躬身作揖道:“进爵封侯,十拿九稳。” 林兴风大笑跨步走下城楼,嘴里叨叨道:“长安城那位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你嘛、万碎万碎万万碎……” 平沙城北城临府。 刚刚得知府中唯一一颗雪莲被宝贝千金拿去救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后,早就将金银视为粪土的临安还是心疼的长吁叹气。平沙城中富绅不计其数,什么玉翡翠琉璃七彩灯之类的稀罕物件哪家府邸里没有几件?可这千金难求的雪莲花平沙城中的藏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临安坐在景苑的假山流瀑旁,听着一脸愠色的老管家给他说那个被小姐救下的男子身份有多蹊跷,心里也好奇了几分。 他消息灵通,自然知道前几日发生在南边莺巷中的事情。不光是他,最近城中风口浪尖的两件事,一是中原的平叛大军拔营开赴,第二件就是连城中身份最为清贵的亭安王都被惊动的清香楼之事。只是消息传出来后不过一日功夫就已有了十几种说法,更让这件其实并没什么嚼劲的事情变的扑朔迷离。临安得知女儿救下了那个处于风口浪尖的人后倒无多少不安,经商到他这一步,不光是对金银无感,连世俗的名誉都不怎么看重。为官者尚要在意一个清廉明政,所说的防民于口甚于防川就是此理,可他素来都觉得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哪能管得了? 已经快到颐养天年的岁数,对这些事情少有问津,偌大的家业也都交给长子去操劳,自己倒没什么所求所想。 刚从西域跑完大单子的临安长子临宇杰听到老管家的叙述后眉头紧锁。临安共有一子一女,都为正室所生,他因为年轻时多在环境酷烈的西域奔波,本来就普通的容貌显得粗糙,林宇杰不光是子承父业,连面容都有七分形似,好在临不语继承娘亲姿容,出落的出水芙蓉,特别是一双比起临府内清潭还要见底的灵动长眸,不用开口说话,光是眨两下眼睛旁人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了。 林宇杰与自幼娇生惯养的临不语不同,年幼时就和父亲在西域凉州两地来回奔波,没少吃过苦,将金银财富看的一点不比身家性命轻,也正是有他日复一日的精打细算临家的家业才能长盛不衰。此时听到那个顽皮的妹妹居然为了一个陌生人把父亲都不舍得用来延年益寿的雪莲就这么拱手让人,除了心痛就是气愤。 他对着临安道:“父亲,妹妹这件事做的太过了!那株雪莲花乃是无价之宝,父亲靠着和西域豪商的生死交情才搞来那么一株,居然被一个外人所服用!孩儿咽不下这口气!” 临安举起放在青玉石桌面上的一卷竹简,头也不抬道:“那你准备怎么办?让那个年轻人从嘴里吐出来?” 林宇杰语塞,吱唔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一甩长袖离去了。 临府后宅偏房内。 侯霖算是过上了几日清闲生活,期间云向鸢和荣孟起各来看过他一次,旧伤已经痊愈的他心情大好,对于金泰衍这要他命的一箭很是豁达,只是这豁达太过无奈。 听说连平沙城中的王爷都给惊动,侯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云向鸢一脸贱笑的问他那个愧疚的花魁可来找过他。侯霖就一脸笑眯眯的反问回家的感觉如何?当着几百双眼睛下跪还哭的跟个梨花带雨的小娘子一样,是不是有些折辱咱儿骑都尉中郎将的名号? 以无赖无耻闻名十万大营的云向鸢每次都被侯霖呛的面红耳赤,偏偏死鸭子嘴硬的骂道放屁,侯霖也不戳破,这种近乡情怯感觉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上一小块石头,溅不出多大水花,可荡漾起的涟漪足够让人好一阵的回味。 依照荣孟起的意思,这段时间侯霖就在此处好生歇养,等什么时候彻底痊愈了在动身。和荣孟起的交谈没有那种打闹取笑,每次看到一脸正经的荣孟起侯霖也就不由自主的正襟危坐。 两人隔着案台整整讨论了四个时辰,从荣家和梅忍怀的生死恩怨到如今的凉州局势都有涉及。两人对大局看法一致,皆认为逆贼霸王绝不会束手待毙,等着朝廷大军慢慢收网将他们缚于寒胆城,入冬之前必有一场决定凉州走势的大战。 目送荣孟起离开后侯霖让一直在旁照顾的郑霄云替他取来多日未碰的官制佩剑,不过几日没摸便觉得陌生如初识。 侯霖心里慨叹一声,果然器物如人,不好好去温存关系连剑器都要和你疏远。难怪官场上连门外汉都明白的虚情假意在戏中人的称兄道弟里居然能从假中做出三分真来。 难得的心平气和下,侯霖活动活动手腕,单手提起长剑在庭院里耍出一道寒芒剑花,让侍立一旁的郑霄云从心里由衷的露出浅笑。 比起刚出长安那阵一身书生气,他更看好如今能上阵杀人亦能挥笔舞墨的侯霖。 照着郑霄云简单教他的剑术套路将动作分解做了一个起手式和一个直进式,侯霖身上已经微微冒汗。 和江南红墙黛瓦风格相同的庭院拱门前,恰巧路过的临不语见到侯霖舞剑,眼中精光一闪喊道:“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章:大战在即 下 侯霖收剑扭头,发现一身素黄襟衫的临不语已经走到他跟前,眼神不断瞟向他手里提的剑。 她一身黄衣轻盈,梳着凉州少见的垂霁分梢髻,双手负后,一蹦一跳来到侯霖身旁,一阵淡淡花香扑鼻,侯霖心神一颤,喉结不由自主的鼓动一下,若是落到上了岁数的丰韵妇人眼中少不了要偷笑几声。 也就是这待字闺中的少女不谙男女之事,瞅到了也无表示,抬起头小声问道:“你还会用剑?” 侯霖感觉自己被轻视,长剑在手中如逐香的彩蝶旋出一道弧形的银光反问道:“你说呢?” 临不语眼中的神采更为熠熠。她皮肤白皙,樱桃小嘴驼峰鼻,在那些光是五官之一就尤为出众的女子面前算不上出奇,可一双清澈如二八春水的眼眸点缀在她脸上,就平添了八分气质,在加上继承了她母亲的平眉,和侯霖一见就被勾去魂魄的清香楼花魁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种如蔷薇绽放,明知带刺可偏偏经不住诱惑想要在手中亵玩。一种若丁香初开,单单是远看就让人心旷神怡,不忍搅扰。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庞,侯霖连她耳朵上细小绒毛都能入眼,莫名的怦然心动。 临不语哪知道侯霖心中所想,伸出手想要触碰剑身,可怕侯霖不悦。豆蔻年华偷跑出去游玩时,可听那些在茶肆酒楼里卖着口水挣银子的说书先生不止一次念叨说佩剑在剑士眼中宛如生命,可不敢轻碰! 临安府中也暂住了不少车队里的帮闲。不乏用大把银子砸来护运车队前往西域的武林高手,可在临安刻意下多少避着临不语,就是怕还是孩童心性的她玩心太重,见过的好剑不少,可没一把能让她握住剑柄好好端详。 她偷瞄一眼拱门,见无人后踮起脚尖在侯霖耳旁吹起一阵清风道:“能不能给我玩玩啊?” 侯霖只觉得耳朵一痒,别样舒服,失神下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听到郑霄云一声轻咳后才反应过来,可手中长剑已经被临不语夺走了。 他朝着郑霄云耸了耸肩。 临不语单手握剑就吃力的咬住牙关,又上了一只手托住剑身后才迟缓的将长剑抬起,凌空胡乱挥舞几下,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之情。 侯霖翘起嘴角,往后退开两步,怕这位幼时就想当个行侠仗义的女侠一个没攥住长剑就脱手而飞误伤到他自己。 官制长剑四棱无纹,剑身被炉火淬炼不下三次,刃口被铁锤击打不下百次,比起那些装饰远远超于实用的公子哥佩戴的名贵宝剑不值一提,可上阵杀敌却是不二的利器。 侯霖第一把六棱长剑留在群虎山给那怯高峰大当家做了陪葬物。第二把毁于雁荡山的血战之中,一把长剑饮血十余名山贼,最后剑身折断前还带走了凉州别驾王阐的性命,也算功德圆满。这第三把至今还未用血开刃,也幸亏如此,否则这未曾见过杀人惨烈情形的小姑娘听后还不得吓的扔出去? 临不语照着听过的那些花哨剑招随便甩出几个蹩脚的剑式,心满意足的将剑尖点地喘气,还不忘回头对侯霖问道:“喂,你杀过人没?” 侯霖伸出两指摸过额头,才发现这小姑娘的云鬓前那一小簇美人尖,他略微一愣故作没好气道:“临姑娘,在下名叫侯霖不叫喂。” 想到之前这狡黠性顽的姑娘给自己起的外号他又补充道:“也不叫石头。” 临不语露出洁白牙冠,嘿嘿一笑道:“知道啦木头,你还没回答我呢!” 侯霖怕吓到这小姑娘,可又不想说谎,于是便打哑谜道:“你猜?” 临不语嘟起嘴道:“你猜我猜不猜?” 正当此时,门口两个找不到小姐在哪的婢女急冲冲的走进庭院,对临不语道:“小姐,你怎么又乱跑了?听说大公子回来了你不去见见么?” 侯霖发出一声憋笑的噗声,惹得临不语不快,长眸翻白眼对着两个和她关系更似姐妹的婢女道:“什么叫又乱跑?这是我家院子。” 两个婢女这才打量起一身素白常服的侯霖。 临府不是紫禁皇宫,也不是哪位王侯的朱门深宅,对下人约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既不怕底下人说三道四也不惧旁人煽风点火,这两个婢女多少听了些关于侯霖的风声,对这个在莺巷掀起轩然大波的年轻男子颇是好奇。可出于女子态度,对这个差点死在那肮脏皮肉生意巷子的家伙好感全无。 两人神情古怪的望着侯霖,让他好生奇怪。 拱门外又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不语,知道大哥回来了还躲着不见?可是让专门从西域给你带来好东西的为兄心酸呢!” 临不语一把丢出长剑,侯霖单手接过,收回鞘中。她看着从拱门里大步迈进的临宇杰婉声道:“哥!” 临宇杰笑容更甚,可进门见到庭院里的侯霖二人,笑容一僵后归于平淡道:“这位想必便是这些日子在平沙城中出尽风头的侯公子吧。” 他虽是对侯霖说话,可目光一直看着立如青松不动的郑霄云。西域商道不同于大汉境内的驿道,说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层出不穷也不为过。年纪虽轻可在大风大浪里跌宕至今的临宇杰亲手砍过马贼头颅,也曾在死境之中绝处逢生,见多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事情难免变的市侩。他一眼就看出郑霄云是个身手不俗的练家子,对他上心程度远比侯霖要高。 他声调清冷,既没有为商者的笼络逢迎,也没有礼贤下士的身段。侯霖虽然感激临不语的救命恩情,可对这个一见面就带着敌意的临家大公子却是好感全无,拱手作揖道:“在下侯霖,见过临公子。” 林宇杰见他草草一礼,没有客在主家该有的躬身礼节,心中怒火更扬高几分。停住脚步,不理会一旁正摇着自己臂膀撒娇的妹妹,笑容轻蔑道:“我见阁下举手投足都带名士风采,想必腹有经纶,不知是师出何门?” “让临公子见笑了,无师更无门。” 林宇杰果然笑的更是不屑道:“那阁下可谓出世惊人了,居然连王爷都能扰动,这平沙城中可没几人有这等殊荣。” 临不语见到两人针锋对麦芒,连忙劝阻道:“哥,你说你送我个什么啊?” 林宇杰故意放高声音,斜眼瞟了侯霖一眼道:“西域特有的羊脂白玉,为兄可是花了千两黄金从一名胡商手中买来的,虽然不及父亲那株雪莲花,可也是少有的稀罕物件。刚从玉石矿中出产,未经雕琢就已是少有的净白色泽,待为兄休息两日去找名手巧工匠给你打磨打磨。” 临不语平眉倒竖,她这位哥哥什么都好,就是一气上心头后总喜欢盛气凌人的拿钱来辱人,她偷瞄一眼一脸平静的侯霖,臊的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这一席虽不指名道姓可也露骨的话摆明了是冲侯霖而来,这让才借长剑耍了几下的临不语难堪至极。 侯霖不动声色道:“临姑娘的救命之恩侯霖没齿难忘,既然临公子提起那株让我捡回一条命的雪莲花,那于情于理侯霖都不能占这个便宜,只是不知这雪莲花价格几许,还望临公子点明。” 若是侯霖一味的装疯卖傻假作听不出来,临宇杰还真没办法来开这个口。见这个卖相不错的家伙还算有自知之明,林宇杰笑声生冷道:“价格几许?我说价格连城你还能送我一座城池来?” 临不语红着脸娇声鼓气道:“哥!” “可以,若是临公子看中了哪座城池直言便是。” 以为这年轻书生在耍自己的临宇杰恼羞成怒道:“雪莲花长于西域的雪山高峰之上,整个凉州都没有几株!你拿城来换?你当你是凉州刺史?” 侯霖眯着眼,看着口水几乎要喷到他脸上的临宇杰一忍再忍。 “够了!哥、父亲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这般小气?再说了这件事是我私自做主,和他没有关系。” 临宇杰见到这从小就极宠爱于一身的妹妹胳膊肘往外拐,更是气的拧起眉头,指着侯霖道:“他不过一介外人!你还替他说话?” 侯霖正看着这对兄妹因为自己吵架,拱门外又是一道身影走来,竟是一身扎甲正色焦急的云向鸢。 没有往日那侉子的吊儿郎当,云向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冲进庭院,对着侯霖道:“好日子到头了,刚才大将军派来一骑传令,让我们立即赶赴武威郡汉典城,原本想着放我在这盯着凉州这帮只出工不出力的王八羔子,没想到还是得回去。” 侯霖没有犹豫,将佩剑不由的握紧道了一声好。 临宇杰面色不善,以为侯霖找了个人过来帮他逃脱,瞪眼道:“这就想走?” 云向鸢难得正经,见到有个不长眼的阻拦,正要用剑鞘做鞭教训一下,被侯霖拦住摇了摇头。 他淡淡道:“非是侯霖借机逃跑,实在是军令如山不得违抗。在下乃长安治粟都尉侯霖,这位是平叛大营骑都尉中郎将云向鸢。” 郑霄云走上前对着云向鸢附耳几句后,后者就带着玩味笑意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临宇杰道:“一株雪莲花而已,老子以为是什么玩意。你尽管开价,不过老子没空搭理,你直接去三条街外的云府去要好了,就报我的名字。” 三人匆忙离去,只留下一脸愕然的临宇杰还在庭院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章:矛盾 看到长子和女儿两人相互撇过头去,临府内风吹草动尽皆洞悉的临安轻笑。 临不语脾气温婉,可目睹了有段时间没见的兄长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狰狞模样,再好的脾气也要燃起怒火来,她撅嘴将脑袋昂起,从临安身旁走过,连声招呼都不打。 习以为常的临安看着临宇杰走到他面前还带着几分愠气道:“爹!不语真是被宠坏了!” “长兄如父,我这个做爹的能忍让,你有什么不行?” 临宇杰敢在别人面前放肆,可在父亲面前只有忍气吞声,但气火攻心下还是小声嘀咕道:“那个侯霖太过目中无人,救命之恩不说,单是在我临宅内居住这么多日所用所食就得好大一笔银子!” 临安淡淡道:“你缺这点银子?” 临宇杰欲言又止。 “刚才一身甲胄进府的是平叛大营的年轻将军,不过若只是如此,为父也不会轻易将他放进来,看你这副栽了跟头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止输了阵势,还输了气度。” 临宇杰抬起头道:“那莽夫好生可笑,居然自称什么骑都尉中郎将,还让我去云家讨要雪莲的银子?挂着个姓氏真当自己是云家子弟了?” 临安眼神里意味无穷道:“他要真是呢?” 临宇杰张大了嘴巴,这下彻底是哑口无言了。 “不管他是不是,你今日所做都太过偏激,一株雪莲送了便送了,送完再去讨要成何体统?那个侯都尉虽然年少,可心机深沉,在他眼中难免觉得你有趁火打劫的意图,这点不语积攒下来的人情香火被你不过片刻功夫就给败尽。不论日后他给不给这银子,于我临家都会留下个不善不义的印象。” 临安苦笑,弯起中指敲打和他个头差不多的临宇杰脑门道:“看看,一桩好事成了坏事吧?” 临宇杰喃喃道:“一个小小的都尉罢了,还怕他日后不念情反记仇报复我临家?” 临安终于有些怒气的斥声道:“不论临府如何家大业大,说到底不过就是一户商贾,怎能和朝廷官吏相对比?为父多少次告诫过你,为商者做的是金银买卖,出入的却是人情往来。平沙城马队何止千百,为何西域那边只愿和我临家通商?还不是念着多年来的交情?你要参悟不透这点,就算挣了再多银两早晚也要败光!” 临宇杰见父亲发火,声声称是,不敢在出言顶嘴。至于心中究竟如何作想,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武威郡。 一队又一对的官军骑卒踏过赤土黄沙,一面又一面的朱红旗幡飘过城池荒原。 十万大军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比起凉州本地郡兵在西境上用哨骑和叛贼的探马对捉扑杀来回拉锯,不光是声势浩大,战果也犹为让人满意,不少一直在背后叨嘴碎言说这帮骡子兵只能吃喝不能上阵的人也都缄口不言。 三日功夫,战果硕硕。 仅收复汉典一战就斩贼子首级过千,俘虏万余人,讨逆将军周天虎亲领精锐三登城楼,在遭到叛贼的负隅顽抗下付出了惨烈伤亡才占据了城楼一角,周天虎一人持枪在前,身上光是流矢就不下十根,硬是以寡击众抗住了叛军几乎疯狂的反扑,奠基了汉典大胜。 随后不过简单歇息了四个时辰,又带三营青州青壮简装来到了数月前鹰扬将军孙锐战死的赤土荒原上,设伏将几千增援的叛军吃了个干净。这连续一日内的两场大捷振奋军心。除了早已成名的周天虎又得了个‘不动将军’的美称外,他底下一名裨将也是赞誉满营。汉典城楼上这胡姓裨将和周天虎相互交予后背,两把护手戟下躺倒不下十具逆贼尸体,之后的赤土伏击更是一马当先斩杀了逆贼将领,提着人头追击溃军十余里。 简单的打扫完战场后,周天虎丢弃辎重,轻甲轻兵,下令只带着两日干粮前往赤土平原上唯一算得上城镇的流风城。 一脸污血的周天虎拍着这位得力裨将的肩膀站在孙锐战死的土地上道:“此番大军席卷重来,也算对这个袍泽和战死的青州男儿有个交代。” 孙锐以孤军做尖刀直插叛军腹地,他周天虎为何没有这般胆魄?更何况比起孙锐的无援死战,他后面有十万大军作为倚仗。 平叛大军十万众,里面势力交错,林兴风虽为大军统帅,可也难做到令令必达。真正算得上他嫡系的不过三万多青州即墨的子弟兵,领将者正是已经阵亡的孙锐和先锋周天虎。其余七万余人里各有小山头,像是六营京畿郡兵为首者的安远将军严晏,中原徐州临时调派的两万军府戍卒,领军者为轻车将军谭无为。这里面各营各部又多有矛盾,连他们自己都理不干净,比起凉州官府如今一致对外的同仇敌忾,实在是羞于一提。 在苍城外驻扎如此之久也是出于磨合诸营的想法,否则仗还没开始打,自己人就先掐开架,在平叛大军汇集之时就闹出很多将尉官卒之间的口角之争,被他及时压制,只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每天有不下十几件被写成军报递到他的中军营帐中。上面那些背后靠山各不同的将军校尉乐见其成,不仅不劝阻,个别人还刻意放纵底下士卒滋事。他们认为如果你一个二品将军连这点娘们绣花大小的的破事都摆平不了,那凭什么让老子给你卖命? 林兴风在骞婴的建议下迅速规整大军,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让这帮心思各异的家伙闭上了嘴。 一个字:杀。 上到七八品的杂号将尉,下到无名无号的末等兵卒,只要敢滋事闹事,在大营里巡逻的督战营便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其中京畿六营里对入凉平叛的怨言最甚,林兴风曾一日内以散播怯战言论,蛊惑军心的罪名杀死百名将卒,京畿军营外的一条临时泄水洪沟三日流水带血色,腥味十几日都未曾散去。连五品的安远将军严晏也以治军不严的罪名被绑到了中军营帐的辕门外当众杖刑。也多亏这位安远将军皮糙肉厚,被比起手掌还要宽出数指的军杖打的当场吐血,几近昏厥。结果回营歇息了几日就生龙活虎的跑了出来。 种种严打之下才将平叛大营里的不正之风得以扭转。 这种军营里的暗礁触石和官场上的波涛汹涌两相挤压,即便是位极人臣深得圣心的林兴风也苦不堪言。 武威郡的三十万流民是铁板上的肥肉,就看哪方下手早夹的多,哪方下手慢就拣些别人不要的糟头肉。可话说回来同在朝廷为职,谁都说不好将来又有低三下四相求的事情,所以只要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敌,都讲究一个和经商之道相同的和气。做人须留三分浮白,日后才好相见。 凉州这边僧多粥少,如同骞婴劝诫一样,三十万的逆贼首级能让就让,只要保住那一颗最值钱的便好,这是他林兴风的底线,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可听他号令出生入死的将士也不能白出力白去死。入了军营无非就是绑着脑袋去博功名。他是想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底下将士谁脑袋都没缺根弦,不想当那被人踩着夺功劳的枯骨。 京畿六营功劳得分,徐州郡府戍卒也要分,那些零散的将尉就算在瞧不起可面子上也得给抹过去。至于青州这帮自己的嫡系亲属,那更不能厚此薄彼。 林兴风心中盘算不断,凉州官场的吃相难看是出了名的,就像贫瘠村庄能为一口井争的头破血流一样,凉州庙堂上那些为了一官半职或是一点功绩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的腌臜事情数不胜数,常被中原耻笑是帮未开化的蛮子。 梅忍怀虽为一方刺史,可处境比起他这个才德平庸的骠骑将军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好歹还能假借家族名义来对底下这帮势利东西颐气指使。寒士出身的梅忍怀只能见招拆招。 除开西塞边陲的戍卒外,其余在凉州官场能拿碗端饭的都不是省油的灯,给的多了自己吃不消,给的少了只怕明里暗里都跟你翻脸。他听说凉州别驾王阐被自己当作骑都尉脱身跳板的侯霖杀了后,若不是骞婴通宵达旦在帐中给他规划劝解,侯霖恐怕早就死在了三秦城。 抛开这档对大局无足轻重的小事,他还是头疼的要死。委实是三十万人头根本经不住几百身居高位人的炽热目光。 他看着几具从城中搬运出去的尸首,额头皱的都结成了麻绳。 正在他一筹莫展准备再和骞婴商议时,一骑飞速入城,见他后翻身下马跪地高举一封军令道:“禀报大将军!骑都尉已经到达城外二十里处,与其同来的还有自称是治粟都尉麾下的千余长伍。” 林兴风嗯了一声,抽出马鞭爬上他那匹塞外良驹道:“让云向鸢来营帐见我,那个治粟都尉侯霖也一并喊来!” “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章:草原的狼烟 上 泰天四年秋深。 西域三十六国国王在一双比起狼王还要凶恶威严的注视下,颤颤栗栗的率领自己国度最为骁勇的战士赶赴北原南面。 莫尔格勒草原,牛羊无数,毡房无穷。 年轻的草原之主正在他的行宫内与几十名匈奴各部落的单于和西域三十六国的国王商议。就连之前对匈奴极其敌视的楼兰国王和西而弥国王都毕恭毕敬,再也没有之前那般作态。 神之子轻轻给自己倒上一杯传自西域王室的葡萄酒,连头都未抬起来过,像是不把燕阳十万铁骑放在心上。 坐在右侧的三十六位国王闻言一颤,虽说西域远在幽州万里之外,可这些年来的任何一场战报他们都悉数清楚,即便从未见过,都对这支铁骑的畏惧深入骨髓。 无人应答。 神之子也不发怒,继续自顾自道:“燕阳十万铁骑,是汉朝最精锐的军队,只要迈过了这个槛,那九边城塞又算得了什么?在我眼里那城塞还不如燕阳铁骑的虎枪一半高。” 坐在左侧第一席的匈奴老者脱下头上的皮帽,身份在草原上极为尊贵的他听到后咧着嘴笑道:“我部落和燕阳军打过几次仗,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想明白,这些连生肉都不敢吃的两脚羊为何能负担的起几十斤的重甲,又为何能驯服北原上最性烈的骏马。” 神之子抬眼斜了这老者一眼,并没有不满他擅自插话,而是顺着他的话头说道:“草原上的智者、托尔西单于,你不用想明白,你只用去愤怒,就算他燕阳军在骁勇善战,又如何敢在草原之上与我们为敌?” 整个大帐内都无人敢出声,俊美如画中人的楼兰国王发现自己的手因为长时间不敢挪动都有些麻木抽筋了。 神之子环视帐中,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这是对长生天子孙的蔑视!草原上健硕的儿郎会用雪亮的弯刀证明!证明谁才是这宽阔草原上的神佑之子!” “莫沙瓦单于,可敢为我草原儿郎先夺头阵?” 左侧末席的一名中年匈奴男子匍匐在毡毯上,他部落不过万人,在这茫茫北原上只能算沧海一粟,听到神之子点名后心头一颤,当着大帐中无数幸灾乐祸的眼神硬着头皮出列,满是苦涩。 “能为草原先洒热血,是我部落儿郎的荣幸。” “不用你们部落儿郎死战,这些年草原上不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即便是尸体,也要躺在该躺的地方。” 神之子话音一转,看向右侧西域诸国的国王,三十六名国王不论老少皆是一虚,能把头埋低的就绝不抬高半寸。 “西夜国王,听说你国有四千革甲角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大漠男儿,嗜血善战,可负重在大漠驮行百里?” 西夜国王是个高大悍勇的汉子,可在身材比他还要矮小的神之子面前却颤栗难安,听后略有迟疑的上前匍匐道:“尊敬的神之子,我西夜国在雪山脚下,多有雪原牦牛,其皮革做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国百姓奉为神物。不过这次行程匆匆,我只带了两千革甲角士……” “够了,我北原第一仗就由你国勇士夺功吧。莫沙瓦单于,你部落可遣出六百游骑为其掠阵,如胜不可追击,若败了、那就跑的快些吧!” 整个毡帐里大笑一片,只有莫沙瓦和西夜国王面色惨白,应声不得。 神之子轻轻抚摸身上价值连城的白狼皮裘,若有所思:“先看看你们枪锋是不是一如当年锐利……” …… 距离九边城塞最近的哧沙镇里驻扎着三千燕阳铁骑,牙门将军何如午站在镇外空旷的沙地上看着一车车粮食装运完毕送往九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兵家的入门课。年纪未满三十的何如午看上去相貌清秀,一身燕阳铁骑装束下的他更显得英姿雄发,是那些久居深闺日日莺莺燕燕的千金小姐眼中最为理想的夫君,更是叹尽世间不平事的夫子口中少有的儒将。 可惜、何如午除了相貌外没别的地方能配得上儒雅两字,连久在军旅的百战老兵都对这个年轻后生打心里佩服,要是让那些最讲究郎才女貌的千金小姐知道这个英武的年轻将军手上沾满血腥,只要是匈奴,不论男女老幼,甚至是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婴儿,他都亲手杀过,怕是在见过世面的千金们也要花容失色,对这个年轻将军如避蛇蝎吧。 不少发须已白的老汉都光着上身,背着一袋又一袋的粮草往板车上装。这些老汉大多数都是燕阳军中退下来的老人,曾经也是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壮军士,听说那些匈奴又打着大汉江山的主意,就全自发起来为这些后辈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丈三十多斤的燕阳虎枪提不起来了,一身如红霞赤火雄武的燕阳重甲穿不起身,可背负几袋粮草还不在话下。看着这些年迈豪气却丝毫不减当年的老卒身影,纵使冷血刻板到极致的何如午也松动嘴唇,想发自肺腑的道声谢谢。 谢这些老卒当年浴血奋战,才有了如今的大汉盛世。 几个老人眼神恍惚,看着旁边那些年轻娃儿手中的虎枪,回忆起往昔峥嵘,属于他们的铁马金戈。 一个身板单薄的老卒走到何如午马前,挺直了腰板,用最标准的大汉军礼道:“禀将军!一百车粮草全部装运妥当!” 何如午回神,回敬军礼道:“陷阵营出发!” “诺!” 三千铁骑缓缓而行,夹道两旁站满了人群,众口无言,只是注视着三千铁骑包绕着粮草驰道而去。 几十个老卒站在一旁,排列成队,表情一丝不苟,久久左拳抱胸不放下,致礼这群晚辈。 何如午策马来到他们面前,一向不爱说话的他依旧冷着那张清秀面庞,开口道:“诸位,此去九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多望珍重,我不大会说话,只是想告诉各位前辈,我们比起你们那辈,绝不逊色半分。” 一个老卒年轻时便是火爆脾气,听后呸了一口吐在何如午的高头大马前:“小子别说大话,我们几个老哥们过来搭把手不过是不想累着咱燕阳府的战马,可不是看在你们这些嫩头嫩脸的小辈份上,什么时候砍下一百个匈奴脑袋,在过来说大话也不迟!” 何如午破天荒的露出一个笑容:“早够数了。” 老卒语塞,结巴了半天只得一声冷哼。心里还在不停念叨这个后辈不知天高地厚。 老卒刘向东,当年是燕阳将军马昊明的亲兵,更是随着汉字大旗辗转百里杀进匈奴王庭的八千枪驹骑之一。 其兄刘朝西同为八千枪驹骑之一,随燕阳将军马昊明跋涉三十里,连破匈奴十三路精骑,一身重甲插满箭矢十九支,坐下的北塞良驹都喋血而奔,其人更是死战至力竭,最后被一把草原王室独有的雪亮弯刀砍下首级坠马而亡,死在了距离匈奴王庭不足两里的地方。 老卒刘向东,当时离马昊明不过三丈远,与匈奴王庭精锐天狼骑厮杀半日,替如今赫赫威名的燕阳将军挡下弯刀三柄,如今胸口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口,小腿上的一刀使他落下了阴雨天就犯风湿的毛病,走路一跛一跛,可这个铁打铜铸的汉子却连一句怨言都没说过。 何如午摘下翎盔,毕恭毕敬的朝着这些老卒在马上弯身一鞠。 铁骑缓行。 整个哧沙镇的千来百姓都在道路两旁目送。 一个算不上貌美的年轻姑娘家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拦在一骑前,何如午面色不改,只是轻勒缰绳,静静看着。 身负铁甲的战马扬蹄嘶鸣一声,马鞍上的将士出列让出道路脱下翎盔,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庞。 “找个安稳的人家嫁了吧。” 姑娘浑身颤抖,几乎是咬着舌头说出一个:“不!” 少年摇头道:“我若娶你,怕是来年要让你替我披麻戴孝,再嫁就难找好人家了。” 姑娘瞪着一双柳叶眉目只是问道:“连生!你只说喜不喜欢我!” 旁边一骑路过,听到后险些笑出声来。被唤做连生的尴尬无比,点了点头。 “那就娶我!你要真战死沙场,我就替你守寡!” 连生不再拒绝,道了一声:“好!” 何如午淡笑,燕阳府的儿女之情都不需要风花雪月来做衬,一个点头,一个好,两个年轻人就算约定了终生。 姑娘踮起脚尖抚摸青年的脸庞,随后让出了道路,看着一骑渐行渐远,嘶声竭力的喊道:“我等你!” “我会让对门的老魏叔替我写信,给你寄过去,你识字,一定得看,听到了么?” 暮色西沉,姑娘站在原地,两行泪珠夺眶而出。 何如午带上翎盔,绝尘而去,三千铁骑无声,只听闻铁甲震震。 沙载她书归塞离人不得往还。 纸上寥寥如箴不言雪月情深。 燕阳铁骑燕阳府,枪锋偏冷人心不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章:草原的狼烟 下 九边城塞。 北原广袤无垠,一马平川,让任何到此的人都感受到一股天地寂寥,沧海一尘的渺小感。 正是牧草最为肥美的季节,燕阳郡外的北原土地上却是一片荒凉的裸露沙地,寸草不生,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这是因为死气太重,刨开土地最多一丈,准能看到匈奴人的白骨。 三千铁骑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九边城塞。 十几年的厮杀两边都无比的了解对方,这场心有默契的遭遇也就有了刻意而为的意思。就如匈奴知道燕阳军必是死战,无一人愿降,战后只要一人尚存,便会将所有虎枪和代表身份的牙牌拿走一样。燕阳将士也知道匈奴即便抛妻弃子也不会舍弃自己的牧帐和牛羊。这是双方的软肋,亦是为何北原上每场没有由来的拼杀出奇惨烈的原因。 当马蹄踏上城塞以北的沙地时,何如午座下的宛驹扬起前蹄仰天嘶鸣,何如午手提虎枪,纵马啸天,罩在身后的赤色大氅随风猎猎,就像郡城上那杆燕阳义旗。啸而不倒。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以为是最后一次,可其实他都能手握着几块带血牙牌再踏过这条路。 年纪不到三十的何如午抬起头,远处沙尘滚滚,望不真切。他紧了紧头上翎盔,将虎枪拖地而奔。 遥望狼烟,跃马扬鞭。 束甲赴征,不问归年。 马昊明背手站在九边城墙上,一言不发,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都盯紧看着远方尘土飞扬处。 匈奴的千人打头阵,他不仅没有以绝对兵力上的优势去围剿或是避而不战,反其道而行之用更少的兵力对峙,这是燕阳府自成府来胜多输少的傲气,更是对虎枪铁甲的信任,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有燕阳府这般辉煌的战果,没有之一,只有唯一。 草原之主有试探燕阳虎枪是否一如当年锐利的意图,那燕阳铁骑就用枪锋回敬来告诉他们! 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安皇城之中那张得用十几个人同时拉开才能铺展的大汉疆域图,那条庞大帝国用黑色虚线描绘的九塞国境没有一骑匈奴能越过,如今也不行。 三千铁骑不缓不急的在沙石上行走,何如午眯眼,十几骑正往他们这里奔来。 李海身后还插着两支箭矢,其中一支深深嵌入他肩头,血流如注,身后的燕阳斥候营将士也人人带伤,有两名哨骑甚至已经命悬一线,趴在马背上没有任何动静。 李海额头上尽是汗水,他摘下翎盔,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前面游骑不过八百号,不过隔着两里还跟着一两千重甲步卒。嘿!这他妈可真是北原奇观,老子什么样的匈蛮没见过?这种缺心眼的第一次见,不过三千步卒就敢在北原里直着走,估计是西域那帮孙子让匈蛮给忽悠来当箭靶子的。要不是我斥候营都分散出去放狼了,老子都能吃下这千号人!” 何如午连看都不看李海一眼,纵马从他旁边走过,留下轻飘飘一句话,差点把李海气的吐血。 “斥候营都是轻甲,破阵不易。” 李海望着赤色背影绝尘而去,竖起手指喊道: “你娘嘞!” 隔着几里地,何如午已经望见那八百分散的游骑,还有更远处被密集人群才能踏出来的尘烟。 何如午朝着身旁旗兵一点头,年纪比起何如午还要小的旗兵立马心领神会,将两面红蓝旗帜拿出,向前一挥。 三千铁骑三行排开,三里外莫沙瓦部落的数百零散游骑勒住缰绳,将环在身上的草原猎弓握在手上,遥遥相望。 匈奴游骑中一个胸前挂着甲板的千夫长吐了口唾沫,烈日灼烧,他浑身早被汗水浸湿,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像极了一片火烧云的燕阳骑阵。 他不相信纵横草原的匈奴健儿在这片旷阔天地下比不上羸弱的两脚羊。 燕阳铁骑肃穆无声,只有战马在感受到这紧张气氛下仰头嘶鸣。 何如午远远瞧见后面的步卒巍然不动,像是再等他们羊入虎口。 “燕阳义!起枪!” 三千陷阵铁骑齐刷刷的将雪亮枪头竖起,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气势十足。 燕阳铁骑除了斥候营轻甲轻装,其余各营尉都是几十斤的重甲,而这三千陷阵营更是其中佼佼者,身上的燕阳重甲足有四十斤之重,战马的挡甲也有二十余斤,可想这些骏马脚力如何。 红蓝将旗交错向前一指,第一排的燕阳铁骑开始向前移动,起先只是小奔,待马蹄踏出去数十步后马上的燕阳将士已经是俯身在马背上,只有虎枪立在马侧,扬起沙尘如火。 燕阳陷阵营,冲锋陷阵,有死无生。 待到第一排铁骑奔出十丈外,第二排铁骑也如出一辙,紧跟其后第三排也隔着相同距离奔驰。 那名匈奴百夫长脸上已经变了颜色,他只见到飞尘如沙暴起舞,数千赤甲从中持枪奔袭,如一线浪潮汹涌,先见潮影,在闻潮声。 百步之后大地颤抖,黄沙沉江!他只听见轰隆隆的铁甲震鸣,座下的战马叵测不安,被他拉紧了缰绳才没有向两旁逃去。 三千铁骑奔涌,岂止千钧雷霆!漫漫平沙起赤虹! 何如午只感觉耳旁狂风呼啸,坐下骏马早就四蹄腾空。 即便铁骑已经势不可阻,可每排铁骑却无一人超前或落后,燕阳铁骑控马技巧可见一斑,三千战马几乎迈着相同步伐驰骋,就连自幼便在马背上摸爬滚打的匈奴人都膛目结舌。 八百零散游骑举起手中猎弓,朝着前方宛若神兵天降的燕阳骑阵将箭弦拉开,无数箭矢破空而去,却未能让一骑停滞冲锋速度,更别提让一骑坠马。 甚至看见百支箭矢迎面扑来,没有一骑燕阳将士举枪拨开箭矢,任凭箭雨如注,砸到身上重甲上发出咚咚的金鸣沉闷声,休说穿甲,连进甲都不得。 蓄力百步的枪锋锐气,这些久征沙场的将士可不愿轻易散去。 待到临近一里时,已是黄沙蔽日,铁骑如滔滔怒潮拍来。匈奴百夫长举起手中弯刀,怒吼一声,两腿夹紧了马腹逆潮而冲,八百游骑正色凛然,其中性情狂暴者更是快站在马上挥舞这弯刀杀去,奋力嘶吼彰显勇猛,匈奴战士嗜血善战的脾性可见。 不像西凉战乱,数百朝廷官兵就可以纵马追杀数千暴民,而每战死伤休说过半,就算千人之仗死伤几十号人,劣势一方都可能临阵溃败。九边将士与匈奴征战多年,连俘虏都未曾有过,有战败弃刀或弃枪者,必被格杀。九边塞外百里寸草寸血,绝非虚言。 席卷黄沙无数的燕阳一字骑阵势不可挡,匈奴游骑迎面而上。 “矢锋!” 何如午怒吼一声,手中虎枪提起,百骑碰撞在一起,匈奴百夫长弯刀高举过头,借着顺势气力劈下,想要将何如午连人带马劈成两截。 第一排的一千铁骑随着何如午一声嘶吼,千把虎枪齐齐刺出,匈奴百夫长刀锋已经到了何如午头上,翎盔上的翎羽被刀芒所摄,被漫天黄沙卷起。 一道银光从何如午战马前划过,凭借百丈冲锋的势头轻易的将嘴角已经露出狞笑的匈奴百夫长肚腹贯穿,银光乍现的枪尖带出一溜血花,百夫长的身体如同轻飘飘的柳絮从马上飞起,何如午双手握住沉重枪杆,顺力把这百夫长的尸体砸在了地上。 只是一轮冲锋,匈奴八百游骑已经死伤过半,远处已经列阵备战的西夜革甲角士看着从黄沙中一身赤色如火的铁骑手中长枪支着匈奴尸体纵马驰骋,心神俱是一颤。原想这八百游骑就算不能杀败这些汉人骑兵,起码能一挫他们锐气,就连这些斗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都知道重骑兵最怕耗战,一旦没有了百丈积攒起的无敌锋锐,几十斤的战甲还不是累赘? 血腥气越发浓厚,何如午轻吐一口浊气,猛力一吸,被铁蹄踏的漫天飞扬的粗糙沙砾随着血腥气息一同吸进鼻孔。 何如午枪头上血珠滚落,掉到沙石上无声无息,第二排铁骑袭来,侥幸没有被第一轮枪锋一路撵到阴曹地府的匈奴游骑还未换上一口气,就看到漫漫黄沙中寒芒璀璨。 陷阵营一轮冲锋,八百游骑死伤殆尽,何如午抬起血痕未干的枪尖,指向前方摆立大盾,竖起铁蒺藜的角士方阵。 胯下如主人一样披挂着厚重马甲的战马四蹄只有短暂的停滞,随着马背上骑卒压低身姿后,开始朝着方阵奔去。 “破阵!” 距离此处战场外不远的一座废弃土堡上,一名老者喃喃道“大汉有流芳百世的传世青卷,有才气八斗的文墨书生、有百里破城的强弓劲弩,也有这驰骋天下的铮铮铁骑……好啊!” 半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何如午将口中掺杂着血肉的沙粒吐出,只留下被虎枪击碎的牛皮大盾和满地残尸,狼藉到不忍让人直视。 他轻描淡写抛出一句:“收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章:武威郡 绕过天水郡和武威郡交接处的广阔平原,短短两日功夫侯霖和云向鸢就赶到了汉典城内。 不得不说平叛大军开赴的噱头大,成效也不小。以往武威郡边境上行不过七八里就能见到叛贼的响马踪影,可随着平叛大军秋风扫落叶的席卷,这以贫穷缺水闻名的大郡是真正荒无人烟了。 汉典城外,侯霖捂着耳朵快步走过刚刚驻扎的营寨,身后跟着云向鸢喋喋不休。不知是多年后重归故乡的喜切之情还是在平沙城中扬眉吐气了一次。这位骑都尉中郎将的话匣子像是被人踹开了一样,侯霖已经深受其扰,连荣孟起这般心有惊雷面如平湖的隐忍之人都受不了他这两日来如洪水决堤般的话唠,一声不吭的不知去了哪里。 云向鸢毫无自知之明的追了上来,一脸贱笑的问道:“对了,那个姓秦的兄弟呢?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了。” 侯霖脚步更快,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两人走出营寨,翻身上马,侯霖如今的马术比起云向鸢来也不逊色几分,习惯性的大跨步跃上马背后连马鞭都不用挥舞,双腿一夹马腹,底下已经陪同他多日的战马便狂奔而去。 汉典城内,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县衙府外。 战火已经将这座城池燃烧殆尽,放眼一望,城中没有一处房屋是完好无损,就像官军沿线撤退时虽然将整个武威郡拱手相让,可连一粒谷子都没留给叛军一样。汉典城失而复得后,除了留下来不及逃跑的千张嘴外,就只剩下大火焚烧后漆黑瓦片密布的空城。 骠骑将军林兴风站在县衙府门口,两边临时摆放的席座上平叛大军的将尉分坐两旁,骞婴正在一张牛皮地图上面唾沫横飞,见到云向鸢和他身后的侯霖,点颌微笑,算是打招呼了。 “末将云向鸢见过大将军!” 云向鸢拱手单膝跪地,郑重一声,瞬间将所有目光从牛皮地图引到他身上。侯霖官职低微,比云向鸢稍稍退后了半个身姿有样学样道:“卑职侯霖见过大将军!” 林兴风微笑,却只看云向鸢不瞧侯霖。用余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的侯霖面无表情,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擅杀了凉州别驾后,不论实情如何,在别人眼中自己是平叛大营的人,如果骠骑将军对自己有好脸色才是怪事。 “一路上辛苦了,不过后面吃苦的地方更多。平沙城中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既然能能和云国老重逢相欢,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不过如今战事吃紧,等到荡平逆贼之后,我准你回家歇养些时日。” 云向鸢头依旧没有抬起,洪亮道:“谢过将军!” 自始至终,林兴风没有和侯霖客套寒暄半句。 “周天虎已经动身,叛贼的虎骑营不是号称雷霆之势么?本将军偏偏就要以长治长。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隆冬将至,逆贼人多缺粮,雪落之前必定会大肆出来抢掠一通,这次的先发制人成效不俗,可还是没能打疼叛贼。好钢用在刀刃上,急令召集你回来,就是想让你来打这个头阵。” 林兴风手指一偏,指向旁边的侯霖,语气生硬了几分道:“侯都尉底下的军士我都拨给你,以做辅兵,切勿让我失望了。” 云向鸢朝着侯霖挤眉弄眼,起身道:“喏!” 侯霖小声应允,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当年远征军横扫北原,得益于叶荆岚的全盘谋划和孙寅的调度有方。更是让作为主力的三十万远征军站在近百万郡府兵士肩膀上完成这前无古人的壮举。而这百万郡府兵士便是远征军的辅兵。 侯霖退下见席间已经无座,显然压根没想着让他入席,也就顺其自然的细步返回。 云向鸢长吁一口气,上前拍了拍侯霖肩膀道:“放心,虽说将军这么说了,可我总不能真把你手底下的弟兄当辅兵使吧?那你还不得和我翻脸?” 侯霖苦笑摇头道:“军令如山,我哪敢不从。” 军营里不乏老兵欺负新兵的事情,而辅兵更为凄惨,常常沦落为仆从下场,端茶倒水洗衣喂马都是家常便饭,故有宁入死士营,不做奴仆兵的说法。这对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都是莫大侮辱,林兴风此举无非是让他难堪,侯霖心中有怨言,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武威郡地小民悍。北边是无穷的深山老林,却无半点能让人舒心养气的好景致,可就这么一片连鸟都不想停留的大山丛,却是大汉三成兵器甲胄的产地。金家之所以能跻身为凉州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也是因将根茎盘入这片大山之中,靠着见不得光的手段发家致富。 铁器兵戈向来都是帝国禁脔,敢操控者一律按谋逆来诛族砍头,只是凉州官场风气如此,连梅忍怀在上任后都不敢趟这里面的浑水,其他那些官吏更是缄口不言,也就传不到长安的深宫之中了。至于其中到底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细节,恐怕就连金家家主也难用一张嘴来叙述干净。 而泰天初年数百杆造反大旗招摇起来后,为何只有自称霸王的男子笑傲到当下,也是借助了这矿山的人力物力。发配矿山没日没夜挖掘的人大多都是死囚,多吃一顿便是赚上一顿,是再好不过的造反利器,在其他鼠目寸光的暴民拉帮结派攻占城池县村时,唯独他看准了这片矿山,得到了无数生力精壮。而他麾下已经名气满凉州的十二将首过半都是从死囚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有言道英雄造时势,何尝不是时势造英雄。 那些一攻下小城村落的暴民迫不及待的披起粗制滥造的龙袍蟒带,抢官库抢女人,给底下的亡命之徒分官发爵,这一个大将军,那一个左丞相。有个大字不识的暴民不过拉起了一千多人的队伍,就敢自称是与天并肩的大皇仙人转世,颁发的官职就有数百个,各个遥领九州疆土,还没能迈出村子一步,就连荆楚的云梦泽都想好了日后要分给哪位同生共死的兄弟。 像这种没脑子的暴民不过数日就被官军屠戮个干净,要论烧杀抢掠,其实官军还要胜这帮暴民一筹。毕竟脑袋只有一颗,砍了可长不出来,不少因为吃不起饭而心有反意的百姓见到那些人头悬在城楼上的叛贼后都萌生后怕,拍着自己胸脯感慨还好自己没有鬼迷心窍,可过不了些时日就被各种赋税官粮逼到走投无路,也有许多官军为了得功砍杀白身割下脑袋冒充暴民,种种情况下原本只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过着安稳日子的平民百姓只好去投叛军。 这种滚雪球的效应之下,叛军势力越来越大,揭竿而起的人越来越多,终归成了泰天三年的情形。 而和朝廷打起生死交道的叛贼也在日夜提心吊胆的磨练下变得老奸巨猾。在骠骑将军还未入凉前朝廷尚还念着怀柔策略,只要愿降不闹事,那便给吃喝给官帽,最后发现没有这么多粮食能养这些闲人,就意思意思遣散回去让他们回归老本行。偏偏天公不作美,天旱地裂,连耕谷都被吃完了哪还有吃的?以灾情最严重的武威郡做例子,寒胆城方圆十里内的树皮都让比蝗虫还多的灾民啃了个干净,就差跪地吃土了。 这帮已经不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心思一动,官军没来就造反抢粮,官军打来就招安纳降。有一天过一天,不厌其烦。 直到已经不堪负重的凉州纸包不住火,圣旨一声令下骠骑将军林兴风入凉剿匪,一时你方唱罢我登场,装备精良的平叛军马打的暴民哭爹喊娘,聪明点的躲进了山里当起了山贼,笨点的龟缩村县最后被瓮中捉鳖。 至于没脑子死磕的那种,挫骨扬灰人间再无踪迹。 只有已经成了气候的霸王。 寒胆城。 断眉汉子站在城楼上,城外一片黑烟弥漫,肉眼寻觅处生机全无,城中也俨然一副鬼城,鲜有活人出来遛达。 “王上,我营里已经断粮三日了,要不了多久就得和老六的大营里一样开始抓阉吃人了!” 背后背着两把单柄短戟的胡子壮汉絮絮叨叨,目光一直望着北边方向的霸王头也不转回道:“那就先吃着,我可知道你自己养了几个原先寒胆城中的大户妇人,如果真体恤底下人,就先从她们吃起,否则少在这里和我哭诉。” 胡子壮汉一咧嘴,再也不敢出声。 常伴霸王身旁的九尺汉子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金窝藏娇感到不满。 霸王笑了笑道:“过不了多久,就不用在吃人了。陇右那边的粮仓里可是堆满了稻谷,你们说是金子如沙海泛滥的天水郡好,还是满地都是粮食的陇右郡好?” 九尺汉子抢话道:“当然是陇右郡!他娘的吃不饱肚子拿什么杀人?难不成还吃金子填肚子?” 霸王回过头,他抬起手才能够到这壮实汉子的肩膀,每当他想拍这汉子肩膀时,其实脑子很愚笨的铁塔壮汉总会心有灵犀的低下些身躯让他能拍到。 “那就从陇右郡开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词赋:万户侯 九州皓月当空明, 一城长安三公九卿。 七十二郡缀繁星, 倒转银河天地无岭。 桃花纷乱持青卷, 锦衣华服谈何笑吟。 自问心、 难服天下事不平。 居龙侧、面黄紫。 对文武、无酒入喉。 亦谈阔,高声说: 寒衣立高楼,书生万户侯。 红带绣帽盘明光, 一马策龙头,难回首。 轻挽素袖奔西凉。 车入函谷关,艳正阳。 满月弦,霹雳马。 秋风飒飒染就峥嵘血花。 金银物,枪戟涯。 箭如雨蝗身如游龙潇洒。 谁曾料, 抬眉定粉黛、观蒹葭。 暖香阁旁秋水横波弹琵琶。 长袖赤血,险丧美人画。 龙城蟒带夜夜舞阙声不断, 燕阳铁骑日日旌旗塞外悬。 木簪不及白玉冠, 士贵笑看布衣寒。 扬眉不语,八千踏天神鸢。 抬颌戏谑:诸大人,吾可逐鹿中原? ps:(明天起正式恢复更新,下个月开始每天两更,赶在4月初上架。辞职后虽然没了经济来源,但能静下心来好好写了,准备在开通个微信公众号来宣传,曾经看到段话说这不再是个怀才不遇的时代,只要你有途径有才华总能成功,恩,我想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章:铁骑见雄关 上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奢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菊虐,书蠹诗魔。 虽说云向鸢从小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出身,可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云家可以容下书呆子,容下恃才傲物的学子,偏偏容纳不了喜武厌文的他,更容不下整天提鸟观花的膏粱子弟。 等到即冠后,投了骠骑将军,更是和那些老奸巨猾的军营油子明枪暗箭抢钱抢粮抢军备,里面勾心斗角他都尝过,本来不用如此打拼就能平步青云的他冷眼没浅尝,笑脸亦是没少贴。 也就难怪他和侯霖发牢骚抱怨的时候和个怨妇一样骂骂咧咧,说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才把底下这帮兔崽子各个喂得跟虎犊一样,时不时的还仰天摇头叹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活脱像个啃遍世间酸甜苦辣的将寝之人。 平叛大军十万,骑都尉不过三千人,这么一比较虽然不至于沧海一粟的不值一提。可也没什么好说道,能把这一营号在中原打响被骠骑将军垂青,这可不是运气好就能做到。在营中歇息时云向鸢脱掉外衣露出的满身伤疤足以让百战老兵都发怵。 这三千骑都尉的重甲骑卒是毫无争议的精锐魁首,和叛军血战几场,除了与那支自称和燕阳铁骑不相上下的虎骑营一番血战下来后不分胜负,其余不论是步卒还是骑卒都被骑都尉用掷枪铁矛碾杀一通。 平叛大营其他将军都尉艳羡的紧,官军比较战力不单是算士气和技击,甲胄军需战马列阵都在考究范围内。云向鸢对这等言论唾之以鼻,觉得打仗不过就是砍掉别人脑袋的同时不让别人砍掉自己的而已,哪有这么多花花肠子。骠骑将军经常拿此事取笑于他,说他只能做那冲锋陷阵的沙场骁将,做不了排兵布阵的帅才。 云向鸢和别人三言两语就有分歧,便常常跟侯霖寒暄,既然都是重骑,那就逃不了和燕阳铁骑的对比,平叛大营里的将尉或是讨好或是诛心,大致都说骑都尉比起燕阳铁骑逊色不了几分,云向鸢每次听后只是笑呵呵,内心少不了腹诽几句放你娘臭屁的浑话。 他曾和侯霖认认真真的扳着指头算过一次,战马对比云向鸢直言十匹换一匹才抵的过燕阳铁骑。中原虽是一马平川之地,可城郭连邦动则十数里,远不比北塞开外的草原得天独厚,有着丰美牧草驯养出的膘肥战马。 至于骑都尉的扎甲和燕阳铁骑身上的链甲对比,更让这位中郎将欲哭无泪。北方三州每年倾尽半岁赋税养起来的十万铁骑甲胄比起龙袍的造工也不差多少了。每一片铁鳞甲片都是用针线一根一根串联束紧,在用规格相同的铁钉固定,厚有四寸的胸甲更是淬炼过百次方能出炉。匈奴男子不乏天生神力者,可挽三石弓弩一箭开山,但相隔百步却穿透不了燕阳铁骑的链甲,至于保护左胸心口的护心镜更是经过能工巧匠之手,被马蹄踏过也只留下浅浅凹痕。 燕阳铁骑每一骑的甲胄造价不下百金,至于驰名天下的燕阳虎枪让云向鸢连头都不想抬起来说。西凉暴民叛军有个锄头农镰就敢揭竿造反,如果运气好搞到木杆铁头的枪矛就能算是主力,像霸王麾下十二将首的十二大营里有官军制式兵器的士卒就是精锐。 平叛大营稍好些,可再狂妄无度的将尉也不敢和燕阳虎枪比锋锐,每一杆虎枪都是精铁打造,雪亮枪头更是纯钢材质,一杆虎枪的造价起码千两马蹄银,比起骑都尉一卒战马加装备还要贵。 至于论兵卒单骑作战的技击能力,云向鸢倒是昂起头说过半斤八两,只是熬不住侯霖的玩味目光最后说燕阳军半斤加八两。 最后云向鸢也不得不感慨道天下武夫极致也就是燕阳将军马昊明了,被天子牵过马,生擒过匈奴亲王,更是有十万无敌重骑忠心耿耿,他坦言道要是这辈子做到马昊明这份上,才算是大丈夫生逢一世,寄兴而来得兴而归。 一旁的荣孟起一针见血总结道:燕阳铁骑之所以无敌于世,就是因为纯粹,无后顾之忧。不用担忧功高盖主,不用考虑深不见底的庙堂之争,不用发愁兵马军械从何而来。只要把虎枪对准北边的草原,对准那些千百年从没放弃过对大汉疆土渴望的匈奴人。 所谓燕阳义骑,忠义两不弃,忠是为大汉支起九塞屏障,护大汉子民不受匈奴铁蹄之祸。义是与袍泽兄弟一同陷阵杀敌,大旗所在,铁弓常开,虎枪不倒。 而此时,函谷关下,五百燕阳铁骑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这座天下第一雄关,虎枪如林,五百骑连人带马都寂静无声,光是这一份无声胜有声的肃穆就让城楼牙墙上的守城士卒感到窒息般的胆寒可怖。 曾听过数千燕阳铁骑片刻中直驱天下第二城邺城时他们还多有不屑,可当真正看到这支数战北原十几年无一人苟活,更无一人投降的铮铮铁骑后,没有人在怀疑。 将军府中的于一锐眼睛瞪的滚圆,将旁边的白玉瓷杯一臂横扫到地上砸了个粉碎,吓的一旁侍婢连忙下跪。 “你说,多少人?” 见到自家将军雷霆大怒后,今日值守的将校硬着头皮喏喏道:“禀将军,末将粗略点了下人头,四五百骑而已。” 于一锐长舒一口气,又坐倒在椅子上。 就算是连匈奴人都讨不了好的燕阳铁骑,可区区五百人放到凉州七郡上,能有什么作用?被那些趋炎附势软骨头的文儒吹嘘一骑挡百,可真有一百人围住一骑燕阳卒厮杀可有半点胜算? 于一锐性情高傲,平叛大军瞧不上,燕阳铁骑也瞧不上。这位镇守天下第一雄关的镇西将军除了那个发须花白的老者外,再无人可惧。 他正了正衣冠,使了个眼色让旁边颤栗不安的侍婢把地上的瓷片收拾干净。自己走到庭堂前取下那身将军袍道:“我倒要看看燕阳铁骑究竟如何神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章:铁骑见雄关 下 燕阳郡不大,在广文十年前还未正名。在经历了那场扣人心弦跨原千里的大战后才以燕阳府命名。 不像凉州武威郡多矿,天水郡以商路满金出名,也不似中原州郡地灵人杰,书香满城。燕阳郡除了这十万铁骑外再无什么能让人放在嘴边挂着的东西。平日来十万将士分散在燕阳郡中的大小军镇里,就连马昊明也很少能和底下的几位将军见上一面。 北塞城外这场双方都心有灵犀的试探以燕阳郡大获全胜告终,这对戍守在九边城墙上的将士而言再正常不过,燕阳铁骑出塞吃了败仗才是新鲜事情。 马昊明脸上并没有挂上笑容,倒不是因为胜的太多而感到厌倦,只是一场简单胜利并没有让他蒙蔽住双眼。草原上每年都会死去成千上万的人,或是因为天灾,被寒冬埋葬融化在皑皑白雪上,或是因为部落间的冲突争斗,被同族用弯刀隔开咽喉。 但不论是哪种都只证明一点,草原上的子民不论男女老幼都不畏生死,对个别人来说死亡可能是最好的解脱。 而对燕阳府来说,这样不怕死还垂涎大汉土地的匈奴还有数百万,他们无时不刻想着挥舞着弯刀,驰骋着骏马在中原江南踏着眼中羸弱两脚羊的身躯纵横前百里。 九塞城墙在高,也高不过敢用几千乃至数万尸体堆叠上来的匈奴人。 他们的疯狂,马昊明早在十几年前就见识过了。 黄沙弥漫在草原上,为了给草原儿郎证明的匈奴游骑几乎每纵马一尺就要付出十几条性命,即便如此十几个部落的青壮还是义无反顾的站在马背上手里旋转着银月雪亮的刀身,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远征军的回军路线。若不是车骑将军严殷以命搏死,带着几千重甲步卒在草原上拉开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恐怕能够顺利返回九塞的大汉将士会少上很多。 匈奴人不懂兵法,也没有兵家之说。在汉朝子民眼中他们只是尚未开化的猿猴,茹毛饮血过着野兽般的生活。 可燕阳府只要出过九塞和这帮匈奴人较量过的将士都知道,匈奴人虽然不明白什么围魏救赵,瞒天过海的谋策,可在实战中他们能够将《六韬》上的阵型对列用最合理的方式表达出来。就像草原上横扫而过的狼群一样,分工明确,少有两个匈奴将手中弯刀指向同一名猎物,看似杂乱无章的播洒箭雨也都是大有乾坤学问,倾斜角度和目测距离,开弦幅度和战马脚力,这都是匈奴战士与生俱来的天赋。 就像他们并不知道《六韬》一书中所说的十大无法挽救颓势中倒卷珠帘一说,可当敌军败退后他们依旧会朝着最拥挤的人群簇拥扬起马蹄,以败军之势冲破阵型防线。 每一个匈奴人都是天生的战士,这句话绝非虚言。 燕阳十万铁骑,其中最为精锐善战的八千枪驹营蜕变自十几年前那支和马昊明并肩作战连破匈奴骑阵十几道的枪驹骑。中军统领便是抗纛大将甄琅。这支赫赫有名的军队驻扎在燕阳郡府外碑林十里处,已经数年没有动静,就连燕阳府中实权的将校也只知道其余各营只要有武艺出众者便会被拨到这支军队中,为此已经有不少将领在马昊明面前怒言,可每次得到的只有不痛不痒的几句安慰。 如今燕阳府中风头大起的两位一是被匈奴人称赞神天威大将军的雪海山,两杆枪下挑落无数匈奴,武艺在十万铁骑中堪称无双,可只任虚职而无实权。第二个便是一身血污刚从北原上得胜而归的何如午,年纪轻轻便已掌管了三千重骑的陷阵营。被看做是燕阳府下任掌权者的人选之一,不论在和马昊明称兄道弟的老派人物中,还是近几年才崛起的青壮派中,都有不错的口碑和名声。 何如午擦干虎枪上的血迹后,策马回塞,天色已经黯淡。北原夜晚的冷风呼啸,让人头皮发麻冰冷。 与其说侥幸死里逃生,不如说何如午刻意放走的数名匈奴败军散骑也逃回来了毡房中。这帮原以为天地辽阔任纵驰的草原儿郎在见识到燕阳如火艳丽的铁甲后在没有雄心壮志。看见至高无上的草原之主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埋头痛哭,让旁边的西域诸国国王都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至于那个匈奴小部落的首领,更是面如死灰再无半点活人生气的瘫坐在靠椅上,本来受宠若惊捧在手上的西域王室葡萄酒在此时的他眼中,就像普通的白水一样平淡无奇。 对于他这种小部落而言,百骑的损失已经足够让他部落在这个茫茫北原上除名。 年纪足有两个草原之主大的他一个警醒,浑身哆嗦一下踉跄出席,跪倒在毡房中央。 草原之主静静听完这几残骑的哭诉后连头都不曾抬起道:“看来那个人说得对,为时尚早……” 司凉交界处,函谷关下。 一身镇西将军袍的于一锐面如沉水,右手把持在腰间佩剑上纵马出关。看到占据了东城整条官道的燕阳骑后勒住缰绳。 浑身裹罩在一身赤红甲胄中的马瑾比起长安时身材还要健硕上几分,看到这名镇守天下第一雄关的五品将军也无惧色。 燕阳铁骑只识燕阳义字旗,只知保大汉疆土。不论长安朝堂的三公九卿还是北方三州的州郡刺史,一概不知,更不会因为品阶高低而下马行礼。 于一锐倒是早就听说燕阳铁骑的这一军规,没什么太大反触。可他身后处尊养优的将校脸上多有不怠。 于一锐将左手后负,背手做了个巴掌呼扇的动作,安抚身后将尉时露出个浅笑问道:“本将军是这函谷关的守将,对燕阳府的鼎鼎大名仰慕已久,不知稍有踏足出幽州郡的燕阳铁骑,怎么就到函谷关下了?” 旁边黝黑面庞的燕阳军校尉转头看向马瑾道:“二公子?” 马瑾点了点头,心里念叨道:“小子,再等等!大爷马上来找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章:铁骑入凉 最前排的十几双目光不流露任何感情扫向于一锐。这种不带任何遮掩的打量眸子让于一锐心里莫名的发毛不舒服。大汉太平太久,不说表面光鲜根子里烂成腐朽的郡兵营里是书生气压过血性一筹,就连这两年来陆续赶往凉州平叛和押送官运的将尉也都对这种表面笑吟的逢场作戏娴熟多于临阵。 穿着是将军袍,可行的礼节和从嘴里吐出的文绉绉比太多士子还要清儒。古人言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确非虚言。 这种纯粹的军人铁血气质反而让曾经也在枯骨血泊里打滚逃生过的于一锐不适应。 似乎没有听出来于一锐话语中的隐喻,马瑾点头后,旁边皮肤被北原上骄阳暴晒成黝黑的燕阳军破虏营司马方石驱马上前,用虎枪挑起一封谕令递到于一锐身前,一字未说。 这从长安连夜加急送往燕阳郡的谕令是在马瑾行至冀州时才收到的,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和一帖玉玺印迹。 不问缘由,见者放行。 可想燕阳府在天子心中何等地位,就算是近臣也无可比拟。 方石这一举动让本来就心有不满的函谷关将校差点破口大骂出声,似乎见多了卑躬屈膝低着头穿过这函谷关的将尉,今天撞见一个不长眼的纷纷怒目相视,只要镇西将军皱一皱眉头,他们就把这燕阳府的家伙从马上拉下来五花大绑。 这一虽然无礼却不越格的递交谕令方式使于一锐颇感意外,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才伸出手用两指夹起谕令收回,目光却有意停留在这燕阳虎枪的枪锋上。 草原弯刀如银月,赤虹长贯破月芒。 这是已经死于逆王府中的帝师郑重忠所作,单是他的名声就让这句其实并无出彩字眼的诗句升华。于一锐不喜这般文人风骨,可在看到虎枪后脑子里只浮现出这句诗句。 方石收起枪锋,于一锐手指摩挲过谕令上的玉玺印迹,既然燕阳铁骑不愿和他多说一个字,那他也就快人快语。 “拉开吊桥,放行!在去渡口准备十艘大船,即刻启程!” 于一锐将谕令叠好,原意要还到面前这名燕阳军官手中,可后者似乎不懂半点人情世故,面对五品的实权将军竟然还是伸出枪头微微一抖。 于一锐目光冷峻,一直按在腰胯旁的佩剑无声无息的拔出分毫距离,露出寸点寒光。 他背后的将校都是多年跟随于他的心腹,对他的脾性在了解不过。见到他动怒后也纷纷将手握在剑柄旁,只是见到于一锐没有后招也都不敢动作。 马瑾眼睛眯成一条线,在北原上他能沿着平原沿嶂看到数里之外的动静,这杀机起伏的肢体动作自然也逃不过他眼睛。禀着不愿节外生枝的想法他纵马上前,一只手抓住方石的虎枪枪柄,另一只手探向于一锐掌心平摊接过谕令。 “走!” 五百铁骑缓缓涌进函谷关,马瑾和于一锐错身而过,仍是一句话都没有。 进了函谷关内,马瑾才露出个无奈表情望向这破虏营司马道:“方大哥!” 方石笑了笑,哪还有刚才面对于一锐时的冰冷,知道马瑾要说什么的他率先开口道:“我只是想看看这镇西将军手上功夫有几斤几两,没别的意思。” 马瑾摇了摇头叹气,这一路来光是被这位其实并不傲气的方石用虎枪打落下马的将尉就不下十名,都碍于燕阳府的威名只好自认倒霉。马瑾知道他没什么跋扈气焰,只不过是恋武成痴,见到披着盔甲的家伙都忍不住上前刻意挑衅一下。 作为雪海山的亲信,方石对这燕阳府二公子由衷看好,莽夫心态使然,对那个文韬武略都有涉猎的大公子马朔北只报有欣赏,可对这天生觉得亲近的二公子马首是瞻,马瑾幼时没少被他带着出去骑马游玩,更是将他看家的弓术本领倾囊传授。 “这帮眼高于顶的家伙可没吃过亏,你这样的举动就让他们很难堪了。” 方石耸肩,将头上的翎盔摘下夹在腋口道:“到底还是见的血太少,披上甲胄都不像是将士。” 马瑾哈哈大笑道:“那我这次去见的家伙估计你更看不上了,文弱书生一个,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也没杀过人见过血,到时候方大哥你可得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折辱他,这小子好面,你说他要被你逼急了跟你动手我帮谁?” 方石咧嘴笑道:“二公子结交的朋友错不了,就算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我也会对他恭恭敬敬,总不能让别人都觉得咱燕阳府都是只会杀人的鲁莽糙汉子吧。” 五百铁骑登船,穿过渭水河入凉。 等到燕阳铁骑尽数入城后于一锐才面色阴沉的返身。 曾经有押送官粮的将尉只因为衣冠不整就被他一马鞭打落下地,趴伏着跪走出函谷关,要照他这个刻薄标准那这五百铁骑诛九族都不为过。 后面一名虽是武职却高冠华服的年轻男子嗤笑道:“我还以为燕阳铁骑如何呢,原来和那些草原上的匈奴一个样!不懂礼数,不知人情!” 众皆大笑。唯独于一锐毫无反应。 这年轻男子随即愤声道:“将军刚才何不下令教训下这帮浑人,当这函谷关是何地方?撒完野拍拍屁股就走了?” 于一锐不怒也不戾,只是淡淡道:“住口。” 年轻男子拧成结的面孔一僵,讪讪一笑。 于一锐挥舞马鞭,身后数骑急忙跟上,他自言自语道:“这个关头突然来五百燕阳骑?究竟为何?若说是平叛这人数也太寒碜了些,长安那位也只是密诏谕令,没有下圣旨,当头的燕阳将校也不是燕阳府那几位,真是想不明白……” 他隔着厚重头盔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洒脱一笑道:“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反正我在那姬姓老头眼里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想这么多干嘛?让他自己想吧去,这天底下就没有他琢磨不透的事情。” 战马仍在疾驰,他便从马背上跃下,折身进了将军府。 (ps:现在安稳下来了,月底会加更,发现前面章节错别字挺多,我抽空改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章:登城 上 武威郡赤土平原。 天干物燥,无风尘自扬。 流风城说是一座城池,其实充其量勉强算个土堡,城中原有居民百户千余人,只是这些日子陆陆续续都逃难去了外郡,此时城中只有近千叛军驻扎。 流风城城墙高不过两丈,又无壕沟护城河以做屏障,连城门都是普通的木制城门,休说挡得住攻城锤一下冲撞,就连箭弩钉入其中都能绽出一道道歪曲的裂痕。 这也是为何周天虎敢轻骑轻甲轻装上阵直奔这座城池而来的原因,既不需要大型霹雳车的轰击,也不需要纵云车梯来攀爬城墙。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周天虎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手上兵力平分开来四面攻城,三虚一实,这让城中本来就掣肘的兵力分散的更为稀少。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时在城楼上裹着棉袄安歇一晚的叛军年轻将士用手捂着嘴巴打着睡意未足的哈欠灭掉燧火后,听见城墙外一阵不大也不小的动静。 睡眼惺忪的他刚将脑袋伸出牙墙便脸色发白,倒不是被如同刀片冰冷刺骨的荒原寒风侵袭,而是看见了城外那在尘土中慢慢逼近的大片人群。 虽然刻意压低了旗帜,虽然在冷风呼啸尘土飞扬中看不清面庞和装束,可这个年纪并不大的叛军将士还是辨认出来这是一伙官军。 两边散骑呈扇子形打开探哨,步卒方阵位列均中央前行。这是官军最常见的行军方式。 他脑子一片空白,虽然听多了那帮老兵壳子的吹嘘,说刀架到以往都是拿下巴看人的官军老爷脖子上,他们也会吓的屁滚尿流跪地求饶,可到底是没见过那万马奔腾杀喊震天的雏,直到底下黑压压的官军人群又推进了数十丈后才反应过来,急忙踉跄跑向坍塌了半壁的城楼,敲响鸣兵钟。 钟声空旷绝长,听见了这声警戒的钟声后,底下的官军速度又加快了几分,眨眼工夫便到达了城墙之下。 “将军,这次我先上吧。” 胡姓裨将忧心忡忡的瞥了一眼周天虎左肩上染红的绷带,不等其做反应,已经招手让身后扛着简易爬梯的士卒准备攻城。 周天虎不作答,一双虎目里尽是血丝,彻夜在这片荒原上奔袭,不说身上伤口无数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这名善使双手短戟的裨将也快撑不住了。 兵法有云势如破竹,力挫攻下汉典城后,又埋伏了数千闻讯赶来支援的叛军,这赤土荒原上最后的竹根不论如何他们也要在今日啃下。 赤土荒原单在凉州大局上无足轻重,可放在武威一郡的地势战略来看却是险重异常。特别对自东攻向西的平叛大军而言更是如此,这是他们直取寒胆城最快的捷径,只有将汉典城和面前这座流风城占据,源源不断的补给线才能完善的建立起来,这也是骞婴在战略上的重要布局。 按照骞婴和林兴风的商议,入冬之前就算不能一举荡平有几十万众的叛军,也要将他们锁死在武威郡的茫茫丛山当中。只要剿灭了这凉州境内唯一敢和朝廷叫板的谋逆势力,那动荡数年的凉州就会迎来清平之日。 周天虎看着双手倒提两把单口戟的裨将躬身快速靠偎在城墙下,便举起了手中的长柄大刀怒吼道:“攻城!” 城墙上钟声远荡,城池外染血的号角久久不停。 还没得知汉典城失陷的叛军头领格外慌乱,匆匆从城中唯一一座深宅大院的锦裘暖床上抓起一把佩剑奔出,不去看盘肠大战至深夜的两名可人儿哀怨眼神,嘴里不停的谩骂。 流风城易守更易攻,他虽然不知道汉典城沦落,可却知苍城外的那场誓师大会,如果是那十万平叛大军开赴到流风城下,那他就没什么好去抵抗的。 十万人,每人一脚就能把这土炕的城墙给踹倒了。 周天虎掌管青州骁勇三营,共计八千余人,连番两次大战后他粗略点过一次人头。阵亡和重伤不可再战者除外后还有六千余可用之兵,吞下这座小小的流风城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看破城后的战损如何罢了。 作为骠骑将军的嫡系精锐,就算是对那些阴谋阳谋一概不通的周天虎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想想事后结果。这些青州男儿究竟有多少还能活着返乡,他又能为林兴风保下多少嫡系悍勇。 可打仗向来由不得人惜命,越惜命死的越快。 城池下数百甲牌兵包裹着裸袒上身扛着爬梯的攻城士卒逼近城墙。由于没有护城河和壕沟的缘故,城楼上急忙搬运滚木擂石的叛军几乎都要绝望,放眼望去数千官军像是一片汪洋大海即可便要把他们湮没其中。 听到城外四面都是官军后的叛军首领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怯生生来禀报的将士连忙上前扶起后又小声道加起来大概不到万人之数。气的他一巴掌将这禀报将士扇的一个趔趄。 一边招呼城中轻骑急忙去往最近的大营求援,一边登上官军最多的南城门拔剑督战。 大字不识几个的他喊不出什么激荡人心的慷慨言语,可更像是威胁的口吻却让不少已经准备装死或投降的叛军士卒咬牙决定死战。 “想想官军做的事情,城破之后谁的脑袋不得被割了去当军功?想要不死,那就死守!” 话音刚落,一杆爬梯就攀附到城墙上,爬梯两侧倒挂的铁钩镶嵌进了牙墙缝隙中。一名满脸潮红的叛军小卒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见状赶忙上前想要把这爬梯推下城楼。 叛军首领大骂一声,上前提起他的衣领往后一拽,恰好让这年轻小卒躲过一支从城墙下斜射上来的箭矢,擦着他的额头钉在了旁边的城楼支柱上。 “你他娘的不要命了!这梯子能推下去老子还用亲自来城墙上督战?” 惊魂未定的小卒吓的不轻,也不知是那根箭矢还是吐他一脸口水的首领所为。他目光呆滞道:“那要怎么办?” “砍!要不把梯子砍断!要不把爬梯子的官狗砍死!” 他怒冲冲换上一身原本是官军尉长制式的甲胄,蹲下身躲过几支从他头顶飞过的箭矢将头盔束带系紧,大喊道:“杀!” ps:(还有一章会晚些,最近刚辞职不大适应,对未来也挺迷茫,不知道自己孤注一掷到底对不对,导致质量和字数也缩减,希望各位看官老爷能体恤下我,前面几个月我从来都没求过各位给我什么,可四月份我想拼一把,也希望各位能帮帮我,最近在酝酿下面的大情节,找找文笔感觉,下个月每天两更应该没得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章:登城 中 黄土城墙蚁附蜂屯。 嘴里叼着一把护手戟,左手两指挂着一把护手戟的胡裨将身姿矫健,身后跟着数十名甲胄上血已干涸成渍的亲兵相拥而上。 叛军第一时间没能对冲刺到城墙下的官军进行有力打击,导致失去先手,更让官军攻城部署的游刃有余,不过眨眼工夫就有十几杆爬梯立到了城墙边。 骑兵作战人命如畜命,死马更死人,而且死相多是能让人提心皱眉的惨烈死法,常常一场血战下来胳膊腿脚找不到原来宿主,有一些率先倒在战场上的尸体甚至只能从甲胄上辨别出是哪方士卒。至于尸体面容和体格,早被一遍又一遍来回奔驰的战马践踏碾踩的没了人形。 攻城战血腥程度更甚一筹,人命如草芥。也多亏这流风城城墙不高,攀上爬梯后的攻城士卒尚有回旋余地,两丈高低的城墙见势不妙还能跳下去,摔断腿脚总比丢了性命要好。若是那三丈往上的坚墙深城,抱着梯身的士卒就像一片怒涛滚浪中的草叶,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其中。 周天虎的三营士卒都是青州精锐,不论野战步战还是这攻城战大抵都经历过几回。等到爬梯布好后并不急于攻城,而是一排甲牌盾卒在城墙下蹲身立盾,身后清一色的弓箭手拉弓开弦朝着城楼上的牙墙凹角开始散射。 流风城的叛军守卒不少都是为了混口干粮才迫不得已投寇的本地男儿,以前甚至连刀剑都没碰过,遇见官军袭击已经是慌乱的手足无措。生怕这帮官军登上城楼和他们展开近乎肉搏的白刃战,不少空有一身蛮力的叛军兵卒见到爬梯挂到城墙上后赶忙上前想要推下,使出吃奶的劲都不能推动分毫,听见爬梯上踩踏声音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有些人情急之下伸出头想要一探究竟,便被底下的弓弩手将头颅射穿。他们可没有之前那年轻士卒的运气,不少重心前仰,插有箭矢的头颅一摆,便从城墙之上跌落下去。 既然是精锐营卒,所用的弓箭也是力沉气重的黄角弓,横摆前胸以两臂张力开弦,虽说射程不远,可精准度确有百步可穿蝇虫的美誉。对付这城楼并不高的流风城更是将这黄角弓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城楼上的叛军首领逮住一个哭啼扔掉手中兵刃的士卒,这士卒比起他还要高出大半个脑袋,此时被他如老鹰捉小鸡一样攥着衣襟提起来颇是滑稽。首领身后几个亲兵看见这士卒裤裆处的水迹不露声色的互通眼神,不屑嘲讽各有。 “我不打了,我不打了,我还不想死啊!” 方才一支箭矢穿过他身旁士卒的脑门,带出一片红白的浆肉洒的他满脸腥臭。连以前见杀鸡都要捂住眼睛的他何曾见过这番场景?顾不得擦去脸上污秽,便跪倒在牙墙旁一阵干呕。 凉州汉子悍勇无比,可也有怕死之徒,就像那句俗语所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如笔墨气息浓厚的江南不乏冲锋陷阵的骁勇将才,唯独燕阳府十万铁骑无一孬种才是让人匪夷所思的离奇怪事。 叛军首领厌恶的将他扔倒在地上,不去躲避从头顶飞过的几支箭矢,恨声骂道:“他娘的全是这种怂蛋,你往哪跑?城墙外面全是官军你能跑到哪?” 泪痕淌过鼻尖上悬着的碎肉带着浅淡朱色滴落在深黄的城墙上,没了半点胆气的士卒趴伏在地上身躯不停的颤动。 见到他已无半点战意,叛军首领懒得在废话,摆了摆手身后的亲兵便上前送他干净利落的一刀。 城外周天虎下马,负手倒拽马鞭如磐石不动,突然想起以前骠骑将军给他所说的那句‘将不胜其怠而蚁附之’,贫苦出身的他没念过几本书,见到林兴风饶有其事的念出这句话后他便记在了心上,还专门去找骞婴解答,当下看见底下青壮攀城的壮观不由就联想到了这句话。 马背后插着一杆令字小旗的传令兵快马到他身后,战时不用繁缛礼节,他也就没有滚落下马行礼,只是在马背上切声道:“将军!已经将流风城包住,叛军一个也逃不出去!四面城墙均以开始攻打。” 周天虎点头,看到胡裨将身先士卒开始攀爬城楼,眼神中莫名的有一缕恨戾闪过。 倒不是因为和这名之前未展露峥嵘的裨将有什么过节,而是想到了死去的孙锐。 他握紧马鞭,愤应道:“你怎能就死在了这里!” 流风城对叛军意义不大,更像是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赤土平原对几十万叛军唯一的用途就是缓冲下平叛大军的攻势,一座孤城坐立在荒原当中经不起什么波浪拍打,可如果拱手给予了官军他们也咽不下这口气。 可对于平叛大军来说这座流风城就像是一块光滑玉石上的浊点,必须去除。 一方势在必得,一方能舍便舍,这场攻城的角逐从一开始结局便已注定。这近千叛军除了作为流风城的陪葬外没有其他出路。 城墙上的叛军终于醒悟过来,不在钻牛角尖般的要砍翻爬梯,而是竖起一排排长矛战戈占据城楼上的有利地形布起长阵,只要官军登上城楼就将其逼下去,这种既不用冒着箭雨,也不用近身肉搏的方式称的上一本万利。叛军首领看着城中为数不多的十几名轻骑从官军较少的北门冲出,神情凝重。 从流风城到最近的叛军大营要不了五个时辰,折返却是接近一天的时间,唯一能让他看到曙光的便是从尘土滚滚中呐喊杀出的官军甲胄并没有那么鲜明,不少身上的血迹即使隔着很远也能入目。 比起这帮说送命就送命的新兵要老成太多的他坚信这帮官军在如此力度的强攻之下支撑不住一天。 那句话怎么说来?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再无一战之力。 想到这他露出森森白齿,得意一笑。 ps:(前头欠的那章,我在欠段时间……不找理由,纯属是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章:登城 下 两丈高的城墙对形同山中老猿的胡裨将来说并不算高。他仅用一支手握着爬梯倏忽之间就摸到了城楼上的牙墙凹口,一个雀跃翻身而上,嘴里叼着的短戟滑落,被刚好腾出的右手接住。他第一个踏上城楼,双手持戟,见到面前表情各异的数十名叛军贼寇并不慌乱,即便他们手中拿着是比起他两把短戟要长出太多的长矛战戈。 在他露面的第一时间,这一牙墙凹口的十几名叛军就注意到了他,没有什么言语,不等这赤红甲胄的官军稳住半个还倾斜在城楼外的身姿,十几杆长柄兵器便直突而来,不求能一击杀死他,只要将他逼下城楼就是成功了。 若是放在其余战场上,这个倒羽两翎的官军将尉可不会被如此暴殄天物,就像提着叛军任何一个首领脑袋能换上半箱子真金白银一样,官军将尉的脑袋在叛军这里一样值钱。几番大战下来不论胜败输赢,阵亡的官军将校少有能留下完整尸身的。可当下情形容不得他们贪功,侥幸能苟活下来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胡裨将不慌不忙,踮起脚尖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十几支锋锐戈尖。不说连夜奔袭到流风城下,昨日的两场血战已经让他耗去太多心神,熬掉太多精力,强提起一口气,手上两把短戟刃口外悬,划出两道优美的银弧。他直扑上前。 所谓兵器一寸短一寸险,他两步欺身靠近,张开两臂夹住两把长矛,顺势将短戟拔高截断矛杆。注意到这边骚乱的叛贼瞬间又支援了数人,见到他之前那凌空的漂亮翻身谁都不敢先上前试探。 不去在意两旁死盯住他的叛贼,木杆掉地放出空咚声响时他脚步前移,一步踏出后卸力腾空起,两把短戟插进面前两个手中只剩半截木杆的叛贼胸膛,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不仅解了围,还让身旁两个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小毛孩吓的丢掉兵戈掉头跑去。 他顺势降力的突击力可沉鼎,两个叛贼就像田中稻草人被巨石砸中一样重重的仰面摔到了地上,短戟拔出后胸膛如血泉喷涌,其中一名命稍硬些的还未咽气,张开嘴巴腥甜浓血狂出不止,将他半张脸都染的狰狞可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比起旁边干脆利落死去的家伙可要遭罪太多。 一阵身体抽搐之后,他身下的黄土尽成血泥方才没了生机。 血气弥漫在空中,胡裨将拔出两把戟时恰好一阵烈风啸过城楼,混杂着血液弥漫成一片血雾临霜至附近几个叛军的脸上,密密麻麻像极了彻夜奔波的裨将瞳孔血丝。见到这一幕凌厉杀人画面的几名叛军大口喘息,被血腥气味激荡了心中的豪气和杀意,随着一名原本双腿大颤的凉州壮汉怒喝一声挥枪顶到胡裨将身前,几把长戈的持器者也纷纷效仿,双拳难敌四脚,更何况是两把短戟和十几把长柄兵器的生死搏斗。 胡裨将低下头,躲过直刺他面首而来的长枪,身形一晃左手短戟的月刃贴着枪杆向下一压,这转瞬即逝的临阵变通配上他的巧劲一下让长枪壮汉感觉手中长枪顿时重如盘磨,两腿一曲咬牙和这该死的官军较上劲。 胡裨将眼含冷淡笑意,自然不会傻到真和他比拼气力,右手短戟脱手而出,扎进这壮汉的肚腹。只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铁片甲胄哪能挡得住精铁打造的短戟,戟尖深入他体内,剧烈疼痛撕扯下的他受不住这一戟,握着长枪的虎口一松长枪便被胡裨将用戟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握在右手当中,连头都没回一枪往自己腰间后面刺去,已经悄然无息举刀他肩旁的一把朴刀戛然而止,软绵绵的削下,只砍去他甲胄上的零散鳞片。 不去理会已经中枪倒地的壮汉,胡裨将跳起身往后退去,一把长戈在他鼻尖划过,虽未接触到他鼻口,可这锋芒依然让他感觉人中处传来细微的刺痛,身形后顿的他两眼微眯,看着自己的血在空中如雪花回旋最后落到戈身之上。 已经知道这官军校尉厉害后的叛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众志成城的架起一片枪林矛森,齐声呐喊像一片移动的荆棘群朝他逼来。 他身后靠着城楼牙墙,已经没有半点周旋余地,连那把还插在持枪壮汉身上的短戟都来不及收回,便被几杆长枪顶的从城楼上滑落而下。 城下的甲牌步卒半蹲跪地,将盾牌顶在头顶,胡裨将从两丈高的城墙上摔到盾牌之上,这铁盾虽然比起看似柔软实则硬如钢铁的沙地要保险,可毕竟不是柔软舒怡的蜀缎 楚绸,后背着地的他一声闷哼,没能压抑住嗓子眼里的那一口血痰,坠落的的力度使他喷血弓身,半晌都没能从盾牌上爬起来。 草草的抹去嘴边和人中的血痕,捞起一旁的短戟,看着两旁不时死后掉下或是掉下来才死的士卒,握紧戟柄厉声道:“再攻!” 有这悍不畏死的胡裨将领头,青州健儿几乎是疯了一般攀上城楼和同样已经疯狂的凉州叛贼展开厮杀。 军人铁血,沙场无情。 整个人像是在血水里泡过的叛军首领支着身后同样血红一片的牙墙狞笑不止,再看到刚才一名面露怯意就差跑路的年轻士卒红着眼眶抱着一个刚爬上城墙还未落地的官军从城楼上跳出后仰天狂吼道:“凉州男儿就该如此!” 城外传令兵骑着战马来回奔驰,在换过第三匹战马之后又跑到周天虎面前,沙哑道:“将军!北门城开,有数名叛军散骑出城,估计是求援的!” 周天虎来不及多想,翻身上马抽出长枪一声令下道:“前骑营甲字尉!随我劫杀叛军!”一阵震天响的喏声之后,马蹄奔腾。这次突袭周天虎虽说比起几个月前的孙锐处境要好上太多,可远水解不了近火,若是叛军援军达至,他这几千虽有战心却无战力的青州精锐恐怕都要埋没黄沙。 流风城北,城门开出一条仅容一骑通过的通道后便被千斤门闸堵死。 十余叛军轻骑快马加鞭前往最近的军营救援,凉州战马虽不如幽州九边北原外的战马膘肥,可耐力极佳,似乎感受到了马背上主人的迫切,都不用多挥几下马鞭便已是四蹄生风。 周天虎在马上迅速卸去所有辎重,连平叛大营中不过十把的六棱制式长剑也丢弃一旁,只背着一把长弓一袋箭矢和手上的长枪追赶。 才出流风城行不至五里,看到身后滚滚黄沙的叛军轻骑正要分散突围,当头一名眼尖的络腮胡大汉瞅见空无一物的荒原之上不知何时有一骑慢腾腾的向这驶来。 两方临近后这络腮胡大汉心一沉,虽然看不清来者面容,可头上倒翎和标志性的赤甲却说明了来者身份。 由不得他猜测,朝着身后紧紧跟随的两骑吹了一声口哨后他便举起手中长矛。 身后两骑心有灵犀的同时举起手中兵器,将距离拉进到一个马头左右,如箭矢的矢头一样。等到只有二十丈距离,前面这不知从哪冒出的官军独骑勒住缰绳不动。络腮胡汉子心里嘀咕了一句难道是吓傻了?手上的长矛却毫不拖泥带水的掷出。 长矛势沉,络腮胡汉子见这官骑还不动弹,觉得可能遇到个痴呆傻子,便空手驱马赶前,准备拔出即将要刺进这官骑身上的长矛后连头都不回的继续驰骋。 虽然不知身后有多少官军追赶,可光听那一片马蹄的乱鸣少说也有数十骑,一旦追上后不用多想,他们这几骑一个都逃不出去。 马背上的那骑见到掩面而来的矛尖后不慌不忙,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同样制式的长矛,只是轻轻向前一点,锥力能入土数寸的飞矛便像撞上了树干的禽鸟一样在空中眩晕打转。 三骑叛军心脏同时一沉,知道遇到扎手的点子,可此时已经再无回旋余地,只好硬着头皮向他冲来。官骑一手握住矛杆,左身后偏,将这飞矛还礼掷回,络腮胡汉子来不及做出反应便中矛从马上弹飞出去,而胯下战马还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其余两骑无声驰近,三马靠近后官骑才终于有了明显动作,只见他从马背上突然站起,跃入半空之中将长矛环身转了个周天,两行热血就如清明时节泼洒的祭祀酒水一般在他战马两侧炸起血色长洌。 这让人膛目结舌的一幕刚好被追来的周天虎瞧个正着。 随后周天虎见这骑用滴血矛尖指了指几个方位,绕过他们南面驾去。 周天虎摆了摆手,身后的甲字尉骑卒朝着矛尖所指的几个方向追赶,反而刚才如火如荼追杀求援叛军的周天虎一动不动,只盯着这神秘的骑卒打量。 刚想开口询问尊姓大名的周天虎眉眼一抬,被他胯下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把眼珠子吸了过去。 “伏枥驹?” 周天虎微微一笑又自顾自开口道:“这不是云小子的爱马么?” 天地之间,茫茫赤土戈壁中的孤身一骑毫无反应,只是将矛尖垂地把血蹭去后一路南奔。 ps:(已经申请了个微信公众号,四月一日同步更新小说,希望各位看官老爷都能捧个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章:炮灰 上 京畿六营在平叛大军中是股不容忽视的大山头,领军者乃和周天虎相同品阶的五品安远将军严晏。 这位将军的事迹倒是不多,身世如渊似海,就连林兴风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来历。先且不论这茶余饭后让人舌下生津的八卦消息,在周天虎前往流风城的同时骠骑将军一令之下京畿六营两万多朝廷悍勇拔营而起,往距离流风城不过二十里外的一股叛军大营而去。 听说为了这事严晏在收到军令后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跑到中军大帐和林兴风唾沫星子乱飞的喷了一通,最后还是咽下这口恶气不得不领令而去。 军令如山,能走到今天这步的严晏自然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和执掌生杀大权的林兴风争吵,原因无二,让他对峙的叛军大营正是叛军的二十万连帐,而京畿六营不过两万多人。 十倍寡敌,和送死似乎区别不大。 若不是林兴风拉下脸好言劝说,还有一旁的骞婴附和,一个唱红脸慰藉,一个唱白脸威逼,说什么严晏也不会答应的,出帐时这位安远将军还朝着骞婴做了个鄙夷姿态,吐出口浓痰收场回营。 骞婴只是发笑,不冷亦不暖,皮笑肉不笑。 和这京畿六营同时前往的还有云向鸢的骑都尉及已经作为骑都尉辅兵的侯霖所部。 侯霖没有胆子敢像这位安远将军靠齐,冲进中军大帐和骠骑将军埋怨,只能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在痛痛快快的收拾行装开赴,在上马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的荣孟起淡淡的吐出两字: “炮灰。” 一阵苦笑,摇头不语。 林兴风的嫡系精锐先有孙锐战死,后有周天虎孤军如尖刀直插武威郡腹地,在侯霖随着京畿六营出发的同时,流风城的捷报也传到了汉典城外。 此刻流风城楼上,胡姓裨将在堆叠如山丘厚重的尸首中找到自己那把已经通体深红的短戟,胡乱在旁边一具分不清是官军还是叛贼的尸体后背上擦抹一下,重新握在手中。 而成功将送信求援的数十名叛军轻骑一一劫杀的周天虎也来到了城楼之下。 流风城开。 有着近五十里纵深的赤土荒原算是被平叛大军收入囊中,而骞婴在武威郡地图上布下的天罗地网也要收网了。 连接贯通陇右郡粮道一线一直深入至武威郡汉典城的官运中枢达成,对于十万平叛大军来说是个振奋军心的好消息。目睹京畿六营出发的林兴风也扫去一早和严晏争吵后的郁闷心情。 之所以让骑都尉跟上严晏,说白了不过是骠骑将军和京畿六营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隔阂,侯霖在开赴之时就听见几个一身威武狮虎铠甲的京畿都尉躲着他念叨什么骑都尉不如改叫督战尉。 这些话他听见也只敢当作没听见,面不改色的从几个光瞧甲胄光鲜就知家世的校尉身旁走过,心头泛出说不来缘由的苦楚。 就像不敢给底下兄弟说咱们现在沦落成骑都尉的辅兵一样,被调遣到京畿六营随行其实比起辅兵还要不堪,别说慧眼如炬的荣孟起两字道出他们这已经不满四千人的下场,就连王彦章看向他的目光也恢复了群虎山时的疏远,这种痛苦他又能和谁说? 揉了揉发痒的肩上旧伤,心里念道还不如让金泰衍一箭给射死呢,好歹还算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兴风让自己麾下的青州精锐先行苦战,说白了就是抛砖引砖,堵住严晏的嘴,在让骑都尉一同开拔,名为补漏京畿六营少骑多卒的劣势,实则就是盯住严晏,这算不上多高超的借口在混迹庙堂多年的严晏看来却是一招只能借坡下驴的无理手。 至于侯霖这三千多人嘛,说白了就是林兴风拨给严晏撒气的,后者也坦然接受,如果真遇到了大股叛军,想都不用想便是侯霖先去送死。 “你娘嘞!” 侯霖想到这咬牙切齿的用着不伦不类的凉州土腔骂了一句,看着京畿营中居然还有几顶绣锦团簇的花轿一同随大军出征,花桥前后还有不少侍婢款款而行,对这帮京畿都尉难免轻视几分。 京畿六营不像青州精锐都是林兴风多年搭建起的文武班底,临时拼凑出的六营别说凭空出现了许多前所未闻的官职,那些嘴上没毛的军中校官佩戴的宝剑名刀光是珠亮都让侯霖好一阵的晃眼。 凉州叛军在长安城的贵人眼中不过都是手到擒来的功绩罢了,为了能让自家后生晚辈能用军功铺垫出一条平坦青云路,光是明里暗里塞给林兴风的古玩字画便是一笔巨额数字。 看到一个身穿薄甲,外罩一层华丽西蜀竹锦的三翎将尉钻进其中的一抬轿子,侯霖不由的笑出声。这帮功勋子弟还真是把打仗看成儿戏了。 荣孟起驱马与侯霖并驰,顺着侯霖目光开口道:“军营里不让有女眷是有道理的。” 侯霖嘿嘿一声,转过头道:“什么道理军法比起他们身后的势力来说,还不跟小孩过家家一样,目无法纪向来都是这帮华服子弟的看家本领。” 荣孟起撇开这个话题道:“你写好遗书没?” 知道他所指是何的侯霖强颜欢笑,故作无所谓道:“谁说咱们一定要死?运气好点说不定就碰不到叛军,你我都是聪明人,从平叛大营出征到攻下汉典城,小半个武威郡都让咱们给踏了个遍,可那霸王还是无动于衷,这实在太过反常了,要是他这样龟缩下去别说撑过这个冬天,就连两个月能否招架住都是个问题。” 荣孟起指了指自己道:“我是聪明人,你不一定是,你若是,就不会杀了那凉州别驾,不杀他也不会沦落当下进退维谷的处境。” 侯霖哀叹一声:“良缘结善果,我这算是自食恶果,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别笑我了,你要真聪明就想个办法来对付。” 荣孟起一挥马鞭,只留下一句见机行事。 行到赤土荒原里唯一一处有绿茵成林的水源处,大军歇息。 两万多人的长伍休息可不是拍拍屁股坐下来喝水吃肉这般简单,一炷香内光是如一把折扇铺开朝着方圆十里盯梢的轻骑就有数百骑之多,严晏招呼几个心腹重将趴在一颗苍劲古树下铺展开一张地图,几番犹豫下才让人把云向鸢也一同喊来。 京畿六营中的掌兵将校有意无意与这骠骑将军的爱将隔出一段空隙,而云向鸢却大大咧咧的毫无自知之明,觉得看不清楚硬是靠着一身沉重扎甲往人堆里凑,挤了进去,让几个将校暗皱眉头,不知心里把他骂了多少遍。 侯霖没这商议军机大事的待遇,在树丛边上挥手下令歇息,至于那些携着侍婢美眷的勋贵子弟索性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没有上前指手画脚,而是钻进了花轿之中和那些花花绿绿莺莺燕燕。 侯霖随手拽起一根长竿枯枝,将外面的褐色树皮剥去,露出里面的嫩绿杆芽吊在嘴上,两手抓住一截横出如伸臂的粗壮树枝翻了上去,翘着二郎腿眯眼看着来回走动忙碌的京畿六营停歇部署,一一牢牢记住。 不一会云向鸢便大步走了过来,怀中揣抱着无翎头盔骂骂咧咧。 “怎么了?他们敢使唤我底下弟兄去冲锋陷阵当草人趟箭雨,难道还敢对你喝令?” 云向鸢道:“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只是严晏这老家伙看上去五大三粗,他娘的居然还粗中有细,心机的很!” 侯霖好奇,从树干上跃下追问道:“怎么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瞅见那个卖相不错的小白脸没?京畿六营里中坚营的怀化中郎将,之前没跟他打过交道,刚才和他讨价还价时被他两句话带到沟里阴了一把,等等靠近叛军驻营后我们可能得先出点力了。” 侯霖舔了舔嘴唇,顺着云向鸢扬起下巴的方向望去,刚好和这怀化中郎将四目对碰,后者浅浅一笑,儒雅得体。 “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可得小心点,你这点家当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刚才已经帮你挡住了几个绊子,只是这小子措辞太犀利,老子一个恍惚没能反应过来,不过你不用担心,等等你派出五十余骑打探情况,要是撞到了大股叛军往回撤便是,我会带着骑都尉在五里外接引你。” 动则成千上万将士厮杀的大仗,侯霖虽没经历过,可多少能在之前几次尸山血海中领悟些,雁荡山一战就让他元气大伤,如今军中战马不到两百匹,至于弓弩箭张倒是比之前要多上不少,可这些都是拿人命换来的,哪一个百战老卒不是从数十甚至上百袍泽的尸体上站起来?又有哪一支死不溃败的精兵不是在箭雨矛林里铸就? 比起那些已经魂归九泉的将士来说,侯霖能活着已经是万幸,着实不敢在多奢求什么。 看到几个京畿将校冲着他和云向鸢挤眉弄眼嘀嘀咕咕,侯霖一一笑着应道云向鸢的话道:“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9章:炮灰 中 赤土荒原的最北边,是叛军二十万连帐的驻营处,只是此时已经人去营空,除了留下了数多简易栅栏外空无一物。 数十骑环营而绕,侯霖一身素衣立马在一处土丘上,郑霄云横侉一把环铁长刀侍立身后,同样一身长袍摆袖翩翩然的荣孟起看见土丘下空无一人的数里长营道:“进去看看。” 三里外,京畿两万军士成战列排开,典型的大汉临敌阵势,两旁数千骑卒排开,以鼓声为进,以号角为退,两万腾腾杀气中五色令旗招展,高台上严晏双手持剑而力,迎风如松。 被云向鸢损做一肚子坏水的怀远中郎将甘宪比起台下那帮只知和美人花前月下的将种衙内可不同,出身江南世家,虽不如朝中三公九卿背后的势力枝盛叶茂,却也不可小觑。 江南数王谋逆后甘家举族北迁,族中位于江南水乡的百亩良田拱手而送,赚足了名声,这几年更是如日中天,否则也无法为甘宪讨来一个进凉平叛的功名。 严晏对这帮嘴上没毛脚步轻浮,在女人肚皮上用尽气力和精力的将种子弟素来轻视,可又没有理由来婉拒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将种家门,捏着鼻子看着这帮军中毒瘤骑着一匹匹名贵骏马,游山玩水心态般的入了他京畿六营。 抛开这帮混蛋玩意不谈,由现在江南平叛的大将军亲手带出来的京畿府卒战力和骠骑将军经营数年的青州精锐不相上下,这也是为何他敢和正二品的骠骑将军林兴风争吵的底气凭仗。虽然同为勋贵士卒出身的严晏可不是靠着族谱冒领军功爬上现在的这个位置,他可是一个脚印一个坑,生生从一个普通正营中的什长拼杀上来,那些年少时的玩世不恭早就被军营里的冷血无情抹的一干二净,如今在看到正如他当年影子的这帮京畿富贵,不屑轻蔑远远超出藏在心底的那一丝恨铁不成钢。 大汉千年社稷,从来不缺坐吃山空的顽闹,也不缺笔可定国安邦的大才和马上夺功建业的武夫。不过前者越少越好,后者多多益善。 严晏可以对这帮家伙不合军制的五彩绣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几个老部下给他诉苦的帐中女子呻吟也当是眼中揉进几粒粗糙沙子。他的底线很简单,只要这帮骑女人比骑马娴熟千百倍的败家玩意别染指六营军政一切都好说。 除了点将台上最年轻的甘宪,这个才名和脾性都不差的纨绔算是这帮家伙中鹤立鸡群的那个,从入营后就上疏了三四条军令,其中一条还专门隐喻了这帮平日来跟他嘻嘻哈哈宛若兄弟的膏粱恶行。这让颇感意外的严晏略微诧异后倒也释然,虽然不比一个脸上一个表情功夫心中就玲珑回转千百次的官老爷狡猾,可能坐稳这个位置他又哪是谁人都可欺的三岁孩童,当时觉得不过是有高人在背后操刀罢了。 可之后几次军议这甘宪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数条强军之策,甚至和骞婴互相发问还对答如流,连骠骑将军都对这人刮目相看。这时严晏才对他上了心,恰好原怀远中郎将死在了叛军手上,尸首到如今都差个头颅,严晏便让这位日后定能在朝堂之上一鸣惊人的年轻世家子弟替了上来。 品级比骑都尉中郎将低下半品的怀化中郎将,可在这京畿六营中能执掌一营虎符! 对于一个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而言,这份担子可不轻。就连严晏都不抱有几分希望这年轻世家子会接受,可甘宪却受之无愧的接过了虎目微睁的半块青铜虎符。 更让严晏记忆犹新的是这年轻世家子接过虎符时的随意和风淡云清。既没有小人得志露出尾巴的可憎面孔,也没有怀璧其罪的凝重表情,就这样轻易的接过了可决定满营足有三千京畿府卒的中坚营,接过了这三千人的生死浮沉。 这一份深沉城府,连严晏都羡慕的要紧。 而现在,半块青铜虎符就拴在甘宪的腰间,遮挡在甲叶的裙袂下。 已经无人的叛军营地里。 侯霖抽出长剑,小心的按捺住胯下这匹凉州性烈的战马马蹄,尽量轻声的穿过栅栏进入营地。 荣孟起耳尖眼明,不过一息之间就确定这营地确实荒废多日。空旷营地中连扎营的痕迹都被荒原上日夜响彻的狂风给抹平的一干二净,若不是有可凿的军情和这一连续数里不断的栅栏,侯霖都不敢相信这块地方曾经生活了二十万人。 二十万人听起来只是个数字,可要真有二十万人站在面前,才知道那是多么一张宏大的人影画卷。凉州一般的城镇里户民都没二十万之多,足矣让侯霖吐着舌头不顾沙砾倒灌进口鼻的吃吃惊。 荣孟起下马走到一处还能看出曾经摆放落过营帐的地方,低下身在散落着与沙漠里沙砾截然不同的赤色土砾里狠抓了一把,又用手摸出一块裸露岩土道:“有点不对劲。” 侯霖好奇,有样学样的下马在旁边一处曾被重物压过的淡淡浅痕上扒开一块,明显比荣孟起身下的沙砾厚度要深。 脑子里虽有一点想法可抓不住头绪的侯霖转头望向荣孟起,荣孟起将捧起一把沙砾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随手一洒,比羽毛还要轻的赤色沙砾便随风而扬,消散在沙霾之中。 “有些营帐拆去的毫无半点蛛丝马迹,可有些营帐还留有些痕迹,叛军并不是同时撤走了。” 侯霖恍然大悟,可随即眉头刚舒展又皱起,这算什么? 荣孟起步行而走,侯霖跟上,这片大营之中有不少红砂焦黑的炊营处,侯霖知晓荣孟起所想,想要知道叛军究竟有多少人,只要观察下所设的灶台炊火就可一叶知秋,不过叛军肯定不像官军军令森严,二十人一篝,一什三炊。可大抵能看出一二。 二十万人的炊火自然无迹可寻,荣孟起意不在此,在这一片营地里来回踱步蹲身起身数次,身后戒备的数十骑都有些厌烦了才回身上马对着侯霖道:“粗略一看,叛军有一部分很早便离去了,还有一部分应该在这几日才离开,平叛大军来势凶猛,汉典城失守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到这里,恐怕叛军另有所图。” 侯霖心中疑云成积,郑重的点了点头。 五里外还没收到侯霖军情的安远将军严晏站在点将台上一动不动,中间三百人一座的步卒方阵两旁轻骑不断穿梭,半刻一报。周围数十里所有的风吹草动都被盯控的一览无遗。 甘宪打破这肃重无声的气氛道:“将军,怎么还没半点消息传回来?” 严晏开口道:“怎么?这就压不住性子了?为将者最忌讳心浮气躁,多等一会没什么不好,若是这侯姓都尉片刻就差马来报才说明他只出功不出力,越晚回来说明打探了越是无漏。” 甘宪毫不忌讳,揶揄一声道:“别是被叛军给截胡出不来了,五十多骑,塞牙缝都不够。” 严晏闻言摇头,对于侯霖来历他倒是听到不少风声,对这支凭空从陇右郡冒出来军伍谈不上有什么惊奇。不过对于侯霖本人的来历倒是私下打探了不少,也不过点到为止只知是长安城里的治粟都尉,粮运被劫后投靠在骠骑将军麾下将功赎罪,像这种丢了官运吃了败仗的败军之将他是唾之以鼻,想必骠骑将军也是如此,否则不会随手就扔给自己当作一颗先行的弃子。 想到这他低下眼睑用余光扫向风沙另头于他京畿六营撇开一大段距离的骑都尉,当头的云向鸢不知所去,虽说官阶比他高上一品的严晏断然不会傻到去询问。 云向鸢之所以比他低上一品不过是年纪尚轻,等到了他这年龄后怕是一个从五品的安远将军就入不了那时的云向鸢眼里了。军营以武为尊,不论你是阴谋诡计也好,莽力无义也罢,能赚到军功就是天大的本事,若不是现在大汉文风崇厚,浸染的军营里的铁骨都软了几分,这种尚武尊功的气息还会浓郁。 对这位骑都尉中郎将,严晏心气再高也是敬佩。平叛大营里能在平原上和虎骑营战至酣时未分胜负的也只有这一支了。 正说间,右边旗幡在狂风之中来回摇摆,两骑直突过步军方阵朝着点将台而来。 甘宪光看气度仪态是不折不扣的世家良范,见到严晏摇头嘴里百无禁忌的又道:“反正都是些不入流的辅卒,死了便死了,骠骑将军在把这支军伍交付将军之时恐怕就没想着还能要回来。” 严晏这才开口道:“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就惹人怒了。” 甘宪笑了笑,眼眸如桃花逢春,霞姿月韵,儒雅温醇。 点将台下两骑下马,手里持着哨骑特有的节旗道:“禀将军!东北方向七里外见到叛军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章:炮灰 下 霸王手底下的十二名将首人人皆有一块朴奇无华的布带章纹,传言是这霸王在武威郡丛岭矿山中和十二名如今已经凶名四布的弟兄义结金兰时所誓。 除了战死的亥猪将军外,还有十一名叛军将首,而如今出现在京畿六营东北方向的三万多叛军,正是其中一人。 霸王崛起之快,是得益于武威郡还没来得及运走的甲胄兵械,兵源则是矿山之中的劳奴死囚,这伙原本就没几个手上干净的亡命之徒杀人放火抢掠之事似乎都是打娘胎里学会的,短短一个月就让武威郡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这伙叛军身上甲胄和凉州郡兵无异,只是没有染色成代表大汉火德的朱赤,前行有近千骑卒一字排开,缓缓而行,后有上万步卒提刀随从,大军无声,肃杀气息浓烈,比起赤土荒原上的啸啸狂风还要使人压迫。 数千轻装骑卒前列,一个皮肤黝黑的短小汉子四肢粗壮,和他身材浑然不搭,在得知有数万官军逼近之前大营后,他把原本是武威郡郡将披带的铠甲拉开,露出里面白色罩衣,掏出一个黑色章纹,先是用这绘着青山高云牛角的章纹擦拭一把放在马架上的长棍,随后神情庄敬的系在了头上,用绑绳捆成一个死结。 他和十二将首中的亥猪将军是兄弟,并不是与其余将首和霸王结义的名誉兄弟,而是血浓于水的同父同母所生。他这位胞兄战死在汉典城后,更是将已经化解不开的仇恨又加深刻骨了一笔。 血海深仇冤冤相报何时了? 一方死后就了了。 所以在大军陆续退撤回防后独有他一人留了下来,就是要在这离汉典城不过四十里的荒原边缘为他胞兄在洒上一把皇天厚土。 用数万官军性命做这不是清明时分的纸钱,亦或用他自己的血和骨来。 这个光看面貌是个老实到不能在憨厚的庄稼汉子系完死结后哧哧一笑,望着南边道:“王上和那帮兄弟能为了大业抛下一切,我不行。当然这次违背王上命令也是迫不得已,要是你还活着听到我说是为了给你报仇恐怕也不相信吧。” 他仰起头,勾着精铁长棍在马蹄旁扫起一片尘土继续自言自语道:“没粮食了,这三万人吃什么?难道真学他们整天抓阉吃人?王上和他们说什么成大事不拘小节,可你知道我脾性,就算以后王上有朝一日真披上了龙袍,有这不光彩的往日怎么也盖不掉的。山中豺狼才会吃人,人吃人,还算是人么?” “这种日子过的难受,王上给大家伙画的那个大饼你是看不见,我是不想看了。不想继续这样苟活。” 将号丑牛的黝黑汉子两眼乍现精光,挥起长棍指向官军阵型的位置在风沙中嘶声竭力吼道:“兄弟们还有几日口粮?” 三万人同时抬起头,望向南面,每个人眼中都是希冀和狂热。 “我们没有粮食,可他们有!怎么办?” “抢他娘!干他娘!” 风沙倏忽停歇,声浪抖擞如数层覆水冲岸,俗名早就被将号代替的汉子一提缰绳,跃马而出。 这次不像之前那仗,有八千虎骑营为他掠阵,可他依然要用这三万步骑打掉京畿六营两万的精锐! 北塞草原。 比雪花飘洒还快的是冬风与霜降,青青绿草已经不复夏日时的嫩绿,尽显枯黄。 草原之主坐在一处高坡上,表情自在,虽说前不久才吃了一场败仗,可他脸上没有任何颓色,其实他早就料到了这场算不上有多大损失的战事结局。 被草原风沙磨砺数十年的古铜面孔宛如一具石雕,外穿的一身皮袄上沾染霜露,他就这样举着一只臂膀坐在高坡上,引人注目的是他臂膀上拴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鹰隼。 熬鹰是几乎每个草原部落里贵族都做过的事情,这种人和草原上食物链顶端生物的较量枯燥乏味,但却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草原上没有公平和大汉到处宣讲的理智仁法,细细想来似乎唯一算得上公平的只有这件无趣之事,比起驯服草原烈马还要困难千百倍的熬鹰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耐力煎熬。 故而草原上任何一名熬鹰大师都能受到草原部落民的尊重和信服,不光是折服于他们熬鹰的手段,更是敬佩他们如磐石不动的心性和毅力。 烈马再桀骜难驯,套上马索用鞭子狠狠抽打也会屈服的低下头颅,只要跨上它的后背让它使尽浑身解数却拿你毫无办法,在孤高的野马也会认命。 可草原上生来便翱翔天际无拘无束的苍鹰却不会就这样认命。 草原之主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已经六天五夜了,这种强度下的熬鹰就连一直换着守候在旁的几个部落首领都纷纷捏了把汗。这种无声的较量比起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可要费神费力的多。 草原上的智者托尔西单于走到高坡下,一双历经人世风霜的浑浊眸子比起其余部落首领复杂的目光纯净不少,更多的是一个长辈看待晚辈由衷的欣赏和赞许。 熬鹰最简单的办法是把鹰爪拴在用两根绳索上吊的木棍上,没有平衡的木棍会来回摇摆,而挣脱不了的鹰隼无法展翅迎空,只能用一双轻易划开皮肉的爪子狠狠的扎进木棍,受到重量的木棍就会来回摇摆直到上面的鹰隼受不了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眩厥过去,一旁的熬鹰人便会抬来一桶凉水将已经失去之前威风的鹰隼泼醒,将鹰爪上的绳索放长,往外扔出肉块,如果鹰隼上前扑食,那就说明熬鹰成功了。只是这种方法不光容易将鹰隼致死,靠着这种酷刑得到的鹰隼忠诚度也绝不会高。 在草原上无数的传说里,鹰是一种很有灵性的生物,在匈奴最古老的传说里面甚至有鹰语的说法。和生来就暴虐成性反复无常的恶狼不同,鹰代表的是忠诚和力量。 匈奴人是长生天的子嗣,受到神灵的庇护,而鹰隼则是长生天最忠实的仆从,大部落里萨满口口相传下来的传言里便有扑天隼鹫的传说,这只神鹫是长生天的仆从,更是草原上所有鹰隼的祖先。 传说这只鹰隼祖先身有六翼四翅,全部张开后能遮掩住半个北原的天空,它通体金黄,会用匈奴语和长生天交流。 在长生天飞迁的那一天,扑天隼鹫为了保护主人与传说中的狼神展开了一场恶斗,击杀了狼神后自己也身受重伤,最后飞往了北原之北的冻土安眠,只有等到长生天回到人间方能苏醒。 而草原之主臂膀上的鹰隼,展翅足有一个帐篷大小的禽羽下藏着微不可见的两个淡金色肉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1章:熬鹰 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 这只不寻常的幼年鹰隼体形已经和普通的鹰隼相差无几,一人一鹰就这样对视了六天,草原之主与这鹰隼一样,六天未进食,只是每天喝些淡水来维持体力,单是这份坚毅就让之前对他在北原之北冻土上生活数年表示怀疑的许多部落首领都口服心服。 高坡下散落了许多肉块,掉落在草丛里,有不少已经被草原上体型巨大的蚂蚁围上分食的干净。所谓熬鹰,也是在煎熬训鹰人的意志。 这实在太过枯燥,可转念在想,连这种事情都能坚持下来的人又有什么做不到呢? 一般的鹰隼能坚持两三日就已经是极限,草原上记录最久的熬鹰也不过四日,通常一只幼年鹰隼不进食进水最多能抗住两日,在感召到死亡的气息之后即便在桀骜难驯的鹰隼也会低下它的头颅。熬鹰最困难的是不能让鹰隼睡着,一旦睡着之后,它们就会向往着广阔的蓝天和无尽的草原,以及振翅翱翔天际的种种,那么不论之前做过多少,都会前功尽弃。 草原之主臂上的这支鹰隼明显到了它所能忍耐的极限了。在这六日不论草原之主如何用食物来引诱它屈服,它都不为所动,只是竖起一双褐色深邃的锐利目光毫无波动的看向用同样眼神盯着自己的异类。 它不是没有挣扎过,这漫长难熬的六日来它无数次想用自己还算不上无坚不破的勾喙去啄刺这个可恶异类的眼目,可每次都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除了扑腾掉下几根自己的爱羽外毫无作用,随着时间推移体力消耗比起同类更有慧根的它不在做这无用功。 感受到自己生命一点一滴流逝后,它终于没了前几日的镇定,开始不断的想要飞走,每当它张开禽羽草原之主就会伸出另一只手压住它的脖颈,这种交锋之下两败俱伤,草原之主的身上散落几根羽毛,而手上鲜血淋漓,旧伤绽开道道裂痕,鲜血滴落。 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的草原之主目光淡定,不论鹰隼如何挣扎逃脱,他的两根手指总会死死的扣住鹰隼的翅根,让它无法顺利的张开,它想要离开自己的臂膀只有自己扔出肉块时才不会强加限制。 心高气傲的人有不吃嗟来之食和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说法,对于鹰隼来说不是自己捕获的猎物它们不屑一顾。 鹰隼长嗥,鸣声数里可闻,被囚禁六日的它又一次转过脑袋朝着草原之主的用尖喙刺去,却被草原之主毫不怜惜的一拳打落到地上,因为脚绊拴着绳索的原因被拉扯倒地,狼狈不堪。 而草原之主的臂膀纹丝未动,只有鲜血淌流入地,将枯黄衰败的草叶浸的鲜红。 托尔西单于脱下毡帽,毕恭毕敬道:“伟大的草原之主,西域诸国的国王都恳求我向你转达他们归乡的迫切心情。” “准了,替我向他们答谢这次的相助,还有告诉他们,南边的城墙是抵挡不住草原的弯刀。” 托尔西单于正要开口,今天出奇不安分的鹰隼悲嚎不断,接二连三的朝着草原之主发起进攻,高坡下所有的人都提起精神,一个草原上享有盛名的熬鹰大师神情紧张的看着高坡上的角逐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拴住鹰腿的右臂被这只冥顽不化的四翅鹰隼拉扯的晃动,只向往蓝天飞翔的高傲生灵像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展开最后的殊死搏斗,数番袭击草原之主未果后还是让它寻到了一丝破绽,趁着草原之主左手抹去脸上的羽毛时它再一次振翅飞翔。 草原之主被它展翅后的阴影所笼罩,一只成年鹰隼能够轻而易举的在羊群中捞起一只上百斤的肉羊,而这只还在幼年期的神隼后裔气力只强不弱。虽然六日只和草原之主争夺了些淡水,可在自由的召唤下它仍旧展现出一只鹰中王者的姿容。 草原之主咬着牙强撑,确保自己双腿还在地上,丰富的经验让他明白这时如果稍有松懈,被鹰隼得手提起离地后,他真的会被带上天去的。 他右臂被同样竭力长啸的鹰隼高高挂起,另一只手摸到了腰间的跨刀,这一凶险场面让高坡下的诸多首领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纷纷大吼道:“尊敬的神之子,请你为了自己杀了它吧!” 只有脚尖还点在地上的草原之主无暇去理会他们,在手摸到跨刀刀鞘后他迅速从刀身上把手撤走。在他独自生活在冻土之上时,比这还要难以抉择的事情遇到的更多,可他依然顽强的活到了现在。 鹰隼拔地而起,高傲的抬起雪白色的毛羽头颅,它看到了草原之上的蓝天白云,那才是它的归宿,双翅呼扇的频率越来越高,草原之主已经被它带到了半空之中,连以睿智闻名的托尔西单于都张大了嘴巴颤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草原之主不慌不忙,用左手抓住了鹰隼的另一只脚,双腿笔直的一伸蹬,让已经看到自由希望的鹰隼在空中一个趔趄狠狠的摔了下来。 草原之主像是失去理智一样发狠的骑到鹰隼的身上,举起拳头张嘴大笑道:“你还是不肯屈服么?” 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的鹰隼撇过头冷冷的望了他一眼,旋即闭上了眼睛。 草原之主伸手捞起一块熟透的羊肉,在鹰隼喙尖抹过,高高的抛起,鹰隼振作,高高飞起扑食肉块。草原之主笑意温和,将他和这只神隼后代拴住的绳索解开,而已经恢复自由的鹰隼却毫无察觉。 他伸出不见肉色皆是血糜的右手,朝着鹰隼一勾,嘴上还有肉末残渣的鹰隼便应势飞到了他的右臂之上,即便没有了枷锁,可它还是一动不动。 “普天之下只有那支战功赫赫的铁骑是我唯一不能征服的东西了,不愿俯首称臣,那我便使其毁灭!” 草原之主张开双臂,拥抱这片草原,底下所有的草原子民都匍匐跪下,而他肩膀上,在朝阳的和煦辉光下,鹰隼振翅长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2章:风吼马鸣 你在笑 上 青史不止一次证明过,比什么忠义仁孝礼悌更能让人无法忘怀的是仇恨。 百年前的铁蹄南下如此,十几年的北伐出塞亦是如此。这个天下就像一个大剁板,上面的血累积一层又一层,什么也冲刷不掉。今天将号丑牛的叛贼将首不过是再添上一笔而已。 得知到中了埋伏的严晏倒没显得多惊惶失措,只是接过旁边令旗兵手上的五色令旗,亲自指挥起来。整座官军的步骑方阵就像一台架子弩,不慌不忙的偏移了方向,对准了东北角,而那里,已经尘烟滚滚,大地颤鸣。 第一次面临这种万人大战的怀远中郎将甘宪激动的双手抖擞,心里却平静如水,没有半点不安,而点将台下其余官宦子弟多少脸上都有些不自然。 就像燕勒山下至今徘徊着当年三十万远征军的怒吼一样,大汉九州境内的几处古战场里也常有异象发生。道家云人有三魂七魄,除去寿终将寝的老人外,含冤而死或是其他原因屈死的亡魂生前不甘的怨念不会随着肉体消逝,这就是最让市井斗升小民津津乐道的精鬼异事了,而动则就有成千上万壮年男子战死的沙场上,更是如此,不得不让人信服。 故而兵家书籍不论是必读的《六韬》也好,野传也罢,总会提上那么一句非命格属金者不可领兵握符。 兵家,金刀矣,遗害一朝,祸乱千秋。 侯霖已经返回自己旗下,出于对京畿六营的不信任和云向鸢的骑都尉合阵在旁,看到狼烟滚滚的叛军即将席卷而来,脸上难免展露愁容。 京畿六营的数千骑卒分列步卒阵两旁,十六座长枪方阵立在前方,后面有足足六千众的持弩手拉开机括,一丝不苟的盯向滚烟处,这少有人问津的赤土荒原今日注定是收割无数性命的狼藉之所,恐怕更没几个人会来踏足到这片土地上。 侯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问云向鸢道:“能打赢?” 云向鸢比起侯霖要从容太多,两手往后一挥骑都尉便分开以什为队拉出数个雁行的锥子阵型。 他两只手不停的在龙刀枪杆上摩挲,呼出数口浊气回道:“怕了?给你吃个定心丸。别看京畿六营上面的将校都是些混账,底下的士卒可是大将军带出来的,战力差不到哪去,除非像孙锐这么倒霉被霸王的虎骑营阴上一把,要么这场仗十拿九稳。” 侯霖听后没有半点舒坦,反而更加紧张,依他对云向鸢的了解要是真有说的那么稳当,恐怕只会骂他一句怂蛋,绝不会好言相劝。 艰难咧开嘴角咧开的侯霖又问道:“你说叛军会有多少?” 已经把面容藏在头盔挡板后的云向鸢只露出一双乌黑眼眸,朝着侯霖眨巴道:“反正不会比我们少,与其琢磨这个,不如想想你等等怎么随机应变?” 侯霖不解,云向鸢用龙刀枪宽厚的枪头指了指朝他而来的一骑令兵,阴沉下脸。 “将军有令,命侯都尉和怀化中郎将两营合兵防御大军右翼,不得延误,违者军法处置!” 侯霖闻言淡淡道:“我麾下是三营,不是一营。” 令兵带着歉意一笑,可居高临下的姿态没有半点放低,哪有什么抱疚可言? 侯霖不想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分神,他望向同样扬起大片沙尘的六营方阵,果真从中绕出两支步骑朝着左右两翼行进,侯霖冲着郑霄云点头,后者用肩膀扛着大旗双手擂响老秦战鼓,鼓声如雷,使人一振。 云向鸢侧头朝着令兵道:“怎么,让我看戏?” “将军说云中郎将久宿沙场,对于沙场掌控和用兵之道他也不敢多言,直说让将军随意。” 传令之后令兵离去,云向鸢调转马头对着已经往大军右翼行进的侯霖喊道:“中坚营多步少骑,稳住阵型便可。” 听到的侯霖招了招手,拔出长剑向前。 战局一触即发,五里的距离对于全力冲刺的战马实在不值一提,在官军变换阵营立足未稳之时冲到最前面的数千叛军骑卒在沙尘中的驰骋身姿已经十分醒目了。 点将台上严晏亲自指挥大军,整编六千的神弩营张弩待发,比起弓箭而言弩长于穿透威力,输于射速和射程。比起泼到空中洋洋洒洒,急促而下的矢锋所能覆盖的面积,弩箭做不到,可百丈之内除非是锻有三层的铁盾或是类似于燕阳铁骑的链甲,没有任何盾甲能够防御住号称可以穿透城墙的弩箭威力。 大汉对于刀剑弓枪管控并不严密,可对于杀伤力器的弩箭却是视之重中之重,民间敢有私自藏造弩箭者均以重罪处罚,比起弓箭需要日复一日的勤加练习,弩箭只用瞄准目标扳动机括的简单方法连垂髫小儿都能如臂指使,不少世家千金都会有一支小巧轻便的手-弩用于防身。 神弩营有七八种类的弩箭,像最前列需要一个人手脚并用才能张开的撅张弩是专门对付轻骑的利器,西陲战场上黑羌不知多少青壮都是含恨死在撅张弩下。 弩的主要机件是“弩机”,大多都是木制和少许铁皮用来加固,弩机的机括称之为“郭”,“郭”中有勾住弓弦的“牙”,而用于瞄准目标的准心称为望山,“牙”的下面连接着扳机,称为“悬刀”。发射时,扳动“悬刀”,“牙”就缩下,把勾住的弦释放开,弩身上的箭矢便会应声而发。 而在百张撅张弩后则是两排硬张弩手,这种弩虽不如撅张弩的射程,可近距离可破甲十八,发射时持弩手必须得蹲在地上用身子来做支架才能无恙开弩,可想其威力如何。 只是弩在发射后的空隙太长,装填、拉弦、还原“悬刀”、重新瞄准……在这空隙时善用弓箭的好手都可以开弓射出三箭之多了。 不过对付这帮叛军而言,不论是弓还是弩,都很实用。 弩矢为表,戟楯为里。万弩齐发,势如飞蝗。 这帮干了半辈子耕田农活的暴民还不得吓破了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3章:风吼马鸣 你在笑 中 沙场是个让人能短暂忘记死亡恐惧的地方,但并不代表不会死,在看到敌人和袍泽一个个倒下爬不起来之后,在贪生怕死的人也会麻木掉对于死亡后未知的恐惧。 就像最前排的叛军轻骑明明见到了官军阵型里的千把各式各样的射弩,依旧义无反顾的展开冲锋,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更没有办法回头。 要么被弩箭射杀,要么策马冲进弩士群里杀人然后在被杀。 似乎不论如何他们的结局都已经注定。 在平沙城外的扎营处侯霖曾经和云向鸢片刻闲聊过一次,在见识到骑都尉里不论年纪大小脾性怎样的骑卒杀人时和杀人后的暴虐血腥不禁让侯霖冲着他发问。 而云向鸢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说出一个粗鄙却被侯霖牢记在心的道理:人都会死,既然早晚都得死那还苟活遭罪什么?还不是为了享这在世时不多的福禄,他底下这帮兔崽子只对杀人和女人两样东西感兴趣,不痛快点他娘的死了之后还有机会做么? 侯霖仍记得云向鸢说出这话时微微翘起的嘴角和眸子里少有的落寞。 赤土荒原上,万马驰骋。 官军并没有以骑挡骑,这在侯霖看来是正确的抉择,比起已经调试战马冲锋力度数里的叛军而言,略显仓促的官军仅靠着几十甚至十几丈的距离想要让战马保持亢奋状态是痴人说梦,而用对付轻骑杀伤力最大的弩阵却可以狠狠往跋扈气焰的叛军脸上泼下激射百步穿楼橹的箭雨,在扬起无数落下依附黄沙的烈血。 眨眼间便是百丈。 冲到最前面的丑牛将军放慢了战马步伐,兵法有云:三军可夺帅不可夺气,可连主将都死了还打个卵蛋!他不用最后死,可绝不能最先死。两旁轻骑没有因为他减缓速度而放慢冲锋势头,身后的轻骑略微偏移马头绕过他直朝官军弩阵冲杀。 这场叛军预料好的遭遇战并没有多么精心策划,更没有十倍于敌的伏军,这倒让连续遣令十几道军令的安远将军揪紧的心轻松了些,点将台上除了他再无一人。大汉军令森严,一什中什长与卒同进退,怯战不前者临阵可杀。一尉中尉长与阵同生死,擅改军令者当即可斩。一营中将校与军同一处,营死将校亡。 安远将军严晏撇过头透过茫茫沙尘看见那些官宦子弟脸色难看的偷偷退到阵后,狠狠的呸了一口,大战在即,他不想为这帮软蛋劳费心神,他也清楚,这帮非富即贵的家伙死一个都能让他在官途上止步不前。 甲牌兵竖起一道道森冷盾墙,将阵型隔开,而领命迎击中军两翼的四营兵卒也都到位。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战不用去谋策算遗,是最为露骨的交锋,比拼的便是谁能撑到最后。 严晏明显感觉脚下点将台的晃动,数万人夹杂着千来匹战马四蹄并用的践踏,让他身姿晃动,临时搭建起的点将台支木咔吱咔吱的作响,他深吸一口气,仍旧屹立。 五十丈,牛角号起。 随着第一支和臂膀大小粗壮的弩身激射而出,即将染血的土地上像是密密麻麻的蝗虫掠过一般,弩阵里听不到任何杂音,只有机括作响。 叛军轻骑没有什么阵型可言,一通散乱冲锋下的结果是最前列的数百骑在机括声响的同时滚落或是被击飞出去,有被一弩将脑袋射爆的倒霉蛋,也有擦过他们身体或是胯下战马的幸运儿。 战场就是这样,无情又多情,在无缘由的收割部分人性命的同时又眷顾了另一部分人。就像在弩阵齐发中叛军轻骑像是被秋收时的麦田一般一茬又一茬的从马上落下,可偏偏有一名年轻骑卒犹如神助,万箭不侵,离他最近的一根弩箭也仅仅是划破了他脸颊旁的束盔的细绳,随后穿透过他身后同伴的胸膛,如顽童抛石砸湖,连带起两朵血色涟漪漫入黄沙之中。 也有人未中箭马先倒的轻骑,战马在浑身迸发气力的奔驰之中被弩箭穿过下场凄惨,免不了一声悲鸣之后四蹄并折的倒在路上,在被后面以一样速度步伐迈出的同类踩在身上,而战马脚下铜制的铁钉虽然不如矢钩锋利,可在少说落脚有千斤的马蹄下落得个肚肠踩破,肠出血流却是无可避免的。 至于裹在皮革铁甲中的骑卒被战马摔出那就要看运气和自己反应了,能在第一时间爬起身摆脱七荤八素困境下的骑卒往往在站起身后迅速抛下身上累赘器件,譬如长杆兵器,然后往后伸手抓住袍泽战马两人并骑继续冲锋,如若被摔的骨折筋断或是晕厥的爬不起来,那大战完后连打理战果和收尸的人都不会瞧你一眼。 谁会去给一滩被甲胄裹成泥巴一样的肉泥收尸? 最前列领先身后轻骑一截的年轻骑卒屏气凝神,他虽然无暇往身后看,可能用眼角余光打量两侧,之前一同冲锋的同伙一个个落马后让他多少有些心悸。可看见那该死的官军弩阵近在咫尺时还是燃起一团暴戾心火,看到不过齐射两轮的官军弩阵正在变换阵型,他一夹马腹朝着弩阵冲了进去。 胯下战马停不下脚步,马头撞到一个半蹲刚起身的撅张弩士身上,连带着弩架和人身瞬间像是蚂蚁在两指间捏爆了一样,炸出一片夹杂着无数器官的血花喷雾,溅了旁边几个官军弩士一身,最近的一个弩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微微张着嘴,脸上挂着一条不知是人还是马的条形物件,嘴里还有一粒未瞑目的眼珠子。 眼珠不难辨别,是那倒在地上已经没了脑袋的战马-眼珠。 他感觉到嘴里的异物后一阵呕吐,连在军令里和自身性命一样重要的撅张弩都扔一旁,好不容易觉得嘴里苦涩的干净了不少,斜眼一瞧旁边那马身和没了上半身的尸首骨肉交织在一块,两眼血丝泛起又是半跪在黄沙上的干呕。 马上的骑卒幸免于难,浑身是血的年轻叛军骑卒看见四周都是赤甲之后狂吼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刀先是将没反应过来还干呕的弩士一刀砍死,让他倒在了自己呕吐出来的污秽之上,一双通红眼神未合,就这样和战马-眼珠大眼瞪小眼。 他狞笑,看到两旁正在着急装填弩矢的官军挥舞着短刀扑了上去。 在他孤身单骑冲入弩士方阵之后,他就知道不论如何,他今天都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荒土。 远在大军阵型右侧的侯霖移回视线,黄沙隔绝,超出十丈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朦胧的黑影,更何况是几个千百人堆起的军阵。在听到两轮弩箭的机括声后侯霖左手敲打马鞍的食指才停下。 大汉军中之所以少弩多弓更多的便是局限于弩矢在射出一箭后的空档时长,可擅弓者能做到在这期间在拉弦搭箭三次,更不要说军中凤毛麟角的连珠箭士。 侯霖收敛心神,知道中军那边已经交上火,而他脚下也已经感受到荒原颤抖的幅度,深吸一口气,他回头瞧了一眼和他三营有意拉开一段距离的怀化中郎将甘宪,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场攻防战作为防守一方官军并无地势之优,也无城郭之险,更没以逸待劳的养势之道,仅靠肉搏肉的拼杀一战。 甘宪身后有十几名气度远胜普通士卒的亲兵,俱没有披带甲胄,其中一个浑身钢筋铁骨黄铜肤色的壮汉甚至赤裸了半身,两手抓着一杆宣花斧,看见前面侯霖军士手中五花八门的箭弩不屑一笑,对着甘宪恭敬道:“将军,这帮泥腿子到底什么来路?就算那骠骑将军再穷,也没说这么愧对底下卖命的弟兄吧。” 甘宪头也不回只言两字道:“噤声。” 侯霖回头喊道:“兄弟们这回放宽了心干他娘的叛军!” 三秦城的三战,侯霖都是以谋略策划为主,唯一血拼的雁荡山一役几乎把麾下最精锐的陌刀营和百来骑卒拼的血本无归,事后别提有多心疼。 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好不容易攒下些本钱,虽说都是些不入流的弓弩,可好歹能上阵杀敌,这仗来的快,不给他任何另寻捷径谋划的时间,就只能咬着牙抗了,至于战后死伤如何,就不是现在能想的了。 荣孟起将身上长袍脱下,接过一身普通军士的甲胄换上,正要接过陌刀和熟铜盾时却被侯霖摁住。 “陌刀营不能在死伤了,你在群虎山带下来的就这点家当,死一个少一个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再说这四百号人在这万人战场上实在于事无补,影响不了大局。” 荣孟起挑了挑眉头道:“左都营和右都营死不也一样?你到哪里补充兵源?” 侯霖连苦笑都做不出来,只是坚持摁回已经递到荣孟起手上的陌刀。这如今不到四千人的群虎山山贼和他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出去。 赤裸上身的家将被甘宪呵斥一声后还是抑不住话唠,又喋喋道:“这帮家伙能不能挡住叛军一轮冲锋,别他娘的被一冲就垮了,将军,真不让咱们的弟兄往前靠靠么?” 甘宪面不改色回道:“等他们死完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4章:风吼马鸣 你在笑 下 窥一斑而知全豹。 一语便知这位出身世家的公子爷性情如何薄凉,出身便含着金钥匙的世家公子大多如此,见多了府邸里下人的唯唯诺诺,见多了门户中微的敬畏之后顺理成章的傲气又傲骨。风花雪月下能多情又专情,沙场之上能视人命如草芥,除了权力根本没有让他们能抬眼的事情,至于普通人夜思日想的果腹与钱财,不过是他们勾勾手就能得到的东西。 甘宪身后十几名不穿甲胄的人单看气度相貌就能让人留意一分,其中最为出彩者是与他驱马并肩的一名老者,神华内敛双手怀抱于胸,战马上无搁架也无佩剑,背后却挂着两把奇形怪状的兵器,每次呼吸吐纳连绵不绝,一息足有一般人五息之长,一看便知是个外家武艺的练家子,甘宪傍身的武艺也确是他传授,不过世家子弟通病是受得了苦却受不了熬,像甘宪这般比起一般纨绔要坚韧不拔些的也只不过学到些皮毛。 甘宪话出,赤裸上身的汉子干笑两声,这下是真不敢说话了。 出身草莽却青年得富贵的老者环臂淡淡道:“这支骠骑将军麾下的军马虽说装备甲胄差了一截,不过是真正见过血的一帮悍卒,估计是凉州本地的叛贼暴民。其中有几个人应该不简单。” 甘宪听后有了兴致,转头看向老者道:“此话怎讲?” 老者姿态不变,更不以将军称呼甘宪,身份在这帮爪牙之中当属最高,笑了笑道:“那个侯姓都尉身后一个提银枪的青年单轮搏力和我不相上下,让老夫正眼瞧他的是他手中那把丈长银枪,不出老夫猜测应该是当年名震西陲边塞的林熊叱所使的银尖枪。老夫这次随公子入凉就有些私心,想找机会和这凉州枪术高手切磋切磋,不过来后听到林熊叱早就身死,未免有些遗憾。如今西陲十万戍卒被八将瓜分,其中四个曾经受过林熊叱的传授枪术,不想银尖枪居然还落到这么一个无名小辈手中,未免有些没落。” 老者如老狐狡诈一抿嘴,又拿眼神瞧了瞧侯霖身旁的荣孟起道:“这小子也不简单,双袖无风自鼓,必是藏有利器,虽然看不出身手可想必不会太差。” 甘宪置之一笑道:“那就更该死绝了。” 叛军至。 不像攻打官军中阵这般大张旗鼓,叛军两翼推进缓慢,步步为营,皆是步卒,最前排的叛军双手提弓腰间别着短刀,气势沉稳。 侯霖往后一瞧,云向鸢和那三千骑都尉的重骑已经不见踪迹,依他的性子肯定不会临阵脱逃,好钢用在刀刃上,估计这位骑都尉中郎将是想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战机一局定乾坤。 荣孟起见侯霖心意已决,收回双手,有些时日没和侯霖说话的王彦章提着银尖枪纵马到他身旁,看着一步一稳并排前行的叛军前哨道:“把所有骑兵全给我,抢不到先机这仗可没法打。” 侯霖蹙眉摇头道:“不行,咱们就四百多骑了,可不能都赔到这里,既然叛军要稳扎稳打,咱们也沉住气。” 王彦章枪头一横,指着甘宪道:“这中坚营就在后面看戏?” “那还怎么办?这时想要往后退把他们拉下水别说叛军会不会趁势掩杀,这边右翼扯开一个小口子中军大阵那可就腹背受敌,这个险我不敢冒,不说此战胜负如何,输赢都得给咱们扣个临阵怯战的帽子。” 荣孟起拔出佩剑道:“这个怀化中郎将也是这么想的。” 隔岸红尘忙似火,剑斩青嶂冷如冰。侯霖顺着念头瞥了一眼甘宪,恰好甘宪也朝着侯霖远望,四目对视,这次这个年轻的世家公子可没在春风一笑,神情冷的活脱像腊月捞出来的冰水一样寒气逼人。视线交际处,无声尽杀气。 “这帮王八蛋!” 侯霖切齿骂道,看到已经逐渐清晰的叛军身影,大喊道:“备战!” 比起叛军清一色的硬木弓,侯霖这边数百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弓弩卒手中的兵械杂的十指都数不过来,有富家千金防身所用的单手胭脂弩,还有猎户寻兽射虎用的黄旧弓,好在雁荡山一战后缴获了不少制式弓弩,与叛军短时间内胶着一阵不成问题。 为了契合大局走向,侯霖不敢擅动兵马位置,这时才看清叛军占据了弓弩射程内的一处高地,居高临下起码可让箭矢多出三四丈的距离,有经验的老卒一眼就能大约瞄出个弓弩射程,双方的弓弩手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开始拉弦,隔着数十丈的荒原虎视对方。 中坚营还无动兵迹象。 荣孟起挥手,陌刀营持盾迈步向前,为弓弩手立起一道盾阵,侯霖嘶吼一声:“放箭!” 弦声起,箭雨对泼,好不壮观。 叛军占据着高坡,即便有陌刀营的熟铜盾阵掩护,可还有不少弓弩越过盾身落到弓弩手身上,第一波对射侯霖这边便有数十名弓弩手倒地,侯霖见状当即红了眼眶。 叛军装备优良远胜侯霖,一波弦起未平,紧接第二波箭雨又落,密密麻麻在荒原上空出现密集的黑影,遮挡住这片烈日灼光。压的熟铜盾后数百弓弩手抬不起头,只能屈身在盾后时不时的回击一二,全无准度。 这下连荣孟起都冷哼一声,在马背上有些坐不住了。 看到才刚刚交上火的侯霖便被叛军压着头打,甘宪这边不仅没有唇寒齿亡的担忧,反而身后由那个半身赤裸的汉子带头哄笑一堂,之前对王彦章和荣孟起高看两眼的老者轻啐一口,轻视至极。 一名陌刀手举着盾将身后一个大腿中间的弓弩手拉到自己身下,旁边一汉子急忙丢弃手上的长弓撕开自己裤腿一角,简单的包扎止血。叛军得势之后气焰更甚,箭矢一刻不停,压的侯霖这边别说还击,连躲在熟铜盾后都胆战心惊。 伴随着箭矢压制下,高坡上的叛军开始移动,而仅能靠盾面遮掩苟活的陌刀营和弓弩手举步维艰,透过空隙看见叛军弓弩手开始往高坡之下走射,恨到牙痒痒却毫无办法。 荣孟起扭头对侯霖道:“不能拖了,这样下去别说弓弩卒,就连陌刀手一个都走不掉,全得成叛军的活箭靶。” 侯霖收起心中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机,点了点头,早把中坚营和那怀化中郎将在心里骂了个千百遍,祖宗十八代一个没放过。 他原意就是让叛军占上风,使这怀化中郎将于情于理都坐不住赶来支援,这种以小博大的赌徒心理侯霖向来是喜欢,就如在学士府时一出苦肉计坑的王林出不了家门一样,熟读天下经书之后侯霖无师自通,最好的计谋不是设局的神不知鬼不觉,而是让人明知是个局但必须硬着头皮钻。 可这次他这点小心思落了空,他低估了这出身显赫的怀化中郎将如老松般的定力。 被压着打的陌刀手和弓弩士陆续有了伤亡,随着叛军逼近,一方马脚越多,一方箭头更准。熟铜盾本就不是类似箭垛的橹盾,能顾全一人就是极限,在躲一个人实在太过勉强。 侯霖一刻不眨的盯着局势,拔剑道:“左都营,随我……!” 发觉自己抽出佩剑的手腕被人攥住,正要破口大骂的回头一瞧,却望见严虎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摇了摇头豪爽一笑道:“侯都尉,这种砍人的活你还是交给我们来做吧,兄弟们好不容易能走到今天,以后还多得仰仗你帮衬,别他娘的刚那什么一梦就全打回原型了。” 荣孟起诧异的瞅了一眼严虎,出乎意外的帮他道:“南柯一梦。” 严虎竖起大拇指道:“还是荣二当家的学问大,以后真得劳烦你教咱识字了,要不跟着侯都尉把官给混上除了名字捺撇不知,太掉份了。” 荣孟起恬然一笑:“这都小事。” 将侯霖的剑刃从鞘中塞回,和普通士卒甲胄区别并不大的严虎不在多说,王彦章侧过马头让出一条路,严虎走出,冲着后面匪气横生道:“告诉这帮武威郡的玩意,凉州男人还得看咱陇右郡的!” 一片喊杀混淆着叫好声,左手扛着一面有磨盘大小的厚木盾,一手握着战剑的严虎身先士卒,迎着箭矢向前。 他把一直觉得碍事的头盔丢下,和群虎山时一样只拿着一片白布裹着发髻,身后左都营数千人随他出阵。 这段箭弩射程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战马跑不起劲,可光靠两条腿来走又得耗些时间,何况还有数千个叛军林立高坡之上,箭弩一息都未停过。 看见官军这边的步卒出阵,已经不少走到高坡间的叛军又开始往回缩,大有箭矢不尽不肉搏的无赖态度。 看着严虎头上包裹发髻的白色粗布,侯霖怒火中烧,回过头瞪向一直看戏的中坚营怀化中郎将甘宪。 旗幡卷黄沙,尘落衣袖口,这位公子哥笑意骀荡,眼神冰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5章:莽夫三尺气 上 白,色之素朴,围棋有黑白之分,正邪有黑白之说,连道家阴阳鱼都是一黑一白,士子着白袍是不染尘埃,百姓穿白衣是简朴不奢,可看到严虎头上的白色头巾,侯霖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在重礼犹胜法的大汉,白色更是不详之色,所有生离死别都能用白事二字来概括。 对于严虎侯霖一直不怎么上心,至今还记得当初分那四具什长甲胄时严虎露出的贪婪之色。 从陇右郡到朔云郡再到天水和如今的武威郡,侯霖几乎没怎么和他单独说过几次话,连带着铁将峰的千胥侯霖也从不刻意拉拢或是说些暖人心肠的好话。 看到侯霖这边一队步卒逆流而上,甘宪笑意更加浓厚,身后背着两把卜字拐的老者露出惋惜神色道:“蚍蜉撼树,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左都营大多都是跟随严虎从千潼峰下来的弟兄,见到昔日当家的带头,也都怒吼壮起士气朝着高坡行进。 箭矢不断,一手撑起厚木盾的严虎红着脸庞咬紧牙关顺着高坡往上,侯霖三营除了陌刀营是一般郡兵都眼红的兵器甲胄外,其余两营包括拼凑出来的数百轻骑也就比暴民要好上些。 其中最紧缺的就是甲盾和箭矢,侯霖此时除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千多左都营将士拿命去填地利的短处外毫无办法,除了最前面的近百将士人手一盾外,身后那弓着身子一步一溅血的数千从众只能拿血肉之躯迎着矢锋而上,一场平原的守阵战硬是打成了攻城战。 莽夫三尺气,一尺万丈云。严虎提着厚木盾逆向反冲高坡,赤土荒原上的细砂和沙漠里一脚踩上去塌陷半个脚印的沙砾并无区别,如同一把利剑剑尖的严虎是叛军箭矢最为照顾的人,厚有数存的木盾上插满了箭矢,他提步往前五步,就必有一根箭矢插在他盾上,离弦的穿刺力度虽然透不过盾面,可却能让他脚步为之一顿,顺着覆盖高坡地面的流砂走向往后滑动,三步一踉跄,坎坷难行。 王彦章是火爆脾气,虽说除了秦舞阳外谁都从不主动搭话,更谈不上平日有什么喝酒吃肉勾肩搭背的兄弟情谊,可见到严虎和数千左都营兄弟被人当活箭靶,心里滋味可想如何苦涩。 “左都营这样冲上去不说能活下几个,侥幸爬上去的半吊子气拿什么跟叛军厮杀?我带一百轻骑从旁边山丘绕上去,策应严虎,荣当家,让你陌刀营撤下来后熟铜盾全部交付给我。” 侯霖头也不回一摆手坚决道:“不行!这土丘虽不高但极陡,人都上不去更何况是战马?你要真带着轻骑冲锋,那就是人和战马都成叛军的箭靶子,能比严虎好上多少?” 两人说话间,土丘上又滚落十几道身影,身后的袍泽迈过他们尸首继续向前。王彦章气极反笑,一双剑眉星目直勾勾的盯着侯霖道:“那你就看他们一个个去送死?” 侯霖握着缰绳的手死死攥紧,指缝嵌入掌心,划出一道深红指痕。 离叛军越来越近,严虎就越感觉到箭矢像蜂群一样,拍到他身前木盾上的力度越来越大。他两只草鞋里已经都是暴晒至滚烫的赤色沙砾,对于从小苦命的他而言这点疼痛可以忽略不计,可身后一声声中箭后的低喊和惨叫却让他心是一揪在揪。 左都营大部分都是和他从千潼峰下来的汉子,半是走投无路半是胁迫的跟着他投了侯霖,之前只是求有口饭吃,可这些日子下来这帮粗糙汉子虽说有时比娘们还斤斤计较,大体都相安无事,他们会用崇敬的眼光看向秦舞阳,会在歇营时吹牛以前砍了那座峰头几颗人头,也会吹嘘自己有八斤不倒的酒量,或是一晚上得有十几个细皮嫩肉的女子滚大床才能得兴。 想到这,严虎就不觉得他其实越提越无力的木盾有多沉重了。 一路上跟着侯霖见了太多高不可攀的官老爷,严虎还是觉得侯霖最像个有血有肉的人,特别是在三秦城外被那刮千刀县令摆了一道后在草窝子里掩面哭了一宿,这可不是为了作秀拉拢人心做出来的。 严虎知道自己愚笨,可比起别人用眼睛看人,他更多是凭心去看,他相信自己没有错。 群虎山的兄弟不惧血气,更不怕死,凉州男儿的悍勇可畏在他们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流矢无眼,虽说有一排甲盾卒在前开道,可站在土丘顶的叛军视野开阔,箭矢就能伸的更长,越过陌刀手和弓弩手时不过才中箭了几人,到土丘一半时却有数百具攀爬弟兄倒在了途中。 严虎大口喘息,躲在木盾后面用背倚着盾面坐倒在沙丘半坡,他伸出手擦了擦因为有些时辰没有进水而干裂的嘴唇,看到指头上渗出的血迹笑了两声,望着还在艰难攀爬的左都营弟兄大笑道:“你们他娘的属八王啊,怎么这么慢?” 瞬间前一刻还一片寂静的土丘坡面上传来成片中气不足的骂骂咧咧声,严虎咧嘴,扯到了裂开的嘴唇也毫无察觉。 看到这一不可理喻的一幕,甘宪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旁边老者率先发声道:“倒是有些草莽间的豪气。” 赤裸上身的汉子不屑一顾回道:“将死之人,不笑就没机会笑了。” 严虎提起比刚才还要重些的木盾继续攀爬,身后倒地的兄弟越来越多,随着坡度陡峭,不少中箭身亡或受伤的人滚下,也有成了人形豪猪浑身血迹的尸首连滚都滚不起来。 严虎深吸一口气,他没秦舞阳和王彦章那神乎其技的武艺,可能在数千人的千潼峰上脱颖而出必有他独到之处。 支着木盾他只纳不吐,浑身汗迹如雨水抖落在赤土之上,翻到了土丘之上后不等他先动作数名叛军当机立断扔下手中弓箭抽刀袭来。 严虎看着这往日同行毫不留情的挥起刀刃向他劈砍,把已经插满箭矢再无空处的木盾甩落一旁,吐出海纳藏腹的气竭力道:“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6章:莽夫三尺气 下 一剑挥下,气壮山河。 这种不计后果的倾力一剑惊骇的几名叛军身影往后快速退掠。严虎心里明白,只有这样不顾生死的用剑劈出一条无人敢近的方圆,才能给身后没有死在箭弩之下的弟兄搏的在土丘上和叛军厮杀的权利。 这伙叛军并不恋战,见到这官军像条疯狗一样逢人就咬,纷纷往后退去,严虎不等自己剑势溃散,强行逆气提起如江河倒流划出个半圆朝着最近的叛军横砍而去。 不远处的几把箭矢锋头对准了他,弦声起,矢头出。这种距离下别说是人,就算是体形小如掌心的飞鸟都躲闪不及,严虎身躯在弦声响起的刹那为之一顿,踉跄的往后退去两步,剑刃横在距离那名被刀风吓出一身冷汗的叛军胸前一扎处戛然而止,惊魂未定的他转过头看向身后几个还保持射箭控弦姿势的袍泽,脸上的感激之情一目了然。 严虎站在高丘边上,发出嘶嘶的吃痛声音,他缓缓低下头看见四根箭矢不偏不倚的插进他一身赤红甲胄的胸铠中,仅是单薄的铁皮夹着两层牛皮铠的甲胄根本挡不住抛射足有百丈距离的箭矢威力,赤甲更红,红的涌动。 他手握着剑柄止不住的抖动,两条臂膀上的青筋爆出,噗的一声从干裂的嘴唇里吐出一股淤在喉结的浓血。 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严虎没有顺势从土丘下滑落,虽然他明白如果这时退缩他十之八九能捡回一条命。他大步迈前,不去管胸口插着的四根箭矢,不去管血流不止的胸膛,一双瞳孔充血的爆出,不等那个叛军反应过来,一剑又出,虽是威力大减,可还是深深的插进了叛军的肚腹处。 严虎大吼一声,支着一双不甘眼神死盯着他的叛军身体往高丘上的叛军弓弩手逼进,这时一直有条不紊的叛军才出现了骚动。近距离下根本不需要去刻意瞄准怕失了准头,数十支箭矢又出,全都射中了严虎剑尖上挂着的袍泽,血花一朵一朵的绽放在高丘之上,如昙花一现,后背如同一只豪猪倒刺的年轻叛军一双眼睛已经无神,空洞的看着同样没有人性光彩的严虎紧咬着牙关推动他的身体挡箭并支剑。 严虎伸出一只滴血的手臂推开这死不瞑目的年轻叛军,将剑身拔出,旋即就有十几名叛军横握短刀将他围困住,周旋不过几息时间,严虎身上又平添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势,已经不计生死的他只闷声,憋住一直压于舌尖的腥甜,手中剑刃先是逼退几个想要用刀口撕开他心口的叛军,剑柄被他两指夹住,听到身侧传来细不可闻的刀破长空声,已经腾不出剑来挡的他心一沉,举起手中无物的左手变掌,用掌心架住这一狠辣刀势。 严虎觉得两只眼睛能看到的只有血色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他用左手狠狠抓住这刀柄,一刀不成想要收刀另寻时机的叛军一脸讶异,不怕死的他不是没见过,可这般不怕死偏偏还死不掉实在棘手的很。 他双手扶住刀柄,用力抽刀数次都没能得逞,看着满脸血污的官军露出和脸上颜色一样的牙龈冲他发笑,就像看见从阴冥地府出来勾魂的无常一样,杀人如麻的他何曾有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的眨眼工夫间,身经数战的他便做出抉择,不收反进,既然这官军这么想要这把刀,那他娘的给你好了,就看你骨头硬不硬能不能收下这把刀! 他这举动正中严虎下怀。严虎感觉到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的左手几欲被截断,旁人看不出的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狡黠,左臂一收,右手两指倒拽剑身从胸前两根深深扎进他皮肉之中的箭矢间穿插而过,借着这叛军使出吃奶劲的力度顺势将剑尖插进他咽喉。 够本了! 严虎抱着这临死都不敢相信的叛军尸体跪倒在高丘之上,额头上不断滴落的血珠打湿他眼帘,他眼前除了流动的血幕之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到。 他大口喘息,贪婪的享受这辈子最后几口呼吸的自由。几乎被短刀划成两段的左手掌已经没了知觉,而他胸膛的血更是水漫金山,甲胄之内的罩衣已经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血衣,即便如此他神志依然清醒,就像很多将死之人一样,这辈子所有经历的事情走马灯花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以前在群虎山上喝酒吃肉时,听到武威郡这边的霸王何等霸气,逼的刘姓亲王仓惶逃命如同丧家犬,咒骂官军同时免不了竖起大拇指夸赞一下真是咱绿林中的魁首。后来群虎山事变,小丛峰的大当家暗地里投了官军,稀里糊涂的掉了脑袋,而他们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的穿上了官军衣服。 现在在看,其实当初憎恶无比的官军甲胄穿到自己身上时,可是合身的很呢! 被曾经自己夸赞效仿的霸王叛军砍了脑袋,作为之前的同行,严虎现在是似笑非笑,临死之际反而没有半点沮丧和哭意,值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双膝曲下的方向正好是南面,面朝着的正好是侯霖。 听到身后的脚步突然消失,一抹利刃出鞘的噌噌声让他浑身舒坦的打了个哆嗦,自从当了草寇之后,就越来越爱听这刃器出鞘的声音了,比什么美人在床榻上的婉转呻吟要来的畅快许多。 高坡下数千双眼睛盯着如同血人一般的他,侯霖已经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和严虎其实一直惺惺相惜又互相瞧不上眼的千胥咬的牙缝冒血。他在平沙城外曾和严虎打过一个赌,就赌谁先死。可他不曾想过这赌期兑现的如此之快。 严虎身后的叛军举刀在他颈后来回摩擦了数次,像是怕一刀落下砍偏了丢人一样,迟迟不肯落刀。 已经无力在战的严虎举起唯一还能动的右手,抹了一把眼眶,只是血水混合着泪珠又淌下,这时失血太多的眩晕劲冲上他的脑门,让他上身一晃,已经瞄好准备下刀的叛军又犹豫起来。 “他娘的别把老子当试刀石了,跟个娘们一样磨磨蹭蹭,要是老子还有半点气力非得先杀了你再说,要砍就快点,不砍就换人,等等老子兄弟爬上来了看我死在这不得红着眼睛把你砍成肉酱?” 严虎身后的叛军一愣,涨红了脸一刀落下,嘴巴还未合上的严虎脑袋就这样的滚下了高丘,滚过还在攀爬的袍泽身侧,滚过倒地不起身亡的将士,最后被一具尸首拦住,沾满赤土和血泥的头颅掩面朝下,看不清他最后究竟是什么表情。 无头尸首在高坡上倒下,闭眼的侯霖从眼缝中看到了这一幕后再也忍不住了,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往身后的中坚营奔去。 甘宪看见高丘的这一斩首画面心无波澜,至于他身后那些手上都染过血的练家子也大多无动于衷,只有赤裸上身的健硕汉子露出个故作夸张的惊讶吐舌表情。 “甘将军!你要看到何时?” 侯霖单骑冲到甘宪马前,被十几名持戈甲士团团围住,两把戈尖顶在他胸前,这般忤逆行为甘宪只是视而不见。 “我底下的将士,性命可是很珍贵的,侯都尉麾下有如此敢冲锋陷阵的猛将,这伙叛军想必不在话下,甘宪自认才疏名薄,哪敢和侯都尉抢这炙手可热的军功呢?” 侯霖咬紧了嘴唇,正视这见死不救的怀化中郎将。 这种眼睁睁看你将士卖命送死在旁嚼舌的行为比起雁荡山时五百轻骑违时还要让人心寒,世间有面由心生一说,可这甘宪分明是长相出众,身世赫赫的世家子,偏偏做的是如此行径。 “侯都尉若是啃不下这伙叛军,往后退便是,我中坚营自当补上,只是事后安远将军怪罪下来,还恕在下只能秉言直说。” 侯霖下马,仍由戈尖将他素衣划破。 背后负有两戟的老者眼神一挑,连赤裸上身的乖张汉子觊觎一眼后都露出个吃惊面孔,甘宪玩味笑意越发浓厚。 数十名持戈汉子在甘宪眼神示意下退去,胸前衣襟滑落的侯霖埋头赤土之中,就这样跪在了甘宪身前: “求甘将军出兵破贼!” 去你娘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去你娘的大丈夫跪父母跪天地不为权贵折膝。 侯霖感觉之前所读所认可的一切在这瞬间一切颠覆成空,学士府草庐内的日子就像一张支离破碎的铜镜,渐行渐远。而他就像涅槃重生觉醒了一般。 最可怕的不是牢守底线的人,而是没有底线的人。 现在的侯霖就是如此,他能在天子面前跪下,那是为民道,能在骠骑将军和陇右郡丞面前跪下,是为臣道,而跪在并不用行礼的怀化中郎将甘宪面前,只是为了让左都营的将士死的少些。 他们连命都可以不要,自己的膝盖还能重过人命么? 正在此时,高丘后面突然传来雷轰电闪一般的马蹄响声,已经冲上高丘和叛军厮杀一团的左都营弟兄望眼,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踩着几个叛军脑袋犹如神骏踏云从高丘上一跃而下。 而马背上的骑士一杆毫无出奇的铁矛上挂着一颗看不清面容的长辫人头。 ps:(各位看官老爷可以关注下q-q里面的部落圈子叫做纵横作者之家,每周都给大家推荐一些好看的小说,另外书生的微信公众号也要上线了,各位记得到时关注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7章:骁骑风采 上 半个时辰前。 叛军骑阵中。 丑牛将首拉住马头,手中长棍向身后做了一猛龙扫尾式,两边轻骑如脱弦之箭朝着官军弓弩阵中奔驰。 看着一骑骑被弩矢从马上或是连人带马射穿溅出一片一片如雾花的血气,他丢进人群毫无特别的面容没有半点变化,风轻云淡像是看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一样,似乎与人命无关。 这种横冲直撞又非如同燕阳府一般的重骑破弓弩,哪一位将军元帅都会觉得心痛,就像攻城战一样得用无数的人命去拉进距离,再用无数的人命去换取对方的流矢。可与攻城不同的是;只要十中幸存一个的轻骑能够活着冲进弓弩阵中,那带来的杀伤将不同凡响。 到时候就不是一换一这么简单了,更何况他有千来号骑卒。 官军不会傻到拿不擅近战的弓弩手去和对方驰骋数里的轻骑拼杀,他也不会傻到认为官军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将数千人组成的大弓弩阵拱手让给他,成为一片屠宰场。这种双方都心有灵犀不用点破的互换就像官场上投石问路的潜在规矩一样。只不过在沙场之上更为裸露。 用数百乃至数千条人命去换一个杀上数千甚至近万人性命的机会。 丑牛将首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庄稼汉子,因为赋税苛刻无力承担被送到了武威矿山里不见天日的发掘铁矿,可有些人天生就是打仗的好手,正因了命理之说。不用去看什么兵书,不用去研究什么排兵布阵,率性而为无师自通。 他将所有弓箭分发给两旁进攻侧翼的兵马,集中所有的骑卒破中阵,这种剑走偏锋的极端战术确实打了官军一个措手不及,不论冲杀中阵成与不成,两翼的弓弩手都能在两旁成扇形支援。 安远将军严晏在看出叛军的想法后露出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凝重神情,而点将台下,则是他最后的杀技。 京畿六营两万人中最为精锐的一千无当飞军。 丑牛将首身后真正作为主力破阵的步卒也压了上来,并成如江海一线潮的甲牌外悬着无数长枪戟戈,每往前踏出一步,这片赤土荒原便会地动山摇一下。 正在他胸有成竹之时,突然听到了后面传来影响颇大的躁动。叛军在临阵时所传达军令的方式与官军并无太多差别,大致就是牛角号冲锋,鸣金收兵,五色令旗变换军阵这类手段。相比之下匈奴则更为简朴,用的仅是一支能发出声响的鸣镝。 据说在百年之前北原战马秋风之时,数百个部落厮杀一通,最终由一位如今已经在史书上无迹可寻的部落首领统一了整片草原。 在无数部落心悦臣服下也有无数暗流涌动,这在数百年前一统北原的首领有一名爱妾产出一子,颇受他的宠爱,匈奴虽然没有大汉什么立长不立幼的立嫡不立庶的说法,可一名偏妾所生之子断然不能成为统领草原的天选之人。 这名首领一意孤行下封另当时还未成年的幼子为草原上金翅的雄鹰之后所有部落都开始蠢蠢欲动。 在一次猎羊之中由一名部落首领率先发难,朝着他射出一箭带有鹰唳的箭矢,随后所有部落首领都将弓箭对准了他,这便是盛传到如今匈奴独有的鸣镝由来。 正是当年这血腥的一场以下犯上,才有了当下草原上的王室。 丑牛将首一脸惊疑的回过头,只看到一骑赤甲鲜艳如火,踩着身后一帮步卒的身躯朝他奔来。 赤沙翻滚,看不清这骑面容,可那一身官军制式的甲胄他就算瞎了眼闻着味都能知道。 这骑霸道绝伦,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杆铁矛左砸右刺,当的是万人敌,活生生从三步便是一卒的叛军步阵里撕开一道淌血道路。 他胯下战马就和身上甲胄一般红的耀眼,四蹄飞踏自生风,几个想要砍掉马腿的叛军步卒不是被一踢踩的脑浆迸出便是被一矛戳穿倒在地上。 丑牛将军看见这骑如入无人之境的一同厮杀,诧异的脸上浮现一层不可融化的霜色。 真当自己无敌于世了么? 就算有,也是坐镇武威郡寒胆城的那位。 他调转马头,不退不避,等着这骑临近。 十二名将首无名次排分,却也有过数次比拼武艺把式,像是死在汉典城的那位亥猪将首不擅阵前拼杀却善谋策,单论武艺在十二名将首之中垫底居后,可一根铁棒逍遥大半个武威郡的他可不是谁都能拿捏把玩的软柿子,就算是一杆铁戟无敌的霸王他也能支撑上十个回合。 看着这骑不过眨眼间就又收割了数条性命之后到了他眼前,没有询问什么来将何人报上性命的琐碎废话,一人举矛,一人起棍。两马交错而过。 瞪大了眼珠的丑牛将首立在马上,而那骑着一匹枣红色伏枥驹的官军骑卒两翎在风沙中抖擞摇折。 三息之后,丑牛将首身躯岌岌可危的悬在马侧,被徘徊数步后返身的官军骑卒用矛撑住他要落地的身子。 胸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粗的空洞,血涌不断,混淆着护心镜的碎片落到赤土之上。 于是便有了甘宪一辈子第一次望见飞马越高丘,骁将无人敌的画面。 王彦章也目睹了这一幕,看着似曾相识的身姿自问自答道:“秦舞阳?” 高丘之上的秦舞阳举矛将悬在矛尖上的人头甩落下去,闻着血气愈发浓烈的伏枥驹痛痛快快的打了个响鼻,一路破阵下来,死在它马蹄下的叛军就不下十几人,不是被踏碎了头颅便是一蹄将肋骨折断。 这份沙场英姿在叛军将士看来就不仅是寻衅这么简单,特别是方才他甩下的那颗人头,怎么看怎么熟悉。 高丘之上屯立的数百叛军纷纷怒起,不顾冲上高丘之上的官军,眼中尽是这一骑一人。 秦舞阳马不停歇,从高丘上跃马飞下。荣孟起不慌不忙的从袖口掏出一根狼烟,朝着中坚营头顶拉响,这一举动不光搞懵了甘宪一众,就连侯霖都抬起头一脸茫然。 秦舞阳像是收到讯息一般策马从旁驰过直冲中坚营而去,身后吊着足有近千人的红眼叛军。 甘宪说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反倒是身后负有两拐的老者先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他这是要祸水东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8章:骁骑风采 下 能看着数千友军送死的甘宪在这一刻当然不会去想这骑身上的官军甲胄和他如出一辙,只是冷冷的道了一个字: “杀!” 一直稳着不动的中坚营不但没有摆好阵型迎战,反而开始后退。甘宪连瞧都没瞧跪在他马下的侯霖一眼,拨马便走。 不知从哪钻出一个人影,突兀现身在中坚营的步卒堆里,与随着军阵往后的军士不同,他推开几个士卒手里攥着一块圆润的石子,弹指一挥间,离着还有数丈远的甘宪便一声低呼,胯下骏马左前蹄一折倒在了地上,将马上的甘宪掀飞出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休说还没起身的侯霖毫无察觉,就连护卫甘宪的几名练家子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情急之下哪有闲心去追究元凶,慌忙从马背上翻下,扶起头盔因为颠簸将大半个脑袋遮住的甘宪。 一击得手的黄楚邙嘿嘿一笑,趁着人吼马嘶的时候浑水摸鱼走到侯霖身旁,一把拽起他道:“云将军放心不下你,说这姓甘的小子肯定没安好心,你他娘的也够窝囊的,底下弟兄被人当箭靶射,你就光看着,要不是云将军神机妙算……” 侯霖这才如梦初醒,一拍脑门反抓着黄楚邙还握着一颗石子的左臂道:“快走!” 严虎带着左都营爬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的高丘,在秦舞阳胯下的神骏伏枥驹脚力下,不过几息光景。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对驭马之道已经超凡入圣的秦舞阳而言就像喝口水吃口饭一样简单。 伏枥驹后面吊着的数千叛军士卒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刚才秦舞阳扔的人头是丑牛将首的,更是怨骂声一片。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队之中更尚此道,主将都让人砍了脑袋,还想在叛军军营里混口饭吃的这帮凉州男子没有理由不报仇。 看着秦舞阳一骑绝尘,跃下高丘,身后的叛军穷追不舍,他们自然不会红了眼失了智从数丈高的土丘一同跃下,而是三五成群开始顺着流砂滑下,不杀秦舞阳誓不罢休。 甘宪被扶上马时,秦舞阳已经离他只有咫尺之远。 赤裸上半身的壮汉本就是个暴躁性子,隔岸观火却被引火上身之后,观景的雅兴都被戮气充斥,见到几人扶起小主子之后挥舞着宣花斧便拍马迎上秦舞阳,没有任何留情之处,宽有指头粗的宣花斧刃面直朝秦舞阳首级挥来。 这种能在甘宪面前露一手的机会可不多,他们这帮依附甘家的草莽豪杰都想为日后找个靠山,不怕自己斤两能挂断干家这颗参天大树,只怕这棵树风雨飘摇就受不住。见到这看似鲁莽其实心思比谁转的都快的汉子先行抢攻,除了那名老者外大多都是细不可闻的冷哼几声。 只是下一瞬,他们就不这样觉得了。 见到有人拦在马前秦舞阳只是单手起矛,在这精壮汉子看来就是寻死行径,既然能被甘宪看中他自然不是绣花枕头一个。不论军营还是绿林用大斧的如凤毛麟角,这凤毛麟角内能出名的更是少之又少,他这看似蓄力停顿的斧刃在挥出的那一刻却如雷霆降世一般,先见光影后闻斧声。这外行看着不过靠蛮力厮杀的一击堪称他闯荡多年最精髓的一招。 秦舞阳不见慌乱,矛尖轻点斧刃,将其锐势一阻,一只手拖掌在矛柄把手处,轻轻一掌排出这持斧的精壮汉子便闷哼一声,死死握着斧头的两手虎口不知如何出现两道血痕,险些脱手而出。 一击不成的精壮汉子见秦舞阳不但没有停马趁势追击,觉得受了莫大侮辱,借着这势逆转气力在头上挥舞出一道银白光影朝着错身留着后背破绽给他的秦舞阳猛然劈下。 秦舞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铁矛在胸前环绕,他向后一仰靠在马背上,一矛刺出,比精壮汉子更要迅猛的出矛扎进他的心窝。 停在秦舞阳鼻梁前一尺的宣花大斧从旁滑落,张开血盆大口的精壮汉子无力从马背上掉了下去,不过两个回合便被秦舞阳信手捏成了一个死人。 甘宪一脸震惊,而他身后这帮武艺都不俗的家将都不敢在上前,唯恐步入精壮汉子的后尘。 身后负有两拐的老者看的比其余人都要清楚些,见到这一路上话多到连他都觉得厌烦的持斧汉子被这骑轻而易举的给胸口开了个洞,默不作声的用手在肩膀上将挂着两根卜字拐的牛皮拴带拍开,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接住两根卜字拐在指尖旋转如飞燕。 旁人大多惊讶在秦舞阳仰身后毫无半点犹豫的一矛,可他更看重第一次交锋时的四两拨千斤,对于浸淫武学多年的他而言,其中玄妙奥秘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见到秦舞阳马不停蹄的直奔他们而来,老者单骑挡前,入凉到如今对甘宪奉其为上宾不服气的其余人第一次从心由衷的感慨还好有这老者在。 能让心高气傲的甘宪都敬佩的老者却非持斧汉子可媲美。甘宪就曾亲眼见过这老者空着两拳放倒十几名甘家家将,更何况他还有两把卜字拐。 “这位身手不俗的好汉,可否报上名来,来年清明时节老夫也好给你烧点纸钱。” 秦舞阳不答,见又有人拦路,只是举起铁矛。 意料之中在老者不但没有生气,反倒会心一笑,觉得这才是胸有成竹的体现,不慌不忙又说道:“本以为凉州除了林熊叱外再无好手,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在这居然能碰到个高手,也算不枉此行。只是你一路杀驰想必精神气力都快散尽,撞上老夫只怕没有之前的五成本事……” “死的冤枉咯!” 秦舞阳听到林熊叱的名字舔了舔嘴唇,仍是不答,举矛朝着老者面首刺来。 滴血铁矛铮鸣不似凡器,老者挑了挑眉头两拐如剑硬撼其锋。 两马交差而过,秦舞阳在马上稳如泰山的身形一颤,手中铁矛险些脱手而出,而挡下这矛的老者更是不堪,被一股长聚不散的气力冲到马尾,用两指搭在缰绳上才没有落马。 秦舞阳没有踌躇,错身而过,而身后蜂拥而至的叛军也杀了过来。 见到主将被围,中坚营的几个尉长一咬牙一跺脚便下令和叛军冲杀,被数十名武艺不俗的家将包裹其中的甘宪自然无性命之忧,只是被秦舞阳一而再再而三的惊扰,脸色苍白再无半点运筹帷幄的高傲姿态。 将兵锋祸水东引的秦舞阳一拍伏枥驹,消失在茫茫赤沙风潮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9章:当年与今时 司州,长安城。 雨露刚过,秋风扫落叶,一片破败迹象。 泰天四年的早朝基本是千篇一律,无非就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加上凉州暴民叛乱和江南逆王谋反的两件大事,为此年轻的泰天皇帝今年都不知掉了多少头发,又生了多少白发,对于一个年纪刚刚即冠的青年,这无疑是件可悲的事情。 他肩上的重任是没有穿上那身龙袍,没有背负这个姓氏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承受的。 御史大夫梁云坐在御史台的花园一处,圆形石桌上摆着青卷一席和文房四宝。 大汉命运多舛,这千年来的盛世安康下不知埋葬了多少血与骨,留于后世的史书都难一一书写。就像百年前的那一场国难,就像死了都无人知晓的大汉子民。 大汉前三百年重法,后又重儒,在一段时间内还偏过黄学之说的无为而治,到距今不远的广文年间又开始法儒并用,这才重现了大汉江山的鼎盛之状,只是当下摇摇欲坠,总是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迟暮感。 重儒轻法之时,法令民所不受,儒礼为重,当时的儒家大师曾言:礼者,经国家,顶设计,序人民,莫善之。 当时的儒法冲突,恰好对应了当下大汉江山数处大乱。 譬如一个人为了替父报仇而杀人,按刑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按照儒家的君父礼制,这个人合乎礼中孝道,可以被原谅,不被追究责任,甚至还能受到夸奖,这在当下让人目瞪口呆之事在当年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甚至父亲犯罪,子嗣告发,以儒礼而论子嗣行为为以卑犯尊,非但没有大义灭亲的表彰,反而还要受罚,种种冲突之下就有了大汉开朝第一次的动乱。 到了三百年后,大汉又以法家为百家学说之尊,重法贬礼,更是闹出了许多笑话,最为臭名昭著的就是连坐之罪,十户为保,一户犯法,十户担责,此举之下天灾人怨,便有了大汉第二次的动乱。 梁云起笔又下笔,久久不敢在这要编入国库的《泰天年史卷》上留下一丁点墨痕。 若说让他写些什么状告当朝哪家皇亲国戚越礼违规的谏书不难,可要留予后人一观的史书又岂能轻易的落笔? 他蹉跎叹息数次,还是不敢写上一字。 大汉千年历史,不光帝王留名,贤臣能将在史书上泼墨几页的也大有人在,比如三百年前的丞相陈守君,权倾一时,就连天子遇他都得笑脸相迎,当时便有诛心之言传出道:天下中轴在长安,长安紫薇予守君。 紫薇中星,帝王本命。 梁云在心里思索数番,连个除了天子之外能在史书上大写特写之人都无,最终还是合上了青卷,看着花园中的一池青莲怔怔发呆。 深宫之中。 秉笔司监郑怀恩在前小步引路,后面跟着的便是下了早朝草草吃了几口酥软点心的泰天皇帝,没有任何侍从跟随,更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位在先帝广文年间就已经有了天下首宦之象的近臣年纪比起天子也大不了几岁,不论在宫中还是宫外名声都不错,过的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深受天子信任。 两人走在青石板铺成的石阶上,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假山园景,到了东城根的国库外面。 作为国之重地的国库非但不是重兵把守,甚至连做做样子的侍卫都一个不见。 原因无二,曾经屯满兵器甲胄的长安兵械国库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一把因为风吹日晒上了锈色的大铜锁栓着这座空库。 天子不说话,谨小慎微的郑怀恩便更不敢开口了,要单轮心性而言,这位清心寡欲的首宦比起天子还要沉稳,毕竟广文年间那一场现在想起都历历在目的仪仗之事,便是当时不过还是一少年的他亲自下旨下令的。 郑怀恩掏出钥匙,碎步向前准备打开库门,却被天子轻声唤住。 “郑司监,你说朕在操劳个三四年,这江山能安定下来么?朕毕竟不是父皇,没有这么多的雄心壮志,更没有父皇马下治天下,马上平天下的本事,只想让大汉子民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不去作奸犯科,不去坑蒙拐骗,为臣的便秉臣道,为民的就行民事,两厢安好,各不生怨。” 郑怀恩回过头,俊秀无须的脸冲着天子开怀一笑道:“奴臣不过是一个阉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可奴臣在这深宫之中见了太多,也听了太多,确实有些压在心底的想法,只是一直不敢说。” 像是找到知己知音的天子无奈一挥手道:“那朕今天就让你真的好好说道说道了,就算是谋逆的话,但说无妨,反正真要反的人都已经跳了出来,现在在喊造反的人,也不过动动嘴皮子,你说,朕听着。” “喏。” 郑怀恩将钥匙不动神色的收回宽大袖口,看到天子捂着嘴巴轻咳两声,心里叹息开口道:“叶先生曾经对先皇说过,人心不过一只手就能握住,可当他膨胀起来,就算是一个天下都无法满足。当一个人济困潦倒时他需要的是一碗粥一块饼,可当他得到了之后,他就又想要一身衣裳,等有了衣裳之后他就又想要别的东西。” 天子淡淡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有人会真正心满意足,朕明白。” 郑怀恩羞赧一笑,继续道:“长安城里的百姓如此,长安城里的百官亦是如此,爬上了侍郎,就会想着尚书的官帽子,等当上了尚书就又想着三公九卿,可成了三公九卿他们一样不会满足,还会想着封爵加侯,这就是人心了。” 天子默默不语,而沉寂多年打开话匣子的郑怀恩顿了顿,又道:“我想这道理同样适用于西凉的暴民和江南的逆王,不同的是一方只要吃饱穿暖,一方却想着这天下。暴民烧杀抢掠为了私欲杀人,逆王则是为了私欲让人卖命再去杀人,本质上是没差别的。” “叶先生还说,这天底下最难得可贵的便是知福知道别人对自己好的人,最可恶的就是不知廉耻,自私自利的人。人两只眼睛长在脸上,是看出别人的好坏优弊,有了铜镜之后,才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天子长吁一口气:“只可恨朕的身边没有叶荆岚啊!” 郑怀恩低下头,拱手道:“可天子您的身边有马将军,有梁大夫,做奴仆的不该说三道四,可既然您让奴臣今天畅所欲言,我就斗胆一说,梁大夫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更为了天子你,朝夕相处下想必您看的比奴臣要明白透彻。马将军虽然数年在未入过长安也没面过圣,可每次从北塞传来的捷报都是马将军对大汉的赤子之心。” 天子重重的嗯了一声,笑道:“真是委屈你了,让你这些年来有话不敢说,有几年没碰过酒了吧?” 郑怀恩道:“奴臣本来就不爱喝酒,第一次喝酒时还是已经微红脸的先皇灌着我喝的,当时就吐了出来被辣的眼泪鼻涕一地流,徒惹几位大人见笑。” 天子上前扶起这位近侍:“酒是个好东西,醉生梦死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可醒了之后呢?还不是得去面对?所以吾父不让我沾酒,我也不愿意去沾,真喝的每天酩酊大醉,等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郑怀恩心一提,不敢搭这个话茬。 天子也不强人所难,拍了拍他后背道:“开仓吧。” 铜锁落地,这座长安城中最大的军械仓库敞开,黑如深渊,伸手不见五指。 郑怀恩挑亮一盏烛灯,走进去将两旁已经许久没有点亮的烛台一一燃起,整座军库都亮如日照,越发显得空的可怕。 天子迈步其中,一身龙袍在百盏灯火通明下更是熠熠生辉,用金线穿成的九条巨龙栩栩如生,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张牙舞爪腾云驾雾。 郑怀恩不敢叨扰天子,点亮了所有烛台之后轻轻吹灭手中烛火,伫立在军库门口,如同泥塑一动也不动。 天子想起年幼时,那时身体还很健朗的广文帝穿着与他身上一模一样的龙袍,牵着他的小手带他来这军库,指着两旁堆积如山的甲胄刀剑豪气万丈道:“吾儿,瞧见了么?这些都是留给你的!数万甲胄!数万军械!司州这类军库还有十九座之多!足够拉起数十万大军保我大汉江山稳固,保我大汉子民安宁!” 在广文帝去世的那年,这里依旧满满的堆积着军械甲胄,抬起头都望不见顶。 才过了四年,广文帝放言能拉起数十万大军的军库就已经空的连块铁片都无,而另外的那十九座也一并搬空。被运到了西凉,被运到了江南,去填补这两处像是无底洞的狼烟居所。 天子站在空旷的军库里,深呼吸一口闭上了眼睛,大喊一声道:“大汉!你要我刘凯怎么做!?” 声音萦绕,回荡数声不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0章:收剑入鞘 赤土荒原上,残尸遍野。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万人遭遇战,最终以官军惨胜告终,以京畿六营吃下了三万多叛军立下大功的安远将军严晏不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一脸忧愁。 那些身后势力粗壮如老参的官宦子弟可是死了四五个啊! 已经递到他手上的贼寇丑牛的首级,也就不那么金贵了。 云向鸢在战况最焦灼之时亲率三千骑都尉的重骑从中阵的叛军背腹横插直入,奠基了这场大战的胜利,三万叛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死伤惨重。京畿六营的战损也好不到哪去,作为主力阻击叛军的一千无当飞军十不存一,严晏多年精心打造的这一千精锐硬生生的将叛军拖进了泥沼中深陷不可自拔,除此之外在左翼拦截叛军的两营伤亡亦是惨重。 严晏心里暗骂林兴风和幕僚骞婴何止千百遍! 高丘之下,数千叛军尸首和数千官军尸首平躺了数里,一身血污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甘宪涌血不止,恨意滔天。 保他无恙的十几名家将死的一干二净,只有两根卜字拐已经不知遗落何处的老者仗着一身武艺幸免于难,拉起甘宪之后看着伤亡近千的中坚营将士尸首沉默不语。 相对而言侯霖则就安稳太多,除了一身白袍被划破之外连个小伤口都无,与叛军纠缠在高丘之上的左都营在秦舞阳横插一手之后也没什么死伤,收敛了严虎和阵亡弟兄尸首之后,草草的和叛军尸首一同埋在了一起。 王彦章将丑牛将首的首级扔给严晏之后便不见踪影,一天之内心情大起大落的侯霖也无暇顾及这些小事,默默的端坐在深坑前低着头沉思。 荣孟起走上前道:“我让秦舞阳先隐于士卒之中,那个怀化中郎将性情乖戾,吃了这么大亏后希望能收敛一些。” 恍若隔世的侯霖怔怔道:“打赢了?” 刚从王彦章嘴里得到中军营阵消息的荣孟起轻轻点头:“赢了,惨胜。” 两厢无话。 一骑哨令卒赶到点将台下,匆匆扔下一卷骠骑将军亲书的军令之后便离去,一脸沉霜的严晏接过军令后眼神越发深沉。 “去!把所有活着的将尉全部叫到这来。” 这一次,连之前旁听都无席位的侯霖也跟着一同前来,恰好撞见了倒拽丑牛将首无头尸身的云向鸢。 脸上还挂着不知谁人碎肉血沫的云向鸢心情大好,或许是许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干上一仗,哼着小曲嘴角上翘,见到不论眼熟还是陌生的将尉都伸出手打声招呼,全副扎甲的三千重骑从背后生生将上万的叛军步卒方阵撕扯开一个破膛的大口子,单是他手上的一把龙刀枪就不知饮血多少人。 “怎么样?” 他拍了拍侯霖肩膀,笑眯眯的问道。 “严虎死了。” 云向鸢一愣,笑容不变道:“马革裹尸是服气,别阴着脸了,你瞧那些将尉,不一样笑开了花,底下将士死的未必比你少。” 侯霖摇头又道:“他可以不用死的。” 一点便通的云向鸢把脸上的碎肉抹去道:“姓甘的那小子使得坏水?” 侯霖不答,云向鸢也心里有数。 除去侯霖和严晏外,基本每一个将尉身上都沾着血迹,其中伤势最为严重的便是甘宪,被两名士卒抬着过来参会,严晏瞥了一眼后道:“我已令人差军报送往骠骑将军处,刚才有哨骑携军令来报,大军已经到达我部二十里处,按照骠骑将军的意思十日内便要见到寒胆城的城墙,简单收拾战场歇息两个时辰,准备和大军汇合!” 云向鸢心不在焉,只是看着甘宪幸灾乐祸的发笑,双手还止不住抖动的甘宪养气功夫不俗,只是在刀尖火口走上一遭后戾气爆增,对于云向鸢一直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他看见云向鸢挤眉弄眼嬉笑后怪声道:“将军,方才我与侯都尉在右翼阻击叛军,有一身穿官军甲胄的骑卒不顾军令,使得我中坚营死伤惨重,那骑身手了得,我差点死在乱军之中不说,底下的尉长什长也死了七七八八,既然诸位都在这,我就想问问,这骑卒是哪位将军都尉的部下啊?” 寻回看作全副身家,两把卜字拐的老者走了进来,在甘宪耳旁轻语几句,甘宪发笑道:“那骑武艺过人不说,胯下也是千金难求的伏枥驹,这可就好找的多,云将军,甘宪对你素来敬重有加。对于云将军一把龙刀枪,一匹伏枥驹与叛军虎骑营大战半日不落下风的传闻可是敬服的很呢,怎么、今日就这么巧又出现一匹伏枥驹?” 还嫌杀人没杀够的云向鸢听后脸色不变,察觉到身旁侯霖轻扯了下他甲裙,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笑的比甘宪灿烂许多到道:“放你娘的屁,老子刚才带着底下弟兄杀的叛军哭爹喊娘时你小子在哪呢?战后诬我一口,怎么、就算是老子干的你想咋样?” 甘宪嘴唇抖动,显然气的不轻,差点被一把长戈摘掉头颅的老者更是一脸忿然。 严晏听后一阵头大,京畿六营的数十名将尉不约而同的站在甘宪身旁同仇敌忾,在藏城外对于骠骑将军杀了几十号京畿六营兄弟一事本来就心怀不满的他们自然不论事由道理。 严晏拍了拍众人所围着的武威郡地图沉声道:“此事今后再说,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大敌当前,分不清孰轻孰重么?” 黄楚邙也走到云向鸢身旁,朝着甘宪身后的老者咧嘴一笑,挑衅意味集中的掂了掂手上的一颗石子,附耳给云向鸢念叨了几句后定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云向鸢没有理会严晏,阴阳怪气的吆喝一声道:“听说甘中郎将刚才被叛军吓的马都骑不好,还被战马从马背上给摔了出去,要不等等我让底下兄弟教教你怎么骑马?不好好抱着娘们在长安为非作福,非要跑到这凉州啃风沙,志气不小嘛!” 已经认定是云向鸢阴了他一把的甘宪咬牙切齿怒声道:“云向鸢!你找死!” 就等这句话的云向鸢冷淡一笑,随后脸上表情如瀑布飞转,杀气腾生,掀起还被严晏压着的武威郡地图破口道:“姓甘的王八蛋!老子他娘的早就看你不爽了,还敢往老子身上泼脏水?想死?” 甘宪身后老者第一个反应过来,左手一拍肩膀卸下双拐,双手如影变换,一拐将牛皮地图从中劈开。见到对方亮家伙的云向鸢哪会吃亏?推开侯霖双手抓起竖立在旁的龙刀枪便架住两把卜字拐,旁边的黄楚邙又拈起两块石子憋着嗓子怪叫一声道:“甘将军要杀人啦!” 浑身肌肉紧绷的侯霖怒吼一声,拔出长剑一把撕开飘在空中成两半的地图,指在了甘宪额头之上,护主心切的老者一拐顺势将龙刀枪的刃锋往下压,一拐隔开侯霖这剑。各怀鬼胎的众将尉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辣角色,哪会放弃这个混乱机会。早就看云向鸢不顺眼的两个校尉不拍而合,互相使了个隐晦眼神拔剑砍向云向鸢。 黄楚邙双手平坦身前,看见两道银刃滑落,弹指瞬发两石,正中两把剑身,发出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声‘叮呤’,两名校尉见一击不成便佯作无事收剑回鞘,张开双手慢慢退后。 差点死掉的老者哪还有半点好脾气?和甘宪一样认准了是这云向鸢所为,击退侯霖一剑之后收拐朝着云向鸢天灵盖落下,他武艺不俗,但一场血战下来气力耗的所剩无几,不比养精蓄锐之时的力度,云向鸢架起龙刀枪的枪杆挡住这毒辣一拐后大步迈出,一枪劈下,不去管老者反而砍向动弹不得的甘宪。 求生意志下的甘宪指甲深深刺进掌心,在地上翻滚起来,老者心急如焚,若是甘宪死在了这,他也不用回长安了。人力终有限,他武艺在高又如何敌得过一座水深如海的世家? 强行提起一口气,两拐直取云向鸢胸膛,侯霖一击不成,往后退去两步,屏气双手扶起剑柄用力一劈,砍在精钢打造的双拐之上,火花四溅,这毫无防备的一剑让老者喷出一口淤血,倒退数步,连两拐都差点握不住了。 每日勤加苦练的侯霖这一剑力可碎石,只是砍刀蕴含老者气力的精钢卜字拐上反弹力度亦是不小,长剑剑身颤动如蝉鸣,他双臂不停哆嗦,虎口已然裂开炸出两朵血花。 “够了!” “云向鸢!甘宪!你们两个眼中还有没有军纪!有没有我这个安远将军!” 盛怒之下的严晏拔出剑来,将即将落到甘宪身上的龙刀枪顶开,上前一步踹到云向鸢肚腹,得讯赶来的弓弩手拉弦围住几人,黄楚邙悄无声息的将石子收到袖口之中,一脸无辜的趴伏在地上。 云向鸢笑意盈然道:“甘中郎将果然身手不俗,想必刚才在乱军之中也是学这狗打滚才捡回一条命的吧。” 甘宪被老者搀扶起身,擦去嘴角血痕厉声道:“云向鸢你有种!” “你不知道老子有没有种,可你娘知道。” 拉扯开两人的严晏各打五十大板发声道:“此事到此为止,我会如实上报骠骑将军裁决,云向鸢,你部都是骑卒,先行去给骠骑将军报个口信。” 云向鸢有模有样的左手横拳行礼,应允一声,转身便走。 侯霖舔了舔虎口上的鲜血,不等严晏在下令,潇洒收剑离去,如若无人。 而严晏一声不吭,只是随手撩起破碎的地图揉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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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向鸢咬唇不语,一直在后默默听着的荣孟起横插一杠道:“霸王要想这么做,恐怕在大军进武威郡之前就开始着手了,不会等到刀架在脖子上再来做,倒是如果撕不开凉州郡兵的防线,后面又有十万平叛大军围追堵截,就是瓮中之鳖,我更担心霸王会有别的后手,要不咱们打个赌,最后的决战地点绝非是在寒胆城。” 侯霖云向鸢相视一笑,都摇了摇头,对在凉州民众心里俨然神话的这位霸王,谁都没有信心猜中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赤土荒原北边上,刚刚扎下营寨的平叛大军数股轻骑哨探络绎不绝,前往寒胆城前的三座城池打探军情,一身风尘仆仆如同老卒一般的周天虎带着十几名亲兵率先归营。 中军大帐中,平叛大军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在一起,骞婴手里提着一杆标尺不断在郑重悬挂的地图上揣摩。 刚刚收到大破叛军消息的林兴风脸上浮现笑容,看到严晏最后那句贼寇丑牛首级不日便送往大帐后更是笑的得意。 帐中都是他的青州嫡系亲属,没什么好遮遮掩掩,放下军报后对着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骞婴拍手道:“严晏还算有点本事,那十二个跟着反王的贼首死了两个,既然有了功绩,本将军就不在意功劳薄上有他的一笔。骞婴,你说能者多劳让他在去啃几个硬骨头呢?还是暂且先放着。” 放下标尺的骞婴转头道:“京畿六营是那位调教出来的精锐之师,若是打不赢叛军才是天大的笑话,大将军若是想让严晏做这刀刃先去碰碰叛军的钢板,想必如今的他也乐意。” 林兴风好奇,示意他往下说。 “严晏这军报中多有向将军示好的意思,在下推测估计死了不少世家子弟,他严晏上面的靠山可比将军差得远,良禽择木而息,贤臣择主而事。” 林兴风哈哈大笑,春风得意至极。 半个时辰后,侯霖与云向鸢也归营。盛喜之下的林兴风难得没给侯霖摆眼色,蹭着云向鸢勉强也入这骠骑将军嫡系一席坐在末尾,林兴风沉声道:“刚才哨骑来报,宁险城、武安城两城人去城空,除了城池之外什么都没给留下,叛军拱手让给了我们。 众将议论纷纷,云向鸢和侯霖对视一眼,想到方才荣孟起说的那个赌,瞬间有种云橘波诡的感觉。 林兴风等到底下声音小些后继续道:”可在岩城却发现了叛军踪迹,人数不多,正在往寒胆城退去,本将以为,叛军已知大局,想要集中兵力在寒胆城与我大军鱼死网破的拼杀一番,诸位有何见解?“ 侯霖对坐的一名健硕校尉嘿嘿一笑,站起来比侯霖还要高上一头,行了军礼后嗓音如洪钟道:”叛军既然要打,那咱们奉陪就是,咱青州汉子什么时候怕过?二十万土鸡瓦狗,一击必碎!“ 林兴风含笑不语,用余光撇了一眼云向鸢道:”云向鸢,你觉得呢?“ 一直大大咧咧目无法纪的云向鸢出奇的镇定稳重,理了理头山散落到眉梢的发丝道:”大将军,寒胆城不过十几里的城郭,如何容纳的了二十万人,叛军少粮众所周知,他们此举不是自掘坟墓又是如何?“ 帐中诸将目光都看向云向鸢,他站起身来,环绕大帐道:”叛军真要偏安一隅,我大军大可在寒胆城八方布置关隘卡点,据险而守,又断粮又少衣的叛军能撑到几时?若是那霸王真的这么没脑子,恐怕也不会坐大到今日情形。“ 林兴风眼皮一跳,显然对云向鸢称呼的‘霸王’有所不满。 ”那依你只见,当如何是好?“ 云向鸢斩钉截铁道:”稳扎稳打,现循渐进!先控制三城作为根基,入冬时在禁军寒胆城,这样最为稳妥。“ 林兴风不语,骞婴也低头沉默,帐中诸将都在寻思其中利害。 骞婴思索片刻,抬头轻笑道:”云中郎将说的没错,可太过求得安稳,反倒给了叛军喘息时间,如今我平叛大军雷霆之势收复武威郡失地,叛军正处于晕头转向,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拿下才是上策。“ 他话锋一转,扫过诸将道:”况且叛军少粮,我们一样也缺,十万人的粮草,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最近我和大将军头疼的便是粮草之事,光靠陇右郡的补给根本不够大军开支到入冬时节,朝廷答应的粮草也都被延缓,函谷关又在戒严,昨日大将军才差书一封送往凉州刺史梅忍怀处,望他能予以帮助,实在是等不得了。“ 云向鸢张了张嘴巴,最终冲着骞婴行礼坐下。 对于这个真有才学的骞先生他还是有些敬畏。 ”我意已决!大军不日便先收复三城,十日内必见寒胆城城墙!,荡平叛贼就在今朝!“ 林兴风拍案而起,帐中包括侯霖在内所有将校全部起身行礼道:”诺!“ 出了中军营帐,云向鸢对侯霖道:”总觉得事有蹊跷,你怎么看?“ 侯霖摇头道:”当下连三城的城墙都没摸到,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现在反倒更加确认荣孟起所说非虚了,叛军既然敢拱手想让三座屏障之成,那就必有倚靠,只怕到时候十万大军覆水难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向鸢叹息口气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朝廷送至的粮草和文书上所说的相差太多,骠骑将军数次差人前往长安报信都石沉大海,也怪不了他急,大军断粮超过三日,不用叛军来打,自行就溃散成沙了。“ 侯霖心思一动,想起了怡亲王对他的嘱咐,只是如今受命于平叛大军营帐之中,光是让底下几千弟兄吃饱肚子就费尽心思了,实在无暇顾及此次前来凉州的真正意图,想到少年白发的天子那张忧愁不散的脸,或多或少都影响着他也跟着一块发愁。 “对了,秦兄弟回来了?” 云向鸢一提起秦舞阳,立马眉飞色舞起来,拍了拍侯霖肩膀问道。 “回来了,荣孟起问他干嘛去了他也不说,不过这个世道谁没点藏在心里的秘密,不愿意说就算了,何况他这般出众武艺,来历神秘点反倒是正常,若是底子干净的像是清水一样才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云向鸢笑了两声,先行返回营中,侯霖呆立望天,想起在群虎山死去的赵俨山,想起在赤土荒原上战死的严虎,想起三秦城外少药死掉的那数个弟兄。 眉头成结,目光如电。 (ps:求月票,求收藏,从来不求月票的我想这个月上一波潜力月票榜啊,各位大兄弟鼎力支持一波!另外交流群号:373981776,没事的兄弟可以进来聊天,刚出去和朋友吃饭,差点误了这章,还一章我就放到明天传了,今天早点睡,勿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2章:裂变 三日之后,大汉的旗幡在过了两年又插在了岩城城楼之上。 十万平叛大军汇合如洪流,一股脑的涌入这座最多不过容纳数万民众的小城。 岩城城如其名,连城墙都是用武威郡独有的砂铁岩林立而成,四处环山居高临下,是万中无一的兵险之地。 平叛大军几乎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等着这最终一战。 历时几年的凉州平叛就在朝夕,而根基远在青州中原各地的营帐里传出不少欢声笑语。 周天虎躺坐在营帐中,身上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他体质异于常人,一般人身上的外伤等结了疤痕之后放任其慢慢长好,可他都是手撕疤痕露出新长出来的嫩肉。正因为这在别人眼中颇是古怪的行径,才让骠骑将军笑称他为福将。 营帐之中仅有两人,还一个便是最近在十万大军中头角峥嵘的胡裨将。 两把护手戟插在梨木案板上,梨木虽不比千金难求的蟠龙木和昆仑木,可在任何一处府邸庭院中都是让那些商贾官宦小心保养的稀罕物件,梨木本就易腐易碎,两把断人筋骨的精钢戟月牙刃挂在梨木面上皱起零散木屑。 周天虎睁开眼,看到这暴殄天物的一幕呲了呲牙。这梨木案板是缴获叛军的物件,他非爱这些物件的人,就算胡裨将当他面把这梨木拆了他也最多瞪上两眼,心里连点涟漪都不会泛起。 胡裨将两腿抬在梨木案台上,四仰八叉的躺在帐中支架旁,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道:“周将军,打完这仗我们就能回去了吧,家里婆娘可是想我想的紧,孩子在见不到他爹都得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 周天虎笑了笑道:“打完就回家!” 说完之后,这个笑比怒多的讨逆将军心里默念道:“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就让活下来的人安稳回家吧。” 岩城一座在群山缝隙中夹生的小城容不下十万军马屯备城中,虽然名声平庸但兵法谋略兼备的骠骑将军也不会傻到把十万人都塞到这座城里。 宁险城由骠骑将军嫡系的一名八品将校把守,驻兵八百,多骑少步,这是为了大军生命线的粮道能够无阻的进入岩城前线。而另一座必经之路上的武安城则交给了轻车将军谭有为麾下的部曲戍守,这种内部的斤斤计较和暗藏玄机的你来我去林兴风熟稔的很,比他带兵打仗的功夫还要精深的多。 这种滴水不漏的安排让心有腹诽的严晏等其他山头无话可说,而林兴风和骞婴就可以专心谋划如何打这最后一仗。 岩城附近几座高可窥城的山峰上就驻有营帐,其中可将整座城池窥探一览无遗的山头由青州嫡系精锐把守,更有临时搭起的烽火台,只要有任何叛军迹象整座岩城上空都将被火光映红。 躺在城中废弃府宅里的甘宪伤势严重,旁边只有老者一人,中坚营伤亡不提,但是家族为他拨来的十几名家将都死的只剩一人,也就难怪躺在床榻之上的他面如死灰,毫无生气了。 一想起云向鸢那张可憎面孔他呼吸便急促起来,早就尝遍世间酸甜苦辣的老者也不好言劝慰,别人不知这位玉树临风的甘家弟子脾性如何,他却了如指掌,说些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宽慰言语只会更激怒甘宪。 骑都尉驻扎在岩城外唯一算得上宽阔的空地,顺带着把侯霖部从也都带了过来,如今大战在即,骠骑将军不想在这种零碎小事上面徒费心神,也就随着侯霖去了。 一如往日的劈剑挥剑,侯霖身上汗珠如滴水,两条以前看着纤细的臂膀如今也线条分明,有了饱含力量的紧绷起伏。 王彦章抱着银枪坐在一旁,而不知前些日子去哪的秦舞阳被像只苍蝇环绕身旁的云向鸢搞的深厌其烦,只知秦舞阳姓氏的云向鸢笑的发贱,有一句没一句的在那嘀嘀咕咕,荣孟起眼不见心不烦在营帐里歇息,这一和睦画面不知能维持到几时。 少了严虎的左都营士气未免有些低落,底子在千潼峰的弟兄见到曾经的当家战死沙场,不少都打了退堂鼓,既然严虎死了他们也就没理由在留在这里卖命,这两天陆陆续续走了百来号人,一直亏损战力的侯霖也不做阻拦,将所剩不多的银子分发下去给这些弟兄做了盘缠。 好聚好散,没啥不好。 谁都不知道,这十万将士包括位高权重的骠骑将军在内,命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连同着整个凉州七郡,都将有一个新的格局。 落日余晖洒在浑身浸湿的侯霖身上,秋日烤到人身上不暖亦不冷,秋芒在长剑上面快速划过直到剑尖,如星光璀璨。 比起之前不论心性还是表情都要坚韧太多的侯霖收剑盘坐在地上,望着炎炎红日发呆。 这一日,是泰天四年秋天的霜降。 天水郡平沙城。 和战火隔绝的平沙城一如既往热闹,每天少不了为了青楼女子一掷千金的豪客,更少不了饭桌前后的谈资。 临府之内大富豪临安看到女儿一反常态的没有带着几个女婢蹴鞠秋千,而是端庄坐在湖边望着长阔秋水发呆,觉得纳闷奇怪。做生意做到他这份上没别的念想,长子已经成器可以肩挑大梁,他乐见其成把家业都交付下去,唯独这个已经到了婚嫁年龄的女儿,才是他的一块心病。 看着长相和她娘亲形似的临不语,临安拍了拍她左肩膀,然后迅速往右边藏去,这种小孩捉弄把戏惹得上了当的临不语一声娇嗔,挥舞白玉般的粉嫩小拳锤到临安胸口。 临安哈哈大笑两声,抚须道:“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若是看上了哪家公子跟爹说说。” 临不语翻了个白眼道:“爹,你就别操心了,还担心你女儿嫁不出去么?” 临安摸了摸她的青丝,笑着抿了抿嘴,转身离去。 亭安王府,近一年深居简出的金家家主与其对坐,一人饮茶,一人倒酒,怪诞万分。 王府内的琴师扶摇不在,下人奴仆管家亦没有。亭安王率先开口道:“前年,一个姓姬的老头来找过我,问我想不想当王爷。” 金家家主手中茶杯一抖,险些洒出些茶水,这一失礼举动落在亭安王眼里就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了。 亭安王见到金家家主不敢搭话,也不强求,自顾自继续道:“当然不是如今这闲散王爷,整天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为了让长安城里那位放心逼的自己自毁声誉,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听到这话后的金家家主放下茶杯,煞有其事看着亭安王道:“很多。” 亭安王失笑,指了指南面道:“金韫,你信不信,等到江南逆王死绝之后,削藩一事只会变本加厉,到时候我这个亭安王十之八九要成亭安侯。” 不等本名金韫的金家家主开口,亭安王便声色俱厉又道:“你又知不知道,若是当年我父亲敢争上那么一争,现在坐在你对面的就是一身龙袍的九五之尊!” 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语落在金家家主耳朵里,不亚于惊雷落地,这等宫中秘闻即便是凉州首屈一指的大世家也断然不敢染指。 收敛情绪的亭安王又恢复往日的和煦笑脸,往金家家主茶杯里倒上酒后自嘲笑道:“我要真成了天子,也就做不到你面前了。” “那姬姓老头正是当年那人,你我以兄弟相称,金家这些年所做之事我也多少略有耳闻,私下里也帮你抹平了不少麻烦,想必你也知道。” 亭安王锐利眼眸直视金家家主,寒声道:“有些话,我就说了。” “西凉暴民,江南逆王,包括你可能不知道这些日子往长安深宫里送去的那些北塞军报,都是出于姬老头之手,大汉这江山,稳不住了。” 金家家主眼神炽热,聪明如他,当然知道亭安王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虽是皇姓,但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坐在长安城的金銮椅上,我所求也不多,这凉州七郡够我撑饱。你是要做这欲坠江山的骨鲠之臣?还是要做裂土分疆的世家军阀?” 金家家主一把握住亭安王的手,一字一吐道:“金家愿做王爷马前卒!” 亭安王笑容依旧,任凭手被金家家主握住,得寸进尺问道:“以凉州七郡为基业,招揽西陲十万甲士,你说我能不能做皇帝?” …… 武威郡寒胆城南二十里。 万骑涌动,直朝岩城扑去,而一路上盯梢的官军哨骑都被无声无息的抹杀至一干二净。 除了马头攒动之外,还有数千步卒推着一辆辆挂着巨大木质纸鸢的轮车行驱在崎岖山路上。 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之所以放弃三座能消耗掉官军不少战力的城池,只是因为怕十万具尸体无处安葬。 早就人去楼空的三座鬼城,马上就要变成名副其实的鬼魅居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3章:溃败 上 凉州霜降时节,泰天四年的第一场雪并不像往年于北塞先落,出奇的在这西陲北边三郡洒落如鹅毛。 雪花飘落如画,让这单调的黑黄色岩城变成一座银装素裹的冰雪之城。 西凉落雪比起江南那边阵势可要大上太多,在第一粒雪花飘落到地面上时迅速沾泥成水,随即便有更多的血花洒落下来,先是在石岩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透明冰霜,然后雪花便落住了脚。 不少平叛大军的将士见到今年的第一场雪后都有了孩童心性,七七八八在早就无人居住的岩城中开始追逐打闹,伴随着不痛不痒的脏话荤话。 不过两个时辰,雪便有了鞋尖这么高。 冬日朦胧,厚厚的迷雾遮挡住日光照耀,只有无穷无尽的雪花落下,岩城中被拆掉大半的县衙府石阶上,已经裹上毛裘的骞婴负手走出县衙府,看到石阶上已经覆积手指高低的雪花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下雪了?” 他抬头一望,恰好一粒雪花轻飘飘的落在他的眉梢,碰到肌肤的那一刻被他体温迅速融化,带来初入寒冬的冰凉感觉。 青州地处中原最东,亦是大汉的东境,冬季可没凉州这般冰冷入骨三分,有些不适的骞婴缩了缩肩膀,返身回房。 落雪了,寒胆城就要落血了。 他不信二十万叛军能有过冬的粮草和衣服,当然他也不知道那个他和林兴风日思梦想的人头就在离岩城不远的地方,仍在朝他行进。 雪花越来越多,已经看不到丁点绿色的山岚上出现了无数黑衣甲士,在通体白色的山间中格外醒眼。 断眉汉子亦是霸王,伸出一双粗糙的手掌,接过雪花,看着一粒粒晶莹剔透煞是好看的雪花融化在掌间猛然收掌横拳。 “杀!” 正在营帐中生火币雪的侯霖一脸忧愁,底下几千号弟兄过冬的粮食如今不用愁,可总不能让他们外面罩着一层铁甲里面就一件单衣去和叛军厮杀吧,正琢磨着要不要低下头去和骠骑将军要上些过冬棉袄时,帐帘被人掀起,荣孟起一脸惊慌的冲他喊道:“火!叛军打过来了!” 侯霖一惊,搓了搓手从营帐中抓起长剑和外衣便冲了出去,正是正午时分,天地山间本是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不知何时竟然火光冲天。 岩城两边的崇山峻岭上叛军如飞蝗过境,借着雪漫山崖和大雾的天气突袭,不适应凉州下雪就如同寒冬腊月寒冷天气的平叛将士大多都躲在营帐之中取暖,听到外面的嘈杂刚伸出脑袋便被叛军的劲弩射穿 岩城周围山顶的烽火台里篝火几乎同时燃起,不过不是官军点燃。 城中一片杂乱,刚刚穿好一副的骠骑将军发懵,看到得力福将周天虎牵着两匹马赶过来神色匆匆道:“大将军!快上马!叛军打过来了!岩城到寒胆城一路上的哨骑无一传令,四周山峰皆被叛军攻陷!大雪漫天,不知叛军究竟有多少人,末将麾下部从已经在城门部守,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速速撤离此地!我部自当掩护大军撤离岩城!” 岩城附近山峰上,篝火冲天,雪花不落,岩城之中和城外驻扎的官军营地里谩骂嘶喊声不绝于耳 在梦里已经带着霸王首级前往长安复命的骠骑将军林兴风听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叛军不是都龟缩在寒胆城里了么?我十万大军离那贼子所居不就差最后一步了么……” 周天虎来不及在做解释,看到骞婴也脚步匆匆的跑出来,将身下的马一并让了出来,林兴风身边的亲兵把一脸不置可否的林兴风搀扶上马,一路上驱赶已经群龙无首的拦路士卒往岩城南门奔去。 城中除了林兴风的青州嫡系军队,还有京畿六营驻扎,严晏在看到岩城上空四面八方的山峰上火光闪烁,已经慌乱到手足无措。 大雪弥漫之际,谁都不知道叛军有多少人,在哪里,唯独胡裨将带着数百士卒在城墙上立起弓弩,望向群山之中唯一的一条狭窄道路。 雾胧深处,寂静到落针可闻,城楼上的士卒大气不敢出一声,眼皮更是不抬一下。 周天虎领着一队亲军呵斥退慌不择路的士卒,在前为林兴风开道,匆乱中骞婴拿起骠骑将军的绶印望向目光呆滞的林兴风,连他都没想到叛军会在这时候选择反击。岩城太小,根本无法让十万大军展开,苦笑之余只好安慰自己道起码还能活上一条命。 他这个念头刚起,岩城上空的山峰篝火就像漫天流华从天穹落下,绚丽至极。 骞婴张大了嘴巴看到驱散浓雾和雪花的点点火球如流星降落,像是撕裂了整片天幕一般,整座岩城都被笼罩在内。 无数火球在空中分成两列,往着岩城的两个关隘城门飞去。 这时城中数万将士才知晓岩城四周的山林都被叛军所占据。 骞婴猛然觉醒,冲着周天虎道:“叛军这是要砸毁两座城门!周将军立刻拿着骠骑将军虎符赶往北城门,城外尚有轻车将军部曲数万,足够具有和叛军一战之力!” 骞婴抛出骠骑将军的符印,周天虎勒住缰绳接过符印,在马上草草行了一礼道:“诺!” 在空中看上去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火球看似比起雪花飘落速度也快不上多久,可临近到众人头上才明白那无可匹敌的压迫是多么触目惊心。 胡裨将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从他头顶上越来越大的火球闭眼轻笑道:“看来是回不了家了。” 岩城处处惊雷。 和胡裨将在城墙上部守的数百士卒无一幸免遇难,巨大的火球落到城楼上面堪称摧枯拉朽,岩城那一块老木铸铁形成的牌匾瞬间被燃成了灰烬,依山而建的城楼瞬间崩塌,城了一堆石块泥瓦,还有无数的断肢残骸。 这时北边狭窄的山道才传出阵阵马蹄声,将两边山峰都震的惊天响,为首的一名壮汉一手提戟,一手拽着一颗人头散落的发丝,身后一名赤足壮汉比一般马头还要高出半尺,寒风凛冽,可他却面带潮红,一脸憨厚笑容的看着岩城上空赤色天幕。 “大王,你那推车也太厉害了吧,哪还用的着虎骑营冲锋陷阵,光是砸上两拨火球官军就死的七七八八了。” 手里提着轻车将军谭有为首级的霸王淡笑一声道:“那叫神火飞鸦。” 在营外的侯霖望着天穹上无数火球落到岩城,已经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看到南城门被一颗接着一颗的火球砸到城墙坍塌无路可走侯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群虎山时官军光是靠一架霹雳车就将一座千人峰头打的还不了手,如今山峰火光四耀,鬼知道有多少叛军。 秦舞阳望着一颗火球偏移砸到南城门外掀起一片雪雾的燃火石球咬着嘴唇轻声道:“神火飞鸦,他居然真从山庄上把这东西搞下来了!” 云向鸢当机立断,召集骑都尉的骑卒上马往武安城撤离。 岩城硝烟四散,雪花在密集也扑灭不了城中四处燃起的房屋。严晏身边亲兵一路挥舞马鞭,将拦路的士卒鞭打,想要找出一条能从城中撤离的道路。这时他已经顾不上那些官宦子弟的安危,要想日后在官场上青云平步,那他娘的也得有命去挥霍。 带着数百精锐甲士的周天虎看到已经夷为平地只剩狼藉的岩城北城门,说不上有多痛心疾首,他下马翻起一个还冒着火星字扑腾热气的城楼木板,看到压在底下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官军尸首,回头挥手道:“撤军!” 岩城北门外,铁骑洪流朝着无数神火飞鸦砸落的城池开始奔驰,在看到那杆火光照耀和雪花飞舞中显眼无比的叛军霸字旗幡,周天虎便知大势已去,既然叛军出现在了这里,说明在北城门外设置的数万官军士卒已经战败。 这并不让周天虎感到心寒,真正让他浑身被冷汗打湿的是居然没一个败兵能活着跑到岩城通风报信。 大势已去。 十万平叛大军的兵败已经是注定的了。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形下力挽狂澜。 看着自相践踏夺路而逃的士卒,林兴风边笑边流泪。看到无数朝廷的威武之师为了活命冒着火球砸到自己头顶的风险不顾一切的红着眼睛攀爬已经崩塌的城楼。他转过头,系着发髻的金缕束带散开,在雪花萦绕中飞向赤红如霞的天穹。 “骞婴,为何会成这样?” 看着一脸苦楚说不出话来的骞婴,林兴风像是发疯一样在马上抓着骞婴的胳膊晃道:“昨天我们还在帐中商议如何去打下那座寒胆城?不过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啊!” 被捏的生疼的骞婴面无表情,淡淡道:“大将军,确实败了。” 城外倒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的侯霖被云向鸢一把拉起,后者毫不犹豫的朝着他脸上啪啪的给了两个耳光。 神情恍惚的侯霖双眼无神,云向鸢屏起双手在他耳边怒骂道:“你他娘的还有心情看这风景啊!该逃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4章:溃败 中 天上焰火四射,地下铁骑共逐。 要是在加上岩城子民在城中哭喊奔离,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乱世景象。 武威郡岩城今日是要除名了。 大汉开朝至今,不说九州七十二郡官吏多如牛毛,单是长安城里的三公九卿,六部里的文武百官,就不下百人之数,可别提为国殉身,这些大人们都精通养身之道,每年因为病故或是暴毙的一只手就能点过来。 也就难怪为啥长安城里随随便便一顶官帽子就能有无数的人争抢了,这还是从世家斟酌让步后的残羹剩饭里余下来的。 骠骑将军位列正二品,可佩剑覆履上朝,甲胄在身时可面圣不跪,比起一般王侯可谓牌面满满,更是大汉非备战时少有的实权实名将号,朝中能压他一头的也只有文职的大司马,大司空、御史大夫。武职的太尉和大将军。 像如今江南凉州暴动起时才添设的前后左右中五职将号更是品级低了两三阶,而唯一能和骠骑将军一称相抗衡的前任车骑将军严殷战死边境之后再无人选,这些年可是吊足了底下这帮蠢蠢欲动的武夫。 除了这位为大汉殉职的车骑将军外,即便江南数郡及荆楚大半个水师沦落逆王之手,也无一名四品以上的封疆大吏战死疆场。 林兴风心里知道,他十有八九就是第一个了,而且不论凉州还是朝野都不会有人为他说上半句告慰他在天之灵的公道话。 思绪有些飘远的他想到这咧开嘴角露出白齿尴尬一笑。 还真是凄惨呢。 可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 手握十万朝廷精锐都打不赢,还有什么好去狡辩的? 岩城上空看不见一点蔚蓝的晴朗之色,弥漫着大雾和火光,照映着底下已经散乱各自寻求生路的十万将士。 一片败迹。 城中的安远将军严晏已经顾不上那些事关他青云平步的官宦子弟,带着十几名亲兵绕着岩城的南城墙寻找一线生机,路上碰到仓惶逃窜的将士时,这位安远将军只是挥着马鞭把他们驱散一旁,他连前程都能不要,连京畿六营数万精锐都能弃之不顾,自然也就没什么菩萨心肠。碰到几个青州郡兵不长眼的拦在他马前索性抽出佩剑一路砍杀,不用叛军兵至,他就先抹杀己方将士。 如同国破家亡时才能看出奸佞忠贤,死到临头才能知道人性善恶。 岩城坍塌的北城墙处,数百反抗的官军都被压成了肉泥,连那位两把护手戟一身高强武艺的胡裨将也不能幸免于难。 两颗从天而降的火球在周天虎身后的一间草屋炸开,瞬间将茅草铺盖的简陋小屋燃烧殆尽,火花溅射到两个躲闪不及的将士身上,即使天降大雪,他们还罩着铁质甲胄,可温度能将一座房屋瞬间化为灰烬的火焰在沾染他们身体的那一刻,结局便已注定。旁边的一个老卒为了让在地上打滚嘶声叫喊的将士少受些苦,两剑结果了这两人的性命。 火还在烧,雪还在下。 九尺壮汉步伐似箭跨到了碎石前,一脚将只剩乌漆嘛黑半个的岩城牌匾踩烂,他弯下腰提气,鼻息周围的雪花如流风逆转,一手将一块百斤的碎石扔开,在虎骑营急驰之前用双手开辟出一条可容战马通过的僻径。 周天虎正了正头上的头盔,没有理会真正引火上身活活被烧死的士卒,两只眼望着在火光和雪雾中只有一个铁塔黑影的汉子。 他身后一名魁梧甲士竖起大汉旗帜,如今在他身后聚集林立了不下千人的官军士卒。青州男儿血性犹烈,既然难逃一死,那就鱼死网破。 平叛大军的骑卒大都驻扎在城门外,统领青州郡兵的轻车将军谭有为统辖了四千骑卒,可在忙乱之中大半都没能乘上战马就让全甲裹身的虎骑营踩踏死了大半,在乱军之中侥幸骑上马的也都被虎骑营的倒钩铁棒从马上连皮带肉给剐了下来。 城中都是步卒,能在人山人海中骑着马的都是将校,群龙无首又无大旗招展,在这时候谁都不认识谁,管你头上两翎还是三翎,敢拦路就撞开,更不乏自相残杀的血腥之举。 虎骑营进城,伴随着从峰崖不断声如鹤唳砸落的火球直扑唯一还在负隅抵抗的周天虎。 先声夺人比马蹄还快的雄壮汉子跨步在朦胧胧的雾中显现身影,当着数千双敌视眼神从怀中掏出一块章纹,上有猛虎扑食图。 他咬住一端,扯开接过,绑在自己粗如房梁的臂膀上,绷的几乎要裂开。这个面相并不凶神恶煞的憨厚壮汉露出让旁人心神一怵的戾色,朝着当头的周天虎勾了勾手。 周天虎沉住气,提起一杆赤缨长枪。 壮汉刚屏气迈出一步,他跨脚下铺实的落雪瞬间又漂浮起来,就在这时,一杆槊戟横在他身前,看着周天虎摇了摇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并无交际的周天虎和霸王这还是首次见面,不用刻意去自荐,看到那黑如泼墨在风雪中格外显眼的霸字旗和那一杆乌黑发亮的槊戟,周天虎就知道是谁了。 整个凉州最值钱的人头就在那匹马上。 数以万计的青州男儿就是为了割下这颗人头一个个死在了途中,如今见到真面目,周天虎连声招呼都不打便拍马纵前。 “我来。” 霸王不用刻意俯身,一伸手就能碰到和他骑在马背上一样高的汉子臂膀,轻轻的拍了拍,手中槊戟变化如梨花飘零,战马四蹄并出。 没有任何战鼓,也没有任何号角。在大雪和火焰的双重氛围下叛军和青州男儿碰撞在一起。 城中一片狼藉,并不适合轻骑角逐,一直将轻骑机动性发挥到极致的虎骑营下马,和官军混淆在一块。 周天虎身后的两名亲兵都是平叛大营里百步穿杨的好手,在马上飞驰时仍是不紧不慢的搭弦拉弓,距离十步时箭矢瞬发而出,连躲避动作都奉欠的霸王在漫天风雪之中只是活动了下臂膀,手中的槊戟就将两根箭矢从雪花之中挑飞。 两马临近,周天虎奋力嘶吼,手中缨枪直捣黄龙,划出一条笔直轨迹,枪杆分寸方圆的雪花都被他这强而有力的劲道带的飞旋,顺着直刺方向飘去。 堪称周天虎一生戎马最为漂亮的一枪出时如龙啸,枪尖点在霸王的槊戟弯钩上又如清泉叩石,马旁两个正要生死相向的叛军和官军在枪戟碰撞的一瞬间耳膜炸裂,血从耳缝里流出,这清泉叩石更似天外飞陨不见火星但杀机如潮。 霸王身体一滞,雪莲山庄两件镇山神兵之一的凰血擎天戟一阵肉眼端详不出的抖动。 一枪用尽气力的周天虎仰天大笑,侧身而过时一拳砸向霸王的胸膛,只是比起那入海探龙的凌厉一枪要软绵绵太多,霸王收臂架住周天虎的胳膊,用力仰身一折。 ‘嘎吱’一声,周天虎在漫天大雪中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渍。 向身后弯曲的臂膀无力的搭在身上,霸王撇断周天虎的臂膀后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用戟身勾住掉落的缨枪,扎向周天虎身后正欲开弓的亲兵。 再无遗憾的周天虎趴伏在马上,看着马脖鬃毛上落下的雪花,笑的畅意。 铁塔汉子走到他身边,一只手将他提起,握着他颈脖生生将他脖子捏的寸寸粉碎。 还在冒着火石寻找出路的骞婴转头,却看到骠骑将军立马不动,看到他脸上的从容这位别人眼中,犹如骠骑将军肚子里蛔虫的幕僚叹了口气开解道:“将军!兵马没了我们可以在招!丢掉的失地可以在打回来,可将军你不能死,你死了什么都完了!” 林兴风卸甲,单衣立马在风雪之中,看着已经嘈杂互骂的朝廷精锐无一不挤着想要逃出这座焰火四起的城池,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抬起手指着东面道:“骞婴,你知道当初林家为了推我当上这个骠骑将军,用来铺路的金银足够在建一座岩城,为了从无数虎口里夺得平叛凉州的这个肥差,又跟多少世代交好的世家结下了梁子。” 骞婴在风霜之中面容苦涩,缓缓低下了头。 林兴风继续娓娓道来:“我二弟一副字画就值千两马蹄金,我三弟被中原士子推崇为圣人,诲人不倦。而我这个理应撑起林家的嫡长子却从小都默默无闻,你知道,旁人艳羡的日子我过的并不好受。” “大将军,都怪我!都怪我!我该想到叛军会拼死挣扎!你拿我的人头去向朝廷交差!去向将士交代!” 骞婴扯着林兴风的襟口,第一次失态的壮如癫狂,林兴风只是由他吼叫,恬淡一笑摇头道:“十万大军溃败,我现在才知道,其实凉州最值钱的人头还是我的,霸王的人头只能向凉州交代,可我的能向朝廷和所有阵亡将士赎罪。” “林家能有一个没甚出息的嫡长子,可大汉不能有一个败逃的骠骑将军。” 林兴风拔出凉州七郡里唯一一把的八棱镶珠宝剑,这把剑曾陪他拜将,陪他入凉,如今更是要给他陪葬。 “骞婴,你不该死,走吧,这里我来挡着。” 愣住的骞婴洒脱一笑,似是打趣道:“其实大将军,有件事我瞒你很久了。其实我剑术也不差!” 这对身份悬殊的主仆相视一笑。 林兴风调转马头,身后数百中军骁卒视死如归,只持单刃望北。 “青州健儿,走!本将军带你们回家!” 林兴风驰马挥剑逆流涌上,数百骁卒仰天在漫天炽焰下嘶声竭力。 其实林兴风早就明白,对于这帮青州男儿而言,最好的归宿不是那个柳树垂腰、葱葱绿草的青州,而是无数冤魂死而不宁的沙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5章:溃败 下 武死战,文死谏。 庙堂不闻呻病痛吟,沙场只见铁骨峥峥,这才是泱泱大国之风。 鼎立千年的大汉皇朝还未衰颓到帝权不振,可已然有了将倾之象。朝中三公与御史台每日掐架,六部里拉帮结派,归根到底不过是世家之间的争权夺利,在广文年间被不论政绩还是战功都挑不出毛病的广文帝死死压制住了二十年,新皇继位后旧病复发,愈演愈烈。 岩城当下的情形便是如此。安远将军严晏看到林兴风纠集将士抵御叛军,不为所动反而报以冷笑,手中剑锋又划开马旁一名青州军士的后背,蹬腿踢翻在地。在看见还燃着熊熊烈火的残垣断壁处无数士卒挤着身子从跟狗洞没太大区别的缺口钻出,这逃出生天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弃。 甘宪一帮官宦子弟的性命他想都不想,京畿六营数万将士他也能麻木丢弃,趴下身钻个狗洞对这位‘朝廷栋梁’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按他的想法不过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留的命在,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既然林兴风执意要把命留在这,那他更得珍惜这机遇,若是林兴风一味逃走,到时候问责下来作为十万平叛大军的主要将领之一,难逃引咎,而这些不谙沙场之事只是借着名义来混份军功的官宦子弟背后的势力,他想都不用想肯定把他往死里整。 可如果有一颗正二品的骠骑将军来堵这个大洞,那他别说性命之忧,可能官帽子都不会掉。 严晏排兵布阵的本事不俗,这种庙堂之上的权衡利弊更是炉火纯青,想通之后更是得意一笑,被身后亲兵听到难免有些心寒。 几万人被围堵在岩城之中,水泄不通。周天虎战死之后仅存的士气也土崩瓦解,霸王麾下的虎骑营如履平地,只是这平地不怎么干净,血肉混合着泥雪几乎让这座城池成了死后才能见到的酆都。 一马当先的霸王手中槊戟收割了不下十条性命,皆是一击必杀,身后的虎骑营骑士也不甘落后,每一跟倒钩铁棒砸下去都能带出血肉,凉州地界上最为精锐的平叛大军就像羊群一样被一一猎杀,少有的红眼将士拼死一搏根本无济于事,不是被马蹄踩踏的骨碎筋裂,就是被铁棒甩死,少有完尸。 南城外,一万多骑卒驻扎的营地比起城中错综复杂的地形要平旷的多,也乱的多。突袭之下大部分人都是望南而逃,匆匆骑上马后顾不上什么军令,几个将校立旗想要招揽旧部进行反击,鲜有人响应。 云向鸢能舍能屈,知道这败势无法挽回,更不知叛军究竟有多少,单是片刻不停从山崖之上飞落的火球就已经让人肝胆欲裂城外的囤粮之处也是大火灼天,和像是整座城池都烧起来的岩城遥相呼应。 拉起侯霖之后云向鸢道:“跑吧!他娘的这仗没法打!粮库和军械库都被叛军给点起来了,我底下人刚从城中缺口抓了个兵卒,他说叛军已经攻入城中,轻车将军被砍了脑袋,骠骑将军下落不明,叛军肯定要乘势掩杀,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侯霖四肢瘫软,叛军的袭击比这场没有预兆的大雪还要迅猛,没有见识天穹如火海的人很难理解这用言语无法表达的壮观场面。休说是一个人,连一座城就这么轻易的被颠覆,云向鸢几乎是贴着侯霖耳朵说话,还得发力来死后,整个营地都乱作一团,除了身旁的荣孟起和郑霄云外,侯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活动活动还在不停随着火球砸落地面时的颤抖而哆嗦的双手,侯霖扶正剑鞘喊道:“好!” 并不大的岩城在叛军的铁棒开道下,片刻就到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南城根底,看着成群的官军士卒为了早些逃离这城池不惜对着往日袍泽刀剑相向,这帮叛军目光冷漠,并不急于去多搜罗些漏网之鱼,只是将敢于反击的官军杀死。 在赤土荒原对云向鸢痛下杀手的一名京畿六营校尉吐了口带血唾沫,拖着残躯倚靠在一处只剩半个的土墙后,伸出唯一还能动的左手弹去脖颈上的雪花,牢牢抓紧比雪还要阴冷的利剑。 久经沙场的他当然知道这帮叛军看着一个个官军撅着屁股钻洞,或是攀爬倒塌城墙,却不上去收割性命是为了什么。其中参杂着几丝戏谑和视人命如草芥的想法他不得而知,但以往都是撵着别人跑的他知道溃败溃字在前,败字在后。 就像一场血战你袍泽的怒吼能让你也激昂,人的情绪是能传染的,当一个逃兵往回跑时你可能毫无波澜,可当第二个第三个时呢?谁还能做到心静如水,这种心理战术远比兵法上那些军阵对列更为致命。 当这帮被寄以厚望的朝廷精锐丢下视为累赘的兵器,眼中没有敌人只有逃路时,即便没有叛军骑卒冲杀也一样会溃散,成排的叛军虎骑营虎视眈眈,在大雪中注视着这帮官军。每一个人勇于去反抗,他们想到的只有快点逃离,不用比叛军的战马快,只要比身边抱着同样想法的人快就足矣。 呸! 这将尉性烈,不然也不会敢对云向鸢下以死手,让他跟条狗一样被叛军马蹄追着走还不如一刀砍死他。 听到街拐角的马蹄轻灵声他屏气举剑,将被房屋压的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拖近,两条如同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小腿蹭出一片血迹,在白色的雪地上十分显眼,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紧靠着土墙,看到一只马蹄落在身边后一剑划过,猝不及防的战马一声悲吟倒在了地上,那根断掉的马蹄也倾向一侧,落地的还有同样猝不及防的叛军骑士。 因为一只手骨折的缘故,这将校只能将身子压在马腹,另一只手伸出长剑直入叛军骑士的咽喉。全身裹罩在甲胄的虎骑营骑卒身上唯一两处薄弱的正是两肋和脖颈,如同战马的弱点在四蹄和马腹一样,不用花去太多气力就能直取要害。 连人都没看清的虎骑营骑卒闷哼一声,就魂归九泉,身后紧跟而来的骑卒没有半点犹豫一棒砸在了将校的后脑勺上,开瓢后的血花洒在棕色马身上,失去一蹄的战马结局定是成为口中餐。绕过这两人一马的尸体叛军骑卒继续前行,不用多久,大雪就会掩盖这一切。 泰天四年凉州第一场浩荡大雪,掩盖了朝廷派往凉州平叛的数万将士尸首。 大军将帅骠骑将军林兴风战死沙场,战报在一个月之后送往长安,满朝震荡,天子率文武百官为亡魂吊唁,并下旨安抚即墨林家,赐已故骠骑将军林兴风加爵为凉猛侯。 至此大汉在凉州七郡再无可战之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6章:逃离 上 故人已逝,活着的人不是受罪,就是让别人遭罪。 大雪不歇,洋洋洒洒从空中飘落,看这架势不到晚上是不会停了,往年第一场雪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和老农,孩子高兴的是能堆雪人打雪仗,用木板在山上滑雪,而老农希冀的就简单许多,瑞雪兆丰年嘛! 可在岩城的这十万将士,可就没一个在乎这雪了。 侯霖跨上马匹,整个营地都已经乱作一团,他四处寻找自己的人可在茫茫大雪和火光之中根本分不清面庞,即便能分得清,他也认不住三千张脸。左都营右都营里混杂着不少青州骑卒,很多人无暇去找自己的战马,见到离着最近的便抢了去,这又节外生枝了许多事,侯霖在郑霄云和荣孟起的掩护下快速穿过营地,一路上见了太多为了争抢马匹大打出手的兵卒,甚至还有几个看上了一身长袍的侯霖,上前抱着他的腿就往马下扯,被侯霖当即抽剑逼退。 云向鸢一路上将骑都尉的旧部召集了数百人,营地北面又是一片嘈杂,依稀间侯霖听见有人在嘶喊叛军杀了出来,那岩城数万将士的处境就清清楚楚了。 叛军没去管还在攀爬倒塌城墙和钻着洞隙的官军,这帮人已经吓破了胆,等等追着砍杀能杀几个是几个,这时逼的太紧让他们狠下心来拼命反而徒增麻烦。这和北原上狼群猎羊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向鸢返身到侯霖身边道:“叛军人数不多,你怎么看?” 侯霖看到云向鸢坚毅面庞便知他是如何作想,一路上驱赶如同无头苍蝇四散逃命的甲士说道:“进去可就不一定能出来了,现在摸不清叛军有多少人,就靠咱们现在手上这点兵力,是个小坑也就罢了,若是个无底洞可真得把命留在这了。” 云向鸢咬牙切声道:“可骠骑将军还在里面!” “骑都尉这三千人在外面。” 云向鸢低头,忽然眼眸精光一闪抬头指着不知何时立起的一杆大旗道:“那是快马营的旗号!快马营的折冲校尉周康有个亲兄弟是步卒统领,被困在城中,看他这时敢立旗招纳部从估计是没死心。” 侯霖看到后一勒缰绳道:“先看看再说。” 这杆大旗在风雪之中犹为醒目,折冲校尉周康立马持枪,身后数十个忠心亲兵按剑侍立。云向鸢咂吧咂吧嘴道:“快马营是大营里的轻骑先锋,可惜来凉州后除了开头打了几仗外就毫无建树,按照骠骑将军的意思本来这次剑指寒胆城就是让他配合我打先锋的。” 侯霖指了指头顶还不停砸落的火球道:“先被人拿火球给砸了。” 云向鸢注视大旗。不得不说周康威信颇高,短短时间就纠集了近千骑。刚从几处能跃马而过的废墟里冲出来的叛军见到这伙散而不乱的官军骑卒立刻结阵冲杀上前,不给周康招纳更多人的机会。 云向鸢兴许是觉得喊叫太费力,朝着老六打了个手势,后者立马心领神会,他身后跟着的数百披甲的骑都尉骑卒手提掷矛开始变换阵型。侯霖眉头一挑,这短短路程看到这些叛军对单个的官军逃兵瞧都不瞧一眼,偏偏去追杀那些结对的官军,云向鸢这举动太过不明智,他正要提醒一声,马下一个路过的官军甲士突然持刀直刺他胸口。 要是几个月前的侯霖猝不及防下也就中招了,听从秦舞阳的建议后每天劈剑挥剑可不是小孩玩闹,不但气力增强,反应也迅捷了许多。侯霖知道来不及拔出剑身,就一提挎剑的剑鞘,将刀身隔开,还架在马蹬上的脚顺势往这甲士脸上踢去。不等他起身侯霖就翻身压在他身上,双腿打开坐在他肚腹上,一手摁住他持刀的右手,左手则是用拇指撬开剑鞘一寸,两指夹着只露寸缕的寒芒贴在他脖颈处。 这甲士瞬间不敢动弹,一双凶神恶煞的目光死盯着侯霖,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这一变故来的快,化解的也快,不光郑霄云对侯霖这行云流水的反擒赏心悦目,连只对秦舞阳夸夸赞口的荣孟起也轻笑一声。 平叛答应十万将士所出郡县不同,甲胄也就多有类别,像是骑都尉的扎甲,这时正在纠集部从的快马营所穿着是牛皮铠。而这行凶甲士身上的鲜红甲胄却很好辨认,是离岩城最远的军械库看守。 若说这小子是为了抢匹马来特意又折身跑回来,侯霖打死也不信。哪有人会笨成这样?在联想到离着最远的军械库和粮仓几乎和叛军的火球同时燃起,其中关联也就不难点通了。 侯霖武艺马马虎虎,来凉州数月练就最为大成的就是被人这般毛骨悚然的看着还能气定神闲,他无视这叛军细作的目光,开口简要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似乎觉得自己问的太过简要,侯霖又补充道:“我指的是所有。” 叛军细作连嘴巴都不张,和侯霖四目相对,脖子上已经被侯霖刻意压出一道血痕,这种逼问功夫侯霖也是道听途说,与其一见面就立个下马威不如慢慢逼迫,这种心理上的压抑更能让人张口。 “看你这文文弱弱的样子没想到有点斤两,算老子一双招子没瞪实,小沟里翻了船,别婆婆妈妈的给大爷个痛快的!” “好!” 侯霖大拇指压在刃口,死死一摁,剑身斜插半入这人脖颈,触及到动脉时侯霖在发力,这细作便走的痛痛快快。 侯霖起身上马,抬头一望,云向鸢已经指挥着老六带着数百骑都尉的重甲和周康回合,风雪间侯霖见到老六朝着周康行完军礼两人说道了几句,周康便率先提枪往岩城杀去。 这一举动倒是让军心回暖了几分,但对大局于事无补,路上零零散散又有数十骑加入对列。叛军虎骑营也不废话,成锥子阵三骑一队扎进了官军骑卒中。 一个高大身影从一处倒立的牙墙上跳了出来,漫天大雪寒气逼人仍是穿着粗布的无袖短衫,他手里握着一把双头钺斧,在群骑之中不但不起眼,反而引人瞩目,委实是身材太过高大,和马头齐高。 这魁梧如塔的汉子两腿奔跑起来跟四蹄并驱的战马也不多相让,看到这人加入战场原本一枪准备挑翻一锥子阵型打头叛军的周康略微偏转方向,一枪朝着他刺去。 侯霖瞪大了眼珠,那汉子不光不避让枪锋,连全力冲刺的战马视为无物,手中的钺斧被他单臂抡向半空,在雪花中划过一条风车转动的弧度,在他脑后戛然而止。让侯霖倒吸一口冷气的是这汉子双腿跳起凌空一拳砸在马头上。旁人这般做别说拳头得寸断寸裂,人都得被带飞出去几丈远,至于是死是活那就得听天由命。 这份敢和战马拼力的霸道连侯霖眼中已经不是正常人的秦舞阳都没做出过。 汉子身姿纹丝未动,周康胯下的战马鼻尖喷血,发出一声清脆的呵噶声响。马背的周康来不及惊讶,因为战马受阻的缘故这一枪也就偏了一些,从壮汉的耳朵旁边擦过。 偏差让形势倒转,周康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壮汉气沉山河,双腿岔开,将战马毙命的一拳抓住周康身后的大氅,右手的钺斧也从头顶抡下,将还飘在空中的周康拦腰砍成两段。 就像一个沙包裂开一样,血如水泊从空中倒挂流下,浇灌在壮汉身上。 壮汉仰天大笑,冒着森森热气的血顺着的起伏的身躯流到脚底,将这一片雪地都融化,他浑身散发着雾气,左手提着只有上半个身子的周康随手扔飞出去。 云向鸢缩了缩脑袋,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说道:“还好扎甲没披氅……” 周康一死。快马营好不容易聚集的士气便散去,除了已经和叛军搅成一团来不及抽身的骑卒外,其余骑卒都是折身逃命。正准备从侧翼插进叛军的老六在马背上狠狠的吐了一唾沫,高举起手打了个手势拔马便走。 他娘的再不走等着第二个被分尸? 城外的近万官军再无抵抗,连自己能不能保住一命都说不准,谁还去管城里人的死活。 秦舞阳来到侯霖身旁,看着铁塔汉子面色阴沉,对着荣孟起道:“是叛军的虎骑营,你们在不走就走不掉了,他们只抓结群的人,分散走,能走掉几个是几个。” 侯霖点头应允道:“撤向武安城!我们那里见!” 一声怒吼传出,侯霖心一沉,回头发现刚生劈了周康的巨汉居然一双跟牛眼睛大小的漆黑眸子盯住了自己,这可比叛军细作不痛不痒的仇视要入骨的多。 侯霖心都静止了一下,没有在废话半句挥鞭便走。 巨汉扛起双头钺斧大步流星追赶,侯霖连骂娘都没时间,只是在心里纳闷这汉子怎么就看上自己了? 巨汉一路冲撞,所有官军避之不及,侯霖往后一看却发现壮汉不见了踪影。 秦舞阳朝着东面驭马驾去,壮汉紧紧跟在他身后,不光侯霖就连荣孟起都吃了一惊。 “你们走!我来挡住他!” 侯霖哑然,感情这壮汉是冲着秦舞阳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7章:逃离 下 厚雾弥漫,虽然不说有伸手不见五指这么夸张,可目光所至能望见的除了漫天冰雪覆盖的山峦外再无他物。 侯霖已经精疲力尽,可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继续在看似永无尽头的荒原上奔跑,唯一能让他稍微心安的是身后之前那奔疾如雷声作响的马蹄已经全无。 他眸光无神,即便手脚都使不上劲仍旧单手持剑举在身前两只眼睛盯着剑刃奔跑。 在冰天雪地里行猎的老扈手都知道这个短浅道理,冬天打猎不光难在猎物难寻,山径难辟,更让人生畏的是一片白茫茫中的天地会让人找不到东西南北,就像开弦的箭丢失了目标,没有聚焦点即便是能在高空盘旋间准确找到猎物的鹰隼也毫无办法。 这就是所说的雪盲症,没有聚焦点时如果贸然在广阔雪地中行走,时间一长便会造成短暂的失明,这可是会要了人命的,不过侯霖更担忧身后叛军的骑卒追赶上来,失去马匹的他想要靠双腿走到武安城谈何容易? 这种在学士府里任何一本书籍里学不到的知识侯霖都是之前的记忆,他完全靠着意志坚持南奔,不论头脑如何发胀,不论腿脚是否酸疼。他一只冻到发红透紫的手始终举着长剑,不曾放下一次,他知道,一旦放下十有八九就在也举不起来,更逃不回去了。 侯霖冻僵的脸庞一阵抽搐,不说裸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脸颊,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包括五脏内腑都被冰冻成了雪疙瘩,两个鼻孔早就不出气了,完全是靠嘴巴一张一合来呼吸。而之前吸进去的寒气致使他觉得肚腹疼痛,可现在却毫无知觉。 他眼中只有一直指着南方的剑尖,比起漫天冰雪还有冷上几分的银刃。 侯霖一个趔趄,双膝并折跪倒在地上。他蜷缩着身子止不住的抖动,原本发胀的脑门如今昏昏欲沉,迫使他合上双目,让他保持清醒的只有逃命的一个念头。 现在若是合上眼睛,怕是就再也睁不开了。四肢不听使唤,如同逼迫他要歇息片刻,死亡就像雪花飘落覆盖在他身上,侯霖举剑的手却保持姿势。 “他娘的,这下真要遭了。” 侯霖苦笑,只是嘴角连上扬个幅度都做不到。 他头埋在雪地里,另一只手不断用雪块刺激自己的太阳穴,这个方法他一路上用了不下十次,已经不好使了。 世家中常有长辈教诲子弟读书要学习寒门士子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侯霖抬起被冰霜搭了一层的眼皮,瞅了一眼剑尖,心想要不咱也拼上一把,给自己放点血刺激一下? 这个混账念头一起侯霖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扇的一边脸颊赤红一片,血都要冲破皮肤涌出一般,可侯霖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这时候放血跟合上双眼没有区别,都是寻死。 想起自己自入凉以来的点点滴滴,侯霖反而没有那么恐惧了,要死的话不论如何都挣脱不得,只是一想到多多少少也打了不少仗,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也不少,可不论打赢打输没有一次让他舒服,这可是咄咄怪事。从刚踏上凉州地界就被人埋伏起,再到逃难到群虎山被官军追赶的跟条狗一样。为了粮食可以拉下脸皮,为了底下将士可以不要尊严,以往最讨厌喝酒的他不知何时也能一个人抱着一坛子望月喝上一晚上了。 唯一算得上意气奋发的就是一剑砍死凉州别驾王阐,出了一口恶气,结果在平叛大营又被各种穿小鞋,真他娘的窝囊! 侯霖发出的笑声跟槌破的鼓面一样,沙哑闷厚。 反正该倒霉的撞见了,也就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响,侯霖强打起精神用剑身在雪地上画出个箭头标致,匍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可他看到一路上的脚印就知道自己这是无用功。 站起身吐出粘在嘴角的雪粒,侯霖将剑锋反转,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敢杀凉州别驾的七品都尉又怎能是个束手待毙的孬种? 让侯霖暗自庆幸的是这马蹄声在旷野之上显的很是孤寂,没有群马奔腾时带给人的压迫感。 侯霖闭眼仔细倾听,确定只是一骑,冻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只要抢到马他就能安稳的活着返回武安城,至于之后的事,那就再说吧! 一匹战马顺着脚印疾驰,马背上的人看到侯霖后发出一声郁闷的口吻道:“你怎么还在这?他娘的马呢?没马你等着背后挨刀子?” 侯霖讶异,揉了揉被雪雾盖住的双眼认出马上那一身扎甲是谁,没好气道:“我那相依为命的兄弟让叛军一火球给干趴下了,要不是我反应快估计这时也躺在岩城外等着烂了。” 侯霖见到熟人之后稍稍放松,双腿就打起摆子,他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已经到人脚腕的雪地中,大口喘息道:“怎么样?” 云向鸢下马,察看侯霖身上有没有伤痕,将龙刀枪插在雪地上也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息道:“别提了,够惨的。命大点从岩城里跑出来的不是被叛军一路撵着杀,就是做了俘虏。一路上我都没遇到几个,唯一遇到一伙有数十人的还想抢老子马匹。” 云向鸢指了指直插进雪地竖起的龙刀枪,枪刃上还有一溜已经被冻住的血迹。 侯霖嘿嘿干笑道:“老六呢?你们骑都尉三千人,不会全留在那了吧?” 云向鸢看着侯霖萎靡不振的神情,扔出个只剩瓶底晃荡的水壶道:“你底下那帮兄弟呢?我底下的好歹人手一匹战马,就算被留下也留不了多少,你底下全是步卒,那个荣孟起还有秦姓兄弟呢?” 侯霖冻僵弯曲的手拧了半天水壶盖子,五指被冻的压根打不开,便递给云向鸢边道:“路上被叛军冲散了,应该没事,十万人,哪能这么倒霉就被叛军盯着杀。” 云向鸢一把撬开盖子,又甩给侯霖,翻了个白眼道:“你心还真宽。” 侯霖接过水壶,不由分说的就仰天大灌一口,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水壶里居然是烈酒,醇香的气味让他稍微好一些,豪烈如火的美酒顺喉而下,浑身上下就回暖了些,侯霖使劲摇晃,就差把壶嘴舔干净了。 一口烈酒入喉,侯霖干咳几声,觉得身子好受了些许。云向鸢眯着眼笑道:“凉州佳酿寒潭香!老子上次在平沙城就搞了这么一壶,底下那帮小兔崽子谁都没敢告诉,每天就砸吧那么一口,算你运气好,还剩了些。” 侯霖看着云向鸢得意发笑,皱眉道:“你是不是吃大蒜了。” “去你娘的!” 两人大笑,侯霖随手把空掉的水壶遗弃一旁小声道:“真完了?” 云向鸢小声戛然而止,随即洒脱道:“败了!十万人都成任人宰割的牛羊,出征前还各个吹的是朝廷精锐,不论将校还是上面几个实权将军都开始盘算夺回寒胆城拿着霸王人头怎么去论功行赏呢,这下倒好,都去阎王爷的家里挨个点名了。话说回来霸王还真有气魄,这一手别说我们几个,就连骞先生都没想到,栽的不亏,只是代价太惨重了。” 侯霖嗯了一声道:“的确,这下朝廷在凉州再无可战之兵,此消彼长,恐怕一个武威郡已经满足不了叛军的胃口了。” 云向鸢倒是很乐观,拍了拍自己肩头上的积雪道:“不还有凉州本地郡兵么,虽说战力差了点,好歹还有七八万人,守住应该没问题,再者西陲边塞还有十万戍卒,朝廷财大气粗,输得起!” 侯霖摇头:“你想想,咱们碰到的叛军都是什么人?” 云向鸢沉思,手掌在身前摩擦取暖道:“虎骑营,以前跟他们打过一场,勉强算是平手,这回可好,还没撞见就让自己人先给冲散了。” 后知后觉的云向鸢站起身来,咋呼道:“你是说?” 侯霖抬头,缩了缩脖子道:“我要猜的没错,叛军那二十万主力应该已经逼近天水郡的边境了。” 云向鸢苦笑道:“狗日的,这回丢人了,十万大军居然被八千人打的还不了手。” 他说完这句后,两人各怀心思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侯霖细声道:“你走吧。” 云向鸢不语,侯霖干哑的嗓子发出更像厉鬼索命的声音道:“我没马,叛军追上来你也得留下。再者说老天爷这么不给面子,即便叛军没赶上来过不了多久我也得冻死。只拜托你一件事,若是撞见我底下那帮弟兄善待他们。” 云向鸢皮笑肉不笑,不等侯霖再说,两只手抬起侯霖肩膀硬拽到马旁道:“你小子少他娘的废话,老子能丢下底下那帮兔崽子是因为他们跑的比我只快不慢,各个都是驭马的好手,逃不掉只能说命薄,你一个伤号把你留在这等死,碰到秦兄弟还不得让他一矛把我戳死?” 云向鸢把侯霖推上马,将手中的马鞭交付与手:“咱们啊,一个都死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8章:死城不孤 上 时至黄昏,天色渐暗,夏昼长而夜短,冬日昼短而夜长,一年四季万物轮回,既有病木前头万树春也有已惊岩下雪如尘。 只是这天色在漫天大雪和浓雾的遮盖下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寒风更为凛冽罢了。 武安城城楼聚集了无数甲士,还未来得及运往前线的弓弩粮草在这危急时刻都是救命的宝贵物资,数十台床架弩被搬上了武安城并无宽阔的城楼之上,轻车将军谭有为的亲信武烈中郎将蒙樊持剑伫立城楼。 岩城大败的消息已经让沿路败退的士卒传到了这里,更有从宁险城逃来的士卒传递了更是雪上加霜的消息。 宁险城守将听闻骠骑将军死于乱军之中,当即放弃了城池折路返回陇右郡,将城中粮草辎重付之一炬,这给目前已成孤城的武安城更是压上了一副担子。 蒙樊是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汉子,身材挺拔威武,是轻车将军谭有为最为信赖的亲信,没有之一。 就如同十万平叛大军里小山头林立,其中这些小山头里也各有高低起伏,让这位亲信不用往前线拼杀,而是扼住大军粮线和退路。其中的蝇营狗苟就不便与外人说道了。 比起现在还生死不明的骠骑将军,轻车将军谭有为的生死已经是板上钉的事实,从中午到现在不下千人的败军一股脑的涌入武安城,在询问过数十人之后,还存在一丝幻想的蒙樊彻底破灭了谭有为未死的遐想。所有人都是言之确凿的肯定谭有为是被叛军霸王在乱军之中砍去了脑袋,更有人信誓旦旦说目睹了霸王手提谭有为首级冲进岩城。 他不是没有想过撤离这座孤城,叛军战马再快,没有两三个时辰也赶不得几十里路,他也知道一旦叛军将这座平原小城围住之后后果如何。 大军已败是谁都无可挽救的事实,怪罪到谁头上都和他这个保守粮道的武烈中郎将没关系,若是能将粮草辎重平安运回陇右郡还是大功一件,就算学宁险城守将一把火了事没留给叛军,事后问责下来也追究不到其头上。 做官如做人,脚踏实地是真,平平稳稳是福,哪有人一辈子不是低谷便是高潮?老话不就说爬的越高摔的越惨?守住武安城是小功,可把命或是朝廷物资丢在了这,那对己对公都是大罪。 蒙樊还是留在了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位认不得多少字的杂号中郎将力排众议,底下左右都在劝他弃城撤离,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拍拍屁股走了?那些从岩城逃出来的将士怎么办?被叛军战马一股脑的追杀上百里么?” 于是他便留了下来,带着本部八百余人,再加上打开城门收纳的数千败卒如今城中已经有了不下两千号战力。 让他心安的是得来的情报说叛军只见骑卒未见步兵,这种雪中送炭的消息更是让他坚定了死守的信心。 风雪不减,夜渐黑。 冷风呼啸,城楼上的士卒挂起罩着无数牢靠纸壳的灯笼,将整个城楼点亮如明珠,数里外都能清晰望见,这是为了不让侥幸逃命的官军士卒偏离了方向,可也给追赶的叛军提供了位置。 “将军!天色渐暗,几丈外就看不清东西,要是叛军趁机混入城中如何是好?” 整张脸像是从雪地里拔出来一样的蒙樊已经站在城楼上数个时辰,除了在城楼的岗屋中草草吃了些东西外未离城楼半步。 他看着城外黑如夜空,整片荒野上再无半点动静,静悄悄的让人生惧,淡淡道:“再等等。” 城外。 雪花越飘越大,正午时落在人身上还像鹅毛轻浮一般的雪点现在在砸到身上就跟风刀子一样,禁不住的让人呲牙咧嘴。 云向鸢看到武安城的城楼后缩回一直牵着马嚼带的手,似是自言自语道:“真狗日的远,总算摸到边了,侯霖,没死吱个声?” 马背上躺着的侯霖一眨眼皮,艰难的移了移头道:“你上来坐会?” 只能看见个模糊背影的云向鸢道:“你老就安心躺着吧,要不是我那匹伏枥驹被姓秦的兄弟给劫了去,载上我们两个逃命都不是问题,看我这么仁至义尽的份上你就告诉我他叫啥呗?” 侯霖哧哧干笑一声:“留着你自己问吧。” 临近城门,已经不堪其负的战马一声长嘶,让城楼上的士卒如临大敌,霎时间数十把火把伸出城楼外,将城门下照的通亮。 云向鸢捂着眼睛高喊道:“骑都尉中郎将云向鸢!自己人!” 听到这声叫喊后蒙樊紧闭的眼皮睁开道:“放他们进来!” …… 宁险城。 城中大火不熄,霸王拖着槊戟绕城而奔,身后紧跟着两条腿不比战马四蹄慢的高大汉子。 看着一向憨笑露齿的汉子紧锁着浓眉,身后倒背着的大斧已然成了血刃,不苟言笑的霸王回过头拍了拍这位生死兄弟的肩头道:“怎么了?” 汉子望着火光冲天的宁险城道:“我撞见他了,没能杀掉。” 霸王轻笑,手中槊戟一指南边,身后千骑开始疾驰。这一路追杀不下千人,从岩城到宁险城数十里的道路上尽是尸体残骸,俨然一条黄泉血路。 霸王策马缓行道:“秦舞阳的戟术与我师承一脉,十五岁时我还力压他一筹,最多二十个回合就能轻易取他人头。到十七岁时他能支撑到百合方气力散尽,再到二十岁后与我不相上下。” 霸王似乎想起曾经拜师学艺的那些昔日往事,在直映面容的火光中笑的发寒道:“我和他下山之时曾经有过一场比试,申屠老头大发慈悲的把雪莲山上两把作为镇山之宝的神兵搬出来供我们使用,一把便是我手上的凰血擎天戟,还一把是赤凤描金戟,皆是出于千年之前的古秦部落之手,不知如何成了申屠老头的藏物。” 他顿声有些不甘道:“那一场我败了,秦舞阳前十年输给我不下十次,我只输他一次,可那一场比试我便知今生恐怕再也赢不了他。” “申屠老头说我拿这戟太沉,而秦舞阳拿戟则太轻,等到我托如柳絮他持如海渊时才让我们携神兵下山。” 说到这霸王得意的用通体乌黑发亮的大戟在空中划出数道银刃光华道:“我自然不服,所以我半抢半偷把这戟握在手中,那个榆木脑袋这辈子除了申屠和他那短命老爹外谁的话也不听,白身下山。” 看到汉子释怀一笑,霸王跟着心情也好上不少道:“你说的那推车,也是雪莲山庄镇山五宝中的一物‘神火飞鸦’,与之做衬的是‘踏天神鸢’,但对我来说有一物已经足够了。” 汉子好气问道:“那还一个呢?” 霸王摇头:“不知,申屠老头最爱装神弄鬼,这辈子忽悠人无数,他要不想说,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的。” 汉子看着霸王略有落寞的神情握拳道:“那我就烧了他的庄子,看他交不交出来!” 霸王心情大好,横戟在身前:“依他的执拗性子,还是不会说。” 高大汉子伸手摸了一把后背,身后有一道伤痕,他触手去碰倒没觉得多疼,只是一脸惋惜道:“我应该留住他的。” “秦舞阳再强,也不过一人一戟的本事,想杀他容易,可让他屈服却是天大的难事。” 汉子咬唇流血,仍是绕不过这心结。在和秦舞阳交手时他只差那么一尺距离就能抓到秦舞阳,依他的开山力气被他近身后免不了落个徒手撕裂的下场,可就那一尺距离,却让这汉子觉得是天涯之远。他身后长矛带过的血痕就是证明。 “我这些行军打仗的本事,都是申屠老头教的,为何凉州叛乱初起时不下百杆反旗,如今只剩我们,就在于朝廷对我们的定义。” 霸王跟在铁骑洪流之后,仰头看着已经有人膝盖高低的落雪仍旧飘飘洒洒,似笑非笑道:“流民成也在一个流字,败也在一个流字,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可早晚要流干。死水会枯是因为没有源泉,那些小打小闹占据个荒郊野岭的山头就敢披龙袍的蠢蛋就死在这上面。你说说,要是申屠老头肯下山入世,不比先皇广文帝的老师郑重忠差吧?” 其实并没有听懂的壮汉只是一如既往的应允,他是应声虫,可只应面前这一个男子的话,至于其他人,管你是一方重臣还是皇帝老儿,他连听的雅致都全无。 这份交情是在那三千矿山里十个白面干饼换来的,那时连三个铜板都不值的干饼,如今千金不换。 武安城。 云向鸢看着侯霖被人搀扶着安顿下去,跟蒙樊并肩而行登上城楼,一路上询问城中兵力军械情况,在知道有数十架床架弩后才笑的开怀。 他双手推去牙墙凸角的雪堆,双手扶着冰冷城墙,看着神情略微尴尬的蒙樊才发觉自己有些喧声夺主了。 “不走?” 蒙樊抬头,不假思索道:“末将所受军令便是死守武安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云向鸢一勾嘴角道:“八品武烈中郎将,屈才了啊……” ps:(修改了下前面的bug,亭安王和泰天皇帝是表兄弟,并非同父异母,在这说明一下,如果还有什么不合情合理的地方各位可以提出来,我都会看的,另外聊天群:373981776,进来随便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9章:死城不孤 下 两双漆黑眸子不停的乱转,雪地里数不清的人影趴伏,掩盖在身体上的雪越来越厚,随着夜色渐浓,有几个人影再也受不了这种严寒刺骨的冰冷感,在听到马蹄声渐远直到没有后便从雪地里蹦了出来。 荣孟起赫然在列,将脑袋上的雪拍掉后跺了跺脚,他身旁一个三翎的都尉浑身打着哆嗦,艰难的笑道:“兄弟,拉一把,腿没知觉了。” 荣孟起伸出手,三翎都尉颤抖的把手递了过去,把他从雪地中拉了起来。 “还是你这方法好,要是一味的跑估计都得暴尸荒野。” 这都尉坐在雪地中,蜷缩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有些后怕的问道:“我这腿不会冻残了吧?” 荣孟起摇头:“你要在不动一动,就真的残了。” 都尉听后拍去腿上的积雪,如同幼儿学步一样晃荡的站起身,一条腿迈出一步就又摔倒在雪地里,看到双腿还有知觉他压在雪地里庆幸道:“还好还好,凉州这雪下的跟冰雹似的,跟江南那边确实不一样,就算没有叛军追杀光让我在这雪地里跑上一天也够戗。” 说到这他冲着荣孟起左拳横胸行军礼郑重道:“青州府郡八部军廷勇都尉许臻参见将军!” 荣孟起笑着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将军,随军散人罢了,八部军不是轻车将军谭有为掌军么?” 许臻听后也不知是冻的脸颊生红还是涨红了脸,生怕荣孟起鄙夷他临阵脱逃,急忙脱口道:“叛军来袭时末将正受军令巡视岩城以北二十里,被叛军紧咬着一直追到城外驻地,刚打上招呼驻营就被叛军强袭,末将跟底下这帮将士也是死里逃生,见到为首的一名贼寇一戟杀死了轻车将军,整个营地乱作一团,叛军火石车砸的岩城城墙崩塌,只好弃马步行进城,原本一路招纳了不下千来八部军的弟兄,刚想迎头回击结果反而被叛军骑卒冲杀的溃败。” 许臻声音越发的小,两军对敌溃败丢人,临阵脱逃更是羞辱,不过他看到荣孟起脸色如常,没有什么讥讽意思,多少心里好受些。 这一大片雪地都开始松动,竟然掩盖了不下数百逃难将士。荣孟起漫不经心的嗯了几句,在西陲时就见了不少官军戍卒被黑羌轻骑追的恨不得手脚并用,早就习以为常。那些一根筋想要报效社稷的早就死战在疆场上了,若是面前这官阶比侯霖还要高出半品的廷勇都尉也是这死脑筋,这时也站不到他面前行礼,早就被叛军的铁骑洪流席卷的连渣都不剩。 这一瞒天过海骗过了不下四五股叛军骑卒的妙计正出于荣孟起的急中生智,不过在雪地里蛰伏了数个时辰之久不少人都冻的手脚发麻不能动弹,毕竟不是千年王八万年龟,更不是能舔着自己手掌一眠九冬的熊兽。 从侯霖进凉就伴随身边的郑霄云也在这伙人中,这点折磨对前御林军出身的他而言不痛不痒,身边和已阵亡的严虎齐名的千胥将衣袖里灌进的雪块倒出来,脸上浮现劫后余生的笑容,只是在这月黑风高夜旁人谁也没注意到。 郑霄云伶仃一身,群虎山上唯一一杆保存完好的汉字大旗遗落在岩城外,情势紧急,不过他没落下那面曾经作为三秦城城中古宝的老秦战鼓,这时从雪地里给抛了出来,抹去鼓面上的积雪,依旧不见有何破损。 他身后一直跟随侯霖从陇右郡上群虎山在走到今天的少年李兴平也随之站了起来,只是目光略微呆滞,这一日所遭遇的一切让这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至今回不过味来。 浑身都是积雪的他伏下身,把身旁的挖开,双手一触只有冰冷刺骨的水感。还有沾手的粘稠。早就不是懵懂少年的李兴平哪能不知道摸上去的是何物,借着朦胧透不过厚厚浓雾的月光定眼一看,深艳的吓人,他挖出来的雪堆都被浸染成了晃眼的鲜红色。 他忍不住抽啼一声,抹了一把鼻涕把旁边的人给刨了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什长透体冰凉,罩在最外面的甲胄都是赤红一片,一块块血渍被冻成了冰溜。 李兴平红着眼眶把他翻过身,看着一双乌青发白的安详面孔,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今天遭遇的一切对这个虽是甲士却从没杀过人的少年实在太过沉重,不过十四就与二十多岁青年身材不相上下的壮实少年虽是膀大腰圆,可要扛起人命还是太过淡薄。 千胥听到身后的嚎啕声响,看着与他一同从群虎山下来的老刘头身死在这冰天雪地中,拍了拍少年后背轻声道:“埋了吧。” 内心极为胆怯的少年涌出倔强性情,昂起头眼神坚毅。 老刘头是典型的匪痞,随众跟着侯霖下山后又死性不改的成了兵痞,平日来没少使唤木讷老实的李兴平干这干那,随手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可在岩城遇袭一向贪生怕死的老刘头不知为何转了心性,从营帐中把鼾声如雷的李兴平揪着耳朵拉了出来,后被叛军掩杀数十里。靠着两条腿的他们自然跑不过叛军虎骑营的战马,这个总想着贪些小便宜的中年兵痞硬是在一把倒钩铁棒挥来的一刹那替连头都不敢回的李兴平挡了下来。 血跟着他足足流了几里地,李兴平也被骂了几里地,早就习惯的他恨不得老刘头多骂他几句,能骂出话来总比恹恹无力要好,可就这么一个惜命的老家伙,还是在这一场大雪中丧了性命。 少年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荣孟起看着欲言又止的千胥摇了摇头,旁边的许臻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早就大度的毫不在意,扭头回来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回陇右郡?” 荣孟起指了指已经被雪花覆盖到只有一层浅浅马蹄印指引的方向道:“先去武安城。” 许臻不解,他是先奔赴到宁险城结果发现城楼早已空无一人,才又折路南逃,正因为这一来二去又丢了十几名将士性命,早就把宁险城的守将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千百遍,对武安城如今是否有人在很不看好,可见到荣孟起决然不可否决的态度,还是点了点头。 武安城。 侯霖喝了几碗热粥后身子回暖,颤颤巍巍的爬上城楼,看到云向鸢和几个素未谋面的将校正在商量对策。 这些不是少了头盔就是盔甲不整的将校都是平叛大军里的中阶将官,此时多少心里都满载着怨气和怒火。侯霖放眼望去,其中一颗光头极为醒目的疤痕大汉臂膀上一条顺着胳膊的长条口子还在不断冒血,这脸上一道从中切下的刀痕汉子打侯霖上了城楼嘴就没停过,一边用一条纱布止血一边大大咧咧的骂着叛军,腰间不似其他将校挂着佩剑而是一把无鞘的宽刃大刀。 他察觉到有人后回头斜了一眼侯霖,见是一个面色苍白的文弱书生就不作理会,继续发表自己的见解: “老子当兵吃粮这么多年,他娘的还头一次吃这么大亏,手底下八百多弟兄死的死伤的伤,跑的掉的都没影了,跑不掉的都成俘虏了,叛军不过都是骑兵,怕什么?二十台床架弩往城楼上那么一靠!老子还真不信叛军敢过来,他们请咱们吃烤焖鸡,老子请他们吃串羊肉,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看谁刀快罢了!” 言罢这匪气浓重的光头校尉还示威般的提了提腰间刀刃,惹的云向鸢冲他翻了个白眼。 蒙樊没有理会这光头校尉的无稽之谈,几人之中只有云向鸢官阶最高,更是骠骑将军嫡系亲属,于情于理云向鸢说话最有份量,云向鸢正要开口,旁边的一个长须将尉忧心忡忡道:“叛军以火石车袭击岩城,未必没有步卒,何况除了这虎骑营外还有二十万叛军主力不见踪影,保不齐就跟在后面,武安城孤城一座,粮草军械虽够支撑住一年半载,可各位细细想想,就靠这城中刚吃了败仗的两千士卒和不到两丈的黄土城墙能守住么?非是末将怯战,死,也要死得其所!” 被打断的云向鸢听后陷入沉思,他用手扶着下巴看着烛台下的武威郡地图紧锁眉关,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他,希望这位在平叛大营无人不识的骑都尉中郎将能拿个主意。 “守!” 云向鸢一巴掌按在地图上,冷眼扫过在场所有人,他指着地图边上的赤土荒原道:“敢问诸位有多少匹马?觉得能跑过曾经奔袭三天两夜击溃数万郡兵一举攻破寒胆城的虎骑营?武安城城楼不高是真,无护城河无壕沟也是真,可这好歹有个城墙,更有大批军械物资,要是我们弃之不顾南逃,先不说已无兵卒的陇右郡能否守住边境,我们能不能活着退回汉典城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云向鸢深呼吸一口,又重复沉声道:“只能守!” 长须将尉张嘴,脸色难堪道:“叛军数倍于我,这仗怎么打?” 侯霖斜着脑袋看着落雪飘摇,出口道:怎么不能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章:风雪骤停铁骑至 上 一脸病态苍白的侯霖不受重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对此倒无太多愤忿。 侯霖一言既出,几乎把脸都贴在地图上数名将尉立马看向他,只是多道目光眼神不善,觉得这人太多大放厥词,事到如今,叛军的战力已经不需多说,大军惨败也是事实,这些大难不死的将尉都是有过命兄弟和下属留在了岩城,当前更是为了困境争的焦头烂额。 侯霖是名副其实的七品文职都尉,可在平叛大军里别提名声,连他麾下的千众号人连个朝廷钦定的营号都无,在最注重军功和本事的军营里就如沧海一粟,不起眼的很,横插一句听起来刺耳的话后,更是吸引仇恨无数。 光头疤痕的将尉听后嗤笑一声,他和侯霖个头一般,挺直腰板后却足有两个侯霖宽大,单是脸上横肉配上那顺脸从双目间横劈而下的疤痕就能让胆小些的望而生畏:“你是谁?敢在这里满口大话?老子气正堵着没出呢,不想被砍了祭旗自己麻溜着趴在地上滚下城楼!” 云向鸢抿着嘴唇正欲开口为侯霖解围,拉下脸的侯霖径直走到光头将尉身前,毫不胆怯与之直视道:“平叛大军十万,均是朝廷精锐,岩城溃败,死伤无数,轻车将军阵亡,骠骑将军下落不明,诸位能虎口脱险,可还有人记得从岩城奔波至此有多少里路?这一路上又有多少将士尸骸暴之荒野?” 云向鸢张口便何罪,侯霖一席话堵的光头将尉口不能言,只能做威般的瞪他两眼。 “在下侯霖,官职治粟都尉,官阶与各位应该相差不了多少,可否容我一言?” 驻守武安城的蒙樊拱手在摆手,示意侯霖继续说下去,谈不上有多慷慨激昂的侯霖深吸一口气,与光头将尉擦身而过,走到地图前轻笑一声道:“侯霖不是那书呆子,也明白话说的在好听也没用,各位都是大难不死的有福之人,如果我拿着朝廷和阵亡将士的名头压着各位和这武安城一同等死,想必各位也不答应。”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化解,这些将校大多都是粗人,读过的书扳着指头就能数过来,什么国家大义,世食汉禄的空口大话早就听的厌烦,远不如这掏心窝的话暖肺腑,几个将校闻言都是心领神会的淡然一笑,对侯霖也有了改观。 侯霖话锋一转,手指指着武安城道:“可这城,必须守!诸位且细想;弃了有军需辎重的武安城,我们能撤到哪?汉典城?还是退会陇右郡?陇右郡郡兵的战力想必大家比我要清楚,十万大军溃之一败,难道还想靠着陇右郡不过万人的军屯卒子来跟叛军打仗么?况且我们退一步,叛军进一步,自引祸水让陇右郡亦是烽烟四起,骠骑将军和平叛大军一年的心血就都付之一空了!” 侯霖看着旁边几个人脸上阴晴交转,又低下几分声音道:“守住武安城是大功一件,可要是退回陇右郡,各位能活多久?” 一语如针,只差捅破那层窟窿,就连光头将校也是额头冒汗,明白侯霖所指是何,只是被人折了脸面口服心不服,嘀咕道:“守?两千多人,一座墙高不过两丈的破城如何招架住叛军万计攻势?” 侯霖自信一笑道:“冷不冷?” 光头校尉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将耳朵递过去又问道:“啥?” “天寒地冻,你们说一碗水要冻成冰需要多久?” 玲珑心思的云向鸢率先醒悟过来,激动的上前狠狠的拍了拍侯霖后背,差点没把半天还缓不过劲手脚冰冷的侯霖拍的岔气,其余人还是一头雾水,蒙樊见侯霖胸有成竹,不像信口开河,恭敬的将头伸上前小心翼翼问道:“侯都尉此言何意?” 侯霖指了指城墙道:“以水浇铸城墙,一夜便是冰城一座,你说叛军如何攻城?” 其余众人也都恍然大悟,唯独光头校尉还是一脸不屑道:“侯都尉,你这方法好是好,可凉州缺水,武威郡更是十村无一井,这大冬天的到哪找水去?” 侯霖这才感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绝非妄言,轻笑的面孔垮了下来,有些无奈的移了移指头指向城外道:“漫天冰雪,还愁找不到水么?” 一拍即合,蒙樊立即下令让城中士卒取雪化水,整个城楼之上忙做一团,这个光头校尉得知尚有生计,更是脚不停歇的奔下城楼亲自取桶去了,蒙樊朝着侯霖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蒙樊替城中两千将士谢过侯都尉!” 侯霖摆摆手,这种取巧的功夫算不上什么真本事,只可解一时燃眉之急,要是叛军围城数月,等到春暖花开之时武安城依旧不攻自破,侯霖只是断定霸王不会在一座孤城上浪费这么久时间,虽然得到了平叛大军的一部分粮草,可对于麾下有二十万人的他而言还是太少了。 云向鸢喜上眉梢,又握拳锤到侯霖胸口笑言:“行啊你,这鬼点子都让你想出来了,我一直纳闷为啥你身边的荣孟起和秦兄弟明明比你强上许多,现在看来你确实有过人之处。” 侯霖没有刻意自谦,只是略微叹口气道:“一码事是一码事,他们两个不过一人有求,一人无求,我恰好能满足他们两罢了,这两位哪里是愿意寄人篱下的主儿?只是人在屋檐下而已。” 一夜匆忙。 大雪至三更方停,凉州的第一场雪声势比起往年都要浩大太多,飘飘洒洒足有了一天,等到日光驱散浓雾洒向大地时,城外的积雪已经可以埋没到人的膝盖左右了。 金光缕缕,雪面如水,倒映煦光,金灿成行,让人痴迷。只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无人有这闲工夫顾暇雪景,天边刚刚泛白,武安城挂起的烛火灯笼就全都取下城去,搬上来的是成捆成捆的箭矢。 城上牙墙一角一人,二十台床架弩对准了城外看似一望无际的雪原,矢头闪烁的寒光,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似乎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的白色远方,城墙之上落针可闻。 整座武安城都被冰雪覆盖,土黄色的城墙被一桶接着一桶的雪水浇灌的看不出原来颜色,泛着幽冷光泽。在雪和冰的双重映衬下,原本就不高的城墙更显的低矮,吊桥内的城门只剩下半边袒露在外,被厚有数寸能看出水纹波痕的冰面冻的结结实实。 一座冰雕雪筑的城池一夜便完工,当霸王看到这座幽蓝光芒晶莹剔透的城池后,却只是冷笑。 蒙樊一直紧绷着的弦在看到大地尽头白茫茫的雪地中凭空出现一片黑压压移动的影子后,心中的一口气便脱弦而出,他高喊道:“贼至!备战!” 牛角号声起,城上守卒不少都是得幸逃回来的岩城败卒,当在太阳光芒照耀下看见这伙曾经击败他们的敌人后,心中的沉重不言而喻。 虎骑营号称能与燕阳铁骑一战,以机动性闻名凉州,如今霸王的地盘大半都是这支军队打下来的,如今更是大破十万平叛大军,跋扈气焰与天比肩,见到冰城之后不但没有惊讶,反而每个人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微笑。 霸王盘算着与武安城的距离,在百丈开外勒住了缰绳,铁塔汉子伴随身旁,瞧见武安城的城匾都被埋在了冰层里面,依稀只有个黯淡影子,努了努嘴。 数千虎骑营一字排开,比起汉典城城墙长度远出数倍。霸王高抬起手中槊戟,所有虎骑营骑士换上裹着马甲的战马。 虎骑营每人配两马,一马负甲作战时方上阵,一马轻装跋涉时骑乘,两马换乘的好处就是虎骑营不论何时何地都有一战之力。 面对已经被冰封到毫无破绽武安城,霸王面无表情,他现在只有四千多骑,其余的都被分散追杀其余官军,就算是武安城没有冰封冻结,四千多人想要攻占一座有重型军械的两千守军城池也绝非易事。 可霸王浑然不觉,虎骑营下了马,依旧是凉州首屈一指的战力。他一挥手,旁边的铁塔汉子举起双头斧开始在雪地里奔驰,数十骑与其一同往武安城袭来。 见到那杆黑底白字的霸字旗,若说蒙樊不紧张那是骗人,不光是他就连一晚上骂骂咧咧从没停口的光头校尉都紧捏着一把汗。 面前这人可是前一日那场惨剧的罪魁祸首啊!更是让整个凉州官场为之记恨的根源所在! 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云向鸢也神情穆然,一身扎甲彻夜未离身。 铁塔汉子在雪地里奔跑如野牛,埋没常人膝盖的雪堆只到他的脚腕处,一双草鞋在雪地里一踏便是一个深可见底的脚印,比起身旁疾驰的战马也不多想让。 蒙樊举起令旗,二十抬床架弩瞄准着这不知是何用意的数十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令旗挥下,床架弩发出如鹰唳急促的刺耳声响,二十道黑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空快速掠去,铁塔汉子见到一支直朝他而来,不慌不忙的半蹲下身躲过一支飞弩,手上提的大斧更是替旁边的骑卒拦空砍断一支,引得数千叛军虎骑营山呼海啸般的叫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1章:风雪骤停铁骑至 中 城楼上的官军可就没这份闲看热闹的雅致,侯霖换上一身素衣,外面罩着一层灰色大氅,双手扶在被冻到严严实实的城墙上,目不转睛,他也不知霸王此举何意,可瞧着身材远异于常人的铁塔汉子干带着十几骑便往城墙处跑,心里索性和其余将尉如出一辙。 性烈如光头将尉更是大骂出声,这霸王也忒瞧不起人了! 床架弩在大军交战之时才能显现威力,常有飞弩一支连破甲二三溅血数尺的破坏力,对付这数十骑轻装骑卒就有些力不从心,其余几支飞弩插在雪地中,扬起大片雪雾,唯一两支本来射中虎骑营骑士的弩矢一支被铁塔汉子当空用大斧砍落,另一支则被另一骑卒用极为花哨的马下绕腹给躲开,可谓耀武扬威到了极点。 床架弩在装填时,侯霖甚至能看见城楼下奔疾如雷健步如飞的铁塔汉子嘴里哈气。几名操纵床架弩的将士更是咬牙切齿,将床架弩机括高高抬起,矢头朝下,等着箭矢装填完毕后射出第二轮。 这次距离较近,那形体比和两个人相叠一般高的铁塔汉子是被特别照顾,二十支飞矢中七八支都是朝他而去,侯霖双手摸着冰冷彻寒的冰面,看到这汉子不闪不躲,只是抡起大斧挡在身前,猝然停步后半蹲下身,一斧将一根疾射弩矢以力破去,七八根箭矢眨眼便至,在他身旁雪地上直插入地,扬起好大一片雪雾,偏偏不见鲜红。 云向鸢眯着眼想起被这汉子生劈成两截惨死的周康,遗憾出口道:“可惜了。” 旁边一骑就没他这么好的运气,连人带马被一根飞矢击中,足有五石力度的床架弩可不是那些山贼匪寇过家家般的玩具,至今还未听说有哪个人被床架弩的飞矢击中后能活下来的,即使只是蹭到手臂或是身体某个部分,那无可媲美的劲道也能生生撕裂出大片血肉,从身体上剥夺而出。 飞矢直中这骑胸膛,从上贯穿至下,将他和胯下战马串在一起,马蹄践踏溅起的雪雾和血花参杂在一块,好似梨花泣血一片红,虎骑营战马身上薄弱的轻甲根本无法抵住这飞矢威力,一触即碎,矢锋从马腹穿出,血腥的让人不敢直视。 铁塔汉子余光扫见这幕,低吼一声,大步从飞雪之中踏出,高高跃起,手上大斧高举于顶,一斧砍在了覆盖着城墙的冰面上,一声清脆的冰裂声音整个城楼之上都可闻听。 冰块炸裂,露出数道裂缝如蛛网铺开,可仍是距离城墙还有数寸。 云向鸢心惊,见到这壮汉拔斧而出又准备往冰面上劈砍,一把推开操纵床架弩的弩士,亲自上阵,只是在城楼之上角度倾斜不到,光头将尉倒是急中生智,取下一杆硬弓搭弦瞄准壮汉。 蒙樊一脸惊疑,莫非这汉子还想凭一人之力将这满城冰面都给劈碎? 霸王遥遥望见这幕,给旁边的传令兵打了个手势,全是骑卒的虎骑营自然没有鸣金校尉推着战钟,军令行使都是靠牛角号声。随着一声低沉的牛角号响起,已经奔向城楼之下的数骑折马返回,而第二斧正要砍下的铁塔壮汉也不得不服从,狠狠的踩了一脚冰面,嵌进一个脚印才双腿如飞,没有半点滞留的回阵。 城楼上所有人都轻呼口气,光头将尉更是连发三弓,不过都被铁塔壮汉轻而易举的避过。见到叛军对这冰城毫无办法,嚣张的站在牙墙上挺直了胸膛骂道:“狗日的贼寇!爷爷就在这,有本事来啊!” 数千虎骑营人马皆无声,任凭官军在城楼上叫嚣。 铁塔壮汉跑回霸王马前,回头望向武安城的城楼,双眼几乎要瞪目而出,霸王轻拍他肩膀让他宽下心道:“旁门左道的雕虫小技,不要急。” 一时双方又陷入了僵持。 只是比起城外肃然无声的千骑而言,城楼上的众人心情大多沉重叵测,就连侯霖脸上也浮起一片疑云。 他眯着眼睛仔细望向一字排开的虎骑营,见叛军就这么立马城下,既不发起攻击也不撤退,难道还想就这样干瞪眼把覆满整座城墙的结冰给融化咯? 不是有个词就叫目光如炬么?这一不靠谱的想法刚涌上侯霖脑海便有人走到他身旁道:“娘的,看样子他们没打算放弃,难不成还真要围城了?” 侯霖扭头,望见云向鸢站在自己身侧,一身扎甲将他裹的严严实实。 看见侯霖在发呆他又问道:“为何要将内城门一块冻上?光将外城冻住不就行了?” 侯霖回过神,奥了一声道:“《六韬》有云围师必阙,留下的那阙门自然不是慈悲为怀给城中守卒留下一条生路,而是以此诱惑城中守卒出城逃命,就像这次岩城大败,那周都尉只是召集的兵马少了些,若是有一万、两万人回头,你猜胜负又在几几之间?为何叛军不杀单卒,只杀回头的将士,也是此理,当得知有了生路,再圣贤的人心里也挥散不去这个念头,眼睛望着敌军,心里也想着是逃路。” 云向鸢皱了皱眉,明白了侯霖暗指含义,自古以来不缺同床共枕同舟共济的交命情义,可更有不少演化成了同室操戈同归于尽。 背水一战才能置死地于后生,有了退路谁能不惜命? 这一自断退路的行径让云向鸢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侯霖,后者却置若罔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细节往往决定成败,这种一边打脸一边圆的古话侯霖听的早就不厌其烦,入凉之后三番五次的战事和官员的阴辣毒计使他有了更多感想。 彻夜未眠伫立城楼之上的他没去想退敌之计,只是在脑海里不停反复那句话: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最后又嘀咕了两个字: 放屁! 数千骑望着武安城,而武安城上的众人也在隔着百丈雪原遥遥相望,可没有江南那边常常盛行的才子佳人一人在桥头,一人在船尾的含情脉脉深情定眸,都是恨不得生吃其肉,生嚼其骨。 不知过了多久,连蒙樊都觉得眼睛看出花时,成一字长蛇阵的叛军阵营终于动了。 数十骑分为两队直奔城墙,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两队骑卒间距就相差越来越远,两骑人影逐渐清晰,两队骑卒之间拉着长长一条通红的绳索,在雪地上划掠,而深可埋膝的雪地竟是成稻草被收割一般融化消解。 眼尖的云向鸢两行牙齿如同打架碰撞在一块,低声道:“他们想用铁链来砸裂冰面。” 二十台床架弩顺声而出,拖着数十斤重的烧红铁链虎骑营骑士速度要慢上不少,黑铁锁链通红,划过雪面时发出呲呲声响,二十支飞矢瞬间将数骑从马上掀翻,比烧红铁链更要鲜艳的血肉就这样铺洒在雪地上。 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拖延住骑卒的马蹄,在靠近城楼后当头的两骑虎骑营骑士将铁链高高抛起,狠狠的砸在冰面上! 冒着滚烫热气的铁索赤链绷的笔直,敲打在冰面后不但没有被坚硬不输石铁的冰面反弹,反而镶了进去,一摸便能让人血肉烫化的锁链一敲在敲,冰面上便是几道粗大裂口,不等傻了眼的蒙樊下令,云向鸢便高呼一声,瞬间数百名城楼上的将士换上弓弩开始朝着城墙下一同乱射。 霸王嘴角微微翘起,冰城这法子或许在中原等地还算新鲜,可对于西陲的十万戍卒和黑羌人而言,都是玩烂玩剩下的东西。 侯霖没想到霸王居然轻描淡写的就破解了这法,看着城楼上的将士憋红了脸往下开弦,试图力挽狂澜,可他明白这根本毫无意义,只能延慢叛军。 果不其然,叛军骑卒不等官军第二波箭雨,城墙下叛军骑卒拖着消热后的锁链回阵而奔,而一字排开的叛军里更多的骑士动身,来回奔驰,城楼上的箭矢泼洒如雨,只是效果甚微,除了床架弩的飞矢触之则死外,离的稍远些弓箭落到叛军身上不是掉落在地就是只插刺进一个箭头。 武安城内尚有床架弩近百台,倒不是蒙樊小气,只是武安城这座小城比不得那些牙墙外墙里里外外数层数座的坚城,能摆下二十台床架弩还有立足之地已经是极限,他倒是恨不得摆上一排。 光头将尉射空一壶箭矢后,恼羞成怒的抓起侯霖衣襟问道:“兄弟!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了?” 侯霖苦笑道:“你有这力气还是多射杀几个叛军吧,等等他们攀上城墙人也会少些。” 冻彻一夜的冰面并没有和土石垒砌的城墙相缠,只是覆在表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约莫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侯霖没这闲工夫在胡思乱想。 眼看一波一波的叛军来去匆匆,一根又一根铁链让城墙外的冰面成片脱落,他拔出长剑准备殊死一搏。 虎骑营来去如风,中箭落马者少之又少,二十台床架弩几乎就没有半息停歇,几个踏弦开山的弩手早已浑身大汗,赤裸上身在重复射击。 城楼上的众人皆是一片死灰面孔,没了冰墙之后,单是不到两丈高的城墙还能阻挡住叛军么? 到时候他们还不是任人宰割,叛军想红烧就红烧,想清蒸就清蒸? 蒙樊已经调集其余三座城楼之上的人前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活不过今日,就连一向不认命的云向鸢都默默的蹲在牙墙后擦拭那把龙刀枪。 天上箭雨如蝗,地上飞骑茫茫,铁索如蛟冰墙如潮。 正当此时,一声高亢嗓音在雪原之上如雷炸开。 “燕阳义、起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2章:风雪骤停铁骑至 下 这声十几年间只在北原之上响起的呐喊比起前日的大雪还要出其不意。 一声起枪,旷野可闻,正在奋力来回奔驰以铁索融冰攻城的虎骑营全皆愣住,燕阳义的大名即便是他们这些远在凉州的屁民,也多有耳闻,凉风好大喜功,彪悍而性烈,对中原极为看中的礼法节术不信服,只认拳头,故而才被中原百姓嘲讽是未开化的野人。 燕阳府的彪炳战功无人敢抹黑,每一笔送往长安传至九州各处的军报每一笔那都是拿匈奴的血染成的,墨虽黑,痕却赤。 红氅赤甲一杆虎枪的马瑾一马出阵,他望着武安城楼,面无喜色却言带笑意道:“臭小子,总算找到你了。” 一向冷漠神情的霸王面容就像武安城墙外的冰面一样消融,惊疑未定。 燕阳府?燕阳郡可在幽州,离这何止千里之遥?燕阳军跑到这来干嘛? 四千多虎骑营收队回阵,面向这一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铁骑,人人面色阴沉。 城楼上不管是蒙樊还是侯霖亦或云向鸢,都傻愣住了,两根手指正在划过龙刀枪刃尖的云向鸢猛然起身,趴伏在城楼上长大了嘴巴,却久久冒不出一句话来。 侯霖和他如出一辙,半个身子都倚倒在城楼外,他想起在学士府时那个满头散发懒散度日的家伙,除了和他‘吹嘘’燕阳铁骑有多神勇无敌时眸中才会绽放神采,只是那时侯霖虽知燕阳府名,却对马瑾的言论十不信一,认为他在夸大其词。 “我燕阳府的将士!每逢出战北塞胜多输少,这几年北塞开外五十里匈奴影子都见不到……” “我燕阳铁骑,不论战果如何,没一个战死的袍泽伤势会在后背!” 侯霖再想来时,竟是激动的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必定有诈!燕阳郡离凉州足有数千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虎骑营备战!” 霸王单骑出阵,不再去管已经唾手可得的武安城,而是死死盯住这五百铁骑,燕阳府的名号不光是压着匈奴人抬不起头,每当他想到割据凉州意图中原后要面对那无敌于世数十年的十万铁骑,也是满腹苦楚。 对他而言,凉州七郡数万郡兵不足言道,西陲戍卒十万也不过是沙塔一座,碰之即碎,至于中原那些现在看上去通天势大的世家也不过都是些泥塑瓦雕。 可幽州上这十万铁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五百铁骑的掌兵军司马方石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板,看到雪原另一边的数千叛军骑卒阵型宛如长蛇,不屑的撇了撇嘴。 对于第一次踏出燕阳郡的他而言,这一路上就没舒适过,唯独赶上了凉州这第一场不亚于北塞上的鹅毛雪花,才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大雪满弓刀,铁甲虎枪啸。 马瑾道:“方大哥,我在长安求学之时,可没少听说西凉这边战况,传闻西凉叛王麾下有一支近万的铁骑,武威郡就是这支骑军打下来的,自称能和咱燕阳铁骑大刀阔斧的展开对阵厮杀。” 虽是军中少见的文职,可方石身上不带半点文墨气息。和为了迎合世家豪阙而在军中大设特设文职闲职的郡兵府衙不同,十万燕阳铁骑无一闲职,像是方石所担任的军中司马在其余军营里不过是帮衬将帅处理琐碎公务的末吏,除了能提起笔外连柴火都捡不起,可在燕阳军中却一样得上阵杀敌。 像是嗅到了虎骑营身上的血气味,方石一脸近乎陶醉神情的回马瑾道:“就这帮骑着马还得牵着缰绳的混蛋玩意也敢放这大话?既然今日撞上了就更不能放过了。” 马瑾将虎枪放置马背的搁架处,取下铁胎弓嘴角微微翘起:“我早就等着这天呢。” 五百燕阳铁骑如虎骑营一般一字排开,在方石将幡旗插入雪地的一瞬间,五百匹全副武装的铁甲战马同时拔蹄并出,沉重的马蹄声一拍接一拍,不同于一般骑卒那嘈杂忙乱的声音,五百匹战马竟是同时落蹄,同时起蹄,落时如滚雷,起时雪雾漫,五百骑如同一人,连并肩马头都无太大差距。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这五百骑在奔驰时没一个人发出杀喊声,更无一个人会炫耀个人骑术,赤色重甲下的燕阳铁骑悄无声息,除了铁胎弓拉弦的声音外,便只有马蹄落地在抬起的声音。就连和马背上骑士一样铁甲护身的战马也一声不吭,这种外行都不去关注的小细节落在城楼上云向鸢的眼睛里,倒是让他为之一亮。 掌管平叛大军里最为精锐骑都尉的他自然知道这种小细节听起容易,做起来是如何的难。 这五百铁骑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喊,也没有因为铁骑驰骋而性情大作的加快战马冲锋速度,可偏偏就这样看起来毫不奇特的冲锋模样却让霸王脑门上渗出满满的汗珠。 他打过无数官军,凉州的轻骑也好,步卒也好,甚至金家的家将卒也罢,有一个照面就被杀的哭爹喊娘丢盔弃甲的软蛋,也遇到过宁死不退的英勇之士,可这些人不论战后是生是死,总归会张开嘴巴喊上几句,砍人如此,被砍亦是如此。 可这五百铁骑却沉默的可怕,漫起的雪雾间一双双不带有任何情感的眼神就这样直勾勾的望着他们,甚至连应有的杀气都无。 最让他感到可怕的是其中一骑只是插旗为号,其余的人居然没有一丝停顿便拔马而冲。 他左边眼睛上的断眉一拧,手中槊戟一指,四千虎骑营手持铁棒直应而上。 就算是燕阳铁骑又如何! 城楼上的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兵力的悬殊在城楼之上一目了然,比起四千虎骑营掀起的滔天雪浪五百燕阳铁骑则就要逊色的多。 马瑾仅靠两条腿就牢牢的缠在上下颠簸的马背上,一手挽弓一手搭箭,其余铁骑也是如此。看着手中挥舞着倒钩铁棒冲杀而来的虎骑营马瑾便知赢定了。 看到不过几十丈距离燕阳铁骑还敢开弓,城楼上的云向鸢不解,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在骑兵看来不过数十息而已,能开得了几弓? 对阵的霸王也是如此作想。 他们不知道,在北原之上燕阳铁骑和匈奴游骑对拼厮杀,均是百丈之内跨马对射,十丈之内拔枪舞刀。而面对骑术远逊于匈奴乃至不敢在疾驰马背上脱手的虎骑营,燕阳铁骑的优势何其之大! 既是对冲,连瞄准的功夫都省下,云向鸢一箭脱弦顺手往身后箭囊又出一箭。箭簇不绝。霸王戟法滴水不漏,连续阻隔了数十根箭矢,可他们两边其余虎骑营骑士就没他这份无双武艺,勉强能抵御轻弓软弩的甲胄在面对开弦两石力的铁胎弓时就像铜镜一般脆生的厉害! 有四簇矢锋的赤羽箭矢每命中一名虎骑营骑士,中箭者都会被强大的力度给推下马去,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带血痕迹。 铁塔汉子随骑卒一同奔跑,听到两边弟兄中箭的闷哼声和惨叫声卯足了劲头,以他天生的龙虎之力就算是积攒够了冲锋力度的战马也禁不住他全力一撞。 人数远多胜之的虎骑营两边骑卒开始斜向包围,如同一个大口袋将一股脑猛冲的燕阳铁骑吃进袋口中。 只要将这伙官军骑卒围成一团,没有了冲锋力度的重骑兵还不跟光有盾牌没有锐器的卒子一样?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师承隐士高人的霸王之所以惊而不慌,正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伙官军重骑的七寸要害。到时候顾此失彼被围成一团的数百铁骑,还不得被四千虎骑营围住慢慢的啃食干净? 一箭、两箭、三箭…… 数十丈距离,被数千战马活生生踏出一条见土的泥泞雪地上躺倒了不下百具尸体。而燕阳铁骑仍是不间断的开弓拔箭! 就如燕阳铁骑手上勾至满月的开弦之弓,同样保持冲锋姿态的虎骑营到了这一步没有任何退路。 霸王见到迎面而来的箭矢越来越少,看到朝他而来的赤色铁骑,手中槊戟举起,而马瑾也同时将手中铁胎弓环在身上,将搁架上的虎枪举起,侧在马旁,五百骑动作一致,红缨虎枪半抬在身侧,五百燕阳铁骑躬身在马背上,在和虎骑营碰撞前的一丈距离时,五百杆用黑铁打造的燕阳虎枪齐出,红缨如林,洒下大片血色花瓣。 不过一个照面,燕阳铁骑面前的数百虎骑营骑士伤亡过半! 霸王和方石错身而过,见到一排雪亮银枪刺出,即便在刀口上游走视为家常便饭的霸王也是片刻心悸。 他这时才不再去怀疑这燕阳铁骑的来路蹊跷,这等以虎枪睥睨天下的雄姿除了燕阳府外再无他人! 两边的虎骑营没等包夹住,正面便已是一排燕阳铁骑支着虎枪从雪雾之中架着尸体冲了出来! 霸王自认为的天罗地网,就这样轻轻松松被燕阳铁骑戳出个填补不了的大窟窿。 霸王驱马返身,重骑的两大致命短处一是疲软,驮负几百斤重量之后在优良的马驹也经不住几次冲杀,其二便是冲阵之后想要折马需要在战场之上画出一个巨大弧度。 只是他不知道,燕阳铁骑在沙场之上从来不靠周旋方位来减缓冲锋势头。 否则穿插杀出敌阵的燕阳铁骑枪头上,也就不会挂着这么多尸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3章:破局的开始 曾有前去北原一览草原大漠风光的士子见过燕阳铁骑驰骋疆场的英姿,惊叹之余只留下四字评论: 铁面寒枪。 当五百铁骑一个照面便将叛军虎骑营的合围阵势凿穿的千疮百孔时,没人会去在怀疑这四字评语是不是夸大其词。 马瑾策马,双腿摇摆在马双腹旁,减缓速度,而他双手把持的虎枪朝下,红缨溅血,枪头上横挂着一具至死手中仍是牢牢握着铁棒的一名虎骑营骑士,就这样在大雪地里支出数十丈,抹开白雪,碧染苍茫。 其余铁骑亦是如此,两边未能来得及形成包夹态势的虎骑营骑士说不上有多惶恐,可心中都会有些沉重。 不过一个照面啊!燕阳铁骑不见损失一人,可虎骑营却抛下了数百具尸首,大半仍挂在铁骑虎枪上以尸身来助燕阳铁骑减缓冲锋势头。 霸王的凰血擎天戟和方石的虎枪招架一合,霸王未能以槊戟将方石杀于阵中,而方石也没能借着冲锋之势将这名贼首搏杀,看似不起波澜的枪戟互撞其中暗藏了多少起伏杀机,也只有当事的两个人心中了然。 第一波对冲,燕阳铁骑只阵亡了一匹战马,而虎骑营却死伤了近三百骑卒。 阵亡的那匹战马是被铁塔汉子以力撞力活活给震死在铁甲之中,这等恐怖的气力让擦身而过的马瑾为之心头一颤,而那匹倒霉战马的主人拼尽全力将手上蓄势的虎枪刺向这铁塔汉子时却被两把铁棒挡住,无功坠马,在落地的一刹那身旁的袍泽伸手抓住他的小臂,拽着铁甲在雪地里滑行数丈直到脱离了乱军之中才撒手,这铁骑也得以保住性命。 马瑾这才注意到身后背着一把双头开山斧的壮汉,下意识的舔了舔由于天寒地冻而干裂的嘴唇。 他那几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叔父的燕阳府将军曾经给他说道十几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中,匈奴军中有一勇士,号称双臂横放可跑马,身高足有丈长,一个人徒手拦下三匹冲锋的铁骑,最后被甄琅侥幸一棒砸的头颅咧开,脑浆四涌才死。 死而不倒。 只是在甄琅口中多少参杂着些演义性质,马瑾幼时还深信不疑,等到年长心智大开时在从雪海山嘴里听到,就对这位燕阳军中的老将有些‘鄙夷’了。 可他也知道,当年正是这位手持七尺熟铜棍的老将军为他父亲挡下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否则哪还有如今名震北原,拜官塞北的燕阳将军马昊明? 每逢酣畅酩酊之时,马昊明总会唠叨那么几句他这个燕阳将军,是匈奴人的尸骨垒出来的,更是自家弟兄用命给抬出来的。 十万燕阳铁骑,为身旁袍泽挡刀的太多太多,寒铁链甲虽厚,却厚不过十万赤心热血。 寒风呼啸,地上沾浮的雪花零零散散的飘起,马瑾噘了噘下嘴唇,将鼻尖上的雪花吹出,将虎枪上的尸首扔下,立枪转马,指向同样复阵的虎骑营。 这战果叛军脸皮在厚,也没法在言普天之下只有燕阳铁骑能与虎骑营一战了。 铁塔汉子杀心大起,单手横拳拽着已经毙命大多铁甲战马在雪地上抡起,千斤重的战马居然被他凭空扔飞出去,在落在地上时炸起一片雪雾弥漫。 不等霸王发号施令,铁塔汉子双目通红,挥舞着手中大斧便朝着燕阳铁骑奔去。 霸王驭马而出,槊戟拦在他身前道:“撤军。” 此令一出,不说铁塔汉子面露不解,就连身后几个已经做好拼死一战的虎骑营什长也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当初只领着八千轻骑跋涉百里突袭数万郡兵的霸王何时惧过? 燕阳铁骑又如何?不过五百人而已? 不是只有他们不怕死,从未战败的虎骑营辗转厮杀数郡,什么时候说是先从沙场之上撤离? “王上!末将等愿死战燕阳铁骑!就算拼死数千又如何?吃下了这五百燕阳铁骑我虎骑营的名号何愁不能响彻九州?” 数名什长请命再战,不善言辞的铁塔汉子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紧绷在大臂上的章纹。 霸王无奈一笑:“拼死这五百燕阳铁骑又能如何?吃下了他们还能有多少兵力打下武安城?此番奇袭就是因为官军不知我兵力深浅,若是让林兴风得知我不过才一万人恐怕会死不瞑目吧。” 几个什长面面相觑,望着满地残尸和用鼻息在已经战死的主人脸上摩挲的战马,不肯退让。 霸王还是轻笑开口道:”走吧,你们这帮浑小子没吃过败仗,今天也算给你们提个醒,浩大天下,有的是能征敢战的军伍,别打了几场胜仗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说罢,霸王便拖着长戟绕开几个在马上咬牙切齿的什长,自顾自的离去。 马瑾见到叛军这般作态,不但没有嗤笑,反而露出凝重神色,就如叛军所想在打下去必定能吃下他们五百人,燕阳铁骑这边亦是如此。之所以一轮交锋只杀掉两百多骑不过是因为虎枪只有五百杆,若是再来上个三四次,他们反而能以少搏多,将这数千骑卒一并吃下。 战场之上上头的人太多,燕阳铁骑之所以能多年鲜尝败绩,就是在于一声起枪人人敢死,一声收枪即便是唾手可得的战功,末流骑卒也会置若罔闻,真正做到军纪如山,铁打不动,而对阵的这叛军,已经具备了这种条件。 马瑾将虎枪收回,望着武安城的城楼道:“收枪。” 铁骑入城。 城中数千双眸子都在打量这支虽未踏足其余八州却名声无人不晓的雄狮铁骑,方石看着一张张因为战火洗礼有些麻木呆滞的面庞,心生不屑。 数月未见,侯霖看到不同于长安时一身锦衣穿的跟大褂一样的马瑾装束整洁,甲胄光鲜,有些无从适应。 反倒是马瑾没那么多感触,登上城楼看到侯霖后爽朗大笑,上前搂住这位曾经的同窗好友一阵熊抱,云向鸢诧异,不知道侯霖怎么认识远在幽州的燕阳铁骑。 他粗略一想,更觉得奇怪。燕阳铁骑诏先皇之志,素来只在北塞外和匈奴人开战,除了那次邺城事情外再无踏足出燕阳郡半步,怎么就有五百铁骑远道而来这凉州之地?如今函谷关戒严数月,消息闭塞不通,若说是天子下诏令燕阳铁骑入凉平叛…… 他与蒙樊两人视线会集,均是想到了这个可能。 比起云向鸢这时的面如止水心起涟漪,毫无养气功夫的蒙樊看到马瑾和侯霖故人重逢,按捺不住上前小声问道:“将军,敢问可是燕阳铁骑?” 正想和侯霖叙旧的马瑾歪过头,摘下翎盔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赤红甲胄道:“天底下还有跟我们一样装束的重骑么?” 蒙樊讪讪一笑,迫不及待追问道:“敢问将军,燕阳铁骑可是援凉平叛?来了多少人?” 马瑾皱了皱眉,松开侯霖肩膀,将肩甲上里落入铁缝的落雪拍落回道:“五百,就是你看到的这些,我不是来平叛的。” 马瑾指着侯霖咧嘴一笑:“我是想给这臭小子瞅瞅我燕阳铁骑如何雄武,独步天下!” 城楼一片寂静。 侯霖傻笑,到现在还没能回过神来。 马瑾倒是一点不惧生,凑到侯霖耳旁轻语道:“我路上碰到不少官军败卒,怎么回事?骠骑将军虽是中庸将才,可手握着十万精锐,哪能这么不经打?这城里我粗略看了下,不下千人,被几千骑兵就给堵在城里面了?” 侯霖摊手,看到云向鸢和几位将尉的不善目光,如针如芒,都在细瞅着自己,放低了声音回道:“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马瑾轻啐一口,毫无忌惮的扫视了下围在四周的将尉洪亮道:“那就长话短说!” 侯霖收手,望着驰骋远去的叛军踪迹蹉跎道:“岩城一败,说到底是冒进和轻敌,没什么好说的,据我推算恐怕现在天水郡边境上屯驻的几万郡兵也已经被叛军打的支离破碎了。” 从云向鸢那问到侯霖名讳的光头将尉大难不死之后笑的脸上开花,闻言一抬下巴道:“侯都尉何出此言啊?” “你们没发现,到目前为止只看见叛军的虎骑营了么?二十万主力连个影子都不见,要是霸王极力想从东线打出去,怕是你来了也是一块陪葬的。” 侯霖看着这远道而来恰好救了满城士卒的好友,百感交集,小声说道:“你跟我来。” 其余人都心领神会的散去,侯霖和马瑾在城楼上踱步慢行,一时侯霖竟是不知从哪说起,最后只能叹口气道:“有人要谋反,内有策应,外有雄兵,只是还不知是谁,但函谷关守将于一锐脱不了干系,可能连叛军霸王也在中想取一杯羹,云诡波谲,现在看不出什么。” 马瑾停步。 侯霖娓娓继续道:“我回不了长安,更无法面奏天子,这后面定有高人推演,如今在细细想来,确实太过凑巧。先皇驾崩之后先是世家崛起,后是凉州旱灾,朝廷赈灾的粮饷不但没能解祸,反而谋生叛乱,江南数王又因为削藩一事谋反,看似不搭干的事情连在一起却是以线连珠,只是我一直命不保夕,根本无暇去想。” 马瑾厉声道:“我护送你回长安禀奏天子!凉州战况危急,不能在耽误下去了。” 侯霖摇头:“我不能一走了之,底下还有数千弟兄指望着我活命呢。” 马瑾一愣,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侯霖看到城楼外又有一伙官军败卒拖着长队冲着城楼招手,双手扶着城墙眸光如走电,用马瑾从未见过的决绝语气道:“我要兵!十万大军溃败,余者何止过半!只要有了几万兵马,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马瑾低吟,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毅然点颌道:“我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4章:苦果 长安。 每日早朝。 上次天子大发雷霆的场景仍如绕梁余音在诸位朝廷栋梁的大人心头,近日来不论天子如何推敲,一向素来不合的三公九卿和六部官员都心照不宣的打马虎眼。 最简单的驭人之道大概就是打一棒子给个馒头,恩威并施,让人想起棒子就疼,想起馒头就喜,军营如此,朝堂之上亦是如此。只是对于统御九州的天子而言,这等驭人之术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甚至有谣言在私下里暗传,说每代大汉天子在驾崩之前,都会密诏宣来太子传授乘龙术,至于真假,那就只有刘姓的皇家自己知道了。 朝政凶险,不亚于沙场,一句话,一个不起眼的小过失,就能让一个人这生的升迁性命划上符号,能在朝堂之上如鱼得水安稳度过三十年以上的官老爷,那都是修炼到家的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做人也差不到哪去。 泰天皇帝继位,以文煌武德功绩满满的先皇广文帝留下了尽是老狐狸组成的江山中枢,未尝不是对年轻天子的一个考验,若是能让这帮老狐狸俯首的心服口服,那大汉天下在泰天年间定然是不用愁什么外患内忧了。 往往事与愿违。 先朝之时,广文皇帝极力打压世家,这帮自诩是国之良木的钟鸣鼎食之辈何止一个惨字,前五年使尽解数挣扎,后十年各个都像断了翅膀的禽鸟,只能叫唤。广文年间的最后五年才算是翻过身来,这还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广文帝那小心翼翼乞讨来的。 到了泰天皇帝继位,这帮被打压了数十年的世家犹如枯木逢春,上位得权的速度让整个天下都大跌眼镜,对此泰天帝也只坐视不管,仍由这帮他父皇眼中的臭鱼烂虾蹦跶,这才有了当下的局面。 寒门自古少出望族,鲤鱼跳龙门之后在贫寒的士子也能化麟成龙,能一辈子心系国政死后家徒四壁的少之又少,有能安抚天下之才又有此等品德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大汉千年也只有一个黑衣寒士叶荆岚。 泰天皇帝利用世家来削藩,世家何尝不是以此为借口来谋权?双方都是斤斤计较的衡量弊失,比商贾更要商贾,制衡有术却失天子之道的泰天帝为此吃了大亏,逼反了宗室亲王,坐大了世家豪阙。 如今在想力挽狂澜,可步步为营的世家不给这个机会,而已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宗亲更是没得商量。 皇帝称朕,好一个孤家寡人! 朝中三公六部,还有清贵至极的九卿国戚,站在天子这边的少之又少,扳开手指一点,死心塌地的好像就一个御史台。 可那些明面上口口声声为了大汉江山社稷永固的王公大臣也并非是拧成一股绳的结,泰天四年,几乎每一天的朝会都是一场不起硝烟的战争。明面上御史台和众大臣的矛盾不用多说,除此之外各个党派也是外掐内讧,能持着白玉笏板的都不是省油灯,不论是举荐还是一步一个坎乡试郡试直到殿试爬上来的官员,早就站好了队,和最前列那些持着上品象牙笏板的大人其中一个或者几个同仇敌忾。 至于殿外那些拿着竹木笏板的官员,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弃子,哪个能跃过大殿的那道不高却又高如天堑的门槛,再有耐心的垂钓者也没功夫等那十年八年。或许其中有天佑的幸运儿能走到那座纯金龙椅的下侧,可更多的终生都只能站在殿外垂首,说不好的事,日理万机的殿内大臣没人会去徒费心思拉拢。远不如和早就铺好路的世家子弟搞好关系。 朝中三公,貌合神离,表面上为了抵御御史台层出不穷的手段同坐一舟,可背地里也没互相使绊子。六部之中最有权势的吏部被大司空王焕然紧紧攥牢,历年选取官员都是从吏部而出,这一条不是金脉却胜似金脉的升迁之道牢不可撼,至于有盛名却无实权的礼部和刑部两位尚书,也皆是王焕然的党派心腹,其中要职担任者都为中原司州之人,被称为中原党。 而同位列三公之一大司徒的方庭之出身北方三州之首的冀州,六部之中油水最为丰厚的工部户部为其俯首,九卿之中与其交好者更是数不胜数,在天下士子之中享有贤明,是私下里暗传百年之后能与历代先贤画像同挂在学士府中的人选,更是在甘家一事时据理抗争,不惜惹得龙颜盛怒,差点被御史台的谏官拉出未央宫。失了圣宠,却得了天下士子之心,至于孰对孰错,恐怕也只有这位大人自己知道。 太尉令狐雄,当之无愧的兵部领袖。其心可诛者更是散播谣言,说想要调令天下兵马,这位复姓太尉的话比天子还管用。 除此之外还有其余官员各抱大腿,而这三大牌中更是浑水一滩,像名声大噪的方党之中江南籍贯的官员自扭一绳,而兵部又和九州各个军府关系有远有近,朝中各位将军或是冷眼旁观,或是参与其中。已经为国捐躯的骠骑将军林兴风就与令狐雄无瓜葛交情,仅仅是点头之交,而正在江南平叛的大将军则是与兵部上下势同水火,不服调令不受管辖,也多亏当今天子慧眼如炬,没去搭理那些步步杀气的奏折谏文,才无形中打消了这朝堂内耗。 总之是乱象叠生。 今日早朝,一如既往还是那些平叛平乱的琐事,而延行百年的京考则被天子温火压下,各位大人也都缄口不言,全当没有这回事。 长安霜雨之际,雨打青苔声声慢,倒是有股舒怡之气蔓延全城,让当下紧张的气氛位置舒缓些,不少大人已经开始着手年关时的岁宴,宴请那些官员,又需要拉拢哪些,里面可都是学问。 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在天子按这几年常例询问江南凉州事宜时,三公一唱一和的把正在两地平叛的功勋将军推了出去。 有了上次兵部尚书蔺贤的例子,哪还有脑子一根筋的痴货敢自己口吐莲花? 天子看过那几本军报之后淡淡的点了点头,红袍一列仅在大司徒方庭之之后的御史大夫梁云欲言又止,看到稳坐金銮椅的天子不动声色的敲打两下龙首椅座,强压下脱口而出的话。 秉笔司监郑怀恩看到天子稍稍点头致意,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退朝!” 文武散去,而已经迫不及待的梁云脚步缓踱,从偏殿而出。 方庭之在大殿外似是瞧着宦官为其穿履,余光早在这位御史大夫身上扫过千百遍,看到梁云提着尖履从偏殿一溜烟的功夫不见踪影,面容不改。 深宫的一处假山园景旁,天子负手而立,梁云绕过假山走到天子面前,郑怀恩手中麈尾一摆,两旁侍从便低头退下。 “如何?” 梁云看到两旁左右尽皆退下才开口道:“微臣眼线传出可靠消息,函谷关守将于一锐私扣下来运往凉州平叛的粮草军械,沿着渭水河运往他处。” 天子眉头一挑,恰好冷风一阵,有着明显江南园景风格的浸水石山下随风点涟漪,扩开如石裂,惊得水中锦鳞四散而逃。 年轻天子额头之上皱纹如涟漪,扩而不平。 “朝中暂无消息,骠骑将军来信中只提到袁蒙,而无侯霖。恐怕是被于一锐察觉之后加害了。” 天子无动于衷,转过头对着郑怀恩道:“下诏传朕旨意,就说镇西将军于一锐封锁渭水有功,朕心甚慰,调令其受诏之后即可赴京,以表嘉奖。” 郑怀恩弯腰称喏,离去拟诏。 梁云脸色比起天子也好看不了多少,将袖中一封带血书信双手呈在天子面前道:“这是大将军在江南缴获的一封送往逆王刘策处的书信,微臣底下足有十几人为之丧命,今早才到臣府上。” 天子嗯了一声,单手接过书信,指头摁在已经干涸的血渍之上微微一颤,食指在被血浸泡后有些难以辨认的墨笔上一字一字的点过。 区区三行字体。 这位天子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梁云陪站了半个时辰。 “你怎么看?” 梁云叩首跪倒在地上,闭紧双目道:“此事关系重大,微臣不敢断言,更不敢决策!” 天子嘴角一扬,笑脸挂悲怆道:“甘家一事,就让天下士子骂朕是虎狼暴君,把朕和百年前的舞屠皇帝来做对比,都说天子是金口玉言,可朕现在可敢在说半句话?” 梁云跪倒在地上抬起头闷声道:“圣上断不可立即决断,此事可是动摇江山社稷之本啊!” 天子将书信揉成一团,扶起梁云道:“你说,该怎么办?” 梁云沉吟许久,最后试探般出口道:“等?” 天子不答,掌心打开看着这团书信,塞到了嘴里一嚼再嚼,最后吞咽下腹。 梁云呜咽低声道:“陛下!” “你说朕要是明日就杀了他,该多好啊!” 天子似乎意犹未尽,白齿上沾染着血迹冷森一笑。 “味同嚼蜡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5章:宏图霸业 尽在掌中 上 武安城三日已经散出数百骑招揽败军,云向鸢带了数十骑寻着雪地上的脚步印追赶叛军,生怕这狡猾的霸王伺机而动,杀一个回马枪。 三日之内,不光荣孟起等人带着数千人入城,云向鸢的三千骑都尉折损亦是无几,除了轻车将军谭有为的数万先军近乎全灭之外,各部能逃出生天的不在少数。 已经溃散成沙砾的军心再次聚集,在这座不大的武安城里凝聚。 看着连脸上都生出冻疮的荣孟起神情淡然的汇报三营折损情况,自认已经铁石心肠的侯霖还是生出愧疚。 听闻折损情况后,荣孟起又多问了一句道:“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侯霖笑笑,反问道:“武安城中已经聚集了近三万平叛大军,但想和霸王一战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霸王如今满脑子估计都是在琢磨为他底下二十多万将士寻觅过冬粮草,这倒给了我们喘息机会,只是……” 侯霖指了指和凉州本地旗幡制式不同的平叛彩幡道:“朝廷或许会对我们网开一面,可凉州本地不会,梅忍怀恐怕更是希望十万人近乎死绝,有骠骑将军列前为他在朝廷里挡住那些口诛笔伐,就算西线被叛军打烂,起码脑袋不用掉,官帽子也不会掉。” 侯霖深呼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焦虑道:“所以武安城是孤城,而城中没了骠骑将军的三万军马也变成了孤军,时不我待啊!” 荣孟起是瞻前顾后的心思慎密人物,听出了侯霖的画外之音,摇摇头道:“这武安城中,如今官职最大的不是你吧,人脉最旺的也不是你吧,不论军功还是资历你都排不上号,拿什么和这帮人争?” 侯霖指了指正走上城楼的马瑾道:“有他的五百兵马足矣!” 赤色链甲,三翎红缨。虽没见过但荣孟起还是将信将疑道:“燕阳府?” 马瑾傲然道:“正是!” 侯霖搂住马瑾肩膀嬉笑出声道:“若不是他,恐怕我已经死在叛军手中了。” “前面那封书信,看来没能落到怡亲王和天子手中,不过也凑巧,让这小子来凉州寻我,老天爷赏面,运气好的挡都挡不住。” 荣孟起深深一鞠道:“凉州东羌荣氏子弟荣孟起,见过燕阳府!” 就像天底下士子对已故帝师郑重忠一般,天底下的武夫无不对燕阳府折腰,而向来敬重燕阳府的东羌荣氏更是效仿燕阳马氏,历代荣家男丁即冠之后便赶赴东羌西陲,杀敌保境,数代以来不下近百荣氏子弟血染边疆。 马瑾看到侯霖对他点头,也回礼道:“之前觉得凉州战事吃紧是吃紧,没想到来了之后才知道已经成当下局面。” 侯霖收敛笑容,正色问道:“怎么样?” 马瑾回道:“城中巡防都是蒙樊的人,这三日收纳的兵马都安顿妥当,没什么问题了。” 荣孟起神情冷淡,内心早已搅起拍岸大浪,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道:“你真要……” 侯霖坚定点头:“入凉以来,成也好,败也好,都是在苟且偷生。逃了一路,就算是傻子也能开窍;群虎山的几千弟兄如果没跟我下山,恐怕现在都还能过的逍遥快活,有酒有肉,当那无忧无虑的山大王。严虎也好,还是那些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弟兄也罢,都想着跟我出山闯荡出不辱家门的名声,我也是这样许诺给他们的。” 侯霖伸手从城墙上取下一抔雪,五指合拢一压,掌心温度瞬间将雪花融成冰水,顺着指缝流淌下去。 “可我没能做到,死的死,伤的伤,四千多人的队伍到现在活着的不足一半,我侯霖不是什么枭雄人物,也没有视人命如草芥的宽大胸襟,就算是我亲手砍掉的头颅,我也会心疼,也会心酸。”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凉州本地官员也好,平叛大营的将军也好,,看惯了他们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反而有些不适应。这三日进城来那些将校对我笑比我之前加起来的还多,我心性散漫,四千人把希望寄予在我身上,我没能对得住他们,可这近三万的担子,我必须要主动挑起。” “没什么理由,我不去负,会有别人来背,与其再让生杀大权被别人握在手中,不如我自己来决定,我侯霖再不济,也不会跟那群衣冠禽兽一般,泼出去的人命跟倒下的稻草一样轻浮,即便死,我也会让这三万人死的理所应当,心甘情愿。” 荣孟起呆怔在原地,就连马瑾也默不作声。侯霖知道他们心中如何做想,露出个恬淡笑容最后道:“其实从学士府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没了退路,我一直都在心里想草草了事,继续过着自己平淡日子,可深陷泥沼之人又如何自拔泥沼之中?路只有一条,我只能走到黑。” 侯霖双手扶着马瑾的铁甲,重重的拍了两下道:“拜托了。” 马瑾点头:“我相信你。” 侯霖转头望向荣孟起,后者只是咬牙道:“你可别忘了,当初在群虎山时你许下的承诺!” “不会忘的。” …… 雾浓冬夜,武安城举城灯火通明,但除了巡视城中各处的铁甲震动声外,半点闲杂声响都没有。 各部将士都被安排在民宅之中歇养,入城的十名平叛甲士中就起码有六七个身上带伤,侯霖一开始还纳闷怎么没有重伤员,看到荣孟起脸上的冻疮后才恍然大悟。 哪个受了重伤的家伙还能命大到爬回武安城? 大难不死的平叛将尉还在惊魂未定时,就受到了全副铁甲的燕阳铁骑请帖,邀其前往武安城的牙墙城楼商讨决策之事,这倒让他们受宠若惊。 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不少将校来到武安城第一件事不是叩地痛哭,而是先写好遗书,等着朝廷下来的问责,等着那一刀。 心中戚然的众将不敢在披甲,都单衣行走在雪地之中,踏上城楼。 整个城楼都已被马瑾麾下的五百燕阳铁骑布守,守城的蒙樊不敢言语,只是比起这些单衣惶然的将尉,他心中多少猜到几分,最后认命般的卸下佩剑,单人单甲进了武安城城墙之上那不大的楼坊。 屋中空空如也,只有数十把椅子摆放两列,正当主将猜测是哪位将军召令各部时,却只看到一介布衣的年轻书生佩剑入屋,身后跟着一名燕阳军的年轻将军。 入屋之前,马瑾和屋外的方石眼线汇集,一切尽在不言中。 屋内已然无座,那这年轻书生就是邀请他们来的人,除了还未归还的云向鸢外,屋中的平叛大军中坚将校足有二十位。 侯霖进屋,扫视全场,看到一道道迷离眼神渐渐不善起来后,爽朗一笑道:“各位将军,容在下自报来路:长安治粟都尉侯霖。” 窃笑不断,率先一批入城合力拒敌的几位将校倒还赏些面子,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只是看架势明显不拉也不帮,屋中唯一站着的侯霖和马瑾处境有多岌岌可危就不言而喻了。 “侯都尉,敢问是哪位将军召令我等前来?如今大军刚败,军心未稳,轻车将军战死阵前,莫非是骠骑将军和安远将军赖以逃脱?也在城中?” 侯霖指了指自己道:“不是哪位将军,是在下邀请各位来此一叙,一同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屋内瞬间炸开了锅,再无顾忌的列位将军都尉都开始交头接耳,唯独不理事侯霖,所谓人微言轻,似乎就是侯霖眼前的尴尬窘迫。 早就料到有这一幕的侯霖作揖的手放下,马瑾当即拔出佩剑,厉声喊道:“肃静!” 屋中诸将看着在烛光之下亮闪如银的刃锋,皆是低声冷笑,看着侯霖的目光这下连那丝视为同级的敌视都没了。 其中一名身材健硕的将校胳膊还打着绷带,站起来后欺身到侯霖面前,轻蔑道:“侯都尉,在场的各位将军论军功还是官职,比你高比你强的不在少数,不是我有意折辱你,你这号人物,我从来没听说过,想要让在座的各位服气,是不是得找个镇得住场面的说话?” 侯霖拦住身姿向前的马瑾,对着这将校致歉一笑,随后伸出阻拦马瑾的单臂直取他喉咙,每日练剑劈剑在挥剑三百的侯霖别的不说,臂力远胜以往,一只手便举起这将校双脚离地,毫不怜惜的将他掷到地上,摔的四仰八叉。 这将校落地之后吃痛的爬起,正要起身又被侯霖一脚踏在胸口,侯霖有意杀鸡儆猴,一脚之力便让这将尉嘴角渗血,单手掩面在地上低吟。 霎时又有数名将校站起身,侯霖伸手笑容不变道:“诸位先别急着动手,有这功夫不如想想今日之后的退路,把仅存的那些戾气用在该用的地方。” 侯霖变脸阴沉又道:“先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之所以还能活着在这武安城中有吃有喝,是因为我!不要蹬鼻子上脸,侯某人被叛军撵着追杀了数十里,脾气不比在座的各位好。” 一名白面无须的年轻将校冷哼一声,指了指剑已出鞘的马瑾道:“怎么,燕阳府也入凉平叛了?不是说燕阳虎枪只杀匈奴么?这下调转枪头来挑凉州叛贼了?” 马瑾闻言转过身,指尖弹剑道:“我燕阳府的枪锋只面北,可剑刃不论是人还是牲畜,都能挥得下去,你想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6章:宏图霸业 尽在掌中 下 大汉立朝千年,有风调雨顺,也有风雨飘摇。动荡之时军府作乱,藩王谋反,天下操戈,随着历代大汉贤明君王 有着朝廷掣肘,有着各部官吏上下诏令口谕,想要调动任何一处兵马又谈何容易?自成一派的九边三府不谈,随便一处郡兵超过五百以上的兵卒,都得由当地郡丞郡守及郡军司马的官印,还得有所部将尉的虎符,就算是骠骑将军的十万平叛大军,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一个小小的七品都尉,怎敢逾越自作主张想要统御兵马? 这可是谋反啊! 连显赫一时的骠骑将军全家老小都在长安,他们这帮普通将尉就更不用说,正因如此吃了败仗之后想法也是以死谢罪,跑得再快,这九州天下都是大汉疆土,畏罪潜逃又能逃到哪里?还得连累一家老小。 比起大汉百年无数人试刀的军法律令,马瑾举起的锋刃难免就势单力薄了。 无须的白面将校听到马瑾的威胁口气,不但不怒不怕,反而笑声毫不遮掩道:“怎么?燕阳府也要谋逆?” 他这一言,如烈油滴落在这火气味极重屋内,就连蒙樊和一干三日前还同生共死的将尉也坐不住了,纷纷起立脸色阴沉。 马瑾脸色铁青,侯霖止住这言语话头道:“侯霖不过一个脑袋,怎敢谋逆大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诸位与我当下的处境如何,各位心里都有一杆秤砣,非是侯霖想要谋权夺兵,只是在座的各位未必能做到侯霖所能做到的。” 话音挑明之后,所所论就不需要有这么多掩饰,蒙樊率先开口问道:“那侯都尉,末将敢问当下应当如何?据你猜测,天水郡边境上的凉州郡兵已经被叛军的主力攻陷,陇右郡又无可战之兵,城中三万将士都是戴罪之身,想要朝廷宽恕,只有平定叛乱,若是侯都尉敢许下此诺,蒙樊一个小小的武烈中郎将,又怎敢不从?” 数十双眼睛盯着侯霖,咄咄逼人,侯霖当然知道他如何回答这帮将尉都不会相信。骠骑将军十万兵马都溃之一败,不足三万的败军士气跌落低谷,又如何与叛军一战? 侯霖道:“我要说能平定叛乱,各位也会觉得我是把牛皮吹上天,我说没这本事,各位又会觉得那你费什么话,可侯霖恳请各位想想,不论战与不战,战后胜负又如何,城中三万将士哪个不是远赴至此?” 众皆沉默,侯霖这话才算说道他们心坎里去,离乡之情更甚世故往来,这帮从那草长莺飞的青州来到这终日饮沙的苦凉,表面上在大大咧咧的汉子多少在睡梦中都会想起那片比起江南景色也不差丝毫的绿茵红花。 侯霖对着这二十多位将尉深深一鞠躬道:“已经有七万男儿血洒在这凉州之地了,侯霖不敢说能把在座的各位或是各位的部从毫发无损的送还故乡,但最起码能做到让朝廷对我、对在座的各位网开一面,不去追究此次大败的后果,不瞒各位,侯霖是司州长安人,曾在学士府寒窗苦读三载,岁试之时被圣上看重,予以密诏,至于密诏内容,恕我不能相告各位。” 在座之中官职最高的抚远将军听后拱手发问道:“那依你之间,我们这帮带罪的武夫应该如何是好?” 侯霖指向之前出声歹毒的无须男子道:“前勤营别部司马王庵,在陇右郡与本地郡兵曾发生争执,私自扣下十余名郡兵鞭刑数十,惹得陇右官绅勃怒,最后碍于骠骑将军才没有计较。” 侯霖手指一偏指向旁边一自始至终寡言沉默的中年男子道:“安防护营钱祭酒,拨运粮草之时因为少了一车粮食和朔云郡郡军司马争吵无果,告向郡丞处,却反而被说是诬告,当即被辱打不说,数十名亲兵更是被剥甲去剑之后赶了出来,事后你气不过,和安防护营的骑督两人私传将令,带着数百甲士冲进朔云郡郡府里把郡丞给绑了票,朔云郡的几位官吏还以为你们要闹兵变,一封书信送往凉州刺史处,是骠骑将军派快马给拦了下来,也将这事给压了下去。” 侯霖淡淡一笑眼神瞟过两人道:“我所言非虚吧。” 王庵默不作声,钱祭酒略微点了点头。 “各位还有和凉州本地军马起冲突的不在少数,我就不一一列举,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各位,凉州不论官场还是军营,看待如今和落水狗没什么区别的我们丝毫无差,就算是凉州兵马这时来横插一棒抢粮抢甲抢军械我都不觉得奇怪!” 侯霖手指下竖:“武安城是孤城,我们这三万人亦是孤军。骠骑将军阵亡朝廷尚且不知,可在天水郡布防的西线被叛军攻破之后凉州的兵马可就什么都知道了!侯霖虽是半个局外人,可也愿意与在座的各位站在一条小舟上风雨共渡。” 再无戏谑,再无谈笑。所有人都认真的望着侯霖,抚远将军声调略带沙哑道:“侯都尉,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吧?” 侯霖从身后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地图,就地铺开半跪压住,朗声道:“侯霖推测,霸王之所以两线开战,是想将骠骑将军倾尽半年功夫打造的网罗撕破,给他麾下二十多万叛贼觅得过冬生机,更是为了搅翻这凉州七郡,火中取栗,乱中求稳,在下提议,不论是武安城还是目前攥在我们平叛大军手里的汉典城都太过靠近武威郡,难免会被霸王扫荡,回陇右郡更为不妥,天水陇右二郡为凉州七郡最富庶的两郡,此时更是兵力薄弱,霸王定然趁虚而入,将军可自问心,现在我们能不能挡住这二十万虎狼豺豹?” 侯霖望向抚远将军,后者显然不满意侯霖的推理,走到地图旁一巴掌盖在地图上道:“凉州总共就这么大地,有粮的陇右郡不去,那我们去哪?” 侯霖拍了拍抚远将军的小腿,示意让他站开道:“去这。” 白皙一指指向凉州贫苦不输武威的东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7章:刺史大人 铁矿山脉西口十里野狐岭。 漫天硝烟,雪林血泣。 百展叛军的各式大旗从铁石山脉之中穿插而出,连破官军数营,大战已持续四日,铁矿山脉至野狐岭的十里路途遍地尸骨无人掩埋,二十万叛军主力蜂拥而出,发疯一般从昼至夜一刻不停息的要撕裂官军重金打造的西境防线。 用天水郡去年近半数赋税打造的六道防线,不过几日功夫就被攻破了四道,而有着地利优势的野狐岭是节节败退的官军唯独不能放弃的位置,这里距离最靠近武威郡的三秦城只有四十里。 从铁矿山脉寻着尸体堆积处一路向西,双方将士的尸体从没间隔超过一丈,被风雪掩埋的官军戍堡里更是焦尸无数,看不出人形。被一层一层命令逼到无路可退的戍堡官军以少敌众,戍堡上的的弓弩射尽了,就开始扔石块,叛军附墙后,便用滚烫的火油逼退,而让四日内沦陷的一百二十多座戍堡将士心寒的是这些叛军各个悍不惧死,当黄沙土石之中垒砌的戍堡以扇形铺开弓弩火力网时,如同蝗虫过境的叛军就像秋收麦田一般一片一片的倒下,据唯一一名死里逃生的官军士卒交代,短短一炷香之内,死在铁矿山脉山口的叛军就不下千人,尸体几乎将出口闭塞,而叛军就是这样踩着尸体涌了出来。 每座戍堡之下几乎都有几十具叛军尸体搭成的梯子,让身后的人踩着他们攀上堡墙。 上至统领七万多凉州郡兵的监军长史秦朗,下至普通的末等兵卒,都认为这些叛军疯了,以往的流民叛军除了看上去人多一些,声势浩大外连丁点威胁都不能加于官军,往往是几十骑列出锤形阵时驱马向前那么一踩踏,数百数千的流民叛军就会哭爹喊娘的自成《六韬》之中的倒卷珠帘之势。 就连秦朗自己都已经披挂上阵,清晨之时从平沙城中快马送来凉州刺史梅忍怀的亲笔书信,以字迹风骨清秀闻名凉州士林的梅忍怀送来字迹非他的两个字: 守住。 甚至连个落款都没有,就这么一份不伦不类不合谕召的两字,硬是让已知天命年纪的监军长史大人披甲率领凉州最为精锐的四个营从最后一道防线来到了野狐岭,当着三营凉州精锐的面把凉州郡兵大营的中军旗帜插在了野狐岭的岭口。 直言不破贼寇不退旗后,胆敢有违令者,斩首无赦。 秦朗不是没有见过不要命的,可像叛军这般跟得了失心疯一样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还真是生平闻所未闻。 这如潮水一袭接一袭,人潮不断的叛军可以为了让身后架梯的士卒不受弓弩扰乱,用布衣肉体之身挡在前面,可以为了让二十万叛军中仅占不足两万的骑军全力冲锋,用人海尸体瞬间填满一道道壕沟,可以为了攻陷戍堡,浑身浸上火油举着火把跳进堡中同归于尽。 野狐岭前的第四道防线,是用砖石生生在地势高坦的阔野之上筑成的一道丈长墙垒,上有床架弩数十台及弓弩手数百,结果却被叛军活活用铲子和锄头给挖的塌陷,高墙之上数千官军弓弩手无一幸免,与之陪葬的是更多的叛军。 这种大规模的战场绞杀几乎就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阴风哭嚎,落雪如樱。 飘散在野狐岭上空的稀疏雪花,都是淡红色的。 上了年纪的老兵油子就以此来吓唬腿都瘫软的新兵,说这是死在这里的兵士怨气未散,借雪散怨,让这几日看到各种残尸焦土滴水未进的不少新兵都吓的连手中兵器都举不起来。 野狐岭山林外围,烽火冲天,一处已经被箭矢插满的垛板之后,浑身都像在血水浸泡过的监军长史秦朗嘴里叼着一根枯干的树叶,正在闭目歇息,听到不能在熟悉的雪地小跑声,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开,手已经摁在同样赤红的剑柄上。 不等这名身后插着令旗的传令兵缓上一口气开口说话,他便从垛板后面站了起来,说出这日来重复不断说出的两个字:“备敌!” 已经从早至今挡住叛军六次攻势的凉州三营精锐,在听到牛角号声之后纷纷站起…… 平沙城中。 十万平叛大军战败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天水郡,骠骑将军身殒乱军之中的谣言起初人人唾之以鼻,正二品的实权大将军!就连按理文压武一头的同级凉州刺史都不敢在林兴风面前有半点傲然,偌大的九州皇朝之中,能和骠骑将军比肩的职称扳着指头便能数过来,怎么可能死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之内? 已经得到内报的梅忍怀却一清二楚,官居二品,上朝可佩剑复履,穿甲时可面圣不跪的正二品骠骑将军真的死在了武威郡那座普通的环山之城中,和数万官军尸骨一同埋葬在了一起。 梅忍怀坐在梅花亭中,手指敲打铜壁,神情怡然。 他不懂兵法,更不懂什么排兵布阵,可他知道西线的七万郡兵一旦兵败如山倒之后,那凉州命脉所在的天水郡就会被几十万难民席卷而过,比起蝗虫还要饿不择食的灾民连人肉都食,还有什么不吃的? 而他作为皇朝九位之一的封疆大吏,定然是第一个挨上天子盛怒之下那一刀的不二人选。 他看向已经落雪满池的庭院另侧甲士,笑容如沐春风。 送往西线处的两字字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执笔之人是谁。早就在官场上磨砺出百密无疏的梅忍怀很早之前便将在西线浴血奋战的数十位中坚将军家属无一缺漏的接往这平沙城,连作为他在凉州头号心腹的监军长史秦朗一家老小都没放过,如今就被软禁在庭院另侧的偏屋里。 而那两字旁人不识,可梅忍怀料定秦朗知晓,更知道秦朗在看到这两字之后的反应如何。 梅忍怀想着想着就摸了摸自己略微红肿的脸颊,这是被他逼写的秦朗之父所打,年已古稀的老人身体健朗,手劲亦是不小,而这位以城府心机登上凉州官场之巅的刺史大人挨打之后还是笑容可掬,还亲自搀扶着老人回到偏屋歇息。 妇人是毒蝎心肠,大丈夫更得是歹毒无情。 心早就死了的梅忍怀望向只露出一个朦胧光晕的太阳笑道:“云海霾日,哪还有朗朗乾坤?” 梅花亭的六根柱子上都写着儒家高士所言,而他倚靠的那根更是大汉开朝元勋之首的圣贤留下的千古名言: 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梅忍怀不惧严寒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石柱上摸过去,当年在苍城的那一处雕花牌坊里,满腹才学想要报于天下百姓的他曾大声向那位梨衣女子诵咏此言,博得佳人一笑。 就连如今在凉州官场在位最久的官吏也不知,最初只是一名县衙末吏的梅忍怀曾经放言道:“官为一县父母,便为一县百姓谋薄利;官为一郡权首,便为一郡争其光彩;官为一州刺史,封疆不忘村县,登高且忧踏脚石。官至长安仙鹤补,一言为江山社稷,二言为九州百姓,敢为天下先! 只是已经坐到一州之长的他并没能兑现,就如他曾对那名女子许下的诺言一般。 还在朗读圣贤书时的他不是没听说过官场的凶险沼潭,他只愿十年寒窗没有读到狗肚子里,不能洗尽浑浊,那就出淤泥而不染,那时的他还相信红黑两色就千姿百态的大染缸里还是有那么一片白。 现在,他什么都不信了。 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不是大多数,而是全部,独善其身的全去采菊东篱下了。 深居庙堂贪得无厌的不是大部分,而是所有,两袖清风清廉半生的都排挤到穷乡僻壤,想捞都没门路了。 即便如此,大汉还是这个大汉,百姓眼中视为蛀虫的贪官末吏依旧啃咬不断支撑这片江山的支柱。 官场并非黑白两立,而是黑白混淆。 梅忍怀取出宣纸,旁边摆放着刺史宣印,风骨极佳的字体跃然纸上,一撇一捺行云流水。 这封即将寄往长安皇城未央宫天子案台上的长篇奏折,起头是:微臣梅忍怀启奏陛下,骠骑将军林兴风拥兵自重,臣下几番劝解无用,平叛十万将士冒进之下惨遭逆贼埋伏……” 勾勒出最后一画后,梅忍怀面不改色的盖上印章望向西面。 那里有二十万叛军正在往天水郡挤得头破血流,那里有数万平叛将士埋骨雪原,那里还有一名梨衣女子曾踮起脚尖,从那九层高塔之上飞鸟一噙…… (ps:这个月能把上个月欠下的补回多少是多少吧,也快上架了,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总之我说到的许多都没能兑现,这其实挺打脸的……现在也不敢放大话了,尽量写吧,可能月中会上架,之前应该有个酝酿许久的大情节勾,引各位看官老爷订阅,希望成绩能好些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8章:潜龙藏渊 不呻不鸣 上 年关将至,不论在这泰天四年间九州如何动乱,起码这喜气洋洋的年末不能唉声叹气的过,既是给这年尾划上一个圆满结局,也是希望明年有个好的开端。 朔云郡北,长伍如蛇,是大汉行军最为常见的方式,两旁骑卒铺散而开,沿着已经荒废的官道缓缓而行,官道正中,因为战乱而无人打理的平坦道路上积雪长径,看不出和两旁的山野荒地有何区别,但当这支军伍行进过后已经不算路的官道便被无数脚步踏出一条供后来人能安稳走过的路。 侯霖驻马在路旁,看着漫延不断的队伍心里感慨命运多舛,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似乎前些日子他也观望过。 那时是四千众群虎山投军的兄弟,而现在则是三万多在一个月前还士气高涨扬言要荡平二十万叛贼,收复武威郡的平叛大军。 不过要加上剩余二字。 五百燕阳铁骑在雪地之中无声无息的缓行,赤甲大氅尤其显眼,马瑾和方石二人并肩策马,交头接耳了几句后,马瑾一夹马腹,来到侯霖身旁。 大地苍茫。 “侯霖,我就先走啦,这次出来没给父亲打招呼,恐怕回去还得挨板子,年前若是能到燕阳府,有娘亲护着怎么说也能少挨几下。” 侯霖恬然一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见不了面了。” 方石伸出一只手往后一招,五百燕阳铁骑立即拔马返身,朝着东南方向的山径行去。马瑾欲言又止,最后在马背上给了侯霖一个拥抱道:“下次见面,你可得拜将封侯,否则都对不起我这千里驰援的义气举动!” 侯霖哈哈大笑,不甘落后道:“那你怎么也得挣上个五品将军,要不我都不乐意在见到你。” 马瑾松手,正了正翎盔,含笑点头道:“北方匈奴这几年都不太平,燕阳郡府外的石碑林扩了一里又一里,如果我死在了北塞之外,你到那石碑堆里找我,可别忘了多提些好酒,凉州的寒潭香就不错。” 侯霖点头就如在学士府内的稽首行礼一般,正声道:“此回一别,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保重!” 马瑾咧嘴露出白齿歪头,摆手道:“你这话说的可真酸,最后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改掉你身上的酸儒气息,底下这帮大老爷们可会不服你的。” 两骑就此别过。 马瑾纵马追赶已经身影消散的五百铁骑,在冰天雪地中豪情放声高歌道:“壮志男儿兮!心在四方;天地旷阔兮!青锋寒刃扬……” 侯霖驻马不动,等到马瑾身影完全在寻不到半点踪迹时,才面向与铁骑背道而驰的西面。 那里有十万常年镇守边塞的戍卒。 …… 天水郡平沙城。 难得的冬日艳阳天,这寒冬季节的太阳光照在人身上全然没有夏季时的毒辣,让人只想翻身打瞌睡,不温不火的午后一向热闹的大街小巷一如往常,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嚣,南城边的莺巷里每家的姑娘都打扮的雍贵却不臃肿。 让城中广大男儿感到可惜的是,自从几个月前那场席卷整座平沙城,牵扯出城中一位清贵王爷和两大可与中原豪阙争雄世家的事后,清香楼名声正如日中天的花魁就不在见客,前几日有一位进来靠走商西域发了大财的富商宴请西域那边的贵宾,包下了整个清香楼斟酒宾客,偌大一座清香楼几十个清倌都一同演奏了一曲凤舞九天,唯独不见那一袭红衣彩袖的花鼓舞,妙曼凉州七郡的身姿不得见。 富商更是用了百两黄金来做敲门砖,请她一舞,三番两次暗示只作舞不作陪,可仍是无果与终。最后一场宴席郁郁而散。 平沙城里榆杨成林,冬日都打上了一层薄霜轻雪,比梨花还要素上太多,闺房在清香楼顶的花魁美人坐在窗边,倚靠着玉手做衬一言不发只发呆,若是让城中男子看到还不得心疼的上去好好安慰上几句。 城北云府对面的亭安王府,从郡守府内差人送来的西线军报如同往昔一样折送到府中,亭安王身上披着一件千金难求的雪绒貂皮坐在茶案旁,听着雪落枝头的吱吱声响静静看完这份还没在郡守府焐热的军报,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安稳的下落了。 一名步态稳重的青年男子轻盈迈步,王府上下的仆从都习以为常这位身份不输王爷的男子常来府中作客,见到后都低下头微屈膝盖见礼让路,男子径直走到庭院外的茶案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等到王爷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向他时才问道:“怎么样?” 亭安王昂了一声,将连六品郡司马都无权一观的军报从案台上移了过去,顺手举起扑鼻热气的白瓷茶盏给这男子倒上一杯。 男子跳过前面那一个个用血肉凝成的阵亡数据和战功,直接跳到了最后,瞧见了他想看到的寥寥数字后如释重负道:“秦朗还算有点本事,七万凉州郡兵挡下了二十万叛军如火如荼的攻势,王爷何不挖掘此人为己所用?” 亭安王单手扶着案台,面如冠玉的脸上露出一抹能让城中女子皆春心荡漾的露齿微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秦朗是梅忍怀的心腹重将,本王怎能夺人所爱?按照那老头给本王的出谋划策,凉州官场五品以上数百个脑袋,能留下了不足二三,本王之前对这老头的天窗大话尚存疑虑,可从泰天三年至今,不论朝堂之争还是各地的重要情报一一都被他给言中了。一语成谶就算是草民口中的神仙,那这老头还不是天人?” “那老头可说叛军会坐大到今天的地步?” 中年男子言语中带着肝火之气,他和那叛军霸王,用血海深仇都不足以形容,他杀了霸王当初还是矿奴时上百个捻土为香的兄弟,霸王则将他祖宗数代尸骨从坟冢刨出,戮尸荒野,暴晒城头,一个逼的走投无路起杆造反,一个逼的背井离乡举族迁移,这可是杀死对方都不能化解的死仇。 亭安王撇了他一眼,还是慢吞吞的道:“天尚有不测风云,他要真能料事如神,那本王还在长安禁宫扑蝶逗虫之时他也不会被扫出长安永世不录。” 中年男子养气功夫不俗,察觉到亭安王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之后瞬间将已经吐到舌头根的话给咽了回去,外人眼中这位王爷温尔卓雅,待人和善,全然没有身为皇室宗亲的跋扈气焰,可已经绑在一条船上的他怎能不知等到这位王爷卸下伪装之后怕是恶鬼撞到都得绕着走。 同道不同心,同心又不同德。 两人陷入短暂沉默。 似乎是为了掩盖这有些干燥的气氛,中年男子率先开口道:“陇右郡已经被叛军攻占大半,连苍城都被围城数十日了,凉州州府的那些班底官吏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现在估计也想着如何脱身,王爷怎么看?” “该死的一个都逃不掉,命不该绝的怎么也死不了,命数之说是云里雾里的昙花,可寻不可摸,向来被儒家所不屑,可天底下的事情偏偏大多都是如此,叛王一刀落不下去无妨,等到年关一过本王的这一刀谁都逃不掉。” 说到这亭安王神情才严肃了几分,沉声道:“怎么样?” 中年男子点头道:“一切准备妥当,虽说那老头拔去了送往凉州的军需粮草大半,入境的十里残存二三,可这些年借着梅忍怀之手刮来的也不在少数。”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亭安王笑的爽朗畅快,中年男子的小声就有些尴尬附和之意,像是与虎谋皮不得自在。 谁能想到朝廷从凉州旱灾发生时便下发免去赋税的圣诏压根没有公之于众,而是被凉州刺史梅忍怀私下里给藏了起来,受灾的数郡秋收之时赋税分文不少的要上交朝贡,正是这一举动逼反了大半个凉州百万百姓。而赈灾的几十万石粮草一半压根没过渭水河,过了的另一半则没落到灾民手中。等到兵戈四起灾民遍地之时入凉的军械甲胄一如赈灾粮草,被几方一直不浮出水面的势力饕鬄吞天般瓜分的一干二净。 长安朝廷之中被那些大人私下里戏谑无底洞的凉州,有人贫寒的连口棺木都买不起,有人富到金山银山都数不清。 中年男子迟疑片刻,又问道:“那梅忍怀呢?” 亭安王一皱眉道:“本王还真没想到这位出工出力的刺史大人结局如何,不过既然本王要面世,那他再好不过也只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了,他梅忍怀本就是个寡情寡义的官瘾子,本王又岂敢用他?” 亭安王细嘘已经不冒热气的香茶,温热入喉浑身舒坦,用茶杯刮了刮茶嘴处的茶末开口道:“明年、这盛世百年的天下又该乱了,那老头说的好;破后而立,雨中春笋总好的过雷鸣电闪中的残枝败柳。至于本王在后世史书上是逆贼还是贤君,就得看这盘万里江山铺开的棋盘走向如何。” 亭安王挑起剑眉,一双笑时能酥人筋骨的眸子盯着中年男子道:“你说我要不姓刘该多好啊!背负着这个姓氏死后连列祖列宗都愧见,大不如意哉!”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藏于两袖之中的双手互拨,像是再打让他金家一本万利的稳赚算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9章:潜龙藏渊 不呻不吟 中 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凉风冬有雪。 只是凉州这一进入寒冬腊月后天寒地冻的让人直打哆嗦,就没了中原士子围着火炉观雪景吟诗唱赋的雅兴。 朔云郡北境,天水、朔云、陇右三郡交叉处,大雪遍野,放眼一望,天地之间茫茫一线似不动潮水,一支军伍默默在行进在已经被大雪盖住的废弃官道上,铁甲沾雪,雾气掩旗。 远处十里便是凉州有名的景山‘怪石岭’。丛山叠嶂,怪石成林,是朔云郡富贵人家踏春周游的不二之地,最高的山丘之上更有蟠龙吐舌的怪诞巨石,堪称是鬼斧神工,只是这冬日大雪掩埋一切后于荒山野岭并无区别,侯霖既没心思也没余力到此一访了。 怪石岭下方便是一条坎坷的孤僻小道,沿路可直达天水郡南边的三不管地带,既无关隘又无村落,就连黑羌数次犯境都绕过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 怪石岭之下,一辆马车停留原地,前后足有二十多骑官军骑卒,不打旗号,可明眼人看见他们身上的甲胄就能认出是凉州郡兵。 打头的一名将军手里提着一把军中少见的长槊,看见风平浪静的怪石岭上突兀乍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心里便觉得不妙,不等他下令加快行程,前一刻还是白雪茫茫盖山石的山岭之上几十个人影就凭空出现,挥舞着五花八门的兵器从岭上冲了下来。 立着官家旗号的马车帘角被拉开一幕,里面一名蓄须男子忧心忡忡的探出头来对着手持大槊的将军问道:“袁都尉?” 马车内立着一小巧的木炭火炉用以取暖,有几十名郡兵骑卒护卫的这蓄须男子身份极好辨认,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穿上一身雪雁官补的大红袍子,被称为袁都尉的将军折马到马车旁,好言安抚道:“长史大人不用担心,只是一些不长眼的草寇罢了,待末将驱逐干净我们在上路。” 雪雁官补的男子笑了笑,忧心表情并未收敛,开口道:“我是想问可看见樊郡丞等人没?” 手持大槊的将军未答,因为从山岭上大步踏雪而下的贼寇转眼便至。 叛军的二十万主力在扔下几万尸体之后无功而返,从天水郡的边线上撤回,虽说得到了十万平叛大军的粮草辎重,可霸王从来不是得过且过的高枕无忧之人,将主力召集从东线已经无可战之兵的汉典城东进,全郡上下不过两万郡卒的陇右郡不堪一击,数座城池被攻陷之后连郡府苍城都被围困数日。城中不光有陇右郡郡府的官老爷,凉州大半套班底的根基都在苍城内,情急之下只好趁着雪夜先让州府官员撤离突散,而这一支零散几十骑的队伍就是其中一支。 按大汉官制,一州之中两长史,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武职的监军长史便是才打了胜仗的梅忍怀心腹秦朗,而虽握督查巡令实权但在州府之中仍是人微言轻的文长史便是马车中的这一位。 凉州长史曹昭华。 持着大槊的汉子虽然没穿那身只有长安御林军才敢穿戴的明光铠,可那根寒光凛凛的马头大槊一样能证实的了他身份。 一夜奔途,马车里的曹昭华尚且被颠簸的不得眠,马背上的这几十骑就更不用说了,此刻见到有贼寇拦路剪径,强打起精神准备迎敌。 一直被诟病战力的凉州郡兵近日才扬眉吐气了一把,虽说对凉州江河日下大局无济于事,可总算是洗脱了往昔吃粮兵的名号。凉州郡兵战力低下那也是跟叛军从二十万人中脱颖而出的虎骑营相比,碰到这种几十号人就敢占山为王的草寇还不是信手拈来? 袁蒙便是这样想的,只是当这几十人冲下来后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在细细一看之后更是头皮发麻。 这几十个无马的草寇身上穿着的竟是大汉平叛大军的盔甲!而手中挥舞的兵器里既有步卒方阵的长戈,也有轻骑驰骋所用的长枪!这哪是什么草寇,分明是一支落难的官军! 袁蒙大喊一声且慢,护卫马车两旁的骑卒纷纷将举起的弩箭放下,可听到喊叫的几十名落难官军依旧脚步不停的冲刺。 袁蒙舔了舔嘴唇,寒声道:“备战御敌!” 弓弩在起。 冲下岭的几十名官军眼睛通红,在埋落甚深的山坡里行走极为不变,看到这伙本是同根生的骑卒不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是加快了脚步。 第一轮弓弩瞬发,虽然隔着数十步,还是有几人中箭倒下,袁蒙驱马向前,一个手里拿着官军制式长剑的两翎汉子脸色惨白,干哑的怒吼之下弯下身子想要砍翻袁蒙的战马,只是比起他手中的大槊慢上太多,槊头砸在他翎盔之上,猛然低头的两翎汉子头颅垂下的更快,伏陷在雪地之中,长剑脱手而出。 袁蒙勒转马头,对着马车两旁收起弓弩准备近身迎敌的骑卒喊道:“护卫马车!” …… 送走了马瑾之后,侯霖心里稍稍有些失落,风霜加身,要不是身子在马上还能靠着颠簸活动活动,恐怕早就冻僵住了。心里不由骂道这凉州的鬼天气就没个舒服时候,带着四千多兄弟辗转流离时是吃风沙,现在是吃风雪,改天是不是就要喝西北风了? 王彦章还是老样子,双臂环胸揣着一杆银尖枪,身上不披甲胄反倒多了一身旧羊皮袄,不情不愿的问道:“真要去东羌郡?” 侯霖这才想起似乎这位一直不爱怎么搭理他的枪术大家和东羌郡有些纠葛不清的往事。 略微点头的侯霖道:“凉州已无可战之兵,总不能等着朝廷在派遣兵马入凉吧,除了这十万边陲戍卒外,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制衡霸王在坐大了。” 王彦章小声嘀咕道:“哼,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西陲掌有兵权的五庭柱里两个曾被吾师点拨过武艺,算得上半个同门师兄弟,哪个是好说话的主?就你一个连自身官印官府都丢掉的七品都尉想要去边塞之上指手画脚要兵?不怕被断了手脚晒在沙堡上面晾成人干?” 侯霖义正言辞的纠正道:“不是去分兵,而是去搬救兵平叛,这可是送军功,那五位将军瞧不起我,还瞧不起二十万颗能让他们拜将封侯的头颅?” 王彦章冷笑不答,似是不想在和一厢情愿的侯霖徒费口舌。 行马在旁的荣孟起插上一话道:“王彦章所说不假,边军擅自离塞是形同起兵谋逆的重罪,没有凉州刺史的印章谁敢这么做?这五位将军我曾有过一面之缘,能在每天都死人的西陲爬到这个位置,你就算能用舌头搅的瀑布断流他们也不会信你的话。” 心里自有一本账的侯霖鼓起嘴巴将嘴中寒气呼之而出道:“当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荣孟起声音压低,以眼神带手指望身后的长伍一瞟,用只有侯霖和王彦章能听到的声音道:“下群虎山时四千人虽是各怀鬼胎,但好歹有我五百陌刀手压阵,出不了乱子,可这三万朝廷平叛精锐里哪个是轻而易举把身家性命付之于你的傻子?这几日来已经多有怨言,不止一名将尉在后议论跟你跑到东羌吹风霜,还不如回到陇右郡告知朝廷等着降罪。” 荣孟起竖起眼眸毒蛇吐信般盯着侯霖道:“你想死么?” 侯霖不寒而栗。 连自己都不知杀了多少人的荣孟起眯眼瞪眼之间,自有杀气外露。 王彦章开怀大笑,幸灾乐祸的一旁看热闹。 侯霖语气软上几分道:“我知道,但现在……” 正说间,最前列打头的武烈中郎将蒙樊飞马到身边,对着侯霖抱拳行礼道:“侯都尉,前面有马车和马蹄印。” 身后数个将尉皆是露出鄙夷之色,对蒙樊死守武安城才让他们得以死里逃生的那份敬佩霎时烟消云散。 二十多位将尉,对侯霖心服口服的竟是无一人,也只有这位武烈中郎将对侯霖还算恭敬,之所以一路不好发作,除了私底下各个恩怨情仇的影响,更多的是看到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云向鸢都不第一个出来叫嚣,未免有些起疑,私底下不知猜测多少回侯霖的身份,当年敢在骠骑将军营帐中撒泼打滚耍无赖的,十万将士之中也就他云向鸢一人。 “我去看看。” 荣孟起不满的甩下一句话,拔马而出,侯霖苦涩的干笑几声,对蒙樊道:“辛苦了。” 人微言轻的武烈中郎将摇摇头道:“末将职责所在。” 从群虎山下来的兄弟,活着的不足千人,荣孟起引以自豪的五百陌刀手余下的不到两百,在这三万鱼龙混杂的队伍之中连话语前都无,也逃的一劫的千胥不止一次深夜里到侯霖的营帐中哭诉这帮官军有多欺负底下兄弟。 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凡百姓养家都殊为不易,更何况是立于危墙之上的自己。 侯霖双手颤动,倒不是受冻所至,只是看着身后拖长到不可见尾的队伍,心生寒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0章:潜龙藏渊 不呻不吟 下 开弓没有回头箭,能让侯霖暂时心安的便是这帮桀骜不驯的平叛将尉不光排斥他这个外人,没了叛军架在脖子上的一刀后不但不居安思危,反而对那些逃回来的散兵使出浑身解数拉拢,跟占山为王招揽兄弟的匪寇没什么区别,内斗的厉害。 侯霖始终不言不语,内斗无碍,只要不内耗就好。 荣孟起折马返回后淡淡道:“马车轮宽五寸,应该是官车。” 怪石岭下方。 袁蒙擦干马头大槊上的血迹,在雪地里伸槊便算是清洗血浊了,他翻过一具被他一槊将胸口戳出个血洞的尸首来回摆弄,确认是平叛大军的装束之后默默将这尸首脸上的血渍擦去。 曹昭华不知何时下了车,就近在马车跟前蹲下身查看起一具尸首,看到脸色难看的袁蒙卷起大红袍子的长袖,将至死还不闭眼的尸体眼帘合上平静道:“这些都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兵马吧。” 不等袁蒙搭话,倚靠在马车旁正包扎大腿处伤口的一名骑卒喊道:“都尉!后面有马蹄声!” 袁蒙沉下脸,身后马蹄如滚雷。 为了避嫌,三万行伍不打旗号,只带着粮草上路,连武安城中近百台床架弩都是狠下心来烧了个精光,为此不知惹得多少平叛将尉冷眼相向。 逃难至武安城的三万兵卒,大多都是驻扎在城外的骑卒,只是当时情势急迫,能骑上战马的少之又少,至于北城门外的轻车将军部从,活下来的只有寥寥百人,这三万军伍中大多都是骠骑将军麾下的青州精锐。与抚远将军品阶相同的云向鸢在大营之中人缘疏远,战功平平的抚远将军反倒成了这三万兵卒的主心骨,对此侯霖连句话都插不上。 抚远将军宁燕一马当先,赶在三万行伍的最前面,路过侯霖马旁时连个招呼也不打,轻视之极。 之所以在武安城对侯霖尚有两分戒心的他在五百燕阳铁骑分道扬镳之后,也就撕下了本就不牢固的窗户纸,行伍数日千方百计的想挑出事端,让侯霖这个外来的年轻都尉滚蛋,侯霖好言相劝之下从群虎山带出的数千将士才一忍再忍,如今在看到这抚远将军马越侯霖身前,刻意加重马蹄踏出的雪泥溅了侯霖半身,休说千胥一脸怒容,就连前一刻还对侯霖不满的荣孟起都泛起一丝怒火。 侯霖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毋须动气。 似乎认准了这位抚远将军宁燕能带着他们活命,分划三万兵卒的二十多位将尉大半都不约而同的亲近宁燕,更显得侯霖失道寡助,除去有着过命交情的云向鸢外,也只有统领不到千人的蒙樊举棋不定,虽然观这位武烈中郎将不像是薄情之人,可人心叵测,原先有着五百燕阳铁骑震军的行伍还算对半称,可马瑾一走,这天平也就随之倾斜。 故意给侯霖示威的宁燕嘴角挂着冷笑,身后数十名将尉飞骑跟随,道道冷风抚过侯霖侧脸,寒意森然。 荣孟起转过头好似是看身后还有多少飞骑路过,实则是跟身后这些日子一直沉默寡言的秦舞阳互换了眼色,眼线一触既散,心知肚明。 曹昭华从容看着数十飞骑来到马车旁,认清这帮人的甲胄之后拱手道:“凉州长史曹昭华,敢问将军何人?” 宁燕虽不识得曹昭华,但认识不穿明光铠却持着大槊的袁蒙,当初袁蒙败逃到苍城之时面见骠骑将军,他宁燕就站在一旁,对这位押送官运却遭遇伏击丢粮败军的御林军都尉半点好感也提不起。 粗略一扫地上同样官军甲胄的尸首,无视躬身行礼的曹昭华,在高头大马上昂首挺胸居高临下问道:“袁蒙?你为何出现在此地?” 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搏杀的袁蒙虽不至于上气不接下气,可气息也不匀称,大口喘息几下下马抱拳环胸,行礼道:“参见抚远将军!” 宁燕无动于衷,冷淡开口道:“回答!” 袁蒙抬起头瞧了一眼胡茬如乱草的宁燕,心想岩城大败你问我?可表面上还得恭敬的一丝不苟回道:“陇右郡郡境失守,叛军围困苍城数日,末将奉命护送长史大人前往平沙城!” 这时宁燕才正眼打量起躬身已毕,正在不动声色望着自己的曹昭华。 既然有袁蒙坐实这大红官袍男子的身份,宁燕在桀骜也不能不认曹昭华身上的官补官袍,只是神情冷淡,举起手在胸前草草行礼草草了事。 曹昭华一笑置之。 反客为主的曹昭华率先问道:“敢问将军,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这一言平淡而出,可落在宁燕和身后数十名将尉耳朵里就太过诛心刺耳了,不等宁燕找个蹩脚借口盖过,马背上的将尉俱是杀机浮现。 凉州本地郡兵和平叛大营从入凉之就矛盾不断,但有着骠骑将军暗里镇压和凉州刺史明里禁止,面子上双方多少都过得去,只是仇恨不比行善,从来都是仇恨日渐而深,善事逐日而亡,若是曹昭华把在这朔云郡遇见他们的事情抖落出去,战而败退就变成战而败逃。 赏罚分明的大汉军令是绝不允许他们活下来的。 宁燕脑子里千转百回,身后将尉也都预料到这位抚远将军心中所想,俱把手握在腰间挎剑处。 这一细微举动落在躲不过袁蒙的眼睛,他佯作无事上马,假装要擦拭槊头将大槊握在手中,虽是冰冻三尺的严寒天气,可他双手却冒汗不止。 宁燕指了指地上的尸首道:“敢问曹长史,这些将士尸首是怎么回事?” 曹昭华面色不改道:“当地匪寇穿上官军甲胄拦路打劫,已经伏法。” 袁蒙一愣,心想这位看似好脾气书呆子的长史大人总算没有读书读傻掉。 荣孟起回头看到身后队伍没跟上的将尉寥寥无几,铁了心要跟宁燕一条道走到黑的基本都随之同去,这种机会失之便无,他捅了捅侯霖后背道:“这次,别在优柔寡断!” 早已不是善男信女的侯霖沉声道:“你们跟上!” “劳烦蒙将军在这压军,等等不论发生什么,只当不知道。” 蒙樊咬着嘴唇道:“必须这样么?” 侯霖轻笑:“刀剑俱是双面双刃,我能砍人,亦能引颈受戮,就看谁握的住柄头了。” 侯霖不敢迟疑,生怕一停下宁燕就已经回来,看到云向鸢瞪着自己抿了抿嘴唇道:“别怪我。” 云向鸢横过头去,一旁的黄楚邙不情不愿的驰马跟上侯霖一行人。 “等等回来的若是宁燕,我会寻回你们尸首安葬的,放心去吧。” 侯霖一夹马背,藏在侧披大氅下的右手已经扶住剑柄,撂下一句道:“那我先谢谢你咯!” 乱石岭下,寒风吹过,袁蒙头盔下汗珠密密麻麻,他岂能闻不出宁燕一众身上的杀气? 他心里知晓宁燕是想隐藏行踪,便故意暗示试着解围道:“末将职责是护送长史大人前往平沙城,其余一律和我无关系,若无其他要事,末将便先行一步。” 宁燕不答,反倒眯起双眼看着已经踱步要上马车的曹昭华。 感受到后背肃杀气息渐浓,这位长史大人停下脚步道:“曹某不过一介文人,宁将军既然能从岩城逃出,自是吉人天相,若是今天执意要和我过不去,曹某虽然只能提起毫笔,可生死攸关也得试一试拔出配在身上数年从未出过剑鞘的利剑了。” 宁燕洒然一笑道:“曹长史是在心虚么?本将军可以告诉你,躺在你马车旁的这具尸首,我认识。” 曹昭华回过头,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道:“宁将军既然心意已定,就别在找借口了。” 袁蒙一脸不甘道:“将军不需如此,今日之事袁蒙和曹长史可对天发誓,只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宁燕缓缓拔剑出鞘,冷声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袁蒙、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宁燕一马驰骋,刚刚历经一战的几十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宁燕一众将尉冲散,这帮能从岩城虎口脱身的将尉可不是那些靠着家族林荫的贵胄,提剑砍人绝不含糊,倚靠在马车后的骑卒正要上马便被宁燕一剑割穿喉咙,鲜血洒在一旁从车中取出佩剑的曹昭华一身,这位从未杀过人的曹长史也亏得心智坚定,只是下意识贴紧了马车,鲜血染红袍,官补上的雪雁成了斑红赤雁。 袁蒙厉声道:“宁将军不怕事情败露出去日后难逃其咎么?” 宁燕收割一条性命之后并不停滞,长剑隔开一骑刺来的枪锋,立剑直奔袁蒙冲去。袁蒙纵马相驰,大槊前点想要将宁燕打下马,宁燕可以不顾后果擅杀他们,可他一个七品都尉怎敢杀死这位抚远将军? 生死一念间,宁燕像是吃准了袁蒙眼神中的摇摆不定,迎身纵马无视袁蒙手中的长槊。马战兵器一寸长便是天大的优势,错身而过的瞬间袁蒙咬牙将槊头一偏,不敢真将这杀心大起的抚远将军杀死,可宁燕却是奔着杀人来的。 槊尖从宁燕胸腹蹭过,打的他身形一晃,险些坠下马去,而他双手攥着的剑锋却带出了与马头平行的一溜血花。 宁燕稳住身形道:“从岩城都是捡回一条命,哪还怕什么日后追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1章:以血铺雪路 袁蒙已经忘了上次被利刃划破身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那种寒芒闪过鲜血涌出之后才产生的痛觉却毫不陌生。 仍在奔驰的战马似乎感受到马背上主人的痛楚,开始放缓速度,随着宁燕一同举剑杀出的将尉们没有在为难这个双眼呆滞的将死之人,从他身边一一而过。 袁蒙低着头双眼无神望着胸膛被宁燕那把锋利长刃划开口子,透过外层的铁革不断渗血,先是顺着剑锋轨迹一点一点的渗红,不过几次像是吐纳烈风一样的灼热呼吸后,伤口就如空悬瀑布一般掩帘而下,将他大半个前胸都染红,直到滴落在马鞍上。 被这一剑才将以往悍勇铁血心性激发的他没有像第一次遭受此劫的新兵卒子一样,哭喊着想用双手将伤口盖住,因为这是无用功。 他双手仍有力气,这一剑虽然致命,但不会让他立即去死。 宁燕在撂下话后策马于前,这位抚远将军虽不是凉州和北方三州出身,可马术技巧仍然了得,连续杀死两人后仍能闲庭漫步般空出双手不用维持身姿,而是一只手在半红半白的剑身上弹指拨血珠,大有笑谈之间取敌首级的风范。 刚刚历经一场厮杀还未能歇息片刻的几十凉州骑卒的抵抗在这帮如狼似虎的将尉破阵中显得太过单薄。道路上陆续有人掉下战马,和尸体还未僵硬的平叛将士一样或伏或躺在雪地里。 曾和侯霖有过口角之争的光头将尉第一时间就选择站在宁燕这边,脑子不大灵光的他在军营里只认官职,侯霖一个小小的七品都尉凭什么想要制令于他? 这伙将尉组成是骑卒里唯独他是拴着一把不带鞘的宽刃大刀,闻到空气中那极难呼吸的刺鼻霜末里血腥气息越发浓厚,他脸上的刀疤就被五官活动而带动的更加扭曲。 笑的狰狞。 他早就想真刀实枪砍死这帮凉州王八蛋了。 两骑并肩而驰,直面冲他迎上,这种短暂距离轻骑的机动性和爆发性并不能发挥到极致,小规模的冲突更多的是看个人战力,毕竟没有千骑奔驰的气势和盾墙垒砌如城的不败之姿,那就只能靠自己手上的兵器了。 严冬之日这光头将尉仍旧不着头盔,光着颗脑袋在倒摆翎羽随着寒风来回耸立的骑卒群中格外显眼,看到这两骑挺枪出现在他身前,他不但不因对面多了一人而避让,反倒下意识的加快了速度,手中宽刃大刀两指勾出,在触手可及的霜气之中划出一道如同亮月一般的弯弧。 两枪直刺,虽然战马并未真正跑起来,可单是靠着长枪韧性和自身如荡山老猿的臂力,这两个凉州本土出身的骑卒有十足信心将这个光头刀疤的汉子格杀于一技之中。 两枪几乎是同时选择在战马还距离一个马头的时候刺出,没有过多花哨的舞枪动作,单单是西陲边军日操夜练的单调刺枪,弥散在空气中肉眼近乎不可见的细微霜粒随着枪杆难以察觉的弱小抖动顺枪杆轨迹前滑,凉州多枪卒,又不同于中原的枪林阵法和北方三州的缨枪骑士,连大多数凉州老百姓都分不清凉枪和长矛的差别,因为凉州产出的长枪大多无缨,直来直去,不当上阵兵器使用也可以当根柴火棍。 很实用,也很要命。 光头将尉虽是笑的轻蔑,可被刀疤从额头中分隔的一双煞气十足的眸子一直在看着这两骑双手的动作,在出枪的同时他在马背上的矫健身姿便往后偏移了两寸左右,身体后摆的他刀身更后,并不像通常持刀士卒在马背上身体前靠想要借力挥劈的姿势。 这便是多年沉浸在沙场上得来的宝贵经验,他的刀尖在利,也长不过在马背上伸出接近丈长的枪杆。两把无缨啸风的枪头笔直朝他而来,光头将尉借着身后举刀的停顿霎间将身体后仰躺在马背之上,两名凉州骑卒不慌不忙,顺势用双手攥着枪杆向下压枪,就算刃口无法在这角度将这光头将尉刺死,有着颇大力度的压枪也能把他打的口吐血沫。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此举正中光头将尉的下怀,不论枪法在出众的人在倏忽的雷霆变势之间也有空隙,而在刀尖剑柄上爬摸滚打到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多少次自己要死的光头将尉只需要这一刹那的停顿。 两把枪杆沿着他前胸而下,他另一只手拽着自己战马的马尾在在马上翻滚成倒骑姿势,单手倚仗的刀刃在身形变换的时间内从右变左,左侧两臂正在摁着枪杆的骑卒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正如《六韬》上所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没有一个阵型是万敌不侵,所谓兵法之难,就难在变通的抉择。 大到阵型如此,小到一场厮杀亦是如此。 寒芒一掠,左侧的骑卒门户大开,被刃宽犹胜枪锋的刀尖从腋下刺进,光头将尉并不需要做多大的动作,顺着战马冲力只是稍微扭了扭刀柄,这名骑卒从左臂下的肋骨直到腰间连甲带肉都被划出一道口子。 猩红的弧形,正如他拔刀时在空中划出的那一道。 片刻功夫,护卫马车的几十骑便死伤殆尽。 道路后方,又一阵骑兵赫然而现,堪缩过头躲过狠辣一剑的曹昭华已经绝望了,身体半掩在马车后看着袁蒙从马上跌落,一只脚还被绊在马蹬上,被战马拽在地上慢慢缓行。 宁燕看到马车前后已经战果分明,纳闷回头,他没有下令后援,怎么会又出现一伙骑卒,难道是逃难的平叛士卒? 斜披着灰色大氅的侯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按住剑柄,奔马前来,身后跟着与宁燕一队人数不相上下的骑兵。宁燕眼神凛然,这时后侯霖出现在这所求不用多说,他正愁没有借口杀掉这嘴上无-毛的年轻都尉,既然他亲自送上门来那就一并做这荒郊野岭的无魂游鬼吧! 没有过多言语,宁燕又一弹指,将剑刃上的血渍弹出,吐纳一口新鲜干冷的气息,拔马朝着侯霖而去。 “一个都别放过。” 侯霖淡然开口,几十骑蜂拥而上,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上更显拥挤,几十骑穿插散列交错在一起! 马鞍后绑着那口老秦战鼓的郑霄云手里握着一把古朴长刀,策马在侯霖身旁,一向话少的秦舞阳和王彦章几乎同时加快马蹄行进,赶在侯霖身前与这伙将尉交上手。 光头将尉看着侯霖微微眯着的眼睛,伸出舌头舔去黏在人中上飘落的雪花。他可不是瞻前顾后的袁蒙,怕杀了他们这帮权柄将尉日后的降罪,命都没了拿什么去挨朝廷板子?更何况就侯霖和他的交情远不至于到退避三舍的份上。 拦着他们活命的人,都得杀! 宁燕不慌不忙的停靠在马车后,并不在乎马车里的曹昭华会不会背后捅刀子,就这个书生长史宁燕觉得就算给他砍,也不见得能砍出个多大的口子。 “侯都尉,看不出来还挺有算计的,只是就这么几十骑,想要把我们困杀在这里,是不是有些少了?” 侯霖伏身马背,闻言戏谑道:“抚远将军觉得少了,可我还觉得多了!” 一把长矛一把银枪同时开路,率先拔马回身的两名将尉几乎同时落马,宁燕一摆手中长剑,身后几名将尉便明白他的意图。 杀了侯霖,其余人也就兴不起什么风浪,一个文弱书生还想在极重功勋的行伍里如鱼得水?那让他们这帮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莽夫该如何自处? 侯霖小声道:“不用管我,这个宁燕交给我了,你们去劫杀其余将尉,切记不要漏掉一个。” 郑霄云迟疑片刻,被侯霖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奔了出去。 光头将尉撞上了一杆银枪的王彦章,看着王彦章出枪和之前两个凉州骑卒并无差别不禁在心里冷笑,手腕一抖将长时间暴露在外略有冻僵的筋骨活动活动,驭马而去,在枪锋临近的一刹那他又想故技重施,一手抓住马背在马背上倒转身形,刀身在手上绕过一圈,准备侧身划过。 他余光瞟见王彦章直刺的枪杆下压,身体紧靠在马背,可仍旧感受到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从后背传来,瞬间蔓延全身。 光头将尉两眼圆睁,将脑袋后撇,只看到一支几近垂直的枪头挂在自己背上,而那银光更甚的枪杆就如一根芦苇生根在自己身上,倒提银尖枪的王彦章连多看一眼的功夫都欠奉,两指拔出枪杆,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这杀人后的喘息时间,他望见快他大半个马身的秦舞阳已经将两人刺于马下,不由的咧了咧嘴。 死掉的光头将尉临死都想不通,这百试不爽的取巧技巧,怎么就无用了,他更想不通、那杆枪身是如何扎进他背后的。 黄楚邙石无虚发,两手半瞬都未停歇,既然能杀人他就不用顾忌太多,一个手掌才能握住的圆石都是朝着将尉们的面首而去,被打中的不是摔下马匹便是在捂脸涌血之时被兵器收割了性命。 宁燕眼神炽热,身后这帮将尉死多少都无所谓,就如这个世道一般,哪里差人为威作福的官场可从没说有过空闲位置。 他坚信只要杀了已经离他不过两丈距离的侯霖,其余人都会树倒猕猴散。 侯霖拇指微微撬起剑柄,战马缓行。 肃冬,乱石、轻骑;血涌。 侯霖微微开口:“春满三月览青卷,岁抵寒冬倚剑眠。” 杀人好时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2章:风雨飘摇 上 千胥声声怒吼,这些日子被这帮自恃身份的将尉们压迫的凄惨,每逢生炊之时唯独他和残余的弟兄吃最后一锅的冷饭,扎营之时又只剩下风口的位置,心中压抑的怒火腾腾燃起,没有过多废话,手中剑刃起而复落,凭着强健身躯和以命搏命的大开大合活生生劈死两名将尉。 宁燕单剑直插侯霖心口,在他看来这个压根不谙刀兵的年轻都尉已经是给吓傻在了马背上,侯霖这时才拔剑。 就如往常练剑一般,出鞘,按住剑柄,以力控刃,如樵夫劈柴,又如银河挂瀑。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有各的优缺,各有各的用法,说到底不过是掠刺劈砍几个单字就能概括的用法,繁琐如王彦章的银尖枪,枪花如雪上枝头一片白却不见箭头一粒花,简朴如秦舞阳的一支寻常铁矛,一矛直出声如虎啸所向披靡。 比起这两位侯霖生平见过的武艺大成者,他自己的这一剑就太过平淡,仅仅是出鞘之后顺势劈下,没什么战剑章法,也没有什么使人侧目的眩目剑技。 宁燕不避剑芒,一剑直取侯霖心口,在他看来侯霖出剑快是快,可比占得先机的他慢了太多。 一剑横刺,一剑竖劈。 仅仅是一道血光划落,结局却出乎意料。 侯霖两指夹着心口前的剑锋,往旁边一撇,深深嵌入宁燕肩头几乎削下他半个膀子的剑身也随之拔出。 从一开始侯霖就没想着要一击杀了这位抚远将军,倒不是说他没信心劈开宁燕头上的铁盔,只是这个抚远将军不值得他以命换命,更何况正要相杀,死的十有八九是他。 宁燕转而青紫泛红的握剑五指松开,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不由的大口吸着入肺冰凉的冷气,从马上慢慢坠下,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肩头从一开始的喷到现在的涌血处在雪地上小幅度的扭动。 一片浮白的大雪地这回成了大血地。 兴许是太多次在生死刀尖上游走,夹开那已经顶到他心口的剑尖时,侯霖心里毫无波澜,在想想刚入凉时被伏击的那一次,简直判若两人。 蛹化成蝶短则数日,长则近月,振翅之时可引来稚童目光,可一个第一次见死人差点吓到尿裤子的书生成了一个被杀和杀人都神色自若的冷血之徒时,引来的就只有憎恶了。 侯霖日复一日的进行这枯燥的练剑门槛,别的不敢说琢磨出什么,也没有史书上那些神童天才举一反三的天赋,但多少有些自悟的门道。就像宁燕这一剑,之所以没有惯性使然的刺进侯霖胸膛,就是因为侯霖一剑劈下的砍肩将他筋骨用刃面死死的卡住,好的厨子能够庖丁解牛,杀人亦是这种道理。 有些道理,是说不出来的,就像镜花水月,看得到、捞不出,旁人觉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有自得其妙的自己才明白其中奥妙。 这种感觉很玄妙。 收剑回鞘。 在雪地里翻滚了半个身影的宁燕止不住肩头的剑口,这一剑太深了。 也亏得这位抚远将军心性坚韧,用另一边的肩膀支着身躯咧开嘴笑着看侯霖:“侯都尉,可以。” 侯霖冷冷撇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我不可能把这三万将士推倒火坑里的。” 刚说完,侯霖突然觉得这抚远将军可能并不懂,旋即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 宁燕看不出有什么挫败感,笑意不减的扶正自己歪斜的头盔,身可亡,气不可绝。 他断断续续道:“事已至此,侯都尉如今在表心意又有何用?就像如果刚是我得手杀了你一样,你底下的这帮人我一个不会留,你难道就会允许这帮将尉活着回到行伍里?” 宁燕剧烈的一阵咳嗽,呕血不断,他艰难道:“老子已经不行了,废话少说,本将军从戎一生,从没输不起过,只是这三万人里大多都是我青州男儿,本将军临死之前多问几句,你到东羌郡又能如何?凉州官场风气一向豪烈,你凭什么让西陲十万戍卒听从于你?” 侯霖抿着嘴唇看着宁燕因为失血过多眼神渐渐涣散才开口道:“我是让他们听朝廷的话,不是听我侯霖的。” 半响无回声。 宁燕仰着脸平躺在雪地中,彻底没了生机。 马车两旁的激战也拉下了帷幕,侯霖这边亦是战死了不少人,千胥一只手臂鲜血淋漓,几乎是边淌血边小跑到侯霖身旁,看到旁边躺下的宁燕,狠狠的淬了一发口水道:“侯都尉!全搞定了,没一个跑掉。” 千胥挠了挠头道:“他们也没想着跑。” 侯霖翻开宁燕的铠甲,从里面的罩衣里翻出了抚远将军印,见到被王彦章一脚踹翻的红袍官吏,皱了皱眉头。 曹昭华不急不慢的从雪地里爬起身,光滑绫罗上不染雪迹,看到他前胸那雪雁官补侯霖不由的挑了挑眉头。 王彦章不喜朝廷官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侯霖更不会为此责怪于他,而这个才被踹完屁股的大人也是好脾气,爬起身后面容不改,见到侯霖手里把玩着抚远将军印,曹大人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将军如何处置于我?” 王彦章正在郁闷秦舞阳比他多杀了两人,又听到这看上去卖相不错的红袍老爷打官腔,摆了摆手对侯霖道:“杀了算了。” 荣孟起上前拦住正要推搡曹昭华的王彦章,拱手问道:“大人可是凉州长史曹昭华?” 身子骨还算硬朗的曹昭华边搓手取暖边点头道:“正是本官,各位装束与官军无异,想必是才从岩城撤回的平叛将士?” 没说出那两个刺耳的字眼,反而用撤回一词来遮掩大败的丑事,这种官场上滴水不漏的风范让侯霖不得不正视这凉州长史。 曹昭华自说自话,看出了侯霖是这伙人的领头羊,又道:“苍城被叛军围困,袁都尉奉命护送本官前往平沙城,不想在路上横遭此劫,这位将军可是要杀我?” 侯霖走向袁蒙的尸体,虽然不是那身显眼的明光铠,可在尸首旁的大槊做不了假,侯霖将袁蒙尸体翻了个身,辨认无疑后倒吸一口气。 郑霄云走上前,望见这个与他们一同入凉的御林都尉的尸体,也没太多唏嘘感慨,拍了拍侯霖肩膀道:“接下来怎么办?” “埋了。” 郑霄云顿了顿,小声道:“还活着的就我们两个了……” 天阴风嚎,变幻莫测,不过眨眼工夫,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曹昭华没等到杀他的一刀,更生困惑,满脸不解的望向侯霖。 勉强挤出个笑脸的侯霖把袁蒙的战马牵了过来,递到曹昭华面前道:“大人可善骑?” 曹昭华微微一笑道:“凉州男儿哪有不能骑马的,只是不知将军这是何意?” 侯霖转身道:“在下侯霖,长安治粟都尉,按官阶还要称呼一句大人,平沙城曹大人就别想着去了,不过东羌郡的风景也不错。” 一脸惊愕的曹昭华只得认命,苦笑两声后默默的跟在了侯霖身后。 …… 云白山青万馀里,愁看直北是长安。 时值小寒,江南一道仍旧是遍地春绿,可司州已然是大雪翩翩。 长安城中已经有了颇为浓厚的年味,大街小巷挂起了红灯笼,上至皇城王府,下至小巷木门,都贴上了倒了的福字,这一风俗沿袭百年,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如此,早在大汉子民的心中根深蒂固。 倒福,寓意福到。 学士府内没有往日的书声琅琅,显得有些空寂,红砖绿瓦上白雪压墙,沿路的两排桃花不见盛开时的的落英缤纷,空旷大道上仅有一人踱步慢行。 没有预兆的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道路尽头的黑影,聂朗沉声开口道:“聂朗定不负天子!” 黑影退散,从西北飘来的寒风吹乱枝桠,垂雪纷纷,别有一番风情。 函谷关。 于一锐跪在将军府前,竭力不让自己有任何唐突的举动,等宣召的特使将诏书合起示意他接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 镇守函谷关多年,不闻圣听的他已经太久没有跪过了。 从皇城禁宫连日奔波到函谷关的宣召监使没有指责他这不敬行为,反而善解人意的上前递到了于一锐的手。 权柄赫然的镇西将军报之一笑,在左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镇西将军,洒家这还有一句圣上口谕,让将军接旨之后即刻赶赴长安面圣。” 于一锐心头狂跳不止,他知晓长安那年轻的天子已经察觉了些,最起码,打函谷关的这束草要惊起他这条蛇。 看到宣召使身后两名身披明光铠的御林侍从,于一锐摆了摆手,额头上冒汗不止,故作镇定道:“公公一路车马劳累,不如歇息半日,本将军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函谷关别的没有,满山的野珍可是很能饱人口福的!” 宣召使一字一言道:“陛下有诏,将军恕洒家不敢从命。” 他摆出个迎身的姿势,目不转睛的看着脸色苍白的于一锐。 即使谋划了多年,从他镇守函谷关开始,就是为了今天,可事到临头于一锐还是不敢跃出那一步。 大汉这两个字,吐出口轻如雪绒,落在心头却又重如山岳。 他想起那个老头多年前与他会面的叮嘱,一狠心拔剑将还躬身摆手的宣召使砍翻在地,左右侍从上前把两名随行的御林侍卫捅死。 于一锐浑身打颤,至此再无回头路了。 不是成王加爵拜侯,便是死无埋骨之地。 “反了!” “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3章:风雨飘摇 中 腊月冬雪。 前几年贯通四郡的渭水河一旦结冰,就少不了跑到冰河上凿洞捞鱼游玩的附近孩童,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可今年不同往日了,自从函谷关戒严之后,除了朝廷的车队军报能够穿过这道河岸外,连半艘渔船的影子都见不到,数代靠河为生的百姓没了生计,纷纷外出,更显得函谷关寂寥空旷,附近的几个村落都已经人去楼空,留下的也只是已经出不了远门走不了远路的老人。 不算太旷却很富饶的田地也就一天天的荒芜了下来。 沿着渭水河一路北上,就能到地域之广位列帝国第三的冀州,富庶不输江南,英杰不少中原,是人见人夸的风水宝州。 比起荆楚江南那雾雨朦胧的川泽景色,冀州的风景别有一番生趣,由于靠近北原的因故,冀州亦为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区,横贯千里,南北纵横,郡都邺城更是曾经的帝国陪都,有坐北朝南的帝王之象,一州之地可抵整个中原。 北方三州,层叠如山,以南北走向区分,战略纵深狭长的幽州算是山头,地大物博的冀州算是山麓,而南北被北河分流的徐州则就是承上启下的山脚。 所谓北方三州,其实细细算来并不名副其实,徐州一半位于北河之南,地属中原,一半位于北河之北,位列北部,之所以被堪舆地理描于北三州主要是因为郡府所在位于北河之北的前邑郡内。 大汉九州、冀、幽、青、徐、扬、荆、司、益、凉。 前朝大殷国师曾言: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 大殷王朝歌一统百八部落之后,古族臣服,殷朝大盛之时,远方皆至;贡金九牧,铸鼎象物,至此才有九州之分,只是当时大殷国力尚薄,远不及百年之后甲士百万的大汉,南蛮西凉北奴俱为祸患,朝歌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的凉州西蜀和荆南楚地皆是化外之地。 时至百年之后的景运年间,大汉九州七十二郡才算囊括在手。 西有凉州益州为帝国屏障,若是将大汉比喻是一个巨人,那凉益两州十六郡就算是巨人的左手左腿,而于两地接壤的司州虽说地小,可却是关乎帝国盛衰的心脏腹地,而北方三州的幽州就如巨人脑壳,如今被九塞三府二十万将士撑起天灵盖,抵御北方匈奴那始终抬起随时落下的雪亮弯刀。 冀州和半个徐州可看做是巨人脑袋,断首则无气,重要性不需多说,而大殷龙兴之脉的北河就像巨人的脖颈,转扭抬低都要靠着其运作,这条奔腾大河始于青州以冬的无垠汪洋,西入昆仑三千峰,横穿大半个帝国四州之地,函谷关外那条宽有数丈的渭水河也不过是其的一条分流。 而以北河为界的南边便是繁花锦簇荣华满盖的中原了。 中原包括半个司州在内的徐、青凉州之境。可视为大汉这个巨人的一臂和五脏六腑,经脉汇聚之处,涌动生机。古人称北河南江,中原之南的南江又将中原之地和荆楚扬越分割开来,作为腰椎。 而地域之广位列九州之首的荆州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泱泱大汉,何其壮哉! 沿着渭水河逆流北上,从函谷关出发不过数日功夫就能抵达冀州。一骑风尘仆仆,满脸风霜,终于在年关将至之前赶到了冀州颖丰郡。 冀州多平原,自然就少不了田地,和江南的梯形田脉有所不同,北方田地一眼望去就像北原上的草地一般广阔,放眼不见边缘,一名披着破旧棉袄,身后系着一顶斗笠的老者迎着寒风呆坐在大雪掩埋的田地旁,扳着指头不知在算些什么。 这骑男子见到这名老者之后强打起精神,数日奔波劳累的疲态强压下去,露出恭敬神色一言不发的将胸中所捂的一封书信递到老者身旁,完成使命的他牵着马匹退去。 自始至终这名老者没有看他一眼,更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产自西蜀竹宣的手札书信外被蜜蜡所封,这种特制蜜蜡民间不多见,大多用于传递军报军情,不像一般书信拆封之后还能用蜡水重新加封,这种特制蜜蜡一旦被打开风干之后便会留下深如黑漆的颜色嵌入纸张中,一眼便知是否被人拆开看过。大汉军律严谨,凡是传令骑卒身怀的军报有打开的痕迹,不论缘由如何斩立决,没有任何赦免的例子。 这也是为何这骑在把书信放置老者身旁后一脸的如释重负。 一名气态不俗的世家公子一手置于身前捏指,一手负于身后做拳,仪表堂堂,更是披着一件产自幽州辽东郡的雪白大绒。正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一路走来的他不知引得多少附近村民侧目观看,然后便低下头从旁绕道,宁可在雪地里淌湿了草鞋,也不愿和这位公子抢那条本就不宽敞的田间小径。 这就是大汉世家门阀百年积累出来的威势,没读过书不知礼数的田间老农也懂这些尊卑礼仪。 看其相貌一表人才的公子哥除了腰间半隐半藏的佩剑外身无他物,走到老者身后瞥了一眼旁边放置的翠绿书信,欲言又止。 老者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开口沙哑道:“前些日子才劳烦你师兄去了一趟匈奴王庭捎信,回来没多久看来又得劳烦他跑一趟了。” 公子哥闲适的微笑面孔一僵,掩饰不住一双眼眸中的狂热低吼道:“时机到了?” 老者瞧都不瞧那封寄托了于一锐莫大希望的书信,一巴掌抓起来抛到身后道:“于一锐有五年不敢找我,这年关之前突然来上这么一封书信,意图还不够明显么,牵一机而动全身。老夫所想的是后年行事,可现在看来不得不提前了。” 他回过头露出一个老者独有的和蔼笑容道:“泰天不笨,可还是晚了。” 公子哥禁不住心中狂喜,一时竟是喜不胜收的跳了起来,他等这天,已经等了足足十年了。 十六岁那年初遇这位姬姓老人,先是他父亲问他了一个问题,随后当时还没现在看上去苍老的老者问了第二个问题。 十年之后三州二十郡动乱,殃及百万众。 公子哥经过短暂的狂喜之后,攥紧了拳头,也不在乎身上披着的雪绒有多昂贵,半蹲下身在老者身旁小声问道:“接下来如何?既然于一锐已经有了动作,此时消息恐怕已经传入长安了,函谷关这些年的暗下经营,囤粮足够支撑三年有余,兵马在照应之下更是不少于五千,可就算有天险地利的优势,终究是孤关一座……” 老者答非所问道:“我让你送往幽州边境的那批军械到上谷郡了没?” “前日就到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从冀州郡营里退下的老旧弩车有何用途?燕云府的装备可比之好上太多了。” 老头还是一副讳深莫测的风淡云清样,有意无意的撇开这个话题道:“你师兄样样不如你,可你知为何他是你师兄么?” 公子哥心情大好,也就不像往日去猜测深思这位放个屁都得把大汉数郡熏一熏的言下之意,打趣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比早些投你门下罢了。” “行当有三百六十行,景象有山泽川林二十八种,人嘛!倒是简单太多,只有装傻的聪明人和装聪明的傻子,你是后者,他是前者。” 年轻人脸色有些难看,这种骂人打脸的话任凭谁听来想必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是他这种心怀天下更窥视着长安那把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落座椅子的人。 不过比起今日这则好消息来说,休说言语上折辱他,就算这老者站起身抽他几个耳光他也坦然受之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朝站在群臣前列的几位红黑两色大袍的帝国栋梁,年轻些时候也一样唯唯诺诺给椅子上的人、给官补比自己看上去就气派的人下跪。 那些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彪炳武将五花马千军丛,可一样也有给人拍马溜须当牛做马的不堪岁月。 风水轮流转,一朝是日薄西山,另一朝可能就是红日扶微桑了。 先帝广文如今被中原士林推崇为千古一帝,拿远征北原之事和开国太祖及中兴之帝景运媲美,可就这么一位雄才武略的帝王年少之时照样被已经死在逆王手里的帝师郑重忠抽板子抽到哭鼻子。 想到这,公子哥有些绷起的面容又恢复如初,浅笑点点。 他顺着老头的话道:“师傅教训的对,徒儿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压不住这急躁性子。” 老头身影如磐石,一动不动道:“寒门无贵子,你这位师兄生平谁都没输,唯独投胎投错了人家,说来可笑,听来可怜,否则此时他也不会做这种送信打杂的活儿。” 公子哥笑容更甚,心不在焉的连连称是,至于目下在想些什么,微翘的嘴角便能猜出一二。 风水轮流转,皇帝到我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4章:风雨飘摇 下 想到这,公子哥的嘴角翘的更高了。 这千年来,能穿上那身龙袍的只有刘姓之人,这让天下其余百家姓氏情何以堪?说到底不论是江南的逆王也好,西凉的叛军也罢,那些蠢蠢欲动等一个风雨飘摇际的野心之人说的在冠冕堂皇,说的在天花乱坠;为江山,为社稷、为天下子民,可最后还是要登上青州郡那座巍峨雄峰进禅,然后穿上那身黑黄颜色参杂的龙袍自称寡人,称朕。 一顶十二玉珠穿插的冕旒,天下人谁不想带? 公子哥不过隐忍了十载就已经激动的平复不下心中激荡,可旁边这个等了更久的老者反而一脸淡然,坐在田地旁不知坐了多久,双耳通红,布满岁月洗礼过的沧桑褶皱面庞如同土地庙里的泥塑雕像,连半点波纹鼓动都无,平静的可怕。 对他而言,有些事情一直等下去就好,等到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花费他生平所学在九州各处扎根的暗棋即将一枚枚浮现,颠覆这以山河做星罗棋盘的天下。 公子哥缓上几口气,又问道:“吾师,我们什么时候动?” 老者起身,平淡道:“这边准备的怎么样?” 公子哥若有所思道:“一切妥当,冀州十郡三十万郡兵半入我手,八座粮仓三座已经在我掌控之中,只等吾师发话!” 老者嗯了一声,比起吐气纳气都有一股气吞山河之状的公子哥要虚弱无力太多,他回身迈出一步,由于蹲坐太久的缘故使他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公子哥伸出一只手挽住他前倾的身姿,老者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开口道:“大汉立威立势太久,不论你们方家,还是我这个半入黄土的老头,祖祖辈辈往前数上十八辈都是他刘姓汉家天下的子民,想要倾覆这么一个皇朝难,可更难的是去夺这天下的民心,夺士子支持,与这两个看不见的东西相比,什么兵权城池就显得没这么重要了,你切记住一点,你要夺的是这九州,是这天下、不是冀州这十郡,不是冀州的三十万郡兵,更不是长安城里的那把椅子,不在青史上留下性命年号的皇帝都只是乱臣贼子,凉州那帮目光短浅的愚夫就是证明!” 年纪已然不小的老者捂着嘴巴轻咳两声,看到公子哥双瞳放光,听进了他的话,继续道:“一城一关的得失不重要,叶落知秋,抽芽晓春,要学会跟着势走,老夫用了十几年为你造势,接下来你只要顺势收势便可。” “学生谨记!” 老者一只干瘦如柴的手伸出将公子哥的臂膀挪开,抽出胳膊继续道:“凉州江南只是个幌子,远不至于动摇大汉根基,之所以把全天下的目光往这两地摆,不过是偷梁换柱的雕虫小技,釜底抽薪的障眼之法。既然于一锐已经动了,那接下来就全都动起来吧,冀州、幽州,中原。这就是半个天下,既然要成事,那就不要犹豫,年关过后按例要举行春狩,到那时就一起动起来,让九州满烽烟,我会让人差书一封寄给你父亲,长安城那边的伏笔,也该洒墨了。” “明年开春之际,匈奴那里也会南下,我会亲自坐镇三府,督令发号,告诉你叔叔别忘了把那批物资运到我给他说的地方,成败关键不在中原,不在冀州,更不在长安,有燕阳府的十万铁骑,就算你现在坐拥了冀州十郡,一样也挡不下十万人马皆甲的铁蹄。” 老者看都不看一眼还在地上未拆开的信封,转身离去,还未走远的身影一停,提了提嗓子道:“成王!” 公子哥捡起信封,沉声应道:“败寇!” …… 长安。 风雪飘飘。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年味甚浓,冒着风雪扛着一朶头糖葫芦的小贩笑开了花,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都挂满了通红都灯笼,上面写满了一些民谚谜语,各大酒楼更是人声鼎沸,高挂在庭堂的灯谜不乏出自名士之手,这可是寒门士子最容易出人头地的时候,就算没被青眼相加,答对了也能让囊中羞涩的他们豪饮上一杯侯门高槛里才得饮的陈年佳酿。 灯谜史话,传自千年前还未被大殷一统的中原,当时百族林立,征伐不断,游说之士为了劝说各路古族又难以明言,便常隐本意而借喻他语,从而劝说其目的,这种隐语叫做辞。 等到一把赤霄剑指北斗的汉高祖灭殷建汉之后,政令开明,有了铁骨铮铮的谏臣,这群方士也就无影无踪了,可这隐辞的风俗就慢慢盛行在市井民间,绢灯书辞,即言灯谜。 灯谜可分物谜字谜,体式数十种,端的是节外生趣,也就难怪让人趋之若鹜了。 譬如前朝先帝广文年间时,帝师郑重忠曾在长安城里可排十大名楼之首的望月楼内亲书一盏灯谜,两字‘虫二’,引得整座长安城的士子前来解题,整整十日无人解得,致使悬谜一裝,一位皇亲国戚甚至拿出黄金百两全城邀赏,最终被一名满手冻疮的寒门子弟解出,一谜成名,原来是风月无边之意。 这位连饭都吃不饱的寒门子弟瞬间成了长安城里最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后面更是各座王府大宅的坐上宾,算是鲤鱼跳龙门,成了富贵身。 这种例子数不胜数,世家子弟是破谜是为了得名,寒门弟子则是为了取利。 望月楼内,人声鼎沸,比起同为长安十大酒楼之一以雅致小调出名的贤竹楼不同,望月楼不光气派十足,门槛也低,当然是对比有名气的酒楼。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几两碎银子就能在一楼大堂喝一壶酒,再底层的凡夫俗子省点银子一年也能来这花销上几次,不缺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也不缺麻衣粗衫的白身百姓。 大堂两边的陈年花雕木上十几根竹竿高高挑起同样数量的花灯,今日是字谜的绢布灯笼,比起相对粗鄙的物谜更让读书人喜爱,也就难怪满堂无空席,不少没有家世也没有银子的的寒门子弟大多都是讨要些板凳蹲在大堂门口,躲在望月楼专门准备的屏风内伸着脑袋猜解灯谜,只求换得满堂彩,最好在被蛰伏人群的那些清贵大人看上,从此摆脱穷困身。 二楼的小雅间消费也不算高,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连流水都算不上,每个雅间都被专门从益州蜀地运来的赤斑竹给隔开,雅致有别,积郁不散的竹香愈发浓厚,在这酒气味甚浓的望月楼里不但没被消磨,反而占据了一方天地,颇让人醒脑醒目。 高有十丈的望月楼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正中用竹竿挑起的花灯上面,世家公子大多都是结伴游玩,不乏带着香囊佩剑吊坠之类的雅物握在手心里把玩,交头接耳纷纷各抒己见。 望月楼敞开迎客的大门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十几个板凳将门口围成一个铁桶,坐满了一张张年轻面孔的身躯,比不上能在楼内占得一席之地的世家公子,仅有一座板凳的贫寒士子连酒壶茶碗都无处放,都是端在胸前昂着头望着花灯谜题,竭尽脑筋破解,想要一举成名满城知。 至于大堂内那些不看灯谜反而打量附近人的富态男子,大多都是携美前来瞅个热闹,想要投机踏入这雅贵门槛,猜出灯谜的寒士成名,在众目睽睽下甘愿礼贤下士的他们亦能博得一个好名声,这种双赢互利的机会可得率先抢得先机,瞄准了才能下手。 二楼雅间内,一壶涩味十足的苦茶放置案前,一名褪下朝服就有些不起眼的老者和一名走起路来生风到龙行虎步的中年男子。 这两人的身份若是让之前那个端着茶壶匆匆撂下,反过来伺候隔壁那桌出手阔绰商贾的小贩知道了,可得吓的屁滚尿流瘫软在地上。 只是到了这两人的地位,受到的尊敬和颤栗太多,这种看人低的白眼和敷衍反而很少,偶尔换上常服出来走上这么一遭挨上几个白眼,倒反而舒坦许多。 中年男子面前的盏茶从热到凉,他都未端起啜上一口,反倒是对酌的年迈男子一脸三盏,喝的都大为讲究。 中年男子眼光随着对桌双手扶盏的手掌移动,静静的看着年迈男子又饮完一盏之后才朝着竹帘外手忙脚乱的小厮挥了挥,声虽不大,却气吐如洪钟作响道:“小哥麻烦来一壶劲酒!越辣越好!” 小厮眼前一亮,知道这是个宰客的好机会,忙不迭的加快了脚步,道了一声客官慢登便瞪着楼梯跑了下去。 年迈老者皱起眉头,看似不满道:“不爱喝茶?” 中年男子摇头道:“司徒大人不也不爱喝酒么?” 年迈男子一笑了之,转口道:“这望月楼是客大欺店,一向不肯吃亏的你就这么甘愿被那小厮宰上一通?” “望月楼身后可是皇亲贵胄撑腰,他李宗伯是实打实的九卿国戚,宰我这个小小的五品武职,我还不得忍声吞气?” 年迈男子目光一抬,语气冰冷道:“手握五万御林军的五品武职,哪能是一个虚名无权的宗伯能比上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5章·坐而论道 立而上言 跪而奏事上 小小雅间内和大堂内骤起高呼气氛两相对比,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也就这两位浸淫官场多年的金贵之身养气功夫超凡脱俗,才看不出有碍。 “司徒大人不必捧杀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虽是手握五万御林军,可调兵遣将的虎符只有一半,真若” 中年男子举起手,做了个刀砍的手势后才缓缓道:“真正听服于我的也不过是驻扎南城的三营,至于里面参杂了多少赤子,我也说不准,司徒大人要是没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你我二人洽谈一切都当作废,自然我也会为司徒大人守口如瓶。” 位极人臣的年迈男子自然知晓对桌之人所指的赤子是什么,半白发梢一抖,竟是笑出了声来,中年男子看着他默不作声,眼神阴戾的可怕。 “魏将军可知楼外花灯何解?” 中年男子眉头一挑,像是要发作怒火,可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被叫嚣掩盖几乎听闻不到的碎步声,临时开口道:“愿闻其详。” 小二手里端着一壶产自冀州清河的红泥,醇香一路飘来,不论懂不懂酒光闻到这浓厚的醇香之气就能猜出这酒少不了要十几两雪花银。 市侩精明又不缺见风使舵眼色的小二赔笑的将酒壶轻轻搁置到中年男子前,谄媚道:“这位老爷,冀州清河郡的红泥酒!绝对合你心意,别看咱长安城大大小小酒楼多,可能囊括天下好酒的除了我们望月楼外” 小二只顾着朝中年男子献殷勤,没注意到另一人听到冀州二字之后端起茶杯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两下,中年男子挥挥手,自知无趣的小二不敢在多聒噪,道了一声有事直呼后便退了出去。 两人都是世态炎凉见多的主,早就没年轻时候那争胜好强的闲心或是赌气些什么。红尘九千丈,能超脱出的寥寥可数,毋须点论,冷暖自知便好。 小插曲一过,中年男子以为年迈男子要开始谈论正事,可不想他却顺着话头指着外面大堂那些不论家境贫富的士子绞尽脑汁想要猜出的灯谜道:“今日的灯谜没甚意思,稍微让老夫觉得颇有考究的就是挂在中间的那副除夕来日人逢春,算的是今日的灯虎。能一语射中的恐怕这大堂之内难有一二人。” 中年男子心急如焚,可又不愿表露在脸上,故作挑衅道:“司徒大人学富五车,前朝年间更是殿试状元,魏某一介粗人,不懂这些字眼游戏,可想必难不倒司徒大人吧。” 年迈男子哈哈大笑,煞有其事指着那七字道:“字谜一说,千家纷扰,学问不大,可偏偏行的是士林里最下乘的体式和法格,这七字不算晦涩,朝中的大人们能解出的不在少数,既然魏将军有这雅致,老夫也就随口献丑了。” 年迈男子提袖,最典型的官家气派,轻泯一口茶水道:“这字谜打的是一麦字。” 中年男子沉下心,歪着头望着飘红花灯,瞅了半天也瞧不出有和解意,好奇之下甩去一个眼神询问。 “除夕来日在逢春、麦字除去夕,在加上日和人字不就是春么?反解的体式,取的是巧劲,读死书的自然解不出来,底下这帮士子就算在抓耳挠腮一日,怕是也无人能解出,这字谜浑成自然,无一闲字挑剔,技法又别具一格,当属今日之魁斗。” 中年男子听完之后方才恍然大悟,一根指头蘸着酒水在案台上比划写出,顿时觉得倒也有些意思,只是不等他开口说话,年迈男子便抢过话头道:“他家根基千年之余,根深蒂固,一朝一夕扳不倒,世人都说这天下是世家支柱撑起的方圆,老夫觉得拆瓦不如拆墙。” 中年男子豪饮一口烈酒,听后似懂非懂的说出他的道理:“魏参不懂官场上那些锋芒圆滑,只知道举刀举剑来搏富贵,当年如此,如今也一样。魏参不如司徒大人能说出这么多让人折服的道理,可多年待在这个位置上沉淀,倒也有自己的一番感悟。见多了意气奋发的士子一朝得志便趾高气昂,觉得禁宫里那金壁煌煌的大殿是为自己而设,那些寒暄家常都是为了巴结自己而说,身有七尺,脑袋就抬高,眼睛就瞄上了九十八阶的未央宫,走的步子也就虚浮了。” 年迈男子呵呵一笑,人情世故往来如他,哪能不知这是在提醒自己切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魏将军放心,方某在这长安城里数十载,该明白的都明白,不该明白的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切可成,大事亦可定。” “十五一过,按往年规矩,必在东郊春狩!依令律,八千禁卫军随龙辇布猎,御林军护卫京畿,举事当在此时!” 中年男子手一颤,手里的酒樽险些摔落,被年迈男子手疾的扶住,接过后换到了自己跟前,看着樽中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中年男子没有言语,将茶杯推至自己跟前,鲸吞一杯后举起倒转,一滴未剩。 “方庭之大事成后,定不负魏将军今日之功!” 魏参浅笑,只是摇摇头小声道:“方大人算一算,上一波的从龙之臣,是在百年之前吧” 函谷关守将于一锐擅杀宣召使的事情并没被刻意隐藏,在这座天下第一大的龙城中想要满城全知连半日都要不到,只是如今年味浓厚,再加上之前的凉州叛乱和逆王谋反,身居皇城都不易的百姓们司空见惯,一个小小的镇西将军反了而已,当初十几位王爷造反不也一样如今只听得到雷声见不到雨滴,若不是年前甘氏那一件满门抄斩的惨事,恐怕江南那边的烽火连天早就让长安城里的百姓淡忘了。 总之,该好好过的年,满城百万户都在安安心心过,连趁势兴风作浪的都挑不出几个。 按大汉律例凡是在外领兵权者家戚老小必须居于京畿四郡,可等到于一锐谋逆之后,这位沉寂在天下第一关的镇西将军家底才算浮现水面,已经四十岁的于一锐没有老这可让主事的兵部大人们慌作一团,兵部尚书蔺贤带头,伙同左右手两个侍郎和兵部不论官职大小在内的十余名大人一同上书,不等天子发怒先引咎自责,传闻身强体壮的尚书大人硬是被吓的受了风寒,走路都不利索了,可迟迟还是没等到天子发话,这一刀临颈的滋味可是难受。 长安城的格局是无可挑剔的,居中的皇城附近十条大街以内大多都是琉璃砖瓦,普通百姓想在这里居住基本是天方夜谭,就算是久居朝中的官老爷们也会因能在沾染皇气最近的墙根底下有一套宅院而深以为傲。 长安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可敢引流入城作渠的只有皇宫和学士府,论你是皇亲国戚还是三公九卿在这个问题上都得装成孙子,至今没听说哪个飞扬跋扈的大人敢开此先例。 隆冬岁寒,夜长而昼短,学士府门前的日晷已经见不到日光的阴影指针,分遣回家空无一人的学士府更显得寂静可怕。 以往书声琅琅不绝于耳的学堂内只点起了两根红烛,外罩纱灯,朦胧黄光如同星星点点,在闷黑中乍眼的厉害,两个被烛火拉长的人影坐在学堂内平日学生就读的案台前跪膝。 学士府府主聂朗。 几十位皇姓王侯唯一承蒙天子恩泽留在长安的怡亲王刘勤。 身份不悬殊,但年龄却隔着一个辈分的两人就在两盏烛火的照耀下泛泛而谈。 对这位年纪不大可品行学识均是无可指责的年轻人聂朗还是由衷的赞赏,怡亲王就像在长安城这座龙蛇混杂的大泥潭里的白莲花一样。 “坐实了?” 怡亲王点头道:“我和陛下谈论了一番,一个坐拥关隘兵马不满五千的镇西将军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造反,定然幕后有黑手作崇,既然被激的跳了出来,我和御史大夫梁云的意思是顺藤摸瓜,将幕后之人一并揪出来,只是” 怡亲王哀叹一口气,挺直的身板有些松动。 聂朗善解人意的一笑道:“陛下不同意?事到如今,在想快刀斩乱麻已经无用了,受制于人,甘族一事就是最好的例子,连学士府里的学子都联名上书谏达天听,可想世家这二字在天下人的心坎里印的有多深。” 怡亲王摇头道:“以一家治一国,我刘家已经做的很好了,可天下这么一块肉饼,一个姓氏啃不动,千百个姓氏一块啃,又人人不够吃,难!” 聂朗道:“是挺难的,那天子意思呢?” “静观其变。” 聂朗皱眉。 怡亲王一手搭在案台上,手指轻敲道:“皇兄他有他的难处,我们这些人只能劝,毕竟这不是一郡一州的事情,杀了一族远在江南的世家就能让这座长安城动荡三分,在因于一锐谋反一事牵扯出更多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聂朗不语,呼气沉吟。 ps本来说60字上架的,可鉴于我最近不稳定的更新状态和剧情还没到的问题,我就准备在多写些,水到渠成再说,各位看官老爷说我更新慢的留言我都看了,谈不上内疚但也确实挺不好意思,多找理由没有意义,只是希望各位稍微体谅下我,比较书生写到现在60字作为一个新人来说,没买断的版权费用,没有固定的看官,没有稳定的码字收入,这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其实还是挺艰难的,我会写好接下来的章节,也希望各位能一同和我坚持下去,还有一些看官老爷觉得主角太怂,没有金手指,我只想说那类实在太多,我的主角侯霖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论做人也好,做事也罢,少有能一步登天的,总得在失败里面爬摸滚打才能成功,这也寄托了些我个人的想法,因为我自己是个不成功的人,说的有点多了,我会尽量保证更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6章:坐而论道 立而上言 跪而奏事下 寒冬腊月,按照民俗在除夕当日是要守夜的,所谓“围炉团坐,达旦不寝,谓之守岁”。除此之外各种讲究也都少不了,譬如不论是朱门宅邸还是贫寒小户,总会在天降大雪之时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这风俗起源于百年之前的景运年间。 相传这位马背上的皇帝在平荡动乱之时有一年逢冬缺粮,不光底下的士卒每日啃枯草根来果腹,连他和几位近臣也没有粮食可吃,在饥寒交迫之时他跟着一只通体乌黑的硕大田鼠走进田间,刨开鼠洞之后发现里面有田鼠过冬的粮食积蓄,糯米、胡桃…… 景运皇帝用鼠洞里的零碎粮食熬成一锅粥,和几位亲信近一同食下,等到天下初定,景运登基之后,此事传出后一件窘迫不堪的事情也就成了雅谈,也就有了时下延续百年的风俗。 聂朗不知从哪搞来一件密封的食器,里面盛满了泛着热气的腊八粥,变戏法般掏出两个小碗笑吟吟道:“来来来,知道你不挑,随便吃一点暖暖胃也好。” 怡亲王双手接过,两人边吃边谈。 烛火摇曳,怡亲王大快朵颐,一连干了三碗,吃撑之后很失风度的打了一个饱嗝,继续道:“荆扬那边的几个我该称王兄和王叔的逆王如何作想,我能猜出一些,自古以来削藩都是大事,我大汉以法度量国,可一样有法不外乎人情之说,对自家人动刀子,本来就是大忌。” 怡亲王随意抹了抹嘴角,迟疑停顿后道:“逆王没有辗转腾挪的气量,皇兄他更惨,不削,国乱,民不平。” 聂朗沉声道:“我一把老骨头半入黄土,也不如未央宫里那些大臣们那么在乎身前身后名,总想着生前捞不到一个王侯谥号,死后也要极尽哀尊。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叶荆岚、郑重忠是一种人,死就死了,死得其所就足够。” 怡亲王看着这位无权却身尊的老人,不敢开口议论,既然聂朗先引出这话,那么接下来的话语多少都会有冒天下之大不韪。 “叶荆岚是寒门出身,以往天下认知寒门无贵子,朱门多豪俊。可就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黑衣病骨,能在广文年间治的长安千百朱门唯唯诺诺,真正做到了履行人臣之道,可也因此当下寒门被打压的厉害,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读书人,谈什么为天下苍生谋福,为君王讲社稷。” “郑重忠以死明智,一篇绝笔讨文能让天下书生催泪,为天下士子做出表率,这两人;我聂朗打心里敬服。” 聂朗语气加重,死死盯着面前就坐的怡亲王,这个天下最得赖天子信任的胞弟,用手做拳狠狠的砸着案台道:“可甘族怎能说杀就杀?这么明显的设局陛下这个局中人看不出来,你这个应当旁观者清的怡亲王还看不出来么!满朝文武,陛下只信任你;你不说,你还等谁说!” 怡亲王被训斥的满脸苦涩,等到聂朗将怒气一洒而尽后才缓缓开口道:“前朝大殷时,文人弱骨,武人跋扈,朝歌是杀出来的皇帝,听不得半点反对的声音,如今这些世族在那时都得颤颤栗栗的跪而奏事,一句不当,便是杀身之祸,单是有名有姓记载在史书里被当朝杖杀的就有百人之多。” “大殷酷刑,民不聊生,刑法之严,以劓刑为例,当年的大殷古都里甚至到了没鼻子的人比有鼻子的多,故而民众诧异有鼻之人,而察行劓刑为常。” “我大汉开朝高祖,平定六合横扫八荒,开朝之后文风甚重,不以君威压人,才有了坐而论道之说。” “正因如此,君王退一步,臣民便进一步,没了权法制约,当时的丞相权力甚至比天子还大,连圣诏都能被批红驳回!连后宫选妃都要让丞相点头!君轻臣重,酿成朝野动荡,天下作乱之象。后由景运帝重辟政令,延续至今,我刘家不敢说做的有多好,可比起大殷时的跪而奏事,前五百年的坐而论道,如今的立而上言有何不妥?凭什么世家要和皇家坐而论道?” 一向不争少有和人面红耳赤的怡亲王微喘,用比聂朗砸案台更大的力度重重的锤击数下,激昂神态好不收敛,几乎是失礼到鼻尖顶着聂朗的额头嘶吼道:“我大汉千年!刘家家寿和国祚一同绵长,有君王死社稷,有君王守国门!皇兄日夜勤勉;继位已到四年无子嗣,天底下所有人都想着坐在龙椅上的滋味,可坐在龙椅上的哪一个又活的称心如意?” 聂朗摁住他的双肩,压了下去。 “朝中定有同党,于一锐也不会是唯一一个浮出水面的,依我之见,甚至凉州的叛贼和江南的逆王都与其有染,只是不知究竟有多少人罢了。” 恢复理智的怡亲王默不作声,咬着嘴唇在案台上用指做笔划出一个字,让聂朗眼皮一跳。 “聂老……” 聂朗起身稽首道:“汝南聂氏,世受国恩!请王爷宽心!” …… 天水郡平沙城。 如今凉州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不是以往一篇妙手丹青绝佳好文就能冠绝群士的文人,反倒成了凉州监军秦朗,一个粗略识得百字的莽夫,顺势接连带着凉州刺史梅忍怀这一派数十位官员一同水涨船高,除了一向不对外大开道门的云家外,平沙城大大小小权贵的府邸遍布梅忍怀亲信嫡系的脚印,就连金家也数番诚邀几位以往都得看人脸色的官员作客,自然毫无例外都是梅忍怀的下属。 九州刺史,无一刘姓。除了这位上位细想起来颇是蹊跷的梅姓寒士,其余八位都是各地滔天权势通天门的世家出身,这也是皇室可以退一步的做法,封王封侯很难,百年来也出不了几位,就只有在别的地方给予这帮掌控天下笔墨钱袋的世家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可说白了还就是三者,钱袋子;笔杆子、刀尖子,握的住才坐得稳,这一点如今明眼的王公大臣都看得出来不如前朝广文时,毕竟没有可颂可歌的功绩言表,君权日薄西山也是在所难免,向来这帮表面礼数谦让到能唾沫自干的世家中人打起算盘来最是啪啪作响,不论朝廷是有意还是疏忽让出些丁点权力,瞬间便被底下他们这帮喂不饱的家伙蚕食的一点不剩,单从广文帝北伐归来之后,各州各郡增添的官职将军不下千爵,九成都被坐吃族内功劳薄的世家子弟瓜分殆尽,毕竟北征大破匈奴的大汉国力在最鼎盛之时,哪有这么多功劳还能让后辈晚生顺着杆子往上爬? 再者广文帝自知北伐前的那一场仪仗百官寒心太过,不拿出些补偿于心于理说不过去,在叶荆岚的出谋划策下一点点的放出来,只是谁都没想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凉州官场上下没人瞧不起这位贫苦出身的封疆大吏,毕竟能从一个夜半孤窗连添油钱都没有的书生在短短十年间爬到皇朝正二品的刺史位置上,这可不光是有运气就能做到的,前任凉州刺史退下之后不光是凉州七郡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就连中原乃至江南的几个豪门世家也都蠢蠢欲动。凉州虽是苦寒之地,可关乎大汉至关重要的两样国政,一是战马,二是铜铁,其中猫腻油水不需多谈。北伐之事之所以能势如破竹不光是北方三州的马场支撑,凉州在一年间输运不下八千匹上等战马运往长安,更让朝廷刮目相看。 再加上新皇继位之后燕阳府不但殊荣不减,在某些人眼里还更如日中天,北方三州的战马几乎被燕阳府垄断,其余两府都得在后捡剩,如此一来更显得凉州马场的重要性,最后却让一个无名小卒的梅忍怀拾了这个便宜,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勾当只有他自己知晓,唯一漏风的消息便是金家通天手段搭到长安的线报说金家与刺史位置无缘之后,金家便改变初衷鼎力将梅忍怀推了上去。 执掌凉州七郡政令的梅忍怀投桃报李,任职刺史第二年便把武威郡几个一直被朝廷盯死的矿山交付于金家,两者勾肩搭背各得所求,若不是流年不利赶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旱灾闹得当下局面,怕是根本轮不到当下几个凉州新贵呼风唤雨。 金家府邸中。 自前些日子出了一件丑闻的金家三公子金泰衍在府中韬光养晦,平沙城中的奇闻趣事也就没那么多。 正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云家自掏腰包将府中多年珍藏的字画捐赠换银,犒劳前线将士的好事只在城北的小圈子里传泛,平沙城数十万百姓鲜有人知,刚答谢完云家老太爷的秦朗率着一众这次战事中崭露头角的将尉入了金家府邸。 大雪飘飘,一行人不乘马步行踏着雪径走到正门前,看到金家槛高五寸的宽敞中通正门紧闭,仅开着两旁相对比之窄小的侧门,秦朗身后多是年轻气盛的将尉中瞬间不下七八人不约而同的冷哼出声,在这条都是城中权贵居住的街巷内格外刺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7章:扬沙做尘 上 相比之下,带头的秦朗则要含蓄的多,仅仅是无人看到的眼眸里一抹不屑闪过,瞬间化为乌有。 除去东羌西陲的边军更迭不断,七郡之中多年无战事,兵权大多都被吃老本的年迈老将或是有着家族林荫庇护的世家所把持,这也导致不光凉州官场一派迟暮之相,军营亦是如此,已过四十的秦朗都算是凉州军营中的少壮派,至于其他将军校尉更不乏耋耄之年的老人,休说骑马披甲,就连提剑都是件费劲的事。用死气沉沉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次的天水狙击战,倒有不少真凭实据靠着自身本事爬上来的年轻将尉,功劳最大的几个都站在了秦朗身后,有了这次战功做垫脚石,在和凉州官场上层的清贵们搭上线,不出三五年又是一番日月换新天的景象。 这帮将尉里不乏入伍之后窥得世家冰山一角有意靠拢的取势人,更多的是一把长剑在手搏功名的傲气者,对那些凭着姓氏吃开的世家公子向来不屑,秉着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战功的自食其力,对那些连叛贼都没杀过的世家子弟轻视至极,这番要不是在凉州军中素有威信的秦朗好说歹说才来走个过场,如今仍在郡境边上饮风雪。 跟着秦朗就是跟着凉州首屈一指的刺史大人,这在官场上是‘根正苗红’,站对了位置只要不犯什么大错,等到已经年迈不堪的上一批军伍权贵退下后,分瓜执掌凉州军政大权就是这十几号人了。 看到金家连府邸仪门都不开,当即就有几个心浮气躁的将领扭头要走。 秦朗轻咳一声,落到这帮将领耳中就有九天落雷的威势,几个转身要走的停下脚步,不情不愿的跟在他身后。 府邸门前,之前和金泰衍一同带着府兵围杀侯霖的管家伫立在台阶上,撑着一把梅骨伞,笑容可掬,默默的在心里记住方才转身的那几个将尉,对着秦朗点头示意。 这帮将尉里还有曾和侯霖一面之缘的一位,值守朔云郡八道关口的总监兵罗岑。 叛军在突破天水郡防线无果之后,丢下了数万尸体转而去突袭陇右郡,还有一部分散兵游勇顺着天水郡郡境往南想要到已经被梳剃数次的朔云郡捡点漏。罗岑在接到军报之后当机立断亲率关口戍卒两千在郡境边上设伏,掩杀数千叛军,一路驱赶这伙叛军龟缩回了武威郡。战报传到秦朗的大帐之后,原本一个籍籍无名的关口监兵跟踩着纵云梯一样连升三级,如今已经是六品的游击将军,而擅离职守这种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过自然也没人会拿来嚼舌头。 看着几个同路不同心的同僚各表性情,刚刚受封的游击将军罗岑连脚都未曾拔起,如青松站定原地,在这帮虎背熊腰之中一身深蓝大氅裹素衣的他此刻倒是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这帮刚获大胜的将尉大多都是一身甲胄未脱,更让罗岑在人群中显眼。比起这帮大老粗不光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更能登得官场这座大雅之堂的秦朗用余光瞟了一眼罗岑,心里暗暗赞赏,更生出将他培养成嫡系亲信的意想。 对这位当了两年守关监兵的年轻将领秦朗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从西陲边境退下来后原本要分到东羌的横牧马场到一个油水十足的位置,结果被一名世家子弟靠着父辈关系硬生生给挤了下去,到朔云郡夏吃风沙冬饮雪,要是寻常之人免不了要以酒度日来发泄怨念,可看到现在秦朗越发觉得罗岑的城府心气不俗,这次能抓住机会脱颖而出,一举从荒郊野岭跳到明面上来,单是这份把握时机的胆气就能让向来敬重人才的秦朗刮目相看。 其实这位凉州监军对那些手高眼低的世家子弟,心中的腹诽不比任何人少。 这也是为什么在梅忍怀还没能握住刺史大印的时候他就站队的缘故。 脑中念想如跑马灯花,脚下的功夫只用几步就到了。 管家和煦一笑,屈下身见礼,将众人迎进府中。 金家这座府邸在平沙城中仅次于扎根已久的云家和云家对面的那座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金家在外面人眼中一日不如一日,可在凉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底蕴还在。 几个出身贫贱的将领刚进府就被迎面而来的山水石壁给晃闪了眼睛,夏做清泉冬做冰瀑的假山石壁被能工巧匠雕刻出一展金鳞吐珠的冰雕,惟妙惟肖,方才在金家府邸前还对金家不开中间仪门的待客不周心生怨恨的几人瞬间噤声昂首,不想在金府里面丢了颜面。 金泰衍一身白衣在庭院前背手而立,看其脸色最近日子过的倒是挺滋润,被云向鸢殴打的伤势已经全然不见,管家带着一行人领到他面前之后便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金泰衍这段日子的深居简出倒是让他洗涤了以前急躁的性子,更让秦朗心里惊讶的是这位从没见面但听了太多事迹的金家三公子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跋扈。 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金泰衍不论喜笑还是举手投足的小动作都带着名门之后的气质。 两人见礼,金泰衍笑道:“这次能够护佑天水郡百姓不受叛贼刀兵之祸,全倚仗各位将军的出生入死,客套的话金泰衍就不多说了,吾父可是交代了我,一定要好好宴请各位,等等上了宴席,一切尽在酒里。” 金泰衍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没有急功近利的奉承,更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这着实让之前对这位金家三公子心有偏见的秦朗稍稍扭转了些态度。只是司空见惯了世家子弟的虚与委蛇,几个面孔变换的让人生惧,秦朗只淡笑一声,算是掀过这篇。 金泰衍让出路来拱手道:“请!” “有劳三公子带路了。”秦朗微微点颌还礼,走在了最前面,目视一行人和自己擦肩而过,不知是冻僵还是笑到脸颊僵硬的金泰衍左脸蛋抽搐抖动了几下。 想起城南那场和云家嫡公子的会晤,金泰衍只觉得寒风似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8章:扬沙做尘 中 一行人顺着过廊往金家内院行去,其中几位出身市井的将尉绕过一座座别院假山都有些咋舌,没想到表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府邸里别有洞天,连暂时的住所都是如此,更难想象金家在武威郡精心盘运多年的主宅该是如何富丽堂皇。 特别是路过每行不少于三人的侍婢时,那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宜的胭脂味,使这帮在军营里除了风沙就是马粪闻的都没感觉的将尉们有些紧张,诸如罗岑之类带着儒雅之风见过世面的几位还好,不堪的甚至不自觉的握手做拳,紧张到板着一张脸眼观鼻鼻观心。 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途若是两厢无话就太过生疏,精于和人打交道的金泰衍自然不会把在凉州境内嗓门越来越大的秦朗晾在一边,几次有心无意的搭话分寸把握的都恰到好处,监军大人入府前的那点戒心也就松弛了下来。 “如今苍城被围,朔云郡无兵可守,大半个有着塞外江南之称的陇右郡都半入贼子之手,秦将军有何见解?” 秦朗心一揪,斜目撇过一眼金泰衍,早就知道这位金家三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没想到还未上席就抛出这等诘问。 “天水郡自保有余,想要出兵收复失地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单从兵力上来看叛军二十万主力原本大多都是老弱病残,野狐岭一战时还有不少扛着锄头木棒裹着单衣的暴民。” 秦朗脚步慢上一稍,金泰衍心有灵犀的也放慢脚步,在走廊转角处停顿一瞬。秦朗压低声音道:“骠骑将军岩城惨败之后,十万平叛大军尽成散沙,被比狂风还要快上些的叛军一路斩草除根那些粮草辎重恐怕全落到叛军手上了……” 秦朗声音一低再低,最后用只有金泰衍竖起耳朵才能听到的语气担忧道:“恐怕等年关一过,叛军那里就有不下三万的带甲之士,情况不容乐观啊!这也是刺史大人所担忧的事情,以凉州目前的情况,想要在短时期之内拉起一支数万的甲士不难,毕竟我凉州男儿上马则成军,列阵便为卒,可后续的粮草军械跟不上,一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泰衍敷衍一笑道:“相信秦将军定能克敌立功。” 入席之后,有几个因为近期军备连日没能尝酒的将尉就忍不住的吞咽口水了。秦朗也没呵斥,这位凉州监军在赶赴平沙城后和梅忍怀一番谈话下来知晓现在能多喝一口都是赚的,天知道下次还有没有命能到平沙城中蹭酒喝,在场的这些将尉又有谁敢肯定自己还有下次喝酒的机会? 金家出手阔绰,侍婢双手捧上来还带着湿泥封盖的瓦缸都是深埋地窖里数十年的佳酿,未开盖便已醉人,原先还算拘束的几个将尉豪饮几杯后也就甩开膀子放开喝了。金泰衍巴不得是这番气氛,酒席是最好讨近关系的地方,虽说远不如军营里的交命情谊,可几杯下肚之后别说那些将尉对他是一口一个兄弟,就连压抑许久的秦朗都忘记主宾之礼,跑到他食案前搂着他脖子豪迈痛饮。 酒过三巡,就没这么多生疏的礼节可行,渐渐放开的秦朗借着酒劲提起胆子道:“三公子啊,我可是听说那叛军里自称的霸王和手底下十二个将首都曾是武威郡里的矿奴,既然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年长些的我可就抛些题外话,老弟你可勿怪。” 金泰衍举起酒樽又给秦朗满上道:“秦兄但说无妨,金泰衍知无不言。” 秦朗咂吧咂吧嘴唇,凑到金泰衍耳旁道:“这逆子究竟什么来头?若光说和你们金家有仇,也不至于把金家老太爷及其祖上几辈的坟冢都给挖开吧?” 话出口,秦朗才反应出来自己太过失态,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洒出去的水,如何收回?只好假装醉酒将身子往一边倒,干笑来掩盖。 金泰衍倒是没有动怒,嘴唇动了动,上牙贴着下牙露齿笑道:“是血海深仇,他几个兄弟都死在了矿山之中,一心想着报仇,这也是为何攻入寒胆城之后不先去府库内清点甲胄银两,反倒先看我金家之人有没有来不及跑的,活的没逮到,就拿死人遗骨来撒气,戮首匹夫,不值一提!” 秦朗呵呵一笑,看着金泰衍的脸色越来越差,嘴角咧的越来越开,闭口不敢再提。 …… 平沙城城东的一间小瓦房内,黑衣男子端坐在窗边,房子不大,四四方方,连普通人家应有的小院都没,就那么一座孤零零的小破瓦房,幸好是南北朝向,采光不错,即使雾雪蒙蒙,还是有一缕阳光直射入屋内,映亮这五官轮廓分明的男子半张脸。 房内除去一张草席外,就只有数不清的书了。 在这平沙城中,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用一贫如洗形容毫不为过。 男子心思恬淡,双手捧着一本页面泛黄的书籍仔仔细细的翻阅,看到爽目处时俊俏的脸上眉头就微微翘起,会心一笑。这么一副祥和画面却被从他肚腹传来的两声‘咕咕’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身上衣冠还算整洁的他早就习惯饿着肚子百~万\小!说,世家之中常以废寝忘食博达圣贤之言来形容读书读到忘忧境界,可在这黑衣男子看来就是一派胡言,在粗鄙一点形容就是扯他娘的大胡话了。 有过切身体会的他自然明白饿到头晕眼花时百~万\小!说有多难受,哪有真能啃书本啃饱的人?不好好祭祀一番五脏庙,自己的身体都跟自己翻白眼。 放下书籍,他先是看了一眼只剩焦黑灯芯的锈铜烛台,旋即又从草席上的枕头下翻出一个缝着三四个补丁的钱袋,握在手上掂量两下,七八个铜板哪能掂出铁牛入水的声响?空灵的就如芦苇飘到河面上时那泛起的点点涟漪。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男子面容不显枯槁,一双深邃眼瞳更是闪着精光。 像他这种人休说如豪阙府中铺设炭火地龙,就连一个生火取暖用的炉子都没有,唯一能让屋中稍稍暖和些的都是他临近年关,用形意都不差的对联和两条街外的客栈换取来的煤炭,如今都已烧尽冒着红光发出滋滋的声响。 和他曾经有着同门渊源的师兄弟,混的再差也能攀龙附凤,到平沙城城北那些高墙红瓦内当个幕僚,即便人微言轻,起码衣食无愁,唯独向来才气最高的他,还在这间破瓦房内混迹度日。 与他前些年好交好的几个师兄弟见他如此不上进,慢慢也没了往来,三年前还提着一壶热酒和烧肉登门造访的那位患难之交,今年也一举高中去了扶风郡为官。 一天都没有个人说上一句话的他似乎也习惯了当下的日子,趁着年光将至,附近的几家酒楼或是家道殷实的门户都请他写上那么几幅对联。至于城北的那些达官显贵,与其说看字还不如说是看人。 就和即便在显灵的小道观香火一样没有名气盖天下的道观多是一个道理。 这个世道,做事看人,做人亦要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9章:扬沙做尘 下 男子小瓦房的对邻是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壮实汉子,前三年只能算是个破皮无赖,和一帮狐朋狗友混迹在外整天无所事事,后来遇见好心人给说了一门婚事,恍悟过来后浪子回头,正值平沙城中的商贾大增,跟着马队跑了几趟西域的番邦小国,积攒了不少银两,不光是把一间带着小院的房子从内到外整修了一遍,听说还准备在城外包上一块天地,要做那佃主,这在这条巷子里可就是极为出息的一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腰包鼓起的壮实汉子地位也随着身家水涨船高,出门都是迎着笑脸奉承,不像几年前都是被人在后面戳着脊梁骨冷言冷语。 住在对面的黑衣男子就更相形见绌了,巷中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教育自家孩子是常常以此来做对比,说到上头处都得撂出几句读书读书,读个屁书,饭都吃不上了! 年关一到,通商的马队也就要消遣一段时间,才跑完一趟大买卖的壮实汉子回到家,看到白杨木质的门上挂着墨迹还未干的两行对联,气不大一出来,连他自认愚笨的脑袋都不用去多想,就知道自家婆娘肯定又是腆着脸去到对邻那小白脸家里求来的对联了。 埋怨几句后看着自家婆娘尽朝自己翻白眼,火冒三丈的壮实汉子恨不得抄起一根木棒把那小白脸从房子里揪出来结结实实的打上一顿,怒火中烧上了头,正寻思着上门去,结果刚踏着雪路就看到巷口出现几道人影,为首的一人锦衣华服,尽显富态,披着一件他在马队里那个富商才披着的白绒雪裘缓步踏进巷内。 汉子干咽两下口水,喉结一抖,想要壮下胆气的摔门也变成了轻轻拉上。 这几年跟着马队跑遍西域凉州,不敢说阅历有多丰富,起码眼力劲比起当初的得过且过是要强了太多,单是瞅着为首雪裘的中年男子走路仪态,就知晓肯定是城北哪家官邸门阀内的人物,更让他惊奇的是身后几个比他还要高大雄壮的仆从手里居然提着不少物件,一副登门造访的样子。 这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们这个巷子里哪有什么人值得让城北那帮贵人屈下身段来造访?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大跌眼睛,雪裘男子踱步到他跟前,瞅都没瞅他一眼,转身轻叩对门那小白脸的房门,老旧到有些变形的木门不用敲打,单是大点的雪球砸上去就是一阵吱吱声,刚迈出脚步出门的壮实汉子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往回收步,躲进自家庭院里,只露出个门缝端详。 屋内的黑衣男子开门,还是一脸平淡,没有受宠若惊的激动溢于言表,一双冷清眸子扫了一眼身后仆从提着的东西,一言不发。 雪裘男子稽首行礼,笑吟吟道:“先生,我家王爷想请先生屈尊前往门府提笔,为来年造个苗头好些的联子,还望先生应允。” 黑衣男子不答,从旁边已经干枯的老榆树上折下一支树杈,就在门前的雪地画道:从来摇尾朱门犬,不见乞声读书人。 字迹潇洒,金竖银钩。 一句写罢,不理会雪裘男子脸阴晴不定的表情,摆出一副送客的手势,转身进了屋内,将门掩上。 透着门缝从头看到尾的汉子惊呆了。 倒不全是他心里这个小白脸的行为让他吃惊,而是雪裘男子那句我家王爷。 整个平沙城谁不知道城北云家对门的那个王府? 这个足不出户的小白脸怎么会认识城内权柄声赫的亭安王? 看着出自王府的三名贵人被晾在巷道内,把脑袋想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汉子在也没那怒气横冲要找对门理论的架势了。 在想起自家婆娘讨要的对联,他竟是喜上眉梢,这可连亭安王都求之不来。 看到王府三个人吃了闭门羹,灰溜溜的提着东西出了巷口,壮实汉子连忙吩咐媳妇把包好的饺子下锅上几十个,趁热给对门送去,有句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嘛! 黑衣男子关上屋门后,双手合掌搓了搓,面无表情。 良禽择木而息,贤臣择主而事。 十几年前一身黑衣出自寒门的叶荆岚能找到识千里马的伯乐,十几年后同样一身黑衣的他又得等上多久? 他只知道,那个贤名在外,韬略在胸的亭安王,绝不是他的伯乐。 …… 东羌郡内。 自被黑羌入境大肆劫掠后,东羌境内多有荒废的关隘辖口,苦于这些年为平暴乱而府库枯竭,拿不出多余银两用于修整关隘,就连官道沿途的几百座驿站都裁员裁的干干净净,东羌境内也就多是荒凉的破败残景。 自打入了东羌郡,侯霖才彻彻底底的知晓凉州苦寒,以武威东羌之最究竟是何模样。 三万多平叛将士一路开拔,在除去宁燕一派的将尉之后,难免军心动摇,均被侯霖用被乱贼谋害给搪塞而过,余下的将士有不少起了退堂鼓的,好言加雷厉风行的镇压之后,这才有了安稳趋势,可不如东羌郡后,不过五十里路途,就有两拨马匪盯住了他们的哨,估计是瞧上了兵器甲胄,尾行了十几里,侯霖原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意装作没看见,可这帮马匪得寸进尺,见这伙不打旗号的官军不动弹,骚扰了几次,在扎营歇息之时还有几百马匪一波冲奔劫走了几十匹战马,真正触怒了侯霖。 一个眼神的交流,云向鸢便带着岩城大败但损伤甚少的骑都尉追赶这批马匪,一路箭来枪去,只剩下寥寥十几骑马匪得以逃命,不光顺到手的战马一并还了回来,还搭上了几百条性命。 龙刀枪刃上鲜红的云向鸢大大咧咧的坐在侯霖身边,一双眸子冷不丁的就往已经习惯跟着行伍昼行夜休的凉州长史曹昭华身上瞅,对这位凉州长史云向鸢没太多好感,反倒是荣孟起和侯霖心生亲近,一路上经常交流寒暄。 褪去大红官袍的曹昭华换上一身臃肿但暖和的大棉袄,裹着双手坐在火堆旁取暖,对云向鸢颇是古怪的眼神视而不见,自顾自的掏出水囊架在火堆上烤温。 云向鸢凑到侯霖身边道:“你不会真要带着他到西陲边塞上吧?他可是凉州长史,西陲的几个将军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怎么样?战马讨回来没?” 云向鸢佯怒道:‘打我脸不是?老子出马还能让这帮没出息的马匪得了便宜还全身而退?不光咱们的战马找了回来,还从他们那搞来了几十匹,不过说好了,这些战马既然是老子搞到了,你就别想插手,老子这三千多弟兄都是重骑,这样的行进已经有不少战马病死冻死了,刚好换上一茬。” 似乎是想起燕阳铁骑那人马皆甲重则千斤的奔牛态势,有些心虚的云向鸢又补充道:“不过看在咱两交情上让你十匹还是没问题的。” 侯霖换出一双牛皮靴子,把脚上的一双倒面搁在火堆旁烤,哼唧一声道:“你不号称一杆枪让男子魂飞丧胆,一杆枪让女子欲罢不能么?怎么连个长史都怕?” 云向鸢认真道:“说正经的,我们三万多人人人背着败军之罪,更是导致大半个陇右郡落入叛军手上,郡府苍城被围,这在挂个绑架朝廷命官的罪名,虽说虱子多了不痒,但也不能就这样背下去。” 侯霖这才抬眼瞥了他一下道:“没有这位长史大人,我拿什么和西陲几个将军搭上线?” 云向鸢眼眸精光一闪,看了一眼没听到他们小声交谈的曹昭华问道:“他答应了?这位曹长史我不熟悉,可如果他上了我们这艘贼船,成了还好,不成就得被拖下水,哪个有脑子的人愿意干?” 曹昭华淡淡一笑,抬起头笑意盈然的望着云向鸢道:“云将军此言差矣,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说句良心话,对骠骑将军和十万平叛将士,曹某心中有一杆秤砣,叛军之所以能赢,是因为他们输不起,至于为何战败,想必云将军应该比我这个局外人要清楚的多。” 被听到的云向鸢也不尴尬,咧着牙口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曹长史要是因为怕不从会被杀,那我就替旁边这位兄弟答应你,不管你愿意与否,性命在我们这无忧。” 曹昭华取下烤热的水囊,直视云向鸢道:“审时而度,伺机而行非曹某所为,在苍城时从郡守府到守城士卒都把你们青州兵马祖宗十八代骂了个上下,我是一句话都没吭,曹某生平两不做,一是锦上添花,二是落井下石。侯都尉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一路交谈我又知侯都尉心中的沟壑谋算,这趟西陲的浑水,我是趟定了!” 云向鸢被曹昭华侃的有些昏头,摇头小声道:“真能说,不愧是长史。” 侯霖徒手把雪地刨出沙砾,抓上一把举起张开,沙砾与雪花一同随风往北飘去。 侯霖大声喊道:“今晚东西扎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0章:东羌郡 上 没理会曹昭华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的大献殷勤,侯霖站起身拍拍屁股钻进刚刚搭建好的营帐中,准备踏踏实实的睡个安稳觉,没想到曹昭华也随他溜了进来,不等侯霖出声下发逐客令,这位长史大人就坐在还未来得及打开的行装上面叉开双腿扎了个马步坐姿,出口道:“东羌郡郡守顾游历,出自东羌郡唯一算得上世家的顾氏,志大才疏,拍马溜须的本事倒是不差,前些年黑羌犯境,入境纵深百里,抢掠数城数村,按例律他这个郡守位置是坐不牢,屁股该挪一挪,可梅刺史却网开一面只不痛不痒的罚了他两年俸禄,我曾多次像朝廷参本弹劾他,均是石沉大海,如今入了东羌郡后在看那些废弃的官驿栈道,想必没少拿银子给自己铺路。” 侯霖一怔,看他这样子是要和自己高谈阔论,摆一同龙门阵,侯霖一时竟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顺着他话道:“我不准备和这郡守大人打交道,曹长史不如和我说说被誉为西陲五庭柱的那五个将军,我也好心里有个底。” 曹昭华一笑道:“西塞边陲向来直属朝廷管辖,凉州地界上除了梅刺史能够插上两句话外,像我这种一身雪雁补子看着气派的州府官吏,那帮拥兵自重的将军向来不会给个好脸色,更不要提让我们指手画脚了。” 曹昭华叹了一口气,打开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道:“其实这样也好,书生误兵,武夫乱政,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 侯霖听后也开始起劲,附和道:“我是一概不知,只知道这五个将军应该品阶不高,大汉吏律一向如此,长安廷堂里的官员品级高是高,就像那九卿职位,可单是清贵却无实权,六部官员虽说品级略低一筹,可却握着皇朝最直接的权力,连近在天子脚下的官吏尚且如此,更不要提远在千里之外握着重兵的将军了,连圣眷无双的燕阳府燕阳将军马昊明都只是五品武将,西陲这五位也高不到哪去,我琢磨着长史大人这顶官帽子,别的不说,起码到了人家地盘表面功夫应该过得去吧?” 曹昭华置之一笑,摆手道:“真如侯都尉所言就好了,凉州官场上有件众所周知可都不敢说的事情,两年前叛乱初起,梅刺史按常例去巡查西陲要塞,到了地方后别说什么夹道欢迎,这五个将军连杯热茶都欠奉,仅仅是让手底下两三个都尉陪同在看不到黑羌的内堡几十里内外转悠了几圈,就回来了,当时咱们这位梅刺史可是差点憋出一口血来,打那次之后他可就在没去过西陲。” 侯霖听着就觉得棘手,吸了口帐内逐渐升腾的温热空气道:“好歹是一方封疆大吏,不至于吧?就不怕日后被穿小鞋?对这位刺史大人我多少还了解些,政绩马马虎虎,拉帮结派的功夫算是上乘,可这人品就……” 侯霖摇摇头,曹昭华似乎对这位顶头上司也不感冒,脑袋上扬若有所思道:“毕竟不像世家子弟有人给铺路开路,梅刺史走到今天那是一步一个脚印十步一个踉跄,边防之事向来都是朝廷关注的地方,梅刺史就算有心亦是无力,一封奏折送到长安就能够他吃上一壶。况且还有一个燕阳府威名在前,你可听说幽州刺史去过燕阳府视察么?见了比自己品级低的燕阳将军如何相处?连先皇当年都得给他牵马;有了这个前辈楷模,也就难怪西陲这帮将军自恃无忧,乐的放肆了。” 曹昭华起身,一番交谈下来一天的疲惫倒是扫去不少,挥了挥手道:“不叨扰侯都尉休息了,等到了西陲边塞曹某定不会负侯都尉的叮嘱,凉州这烂摊子,已经不是用官场上的规矩道理能摆平的了。” 曹昭华说罢便不在逗留,拱手出了营帐,侯霖也未起身相迎,倒不是侯霖无心奉欠,而是有心而为,见过太多读书人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觉得天底下别说什么乡野匹夫,就连皇亲国戚都该尊贤低头,侯霖就怕这位看样子好说话但心有他顾的曹长史多出一个心眼,觉得他软弱可欺,到了西陲边塞摆他一道。 这种亏,侯霖已经吃了不少,非是没有那赤子之心,只是被这凉薄世态给蒙上了一层灰尘。 表面上除去宁燕一派将尉后侯霖心情不错,但心底里压的都是事情,有怡亲王和天子萦绕心头的金口玉言,也有在群虎山时自命不凡的赵俨山死前递他的那副心血画作;三秦城外剿匪重伤无药可用活活流血疼死的十几名弟兄,还有因为那甘姓世家公子见死不救在几千人眼前被叛军砍下首级的严虎…… 这一年光景,侯霖就像走了一辈子这么久。 帐外传来一阵喧嚣打闹,不用仔细辨别就知道铁定是云向鸢又发现黄楚邙私藏了好酒吃独食。 侯霖四仰八叉躺在帐中干草铺成的席床上,两手枕在脑袋下面,嘴角一扬。 他只希望身边这帮生龙活虎的兄弟,能够生龙活虎的活下去。 …… 陇右郡苍城外。 百里之外的天水郡是大雪纷飞,可陇右郡这边只扬起微微尘雪,落到地面上还不如粒状的沙子起眼。 往昔凉州首屈一指的大城苍城被足足八万叛军围困,真正的水泄不通,一朝叛军和朝廷的水火之势,就连兵法上围师必阙的阵法都不必用,城开之日定是屠城。 对这一点,两边都心知肚明,也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可搞。 烽火如炬,将苍城四周的天穹遮掩的见不到半点蔚蓝,霸王坐在距离苍城不过百丈外的空地上,旁边立着槊戟。 “破局了么?” 他喃喃自问,却给不出个自答的解惑。 除去刚刚围困住苍城时攻城了半日之后,其余日子霸王只下令按兵不动,围住就好,这倒不是他痛惜底下士卒的性命,对于他而言,人命还不如一石干粮来得有用,叛军本就是僧多粥少的局面,最危难的时候更有让人毛骨悚然的烹人熬骨之事。 比对朝廷在凉州兵马短缺的掣肘,他从来不缺一兵一卒,单是武威郡就有近百万的民众,九成以上都成了难民,随便在哪个郡县一招手喊上一嗓子有吃的,就会有无数的人为他卖命。 吞下了骠骑将军的十万大军之后,随着他实力渐涨的还有野心,要是放在一年前被平叛大军稳扎稳打硬生生逼回武威郡时,别说想到有朝一日能围住曾经有望成为凉州州府所在的苍城,能有一口余粮就足够他宽心大半日。 听闻天水郡那边对击退他大军攻伐的凉州监军秦朗赞不绝口,冷面冷血的霸王心里只觉得好笑。郡境边上的七道防线被打破了五道,第六道岌岌可危,而第七道靠着荒原的后驻军营可能挡下他虎骑营三次冲撞? 之所以临时起意反打苍城,说到底不过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 听说凉州刺史梅忍怀曾经就在这座城池里面得以发迹,他就偏要打烂这城向躲在平沙城的梅忍怀示威! 况且他对充满市侩铜臭味的天水郡不感兴趣,论起眼前能解他底下二十多万人粮食问题的地方,只有陇右郡的几大粮仓。 当下,除去苍城内的一座官库,其余的都落入他手。 霸王明白,朝廷不会让他就这样逍遥快活下去,明年开春之际,定然会再有一波官军入凉来围剿他。 一直以来凉州健儿都以壮勇闻名,打到凉州官军抬不起头的他自认傲视群雄,觉得这日渐消怠的皇朝已经没有能拦下他的兵马,可武安城下,和那来自遥远九边的燕阳铁骑交手下来,让心中多少有些骄纵的他警醒不少。 苍城他是一定要拿下的,陇右他也一定会吞下,有了这座塞外粮仓,足够让他支起二十万的甲士军队。 只有这样他才有信心和这个颓倾的皇朝抗衡,不管入凉来多少兵马,十万、一百万。 他都让有来无回。 只是霸王不知道,通往凉州唯一的捷径大门函谷关已经没有插满汉字旗帜。朝廷再也无法往这西北之地运送一兵一卒。 他更不知道,不管是几年前凉州刺史梅忍怀的上位,还是金家掌控住武威郡的矿山,亦或是他能够在短短时间内攻克一郡举起反旗。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有因无果,虽有关联但不互通,可幕后是有只无形的手掌推动着一切。 他更不知道,在过上一个月,乱的就不光是凉州和江南了。 风起云涌乱世波澜,沉浮也好,分合也罢。 只是一个当年得意风流的白衣男子布下的一张棋盘。 一杆槊戟在手天下任性的霸王更不知,在这个以天下做棋盘,以王侯将相为棋子的棋局里,他只是一个举无轻重的边道小棋。 来年草长莺飞之际,飞起的就不是纸鸢,而是镝矢了。 (ps:还差五分钟误点,还好还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1章:东羌郡 下 东羌郡定西城,距离西陲边境只有百里之远。 天福三年,大汉兴兵八万步骑,驱逐当时比匈奴还要猖獗几分的黑羌部落,胜少败多,大军一退在退,仅仅就是在这座城池的旧址上拿下了一场大胜,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捕猎之势围杀黑羌游骑八千,斩首三千余。 而大汉却战死不下一万士卒。 军报传至长安,当时的天福皇帝龙颜大悦,特许掌兵将军就地建城,纪念大功,这座城池正是当时所建,几十年沧桑,许多秘而不宣的真相都水落石出,这定西城的城名现在挺起来就带着讽刺意味了。 东羌土地与别处不同,尽是随风流动的地貌沙石,除了西陲那些由堪舆大师选定的屯堡之地外,其他地方根本建不起来巍峨高楼,多是用沙石混合的木头搭建的平屋,一座座四四方方,到倒也有些异域风情。 定西城不大,城池南北东西延向不过两里,城中居民不过数万,可放在这东羌郡就是一等一的大城,东羌郡人口稀少,土地贫瘠可见一斑。 城中唯一一座两层的木质酒楼别说在繁华的长安城随处可见,放在陇右郡和天水郡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酒楼,不值一提,但整个定西城内,能让手里不缺银两,只缺寻欢作乐场所的大爷们瞧上眼的也只有这了。 天刚蒙蒙亮,侯霖就带着几人准备到城中买些粗盐和生姜熬水来喝,寒冬难熬,可对于侯霖和两万将士而言是有利有弊,起码水源的事不用烦心,随地可见的冰雪融化之后煮热,在洒上些盐巴就能入口,若是赶在其他季节这么行军,只怕一天走不了多少路程就得停下来找寻水源。 几人换上常服,就这么骑马赶进了定西城。 买完东西后,云向鸢便嚷嚷着肚子有些干瘪,让侯霖掏腰包请大家吃一顿好,最爱起哄的黄楚邙随他喊道啃了这么多天干饼和腌肉,怎么也得吃一顿新鲜的,自知拗不过这两人的侯霖应承下来,在城中询问了几个当地百姓,无一例外不是指着这座酒楼。 黑羌这两年还算消停,似乎上一次入境抢掠的物资够他们好吃好喝的安分一阵,定西城的城门守卒也就心不在焉的窝在城楼上打着瞌睡,任凭城门大开,随意进出。 入城时就瞧见这幕的曹昭华眉头紧锁,就差往脑门刻上不满二字。 进了酒楼,就是扑鼻而来的酒香和喧嚣的叫嚷声,凉州汉子嗜酒如命,随便揪出来一个都能痛痛快快的一口气干上一大碗,更何况是这严寒酷冬,要是没有烈酒入喉来刺激刺激,怕是做些散活都提不上劲。 走遍凉州数郡,见识过凉州和长安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可侯霖踏进酒楼后还是颇感惊奇,一楼摆放了不下十几个桌子,大半上面都放着些无鞘的刀剑或是短斧之类的兵器,甚至还有一桌上面就这么扔上了一副看其模样不似猎弓的长弓,索性没有人敢逾越大胆到把朝廷明言禁止的弩矢放上来,否则已经窝了一肚子火的曹长史恐怕真得去找定西城的县令好好说道说道了。 几个人刚进店,立马就有手脚麻利的小二点头哈腰迎了上来,一只手揪着麻布抽打出脆亮声响,摆手道:“看几位客官面孔生疏,不是本地人吧?要是嫌这一楼噪杂咱儿就二楼请,要是几位没这讲究,那就随便找个地坐着,我这就给几位端茶去!” 侯霖笑道:“在这坐着就好,来些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我可听说东羌郡里有烤全羊是一绝,先整上一只来!” 小二嘿嘿一笑,拖长嗓音撂下句您请好嘞便到柜面上沏茶,侯霖一行八人,找了个大点的空桌坐下。 放下装着生姜粗盐的麻袋后,王彦章就时不时的往桌上摆着长弓的那人瞅去,一脸的意味深长。 侯霖知道他脾气,也不多问,王彦章若是想说自然会像倒黄豆一样倾盘托出,可要是他不想说,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迸出一个字。 这种散桌图不了清静,都是些汉子饮酒,没那么多礼节来谦让,喝到兴头上时免不了要拍桌子瞪眼,只有王彦章盯着的那桌最是安静,一桌四个人一人一根长条板凳,围成一圈,夹菜吃肉默不作声,手旁就摆着长弓的白俊公子哥穿着在这群人中算是讲究,手腕上还穿戴着牛皮护手。 侯霖假意给郑霄云腾位站起身来,不经意的往那桌瞥了一眼。 桌上无酒。 这就是怪事了。 云向鸢口无遮拦,看着王彦章心不在焉的端起茶杯瞟向那桌,回过头望上一眼呛他一句道:“这么魂不守舍的,你相好?” 王彦章啪的一下重重的落下茶杯厉声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云向鸢贱笑一声道:“信、信,这四个人是不寻常,你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等等把这四个人看的毛了过来砍我们怎么办?咱们这出门可什么都没带,知道你没了那杆枪手脚功夫也不赖,可也硬不过人家的刀刃啊。” 还是头一次到这种草莽气息浓厚地方吃饭的曹昭华觉得新奇,也扭过头看了一眼小声问道:“这四个人怎么不寻常了?” 云向鸢给这位比较上道的长史大人解释道:“这四个人吃饭的时候夹菜喝茶都是单手,除去端碗吃饭时用到双手外,另一只手一直都放在腰间侧面,这是长期用手把握佩剑的习惯,而且这四个人坐姿向左倾斜,按军律七品以下武官披大氅必是左襟,这四个人分明是军营中人,跑到这平西城里吃饭,还不可疑?” 曹昭华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笑道:“你一个青州中郎将不也一样在这喝酒吃饭么?” 云向鸢正要出口反驳,王彦章咬着嘴唇用手肘捅了一下侯霖道:“你不是想和西陲的五个将军搭上线么?这将门子弟正是西陲五庭柱之一周茂君的长子周奕,几年前我随家师到西陲见几个名义上师兄时跟他曾有个照面,对这将门子弟有点印象,方才觉得脸熟还觉得是多想,可那弓绝对错不了。” 侯霖下意识的挑了下眉头道:“哦?” “桌子上那弓名叫龙舌,是周茂君得以在十万军中出人头地的两件命器,一是他长挂腰间的两条铁鞭,二就是这龙舌弓了,他能做到如今位置就是靠曾经两鞭生擒一名黑羌首领,一箭射死一名黑羌的骁将,没想到这么早就传给他这宝贝儿子了。” 几个人顿时都看向周弈,目有所感,相貌清秀的周家公子眼神一眯瞳孔瞟向侯霖一行人,看到王彦章时也是一怔,但眼神中瞬间消逝的惊讶被他很好的掩盖下去,并没更多动作,埋首又夹起一块肉片。 王彦章轻咳两声,侯霖有点不好意思的回过头,听他又道:“周茂君算是这五个将首之中最好说话的那位了,和凉州几郡官场也多有往来,不像其他几人尽给吃闭门羹,不论在朝廷还是凉州这口碑都不错,当初见面时他就已经是从六品的戍卫典校。” 两只手撑在大腿上端坐的秦舞阳冷不丁的差句话道:“荣孟起和这五位将军或多或少都有些照面,可荣家已经被冠上叛逆的罪名,他不宜进城,等到了边陲时更不宜出面。” 侯霖点头,心里开始盘算。 西陲有兵卒十万,常年驻守,每五年一换,将人员更替补齐,只是多年经营之后也有了些几个实权将军私兵的味道,对朝廷的一些公文视而不见,连梅忍怀都没法插上一手,更不要提在军中树立亲信了。 霸王的用兵意图不难猜测,无非是想在陇右郡这座天然大粮仓站住脚,和官军扳起手腕来也有底气,没了后顾之忧。岩城一败凉州形势严峻,转攻为守也不过是暂缓之际,西凉江南两个地方对朝廷而言都是无底洞,塞进去多少军士银两都填不满,朝中已经是疲于奔命。 大厦将倾,就不知最后一块石头是谁砸上去的了。 侯霖没有信心能把这十万戍卒全都带走,更何况黑羌向来都是贼子野心,要是为了剿灭叛军而动用西陲戍卒无疑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所以侯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底。 手头上这三万兵卒再加上五万西陲戍卒。 他就有能和霸王一决胜负的资本了。 也就能为这三万青州兵马洗脱败军罪过,为荣氏百口洗刷冤屈。 远些的难是难在怎么和凉州官场交代,想要夹杂在缝隙里游刃有余可不光是小聪明能做到的。近些的难嘛就难在当下,他自己怎么能让这五万戍卒听他一个外来人指手画脚。 一没诏旨,二没压得住的官职,能活挪活用的只有曹昭华一人,可真如他所说西陲压根不鸟凉州官吏的话,那跟没有也就没区别了。 恰好端上来了烤全羊,架在铁叉上面金光熠熠,上冒气下滴油,光是瞧上一眼就让人胃口大开。 侯霖全然没有心思动筷,只觉得两个肩膀上压着千斤担子,要把他镇死在这寒冬腊月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2章:西陲悍风 上 其他人没侯霖这复杂心思,先是黄楚邙忍耐不住动了第一筷,其余人纷纷将这一整只羊分瓜殆尽,就连秦舞阳也一声不响的撕下一支硕大羊腿,吃的津津有味。 几人正酣畅淋漓的吃着,酒楼外又有几个人影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人系着大粗鞭子,五官与汉人明显不同,身后跟着的几名也皆是相同大半的异域人。 这几人一进来整个酒楼的气氛都像凝结住一般,刹那喧嚣场面不见,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他们身上,多是不善的打量。 秦舞阳一口咬下块羊腿肉说道:“西戎人。” 大汉西陲异族林立,不光有白羌黑羌两族羌人,其余各种小部落层出不穷,西戎在这些族类算是割据一方,这些族别习俗大同小异,除了黑羌和大汉是世仇之外,其余族别大多与大汉交好,最起码也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西戎族人百万,历代与大汉共通国书,承认大汉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两国之间贸易往来盛行,只是西戎贫瘠更甚苦凉,又是游牧民族,带甲之士不过十万,远远不达能和大汉叫板的份。 东羌郡的百姓对这些异族或有成见,或是容纳。单说这平西城每月头三天都会在城外十里的荒原上举行一场集市,互通商品,不过西戎是出了名的叮当响,雪亮的银子在西戎国里大致就和大汉的金子一样金贵,这类集市也多为以物换物。 小二眉头一拧,有些不情不愿的上前迎客,只是表情生硬道:“几位想吃点什么,先说好咯,不是瞧不起你们,只是我家酒楼是平西城里一等一的大酒楼,兜里没揣够银子还请出门左转,过街后有的是小酒馆。” 几个西戎汉子大怒,一拍大腿正要发怒却被为首的马辫汉子伸手拦住,不少食客都停下碗筷,兴致勃勃的准备看一出热闹。 这小二有恃无恐,反正欺辱的是外族人,就算捅到掌柜的那里也无妨,最多口头责备几句罢了,说不定心里还高兴为平西城的百姓耀武国威。 马辫汉子微笑道:“银子管够,就是不知贵酒楼的酒肉管不管够,我这帮兄弟一顿饭下来三十斤肉少不了,酒嘛!不是十年以上的陈酒就别拿出来了。” 这西戎汉子汉化流利,不在意小二昂起头趾高气扬的样子,一看就是多年在大汉国境内逗留,保不齐是哪个跑商大户。 小二随意指了一张空桌道:“随意坐下,还真没人说我家酒不好的!” 马辫汉子笑声豪爽,对这类市井交道并不陌生,也不责备这小二狗眼看人低,坐到空桌上和几个兄弟开始用西戎话交谈起来。 酒楼的气氛恢复如初,侯霖还是头一次看见外族人,未免多瞧了几眼,看到他们不似中原习俗在腰间挂剑,而是每个人身后背着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器。身着毛绒马褂,单看相貌都是凶神恶煞之辈,更兼人高体壮,确实于汉人相差太多。 曹昭华心思敏锐,见侯霖起了兴趣主动讲解道:“西戎国世代于我大汉交好,当今天子继位之时还差使臣道贺称颂,并送来大宛良马百匹,我听说西陲边塞上有名将军手底下专门有个以外域人组成的轻骑部队,悍勇异常,每逢战事必是披坚持锐攻坚的先锋。” 云向鸢嘴角嚼着肉含含糊糊道:“中原人都嘲笑这帮外族人是尚未开化的蛮子,不食五谷,不知笔墨,和禽兽无疑,可真撞到了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还不得吓的瑟瑟发抖?我朝弊处之一,就是轻视外族,那大辫子西戎人腰间悬坠的羊玉脂玉佩起码百两银子,可这一座酒楼打杂的小二都敢冲他吹胡子瞪眼,就可以想想上面的大人对这帮异族人又是什么态度了。” 曹昭华苦笑一声道:“云将军所言非虚,西戎国国王曾数次派遣使臣前往梅刺史处希望能行国商,下发官牒,均被梅刺史挡下,西戎国的商贾也只能和凉州的百姓做一做生意了,这里面牵扯太多利益纠纷,就不说出来惹各位耳烦。” 黄楚邙嘴上还叼着一块没吃进去的肉,听后觉得头都大了,连忙道:“不说好不说好,有这瞎扯淡的功夫不如多吃几块肉来得实在。” 周弈那一桌吃完之后起身抓起桌上的长弓佩剑便走,路过西戎人一桌时那刚和小二插科打诨的马辫汉子眼前一亮,看上了周弈手上握着的龙舌弓。 凉州西部的外族不像匈奴善使弓箭,地域不同,比起北原宽广无垠的大草原,比凉州还要荒凉的西塞开外就只有数不清的沙石和冰雪了。 西戎虽穷,但国内多有矿山,只是大汉唯恐养虎为患,不肯以国对国来进行通商。匈奴善骑射,是因为北原少铁,而西戎士卒则是擅长掷铁质枪矛,可这马辫的汉子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周茂君手中的龙舌弓,一时竟是喜形于色的用手去抓。 这可触动了周弈和身边几人的逆鳞,周弈的父亲周茂君戎马一生,靠的就是两杆铁鞭和这一张龙舌弓才有今天的金鼎玉食,旁人多看一眼落在这对父子两眼中都像拿针扎一样,更何况还敢动手不打招呼的碰。 马辫汉子手刚碰到龙舌弓的弦上,周弈就有了反应,抓弓的右手端着弓身向上一拉,一记扫堂腿就这么弹了出去,带起一阵劲风,马辫汉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正要开口致歉,却看见弹腿都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下,连忙后退,撞倒了身后倚靠的桌子。 侯霖和曹昭华目瞪口呆,不说这马辫汉子是不是故意挑衅,可不过是碰下弓弦罢了,又不是脱他周弈的裤子,至于动手打人么?云向鸢和秦舞阳反而看的赏心悦目,周弈这弈反应快捷的弹腿还是能入不论马上功夫还是马下功夫罕逢敌手的秦舞阳法眼。 这一桌几个西戎汉子性情暴躁,见到汉人出手伤人,哪会像中原士子那般自报家门在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直接抄家伙准备来一场见血的斗殴。 侯霖心中感慨这帮西戎蛮子果真是没长脑子,这平西城是大汉东羌郡的地盘,到时守城士卒来了还不得把这几个蛮子五花大绑执以鞭刑? 周弈不亏是将门虎子,出手狠辣果决,没有因为马辫汉子的退让而减轻力度,小腿狠狠的抽到他胸膛前,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站起来比侯霖一行人里最高大的秦舞阳还要多出半个头的马辫汉子连带着桌子都翻到地上。几个西戎壮汉勃怒之下手纷纷伸到背在身后的刀柄上,抽刀之后作势就要劈砍周弈。 周弈身边几个随行的家将也都是西陲的精锐甲士,手摁在腰间佩剑上拔出护立,眼看就要见血,被踢翻在地上的马辫汉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慢!” 被击倒的马辫汉子没见有多动怒,只是表情不大自然的抚了抚自己胸膛,周弈眯起眼杀意凛然,他这一弹腿可非同小可,换做旁人别说立马爬起,在床榻养伤十天半个月还差不多。 马辫汉子见身旁几个弟兄不肯收刀,又用西戎语大声喊了几句,这些西戎壮汉才不情愿的收起刀来,往后退上几步。 方才还在旁边一桌添茶倒水的小二早就没了踪影,跑的比兔子还快,柜台旁的掌柜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正打着算盘的双手一停,眼皮一抬骂道:“老子这可是上好的梨花木桌,十两银子少不了,撂下饭钱和桌钱滚去外面打!别坏了老子做生意!” 大堂其余的食客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唯恐事情闹的不大,其中有几个会些蹩脚西戎语的家伙还佯腔作势的火上浇油,激这几个西戎汉子出手砍人。侯霖苦笑一声道:“凉州的风俗,是和其他地方不大一样。” 曹昭华笑意浮面,饮茶不语,黄楚邙则是手里抓着一个羊腿一嘴金黄色的油站起身喊道:“打他娘的西戎蛮子!在咱们大汉的地盘上还敢撒野,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云向鸢瞪他一眼后才坐下,眼睛还不时冲周弈旁边的拔剑汉子挤眉弄眼。 马辫汉子歉意一笑,对周弈抱拳道:“这位公子,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在下自幼喜爱这弓弩,见到好的难免有些手痒,总想着要开弓试一试几石力,方才的逾越举动,还望公子见谅。” 周弈冷哼一声,倒也顺着这台阶下,点了点头,握弓的右手勾着弓弦在手上打了个极为花俏的翻转后身旁的家将也纷纷收剑入鞘,转身便要出酒楼。 “公子且慢!恕在下再三冒犯,不知公子可否肯割爱将这好弓卖予我,价钱公子随便开,以物换物也可,大宛的汗血宝马,白羌的寒铁直刀,吐蕃的珍珠玛瑙,只要公子开个口,不论是什么我都答应。” 周弈眸中刚刚散去的杀气重新聚起,已经踏出酒楼的一只脚伸回,转身道:“好大的口气,那本将军要你的脑袋来换?你换不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3章:西陲悍风 下 虎父无犬子,周茂军能在十万西陲边军中脱颖而出,靠的是过硬本事,这周家长子周弈光轮拳脚本事也不差,比起许多绣花枕头强上太多。 只是他一张口就破坏了一张俊秀面孔给人的好形象,言语之中兵痞那种独有的玩世不恭感太浓,让人心生厌恶。 马辫汉子还是无动于衷,身后的几个壮汉似乎不大通汉话,其中一个西戎汉子又用西戎语重复了一遍周弈的意思后,才止歇的动手苗头又燃了起来。 对周家这对父子而言,龙舌弓是要做传家宝世世代代传下去的,早在周弈未进边军之前周茂军就曾和他说过,不求周家能够鲤鱼跳龙门成为大汉基石的世家,也不求家族香火有多旺盛,见惯了因为家大名大而游手好闲的世族纨绔,在大的家底也能让不肖子孙给吸干,能做到一郡里的世代将门,他周茂君死便能瞑目,其中有些效仿东羌荣氏的意味,当时的艳羡口吻周弈是如今也烙刻在心,只是荣家被梅忍怀一道罪名尽诛全族之后周茂君就再也没提过这茬了。 视为兴族之宝的龙舌弓被一个西戎蛮子扬言要买,这是要在周家这刚起灶的炉火里釜底抽薪,他周弈怎能不动怒? 马辫汉子遗憾道:“公子真不愿意出手么?” 不耐烦的周弈冷笑骂道:“我出你大爷!” 几个西戎汉子再也按捺不住,马辫汉子身后的一个西戎壮汉将刚收入背后刀架的弯柄直刀再次拔出,略带月牙幅度弯曲的刀尖指着周弈冒出几句西戎话。 周弈脸色阴沉,他对西戎话只知道几句,恰好这拔刀汉子说的是他知道的那几句其中辱人最甚的西戎俚语。 龙舌弓被他环在肩上,往旁边一摆手,站在旁边的家将把剑柄一移递了过去。 马辫汉子这回没在劝阻,只是对那拔刀汉子低语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刀尖一抬往周弈心口刺去。 刚消停下来的黄楚邙开心的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喊道:“打起来咯!” 周弈往后掠去,两旁的家将似乎毫不担心小将军会在人高马大的西戎蛮子手上吃亏,纷纷往后退,留出一大片空地。 寒冬岁末,大街上人影稀稀,不少酒楼里的汉子为了看这场热闹都提着酒壶端着酒碗在窗边张望,也有不客气的直接就走到几个西戎汉子身边大声叫好。 黄楚邙正要抄起酒碗往酒楼门口走,被云向鸢一巴掌甩在后脑勺处道:“少给老子添乱,安心吃饭。” 黄楚邙委屈道:“我不是怕咱大汉这英雄少年在西戎蛮子手底下吃亏么,等等我见机塞他几块石子,也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王彦章仰头长灌一口烈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黄楚邙道:“这几个西戎汉子只知蛮力,怎么可能打得过擅于技击的周弈?西陲十万戍卒能挡住黑羌游骑攻势,靠的可不光是强弓劲弩和壁垒。” 不出王彦章所料,侯往人群缝隙中瞄了一眼,看到那西戎汉子手中的刀不知怎么就被周弈给夺了过去,躺在地上抱着肚腹倒吸冷气,酒楼内叫彩声不断,更让几个西戎人脸色难堪,连侯霖印象不错的马辫汉子都看不下去,走出酒楼的门槛,拦在周弈身前。 一行闻风而来的城中甲士赶到,为首的什长神情冷峻,十几个持戈甲士把周弈一行人和几个西戎人包在其中,戈尖雪亮,甲士面无表情,不过还是偏袒周弈几人,十几个甲士心照不宣的把戈尖对准西戎人。 马辫汉子伸手,躺倒在地的西戎壮汉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看向周弈的目光没那么多愤恨,更多的是对强者的尊敬,一声不吭的退到马辫汉子身后。 “公子好身手。” 马辫汉子赞叹一句,一双比起汉人要深邃漆黑太多的眼眸扫过甲士,从容镇定,并没有半点惊慌。 周弈不语,对这赞赏无感。什长厉声道:“按汉律当街持械斗殴,杖责二十!把这两个人都给带走!” 马辫汉子从贴身的绒袍里掏出一张黄页官牒,给到什长手上笑道:“这位兄弟,我们不过是切磋一下武艺,若是冒犯到大汉律法,自当受罚,可不过点到为止,并没伤人,没必要把我们带回县衙吧。” 什长摊开官牒,眸中精光一亮,前一瞬还在脸上的冰霜表情瞬间消融,对这马辫汉子道:“无妨无妨!既没伤人,那就这么算了吧,可这城中严禁斗殴滋事,王子还是休要再犯。” 侯霖一桌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马辫汉子这么大的来头,竟然是西戎国的王子,怪不得有恃无恐。 周弈神情也是一松动,转身便要离去,什长惹不起这位有州府亲自颁发官牒行文的西戎王子,可对不知来头的周弈就没什么好脸色,头一摆几个甲士就围住了他。 周弈也不废话,随手扔出一块黑铁令牌,什长接过之后大为惶恐,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参见周都尉!” 周弈道:“没什么事了,该做什么去做什么。” “诺!” 什长心里短暂思量一番后道:“都尉,用不用我给县令大人打声招呼……” 周弈低头捡起地上的西戎直刀,扔给那名和他较量的汉子,后者抱拳致意,用生硬的汉话道了一声谢谢。 “不用。” 什长一挥手,十几个持戈甲士瞬间退下,转瞬便消失在街巷尽头。 酒楼内一片寂静,侯霖更是感慨,这年头敢出来遛达的都不是好惹的主,刚才几个酒楼内叫嚷西戎蛮子最大声的都噤若寒蝉,唯恐迁怒到自己头上,虽说大汉一直对这些外邦不怎么待见,可贵有一国王子的西戎汉子如何都不是他们斗升小民能招惹起的,各个埋头痛吃起来,黄楚邙也是一咧嘴,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撕扯起劲道羊肉来。 这西戎王子返身回店之后,给酒楼老板致了一声歉,随手掏出一个钱袋搁在柜台上面,大为震惊的掌柜哪敢手下,笑着摇头连声道不用,一口一个咱店虽不大,可绝不欺客,更何况是远道而来的他乡之人。 西戎王子拗不过这掌柜,只好取出几块银两交了饭钱,出酒楼之后到马槽牵出几匹神骏良驹,扬鞭而去。 曹昭华看着在街巷内扬起大片雪尘的黑影道:“这西戎王子倒是挺有世家古风,实属难得的淳善之辈,没想到出来吃个饭都能遇到这让人舌下生津的豪迈之事。” 王彦章脸色越发难看,举在嘴边的酒碗啪的一声落到桌上,几个人诧异的看他,不知何事。 侯霖问道:“怎么了?” 王彦章看向秦舞阳道:“田泽墨是不是也曾上过雪莲山庄?” 秦舞阳沉默片刻后道:“是。” 王彦章两眼成缝,犹如银尖枪枪尖的寒芒又追问道:“可是问银尖枪的下落?” “是。” 王彦章端起放下的酒碗,一口鲸吞。 …… 长安。 深宫勤勉殿。 这座天子书房内温暖如春,天子褪下冠冕和龙袍后倚躺在玉织的坐席上,身前除去秉笔司监外还有四名大臣站立如柱。 最近没少被御史台上奏弹劾的兵部尚书蔺贤一身大红官袍,额头上汗珠滴落,一是这书房内有些闷热,二是怕最近看自己横竖不顺眼的天子动怒,凉州暴民,江南逆王,再加上最近的函谷关守将于一锐造反,和他这位兵部头一把交椅的尚书大人怎么都脱不了干系再加上御史台痛打落水狗,一本接着一本的谏书跟雪花一样飘到天子的案台前,他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岌岌可危,其余五部都等着看他倒霉,几年交情的朝中权贵也都冷眼旁观,休说为他伸出一把援手,不借势踩上几脚都值得让他痛哭流涕。 除此之外,还有太尉令狐雄、御史大夫梁云和禁军统领刘德延。 除去刘德延悬挂着广文帝御赐的宝剑外,其他三位大人连笏板都没能带进来,一向紧张后习惯用手摩挲笏板的蔺贤更是浑身难受,又不敢在天子面前动弹,只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顺着脸颊边鬓角滴落。 天子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疲惫出声道:“于一锐的事情,你们怎么看?当初把于一锐推到函谷关的似乎就是蔺大人你吧。” 蔺贤感觉自己心都不跳了,脑袋一阵空白差点瘫倒在地上,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梁云瞥了一眼这位胆子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兵部尚书,迈前一步道:“启禀陛下,依臣愚见,此事当早不当晚,司州尚有郡兵四万,粮草军械充足,于一锐不过数千兵卒,函谷关更是孤城一座,可在京畿脚下,如是痼疾,不去拔除,难抚朝中人心。” 天子恩了一声,太尉令狐雄斜眼睥睨梁云,不屑道:“启奏陛下!梁大夫之言大谬!函谷关城高十五丈,牙墙如参差兽齿,是我大汉第一雄关,守关军械数不胜数,若要强攻只恐不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4章:铁马冰河 恋上你百~万\小!说网630bookla,最快更新书生万户侯最新章节! 见天子无声,令狐雄又沉声加奏道:“陛下,凉州新败,快马才绕蜀道入凉传递于一锐起兵谋逆之事,按加急奏报一天六百里的速度,如今不过刚刚入凉,凉州刺史梅忍怀应该还没收到消息,渭水河道的水路定被他截断,冀州那筹备的三万新军也无法从水路绕进凉州,不用深思也可想到当下的凉州形势险峻至极,只怕目前不单是陇右郡告危了啊!” 令狐雄手上无笏,却依旧做着捧笏板的启禀姿势,有着‘执天下牛耳’之称的这位太尉大人滔滔不绝继续道:“梁大夫的痼疾之说臣亦赞同,正因为这函谷关离长安不过两日路途,就像在我大汉心脏旁扎上了一根刺,就更不能轻易动弹,拿的下来故而是好,可函谷关是我大汉当年倾国之力平山而立,战事一起如覆水难收,非是微臣危言耸听,一旦败了或是惨胜,上对朝堂下对百姓终究是一件祸事,当即应是稳固民心,安抚臣子,来年缓图。” 令狐雄一席话滴水不漏,更不忘在最后扬威一般斜着脑袋对面无表情的梁云道:“当然,如果梁大夫能有万无一失的平敌之计,或是兵不血刃的拿下函谷关,微臣自当赔罪,于一锐守关有余,出击不足,不过几千甲士还无轻骑,如何能对我京畿重地复以重创?微臣提议让蔺大人的兵部立刻拟份文书,在朝中选一位持节稳重的老将军领一营御林军前往函谷关外五十里盯梢,只要确保在年关前于一锐无动作就好。等到来年开春,差一位使臣前往函谷关游说将士,他于一锐谋逆是无名之师,而我大汉居正道而临有罪,等到他军心涣散之时函谷关便不攻自破,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拔去这根刺。” “微臣愚见,还请陛下斟酌!” 天子起身,没有刻意追究蔺贤当初推举于一锐的陈年旧事,看到梁云亦是无话可说,挥了挥手道:“就依爱卿,另外朕会起草一封缴文,在中原大举征兵,明年岁末之前,必要铲平凉州暴乱!” “吾皇万岁万万岁!” …… 冀州九边。 渔阳郡燕云府。 一个老人走在九边城墙上,看着从一片苍绿到大雪茫茫的北原,一张老脸上绽出笑容,随手指着雾朦的北原道:“十五年前,好像就是这几天吧,那个天成单于饥寒交迫下愤慨至死,死在一个普通羊帐内,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草原上,仅留下无坟枯骨一具,这是草原百年都未曾有过的耻辱,匈奴蒙羞,王庭崩解,现在细细想来,这十五年间大汉境内不遭匈奴铁蹄一骑踏过,这帮狼崽子为了抢王庭名号,战死不下十万青壮。” 老者手扶着九边城塞的结实城墙,吐了一口雾气道:“我不如叶荆岚远矣!” 背后跟随的一名雄伟中年男子没有搭话,并非不愿,而是不敢。他才是燕云府理所应当的主人,可在这个才来到渔阳郡内三日的老者面前,只能像个稚童一样聆听教诲,一语不发。 “你信不信?不用你们方家做这个乱臣贼子,不用我这个皓首匹夫做这千古罪人,最多再有个十年,匈奴铁蹄一样南下,没了马昊明的燕阳府到时能不能挡住匈奴,就是另话了。归根到底,就是游牧匈奴和织耕大汉的宿命,他近千万人口数千大小部落的匈奴想要在这北原上自力更生谈何容易?不抢咱这富庶有余的近邻怎么过得下去日子?叶荆岚的办法不能一劳永逸,非是老夫自夸,看待匈奴的事情上,我比他叶荆岚看的更准。” 蹉跎过后又是一口浊气,老头自嘲道:“正是因为看的更准更远,才只有他寒门黑衣,没有我白衣国士。” 雄伟男子还是不答,只有头盔上的四根翎羽随风而荡。 普天之下能着五翎盔的只有五人,越格加翎的只有燕阳将军马昊明,可这男子头上的四翎盔,可不是州郡内随处可见的无名将尉能带上的。 燕云将军马行驹。 老头走下城楼,转身对他道:“走吧,咱们去看看长生天的子嗣究竟长几个脑袋,是不是真为神裔。” 马行驹抱拳道:“一切尽听从先生。” 洪流快马出北塞。 一百里外,总计不下五百台各式床弩都摆放在冰河南岸。 已经结冻能在上面行走的冰河两旁,一方灰裘狼幡,一方赤甲彩旗。 老头跃下马,兴许是上了年纪,这百里的颠簸让他老骨头都差点散架,扶着马鞍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用一双枯瘦的手安抚自己胸膛道:“果真是老了,想当年我也是一骑携剑踏遍四海五岳的人物,岁月不饶人啊!” 一条冰河,南北对峙。 老头大喊道:“长生天长啥样?” 冰河北边,一骑出列,马背上看不清面容的草原之主笑着回应道:“江南又是什么样?” 一老一少,问题幼稚滑稽,可在场的人没一个笑出声,都是如临大敌的注视着对方。 “朦胧烟雨,小桥流水;靑檐绿瓦,添香!” “身披铁甲,手挽雕弓;弯刀侧胯,草原儿郎!” 这一对神交已久的老少就这么一问一答的交谈着。 “你也没三头六臂嘛,怎么好意思自称是神嗣?” “你一个糟老头子也敢自诩国士无双?” 两个人旁边是铁马,中间是冰河,均是放肆的大笑起来。 老头打了一个响指,手一直握在剑柄上的马行驹点头,摆满冰河旁成列的大弩上黑帘拉起,露出模样。 草原之主似有不悦,放声喊道:“怎么没有你们汉人攻城用的纵云梯?” 老头也不遮掩,就在冰河岸旁盘膝跪坐回道:“你们死的人多些,对我还是对我身后那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草原之主笑声如风扫过冰河两岸,就连身旁几个陪同的部落首领也不知他究竟在笑些什么。 老头问道:“狼崽子能吃下燕阳的十万铁骑么?别到时候把牙给崩坏咯!” 草原之主示威般回道:“嫌我草原弯刀不够锐利,那么你来?” 老头置之一笑,不在纠结这个问题。 这些大弩内,有箭矢能越过战场直射中军的蝎尾弩,有可连发三矢在装填的绞风弩,更有轮轴是用纯铁精心按着固定尺寸打造的穿杨弩。 除此之外最多的还是箭头上挂着一块石头,射程不过二十丈却威力绝伦的弩炮和三棱长锋,倒钩如满月的破甲弩。 都是杀伤重骑的利器。 不下五百台的大弩车被南岸的将士推倒冰河下,北岸的匈奴阵中传出一声声啸唳如鹰鸣的口哨,几百个在这能冻死人季节内仍袒露上身的匈奴壮汉踏上冰河,用绳索拴住弩车,齐声吆喝将大弩车纷纷拉上北岸。 马行驹心都在滴血,这些可是匈奴即使再过上一百年也绝对无法建造出来的沙场利器!这是大汉千年文明的体现,就这么拱手相让给百年国仇的匈蛮,怎能让他甘心? 等到弩车全被匈奴拉上北岸后,草原之主在马上挥了一挥手道:“好像马上到你们汉人的年关了吧,回去多吃些好的,明年恐怕就没年关一说了。” 老头脚踩在冰河上,往后挪了挪位置毫不示弱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到时候若真让我害怕了,大不了把你们围死在北境,别说跨过南河踏入南江,就算是北河你也休想过去,中原的城池林立,比你草原上的树木还多,你草原男儿下了马,还能有战力?” “我草原儿郎一靠战马,二靠弯刀,你若轻视我草原男儿,大可现在就拉出十人来一场厮杀,我要是败了,立即奉送千匹北原战马,你要是败了;就在给我十台攻城器械,如何?” 马行驹再也无法淡定,走到老者身旁,手扶着剑鞘道:“匈蛮欺我燕云无人?战便战!九边三府可不光是他燕阳府的铁骑虎枪驰骋无敌,我燕云府的长缨一样曾横扫草原!” 老头笑骂道:“答应个屁,这长生天的子嗣可贼着呢,你没看他身后那十骑手里一直攥着的弯刀?是匈奴百年王庭赐予最勇猛儿郎的血月弯刀,他来之前就想好要整这出,你答应他就真是蠢了。” 马行驹正要开口,老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道:“好了,回去吧。” 草原之主看着汉人结阵慢慢退去,笑意越发浓厚。他身后十个从各大部落里选举出来的勇士捧着血月弯刀,大声嘲笑起来,笑这帮汉人的胆子比起被狼群攻击而受惊的羊还要小。 “两脚羊、就算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燕阳府一样挡不住我几十万草原儿郎的马蹄。” 草原之主听到这话后,笑容凝结,转过头望向这个出言的勇士,后者毫无畏惧的直视草原之主的的诘问目光。 摇了摇头,草原之主道:“永远不要轻视这帮汉人,十五年前正是因为这轻蔑,才让草原四分五裂。” 他看着老头上马的身影,感慨道:“当年一介黑衣让王庭重创,今日一身白袍又要颠覆汉人的江山……” “不懂,真的不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5章:西陲五庭柱 上 恋上你百~万\小!说网630bookla,最快更新书生万户侯最新章节! 见天子无声,令狐雄又沉声加奏道:“陛下,凉州新败,快马才绕蜀道入凉传递于一锐起兵谋逆之事,按加急奏报一天六百里的速度,如今不过刚刚入凉,凉州刺史梅忍怀应该还没收到消息,渭水河道的水路定被他截断,冀州那筹备的三万新军也无法从水路绕进凉州,不用深思也可想到当下的凉州形势险峻至极,只怕目前不单是陇右郡告危了啊!” 令狐雄手上无笏,却依旧做着捧笏板的启禀姿势,有着‘执天下牛耳’之称的这位太尉大人滔滔不绝继续道:“梁大夫的痼疾之说臣亦赞同,正因为这函谷关离长安不过两日路途,就像在我大汉心脏旁扎上了一根刺,就更不能轻易动弹,拿的下来故而是好,可函谷关是我大汉当年倾国之力平山而立,战事一起如覆水难收,非是微臣危言耸听,一旦败了或是惨胜,上对朝堂下对百姓终究是一件祸事,当即应是稳固民心,安抚臣子,来年缓图。” 令狐雄一席话滴水不漏,更不忘在最后扬威一般斜着脑袋对面无表情的梁云道:“当然,如果梁大夫能有万无一失的平敌之计,或是兵不血刃的拿下函谷关,微臣自当赔罪,于一锐守关有余,出击不足,不过几千甲士还无轻骑,如何能对我京畿重地复以重创?微臣提议让蔺大人的兵部立刻拟份文书,在朝中选一位持节稳重的老将军领一营御林军前往函谷关外五十里盯梢,只要确保在年关前于一锐无动作就好。等到来年开春,差一位使臣前往函谷关游说将士,他于一锐谋逆是无名之师,而我大汉居正道而临有罪,等到他军心涣散之时函谷关便不攻自破,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拔去这根刺。” “微臣愚见,还请陛下斟酌!” 天子起身,没有刻意追究蔺贤当初推举于一锐的陈年旧事,看到梁云亦是无话可说,挥了挥手道:“就依爱卿,另外朕会起草一封缴文,在中原大举征兵,明年岁末之前,必要铲平凉州暴乱!” “吾皇万岁万万岁!” …… 冀州九边。 渔阳郡燕云府。 一个老人走在九边城墙上,看着从一片苍绿到大雪茫茫的北原,一张老脸上绽出笑容,随手指着雾朦的北原道:“十五年前,好像就是这几天吧,那个天成单于饥寒交迫下愤慨至死,死在一个普通羊帐内,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草原上,仅留下无坟枯骨一具,这是草原百年都未曾有过的耻辱,匈奴蒙羞,王庭崩解,现在细细想来,这十五年间大汉境内不遭匈奴铁蹄一骑踏过,这帮狼崽子为了抢王庭名号,战死不下十万青壮。” 老者手扶着九边城塞的结实城墙,吐了一口雾气道:“我不如叶荆岚远矣!” 背后跟随的一名雄伟中年男子没有搭话,并非不愿,而是不敢。他才是燕云府理所应当的主人,可在这个才来到渔阳郡内三日的老者面前,只能像个稚童一样聆听教诲,一语不发。 “你信不信?不用你们方家做这个乱臣贼子,不用我这个皓首匹夫做这千古罪人,最多再有个十年,匈奴铁蹄一样南下,没了马昊明的燕阳府到时能不能挡住匈奴,就是另话了。归根到底,就是游牧匈奴和织耕大汉的宿命,他近千万人口数千大小部落的匈奴想要在这北原上自力更生谈何容易?不抢咱这富庶有余的近邻怎么过得下去日子?叶荆岚的办法不能一劳永逸,非是老夫自夸,看待匈奴的事情上,我比他叶荆岚看的更准。” 蹉跎过后又是一口浊气,老头自嘲道:“正是因为看的更准更远,才只有他寒门黑衣,没有我白衣国士。” 雄伟男子还是不答,只有头盔上的四根翎羽随风而荡。 普天之下能着五翎盔的只有五人,越格加翎的只有燕阳将军马昊明,可这男子头上的四翎盔,可不是州郡内随处可见的无名将尉能带上的。 燕云将军马行驹。 老头走下城楼,转身对他道:“走吧,咱们去看看长生天的子嗣究竟长几个脑袋,是不是真为神裔。” 马行驹抱拳道:“一切尽听从先生。” 洪流快马出北塞。 一百里外,总计不下五百台各式床弩都摆放在冰河南岸。 已经结冻能在上面行走的冰河两旁,一方灰裘狼幡,一方赤甲彩旗。 老头跃下马,兴许是上了年纪,这百里的颠簸让他老骨头都差点散架,扶着马鞍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用一双枯瘦的手安抚自己胸膛道:“果真是老了,想当年我也是一骑携剑踏遍四海五岳的人物,岁月不饶人啊!” 一条冰河,南北对峙。 老头大喊道:“长生天长啥样?” 冰河北边,一骑出列,马背上看不清面容的草原之主笑着回应道:“江南又是什么样?” 一老一少,问题幼稚滑稽,可在场的人没一个笑出声,都是如临大敌的注视着对方。 “朦胧烟雨,小桥流水;靑檐绿瓦,添香!” “身披铁甲,手挽雕弓;弯刀侧胯,草原儿郎!” 这一对神交已久的老少就这么一问一答的交谈着。 “你也没三头六臂嘛,怎么好意思自称是神嗣?” “你一个糟老头子也敢自诩国士无双?” 两个人旁边是铁马,中间是冰河,均是放肆的大笑起来。 老头打了一个响指,手一直握在剑柄上的马行驹点头,摆满冰河旁成列的大弩上黑帘拉起,露出模样。 草原之主似有不悦,放声喊道:“怎么没有你们汉人攻城用的纵云梯?” 老头也不遮掩,就在冰河岸旁盘膝跪坐回道:“你们死的人多些,对我还是对我身后那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草原之主笑声如风扫过冰河两岸,就连身旁几个陪同的部落首领也不知他究竟在笑些什么。 老头问道:“狼崽子能吃下燕阳的十万铁骑么?别到时候把牙给崩坏咯!” 草原之主示威般回道:“嫌我草原弯刀不够锐利,那么你来?” 老头置之一笑,不在纠结这个问题。 这些大弩内,有箭矢能越过战场直射中军的蝎尾弩,有可连发三矢在装填的绞风弩,更有轮轴是用纯铁精心按着固定尺寸打造的穿杨弩。 除此之外最多的还是箭头上挂着一块石头,射程不过二十丈却威力绝伦的弩炮和三棱长锋,倒钩如满月的破甲弩。 都是杀伤重骑的利器。 不下五百台的大弩车被南岸的将士推倒冰河下,北岸的匈奴阵中传出一声声啸唳如鹰鸣的口哨,几百个在这能冻死人季节内仍袒露上身的匈奴壮汉踏上冰河,用绳索拴住弩车,齐声吆喝将大弩车纷纷拉上北岸。 马行驹心都在滴血,这些可是匈奴即使再过上一百年也绝对无法建造出来的沙场利器!这是大汉千年文明的体现,就这么拱手相让给百年国仇的匈蛮,怎能让他甘心? 等到弩车全被匈奴拉上北岸后,草原之主在马上挥了一挥手道:“好像马上到你们汉人的年关了吧,回去多吃些好的,明年恐怕就没年关一说了。” 老头脚踩在冰河上,往后挪了挪位置毫不示弱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到时候若真让我害怕了,大不了把你们围死在北境,别说跨过南河踏入南江,就算是北河你也休想过去,中原的城池林立,比你草原上的树木还多,你草原男儿下了马,还能有战力?” “我草原儿郎一靠战马,二靠弯刀,你若轻视我草原男儿,大可现在就拉出十人来一场厮杀,我要是败了,立即奉送千匹北原战马,你要是败了;就在给我十台攻城器械,如何?” 马行驹再也无法淡定,走到老者身旁,手扶着剑鞘道:“匈蛮欺我燕云无人?战便战!九边三府可不光是他燕阳府的铁骑虎枪驰骋无敌,我燕云府的长缨一样曾横扫草原!” 老头笑骂道:“答应个屁,这长生天的子嗣可贼着呢,你没看他身后那十骑手里一直攥着的弯刀?是匈奴百年王庭赐予最勇猛儿郎的血月弯刀,他来之前就想好要整这出,你答应他就真是蠢了。” 马行驹正要开口,老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道:“好了,回去吧。” 草原之主看着汉人结阵慢慢退去,笑意越发浓厚。他身后十个从各大部落里选举出来的勇士捧着血月弯刀,大声嘲笑起来,笑这帮汉人的胆子比起被狼群攻击而受惊的羊还要小。 “两脚羊、就算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燕阳府一样挡不住我几十万草原儿郎的马蹄。” 草原之主听到这话后,笑容凝结,转过头望向这个出言的勇士,后者毫无畏惧的直视草原之主的的诘问目光。 摇了摇头,草原之主道:“永远不要轻视这帮汉人,十五年前正是因为这轻蔑,才让草原四分五裂。” 他看着老头上马的身影,感慨道:“当年一介黑衣让王庭重创,今日一身白袍又要颠覆汉人的江山……” “不懂,真的不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6章:西陲五庭柱 下 谢狄春祖上三辈都是西陲边境的戍卒,由于东羌郡的土质较为特别,松软的像流沙,在初起土堡的时候,几乎是黑羌游骑超过千骑在土堡周围奔驰上几个来回,就能让刚刚搭好的胚墙塌落,根本不用刻意攻陷。单是为了能在西陲边境上建立拦住黑羌年年犯境的攻势,大汉就动用了不下三十万民工,更有数万死在了黑羌的马蹄下。 谢狄春的母亲就是在黑羌游骑的驰骋和大汉土堡竣工之时生下了他,伴随着风沙呼啸和马蹄扬尘的喧嚣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在嘈杂中嚎啕响起,最后在一片横野死尸中被他父亲寻了出来。 寻常婴儿出生第一眼不是望见母亲晏晏笑脸上寄托着美好冀望的眸子,就是欢声笑语中的蔚蓝天空。可谢狄春第一眼看见的是在一片夹杂着汉人和黑羌人的尸体里,被已经让黑羌马蹄踏成半截血肉模糊的娘亲以及连西陲烈风都驱不散的哭嚎狼烟。 并没因此丧命的谢狄春活了下来,但身为西陲戍卒的的父亲又在他三岁时战死疆场。 当他父亲那一什的什长抱着他前往东羌郡内寻找善心人家将他收留时,不论是小户还是大宅,一听到谢狄春的身世免不了要皱眉撅嘴,随即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任何委婉的拒绝掉不过三岁眼眸里就满是冰冷的谢狄春,认为就是这个小孩克死了父母,在命理之说天道轮回尤其讲究的大汉里,这可是死忌。 年龄尚小并不知晓人情世故的谢狄春从那时就懵懂的在心里扎下了一颗晦暗种子。 最后没办法的什长只好将谢狄春带回西陲边境,自打他七岁后,每日在演武场上夏练三伏冬练的戍卒群里,就出现了一道别样风景。 一个和凉州汉子大腿般高的稚嫩少年从笨拙的打拳练木枪,到能空手撂倒比起除了九边三府外最为精锐的大汉戍卒,他或许没成为含笑而死的母亲心里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也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十二岁初上战场,后背被一支黑羌游骑的矛锋划出寸长口子的他只咧了咧嘴,随后便反杀了这黑羌游骑,他内心波澜不惊,这个出身在尸丛,放眼尽狼烟的男子天生就是为战争而生。 到后来逐渐在边陲有了名气,更博得以收徒传授毕生武艺来到西陲的林熊叱刮目相看,成为林熊叱一生中收下年龄最小的徒弟,至今年纪才刚到立冠之年的谢狄春俨然成为西陲十万戍卒里最耀眼的那位。 甚至在谢狄春以无人可驳的战功官拜长水中郎将之后,刚刚继任凉州刺史的梅忍怀都为之动心,想要将他揽入麾下,培养成心腹,当时盛传下一任凉州军营里执虎符者呼声最高的便是还不到二十岁的谢狄春,至今凉州军营里仍有传言若不是谢狄春回绝了梅忍怀,那眼前最是炙手可热的凉州监军,就不是刚刚挫败二十万叛军的秦朗了。 只是这件众所皆知的事情里又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小事情,譬如梅忍怀到西陲巡视边境时曾和谢狄春彻夜畅谈,千方百计想要说服这位将来极有可能封爵入朝的年轻人,而谢狄春回绝梅忍怀的话却很简单: 他的父母都埋在了西陲边境,按孝礼当守冢五年。 被黑羌人看做西陲最难啃骨头之一的铁石堡下,埋葬着不下两万当作地基来加固牢靠的白骨,其中便有他谢狄春的娘亲。 善言者寡恩,无情者重孝。 他谢狄春除去生父生母外,只认半个父亲,就是已经故去传授他枪术的林熊叱。 看到如长蛇蜿蜒在大雪中缓慢形势的长伍,谢狄春一双冰冷不亚于彻骨雪山的眸子毫无波动,淡淡对着旁边什长下令道:“先去探探是什么人,还没听说有哪伙流贼响马刚跑到西陲境边上谋生。” 只是长相酷似汉人的什长点了点头,示威般的朝着一直站在谢狄春身后如同无物的木讷壮汉挑了挑眉毛,比了一个寻衅手势,翻身上马。 而作为谢狄春左膀右臂的木讷白羌壮汉视若无睹,只是抬高了下巴,好像要仔仔细细看看前面那帮人究竟是谁。 谢狄春从来不制止底下这帮弟兄互相滋事甚至斗殴,有时还故意纵容。他自己就是没读过书的莽夫,所谓的兵法兵谋一半靠天赋一半靠经历,在他看来没有血性的士卒永远算不上精锐,更何况他这支由蛮番组成的雪狼营都是他国之人,只信大汉的银两和他的威名,对什么大汉薪火相传下来的忠孝礼义一概不知,在每天都死人的西陲边境上,在溜的嘴皮子也快不过锐利的兵锋。 也只有从死人堆里一次次爬出来站起身的他,才能让这帮旁人视作虎狼的番外邦卒驯如绵羊。 没有过多花哨的骑乘技巧,本籍吐蕃的什长带着自己的一什十骑分作两队在侯霖长伍两旁快速奔驰,连甲带马在到人都是白色的十骑于这西陲风景融为一体,就算站在侯霖面前恐怕都看不出来。 风声呼啸,侯霖抱着温热马背瑟瑟发抖,连头都被狂啸的边风吹的抬不起来,又不敢合眼生怕一个走神就昏睡过去,到时候摔下马背怕都无人察觉,更怕一觉睡去从梦周公到见阎王一气呵成。 见到长伍都是大汉军伍的赤色甲胄,无一例外,吐蕃什长一把刮下自己八字胡上的冰渣,觉得蹊跷。 西陲治兵严明,汉人天生身体就比他们这些番民要差,像秦舞阳这种天生力可扛鼎的天选之人毕竟只是凤毛麟角,故而大汉对外用兵向来是重谋轻武,往往在大局战略上取得先机,再以优势兵力对抗。 百年以来只有一支军队例外。 如果外邦男子的蛮力在加上严明有律的大汉军法调教,就是西陲二十二营中拔得头筹的雪狼营。 若换做是以前的他,恐怕早就不耐烦的下令吃掉这伙不知死活的队伍,可既然成了大汉的士卒,他就不得不深思熟虑,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走一看三。 实在拿不准主意的他正要差骑去禀报谢狄春,却看到这位被三千番邦汉子敬若神明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单骑出现在了长伍前面。 白马赤枪,迎雪踏浪。 侯霖依稀间听见曹昭华的呼叫,不情愿的抬起头,恰好撞见这一幕,犹如雪中幽灵乍然出现的谢狄春驻马在侯霖十丈前,挺枪而立,虽说风雪萧萧让侯霖都有些耳鸣,可仍是清晰的听见前面这骑开口道:“给你们一句话的时间,说明来头去处,胆敢有任何越规地方,立杀。” 侯霖听完想笑却笑不出来,他第一反应是想开口问问这人,是不是看不到他后面那一望无际的队伍,可看着蒙着青墨色锦布的白甲单骑煞有其事的说出,侯霖忍着笑意故作认真道:“本官乃是朝廷亲使,前来西陲边境宣召,来者何人,速报姓名!” 谢狄春心生疑惑,朝廷向来都是放管西陲兵事,从不指手画脚,凉州官场也只听问不插手,怎么就突然钻出个长安使臣来? 他正在心中猜想,看到逆风迎着风雪的侯霖止不住月牙幅度弯曲眼眸中含着笑意,才知道自己被开涮了。 没在搭腔一句,更没破口大骂,谢狄春一扯缰绳胯下的寻梅驹便抬蹄向前狠狠的踏出一步,溅出雪雾。 侯霖诧异,心想这兄台不会脑袋抽筋了吧,老子身后可有两百多人! 不等侯霖出身,身后一直没有动静的王彦章怀中抱着银尖枪出列,到他身旁。侯霖自认自己的武艺只算是登门,距离登堂还差着远,又见这骑看似漫不经心中杀意和杀机俱是十足,心中多少有些怕被乱骑之中取了首级,见到王彦章出列之后心安下来,至今王彦章除去和秦舞阳切磋平手外,从没处过下风,更没输过。 王彦章看着只露出双眸的白甲骑士,欲言又止,最后一手握住枪杆习惯性的一抖,逆风拍马上前。 那一骑更是不语,枪头形状在见惯马直枪的侯霖看来极是怪异的赤色枪杆笔直抬起。 王彦章银尖枪如草蛇浮线,在风刀雪箭之中摇摆飘忽,枪杆抖动出数道银色光影。 侯霖怕是西陲的哨骑,到时被王彦章误伤还是折辱脸面上都不好过,于是又加重语气道:“放肆!本官刚从长安远道而来,这就是你们西陲的待客之道?” 让侯霖没想到的是他说话的功夫王彦章的枪尖已经晃到了那骑身前,侯霖正要开口让王彦章手下留情,那白甲赤枪的枪锋就已经架在了银尖枪上,如同拉磨动作被这白甲骑士用钩镰枪的钩刃勾到了自己身前,小声道:“银尖枪?” 王彦章破天荒的对着他一笑。 谢狄春两手托住枪杆将钩刃划落,拉下蒙在脸上的锦布,嘴角一抿无奈道:“王师弟?” 王彦章收枪,开口大笑,毫不在意猛灌入嘴的大片雪粒。谢狄春头又扭向侯霖拆穿道:“放屁!函谷关守将于一锐谋逆,你是怎么来的这凉州?” 可让谢狄春没想到的是侯霖只是眼神闪过一抹诧异,随后像是早就知道一样叹了口气道:“还真反了啊!” (ps:长话短说这几天断更是因为思路卡壳了,怕接下来的大情节连贯不好,我是重质量的人,不想水章节,所以宁可慢点,本来这章昨天就应该发的,熬夜看e3发布会了……题外话是等了两年的刺客信条终于要出了!还有战锤2!开心,希望等上架后的收入能够让我入手这两个游戏的正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7章:辗转百里一银枪 谢狄春冷哼一声,吹响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奇怪吊坠,一声鹰唳赫然作响,不光侯霖,身后几乎除了秦舞阳和王彦章外所有人都为之变色。 从大雪之中冒出无数与谢狄春打扮相同的白甲骑士将他们团团围住,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杆掷枪,侯霖这才后知后觉的后怕起来,若是刚才稍有不慎打了起来,恐怕他和身后这两百骑卒今天就真的要把命丢在这了。 雪狼营不愧为西陲翘楚,三千骑几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在第二声鹰唳响起之后整齐划一的将手中做好投掷准备的掷枪放下,谢狄春对王彦章道:“他是谁?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彦章的银尖枪变化多端,得授林熊叱诡正枪术的精传,可性子却是一根肠子直通脑袋,第一个字蹦出口后才想起侯霖事先反复交代的说辞,正要改口却被侯霖打断道:“我名叫侯霖,来自长安。” 谢狄春冷笑不止,杀意不减的戏谑道:“朝廷使臣?” 侯霖面不改色心不跳,略微一点头道:“算半个。” 不给侯霖反应的机会谢狄春又问道:“你为何说于一锐果真反了?你早就知道?” 既然已经确认于一锐谋逆,侯霖除去寥寥几人外一直藏在心头的秘密终于可以全盘托出,他端坐在马背上,正襟厉色道:“事到如此没什么好瞒着了,早在半年前陛下就已经有猜到于一锐有谋逆的意图,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朝廷数次送往凉州的军械粮草都在渭水河处被人截拦,我的使命也正是前来凉州打探这些军械粮草的下落。” 侯霖又加了一句道:“不过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谢狄春默不作声,似乎在评判侯霖言语中有多少可信又有多少搪塞。将目光从两旁如同收网一样紧缩包围的雪狼营骑士身上挪开的曹昭华策马驱前,对谢狄春笑道:“谢将军,还记得我么?” 谢狄春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曹长史。” 西陲戍卒的傲气和对凉州官吏的轻视可见一斑,论官职虽说不过立冠之年就已是长水中郎将的谢狄春算是一个奇迹,但面对一州长史不但不行礼,连最常见的拱手抱拳都不愿意做出,若在其他地方早就被上司冷眼妒恨,免不了要坐上一阵冷板凳穿上几年的小鞋,西陲景怪、天怪,连人都和其他地方不同,俗世内的规矩在这就像大汉的银票流通到西域一文不值,废纸一张。 曹昭华含笑点头,他本就是不拘礼节之人,对西陲这帮拥兵自重谁也瞧不上眼的功勋武将早就摸清性子,内心连半点责怪之意都无。 有了王彦章和曹昭华无声作证,侯霖这‘长安使臣’的身份在谢狄春这就算是坐实了,他满腹疑问,但就偏偏故意把侯霖晾在一旁,对他也好,对其余四位庭柱也好,不论凉州派来的人还是长安派来的人,只要不是天子亲至,他们才懒得过问,随便挑个下属带着在边疆内堡周围转上几圈就打发回去交差,更何况哪个处尊养优久了的贵人会真不要命的想瞅一瞅黑羌人长什么模样? 对谢狄春而言,旁边的王彦章才是多年未见的故交,有太多的话要说。 王彦章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可却是自己师兄的朝廷栋梁百感交加,剑眉下一双深邃如天河的星眸复杂无比。林熊叱一生收徒数十人,记名弟子也就那么几个,而整个凉州受到他点拨的何止千人,这位不以书本论道可也桃李满天下的枪法大家只要简单爱枪之人、练枪之人,不论底子天赋如何,总会出言几句。 他是林熊叱最后收下的一位徒弟,而在戍堡内演武场上被林熊叱一眼看中的谢狄春则是林熊叱总挂在嘴上的得意门生。 林熊叱不看弟子资历,唯独看其有没有一颗‘枪心’,就像他对每个弟子所说那样,使枪不论马枪还是步枪,能用作如自己拳头一样才算的上本事,枪术之难,不亚百兵之首的剑,故而才有年刀、月棍日日枪之说,他王彦章和其他师兄不同,出身之后的经历让他对皇朝的官吏一直都鄙夷唾弃,这种蔑视源自心底,无人可说服,要不也不会以一身绝伦枪术入了群虎山里最不起眼的一座寨子当贼寇。 其他拜师林熊叱的弟子大多心里都存了份光宗耀祖的念想,想靠着过硬本事去闯荡出一份家底,只是一入庙堂深似海,每天镇下讨上与平级之辈明枪暗箭,哪还有多余功夫来静下心来练枪? 同为林熊叱弟子的田泽墨就是最好的例子。黑羌游骑善用长矛短刀,林熊叱便传他和谢狄春钩镰枪术,专破黑羌游骑。在林熊叱离开西陲前专门让这两位弟子切磋过一次。虽说谢狄春或许是输在年龄尚有气力不佳的亏上,但也足见田泽墨的枪法不俗。 可如今不说因有违人伦被林熊叱割去右手拇指使其不能在执枪,就算田泽墨还能握住枪杆,可被官场风气驱使到利欲熏心后,现在怎能胜的了每天都会握枪的谢狄春? 王彦章更纯粹,谢狄春还有为没能抚养他长大成人的父母尽孝之心,王彦章却只想练好枪。枪之术在于以枪取人性命,枪之道则就是契合本心。 这也是为何王彦章的枪法最像林熊叱。 他不求青出于蓝胜于蓝,只愿有朝一日能跟林熊叱巅峰时候有得一拼。 广文十三年,林熊叱瘦马银枪入戎狄,五百里路途杀贼四百,无一人可在他枪下过招一个回合。 也正是这百里单行,才让林熊叱的名字响彻了凉州之地。 枪法要诀不外乎刺、劈、扎、缠、崩、挑,压。对于注重把式而忽略枪术精要的人而言更看中穿点和舞花这等观赏性更强的枪术。 可林熊叱却样样精通,最擅枪法里入门的直刺和缠杀。前招精妙传给了王彦章,后招则是授业于谢狄春和田泽墨。 枪似蛟龙鸣,落尖寸半丈。 提步竖银杆,朝天一炷香。 这就是他林熊叱的枪。 王彦章和谢狄春两人脑海里不约而同浮现出往昔恩师那张被凉州风沙磨砺出的粗糙面庞,就好像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对着他们两笑。 两人视线会集,就如两杆枪头触碰,火花转瞬化无。 王彦章犹豫片刻开口道:“师傅临终前给我交代,让我暂管银尖枪,要是日后遇见你,就以他名义赠你,不求你开宗立派为他扬名,只要多用这杆银尖枪多挑杀几个黑羌贼寇就可。” 谢狄春一愣,王彦章咬牙将手上银尖枪平摊在两只掌心上,递了过去,连侯霖都大感意外,银尖枪对王彦章来说就像赵俨山的《群虎山地势图》,是死都要带在身边的心头之物,真要就这么送出去? 谢狄春将手上的赤杆钩镰枪插立在雪地上,撇过缰绳单手结果银尖枪,掂量了下份量,两指勾着银尖枪并不粗大的枪杆,迟疑几息后摇头道:“这把枪,你我两人谁收下都一样,更何况当年师傅传授于我的枪法更注重缠杀崩首,银尖枪则是一枪既出天地无声,我手头这把枪用顺手了,这么一换反而不适应。” 王彦章并没收手,淡定道:“师傅说你可锯掉银尖枪的枪头改为钩刺。” 谢狄春面色古怪,舔了舔嘴唇婉拒道:“还是算了吧,你先替我保管着,要是哪天我用腻了这赤杆画眉,在问你讨要也一样。” 王彦章这才收回银尖枪,继续环胸抱着,谢狄春面色有些沉重,问道:“当年师傅究竟如何死的?外面传言师傅是被几个山贼围杀,老子才不信!究竟是不是田泽墨干的!” 王彦章点头,像是回忆起林熊叱临死前的场面,环胸抱枪的两臂不由自主的紧了些道:“是田泽墨带了百骑截杀,师傅年事已高,气力不逮,在加上田泽墨这小人下令用弩箭围射,我得知后已经晚了一步,没能留下田泽墨,更没能救下师傅……” 早就对生死之事看淡的谢狄春得知真相后反而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吐纳间眼中的森浓杀意剧增道:“师傅可有坟冢?我好提着姓田的王八蛋人头去祭拜。” 王彦章嗯道:“在陇右郡内。” 侯霖听的心惊胆战,这师兄弟三言两语就决定西陲一位位高权重的将军生死,眼看两人下一步就要去找田泽墨麻烦,侯霖连忙打断这阔别已久的师兄弟谈话,干咳两句道:“久别重逢是好事,可咱儿能不能换个地?这西陲的雪跟冰雹一样,砸在身上还是挺痛的。” 已经拿定主意的谢狄春又吹响了胸口的奇怪口哨,三千雪狼营骑卒霎间将两辆用来开道清雪的马拉木车赶到侯霖面前。谢狄春这才仔细打量了下因为几天没刮胡子略显憔悴的侯霖,不置可否道:“跟上,我刚吃下一队游骑,指不定后面跟着大队黑羌人,我可不管你们死活。” 侯霖点头,对这明显有疏远自己意思的长水中郎将笑着回应道:“只怕真跟上来了是他们不知死活。” 谢狄春背对侯霖的后背一僵,随即一夹马腹奔驰,显然没有当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8章:说客 上 西陲边上多堡塞,虽说比起中原如森如林的城池要差上太多,但在以部落毡帐为家的黑羌人眼中,这些动则数丈高的堡塞无疑不是一座座人力垒起来的天堑。 云霞堡位于东羌郡最西边,在军制连一丈偏差都不能有的牛皮地图上就如一把屠夫用的杀猪刀尖,顶在了大汉边境上,西陲数堡,无百姓,堡中活跃的只有戍卒,所以也没有依山傍水建城的堪舆风俗,堡中都是千篇一律的条条宽阔马道和人行的步路,随时准备应对黑羌游骑的劫掠。 云霞堡起在茫茫戈壁之上,西陲地势复杂,既有连柳絮飘在上面都能陷进地里的流沙场所,也有连铁镐都凿不出个拳头大小的岩石硬地,正因为这种种特殊地理环境的原因,当初建堡困难重重,经常是前方大汉军队和黑羌游骑厮杀在一块,咫尺距离下就是民工赤裸身体挥舞镐锹搬运砖土,冷不丁就是一根黑羌游骑几乎人手一支的掷枪插在与你背靠背的工友身上。宁朔将军吴沙江曾经感慨过这数道如今已经作为保护大汉边境不受外族侵扰的军堡不是沙石泥土盖出来的,而是成千上万的大汉百姓用自己血肉白骨活生生堆积而筑。 云霞堡外有几道长长的土丘,倒没什么规律可言,土丘里完全是这些年黑羌游骑攻堡不下留在堡墙外的尸体,黑羌族风俗和大汉相差太多,不讲究入土为安反而以天葬为荣,所以西陲外不论是谁的尸首在荒郊野岭外被禽鸟野兽所吞食大多都是黑羌所为,这种管杀不管埋的行为让边陲戍卒最为厌恶,毕竟大汉子民里对死者尊敬,入土方能安宁的敬畏鬼神之心传承了千年,早就刻在了所有人的骨子上。而黑羌人恰好相反,对汉人把尸体往黄土里面埋葬深恶痛绝,这是两个民族之间的风俗差距,即便过上百年也无法更改。 侯霖一路跟着谢狄春的雪狼营在边陲戈壁上行走了不下三个时辰,才在风雪迷雾中隐隐约约望见了这座西陲重堡的城墙轮廓,或许是因为西陲无高物,在看见云霞堡后侯霖神情恍惚片刻,在这里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黑乎乎的山体高峰,如海市蜃楼一样可望不可即,似乎近在眼前,若要真想登山,只怕走上数日甚至数月都到不了山脚。 不过比起这个侯霖更感兴趣的是谢狄春手下这帮不少生活习惯都还和汉人迥异的雪狼营。每天几乎都要在生死边缘上徘徊的西陲戍卒论战力比起数年不闻刀戈金鸣之声的境内郡兵何止强上一筹。用这帮戍卒的话来说就是过惯了安稳日子,种田种傻的郡兵甚至还不如黑羌的七岁稚童更精通如何在战场上收割敌人性命,郡兵的每天操练在西陲戍卒眼中跟女子绣花区别并不大。再加上随着皇朝盛世一日比一日河清海晏,文气浓厚,听不得战鼓擂动,只有朗朗书声,连带着军营里也多是文房四宝,留不得汗,更见不了血。 两辆划出一片利于战马行走平地的清雪木车缓缓而行,两旁雪狼营的哨卒在数十丈外呈列警备。西陲是和北塞一样的骑兵作战,机动性最为关键,若是单比较战力,黑羌的掷枪和匈奴的弯刀还是差了些火候,可论起控马技巧,两者相差却是不大。 侯霖看似在马背上打盹,其实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直在往左右打转。这雪狼营几乎每一个骑卒的控马技巧都堪称炉火纯青,每一次吐纳鼻息泛出的白色哈气都和战马的马蹄跳动保持着一致,更难得可贵的是不论是谢狄春也好,还是撒在两旁警戒的哨骑,即便路途在颠簸,两瓣屁股从没说是离开过马鞍毫厘,看遍了学士府内的兵书,侯霖自然知晓正是这些旁人难以观察到的细节才是这营精锐无往不利的基石。 云霞堡外除了几道被大雪覆盖的凹凸尸沟,还有围城用铁钉死死牢靠在地面上的拒马,侯霖远远便瞧着这些拒马形状与常见的有所不同,心生好奇,正要挥鞭上前一探究竟,却被秦舞阳伸出一臂给拉了回来。 拍了拍自己双肩上的积雪,秦舞阳看着一脸困惑的侯霖淡淡道:“那些拒马周围都有铁蒺藜,你要不想受伤最好别贸然上前。” 侯霖吸了一口冷气,对秦舞阳感激的一点头,听到这话后谢狄春回过头,深深的打量了秦舞阳几眼,只是一直都像游离世间之外的秦舞阳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连回敬一眼都懒得去看。 谢狄春从马鞍后悬挂的囊袋里取出一个和荣孟起在平沙城用到的狼烟类似的木筒,用打火石打出火花后挥臂一扬,漫天雪雾中显眼的黑色烟火缕缕飘起,堡上的守卒望见之后城门大开,谢狄春倒不急于进堡,而是静静的勒住缰绳等候。 “阳春!” 谢狄春听到从城门中走出的守卒喊话高声回道:“白雪!” 侯霖哑然,心想这是不是太过绷紧神经了。 长伍入堡。 没有皇朝城池里那高耸入云的塔楼,也没有瓦房土屋,只有一顶接着一顶绵延整座堡中的帐篷。 静谧无声,出来喊话的守卒见到谢狄春后也只是抱拳行了一军礼,扭头便登上了一旁的弩守,在礼仪繁琐的中原这可就是失礼,免不了被秋后算账整上一通,也只有在这热血冷面的西陲里才司空见惯。 侯霖听到旁边只比外堡墙低上几尺的弩守里发出机括转动的声响,略有不安的抬起头看去,果真是飞矢如青锋的床踏-弩对准了自己,看着闪过芒光的矢锋,侯霖咽了咽口水,跟在后面的曹昭华也有些紧张,咬着嘴唇愠色道:“谢将军,这是何意?” 谢狄春头也不转道:“长史大人勿要担忧,这帮持弩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要是有失手把弩矢误射出来,我把自己脑袋割下来给你赔罪。” 脾气不错的曹长史心生闷气,心想要是手真一划,你赔十个脑袋也不够用啊! 等到侯霖这两百多骑在堡中安顿好之后,正寻思着去找谢狄春说明来意,不想王彦章和谢狄春两人已经掀开帘门走了进来。 侯霖深呼吸一口,准备将盘算多日的说辞一吐而尽。 谢狄春未卸甲,只把头盔摘下,一头乱发让侯霖稍有失神,在长安时马瑾也是这般模样,不扎发,更不竖冠,野性十足。 王彦章将银尖枪也一并带入了帐内,顺手放在地上,双手抱胸靠在一旁,似乎并不准备帮侯霖说服这位师兄,对此侯霖心里早有准备,帐中无酒,只有淡水一壶,侯霖给谢狄春倒上一杯后缓缓开口道:“既然谢将军已经知道我来意,那我就长话短说了,黑羌确是大汉的心头之患,不过如今观凉州七郡形势,黑羌不过外疾,内病还是在凉州境内。” 谢狄春咧开嘴笑道:“那依照侯特使的意思是把治外疾的药用到脏腑之中?这听起来是庸医啊。” 侯霖对这打趣干笑两声,转而认真摇头道:“大势不同,西陲的十万将士口服还是外敷,都是良药,就算是庸医,一样也能治好病。” 谢狄春这才听出来侯霖暗藏的意思,瞥了一眼王彦章道:“不是我瞧不起侯特使,不论是黑羌游骑还是我大汉骑卒,厮杀对阵都讲究一个直来直往,所以我也就直说了,你既然是天子亲封的使臣,探究于一锐有无反意,就不该握住平叛大军余下的这三万多人,更不该想要游说我西陲戍卒,比起仅占一关拥兵不满万的于一锐,你这意图才更像是谋反。” 谢狄春抬手打断侯霖又道:“我这不算无心之说,王师弟对你评价还不错,我也觉得你没谋反的意思,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做什么,其他人就会认同。” 侯霖给了闭目养神打定主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王彦章一记不痛不痒的眼刀,站起身道:“谢将军既然从没离开过东羌郡半步,想必也不清楚凉州地界内是什么情况,战场上的惨烈谢将军应该是见的都厌烦,但十万戍卒誓死捍卫的大汉疆土内百姓父卖子、人相食,数百万子民流离失所,七郡百城动荡不安。我曾在陇右郡顺着官道一路前往天水郡平沙城,见过那遍地白骨鸟啄尸的场景,用修罗地狱来形容也不为过,那么请问谢将军,十万将士镇守的西陲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意义呢?” 谢狄春皱眉不语,侯霖也不催促,等了半响后谢狄春才开口道:“那你想把西陲戍卒带出东羌郡,平定叛乱?” 侯霖微笑点头:“然也。” 谢狄春伸手做出个讨要动作道:“那就请侯特使出示天子诏令,西陲隶书兵部直辖,没有天子诏令的话有六部文书或是太尉印玺也可。” 侯霖微微摇头,尴尬道:“我只有天子口谕。” 谢狄春收手,也不招呼王彦章,撩起帐门走了出去,临走前侧过头对侯霖道:“没有这三样东西,别说西陲的一兵一卒,你就连一根箭矢也休想带出西陲半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9章:说客 下 不论是云霞堡的戍卒还是谢狄春麾下几营的将士,都知道这个年纪不大却砍下累以百计黑羌人头的将军有个习惯,就是无战事时双手扶着那把出自西凉名匠之手的红杆画眉盘坐在城楼上,不跟人说话,更不独酌,就握着一把枪静静坐着,通常一坐就是小半天,谁也不知道他在发呆什么,久而久之也就见惯了。 云霞堡和侯霖在侯霖见过的城墙里不算高,但在这西陲之地却是毫无疑问的高阙危楼,也就是这寒冬季节视野受困,放在其他时节在城楼上一眺望,就能轻而易举的望到远处横贯三州数郡的昆仑山连峦,这座被堪舆风水大师称做九州藏龙之地的三千山峰山顶一年四季都是白雪皑皑,从千年前的大殷王朝便有记载,传言山顶的冰面自亘古长存,镐钉敲击折断,不能留痕。 只是至今没有听说有哪个人登上过昆仑山几座最高山峰的山顶。 侯霖看到谢狄春盘坐在云霞堡城楼时一愣,就像他在群虎山初次见到王彦章那样,怀胸抱墙,如庙观里的泥塑雕像,一动不动,侯霖心里觉得好笑,这一对师兄弟还真是相像。 正值黄昏换班值守,城楼上空无一人,除去两旁像牙尖突出一角的弩守中尚有持弩手外,就只有侯霖和谢狄春两人了。 谢狄春未回头,听到侯霖皮履踏到雪面上的吱吱声响开口道:“侯特使,可知道为什么西陲每逢几月必有战事,战火燃起必有死伤,可上到都尉将军,下到什长士卒,少有说提议调遣到能每日烧着太平香的地方去做个佩剑不拔剑的官吏。” 侯霖心神一凛,就像谢狄春猜到他又来当说客一样,他也猜到谢狄春的心思,稍加思索后平稳道:“我是一介书生,半年前还在长安学士府里听那些高谈阔论,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州郡里的世家公子,都是气吞山河的架势,扬言就是提兵十万甲,扫清寰宇给大汉江山一个安宁的豪言壮志,这些人没见过狼烟,更没有上过战场,所以甩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大,而被学士府里刻意孤立的将门子弟在这这种场合却大多锁眉不语。” 侯霖提起摆胯,坐在谢狄春旁边,表面已经结霜的雪面不潮,但很凉,熨贴到屁股上莫名的舒坦,侯霖又往靠近城楼架起的火炉旁靠了靠继续道:“其实我最初也不懂,这半年见识过了才明白,我一个兄弟是北塞燕阳府的将士,经常给我吹嘘北塞打匈奴人的战事,我记忆犹新是他曾经拍着胸脯冲我喊道在燕阳府里,死去的戍卒没一个伤口会在后背,当时没什么感触,等我真正上了沙场后才知道这有多难得可贵。” 谢狄春第一次对侯霖露出个和煦笑脸说道:“北塞西陲,并没有太多差别,都是为大汉守国门,可一天两天可以记住担在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时间久到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还有几个能不忘初心。我和几个从年少就没离开过西陲的老卒交谈过,每次说道为啥这般年纪还在西陲上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攒下的俸禄足够到凉州的小县村里当个不愁生计的佃主,他们的回答并不是因为什么职责,更多的是负担和习惯,忘不了的也不是身后那些过着平安日子的百姓,而是袍泽死前弥留之际的一双双眼睛。” 侯霖不语,静听着谢狄春徐徐说谈。 “我不反感你们读书人动不动就把江山社稷、忠孝义挂在嘴边,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西陲虽不如北塞九边这么牢固,数十年如一日不让匈奴马蹄踏进大汉国境半步,但这里的十万戍卒都是用血和汗来捍卫这块被中原绝大多数人遗忘的疆土,这是我们的执念,更是让我们坚持下去的一口气,你要让他们去七郡内和叛军厮杀,那么这股气也就随之散了,战力也会大打折扣。所以侯特使;你就让西陲的老卒生在此地,死在此地吧。” 侯霖语塞,谢狄春一席话说的他百口莫辩,看着谢狄春坚毅的面庞侯霖真的无话可说,他心里明白谢狄春说的是对的,但江河日下的形势不得不让他尽力而为,这点、他妥协不了。 气氛有些沉闷,谢狄春说完这番话后就闭目静坐,侯霖岔开话题道:“你和王彦章真打算去杀掉田泽墨?” 谢狄春睁眼,点头道:“必杀!” 侯霖又道:“他可是西陲五庭柱之一,手下更有五营军马,不是任人拿捏的蝼蚁,更何况你要杀了他,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虽初来西陲,但也了解了不少,西陲不像九边分立三府而治,军权辖地分明,名义上你们十万戍卒没有朝廷认定的掌权者,这么多年来能够保持这种微妙的平衡已然不容易了,你要杀了他,五根支撑西陲的柱子就坍塌掉一根,朝廷不光会问责,本地一直观望的凉州权贵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弊远远大于利。” 谢狄春面无表情道:“从我官拜长水中郎将后这种平衡就已经打破了,我算是横空出来插了一手,让不少早就盯着这块肥肉的家伙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碍于我赫赫战功和梅刺史的暗送秋波才不得不作罢,田泽墨欺师叛祖,于情于理我都必要血刃他取首级祭拜恩师,这个谁都劝不住。” 侯霖摆手道:“快意恩仇,我压根没打算劝你,这件事你手底下的人不宜出面,如果有需要的话大可和我说,我和底下这三万多弟兄反正已经是身负治死之罪,在杀个西陲重将说白了就是往黑衣上面在泼上一盆墨珠,王彦章一路上帮我不少,总得给我个机会还还人情。” 谢狄春看向侯霖的目光柔和不少,没有之前的拒外,但嘴上仍是不留半点颜面拆穿道:“你是想讨好我让我欠你个人情吧。” 侯霖打了个哈哈,不予否认,反倒让谢狄春对他改观了不少,当了妓倌还要立牌坊的事情侯霖向来不干,瞒天瞒地,也瞒不住自己的心。 谢狄春拒绝道:“好意心领了,但我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我手下六营将士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东羌郡人,出了西陲难免水土不服,我对七郡内发生叛乱也没什么兴趣,如果梅刺史和上面那帮老狐狸连这点事情都摆不定,只能说这帮贪图享乐惯了的家伙都成了窝囊废,帮他们擦屁股,我不干;其余三个只会翻白眼。” 说到这谢狄春笑了笑道:“田泽墨这马屁精倒很有可能有心思,只是没人给他这个台阶迈罢了,他窥视凉州监军这个位置已经可以扳着手指算年头了,不过梅刺史自己出身贫寒,察言观色分人善恶的道行很深,知道田泽墨是个什么货色,最爱给凉州那帮肥头大耳家伙贴笑脸的反而最让他们看不起,你说可笑不可笑?” 正说间,王彦章不知何时出现在侯霖身后,和谢狄春抱枪姿势如出一辙,看着两个人相谈甚欢心里觉得奇怪,只是平时就是一张从冰窖里挖出来的脸,让他没事笑一笑犹如天方夜谭,侯霖这些日子也习惯了,这时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人要干什么。 “准备动身吧。” 谢狄春站起身,手中的赤杆画眉被他倒拽拖地,侯霖也连忙爬起来,扒着城墙张望,结果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你们不会就两个人去吧?” 侯霖面色古怪,见过王彦章的本事后猜都能猜出谢狄春的不俗,但沙场险恶他是见识过的,再好的武艺遇见几十张弓弩一样也得把命留在那,世间哪有真正的万人敌? 谢狄春点头道:“两个人够了,杀一个如今连枪都提不起的废物,不过是一枪的事,我不会傻到冲进田泽墨的营帐里杀他,每隔半月他都会去靠近边陲的一座小城里私会一名被他豢养的女子,随从不过数十人,杀他轻而易举。” 王彦章率先转身道:“走吧。” 侯霖一咬牙一跺脚,看着两人去马槽牵马的身影后往暂时歇息的营帐跑去,看到路上正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云向鸢道:“这里的事情你先看着点,我和王彦章出去一趟!” 说完就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云向鸢冲进营帐里对着正要躺下的郑霄云喊道:“走!跟我走一趟!” 接着不由分说的拉起一样一头雾水的秦舞阳一块跑去马槽,随便挑了三匹战马后便出城追赶谢狄春两人,所幸两人还没走远,侯霖一挥鞭上前,强忍着冻僵的脸蛋两排牙齿打颤,装作随和道:“谢将军,不如给我指个路?宁朔将军吴沙江如今身在何处?” 王彦章开始时大感意外,听到侯霖话后逐渐收敛起眼中的惊异,谢狄春指向北边道:“向北走个二十里左右,吴将军就在附近的几个堡城内。” “先走一步了。” 谢狄春加快速度,一旁的王彦章也是一拍马拔地而疾,侯霖平稳住呼吸后看着两人身影逐渐消散在浓雾黑夜中后,才慢慢跟了上去。 一杆银枪,一杆赤枪,马蹄踏风驰,晃动的枪尖在黑夜里注目显眼,像是两道虹芒撕开黑夜,快速朝着一座小城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0章:义可抵得半两金 上 吹霜城是最靠近西陲边塞北部的城池,城高不过两丈,连长安城中任何一户世族官邸的府墙都比这的城门高,不过对于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而言,聊胜于无,黑羌游骑在精于控马也没办法做出越过城墙的驭马术不是么? 吹霜城比起平西城还要不如,用黄土浇水混合着泥沙浇铸的城墙年渐少修,更不要提能和西陲戍堡日日修缮的石墙相比,就算是一个顽童随手一拳砸在有些泛黑的城墙上,都能抖落出大片的沙砾。 城西北角更是一塌糊涂,整座角楼都坍塌成废墟,被当地县衙用绳索围住,这是前几年黑羌游骑劫掠到此地时留下的杰作,数千黑羌马蹄只是隔着数丈外绕城而奔,就震的城墙坍塌,但不知为何,黑羌游骑并没入城抢掠,否则这城中百户居民怕是如今一户也存不下。 总之就这么一座小破城,城中无兵,一个落魄不得志的秀才苦熬数十年才从吏熬成官,但在旁人眼中在这当官和发配边疆也没多大区别。 夜幕深沉,依照东羌诫令,夕时之后所有城池需要闭门,除去有西陲五位将军符印和凉州诏令外,就算是郡守大人亲至都不可开城,这荒凉的边境小城更显得寥寥无人,城头上除了三两个值夜的县衙门吏外就只有烧到火红的石炉和两盏挂在城楼角檐上的老旧灯笼。 烛火微光,在黑夜里犹如萤火虫一样,被刮到人身上跟刀砍在肌肤上并无两样的冷刀子吹的飞起。 小城里几乎每家每户都熟识,毕竟就这么巴掌大小的地方,不要说能在长安深宫里那长有两丈的《锦绣江山图》里标上地名,就连凉州本地的堪舆地理图上都没这吹霜城的地名,也只有城池少得可怜的东羌地图上才有那么一个标识。 城中去年搬进来一个貌美女子,当时就让城中所有青壮汉子眼泛流光,只是随她而来的还有三四个西陲上退下的老卒,小城中的百姓虽说没有见识,但毕竟离着西陲近,常年征战边陲的老卒身上那股肃杀冷漠总归是能闻得出来,郁郁不得志的县令自然知晓内幕,再三告诫在这吹霜城中能对得起纨绔称号的几个衙内子弟不要去招惹,可其中一个父亲曾是西陲都尉的青年还是耐不住性子,夜半三更爬进了女子居住的院落,当夜尸首就让几个负责照拂女子的老卒从门口扔了出来,硬是晾在外面半日无人敢碰,后来也是这女子出门觉得晦气,唯恐这金丝雀身后那尊大人迁怒的县令赶忙让仆役抬走草草给迈了。 城中老人都说这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自此之后,别说女子居住的院落内,就连那那条骑士位于城中中枢大道的街都没几个人敢走了。 四四方方的小宅院内,刚从西陲戍堡风尘仆仆赶着雪路歇下脚的十几骑把马拴在县衙后的马厩后,就一步不停的敲开了这宅院,当面迎来的那妖艳女子娇斥一声,抿着嘴笑着自投到披着一件白色大氅的男子怀中,竖起一支青葱玉指在男子胸铠上划着圈。 田泽墨哈哈大笑,一把捞起女子裙底,在门口就将女子给抱起抬进院内,身后皆为西陲精兵的十几个大老爷们眼观鼻鼻观心,视而不见,跟着一同踏进了院落。 田泽墨自从被林熊叱用银尖枪挑断了右手拇指后,别提需双臂才能发挥奥秘的枪术渐渐荒废,就连常年挂在腰间的冷锋长刃都鲜有拔出,以至于连他都忘了上次寒刃出鞘是哪一日。 曾作为西陲十万将士枪术魁首的田泽墨名声逐渐被后来居上的谢狄春给掩盖,不过也没见这位宣威将军意志消沉。武字除了蛮力外还包涵着兵韬阵法,不能亲自执枪上阵的田泽墨用兵之术也不逊色其余四人,更难得可贵的是这宣威将军更乐于低头,对长安朝廷如此,对凉州官场亦是如此。 在边陲经营十几年,田泽墨俨然是这西陲一方的土皇帝,按大汉军律别说能擅离职守深夜幽会女子,就连换防时没见他人影都得被责罚。 不过其他四人对此视而不见,还有谁敢强做这出头鸟? 本名早就被遗落的女子天生媚骨,三两下就撩拨的田泽墨蠢蠢欲动,只觉得下腹闷热,女子洁白无瑕的脸颊浮现红晕,见状正要拉着田泽墨进屋,低头瞟见田泽墨左手揽住她娇躯,而空下的右手她可不敢冒然去碰。 右手对于田泽墨来说就如龙之逆鳞,女子初时不知,只当这这位在西陲边境杀黑羌蛮子的将军在战场丢了一指,无意中碰到过一次后被瞬间变了眼色的田泽墨抽的顺嘴流血,差点让他在床榻上给折腾死,有了这次记性之后,这女子再也不敢去动田泽墨那残废的右手了。 田泽墨温情一笑,把女子放下,左手空歇之余还不望伸到裙底那两瓣间揩油,女子娇喘一声,瘫软在田泽墨肩头,缺了拇指的右手卷住女子鬓角青丝道:“今天不行,如果实在遭不住空房寂寞,就用那杆我给你的玉如意自己来。” 女子不敢多问,更不敢在这翻脸比翻书快的宣威将军面前恃宠而骄,假怒羞声道:“死冤家!” 田泽墨笑的更是畅快,左手轻拍两下让这女子回房后,他便就这么站在屋蓬下,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旁边跟随田泽墨多年的亲兵问道:“将军!我们到底再等谁?” 田泽墨微微低着头,看着扫到滴雪不沾大白一片的院落空地道:“等一个早晚要来的人,安排好了么?” 亲兵咧牙森然一笑道:“全都布置妥当,要不是吴老头不知哪根筋抽了非要检阅铁石营,少说也能在这破城外面在埋伏上五百轻骑,到时不论来的是谁,都是一死!” 说到这这个帮田泽墨在战场上挡过流矢,让过战马的亲兵又问道:“将军,就给个话呗,到底是谁啊。” “外人口中的五庭柱,就属吴沙江这老头插的根基最稳,别看平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像是一个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老兵痞,可就算是梅忍怀来这,一样也得和他平起平坐,这可不是握着三万雄兵就能做到的,所以不管在我这还是在别人那,都得叫沙将军;祸从口出,谨记!” “至于来的是谁,他一来你就知道了,而且你也见了不少次,五十骑虽说是少了些,但想留住一个人又有何难?本将军亲自调教出来的飞沙骑,若是连这点信心都没,还不如早点滚到其余郡里当个清闲官爷好。” 亲兵嬉笑道:“那是!谁不知将军麾下是飞沙营当得是咱西陲首个精锐之师,和蛮子交战向来是只问砍了多少头,反正怎么打都没亏过,就算是吴老头那支踏雪乌骑一样得往边上稍一稍!” 田泽墨斜眼淡淡的瞥了一眸,自知失言的亲兵尬笑两声,不在言语,不过心里还是对要来这行刺田泽墨的人好奇万分。 要杀一个权势赫赫的边陲重将?这可不是嫌弃自己命长么? 对于这种傻蛋,他不吝啬竖起大拇指夸道一句好汉,然后头也不转的该干嘛去干嘛。 …… 吹霜城外,两骑并立,看着低矮的城楼横着一把赤杆钩镰枪的谢狄春摘下蒙在脸上的裹布开口道:“当初师傅传我和他钩镰枪,专克黑羌游骑,一把赤杆画眉,一把青啄粉黛,两枪之下杀了何止千百羌奴,那时的田泽墨心中尚有一腔热血,敢为了惨死在黑羌游骑马蹄下的袍泽单身执枪追赶数百游骑,一人陷阵就能取下黑羌勇士土柯茶的首级,当时我都不敢期望和这位师兄平起平坐,只想着能在他鞍前马后一同冲锋陷阵就可以了。” 怀揣银尖枪的王彦章一言不发,静静听着,谢狄春取下环在肩上的硬弓,把盖着长水中郎将符印的军令塞到箭尖上,两臂展开,一拉大弦,城楼上正烤火烤到迷糊昏睡的几个小吏立马被惊醒,心惊肉跳的取下信封城外张望,见到那红色符印的盖章后急忙跑下去打开门闸。 “再后来田泽墨利欲熏心,能为了自己平步青云让底下弟兄去送死,能为了讨好上面那帮王八蛋不惜双手奉上已故兄长的妻子,被师傅挑断拇指后不仅不思悔改,反倒变本加厉。” 王彦章冷声道:“该杀!” 谢狄春附和:“是该杀。” 两骑入城,没有理会冻得颤抖还满脸谄媚低三下四打招呼的小吏,直奔那栋田泽墨金屋藏娇的庭院而去。 站在屋蓬下的田泽墨似有感,常年养成的习惯让他还是扶住腰间许久不出鞘的剑柄上。 就在两骑入城不到半柱香后,又有三骑临近,看着紧闭的城门侯霖唉声叹气,叫嚷道:“西陲军令!素开城门!胆敢延误后果自负!” 刚关好城门的小吏听后差点跳在城垛上要骂人,硬生生憋着一肚子怒火沉着脸小跑下去,心里还琢磨今天晚上怎么这么不安生,不会是那黑羌又打过来了吧? 推开城门之后,不等他说出出示军令,侯霖就狠狠挥上一鞭冲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1章:义可抵得半两金 下 城中最宽的道路南北同轴,不同于其他城池里这种风水好的地段被官宦商绅垄断,之所以这条路宽宥数丈是因为便于西戎马商和凉州郡县的商贾跑商摆摊来用,两边多是茅草堆积的简陋茶肆和酒坊,城中百户人家,人人相熟,也就没有做那千夫所指的勾栏生意人,夜深人静,道路上空旷的一览无遗,如今只有几十骑煞气丛生的长矛骑士排开数排。 南街转角,两骑显现身影。 为了御寒又多加了一件裘皮披风的田泽墨按住缰绳,在马上死死的盯着这借着月光勉强能认出大概形状的银枪,似乎想起了比今晚月亮更圆的那一夜,和看着自己拇指从手上脱落的那撕心裂肺。 远比早年间和黑羌蛮子作战时,被突如其来的一掷枪贯穿小腿要更疼。 田泽墨手微微颤抖,在林熊叱死后,他把那根和赤杆画眉齐名的青啄粉黛封入兵库时,单枪匹马的谢狄春就曾用枪尖遥遥指着他说过,如果让他知道林熊叱的死因和自己脱不了干系的话,他定要取自己项上人头。 田泽墨当时是笑,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从谢狄春放话的那一瞬,就死死的刻在了心头上。他这位师弟言必出行必果,黑羌蛮子早就领略到谢狄春说砍三千脑袋,就绝对不会止步两千九的狠辣手段,那现在轮到自己了?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不管他名声在西陲边境有多差。被讥讽为献嫂将军,可就算在瞧不起他的人也知道他田泽墨不怕死。 富贵险中求,没有什么道理好说,更何况他和这位小师弟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 唯一让他产生好奇的是谢狄春身边那抱着银尖枪的人是谁,难道是林老头借尸还魂来找他索命了? 他突然想起曾经听到的琐碎传闻,林熊叱在晚年逐渐淡出大众视野后又收了一名徒弟,暗里搜寻银尖枪这么多年的下落,既然有人故意遮盖,也就难怪他找不到了。 止住紧紧攥着缰绳的手,看着两骑临近,田泽墨笑道:“谢师弟,你身旁这位就是咱师傅最后收下的那个闭门弟子吧,马上抱枪的英姿倒和师傅年轻时有些相似,就是不知枪术继承了几成?” 王彦章和谢狄春同时停步,让胯下连续驰骋几十里的战马得以休缓,在好的良驹也经不起长时间的挥甩蹄子,借着这个生死相临的空隙时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的谢狄春充满挑衅意味的伸出右手拇指,对着还一脸笑容的田泽墨往下一竖道:“交代遗言吧。” 正是田泽墨缺的那根手指。 笑容僵冷,田泽墨眼眸中都迸发着无穷杀意,但嘴上还是不冷不热道:“今天注定咱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不借着这机会多说上几句话?” 谢狄春轻抚胯下战马的额头,西陲素来都有相马师,能摸骨辨雄峻,他也学了一些算不上多晦涩的小技巧,探出两指在喷发鼻息的马鼻前,觉得战马气息均匀,恢复了气力后,双手抓起赤杆画眉,开始冲锋。 一旁的王彦章亦是如此,怀揣胸间的银尖枪被横握马前,借着月色枪杆抖动如银蛇甩尾,晃出如清泉滴水的残影。 两马并出,田泽墨咧了咧嘴角,左手食指向上一挑,第一排的六个骑士便拍马挺矛而出。 王彦章稍微将身姿下放,胯下战马比谢狄春快上一步迎了上去,田泽墨双眼聚精会神,似乎想要仔仔细细瞧瞧这林老头的闭关弟子究竟继承了他多少衣钵。 这六骑西陲戍卒都是当之无愧的精锐轻骑,是田泽墨亲手带出来的飞沙骑卒,相同人数下和黑羌游骑能杀个有来有回,就连耻与和田泽墨为五庭柱之一的骑射都尉李义也对飞沙骑的战力赞不绝口,这六骑拔马前还是一字排开,等临近了两人后就不知不觉的变为了小股骑兵交锋最为常见实用的锥子阵,三骑一阵。 阵尖充当锥锋的轻骑是个双臂如猿的虎背汉子,猛然提口气后将浑身力气都灌输在摁住矛杆的双手上,一芒刺出,如苍龙入海,发出金鸣破空的啸风声响,比起可丈长射击的床弩之势也不差分毫。 王彦章一只手托起银尖枪,另一只手把握住枪柄,抖落数朵银花,在黑暗无光的路巷里烟花一瞬。看着枪尖幻影在距离自己马头指长距离左右徘徊闪现,这汉子心中迟疑一息。月光朦胧,他看不清王彦章手中银枪究竟有多长,心里难免有些叵测,只怕自己矛头没能将这人扎飞下马,自己胯下这匹陪伴自己征战有些年头的战马就先着了道。 不过就是呼吸间,这骑卒的迟疑让王彦章抓住了略有停滞没能在最佳时候刺出一矛的空隙。 银光如长虹贯日,在这汉子胸前闪烁出一道溅血的银刃,死死压抑屏住气息不让气力弥散的汉子人像是在马上定格了一般,碗口粗大的银尖枪头镶嵌进他身上的皮甲之中,炸裂出的甲胄碎片散飞,一气江河日下,他无力的垂下头,除去银尖枪刺体的疼痛外,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更没有一般寿寝将至之人死前在脑海里不断闪过的人生。 带着一生金戈铁马的峥嵘过往就这样死在了这吹霜城的中轴大道上。 不过没人在乎。 他身后两骑没有想到王彦章会硬撼锥形阵,两把横摆胸前的长矛临时变卦竖在身侧,将两马之间流出刚好一骑可通过的空隙,准备仗着人数优势把王彦章刺死马下。 路尽头,田泽墨笑意浓厚,显然王彦章的表现使他有了兴趣,虽说自己残废不能使枪,可眼光却还是一等一的老辣,看似虚晃的一枪可谓把银尖枪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黑羌曾有人说,林熊叱手中不止一把枪,意思就是形容林熊叱出枪之快只能看到绚烂银花,凭空能晃闪人的双目,想要在十几道甚至几十道虚虚实实的枪花内找出舞动的枪尖,谈何容易? 他身旁的亲兵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小声道:“原来是谢狄春啊!” 田泽墨饶有兴致回道:“怕了?” 这亲兵不否认更不会承认,讪笑两声,没离过矛杆的双手握的更紧。 两矛并出,王彦章仰身,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余光瞟到和自己距离半个马身的谢狄春刚用钩镰枪将一矛勾住后拉扯回旋半圈,让气势汹涌如绝提洪水的锥头骑卒狼狈不堪,急忙腾出一只手扶住马背,差点被带着摔下马去。 谢狄春抬起双臂,借着和之前骑卒拉扯的力道狠狠的把枪尾砸向王彦章左侧的那举矛骑士。 只盯着王彦章破绽的骑卒猝不及防下闷哼一声,从马上倒落下去,一只脚还被挂在蹬脚处,王彦章在仰身躲过另一矛时几乎被他双臂死死握力住呈一月牙形状的枪杆随他脱手而弹出,不偏不倚的正中出矛未能得手的这骑下腹,枪杆韧度不输弓弦的反弹力度让周围几人在马蹄纷扰下还是能听见肋骨断裂的噶次声响,这骑张大了嘴巴,一股鲜血如喷泉从喉咙上涌飙出,溅在还未停止抖动的银尖枪杆上。 这一轮交锋,六名飞沙骑卒在死一人伤一人后无功折马而返,王彦章和谢狄春也未追击,勒住缰绳看着一骑在折马同时伸出手掌抓住落马骑卒的小臂,怒吼一声将他拉扯上马。 干冷的空气中血气味逐渐浓烈,不知断了几根肋骨的骑卒整个人都伏在马背上,昏厥了过去。 借着月色,谢狄春能看清田泽墨半张在光亮下的脸,和微翘起嘴角的得意笑容。 他心生不详。 “谢师弟,就不好奇我怎么知晓你今日回来劫杀我?更对银尖枪重见天日毫不震惊?” 谢狄春抿了抿嘴角,一身白甲白马的骑卒出现在田泽墨身旁,面无表情对着谢狄春道:“将军,休怪小的无情无义,只是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觉得很有道理。” 谢狄春心中震惊,屏紧了牙关道:“哦?” 身为雪狼营什长的吐蕃汉子挠了挠自己后脑勺道:“所以我就做了。” “奥。” 赤杆画眉翻转一圈,直刃对准了这什长。 田泽墨拍着吐蕃什长的后背道:“谢师弟,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对底下兄弟的情谊没得说,但你却不知道他们究竟要什么,跟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杀的黑羌贼寇没有一百也少不了八十吧?一个不入流的什长?你还真抠。” 田泽墨摇头笑吟吟道:“等你死后,不光雪狼营,你剩下的五营士卒我一样全收下来,你放心好了,我会把你风光厚葬,死因嘛,你觉得夜遇流贼,寡不敌众如何?” 熟知这位师弟秉性的田泽墨知道,看似不受影响的谢狄春,现在心里何止五味杂陈,六骑的对捉厮杀不过是开胃菜,这个心腹的背叛才是杀手锏。 连最信任的部下都背叛了他谢狄春,他还有谁值得相信? 田泽墨趁热打铁,对着王彦章喊道:“师弟一身武艺尽得师傅真传,师兄佩服,与其今日给谢狄春陪葬,不如投入我帐下如何?就冲你手上这杆曾让黑羌贼子闻风丧胆的银尖枪,七品的将军筹码不算轻吧?” 王彦章怒了怒嘴,没有作答,因为他看见田泽墨身后又出现了三骑黑影。 “田将军好大的手笔,不过当着我面挖人墙角,是不是太过失礼?七品的杂号将军也有些吝啬了吧?我觉得宣威将军的头衔才最稳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2章:一揽西陲风与雪 上 云谲波诡。 田泽墨没有回头看是谁,反倒转头用眼神质问一脸茫然的吐蕃什长,依他的性情当即就对这外番的什长下了杀心,觉得是中了谢狄春的计中计。 旁边的亲兵侧过头,看到不过只有三道人影,轻声道:“将军,才三个人。” 田泽墨神情古怪,心想谢狄春就算在瞧不起注定无法亲临战场的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夸大吧,五个人就想杀掉他? 田泽墨内心天人交战,不自觉的想起几个月前和从平沙城中来的那两名公子之间的会晤,和约定好了的大事。 他怎能死在这里? “全部杀掉!” 田泽墨厉声下令,道路的几十名轻骑瞬间分作两股一南一北,开始疾驰。 侯霖笑着冲王彦章挥挥手,不过后者心里震惊是震惊,表面上还是没给他一个和煦笑脸,呆板依旧的一抖手中银尖枪,拍马上前。 秦舞阳手中长矛被他高高掷起,仅靠着两腿扛鼎的山河气力便支撑起身体,两条腿直直的踩在马蹬上立了起来,胯下叉出个劈腿姿势,在侯霖挥手的瞬间,右手接枪猛吸一口气朝着田泽墨扔了出去。 在群虎山时,他就这样五十步内一矛正中了小丛峰的大当家老魏头。 田泽墨能在西陲边境从一个无名小卒爬到如今的宣威将军,能在黑羌游骑如群蝗过境的飞矛雨里数次活下来,早就有了太多别人用性命来印证的取巧本领。 这一矛的威力比起架在床架弩上的飞弩之矢也不谦让,田泽墨脸色一变在变,没有犹豫片刻,他伸出左手抓住身侧的吐蕃什长,缺了拇指的右手轻拍他胯下战马的屁股,战马踏出一步恰好挡在了他身前。 月光破雾的瞬间,这一矛就到了田泽墨的胸前,距离他臂下不过指甲盖的距离,却已是散进威力停在了这吐蕃什长的胸前,从他左肋下横贯至右肋,矛头渗血,洒了田泽墨一身。 吐蕃什长至死不敢相信田泽墨就这么果断的拿自己当箭垛用,已经涣散的棕色瞳孔看着田泽墨,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田泽墨直视他双眸。 没有半点愧色。 飞骑临近,侯霖拔剑,郑霄云手上的无穗长枪架住了一杆直朝他面首刺来的长矛,较上劲来,敌众我寡,侯霖已不是初出长安那不谙战场凶险的愣头青,更是杀了不少百战老兵,但也没得意忘形到觉得自己能像王彦章谢狄春那样陷入人数众多的骑阵中杀个有来有回,长剑隔开一记矛刺后拔马便回身,为了给秦舞阳和郑霄云减轻负担,还伸出舌头朝着刺矛的骑卒做了个鬼脸,然后就头也不转的往宽阔巷道奔去。 田泽墨随手将死不瞑目的吐蕃什长尸首从马背上推下,抹了一把溅了满脸的殷红血液,喃喃道:“本将军起于市井,年少尝冷眼,年长遭讥讽,背信弃义卖袍泽卖哥嫂才混到如今的地位,连金家公子都得屈下千金之躯到这不毛之地和我平起平坐,你谢狄春一把枪就想杀我?” 他右手握拳,只是没了拇指的右手怎么握都握不出那手背青筋爆出的力气。 王彦章压枪将一名骑卒打下马去,挡在谢狄春身前拦住其余几骑,这些飞沙骑卒小股厮杀的技击战力很强,围住王彦章之后并没有蜂拥一齐上前,每个出矛的骑卒身旁的袍泽都会将其护立左右,即便出矛在无遮掩的破绽都会被格挡的滴水不漏。 身后的几骑更是取下骑兵作战常用的六方弩,在人影间寻找机会。 王彦章躺在马背上,身体周围随着他银色枪尖舞出的枪花外还有数道兵戈碰撞发出的星点火花,一时间僵持不下,不过这些精于小股作战的飞沙骑卒都明白,等到王彦章手上的枪一旦因为气力不足慢下来后,就是他迎死之期。 至于他能坚持多久,这帮骑卒就不着急了,即便他枪法在超凡入圣,使枪的也是一介凡夫俗子,得靠周转气息来维持浑身气力,可激战之中他能有几次顺利均匀吐纳的机会? 谢狄春手上的赤杆画眉挑开朝着王彦章头顶劈下的一把矛杆,还未收势就听到一声弩弦绷动的声音,多年经验让他身体在听到声音的刹那间往马左腹低下,一支冰冷弩矢顺着他耳畔飞过,将他蒙面的青色锦布绑带隔断,随之的还有几滴血珠。 “别管我!去杀田泽墨!” 王彦章胯下战马被两把长矛同时穿腹,仰天嘶鸣一声后四蹄并折轰然倒下,王彦章通红的面庞上浸满汗水,随着支撑身体的马背而泄力倒下。 与此同时一柄长矛就这么笔直的树立在他胸前,直插而下。 王彦章重重的摔在地面上,喉间涌出一口腥甜,几次倒逆气力使出几枪让旁人叹为观止的枪术技巧,再强健的身体也成了强弩之末,看见在黑夜里泛着白色光泽的矛尖顺势而落,他遗弃掉手上的银尖枪往旁边滚去。这种瞬息万变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不去变通,他若执意不放掉手中枪,即使再快也快不过这一矛。 贴着矛杆滚到刺矛的骑卒马腹下,王彦章一手攀住这战马的马蹬,借力站起身,身后又是数道矛尖袭来,既然他手上没了兵器,那这帮骑卒就不需顾忌攻守兼备,只用朝着他身上任何一个部位尽可能的去戳窟窿便行。 谢狄春将枪杆伸向云向鸢,左手抓着马蹬的的云向鸢急忙去握住递来的枪杆,谢狄春发出气冲斗牛的嘶吼,堪堪将云向鸢从阎王殿里给拉了出来。 从一开始就是生死相向,这帮飞沙骑卒就不会去想谢狄春的身份,如何在战场上收割黑羌蛮子人头,此时就如何不留余力的来杀他们二人,双腿还跪在地上的云向鸢嘴角涌血不止,谢狄春倾力将他抡了出去,甩出了骑卒长矛的范围之外,在地上流出一个云向鸢双臂宽度的雪痕。 钩镰枪与一般直枪要诀不同,更像铜板形状那般的外圆内方,刚劲寸余留一气柔巧,卸敌威势后大振锋芒。 和秦舞阳绝伦的以硬碰硬截然相反。 呼出一口浊白气息,谢狄春看着随即而来的一矛,双臂举起用枪杆夹住身姿往左一侧,将这一矛的力度拉扯出去,回身收枪时枪杆一滑,用钩镰枪的倒钩挂住矛尖,回旋出几尺距离后又用这矛尖挡住另一旁劈下的矛杆。 这一扯一拉,就是钩镰枪术的精髓所在。 一口浊气这才吐完,他目光如电,瞟过正在装填弩矢的几个骑卒,屏气凝神。 要破阵了。 道路北边,秦舞阳和郑霄云也和飞沙骑卒交上了手,一时间也难以分出胜负。 侯霖拍马不知走了多远,才回头一望,叹了口气略有沮丧,被他挑衅的那骑居然没有跟上来,这种无声的轻视比起啪啪作响的打脸只重不轻,作势舞出一朵中看不中用的剑花后,侯霖一夹马腹,奔了回去。 谢狄春以一人之力取巧将两矛拉扯,胯下战马抬蹄朝着骑阵奔驰,两骑瞬间被带飞摔落下马,只好弃去长矛,扶正头盔,准备上马再战。 赤手空拳的王彦章快步跑了过来,高高跳起,一手肘将一刚立起身的骑卒又重重砸趴在地上,同样手中无兵器的另一落马骑卒挥拳而来,王彦章双臂作夹住他这一拳,一气沉底,把他拖拉的脚步踉跄,踩在他膝盖上咔嚓一声将手臂折断。 随着这声骨折惨叫,谢狄春已然冲进了骑阵,还在他枪尖倒钩的两把长矛被他抡飞如磨盘旋转,清出一条直通田泽墨的路来。 几名不慌不忙装填完弩矢的骑卒正要瞄准,却见谢狄春弃去他那匹西陲神骏,飞身到了其中一人身后,用枪杆砸在那骑脑门上,翻落下马。 几骑立即扔掉六方弩,转而拔出拴在马胯背后的剑,田泽墨眼神冰冷,左手竖起一指指向两者间已经空无一人的谢狄春,身旁最后一名亲信骑卒没有半点犹豫,拍马直取谢狄春。 这亲兵咬紧牙关,知道自己不是谢狄春的对手,但将领如山,容不得他半点反抗。 夺了这飞沙骑卒的战马后,不去理会身后纷纷折马追来的骑卒,谢狄春俯身举枪,和这亲兵擦身而过。 这个敢在田泽墨面前嬉皮笑脸的亲兵脖颈处钩刃滑过,漫出比浅淡雾气瞩目太多的鲜红,摔落下马。 多年征战养成的习惯让田泽墨不由自主的拔出那柄太多日子没有出鞘的利刃,横在胸前,他没空去琢磨为何几十骑他精心调教的飞沙骑卒还是拦不下谢狄春,眼中脑海都浮现的是从耳垂下直到嘴角都在渗血的飞骑身影。 当初这对师兄弟,就是这番冲锋陷阵的驰骋身姿,杀的黑羌贼寇人仰马翻。 物是人非,曾经并肩的二人当下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赤杆画眉直刺而出,谢狄春死死的夹住马腹,让这匹战马匆忙停蹄,一声长啸马嘶,战马前蹄高高腾空跃起,停在了田泽墨马前,而枪尖则递在了他心口。 系在胸前的雪裘绳子断裂,飘落在雪地上,赤杆画眉不过一寸的直枪尖都嵌进田泽墨的心口。 右手没了拇指的田泽墨握不牢剑柄,自然就挡不住这枪,就像这对师兄弟从田泽墨决意要位极人臣时便注定分道扬镳一样。 乌云遮月,几十名飞沙骑卒纷纷悲声叫喊道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3章:一揽西陲风与雪 中 凉州陇右郡。 曾经是凉州七郡最雄伟坚固的苍城在坚守近一个月后,终是没能抵挡住如蚁群涌入的叛军暴民,城中千号陇右郡仅存的精锐郡兵尽皆战死,郡守大人不知所踪,而那个曾经去群虎山剿匪的樊郡丞则和城中不满百的陇勇营将士负隅抵抗到最后,被一个脑袋能和战马比肩的粗壮汉子用手中大斧劈成两半。 有着塞外江南之称的陇右郡没能度过泰天四年,在年关到来前化作一片废墟。 大火漫天数日不散,城中狼藉不堪。因为平叛大军惨败比起野火燎原的态势还要迅猛三分,致使城中不论官宦世家还是富绅都没能及时收到十万平叛大军惨白仓惶逃难的消息,也就没能及时像武威金家那样举族迁移。 数月前还饿殍满地的叛军营帐里,欢声笑语不断,从苍城外的官道绵延只城中,随处都是残尸断臂,尸首堆叠如丘的苍城城楼上,霸王横剑伫立,脚下就是已经成两截的樊郡丞。 随他征战的十二名将首一名死在汉典城,一名死在赤土荒原,余下的十位,都聚集在了他伸手,看着作为凉州曾经的州府被他们踏在脚下,往昔连见一面都如天方夜谭的从四品郡丞横尸身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豪气和不可一世的笑容。 这个凉州,还有谁能拦下他们? 姓秦那王八犊子的几万郡兵?经遍地黄金的天水郡世全力打造的几道防线,几日就被打的支离破碎,让那帮打小没挨过饿的世家富绅弹冠而庆的大胜里面水分有多少,姓秦的心里还没点数?虽说叛军死伤更为惨重,但他们缺粮缺甲缺兵器,就是不缺敢卖命换口食物的人命!就算三个换掉一个官兵,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稳赚不赔。 比起十位得力干将发自内心的的笑意盎然,霸王则就淡定的多,他心里明白岩城之所以能胜,是因为他们输不起这场仗,而当时的十万朝廷平叛大军虽是气势如虹,可多少心存侥幸,觉得就算失利也能撤回陇右郡徐徐图之。 天水郡边境一战,凉州官兵能胜,则是秦朗梅忍怀输不起,要是防线溃败让叛军长驱直入,那凉州就真的算完了。 一胜一败,字面上看来好像是各有所得,但谁都心知肚明朝廷是一败涂地。 这种大局上的得失利弊,霸王算的很精,二十万青壮死伤对他而言不过是从后在抽取多少战力弥补的小失,真正能让他伤筋动骨的是八千虎骑营的伤亡,只是这凉州七郡内似乎没能再有一支军队做到让他打心眼觉得疼了。 苍城不论粮蓄还是军械,府库里都很充足,他也不是什么信男善女,更不会攻下城池后招榜安民,做什么秋毫无犯的好事。 叛军从上到下都憋着一肚子的恶火,一千陇勇营士兵的尸首少有完整的存在,不少都被红着眼眶的叛军用刀剁成肉泥,或是挂在一处房檐上做标靶,能射中头颅者,就能率先第一个冲进州府旁那些深宅大院里抢一把。 不光局限于银两字画这些死物,还有那些在太平盛世里他们连抬头看上一眼都会从内心伸出觉得相形见绌的富家千金。 那雪白肌肤窈窕身段,可不是做惯农活的村妇能相比的。 苍城内首屈一指的富商钱府里,哀嚎和女子抽啼的声音阵阵传出。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什么侠肝义胆都是笑话。 将号午马的瘦高汉子欲言又止,他麾下兵马先行破城而入,杀光了城中最后那点残余官兵后,直奔几个陇右郡有头有脸的官吏府宅而去,赶在其余人之前抓了好几个相貌上品的良家女子,其中一个更是人间尤物,二八年纪就出落的婷婷玉立,本来已经和樊郡丞的嫡子签订姻缘,年关一过就要嫁入樊府,谁知横遭此劫。 他左思右想后,还是出口道:“王上,末将底下的兵卒抓了几个不错的女子,其中一个更是……” 没读过几年书的他词穷,结巴了半天硬是想不起用什么词来形容,但旁边几个都露出男人都懂得笑容,反倒给他解了围。 “末将下令把这几个女子关在了樊府里面,好生照料,特意嘱咐了是留给王上的……” 霸王摆了摆手,看着城外大雪狼烟的残败光景冷漠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午马将军心中窃喜,表面上却装出一副遗憾神情,扭扭捏捏道:“喏。” 瞬间旁边几个同为十二将首的汉子立即一扬眉头跟他勾肩搭背谈交情,左一个兄弟又一个本家,好话说尽无非就想让他分出几个来给过过瘾,午马将军也不推辞更不会满口答应应承下来,如今霸王坐大,早晚能够将整个凉州囊入怀中,那么他们十个扶龙之臣到时也一定会论功行赏,他比其中几个色心色胆俱不缺的将首要好上些,没有见了女人走不动道,更不会把要紧之事抛于脑后。 看着几张迫切脸庞,他伸出指头开始和他们做起生意,无非就是一个女人换多少兵马银两或是能抵钱财的字画古董,那个豆蔻年华就已是皓齿朱唇之姿的少女更是抬出了五百副官甲的行情,几个将首纷纷破口大骂,手脚上也就有了些动作。 一直置身事外的背斧汉子低着头沉默无言,霸王是越坐越大,从几座矿山到半个武威郡,在到如今武威陇右接壤的近千里疆域都为之所有,可一起从那矿山里一步一溅血走到今天的兄弟间隔阂也越来越厚,无形的将他们推开。 霸王置若罔闻,没去理会后面几个人的聒噪,只是望向城西方向共天一线的起伏山峦,身后将首觉得凉州已没有能和他们一战之力的军队,但在他眼里还有。 西陲的十万戍卒! …… 东羌郡吹霜城。 几十骑飞沙骑卒跪倒在田泽墨的尸身前,七尺儿郎哭嚎如婴啼,要不是这附近没有居民,怕是要胡思乱想是不是百鬼夜行这座小城。 田泽墨一死,这些飞沙营的骑卒就再无战心,侯霖在马上喘息,问道:“完了?” 郑霄云小臂上一道被矛尖划过的伤口还不断往外滴血,脸上神色如常,没有露出半点痛苦之色,略微点头。 谢狄春在西陲威名无人不晓,只是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与之为敌,但泛滥如海决堤如洪的杀心在田泽墨死后都化为乌有。 谢狄春将赤杆画眉插入旁边垒起的雪丛中,对这几十骑道:“田泽墨杀师背义,罪当至死,诸位将士是他田泽墨的兵,更是我西陲的戍卒,既然田泽墨已经被我就地而诛,那今晚的事情就算掀了过去。” 几十骑纷纷抬头,露出茫然表情看着谢狄春,一时群龙无首,拿不定注意,但若让他们替田泽墨报仇雪恨,这帮飞沙骑卒此时是万万不会做的。 并非他们不愿,而是不能。 同为五庭柱的谢狄春能杀田泽墨,但他们一帮兵卒如何敢做?这是起兵犯上的勾当,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你们回驻营戍堡吧,今晚的事情,我会向朝廷和西陲众将士一个交待,人是我杀的,我不会不认。” 看着几个骑卒抹干眼泪,失魂丢魄的走到田泽墨尸身前,似乎想要将他尸首带走,谢狄春纵马拦在他们身前,伸出一掌制止道:“田泽墨的尸首你们不能带走!” “谢将军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几个对田泽墨最为忠心的骑卒瞬间又恢复刚才对阵时那杀气腾然的模样,一步不退的把谢狄春围了起来,侯霖只觉得头大,要是这帮家伙誓死要保全田泽墨的尸身,恐怕他们五个今晚一个都走不出这吹霜城。 正想着说辞打个圆场,起码先把这些骑卒忽悠走,侯霖脑子飞快的转动,寻思着一个能让两方都觉得不失颜面下得了台阶的理由,却没想到谢狄春的剑更快,当着几十个虎视眈眈的骑卒一剑就干脆利落的把田泽墨脑袋从尸体上砍了下来。 侯霖脑子一片空白,嘴唇蠕动道:“完了。” 果然,几十骑纷纷暴起,哪还管谢狄春是什么长水中郎将,随手抄出最近的兵器朝着谢狄春挥去。 一边咳嗽一边呕血的王彦章推开身上的一具尸体,正要上前解围,却不知如何那几乎已经贴在谢狄春鼻梁上的剑刃就停了下来。 谢狄春两指夹住这把差点要了他命的刃口,往旁边一偏,抓在手上的一封密信甩给这帮骑卒道:“不是只有田泽墨收买了我跟前的人,你们有识字的就大声读出来,看看你们这位田将军即将要做的好事!” 说罢就抓着田泽墨脑袋的发髻策马跑到王彦章身边,用赤杆画眉勾起银尖枪,甩了过去。 侯霖好奇,见这帮骑卒都呆滞在原地,举起的刀剑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壮起胆子钻了进去,对拿着信封的骑卒含笑道:“这位小哥,能否让我一观?” 这骑卒不认字,却认得信封上田泽墨的名字,把信扔给侯霖后道:“你给读读,这封信上面写了什么?” 侯霖把信摊开,借着朦胧月光朗声道:“宣威将军田泽墨亲启:素闻将军勇猛,立于西陲十八年有余……” 满满一张信封百余个字,侯霖越往下读,就越止不住心头的凉意和嘴角的冷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4章:一揽西陲风与雪 下 谢狄春手上提着田泽墨的人头,飞沙骑卒在侯霖读完那份传到长安注定像一颗巨石砸进湖面溅起波澜千丈的信封后,各个神情黯淡的上马离开了吹霜城,早就知晓内幕的吹霜城县令远远站在街角,身旁跟着一老仆手执火把,不敢上前。 今夜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边陲县令能参一道的。 王彦章提起银尖枪,换上一匹飞沙骑的战马,对侯霖神情复杂道:“侯霖你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侯霖正双手摩挲着那封竹墨色的信函,听到后走到王彦章身前,先开口道:“你不用多说什么,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这几个月下来,不论你心里如何想,起码我是把你当作共患难同生死的兄弟,但我也不否认其中参杂了我的一己私欲,能让谢将军欠我一个人情,这种机会恐怕只有这一次。” 王彦章咧嘴笑了笑,还是说道:“侯霖,实话实说,在群虎山时我瞧不上你,现在对你也没多少好感,在我看来你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嘴里一套心里一套,城府深重心思很多,我不喜欢你们这种人,若不是放不下险关峰的这帮弟兄,我早就单枪匹马的走了。” 侯霖听后坦然道:“我知道,所以我更得让你欠我些东西,这样才好把你绑到我这条贼船上嘛。” 冷眼一扫,侯霖不为所动。 过了半响,王彦章叹了口气,抹去嘴角的血迹道:“原本西陲五庭柱里周茂君是有一席之地的,不过黑羌打入东羌郡之后,五人里面属他牵连最深,又和荣家交好,被东羌郡的郡府参了一本,不得不交出兵权做出让步,这才让我这位师兄补上了这个位置,原本我打心里不想让谢狄春搀和进这个泥潭,但他现在已经贵为五庭柱之一,有些责任是他不得不背的,就和你一样,我王彦章对你是瞧不上眼,一是蔑视你年纪轻轻油嘴滑舌,看似忠厚老实其实心底的小算盘打的比谁都精,不然你也活不到今天,二呢、就是觉得你既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更不该做着你能力范畴之外的事情,招揽几千群虎山的山贼,岩城一败后又收纳三万多平叛的朝廷官卒,谁都觉得你是想借着他们来做奠基你脚下的磐石。” 王彦章顿了顿,双眼飘忽,似乎是想把这半年来深藏于腹的话全都一吐为快:“侯霖,你认真说,你是不是想打着平叛的旗号来收买人心,想借着这个时机割地称王,做和那霸王一样的事。” 侯霖哑然,对于连一日三餐都难以饱腹的他而言,还真没有这个念头,他一直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说到底就是五个字:不愿不得已。 不愿看着郑霄云和自己一起死在凉州,所以上了群虎山,不愿让群虎山这几千人均死于内斗,不得已杀了老魏头,在去投奔骠骑将军林兴风;不愿让底下这帮弟兄背负着山贼名声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给朝廷卖命,不得已一跪苍城郡府,二跪赤土荒原。 人生在世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不称意,做不到事事如心,又不愿随波逐流,生的艰难,活的痛苦。 侯霖发笑,骂道:“王彦章,你他娘的可别胡说八道,我吃饱了撑着谋大汉的反,我可是真儿八经见过龙椅上的那位,不敢说食君禄,报社稷,但除了杀那几个我们不动手就得被杀的平叛将领外,所作所为似乎没有半点和谋反两个字靠上边的吧,你想埋汰我也找个像样的理由行不行?” 侯霖一摊手,神情忍俊不禁,反而是一脸认真的王彦章有些无所适从。 “你说你是长安的治粟都尉,我信、来凉州为皇帝打探消息,我也信,但他不信,你即将要面对的四位西陲重将,十万西陲戍卒会信么?我没和朝廷官府打过交道,可也知道光靠一张嘴想要几万人为你卖命,无稽之谈!” 王彦章伤势不重,但他故意将最后四个字重音出口后震荡的五脏六腑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蹙紧了眉关把喉口的一股腥甜压住,放下指向谢狄春的手,扶着马鞍轻缓口气。 侯霖低头,王彦章看不清他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笑脸荡然无存。 “我知道,但有些事是我必须去做的,就像你必须杀死田泽墨来祭奠你恩师一样。” 侯霖抬起头,目光坚毅直视他道:“我侯霖一己安危不重要,你王彦章是死是活于这个凉州,于这个天下也不重要,荣孟起、秦舞阳,三万人里面任何一个人的死活在这个天下大局里都只是可有可无。但我们这三万个无足轻重的蝼蚁抱成团后呢?” 侯霖捏紧拳头道:“我一定要把这三万人握在自己手上,不是我有怜恤之心,只是不想看着这三万多曾经的青州儿郎朝廷精锐因为一场战败就此被问责斩杀!杀那些将军更是如此,这三万人里面很多都会死,我侯霖能做到的就是让他们死得其所,而不是无谓的跟一群蚂蚁一样被人一脚踩下去死一片的去送命!” 侯霖声调放高,连秦舞阳都为之侧目,王彦章已然是惊愕的说不出话,只有银尖枪在寒风之中抖动如飞禽扇翅。 “你可能没见过中原的繁华,没见到长安,没亲眼目睹过这个帝国盛世江山的一面,天底下的老百姓,只要有手有脚去劳作,就能过的有滋有味有盼头,你所不齿的朝廷官府里面那些官老爷,不光有勾心斗角杀人放火的无耻之徒,更有敢为天下苍生先的士子脊骨,能在皇宫里面质问天子,能为江山社稷付之生命!而现在有人在谋划着推翻这个大好河山,让汉皇朝如燧一炬,这九州得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其牵连?到时候流离失所的就不光你险关峰的那帮兄弟,不光凉州七郡的大汉子民!于一锐、叛贼霸王、还有这封信上的金家和平沙城里的亭安王,都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侯霖喘了两口气,厉声道:“我侯霖做事做人时底线是不够,可我做的都对得起良心!我在群虎山有几千弟兄,就敢和叛军叫板,现在有三万人,更要做这事!有句话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侯霖今天就告诉你王彦章!还有一句话叫天降大任,受命难卸!” 没去看惊呆的王彦章,侯霖侧过身望着一样看向他的谢狄春,一字一句道:“你王彦章瞧不起我侯霖,我也一样看不惯你,你是有一身好武艺,但只想着怎么去躲,怎么去逃,可你是逃不掉的。” 侯霖不合时宜的突然哼笑一声,摇头道:“你问我有没有割地称王的意图,我告诉你、今天我是个带着三万战败之军的七品都尉,没这实力做这事,日后更不会有,汉家江山千年之久,皇位更替薪火相传,这天底下没有比刘家更适合做九州共主的人,不是为了那些皇亲国戚我才说这话,而是为了能在这汉家大旗下不受刀戈之祸安稳度过一生的平民百姓。” 王彦章恢复了冷淡神情,原以为自己今晚能一吐为快,不想侯霖比他还甚,撕心裂肺喊出的话让他终于明白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是对的。 秦舞阳笑了笑,斜眼瞥了街角处的吹霜城县令,这县令亦是膛目结舌。 侯霖放低了声音道:“不管西陲的十万戍卒我能带走多少,还是说白来一趟,我都会去和霸王一战,凉州官场上的官老爷吃相难看,但终究有个底线,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见到一个官宦子弟擅杀无辜,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后习惯性的把这类人都看做一丘之貉,可我还是要说,能让大多数人满意的事情就是谓之的正义正气,公平公正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抛在台面上来。在为非作歹的官吏,总归不会用刀架在老百姓的脑袋上,更不会烧杀抢掠数城,只留下满地焦尸拍拍屁股去抢下一家。” “我在学士府学那些圣贤之道时,也总觉得天底下的事只有黑白两色,非黑即白。这一年来反倒是想开了,天底下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黑白混淆,有对有错。” 王彦章语气冷淡开口道:“行了,你今天说的够多了,去顺着之前打算的找吴沙江吧,谢师兄这里,我来替你摆平,不光是你今天出现在这里,还有你洋洋洒洒出来的唾沫星子,我是一介粗人,说句可能让你吐血的话,你说了这么多,我听的不大懂,但感觉是对的。” 侯霖果真有了吐血的冲动。 五骑出城。 王彦章和谢狄春并肩走在后面,侯霖虽然很想靠近去听听说的是什么,但今天难得义正言辞的一抒胸中的浩然正气,架子怎么也得摆够这一路,装作无意的僵着脑袋看向其实黑漆漆什么都望不见的路途。 一会功夫,马背后行囊上拴着田泽墨人头的谢狄春快马赶到侯霖身侧,甩下一句道:“让你手底下三万人入云霞堡吧,后日启程去见吴将军。” 言罢,一骑绝尘,走的洒脱。 侯霖半天没回过味来,转过头看着怀抱银尖枪的王彦章,努了努嘴巴正要开口,没想王彦章也是一夹马腹从侯霖身旁蹿了过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5章:作态 上 恋上你百~万\小!说网630bookla,最快更新书生万户侯最新章节! 八峰堡,取自典故八峰贺汉四方归,江海东收辞旧朝,当之无愧的西陲第一戍堡,前任凉州刺史亲书堡匾,屹立至今。 八峰堡所驻扎的三营都乃宁朔将军吴沙江的嫡系精锐,城楼单是床架弩就有不下五十台,弩箭直指西方,黑羌每逢犯境,必要绕过此堡二十里外行进,委实是前些年那不知死活的想要将此堡夷为平地让他们伤筋动骨的太疼了些。 侥幸活下来的黑羌游骑都会对那些新兵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说八峰堡是吞吐灵魂的地府,被西陲戍卒得知后嘲讽了数年仍旧挂在嘴边。 当年那几千黑羌游骑呈一字长蛇朝着这座坚城冲锋,在城楼上各式弩箭齐发之后,堡外的荒漠戈壁上不再是夏时的风沙飞溅和冬日的雪霜扑面,而是从地面升华至高空的血雾腾飞,黑压压的游骑行阵前列就像磨盘里的黄豆一样被碾碎的只剩残渣。 那场面,汉人和黑羌只要见过,一辈子都不会忘怀。 原西陲五庭柱之一的周茂君和吴沙江伫立在城外,两人表情平淡,但内心都如山呼海啸一般一刻不能停复。 在受到荣氏惨案的牵连之后,这位在西陲碌碌几十年的老将周茂君越发的沉默寡言,曾经畅怀大笑时牙龈都在往外渗血的他,倒挽龙舌弓,手持铁蛇鞭,何等意气奋发!一桩桩军功被他揽入怀中,直至成为被凉州官场和长安朝廷都为之青眼相加的西陲五庭柱。 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选择到不生战火的地方做一个安享晚年的富家翁,而是挂着戍卫典校的官职继续在这只有无尽黄沙大雪的边疆挥发最后的余热。 和朝廷无声的讨价还价里,甩掉了兵权和五庭柱的称号,换来和荣家的毫无关联,这让两鬓斑白的老将心中最后的热血都凉了下来,看惯了生死的他,至今仍是想不明白为大汉边境八年死掉不下十几名荣姓子弟的荣家,怎么就成了勾结黑羌的乱臣贼子。 而他身旁的五庭柱之首吴沙江,同样也是天命之年的老人,心中所想就单一了许多,自午时侧立马头已有一个时辰,披挂战甲的吴沙江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在想为何多年对西陲不管不问的朝廷会在这个多事之秋派遣使臣来这不毛之地,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沉思苦想,仍旧没有答案。 同是内心火灼的两个老将相视无言,只有苦笑。 两边遣散数十里的哨骑一一折马返回,下马跪地抱拳道:“禀将军!前方二十里处,发现谢将军旗号!” 吴沙江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过头问向周茂君道:“周将军怎么看?” “朝廷在这个关头视察西陲边境,无非是来瞅一瞅咱西陲这十万戍卒会不会同样眼热凉州七郡,怕我们和那叛贼做一样的事情,举兵扯起反旗罢了,咱们西陲诸军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怎么查,反倒是吴将军你,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周茂君说到这笑道:“梅刺史来时也不见你如此大张旗鼓的出城迎接,一个小小的特使而已,何必摆着这么大的阵势。” 吴沙江摇头道:“不会这么简单,平叛大军战败,骠骑将军阵亡,函谷关守将于一锐谋逆,再加上江南的战事和每年雷打不动运往北塞的军饷物资,在大的金山银山也得给吃空掉,朝廷怕是已经无力支撑了,咱们辛辛苦苦守国门数十年,反倒让门里面的人一把一把的到处放火,我这心里可真替死在黑羌游骑下的那些男儿不值当!” 周茂君又想起荣家惨死的祸事,冷笑道:“是不值当,吴将军,如果朝廷是来宣召,让咱们西陲入凉平叛,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吴沙江身上铁甲为之一振,轰鸣作响,他豪气道:“那就让这个特使从哪来的滚到那去!西陲男儿西陲生,西陲死,就算是天子亲至我也敢朝他吹胡子瞪眼好好说道说道,年年死人的西陲二十二营,只是西陲的壁垒铁墙,难道哪里塌了就让我们补在哪里?梅忍怀自己没本事,让贼子坐大,林兴风虽说是战死了,老夫仍旧瞧不上这个正二品的骠骑大将军,手握十万青州精锐,居然能让叛军活活围死在一城里面,用兵如稚童,骂都懒得骂!总之这屎没擦干净的屁股,谁爱去擦谁去擦,老夫不去!” 吴沙江愤懑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天子要是能有魄力从北塞拉他两三万燕阳铁骑南下,凉州早就没这档子事了。” 周茂君不置可否,感同身受道:“理是这个理,但匈奴在长安眼中是大患,没了燕阳虎枪的威慑,只怕隔着千里都睡不好觉,咱们西陲就是后娘养的,除了凉州这帮离得近点的家伙,长安也好,中原也好,从没把黑羌当回事。” 两位老将越说越窝火,最后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都止住了在说下去要破口大骂的势头。 身后跟着的青壮将尉,纷纷无奈的苦笑。 荒野大雪间,一支骑军逐渐出现在天地一际中,出乎两位老将意料之外的是,没有理所应当的华盖大履,更没有长安御林军作陪,和谢狄春并马而来的只是一个一身布袍的年轻男子,嘴边挂着温和笑容,看上去人畜无害。 不过两位老将心中没有起半点怀疑,毕竟有谢狄春的书信在前,而今骑队中更有两人曾经见过的凉州长史曹昭华作陪,走在最前面的侯霖特使身份,即便他不承认都不会有人信了。 两位老将下马,按大汉历代传律,凡有朝廷特使到犒赏前线将士,必定在营前宣召,以振军心,但没想到看上去和周茂君儿子年龄相仿的特使对着两位老将军只是抬颌点头后,自顾自的进了八峰堡中,不光两位老将军一头雾水,身后陪衬的数位西陲将尉也皆面面相觑。 八峰堡与云霞堡无异,除去城墙更高,床弩更多外,几乎如出一辙,连道弦的车辕痕迹都几乎一模一样,侯霖站在八峰堡的的城楼上,看向西面遥遥依稀的丛山峻岭。这让两位老将军刚刚在城外的豪言壮语瞬间就抛之脑后,均是不知这个作态言行出奇反常的特使究竟卖的是什么葫芦,若是放在以往,吴沙江早就借故告退,随便特使怎么折腾,只是如今整个形势都如天河倒挂,覆水收怀,心中没有定数的老将军也就耐下性子跟着上了城楼。 谢狄春和两位老将交情不俗,周茂君拿胳膊肘捅了捅谢狄春,压低声音道:“怎么特使是从你辖地内出来的?按官驿行程,若是入西陲过你辖地,必定是从朔云郡内行出,如今函谷关守将谋反,按军报行程这特使怎么也不该是从朔云郡来的吧?” 谢狄春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周茂君狠瞪了他一眼,也就不问了。 侯霖面朝城外,轻轻舒缓一口气后回过头,看向吴沙江道:“吴将军为我大汉戍守西陲这么多年,圣上颇为感恩,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差我入凉,实在是对凉州形势放不下心啊!” 吴沙江这才跟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把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既然只是顺到来西陲一观,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侯霖不等吴沙江搭话,又道:“如今贼子坐大,陇右郡沦落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梅刺史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这是老将军为朝廷报销的最好机会……” 侯霖斜眼瞥向吴沙江,老将军只是把头低的更深,一言不表,侯霖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这种不痛不痒的试探,老将军是要装聋作哑搪塞过去。 曹昭华笑道:“近来凉州七郡才有止熄的叛乱随之朝廷大军的惜败又开始复燃,连同重兵把守的天水郡内都有数处暴民揭竿而起,凉州形势危在旦夕,曹某之所以作陪特使大人来这西陲走上一遭,就是怕老将军你这油盐不进的顽固脾性,老将军真不打算说两句?” 吴沙江抬起头,轻蔑道:“惜败?曹长史可别替骠骑将军说好话了,岩城一败之事连中原都已知晓,我这近在咫尺的西陲又如何不得知?听说叛军只是出动了八千轻骑就轻而易举的击溃了十万青州精锐,不知曹长史所说的惜败从何而来?” 被争锋相对的曹昭华淡淡一笑,能让吴沙江开口,他就算完成了使命。 作为这场大败经历者的侯霖听到吴沙江的轻蔑口吻,神情如常,走到老将军身旁问道:“谢将军我已经见过了,其余三位同为五庭柱的将军身在何处?” 吴沙江一心想把这尊‘瘟神’给送走,听到后忙不迭回道:“我立刻差轻骑将特使送往其余三位将军驻营处,西陲要务在身,恕末将待礼不周。” 侯霖手掌攀到吴沙江的铁铠肩头,一掌摁在兽口吞牙处,没有力道的一掌却让吴沙江浑身汗毛扎立,他看到这个入堡前一脸笑容的年轻特使用几乎命令的目光和口气道:“本特使累了,让他们来见我,就在这八峰堡中。” 侯霖手掌轻缓放下,与吴沙江擦肩而过,踱步走下城楼。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6章:作态 下 恋上你百~万\小!说网630bookla,最快更新书生万户侯最新章节! 侯霖当晚便暂住在了八峰堡内,不知是因为侯霖那一冷眼让吴沙江感到愤怒,还是因为侯霖言语间有调用西陲戍卒的意图让他不快,原本打算晚上大举畅饮的宴席在众人心知肚明的沉默中成了薄饼淡粥,吴沙江以为从长安来的特使不论官职高低,终归是钟鸣鼎食的主,他有意给侯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谁才在这八峰堡、在这西陲里一言九鼎。 出乎意料的是,握着佩刀就坐在营帐中的吴沙江没有见到那个年轻特使怒气冲冲的掀开他营帐的门帘。 坐在对面手里抱着一壶烈酒的周茂君笑道:“失算了啊?” 吴沙江怒哼一声道:“算他识相!” 两个老将军自然不知道,这顿饭是侯霖近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 第二日,数十骑风尘仆仆的入堡,最先踏入城门的是骑射都尉李义,和身后十几名全副甲胄的亲兵装扮不同,甚至身上除去挂着的一把佩剑外,连多余的一片铁片都没有,这位骑射都尉的名声在西陲显著数年,只是根基不深,又是只懂排兵布阵的儒将,真正上战场的功夫只算是马马虎虎,立威尚浅,索性性情温和,即便和功利心最重的绥边将军严丕还有城府心思最深田泽墨也能多多少少说上几句话,两位老将军见到这个以智谋为优的骑射都尉后,心中大石方落。 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特使,见到了身上杀伐气质愈烈的吴沙江和谢狄春,在见过老谋深算的李义后,如何招架? 只是让两位老将军不解的是,对朝廷和凉州官府最排斥的谢狄春不但没有站在他们这边,甚至还有向那年轻特使靠拢的倾向,昨晚吴沙江差了几个心腹亲兵瞧瞧给谢狄春通气,邀他一同商议如何把这特使打发回去,结果一连去了三个人,谢狄春连声招呼都没回,故而早上看见谢狄春又陪同在那年轻特使身边转悠堡内,两位老将军心头的怒火和愤懑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西陲十万卒,谁都能为了日后前途成兵部和刺史府的鹰犬,唯独他谢狄春不会,对此两位老将军坚信不疑,越是如此想,就越看不透谢狄春的态度。 又过了半个时辰,侯霖正蹲在城楼边上吃着午饭,大雪间又有数十骑的身影冒出,为首那人在打开城门时抬头与他对视,兴许是猜出了这个陌生面孔的来头,笑容可掬,只是侯霖的回敬一笑里,就参杂了太多的敷衍了事。 侯霖扒拉完碗里最后的一点米饭,想起田泽墨随身携带的密信,上面的人名就那么几个,西陲便独占了两人。 同样知晓内幕的谢狄春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侯霖放下碗,神情凝重道:“先好好谈,谈不拢在想下一步。” 谢狄春唾之以鼻道:“那你就现在想下一步吧,总之不管成与不成,你性命我谢狄春担保无忧。” 侯霖心中领情,嘴巴却仍是硬道:“若是他们要我的脑袋,就是谋反了。吴老将军虽说性情暴躁了些,昨天我翻脸比翻书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晚上就扔给我一个冷板凳,但大是大非应该还是懂的,我就不信从五品的宁朔将军会傻到一言不合朝廷的特使。” 谢狄春正要和侯霖说道说道这位老将军年轻时候的事迹,看见四人走上城楼,便打消了念头。 曹昭华领着四位表情各异的西陲重将走上城头,和侯霖对峙。 吴沙江不愿开口,只好由周茂君出面淡淡道:“不知为何宣威将军田泽墨未至,他的辖地离八峰堡最近,按理应该是最先到的。” 侯霖负手而立,笑着点头道:“无妨。” 四位西陲重将和侯霖对立而站,家世清贵的绥边将军严丕对侯霖拱手笑道:“侯特使年纪轻轻,就已可替朝廷巡视边疆,真是后生可畏啊。” 见到谢狄春仍是不挪脚步站在侯霖身后,又听到严丕这恭维的马屁,吴沙江哼哼一声,轻蔑之意毫不收敛,显然对这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随便将军不喜。 周茂君无疑是和吴沙江站在一条战线,也是扭过头翻了个白眼,唯独侯霖看不透心思又不甚了解的骑射都尉李义微翘嘴角,浅浅笑容。 出自朔云郡耕读世家的严丕身份清贵,和其余几位单从族品上就是云泥之别,严家在朔云郡底蕴深厚,更是凉州七郡内有望能与武威金家天水云家平起平坐的大世族,若放在州郡官府或是七郡郡营中,肯定是严丕伙同他人孤立这帮贫家子,但在这西陲边塞上,事事反常,在凉州其余地方免不了被人供奉的严家公子成了可有可无的碍眼人物,手底下也仅有三营一万余人,在五庭柱里领兵最少,军功最微。 这也是为何严丕一心想往凉州官府上靠的原因之一,不单是为了家族壮大,更是为了他自己。 看见谢狄春一动不动的站在侯霖身后,面无表情,这在严丕和李义眼中就很耐人寻味了,西陲皆知年不过二十的长水中郎将是西陲边塞里最坚定的鹰派,和那些为了争取功名的士卒不同,仅是为了杀黑羌蛮子而杀黑羌蛮子,连凉州刺史梅忍怀拉下面子愿意将凉州武官第一把交椅的监军位置交付,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谢狄春置之不理,在这个多事之秋的年关前,更没有道理会对朝廷卑躬屈膝。 机敏如李义,也实在嚼不出其中味道。 侯霖撇开两位老将军和西陲底子清寡的李义,冲着严丕问道:“严将军在西陲呆了多少年?” 侯霖此言一出,不光两位老将军和一直浅笑晏晏的李义愣住,连曹昭华都不知侯霖为何发出此问。 唯独了解内幕的谢狄春,板着面孔,手已经摁在了剑柄上。 严丕心思转的飞快,回道:末将立冠之年入西陲,至今己有十余载。” 侯霖笑着继续道:“严家乃凉州门阀,严将军更是严家的顶门柱,为何不在凉州境内为官?” “保境安民,为国戍疆,大丈夫所为,末将义不容辞!” 严丕抬起头,激昂慷慨道,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听闻将军麾下三营将士,皆乃西陲精锐之士,本使可否一览边军威严?” 严丕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这年轻的特使还真是把自己当作一回事,三言两语就有了插手西陲军务的打算,还想从他这里入手。严丕仔细在心中斟酌一番,朝中无侯姓世族,更无侯姓官阀,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特使,怎能让他全盘托出? 思量一番后,严丕并不想和这特使交恶,更不愿受制于他,打起官腔道:“末将三营虽是骁勇,但比起谢将军的雪狼营和吴将军的轻骑营,不值一提。” 侯霖眼神一眯,点头奥了一声,追问道:“严将军可有心为朝廷排忧解难?” 虽没箭弩张弓却依旧气氛肃穆的城楼上瞬间杀气凛然,连原打算置身事外的李义两眼间都充满了敌视煞气,更不要提两位老将军了,这是裸的当面挖墙角,虽说几位重将渊源复杂,但如同凉州官场一样,对内互掐,对外时可就拧成一团绝无插针的空隙。 严丕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笑脸僵硬,不似同僚三人那紧绷到随时可能爆发而出的怒容满面。 侯霖挥了挥手道:“几位将军鞍马劳顿,辛苦了,先且退下吧,本使在好好瞧一瞧这西陲的大好风光。” 吴沙江不留任何颜面,质问道:“不知侯特使何时返京?” 侯霖转过身,双手冰凉,轻轻扶住更冰的城墙轻声道:“择日。” 吴沙江一挥大氅,走下城楼,看向原本怎么都不对胃口的严丕,目光中生出几分亲近之色。 好歹这位和凉州官场暧昧不清的绥边将军不是那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 只有严丕步伐沉重,没有在意吴沙江善意眼神,心中暗自琢磨。 看着几人下了城楼,谢狄春道:“废什么话,直接把严丕先擒住不就行了?他麾下三营虽然插的是严字大旗,但吃穿用的都是大汉粮饷,想要安抚下来,不难。” 这个前几日还冲着侯霖说没有天子御诏刺史文书带不走西陲一根箭矢的长水中郎将,已经站在了侯霖身后,不光是王彦章和他交头接耳的几句话,更不是侯霖那晚出现在吹霜城,仅仅是那封信函。 侯霖哀叹一声,呼出浓厚雾气道:“田泽墨一死,西陲五庭柱就断了一根,要在冒然对严丕下手,只怕还没入凉州境内,西陲军心就散了,我刚才那四问,第一问不过是客套,第二问潜在的意思是他可否卸甲归田,做一个不用上战场的太平官,他拒绝了,第三问是问他是否还愿为朝廷效力,起码手底下究竟多少战力给摆在明面上来,他闻出点苗头,但抱着侥幸心理仍是想要瞒过去。” 侯霖扶着城墙的双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口气清冷道:“第四问嘛、就更有意思了,他回答不论是好与不好,都比不开口要好,可他偏要一心往死胡同里钻……” 侯霖举起一只拳头,跺脚厉声道:“该杀!”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7章:西陲点卯 上 三三两两的戍卒回关。 正值佳节新岁来临之际,不说朱门高墙内是白雪相映欢声笑语,清贫的小瓦房里亦是温馨一片。 黑羌不过年,匈奴也不过年,普天之下似乎除去大汉外,就没有对这年关有异样之情的外族人,托了这帮贼心不死的蛮子‘福’西陲戍卒亦是不能回家过年,但每逢年关叩近,凉州官府总会往西陲边境上运送数百辆载满酒肉的马车,也算给这帮常年驻守边疆的大汉将士过年了。 可距离新年已经可以扳着指头来算,几道绵延直长的官道上,仍是不见往年一刻不误的车队,这桩说大不大的小事,无疑又给西陲戍卒心头上无声的沉重一击。 八峰堡内,吴沙江的大帐中,褪去甲胄的老将军围在火炉旁伸手取暖,怀中还揣着一壶凉州特有的寒潭香,周茂君躺在案床上小寐,而李义则捧着一本出自天水云府的儒家经典,盘膝坐在光亮处默默翻页。 今日严丕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朝廷特使面前不亢不卑,让吴老将军对他大为改观,对某些对这绥边将军不利的小道消息,吴老将军心里也没之前那么上心了,还特别差人去请严丕来他帐内饮酒,但却被严丕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给拒绝掉,老将军倒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纳闷,心里琢磨不会是后悔没答应那年轻特使的话中有话? 侯霖的出现只算是给这三位西陲重将添堵,眼下更大的麻烦是西陲边境粮草已然不支,十万张嘴可不是好打发的,军伍之中,若论起重要性来,排在首位的不是兵器,更不是甲胄,而是粮草,故而才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说法,按《六韬》所书,大军不可一日无粮,不可半日无水。俗谚更有当兵吃粮,吃粮当兵的粗俚之语。 这十万戍卒不同州府郡兵,有战事操戈,无战事务农,西陲既无田可耕,更无能闲下来耕田的兵卒,十万人的口粮都靠凉州官府和冀州漕运来支撑。 比起侯霖大刀阔斧的挖墙脚,这粮草之事更是燃眉之急,没了粮食,在精锐的将士也发挥不出战力,更何况西陲两万骑兵,人马各是一张嘴,难不成啃完雪在吃沙子? 吴沙江忧心重重道:苍城失守的军报已经送到各处,陇右郡二十三城皆沦入叛军手中,其中包括了四座粮仓,原本等年关一过,最晚初三就会有粮草运往咱们西陲,可现在看来基本无望了,我已经差人火速赶往平沙城,看梅忍怀愿不愿意分出一部分粮草起码让咱们先顶上一阵子,不过嘛……” 李义听到吴沙江开口,轻轻放下手中书道:“不过不要抱有太大希望,对么、吴将军?” 吴沙江沉重的点了点头,李义接过话茬开口道:“天水郡富庶不比塞外粮仓的陇右郡,又是这隆冬岁末时节,就算他梅忍怀有洒豆成米的本事也无法变出几万石粮草,本来就是最难熬的时候,节外生枝出了这遭、唉!” 性格火爆的周茂君假寐难眠,听到后猛然从床榻上爬起来,一拳砸在结实的案板上道:“那也总不能让我西陲将士饿着肚子来和黑羌打仗吧!人就算能受得了,战马能行?” 李义合上书,用平整的松木枯叶做签塞到恰好翻到的那页,淡淡分析道:“梅忍怀率先考虑的肯定是那朝廷名义实则私兵的天水郡府兵,几万张嘴能吃剩下多少?就算运往我西陲又能够一营将士几日?凉州无粮,那就只能向朝廷去借,可如今函谷关守将于一锐谋逆,渭水河的漕运定然已经被截断,最快能从冀州顺水路进凉州的捷径也就没了,再者这一来一去少说要一月之久,到时候恐怕窖里的米缸都得让人给分食了。” 吴沙江一挥手,满脸烦闷道:“李义,你小子鬼点子最多,想个办法最起码得让将士们把这个年踏踏实实的过完,黑羌已经数月没有大动作,按照他们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性,春分时必然要大举起兵抢上一通。” 李义一脸无辜,苦笑道:“吴将军,我又不是神仙,哪有本事在这天寒地冻里给你找粮食去,不过确有计策两条,一是差人前往益州蜀中讨粮,益州可是座大粮仓,天下米斗一石,益州独分其三,休说十万人的粮食,就算是五十万人,一样拿的出来!只是凉州与益州隔着昆仑山脉,自景运年间古栈道就不曾修缮,若说一两百人爬山越岭也能通过,可要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边修栈道边运粮食,没有半年完不成。” 周茂君笑骂道:“那你说的不是屁话,要是我们能撑住半年,还需要去益州借粮嘛!” 李义竖起指头轻摇,另一只手摘下腰间那白羽蒲扇,作起名士风流的摇扇姿态,惹得两位老将军无奈。 “第二计嘛,到时能解当下之患,黑羌抢了我们这么多年,咱们也没少出兵去剿灭黑羌的族营,只是嫌弃这帮蛮子兜里还是家里都是穷到叮当响,往往一趟收成还不如出兵花费的人力物力,不如……” 吴沙江一拍大腿,替李义喊出道:“抢他娘的黑羌蛮子!” 李义点头,蒲扇摇晃的幅度跟着大了些。 “只是黑羌穷苦人所皆知,想要能抢够十万大军的粮草,只怕东羌郡外方圆百里内所有黑羌营寨都凑不够。” 吴沙江站起身来,不假思索道:“蚊子腿在小也是肉,能抢多少是多少,总不能等到粮仓见底了在想办法吧?” 三人正准备商量如何出兵时,侯霖推开营帐外的吴沙江亲兵,不等禀报闯了进来。 吴沙江面色不善,正要出口讥讽却没想到侯霖先开口发问道:“吴老将军可知北塞匈奴虎视眈眈,燕阳铁骑日日死人?” “吴老将军可知函谷关守将于一锐谋逆,凉州七郡已成孤州一座,外忧内患,大厦将倾?” “吴老将军可知反贼霸王手握二十万青壮,割据武威陇右两郡之地,对凉州其余五郡势在必得?” “吴老将军可知凉州境内遍地枯骨,百里无烟,余者相食,人不为人?” “吴老将军又可知宣威将军田泽墨勾结武威金家欲以起兵自拥,割地称王?” 五问如晴天霹雳,侯霖以雄厚的铿锵之声义愤而发,吴沙江当场怔住,连李义手中蒲扇都停了下来,一脸惊异的直视侯霖。 吴沙江脸色阴沉,前四问不过他知,可最后那一问,却让这位纵横沙场几十余载的老将张口不能言。 李义反应最快,比起在城楼上那浅笑如常的待礼,此时就如同换了一副面孔,轻飘飘道:“侯特使何出此言?可知诬蔑朝廷重将是何罪名?就算你在长安如鱼得水,我西陲五人同气生枝,一封奏书表于天子,你一样吃不了兜着走,若是为了分化我五人关系,这等拙劣伎俩未免有些小觑我们了吧?” 侯霖板着面孔,丝毫不惧,从怀中抽出那封田泽墨贴身装着的信函,甩给了吴沙江,厉声道:“田泽墨已伏法当诛!” 周茂君站起身,指着侯霖破口骂道:“你大胆!就算他田泽墨真有此心,也是要上报兵部由天子下诏责罚,你一个小小的使臣,连督邮都算不上,如何敢擅杀边陲重将!” 说完周茂君就一把抓住横放在枕边的佩剑。 “是我杀的。” 周茂君刚抓住剑鞘的手一抖,抬起头,看见谢狄春弯下腰走了进来。 吴沙江一字一顿的默念信函所书,读到最后双手已是颤栗如抖筛,颓然靠在支撑营帐的木柱上,嘴里不停的嘀咕:“他田泽墨怎敢做出这等诛九族的事情……” 侯霖火上浇油冷笑道:“吴老将军仔细看好,信函上可不光他田泽墨一人名字。” 这下连李义都双目呆滞,看着小小营帐中其余两名西陲五庭柱,心里已是了然。 “这不可能……” 侯霖一把夺过吴沙江手上信函,拍在李义的胸口上道:“李将军难道连金家特有的竹宣纸和印玺都不认识么?” 三言两语间,除了谢狄春外,三人俱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如何也想不通,被誉为西陲这替凉州七郡遮风挡雨的五根粗壮庭柱,怎么就突然断了两根。 先兵后礼的侯霖一改刚才激昂振奋的语调,低声道:“吴老将军,我侯霖已经是全盘托出,不管你信或是不信,还是心中尚有一丝幻想,这铁证如山的事实就摆在面前,实不相瞒,我奉天子口诏出使凉州,已有半年之久,数次险些丧于贼人之手,不管是这封密函上的白纸黑字,还是于一锐谋逆,亦或霸王,都只是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的起手式。” 侯霖加重口气道:“这大汉江山、是真的摇摇欲坠了!” 这种放在哪里都为大逆不道的言语,让三位将军心头如同被一口洪吕大钟敲击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8章:西陲点卯 中 暮年仍不认老的吴沙江像是突然被雷劈中一般,失魂落魄,倚靠在木柱旁,神色黯淡。 北塞年年死人,他西陲亦是如此,无数有着大好年华的男儿就这么死在了荒漠戈壁之上,甚至有些连尸骨都找寻不到,他仍记得一个荣姓子弟,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墨位浓郁扑鼻,刚刚投入他营下时他唾之以鼻,准备打发到后备营中做一个粮勤兵,恰逢黑羌游骑大肆劫虐,整日嘴里不停嘀咕什么君子立身,不立危墙之下的年轻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硬是抄起一根短刀就迎着数百游骑冲了上去,最后吴沙江在一片血泊之中找到他残缺不齐的尸首,其实就是他的一颗脑袋,连尸身在哪都无迹可寻。 像这样死在西陲的男儿太多太多了,他吴沙江早已习惯了可能今日还大大咧咧张开嘴喊他将军的将士,明日就躺在狼藉遍野的尸骨丛里,但不论见过多少次,下一次到来时,他心仍会痛。 他和谢狄春周茂君早就想到了有朝一日会调迁他西陲兵马入凉平叛,三人默契的都摇头致否,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他们不想让心中尚有对这个皇朝天下有着报国之心的热血男儿,看见凉州境内的惨景,看到他们血肉之躯和一腔热血保护的凉州子民自相残杀。 这在他们心中远比死在黑羌蛮子矛下要残忍的多。 老将军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也没办法回避了。 侯霖似乎和吴沙江心境相通,淡淡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逃避的。” 李义放下蒲扇,淡定的看了谢狄春一眼,既然事已至此,只谋当下的他倒是比两位老将军要更看得开,他双目如炬,看着侯霖问道:“那依侯特使之见,我西陲兵马必须入凉咯?” 侯霖摇头道:“不仅必须,还得尽快,要赶在年末之前拦截住霸王西进的二十万大军。” 李义两眼放光,他喜好兵事,私底下更是在自己营帐中和三两幕僚用沙盘演化过叛军和朝廷之间的对决,就如侯霖所说一般,占据了陇右郡这座大粮仓后,霸王不用在刻意去抢占地盘,他只用将凉州官府能形成对他有威胁的战力一一打掉,七郡就会像一条饥肠辘辘的鱼被他钓入筐中。 就和侯霖一语点破的话语一样。 侯霖看到吴老将军仍旧半天回不过神,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一口气甩出这么多如巨石滚落的话语,他怕老将军就此一蹶不振,一个人多年追求的信仰支柱一旦坍塌,精气神就会败坏,人没了精气神,又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吴沙江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侯霖道:“小子,把称呼里的老字去掉!本将军能自称老夫,但旁人叫不得,你问问你身后姓谢的小兔崽子,这西陲谁敢觉得我老了?” 侯霖露齿一笑,谢狄春呲了呲牙,没搭理这茬。 李义在心中琢磨思索片刻,问道:“叛军的兵马人数,流民走向,凉州官府都会定期给我西陲一份,我也曾仔细斟酌过,亦是早料到如果骠骑将军平叛不力,率先顶上去的是我西陲戍卒,正因如此,没有答应吴将军当初的那誓约。” 吴沙江小声骂了一声,李义报之一笑。 李义转过头对着侯霖道:“叛军大体能形成战力的大概在七八万人左右,所谓的二十万大军中参杂太多随军妇孺,毫无战力可言。秦监军用兵虽是中庸,但谈兵的本事可谓上乘,对叛军军制剖解的也颇为详细,这七八万能真正临阵不溃的兵马中,又以霸王亲系虎骑营为首,八千骑卒,可日夜兼程奔袭,确实不可小觑。” 周茂君挥手轻视道:“那是这帮井底之蛙没见过咱西陲轻骑的利害,真要到了战场上,骑兵见骑兵,最多两轮冲锋就让这帮混蛋玩意哭爹喊娘!” 李义不置可否,习惯性的浅笑继续道:“只是今日不可与昔比,叛军要还是刚刚攻破寒胆城之时,西陲出兵一万足矣平定,若在割据武威半郡之地时,在加上秦朗的六万凉州郡兵,一样可以稳扎稳打拿下,但如今雄踞两州之地,尽收陇右底蕴;粮草、军械、兵器,甲胄,通通齐全,又吃下了十万平叛大军,这可不是一步一步的登山,而是一脚就从半山腰跨到了山顶的峰峦。” 李义竖起三根指头道:“自古但以战事而论,抛去天时地利人和的说法,只说兵力、军心、军备,即便西陲十万军马尽出,也难说能胜过当下士气如虹,人数众多的叛军。” 李义三根指头一根一根的放下,最后握成拳缓缓落在膝上,从没离开过侯霖脸庞的眸光转向吴沙江道:“更何况西陲如何尽出兵马?黑羌同样不能坐视不管。” 吴沙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侯霖沉吟道:“刚刚听到几位将军谈论军粮一事,我想我能帮各位暂时解忧。” 三人尽是一惊,同时望向侯霖,连谢狄春都张开嘴,欲言又止。 侯霖同样竖起三根指头道:“三日,我手头上的粮食只够十万大军吃上三天,在多一粒也没有了,田泽墨已死,他麾下兵马谢将军已经派遣心腹前去接管,还需要在座几位的帮扶。” 周茂君将信将疑道:“侯特使,现在可不是吹牛的时候,你入八峰堡只带了几百随从,哪来有够十万大军开销的粮草?” 侯霖轻咳两声,有点难为情道:“三位将军……除了这粮草外,还有三万剩余平叛大军的兵马,都一同和我来西陲了,这时正在谢将军辖地内安营。” 帐中连最为沉稳的李义都目瞪口呆。 吴沙江更是一脚踹翻挡在他和侯霖身前横置的案台,双手紧抓住侯霖双肩道:“平叛大军并没有全军覆没?” 吴沙江可开千钧之弓的臂力非同小可,侯霖感觉到双肩骨头都要被摁断了,但还是硬僵着脸忍着疼痛没有呻吟出声。 侯霖往后轻轻退了两步,反手抓住激动的吴沙江,轻笑道:“不瞒老、吴将军说,那场岩城大败,其中就有我一个。” “陇右郡的粮草辎重我不知道叛军抢了多少,但十万平叛大军的粮草辎重,包括崭新的弩箭攻城器械,叛军一个都没能拿到。” 这则消息算是众人这些天听到最好的了。 侯霖继续娓娓道来,省去许多繁琐的细节,把包括如何遇见曹昭华,又怎么和谢狄春碰上面,都简要的说了一遍,三位将军神情越来越凝重,周茂君甚至狠狠一拳砸在床榻上,怒气不得发。 吴沙江认真道:“侯霖,西陲兵马你可以带走,但只能带走两万人,在多西陲边塞可就吃不消了。” 侯霖皱眉,这和他之前想的偏差太大,谢狄春补话道:“我麾下五营会随之一同入凉。” 吴沙江诧异的看了谢狄春一眼,后者冷漠置之。 侯霖小声劝解道:“吴将军,我知晓西陲边防的重要性,但我在说句不好听的,你有这么多将士,可有这么多的粮食来喂饱他们么?给我五万人!三个月之内,我会运输十万石粮食入西陲,这是我侯霖今日许下的承诺。” 不等吴沙江开口,周茂君就摇头摆手道:“不行!侯特使、你这是一把子就把西陲戍军的骨架给拆散了啊!” 侯霖坚决道:“周将军,我不是带着这几万人去境内逍遥快活,是要跟盘踞两郡之地,有着二十万大军的霸王一战!西陲五万戍卒,再加上我手上的三万青州精锐,这是我和霸王掰手腕的底气。” 吴沙江果断道:“依你!除此之外你携带的粮草我一车都不取,但这五万人的肚子你得负责!” 侯霖点头道:“没问题!” 周义轻咳一声,问道:“三军不可无统帅,那这支兵马究竟听谁号令?” 连同谢狄春在内帐中的西陲三位重将都齐齐看向吴沙江。 侯霖面无表情,这早在他意料之内,他一个外来之人,能够说服吴沙江就已经是登天之难,哪还能得寸进尺妄想要抓住这五万西凉戍卒统兵之权。 出乎侯霖意料的是,吴沙江轻轻摇头,看到李义眼中那抹失望闪过,洒然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就让我在西陲过完余下的日子吧。” 周茂君看着这个年纪相仿的大衍老将,笑道:“我周茂君愿与吴将军一同死在西陲!” 吴沙江点头,哈哈大笑拍着这位老搭档的肩头,问向侯霖:“你小子会不会带兵?” 侯霖一愣,窘迫道:“纸上谈兵算不算?” 吴沙江昂起头,指着谢狄春道:“有谢小子在你身边,我就放心!既然你有能力从叛军虎口里脱险,还能救下三万多青州兵,怎么也不会是个花架子。” 侯霖深深一躬,久久不起。 周茂君笑骂道:“行了行了!咱西陲不兴书生这套作态,你小子也别得了便宜卖乖,如果让我们两个老头知道因为你的过错让我们这五万西陲男儿冤死在凉州境内,你也就别想着能苟活了。” 侯霖昂首挺胸,斩钉截铁道:“两位将军放心!若是真败给了叛军,阵亡将士中定有我侯霖的姓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9章:西陲点卯 下 暮年仍不认老的吴沙江像是突然被雷劈中一般,失魂落魄,倚靠在木柱旁,神色黯淡。 北塞年年死人,他西陲亦是如此,无数有着大好年华的男儿就这么死在了荒漠戈壁之上,甚至有些连尸骨都找寻不到,他仍记得一个荣姓子弟,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墨位浓郁扑鼻,刚刚投入他营下时他唾之以鼻,准备打发到后备营中做一个粮勤兵,恰逢黑羌游骑大肆劫虐,整日嘴里不停嘀咕什么君子立身,不立危墙之下的年轻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硬是抄起一根短刀就迎着数百游骑冲了上去,最后吴沙江在一片血泊之中找到他残缺不齐的尸首,其实就是他的一颗脑袋,连尸身在哪都无迹可寻。 像这样死在西陲的男儿太多太多了,他吴沙江早已习惯了可能今日还大大咧咧张开嘴喊他将军的将士,明日就躺在狼藉遍野的尸骨丛里,但不论见过多少次,下一次到来时,他心仍会痛。 他和谢狄春周茂君早就想到了有朝一日会调迁他西陲兵马入凉平叛,三人默契的都摇头致否,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他们不想让心中尚有对这个皇朝天下有着报国之心的热血男儿,看见凉州境内的惨景,看到他们血肉之躯和一腔热血保护的凉州子民自相残杀。 这在他们心中远比死在黑羌蛮子矛下要残忍的多。 老将军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也没办法回避了。 侯霖似乎和吴沙江心境相通,淡淡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逃避的。” 李义放下蒲扇,淡定的看了谢狄春一眼,既然事已至此,只谋当下的他倒是比两位老将军要更看得开,他双目如炬,看着侯霖问道:“那依侯特使之见,我西陲兵马必须入凉咯?” 侯霖摇头道:“不仅必须,还得尽快,要赶在年末之前拦截住霸王西进的二十万大军。” 李义两眼放光,他喜好兵事,私底下更是在自己营帐中和三两幕僚用沙盘演化过叛军和朝廷之间的对决,就如侯霖所说一般,占据了陇右郡这座大粮仓后,霸王不用在刻意去抢占地盘,他只用将凉州官府能形成对他有威胁的战力一一打掉,七郡就会像一条饥肠辘辘的鱼被他钓入筐中。 就和侯霖一语点破的话语一样。 侯霖看到吴老将军仍旧半天回不过神,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一口气甩出这么多如巨石滚落的话语,他怕老将军就此一蹶不振,一个人多年追求的信仰支柱一旦坍塌,精气神就会败坏,人没了精气神,又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吴沙江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侯霖道:“小子,把称呼里的老字去掉!本将军能自称老夫,但旁人叫不得,你问问你身后姓谢的小兔崽子,这西陲谁敢觉得我老了?” 侯霖露齿一笑,谢狄春呲了呲牙,没搭理这茬。 李义在心中琢磨思索片刻,问道:“叛军的兵马人数,流民走向,凉州官府都会定期给我西陲一份,我也曾仔细斟酌过,亦是早料到如果骠骑将军平叛不力,率先顶上去的是我西陲戍卒,正因如此,没有答应吴将军当初的那誓约。” 吴沙江小声骂了一声,李义报之一笑。 李义转过头对着侯霖道:“叛军大体能形成战力的大概在七八万人左右,所谓的二十万大军中参杂太多随军妇孺,毫无战力可言。秦监军用兵虽是中庸,但谈兵的本事可谓上乘,对叛军军制剖解的也颇为详细,这七八万能真正临阵不溃的兵马中,又以霸王亲系虎骑营为首,八千骑卒,可日夜兼程奔袭,确实不可小觑。” 周茂君挥手轻视道:“那是这帮井底之蛙没见过咱西陲轻骑的利害,真要到了战场上,骑兵见骑兵,最多两轮冲锋就让这帮混蛋玩意哭爹喊娘!” 李义不置可否,习惯性的浅笑继续道:“只是今日不可与昔比,叛军要还是刚刚攻破寒胆城之时,西陲出兵一万足矣平定,若在割据武威半郡之地时,在加上秦朗的六万凉州郡兵,一样可以稳扎稳打拿下,但如今雄踞两州之地,尽收陇右底蕴;粮草、军械、兵器,甲胄,通通齐全,又吃下了十万平叛大军,这可不是一步一步的登山,而是一脚就从半山腰跨到了山顶的峰峦。” 李义竖起三根指头道:“自古但以战事而论,抛去天时地利人和的说法,只说兵力、军心、军备,即便西陲十万军马尽出,也难说能胜过当下士气如虹,人数众多的叛军。” 李义三根指头一根一根的放下,最后握成拳缓缓落在膝上,从没离开过侯霖脸庞的眸光转向吴沙江道:“更何况西陲如何尽出兵马?黑羌同样不能坐视不管。” 吴沙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侯霖沉吟道:“刚刚听到几位将军谈论军粮一事,我想我能帮各位暂时解忧。” 三人尽是一惊,同时望向侯霖,连谢狄春都张开嘴,欲言又止。 侯霖同样竖起三根指头道:“三日,我手头上的粮食只够十万大军吃上三天,在多一粒也没有了,田泽墨已死,他麾下兵马谢将军已经派遣心腹前去接管,还需要在座几位的帮扶。” 周茂君将信将疑道:“侯特使,现在可不是吹牛的时候,你入八峰堡只带了几百随从,哪来有够十万大军开销的粮草?” 侯霖轻咳两声,有点难为情道:“三位将军……除了这粮草外,还有三万剩余平叛大军的兵马,都一同和我来西陲了,这时正在谢将军辖地内安营。” 帐中连最为沉稳的李义都目瞪口呆。 吴沙江更是一脚踹翻挡在他和侯霖身前横置的案台,双手紧抓住侯霖双肩道:“平叛大军并没有全军覆没?” 吴沙江可开千钧之弓的臂力非同小可,侯霖感觉到双肩骨头都要被摁断了,但还是硬僵着脸忍着疼痛没有呻吟出声。 侯霖往后轻轻退了两步,反手抓住激动的吴沙江,轻笑道:“不瞒老、吴将军说,那场岩城大败,其中就有我一个。” “陇右郡的粮草辎重我不知道叛军抢了多少,但十万平叛大军的粮草辎重,包括崭新的弩箭攻城器械,叛军一个都没能拿到。” 这则消息算是众人这些天听到最好的了。 侯霖继续娓娓道来,省去许多繁琐的细节,把包括如何遇见曹昭华,又怎么和谢狄春碰上面,都简要的说了一遍,三位将军神情越来越凝重,周茂君甚至狠狠一拳砸在床榻上,怒气不得发。 吴沙江认真道:“侯霖,西陲兵马你可以带走,但只能带走两万人,在多西陲边塞可就吃不消了。” 侯霖皱眉,这和他之前想的偏差太大,谢狄春补话道:“我麾下五营会随之一同入凉。” 吴沙江诧异的看了谢狄春一眼,后者冷漠置之。 侯霖小声劝解道:“吴将军,我知晓西陲边防的重要性,但我在说句不好听的,你有这么多将士,可有这么多的粮食来喂饱他们么?给我五万人!三个月之内,我会运输十万石粮食入西陲,这是我侯霖今日许下的承诺。” 不等吴沙江开口,周茂君就摇头摆手道:“不行!侯特使、你这是一把子就把西陲戍军的骨架给拆散了啊!” 侯霖坚决道:“周将军,我不是带着这几万人去境内逍遥快活,是要跟盘踞两郡之地,有着二十万大军的霸王一战!西陲五万戍卒,再加上我手上的三万青州精锐,这是我和霸王掰手腕的底气。” 吴沙江果断道:“依你!除此之外你携带的粮草我一车都不取,但这五万人的肚子你得负责!” 侯霖点头道:“没问题!” 周义轻咳一声,问道:“三军不可无统帅,那这支兵马究竟听谁号令?” 连同谢狄春在内帐中的西陲三位重将都齐齐看向吴沙江。 侯霖面无表情,这早在他意料之内,他一个外来之人,能够说服吴沙江就已经是登天之难,哪还能得寸进尺妄想要抓住这五万西凉戍卒统兵之权。 出乎侯霖意料的是,吴沙江轻轻摇头,看到李义眼中那抹失望闪过,洒然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就让我在西陲过完余下的日子吧。” 周茂君看着这个年纪相仿的大衍老将,笑道:“我周茂君愿与吴将军一同死在西陲!” 吴沙江点头,哈哈大笑拍着这位老搭档的肩头,问向侯霖:“你小子会不会带兵?” 侯霖一愣,窘迫道:“纸上谈兵算不算?” 吴沙江昂起头,指着谢狄春道:“有谢小子在你身边,我就放心!既然你有能力从叛军虎口里脱险,还能救下三万多青州兵,怎么也不会是个花架子。” 侯霖深深一躬,久久不起。 周茂君笑骂道:“行了行了!咱西陲不兴书生这套作态,你小子也别得了便宜卖乖,如果让我们两个老头知道因为你的过错让我们这五万西陲男儿冤死在凉州境内,你也就别想着能苟活了。” 侯霖昂首挺胸,斩钉截铁道:“两位将军放心!若是真败给了叛军,阵亡将士中定有我侯霖的姓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0章:年关 大汉泰天四年末。 翘首以盼的年关终于叩响,在爆竹声中不论是田间劳作的农夫,还是耕耘庙堂的官吏,脸上都挂起对新年的期望,这倒给算多事之秋的泰天四年扫去了那些烦闷积郁,让不少尚有心结的百姓能够安下心来好好度过这个年。 长安。 小雪翩然,身为一国之君的泰天皇帝站在皇宫内的一处亭榭里,身旁除去秉笔司监外,再无他人,望着晶莹剔透的六瓣雪花缓缓洒落,积满整个庭院,他双眼朦胧,有些出神。 十五年前似乎也是这天,当时还正值壮年的父亲,也是这大汉皇朝的广文皇帝,和一老一幼两个宦官翻墙出了这座朱墙深宫,去见一名黑衣男子。 泰天帝回过头,当年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宦官仍在,就在他身旁,却变的沉默寡言,很少开口,而同样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却不能像他父亲一般和两个心腹跃过数道高墙,去见一个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 按照大汉千年流传的传统,每年的这天起,直到大年初四,忙碌足有二十四个时节的天子也能好好休息上五天,在勉勤殿内批红封笔,真正的过上五天的皇帝生活。 但今年例外了。 泰天帝昨晚仍旧在勉勤殿处理那堆积如小山的公文奏折到半夜,才小寐了两个时辰,皇后特派人过来询问国宴一事,却被泰天帝冷眼给怼了回去,生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就打消了举办国宴的念头,仅在后宫摆出一副岁宴,没去请皇亲国戚,更没有三公六部的大人,仅仅和为数不多的妃嫔一同用宴。 宴席正中坐北往南的那个主位上,却无人入席。 秉笔司监郑怀恩本来想提醒一下这位九五之尊,可看见他紧锁的眉关,也就打消了这个年头。 今年确实不太平啊! 朝廷失去了一位正二品的将军,还因为一封现在查不到源头的伪造书信擅杀了江南甘氏一门,大失把持天下之口的士子心,江南战事毫无进展,凉州更是连富甲一方的陇右郡都沦落叛军之手,国库见底,朝堂内各种世族势力又混杂不清,近在天子脚下的函谷关守将莫名谋逆…… 好一个大厦将倾风雨飘摇的渐颓盛世! 郑怀恩小声提醒道:“陛下,这风还是挺冷的,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得去钦安殿拈香,这香可不能误了时辰……” 泰天帝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几乎一天有六个时辰身在其中的勉勤殿。 未央宫外的广场两边,白玉石柱上都挂上了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顺着每日上朝的宫禁道一字排开,连同昭阳门南北,四角蟠龙瓦檐上,都有崭新的火红灯笼,映衬着小雪飘飘。 往年都会由天子携领百官,在未央宫外的宽敞广场上开笔濡染翰墨,先用朱笔书字,在以墨笔写吉祥词句,祈求一岁政通人和风调雨顺。 其中词语新颖又有好兆头的春联,更会被天子选出,贴在皇宫中的各个宫殿门柱上,其中又以能张贴于每日朝会必经而过的昭阳门为最。去年得此殊荣的是御史大夫梁云,可今年天子不下诏、不开口,这每年必有的习俗也就没了,但仍会有宫中侍从沿着三宫六院的宫径将一年风吹日晒的旧联揭下。 新联未至,旧联已揭。 这可是青黄不接的恶兆,好在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宦官差遣宫人去往各个黄紫贵人的府邸里,求那些在士林中寡权欲,重名声的书画名匠写了些福语张贴,这才让深宫的殿门看上去没那么光秃。 天子无意,那这些事就得由宫中的宦官们操手来办,譬如大年初一前往摆有大汉历代皇帝灵牌的钦安殿上香诉社稷,还有通知礼部准备声乐,金钟玉磐样样都不能少,毕竟要奏起国乐大典的中和韶乐可不是几个笛子几把琵琶就足够的。 宫中无一闲人。 长安城内,一样热闹非凡,寻常百姓一年复一年,都是指望着这一日的到来,不论一年收成如何,还是有什么白事,到这一天怎么也得僵着笑脸直到后日,这种向天讨彩头一定得心诚。 以长安中的皇家宫殿为中心,离皇宫越近官道便越宽阔,府邸就越气派。虽说朝中大人们终于不用在鸡鸣前就爬起穿戴官服前往那座禁宫,可一样得点着烛火爬起向朝中同僚慰问串门,府邸里的管家几日前就忙得不可开交,送往哪门哪府的礼物都得是精心选出的,容不得半点马虎,先送向哪里,在送往哪里,也都大有讲究,不能有半点不合礼数的地方。例如礼部侍郎,第一份头礼必须送往礼部尚书的府邸,接下来才是三公九卿,其余五部官吏,最后是九卿。如若送错或是送的礼略显寒酸和寓意不好,可就不是闹笑话这么简单,十有八九会得罪上人,这对自家大人的仕途都会有所影响,每年的这个时候,各个府邸的管家都是如履薄冰,通宵达旦的备礼拟写礼单。 横贯长安一城的中枢官道上,车辚辚,马潇潇、冠盖相望羽旄飞驰,不时会有身着神色锦衣的朝中清贵从马车中探出头,和周围的同僚抱礼相视,笑言寒暄,如若碰见同乡或是同试的大人,更免不了邀请一同上车沐香,烹煮一盏热茶聊上几炷香的功夫。 整座长安城内,都是钟鼓喧天,丝竹震耳的喜庆之音,似乎凉州的惨淡战事,江南的逆王都在这一天烟消云散。 若说城中唯一脸上没有笑脸的人,就是镇守长安城的五万御林军了,除去其中三营万余人由曾和先帝广文一同北伐的老将孙广袤前往函谷关征讨逆臣于一锐外,剩下的死完多御林将士尽皆全副武装,在大街小巷内巡逻。 不说给小孩的压岁钱,每座官邸内的大人也都会包上些银两遣发给府中下人,御林军亦不例外,每年的大年三十将由天子口谕下达,给予这帮在合家团圆日子不能回家的精锐将士一份表达心意的年银。 就和今年一切从简一样,连这份年银都给取消掉了。御林将士的俸禄极高,这不过十两的年银对他们而言可有可无,但年银本就是讨个喜头的寓意,突然取消后或多或少每个人心里皆有些不舒服。不过在暮时,四万多御林将士还是人人都领到了这份年银。 不知从何传出,晚到的年银并不是皇宫里那位想起后补发,而是御林将军魏参自掏腰包,给这帮御林将士填补上的。 消息传出后,这个统领御林军有些年头的老将口碑更上一层。 方家府邸内的一座偏院。 没有倒着贴上的福字,更没有其余院落内墨迹未干的新联,甚至偏院外的踩径上,连积雪都没有人清理,只有两行脚印一步一履,顺延到偏院的房屋内。 刚刚做了一回散财童子的魏参手里正捧着一杯热酒驱寒,气态不俗的老人轻轻掩上屋门,跪坐在他对面。 “方司徒果然大手笔,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散出四十万两银子,若是我来做,在咬牙都不敢开这个海口啊。” 大司徒方庭之没有去认真琢磨这心不在焉的恭维,搓了搓手道:“区区四十万两银子,能让大汉首屈一指的精锐御林军对魏将军的信任更深一些,怎么算都是赚的。” 魏参热酒入喉,只觉得浑身舒畅,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他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银两,但在冀州就如金家在凉州的方家,这四十万两银子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孙广袤领走的三营,都是听我调令但不听我调用的人,如今长安城里四万多御林军,尽是我心腹,不过里面有不少将尉都是各大世族安插的膏梁子弟,等要有动作后,恐怕会节外生枝。” 方庭之淡淡道:“这点我来想办法,我比起那位以天下做局的人虽说相差甚远,但摆平这点小事,只需点点头。” 魏参嗯了一声,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一生不沾酒气的大司徒方庭之闻着扑鼻愈烈的酒味,将脑袋向后偏了偏道:“快了、那位给我送来书信,和草原已经达成盟约,只等长安这里一起事,他用十几年在九州布下的暗棋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到明面上来,到时就算是那个和他旗鼓相当的黑衣国士仍在,可被他先起手后,想要收官谈何容易?” 魏参咬着嘴唇道:“方司徒,休怪我多言,只是你我二人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任何不满我就都直说了。” 方庭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匈奴如同牲畜,见利忘义,能信么?” 方庭之做出请的那只手摆向魏参道:“那魏将军你信我么?” 魏参咧开嘴笑道:“怎么不信?” 方庭之手往回收道:“我又怎能不信他?” 方庭之神情恍惚,似乎想起多年前那一袭白衣折扇飘然入城的无上风姿,喃喃道:“这么多年来唯一能够让整座长安都倾慕在一人之下的,只有他姬城鸣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1章:复望天水 雄关如原 泰天五年年初,大汉九州还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悦中,一支雄壮军马悄然无息的离开帝国最西边的西陲要塞,沿着东羌郡废弃的驿道一路东进,朝着天水郡徐徐而行。 当头的数千精骑,虽是打着大汉旗号,却并没有沿途通知各个城村官吏,东羌郡也就对此一无所知,本就是地广人稀的贫瘠之地,大雪天中遇不见几个人,但侯霖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散出几百哨骑在驿道两旁传令消息。 除了长水中郎将谢狄春所部五营外,还有尽被他收揽其下的田泽墨旧部,以及骑射都尉李义麾下的四营,西陲边军总计五万两千三百余,步骑各为一半,在加上侯霖原有的三万青州精锐,一个小小的七品治粟都尉,转眼间就成了八万大军的统军将军。 李义本不想淌此浑水,吴沙江特地与他促膝长谈至深夜,最后才让这个五庭柱中唯一算得上儒将的骑射都尉带领本部军马同出西陲,未尝没有对侯霖的些许不信任。 对此侯霖心知肚明,知晓这是苦苦在西陲经营数十年的吴老将军怕他这个书生用兵不当,致使西陲男儿屈战至死,更怕得了西陲助力的侯霖守不住要为西陲运送粮草的诺言,派来盯梢。 侯霖坦然受之。 东羌郡郡境与幽州燕阳郡相似,只是燕阳郡如大戟横江,贯穿幽州北境,犹如一道坚墙顶在了帝国北塞,而东羌郡却似一条钱塘浪潮,由北通南,伫立在帝国西边,从战略角度而言,大同小异。 顺着废弃多年的郡中驿道,不出十日,就能抵达天水郡南境。 马背上的侯霖没见有凭空多出五万精锐的喜不胜收,反而一路上少言寡语,在前往西陲途中多少还和曹昭华荣孟起说上几句话,可按理已经算功德圆满的他反而如今更是紧锁眉头,一路上除了下令扎营外,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曾脱口。 只是在颠簸的马背上老僧入定,捧着东羌郡地图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非是侯霖太过谨慎,是他知晓不管是群虎山残余的旧部,还是青州兵马,对新加入的西陲戍卒或多或少都有出自内心的敌意。 这种门户之间根深蒂固,即便侯霖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通天手段,对此也束手无策。 况且西陲戍卒不像没了主心骨的三万青州兵马,只能依附侯霖,除了李义谢狄春两个五庭柱将军外,下面的各小什长偏尉,多的是有军功有威望的狂佞之辈,对一个外来的年轻人突然一跃成为大军将首,嘴里不说心里也会觉得不满,西陲戍卒骄横是在凉州出了名的,融入这支军伍后,瞧不起和侯霖从群虎山下来的山贼,也瞧不起被一群只会挥着锄头扛着镰刀打到丢盔弃甲丢了一郡的青州兵。 短短几日内,就有不下数十起私自斗殴的事件,即便谢狄春李义二人三令五申让各个什长偏尉管好自己的将士,可依旧止不住这股浪潮。 侯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个大军统领,言不正名不顺,无法让底下人心服口服连各打五十大板的中庸之道都不能去做。 凉州为数不多的门阀豪阙想尽办法让自家子弟进入西陲来夺取战功,被一致排外的西陲戍卒呛的灰头土脸,对于这帮杀人不眨眼的戍卒而言,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只有实打实在战场上捞取的军功。 侯霖知晓他只是欠缺这么一个必须把握好的时机。 有谢狄春李义两人震慑,一路行军中小摩擦不断,可始终没出什么大的幺蛾子,就这么小打小闹一路到了天水郡, 天水郡南阳关。 东羌郡进入天水郡的唯一官路,被平沙城中那些一年过手银子不下百万两的富商称为鬼门关,私底下戏谑为雁过留毛人过留皮,可想此关对来往通境的马队有多刻薄严厉。 大年初四,少有的冬日艳阳天,并不酷烈的阳光烤在人身上没有炙热感,反而让人只想懒洋洋的打个哈欠一梦南柯。 侯霖翻身下马,低头将几乎这几日从不离手的东羌郡地图轻轻折好,放进旁边辅马的行囊中。 到了天水郡,就不需在怕被人识见撞到,因为在怕也无用。作为凉州七郡如今最后能够阻拦叛军兵锋所指的大郡,天水郡一不缺钱,二不缺人,和曹昭华闲谈中更是得知在官府户牒统计里,其实地域疆土并不算大的天水郡人口比起武威东羌两郡加起来还多,至于每年向官府缴纳的税银,更是和抛开陇右郡外其余五郡税银持平,从中原留到凉州的稀奇古玩古董,七成以上都在天水郡内。 富甲一方,不输中原。 南阳关关墙东西朝向,关隘并不算高大,但若要入天水或出天水,却是不折不扣的必经之路,如果是几个村民还可以绕过关口从小路上多绕个几里路,但行商马队或是人数过百的行伍,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这座关隘。 守关都尉是平沙城中一名出身显贵的官宦子弟,被走马跑商的马队私底下叫做南阎罗,和天水郡北边同样以过关苛刻闻名的一名将领并称为南北阎王,被不知多少风里来雨里去挣血汗钱的跑商恨得牙痒痒,可无奈此人背后靠山太过结实,不少富商曾用银两打通一条能将谏书递到天水郡郡守府的捷径,可最终都是石沉大海,久而久之就没人在做这无用功夫。 正值过年,关口上的守兵只有两人,正围在城楼上的烤炉旁喝酒吃肉,每逢年关各行各业都进入冬歇,官道上数十里都碰不见一辆马车,更何况这南阳关里的守卒都知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逢年过节过关税赋提为三倍,这过关税赋并非上缴于朝廷官府的公银,而是犒赏的私钱,对此凉州官场不管不问,仍由这帮守关的士卒自行决定,也就有了自成体系规矩的一派作风。 大致就是按照过关人头车辆来算,一人几钱,一辆马车又几钱,如果输运的是珍稀物件,关口守将还会派遣一伍骑卒‘护送马队’一段路程,至于费用嘛,定然不菲。 对于这帮见钱眼开,花样百出的王八蛋,几乎所有马队只能在哭笑不得下选择妥协,民不与官斗,委实是斗不过。 有着南阎罗戏称的南阳关守将,更是出了名的毒辣眼光,远远的瞟上一眼就大致能知远道而来的车队大致规模,单听马车上货物在搬运时的响声,就能辨出是什么质地,这份天赋更让守关戍卒视为神人,恨不得把这都尉画像挂在关口整日顶领膜拜。 其中门道深浅,只有以身下水的人才知。 这喜气洋洋的年里,远离城村的南阳关守卒自然享受不到那份其乐融融,不过身为一关之长的都尉就可以揣着沉甸甸的钱囊去最近的城中寻欢作乐,只留下两个刚刚入行不久的年轻守卒在关口上盯梢。 盖在官道上的南阳关只与东羌郡相通,凉州境内闹到沸沸扬扬的叛军影子都不曾见过,何况陇右郡失守后,整座凉州官府所有眼睛都撇向东边,他们这座小小的南阳关自然就无人问津,乐得自在。 两个嘴上无须的年轻戍卒喝着闷酒,远远听见马蹄踏地时发出的咚咚声响,其中一个放下酒壶伸出个头,心里纳闷这大过年的怎么还会有马队出商,同时心里又打起了自己的发财算盘。 探出头看的年轻守卒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辆马车三钱银子,一个人头一钱银子,一边睁大了眼睛向城关下瞟去。 这放眼一望,睁到滚圆的眼珠就快夺眶而出了。 他颤颤巍巍的向同伴摆手,结巴道:“好多、好多人!” 大过年被撂在这荒野关隘的守卒一肚子闷气,听到这话后一脚踹翻酒壶,骂骂咧咧道:“瞎嚷嚷什么?这大过年谁脑袋让驴踢了跑这里来?” 他嘴还没闭上,脑袋伸出关口,和这难兄难弟一样愣在了原地。 南阳关外,官道上旌旗翻卷,战马长嘶,在冬日之下就如一条长龙排满了整个官道,一望不见尽头。 两人相视一眼,六神无主。 侯霖朝着秦舞阳一扬眉头,一匹黑色骏马就从整齐排列的行伍中飞骑而出,手里举着一杆铁矛。几个呼吸间便冲到了关口下,手中铁矛像是被开到满月之弦的大弓射出一般,笔直的在空中划出一条上弧线,插在了两个守关士卒的头顶。 高挂正中央的南阳关牌匾上积雪抖落,砸在两人头顶上。 侯霖勒住缰绳缓缓到秦舞阳身边道:“下来开城门!难不成你们还要清点清点人头给本将军算算这过关费是多少么?” 侯霖笑着仰头冲两人喊道:“八万人!” 两个守卒来不及去管掉落在脖子里的冰渣子,连滚带爬的从城关上跑下来,将城关大门吊起。 泰天五年初四,一封火急军报日夜不停从南阳关传出,当这封军报进了平沙城后,城中世族官吏震惊到无以复加。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2章:蛰冬天下眠 幽州燕阳郡。 岁暮凛冬凄翳至,青丝缠雪任踯躅。 城南的碑林苍白一片,一支赤红如火的骑军静默无声的通过这片袍泽冠冢,其中几骑下马后,走到几个石碑前,伸出布满粗砺老茧的手掌,轻轻的将石碑上新落下的积雪扫下,石碑上用短匕工工整整刻着的人名露出,一个接着一个,排列有序,就像一片没有血肉之躯的军阵,好似死后都要为大汉镇守这北塞要地。 眉毛上都染着冰霜的马瑾吐出几口淡薄的冷气,这一路西去凉州,就连大汉公认马驹最为优良的燕阳战马也在路途中死了不少,好在一路所经过的州郡官府都很识趣的给予补充,这才让五百骑没有落得一身重甲却不得不步行赶赴千里的凄惨下场。 马瑾见到这一段其实不算长的碑林又长上了一截,将战马让给旁边的骑卒后,自己一个跨步越下马背,背着长枪挽着佩剑走向那新扎进地里的两排新碑。 无一例外,在每个名字前面都刻着斥候营。 马瑾一一将石碑上的落雪搀去,眼神扫过一个个名字,就好像是一张张鲜活古板的面孔身影站在他面前,他故作轻松道:“一切都会好的,匈蛮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在打疼他们就行了!” 看着面前石碑上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眼帘低垂喃喃道:“替你打疼他们!” 斥候营前哨卒,燕北斗。 一个有着大气名字但性格温和的年轻骑卒,就在马瑾出了燕阳郡的那日死在了距离北塞九边城墙两百里外的草原上。 一什只剩下七人的斥候哨骑被足足有近千的匈奴游骑追赶,身为什长的一个粗犷汉子违背了燕阳军令,只和两个多年交情的将士停下马蹄如飞蛾扑火一般返身冲向了百倍于他们的匈奴游骑。 按燕阳军律,一旦背后吊上了尾巴,在传递军情时以什长带头留下断后,负伤疲惫者亦留,只有不论战马还是骑士都还算精力旺盛者携带军报返回九边。 那个担任在燕阳斥候营足足五年没有出过任何纰漏的什长狠不下心让其余七个岁数还不到中原所说的弱冠之年的年轻人就这么死在这荒芜北原,违令军令葬身在了匈奴游骑之下仍是没能拦住匈奴游骑的奔驰马蹄。 一什十人尽葬于此。 连同象征身份的牙牌都没能回到燕阳郡。 马瑾冲着石碑挥了挥手,返回骑队之中。 白幔飘城的燕阳郡城内年味并不浓郁,等到马瑾返回了那座天下皆知的燕阳将军府后,本来提心吊胆怕被他父亲责罚的忐忑之心在迈过那片碑林后,就安稳了不少。 马昊明并不在将军府内,大年初一在府中只简单吃了一顿年夜饭后就去巡视九边了,从母亲那得知自他走后,一向阵亡率居高不下的斥候营编制几乎都要被打散,三千斥候营如今只余下了不足八百人,即便从各个军镇抽调马术娴熟的老卒也填补不住这个窟窿。 匈奴对这帮远远勒住缰绳像看野兽一样目光扫视自己的燕阳斥候恨之入骨,自去年在那个横空出世的长生天之子、新任草原之主带领下,几十万铁蹄踏进九边后,前几年荒无人烟的北塞外各个匈奴游牧部落就越来越多,即便到了再无新鲜牧草的冬季,这帮开始省吃俭用以求能安稳度过寒冬的匈奴人也一反常态并没有举族北迁。 而是选择在距离九边城墙百里外的平坦草原上扎下了根。 为此燕阳边军几乎没有一日不往北塞上派遣斥候负责盯梢和查探,而这帮匈奴人似乎早就知晓了燕阳郡斥候的习惯,例如二十里一停,驻足时会在略有起伏的丘陵阳面,行军时三骑为一队,怎么接近匈奴营帐,又怎么传递军情。 已经疲于奔命的斥候营两位主将皆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主,没有向马昊明喊过半句难言,更没有张口要求填补兵力,若不是马瑾的哥哥马朔北在攻打一座靠近九边城塞的部落时发现了那部落中挂在首领大帐内的八张牙牌,顺藤摸瓜的查清了斥候营的伤亡,恐怕马昊明至今也不知晓。 九边三府但凡是七品都尉以上官职,都有先斩后奏的权力,能够自由调动本部兵马,而不需要事事向三府将军禀报,这也是为了应对一旦上马就是先闻雷声在见雷霆的匈奴的无奈之举。 草草吃过饭后,马瑾到后院远远瞅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幼弟,留下了一封简要书函后便纵马出城前往九边城墙。 …… 凉州天水郡。 短短七日内,侯霖畅通无阻的穿过连同南阳关在内的七座关隘,从平沙城中传出一封刻有刺史大印的文书,比起侯霖大军行驶要快上许多的传递到沿途关隘,起初连天水郡的几位郡府高官都以为梅忍怀在收到消息后会冲冠一怒下令各个关隘紧闭关口不允许这支西陲兵马前来平沙城,可结果却大出所料,不少心思灵敏的官场老狐都嗅出一份非同寻常的味道,更有人在暗地里嗤笑这位九州之中唯一一个出身寒门的凉州刺史不会是被叛军吓破了胆子,见到有人愿意雪中送炭连官场上的规矩都不讲了吧。 而近日来闭门谢客的郡守府内,任何关于这支兵马的动向都没有流出,不少城中根基深固的豪门都已经派遣家将去探这支兵马虚实。 其中以金家为盛。 和凉州本地郡兵一向说不清道不明的金家更是不怕被人在后嚼舌头,毅然从平沙城外驻扎的一支五百骑卒营内调出几十骑前去探风。 之所以让一向注重清誉的世家能不避口舌之灾,只因金家家主动了肝火。 他亲自写下的两封密信只让西陲五庭柱中两位重将蓄势待发,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起兵晃到天水郡,他自然不知晓,这支兵马的统帅是个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 只是当时一个位列亲王身边,贵不可言。一个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在距离平沙城不过五十里外的荒野上,侯霖举起手,下令驻扎。 而官道两边无数望风而来的探马远远张望着这支连绵不绝的兵马。 侯霖做了个驱赶蚊子的手势,云向鸢一脸狞笑着招呼十几骑从官道两旁散出,手中高举掷枪冲向这些三三两两各自为伍的探马。 荣孟起站在官道上眺望被骑都尉驱赶的仓惶探马道:“你还真是和金家有缘呢。” 侯霖蹲下身,脸不红气不喘的做了十几个下蹲动作,笑道:“可不是么,金家公子金泰衍在群虎山的密谋被我机缘巧合下打断,本该成为他在凉州攀爬官场的几千助手一并被我囊括,而如今风水轮流转成了他老子为我做了嫁衣,这对父子还真不愧世家楷模,助人为乐。” 荣孟起心照不宣的咧起嘴角一笑,看到有两个探马被云向鸢故意抛矛从头顶划过后惊吓的从马背上跌下,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 侯霖熟能生巧,一边开始安扎营帐,一边和荣孟起唠叨道:“不过金泰衍在平沙城中可是和我来而不往非礼也,差点让我走不出这座塞外不夜城,不论心性城府还是手段都比他要更老道的金家家主要对付我的话,就怕真的要横尸在城里了。” 荣孟起收敛笑容,转过头风轻云淡道:“不是要对付你,而是肯定。” 侯霖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唉!上次不过是几千山贼,这下是五万边军,怕把我煮进油锅炸上三天三夜都解不了他心头之恨。” 荣孟起扫了一眼一旁正在拴住战马的西陲军士道:“只怕没这么简单了。” 侯霖抽出一根充当辅柱的结实木棍,作剑耍了几个花哨动作道:“当然没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一别数月,你说我和金泰衍在面对面,他还有底气跟我叫板么?” 荣孟起斜了一眼,没去搭侯霖这天马行空的茬,一本正经分析道:“你说金家为何要做乱臣贼子?朝廷对待这些世家一向不薄,凉州军政更是不设防备让金家随意渗透,俨然凉州土皇帝,造这个反有意义么?” 侯霖将木棍绑在蓬角上,略有思索道:“我早就不想这想不通的事情了,照你这么说那函谷关于一锐更没有理由造反,一座孤关,几千士卒,能掀起多大风浪?可他还是反了。” 侯霖停住手上动作,眯眼道:“天下苍生,皆为棋子。真是好大的手笔!” 云向鸢拎着一个瘫软如泥的探马甩在侯霖身旁,得意洋洋道:“这小子真他娘的蠢,老子离他还有好几丈远,连矛都没举起来自己就滚下马跪在地上喊求饶了,刚好抓来当个舌头,你不套出点话么?” 侯霖斜眼瞧了下这脸色苍白趴伏在雪地上的探马,后者就被吓的一个激灵使劲磕头道:“将军饶命啊!小的不是什么歹人,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 侯霖无奈道:“让他走吧,有什么好问的,不过是平沙城中人人自危罢了。” 荣孟起道:“恐怕是人人异梦吧。” 侯霖抖落头上霜雪,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3章:雄军涌平沙 上 平沙城中郡守府。 以往凉州州府都在陇右郡的苍城中,等到了梅忍怀上任后,便将州府几十位官吏都迁至到了天水郡,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当时如日中天的梅忍怀此举倒没引来非议,平沙城繁华不输苍城,更有凉州首屈一指的大世家云家坐落此城,所以不论从郡官还是村吏,逐渐也就渐渐习惯了称呼平沙城为州府。 再到眼前叛军攻下了陇右郡,听从那边匆忙逃难出来的人说叛军如何禽兽行径,有着塞外江南之称的苍城十户不存一,各个高门豪阙更是被洗劫一空,充当了叛军军饷,若说这些零散的东西是死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能容忍,那叛军抓进军营里无数充作军妓的良家女子可就是畜生行为了。 和州府一同迁入平沙城中的官吏在听闻苍城沦陷后,无不胆战心惊,后怕的拍着胸脯念叨刺史大人果真是神机妙算,当初因为家族根基都在苍城不愿迁来的更是对这刺史大人感激涕零,单是每日和志同道合的清水之交吟诗赋对,十句有八句都有意夸赞一开始没几个人看好的梅忍怀。 从平沙城城门口开始,三店一铺,挂满了迎接新春新岁的大红灯笼,一路铺展到城北后尤其繁盛。 用寿红春纸制成的菱形大红灯笼在气派至极的郡守府两大角檐上挂着,肃秋风起,肃冬无风,两个被红绳牵起的红灯笼无风自摇,好似在招揽财气贵气。这寿红灯笼中圆外拱,上下两条却窄如拳口,看上去就彰显大气,平沙城城北的大户人家更是家家皆挂。 郡守府中,本该年休无人的府邸内人头攒动,正当凉州动乱之时,身家性命都和这凉州共浮沉的大人们自然无心回家享受那儿孙绕膝的天年之福。 外面盛传正焦头烂额不知所措的凉州刺史梅忍怀安稳落座,看其神情哪有半点焦急之色? 对于这不请自来的西陲兵马,梅忍怀除了刚刚得知消息后诧异了片刻,很快就神色如初。 他既来之,我自安之。 与他形成强烈反差的金家家主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一大早便气冲冲的来到郡守府,不等下人禀报便先抬腿迈进了这人人皆是大红袍的官宦之所。 梅忍怀示意所有人退下后,才淡淡道:“这支西陲兵马不早在你意料之中么?” 眉宇间仍有年轻儿郎那股青雏锐气的金家家主竭力抑制心中怒火道:“我并不知情。” 梅忍怀挑眉看了一眼眉头都已经皱成一团的英俊男子,见他表情似乎不曾做违,这才沉声道:“那你觉得这支兵马可是趁着这个时机来趁火打劫?意欲做和那霸王同样的谋逆之事?毕竟今夕不同往日,放在五年前,休说能有乱臣贼子横行一州,就连生出这叛逆念头都是万死无救,可如今呢?皇室宗亲反了、平民百姓反了,连同朝廷倚仗的守关大将也反了,算来算去这士农工商除了像你金家这般被看做大汉脊梁的世族外,都反了这大汉皇朝。” 梅忍怀轻敲身旁的粗壮梁柱,指尖一叩一抬,发出咚咚的声音。 不等金家家主开口回话,他便先扯开嘴角肆意笑道:“那你呢?什么时候反?做那千年都没人能做到的家姓换国姓?” 金家家主呼吸猝然而停,额头上霎时就流露出密密麻麻的热汗,他死死盯着这个一直被他和平沙城中身份最为显赫那人视为棋子的封疆大吏,抿住嘴角,一言不发。 “因为世家之名,故而金门满族能够在凉州声名显赫,万人敬仰。因为世家之名,只允许你们做那清誉重名的白痴事,而不能大张旗鼓的在庙堂之上大肆掠权。” 梅忍怀停住手头动作,嗤笑一声道:“可以门阀变军阀,长袍换军甲,不去握笔杆子,反而去握剑柄,一切就能水到渠成” “金蚬,你太小瞧这天下豪杰,又太高估云家对门的那身王袍子孙了。” “扶龙之臣谁不想做?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他可不是什么贤主。” 金家家主这才开口艰难道:“怎么?你也想来分一杯羹?” 梅忍怀笑声更大,连在庭外踱步等待的那些官吏都能听见,还以为这一个金家世家之长,一个大汉封疆大吏,两人相谈甚欢。 “一杯之水何以分人?取其一滴?还是一口?” 梅忍怀突然拍案而起,脑袋顶在金家家主脑门上,四目对视。 “你别忘了,这一杯水本来就是本官的!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空有一个名头,凭什么让本刺史做那青史诛名的奸佞罔臣!他能给我比一州刺史更大的官帽子么?” 金家家主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手吓的不敢动弹,只觉得这个平日干什么都是一副冷清模样的凉州刺史,今日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梅忍怀缓缓坐下,仿佛刚才的越规举动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放心,你和亭安王做什么,本刺史不想拦,也无力拦,本刺史也知道你金家在武威郡霸据那几座朝廷视为国之禁脔的矿山做了哪些事,你也别动怒,非是本官可以去查,只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金家家主藏在宽大锦袖中的双手摩挲,竟是止不住的颤抖,这时他才知晓这个好像一直被蒙在鼓子里的刺史,其实什么都知道,通透的让他坐在其面前,好似一丝不挂。 梅忍怀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秦朗和剩余的几万凉州郡兵,你就不用想了,这话你可以原封不动的带给那座王府。若是他还不死心,尽可大胆的来试一试,看一看能不能从本刺史嘴里把这最后一颗锋利磨牙给撬走。” 金家家主低着头,默默记在心里,以往听到这个出身贫贱的皇朝正二品大吏嘴里自称本刺史,总觉得滑稽可笑,可今日却是直击他心口。 “既食君禄,便为君臣。前朝帝师郑重忠可是给我辈书生立下了个千秋典范!万古不朽!那首绝命诗更是字字珠玑,我若生在中原,甘做帝师门前一条犬。” “你知道么?比起只做学问不问政事的云家而言,你金家满门算个屁!还什么龙鳞凤羽入天水,真他娘的扯大胡话!” 金家家主一句话都没反驳,仍由这个从来没被他正眼瞧过的贫贱寒士破口辱骂。 当日在外等候的郡府官吏都瞧见了让人大跌眼睛的一幕。一向以身体硬朗,号称可骑良驹纵百里,开硬弓拉满月的金家家主,不知和刺史大人畅谈了些什么,心事重重的走了出来,庭前那连八十老叟都能轻而易举迈过的小台阶,硬是差点让这凉州官场上下俱以能结交为荣的世家之主摔上一跤。 等到金蚬走后,梅忍怀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之中抱起一坛多年不曾沾染的好酒,豪饮一大口,辛辣到他眼泪迸出,仍是一副壮志远扬的气概。 “痛快!真是痛快!” 似乎当初接过身上这副正二品锦鸡官袍都没能那么开心。 他捧着酒坛,望向只因这帮郡府官吏附庸作雅而门厅无门的庭外,一袭袭各色各样官补的大红袍三三两两伫立在小雪漫径的庭院中,梅花下。 岁寒三友,独梅为花。 严寒酷冬万物摧,唯有梅开百花先。 他眸光中透露着犹如烛火即将燃尽的飘曳颓色,喃喃道:“好一个独天下而春。” 一匹身后插着赤色三角旗帜的哨骑从平沙城中飞驰而出,拦在了侯霖之前。 侯霖接过那封刻着凉州刺史印玺的令喻面无表情,仰头看向这座和帝都长安亦有几分相似的雄伟城池。 这一日平沙城城南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八百驻扎在平沙城外的凉州郡兵营顺着官道排列而开。 身为一郡之守的鲜遇晖携天水郡数十位郡府官员乘坐车辇在已经结冻的护城河外迎接。 不知多少年未见过西陲旌旗的凉州大人们都是大气不出,屏气凝神蓄势等待着这支兵马到来,心里纷纷猜测着究竟是五庭柱中哪位将军领军,若说他们最想见到的肯定是严丕或田泽墨这两个和他们一向和善的将军,不过形势比人强,若换做吴沙江那个皓首匹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侯霖并未着甲,一身白衣披着素色的旧白大氅单骑走在最前面,就在几个月前最是酷暑难熬时,他才进过这座天水郡城,只是那时只做十万平叛大军附庸的一支辅军,无人问津。 而今时,他身后有着八万大军,步骑参半。 以往连面都见不到的郡守大人一样得恭敬在城外等候。 看见一袭白衣驰骋而来,在苍茫白雪间尤其显眼的各色华盖下,所有城中迎接的官吏纷纷起身下辇,站立等候。 老态龙钟却不老眼昏花的鲜遇晖一怔,当头独行的那骑他明显不认识。 “鲜郡守,有劳了。” 侯霖纵马驰到他身前,随意扫过八百郡兵,毫无馁色。 鲜遇晖压住心头疑问,皱褶遍布的沧桑面孔笑意展露,也不在意侯霖不下马的傲琚,张口道:“按大汉条例,将军只可领五百将士入城,其余需驻扎在城外,听候刺史大人调令。” 侯霖伸出舌头,下意识舔了舔因为干冷而咧开的嘴唇,眯眼成缝笑道:“鲜郡守莫不是等叛军打到平沙城下,也用这套说辞来克敌制胜?” 不等鲜遇晖做出表态,身后那团簇如火的数个大红袍脸上俱是怒色,更有窃窃不可闻的匹夫莽夫之词跳进侯霖耳中。 一刻后,几十位城中清贵官宦面如土色,瘫倒在城外护城河边,眼睁睁看着八万雄军长驱直入平沙城。 足足有半个时辰,这股铁甲洪流才堪堪涌尽。 而刚刚还斥责为首那年轻将军不合礼数,不按国法的数十位大红官袍,已经是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4章:雄军涌平沙 下 八万兵马入平沙,顿时如一阵狂风在城中掀起一阵波涛。 或许是为了稳定城中民心,梅忍怀之前就已经在城中大肆张贴告示,声明西陲兵马入两平叛,只是苦于不知这支究竟有多少士卒,先前从南阳关送来的紧急军报上言明有八万,但梅忍怀并不相信。西陲总计就十万戍卒,依他对吴沙江这老将首的了解,即便是自己心血来潮带兵入凉,也断然不会倾巢而出只留下两万戍卒来维持西陲那狭长的战线。 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梅忍怀,告示上只说是西陲雄兵,那份指点江山的下令模样让底下官员以为这是刺史大人早就预留好的后手,对此更是肃然起敬。 只是等到了那为首年轻将军公然违背大汉军律,让八万甲士直驱入城后,这才恍然事情没这么简单。 早就得到消息的平沙城百姓纷纷占据了城中大道两旁的酒楼茶馆,不少城中闲散汉子兜里无银,又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凑热闹机会,竟是踩着雪堆爬上了道路两边的屋宅楼顶,忍着高处不胜寒的凛冽西风竖起脑袋张望。 闻讯得知的酒楼茶馆更是在新年之际开张,不少伙计都回到乡下团圆,心急如焚的商贾哪会放下这么一个敛财的好时机,谁都不会嫌弃自己腰包太鼓太重不是?早在一天前就张罗着贴出临时招几个伙计帮闲的通告,更是开出了以往十倍的价钱! 这一日,贯穿平沙城城中最繁闹的路段两旁,车水马龙。平沙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腰缠万贯的富商,纷纷订好了街道两边临窗靠外的位置,准备一览西陲兵马的威武雄壮,一个平日来只需几钱银子就能登上的二楼窗位,不知不觉就被抬到了十两左右,而且还有价无市。 有些早就跟熟识掌柜要好座的商贾更是一大早就迎着寒风走出自家府宅,要上一壶烈酒或是暖茶,静静等候。 西陲的十万戍卒在凉州百姓眼中,就如北塞九边的二十万甲士在长安城百姓眼中一样,神秘可畏。 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匈奴和黑羌的茹毛饮血,不是没听说过七岁儿童就可上马挽弓捕羊,对于这两支在大汉边境常年都只闻名声不见面目的军队,有着从骨子里透出的敬畏和好奇。 人声鼎沸,其中更是掺杂了不少故意扯着嗓门喊道我曾经和哪个哪个西陲将领有着什么交情的男子,毫不掩饰得意神色,不论真假,在即将目睹西陲军队的情况下,即便周围人面露疑色,仍是在心底不自觉的去相信。 两边屋檐瓦角开始缓缓抖动,宽敞的大道两边,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安静了下来,偌大的街道两旁,人头如林,纷纷踮起脚尖睁大了眼睛。 侯霖从进城时脸上表情就越发显得阴沉,对梅忍怀这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小伎俩厌恶至极。 平沙城中最应该露面的两人都没有出现,无非是在暗地里告诫他,谁才是这凉州之地真正说话管用的主,而让天水郡郡守带着一帮郡府官员出城迎接,表面上看毫无可挑剔之处,潜在意思则是不管是哪个西陲将军领军,按官阶地位,只能同郡官为列,远不至于说让我一州刺史屈尊迎接。 这种打脸无声的行径,侯霖在学士府时就尝到了不少,身穿昂贵锦衣,腰间配着各色玉石的世家官宦子弟,总是有意无意的标榜自己高人一等,一举一动都仿佛是告诉侯霖你只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平民,如何配与我等为伍。 侯霖想到这,眼中的冰冷就更甚。 你梅忍怀瞧不起我可以,连同我这八万将士都瞧不起?这个节骨眼上还敢跟我摆架子装阔绰,那就随你好了。 侯霖举起一只手,身后一半入城一半仍在城外的长伍一截一截的停下。 “变换阵型,进了平沙城就不用在按野外行军的那套走了。所有骑军以营为列,行于队前,步卒以什为列,纵向排开!” 郑霄云抱拳下去传令。 在队伍中央的李义和谢狄春二人,听到这个奇怪命令后,并未迟疑,迅速顺令下去。虽是凉州人士但从未进过平沙城的李义先是打量了下城中大大小小的高耸屋翎,转头笑道:“你怎么看?” 谢狄春挺直了腰板,一入平沙城就感受到了与西陲截然不同的烟火气味,这使他心底深处有些异样茫然。 “还算有点出息,要是他刚真的顺从了郡守的话,我立马掉头带着五营返回西陲。” 李义酣畅大笑,手中扬起马鞭指向城外那在仆从佣人帮助下,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的官吏们道:“也该让他们知道,我西陲年年死人,不是为了保着他们在后面戳我们脊梁骨,说我们风凉话的。” 谢狄春亦是一笑,一把握住架在旁边辅马马架上的赤杆画眉,枪尖指天朗声喊道:“雪狼营!锥形阵行军!” “喏!” 马蹄翻起尘雪,掀起浮沉在地面上的弥漫雪雾,好似一片云海波澜。 郑霄云将那面通体乌黑的老秦战鼓放置身前,看向侯霖。 侯霖点头道:“擂鼓行军!” 郑霄云豪迈大笑,手中槌落,犹如天上惊雷自九天而下,两旁房屋上积雪如雨落。 在场的所有平沙城百姓,不论身穿布衣踮着脚尖张望的人,还是端坐酒楼茶馆宴请好友品茗饮酒的豪绅,在鼓点响起的一刹那,心神俱颤。 侯霖单骑一人行走在最前,和身后大军拉开了一小段距离,面无表情。 早就盼首相望的平沙城百姓先是看见那遮天蔽日的旌旗顺着大道缓缓而来,随后就是黑压压的铁甲身躯。 在侯霖下令之后,和谢狄春雪狼营一击吴沙江麾下骑军齐名的桓定营,马头并列,齐齐而开。 每一次披带铁片马甲的战马蹄落,地面就会有轻微颤动,连带着两边酒馆茶楼内的桌椅和盘杯都会晃抖。 真正的气势如虹。 看着那整齐如一的铁骑横持大陌刀一步一步临近,不少站在街道两边的百姓都缩了缩脖子。雪亮如月的大陌刀号称一刀劈下,人马俱碎,单是刀面泛出的白光,就使这帮一辈子都未能见识那金戈铁马场面的平民百姓胆战心惊。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军队,平沙城外就驻扎了天水郡的数千郡兵,只是比起这支西陲兵马那人人身上皆有的杀气和冰冷,实在不值一提。 他们想起曾经西陲流传出来的一句话,真正的兵器开刃,不是锻造完后一遍一遍的磨锋,而是用人血。 鼓声满城可闻。 随着鼓声响起和散去,这支长如山龙的行军就如同一个巨人行走一般,步履一致。 平沙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临安和膝下的一子一女早早就出门来到了平沙城内最高的那座酒楼,他端起一杯香味轻淡却久而不散的热茶,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只有鼓声和身上铁甲轰鸣的大军行伍,心旷神怡。 哪家男儿不向往战场狼烟?不向往那投鞭断海,一骑当先的壮烈豪气? 乖巧不似往日的临不语看着为首的那骑素氅,美目呆滞,喃喃道:“是他?” 临安一脸溺爱的摸着临不语的盘簪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紧跟其后的是雪狼营,完全由外戎西番组成的轻骑营。 人马皆白,与雪无异。 金泰衍双手扒在酒楼的栏杆上面,看着那独引满城目光的身影,半年修身养性下来的那份儒雅气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被十几个金家子弟环绕其中的金家家主负手而立,神情淡然,厉声道:“金泰衍!” 同和临安在一座酒楼内比起今日街上主角同样没少引来目光的彩衣莺燕独占一角,其中包括了城南那十几道莺街中各个楼牌的数名花魁,连那三名虽是妓倌身,却也高不可攀的凰女都来了。先前酒楼内所有目光都被她们引去,可谓是平沙美色皆聚此。 其中一袭赤衣红似火的绝色女子,看向那独骑只身在前的背影,美眸流连,夹杂着莫名的悲切之情,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 目不斜视的侯霖似乎有感,回头望去,一眼望中这名曾经对他一笑倾城的女子。 侯霖冲她一笑,点了点头。酒馆内顿时炸了锅,这帮平日来或妩媚或清冷的女子俱是各施姿色,似乎想要让这年轻将军多留几眼,要是能够留情那就更好不过了。 自古英雄爱江山,更不乏爱美人弃江山的痴心情种,对这类人史书上满页痛骂,可哪家女子不想找这样一个只寄情与己的痴心郎? 侯霖转头又看向一边几乎一双眼眸要迸框而出的金泰衍,和他身旁的金家家主,不由的停下马。 一人冷漠视他如无物,一人怒火像是要倾盆浇在他头顶。 侯霖举起一只手,当着不知多少目光的面,轻扬嘴角露出个轻蔑笑容,将五指攥成圆,仰头却俯眼望向金泰衍,缓缓将手靠在自己左肩上。 他嘴角蠕动,无声发出,众人不知何解,但金泰衍听的一清二楚。 “来、给我一箭?”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5章:风起云荡 上 年初过了十五,也就算是到了枯木逢春的时节了。 凉州冬季来得快,去的也快,过了吃元宵闹年尾的正月十五,环绕平沙城外的护城河也就开始解冻,不少稚童都呼朋引伴在河面上还飘着浮冰的护城河里捞鱼捉虾,好不热闹。 就连平沙城内外皆有的大榆木也开始抽出嫩绿新芽,在还未消融的冰雪衬托下显得更为生气讨喜,官道两旁尽是踏春游玩的富家子弟,一辆辆悬着铜制风铃的豪奢马车如同长蛇甩尾,络绎不绝。 平沙城不论城外还是城内,游玩地方都很多,即便是城中常年居住的百姓也都每次能乘兴而去即兴而归,好似永远玩不腻一样。 凉州少江河湖川,沙海倒是成片成片,放眼一望都是枯黄色的沙石,荒芜的紧,故而平沙城外一条直通城北的小河泽就更显珍贵了。 虽说没有江南那边独有的小桥流水,青苔石阶。更没有那头春融雪天公必定作美要唤下的春雨,也就没了穿着青衫打着油伞的窈窕身影。凉州作派豪放,不论男女只要家中阔绰出得起银子,必定会骑着高头大马在城外好好奔驰上一圈,踏春风观河流,何等潇洒。 城中倒也有游玩赏景的好去处,那便是城东的雪景湖,柳木依依,虽是还没到能跟着草长莺飞而轻舞罗衫的熟春季节,可一样风景宜人。 只是今年注定和城中百姓无缘了。 罪魁祸首便是在年初家家彩灯时掀起一阵波澜的西陲兵马。 八万人的营帐,密密麻麻如同蚁巢,就坐落在雪景湖周围的旷地上,竖起了哨台栅栏,不用说明也知是生人勿近。 起初不少百姓还怀揣着犒军心思提着些饺子和自家酿造的春酒希望这帮常年戍守西陲的将士能收下,可到地一瞧,一眼数不清望不断的营帐,一两个提篮哪够?更兼在哨台和栅栏外巡游的甲士凶神恶煞,单看架势都是吃人不眨眼的主,谁敢冒着不小心冲撞这帮虎狼之师的罪名来此犒军?逐渐这雪景湖方圆几里,都成了全城百姓心知肚明的禁地。 一晃便是十几日过去,本该露面的梅忍怀像是辞官归野的隐居之士一样,连半点风声都没透露,而对侯霖恐怕起了生吃汝肉,生喝汝血的金家一众,更是老实本分的让人生疑。 除了天水郡郡府的几个官吏壮起胆子在平沙城甲士的保护下进来如履薄冰的和侯霖扯了些家常家短的赘头话外,正事一字没提,而侯霖这八万将士的粮草之事,更像是被他们无意遗忘一样,倒是没少送来成车成车的凉州烈酒。 他们不提,侯霖也不张口要。 褪去厚重棉袄的侯霖看上去身子骨更单薄了些,独自坐在雪景湖中的一处亭榭内望着随湖边柳木坠雪而落泛起的点点涟漪发呆。 云向鸢鬼鬼祟祟的抬着脚尖走到他身旁,神情不自然道:“我回去了一趟” 回过神的侯霖莞尔一笑,看上去有些心疲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这都几千里了,再不回去哪行?” 云向鸢唉声叹气,张嘴欲言又止,终是没能说出那些连他自己都觉得酸掉牙的话。 两人无声坐在亭中。 雪景湖是一片活水,水清无浊泥,这在随便风就能让人灰头土脸的凉州算得上难得一见的奇观。源头正是城外那条连同给护城河蓄水以及做城北那些豪门府邸衬景的宽阔河泽,听说这河泽直连天下龙脉之首的昆仑山,是那千年不融的冰雪从山顶塌落后坠入地底形成的地下河,冰凉甘甜,连煮都不用煮,用手托起一把就可饮用。 起初侯霖还真试了试,那冰凉沁心的滋味确实让人舒坦,不过他偶然一次在城中闲逛听一个叫卖散货的老者说夏季酷暑时,不少城中儿童都在雪景湖内游泳嬉戏,当时脸色就青了,回来后硬是一天吃不下饭来。 活水清澈可见底,死水深潭可通幽。 一如表面上做到宾至如归的天水郡官员,一如先等着侯霖坐不住登门造访的梅忍怀。 两人闲坐没到半柱香的功夫,铁甲从不离身的谢狄春便脸色阴沉的大步从石路小径上过来。 云向鸢嘿嘿一笑,拍了拍侯霖肩膀,溜之大吉。 “侯霖!此处风景可好?” 谢狄春身后还跟着一身连襟长衫,作派犹如老学究的李义,手里倒提着一把无穗折扇,对着侯霖眨了眨眼。 侯霖只觉得头大,硬着头皮又说出这几日来几乎每日都重复给谢狄春的说辞道:“谢将军,你在等等,梅忍怀之所以不出面就是在看我们是否耗得起,如若我先去见他,那就无形中落了下风,把主动权让了出去,这对我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就算他真有让出供养郡兵粮草一部分的打算,也会压上一压,年已过完,蠢蠢欲动的叛军绝不会坐以待毙,等到叛军一向天水郡边上增添压力” 谢狄春只是冷笑,等到侯霖声音越来越小后骤然打断道:“你别忘了!这五万西陲兵马并非归你所有!吴将军那里粮草可比我们这里吃紧,一连半个月了无音讯,你让我如何去跟底下将士交代?如何对得起仍在西陲寸步不离的五万戍卒?” 侯霖一边挨着唾沫星子,一边低头认错称是。 李义在后苦笑,等到谢狄春发完火后离去,才将手中折扇一把打开,轻声道:“难为你了。” 侯霖挺起刚才在谢狄春面前都直不起的腰杆,抹了抹鼻子道:“哪有什么难为不难为,他骂的是对的。” 这个以谋略见长的五庭柱之一轻摇折扇,眼睛随着湖面中心一个随着逐波流动的浮冰转动道:“估计也就这几日了,你得沉住气,吴老将军那边前几日来了封书信,他劫掠了几个黑羌游村,夺了不少粮食,大抵还能多支撑一段时日,既然忍了这么多天,千万不要前功尽弃,我会在私底下劝住他。” 侯霖发自肺腑的感激道:“谢谢了!” 李义轻笑摇头道:“谢什么,他啊!只知道沙场的谋略,却不知庙堂之上的凶险,榆木脑袋一个。” 侯霖不知怎么搭话,和这位骑射都尉几乎没怎么说过话,都说人的花花肠子最多,更是有千张面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侯霖亦是如此,更对此深信不疑,虽说心里有着对同样青卷气浓厚的李义有相近好感,可如何都做不到视同无话不谈的朋友,索性就当了一回聋子哑巴,斥耳不闻。 侯霖心事重重,却没那么烦闷。他想起学士府内那每逢春阳融雪时便盛开满府的灿烂桃花,和自己那简陋茅屋下的炉火春茶。 真是浮生偷的几日闲啊! 百年不曾更改的京考在去年被天子选择性的忽略掉,无非是不想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往众人伤口处洒一把盐,可因为一封信把江夏甘氏满门尽诛,惹得天下非议,一切之前小心翼翼的妥善布局便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侯霖并非不相信巧合,但如此巧合他真不信。 之所以这看似平和的帝国江山还能在风雨飘摇中稳如磐石,无非是这在地图上看其疆域辽阔形状神似一支昂头猛兽的九州天下只伤了爪子尾巴,没有动摇根本。 而天下根本,则就在千百黄紫贵人,红黑两色公卿的长安。 这座位于九州心脏的巍峨雄城只要一如往日添点太平香,那汉家皇朝便青山依旧。 侯霖想起每年都会有的春狩,掰着指头算上一算,似乎也没几天了。 侯霖似乎猜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却又无力颓唐的坐下。 “真是厉害啊!” 李义疑惑相望,侯霖只是摆手。 每年的春狩,天子需在文武百官和三公九卿的陪同下,乘天子座驾前往皇家禁林狩猎,这是千年不变的传统,只有真正在国难当头的时候才会取消。上一次,还是几十万匈奴铁蹄南下,一举踏破边塞防线,将长安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凡匈奴南下入侵,必选秋冬季节,这是因为只有在冬季之时,那条宽广汹涌的北河才会结冰,能让匈奴马蹄踏在上面像踏在陆地上一样平稳坚固。 说起匈奴,侯霖自己都觉得有些杞人忧天。见过了燕阳铁骑是如何在战场上蹂躏对手,侯霖对这支赫赫有名的铁骑是敬佩的五体投地。 当初入凉州的不过才五百骑,就能解他当时要被破城的困局,在九边上那可是十万! 侯霖单是想想那副十万虎枪赤翎如林的场面就忍不住心中的激动。 “只要凉州局势安稳下来后,我就去北塞,见见你说那草有五尺高、天才一丈长的北原究竟是什么样的风景!” 侯霖不自觉的望向北方,想起那个在学士府总是披头散发没个正形的家伙。 仿佛像是在桃花缤纷如雨落下的转角处,有个走起路来岔开膝骨如马背颠簸的人在冲他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6章:风起云荡 中 春风拂过北原万里草地,唤醒这片沉寂一季的土地,使其焕发生机。 除去北原以北那片少有人踏足的亘古荒原,大片的草原都冒出了新年的初绿,在过上一季,就是能埋没到人大腿的丰美牧草,对于匈奴人而言,这都是长生天对于他子民的馈赠。 幽州燕阳郡内,一切如初。 新年都不曾一聚的数十位燕阳郡中坚将校在过完元宵之后,均被招致郡府城中,先是在城外一同脱下一顶顶翎盔,给城外的数万石碑上香,单是每座石碑前的立香就耗去了大半日的光景。 年关数日都不曾在家聚过一次的燕阳将军马昊明刚从九边城墙归来,神色疲惫,但双眼仍旧光亮似壮志凌云的少年儿郎,伴随其一同回来的还有斥候营的六百余骑,几乎人人带伤。 斥候营,三千满编,自泰天三年年末起像三千只雄鹰洒在了宽广北原上,充当燕阳府十万铁骑的耳目,将临近九边百里内的匈奴部落行踪窥视。 之所以燕阳铁骑数次与匈奴在北原上交战先落于不败之地,皆为斥候营首功,可如今,这支战功赫赫的轻骑营已然是千疮百孔,甚至连完整的一什都没了。 斥候营的牙门将军及副将李云李海二人神情肃穆,在新立的一块石碑前将一染血牙牌挂上后,单膝跪地行军礼,看着牙牌上干涸转而暗紫血渍盖住的名字,两人眼眶一红。 背上仍有一道还未结疤箭孔的哥哥李云强忍着哽咽语气,让双手不那么颤抖,平平稳稳的点燃香烛,一缕青烟直直飘燃。 两个相貌九成相似的兄弟俩无声的垂首跪在石碑前,久久不语。 斥候营校尉蓝真,曾经带着七名游斥在数百匈奴张弓追杀下安然无恙返回九边的粗糙汉子。在大汉张灯结彩家家欢喜的大年初四死在了北塞之外,与之一同葬身的是二十余名跋涉五十里接力送出一张匈奴营帐布置图的斥候营将士。 “老蓝,你不是总喜欢抱着一壶幽州烧刀子在九边城墙上躺着看云么,咱们燕阳郡内的天一样蓝,云一样白,虽说这里低点,风景可能没那么好,可你反正是个没那么多啰嗦事的糙汉子,想必也就不计较了,来慢慢喝,别着急。” 李云在石碑前倒上满满一壶还滚烫的幽州特产烧刀子,这在幽州境内最多五钱银子一坛的粗劣酒水,是蓝真生前的最爱,不曾婚配更没有子嗣的蓝真唯一爱好,便是闲暇时躺着惬意饮酒。 泛黄的烈酒冒着嘶嘶热气,浇灌在石碑前。 李海伸出一只手狠狠抹了一把眼睛,瞪了李云一眼道:“别说了!他喝不到!” 石碑下,只埋着蓝真佩剑,石碑上只挂着蓝真牙牌。 而他的尸首,遗落在草原之上,天为棺盖,地为灵柩。 两人起身,牵马慢慢向着城中走去,就那么十几步可走到中间行马道上的两旁,均是斥候营的石碑。 燕阳将军府内,马昊明站在大庭外,手里摊开那副由几十名斥候营将士用生命换来的匈奴营帐图,细细端详。这张皱褶颇多的牛皮大纸上,粗略画出匈奴横跨整个莫尔格勒草原的营帐走势图,呈一半月形状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整个九边一口吞下。 这张看似简单,只用石炭笔迹歪歪扭扭勾画的图,是整个斥候营用了将近两个月时间、付出了九百人性命完成的。 他马昊明不得不认真,手指沿着一道道当时可能匈奴游骑近在咫尺而显得匆忙勾勒的笔锋滑行。 庭外,燕阳府几十位在草原上名声大噪的将军都尉仗剑伫立,肃穆无声,随着李云李海两兄弟迈着沉重步伐踏进将军府后,齐刷刷的左拳抱胸,行大汉军礼。 两兄弟鼻子一酸,昂首挺胸走进人群,仰起头竭力不让泪水滴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可真正的伤痛,是不论流下多少泪水也无法抚平的伤痕。 马昊明扫了庭下一眼,身后马朔北马瑾两人亦是披甲挂剑,站在父亲身后。 “看样子,匈奴是要大举兴兵了,按斥候营这些天来的军报,连同西域被挟持的诸小国在内,匈奴在莫尔格勒草原上起码屯积了不下八十万人,按匈奴男子上马为兵来算,起码会有四十万骑,就算踩着尸体,都能登上九边城墙了。” 在这气氛下,曾经跟随马昊明一同冲进匈奴王庭的猛将李猊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拍了拍身旁低头沉思的李云大声道:“那也得看匈蛮有没有这本事靠近九边!” 庭中众人为之一振。 “年前打了一场小仗,让他们小疼了一下,甩下了几千具尸首,看来还是打的轻了没长记性,要不这次就留他个十万人?” 燕阳陷阵营都尉何如午轻描淡写道。 “匈蛮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知从哪钻出个长生天的野种就奉为神明,这次干脆就剁他个二两肉下来,刚好咱燕阳府新到的虎枪不用上染赤缨了。” 十万铁骑执掌先帝亲自描摹墨宝义字虎旗的甄琅豪气一抒,对身后被匈奴人畏称神天威将军的雪海山挑了一下眉。 雪海山点了点头道:“蓝真和数千斥候营的将士不能白死、最起码,得有殉葬的匈蛮!” 不论何时身上总是挂着黑金两色染漆的神凰弓,马背左右带着四包箭囊的后哨营都尉甘茂轻轻点头附和道:“且让末将在拉弓一次,让自诩骑射无双的匈蛮知道何谓冠绝天下之射术!” 马昊明身后长子马朔北踏前一步,沉声道:“战!” 马瑾壮怀激烈,这才是燕阳,这才是铮铮不屈的十万铁骑! 马昊明提了提嗓门,开始下令道:“何如午,立即返回哧沙镇,率陷阵营先行出九塞,雪海山,持虎符命驻扎在九边城塞内的六营赶赴莫尔格勒草原,距五十里扎营安寨,李猊与甘茂共领后哨营押运粮草,随后赶到。” 马昊明每点到一个人名,就有一名燕阳将领领命而下,最后看着空空如也的庭院,他回过头,对马朔北道:“立即起草军报,送往长安、燕云府和重岭府,只言明一句:燕阳铁骑,马蹄只会前进!燕阳虎枪,宁折不弯!” “甄琅去取校武场上的那杆大旗。” 马昊明神色自若,就像当初在距离匈奴王庭只有二十里的远征军大营内,面对几十道帝国身份显赫的迫切目光,和广文皇帝希冀盼望下,领命带领一支孤骑单刀直入匈奴王庭,让帝国千年来首次对草原造成一次直插心脏的创伤。 “燕阳、不怕死人,只怕死不得其所,既然匈奴赶来送命,十万杆虎枪焉能有屈客之理?” 这一日,边塞风尘滚滚,犹如一张弓身轮廓的狭长燕阳郡,境内数十个军镇尽是调转起来,这个帝国最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运作。 消息从幽州传出,比起快马加鞭赶往长安的驿骑还要快,就如一滴水珠坠入微风不荡的湖面,却如惊雷炸起千层浪,涟漪激流,扩散到九州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大汉子民的耳中。 全天下皆知,自从出现在北原后,对九州、对繁花似锦的中原、对山川柔情的江南,对富庶天府的蜀中,从来都是垂涎的匈奴又动了。这时人们才想起百年前那场举国祸事,那场趁着冰天雪地长驱三十万游骑渡北河,跨幽燕的草原儿郎,那一把把如同月牙雪亮的草原弯刀,那踮起脚才能够着的草原骏马。 与之重返中原百姓眼中口中的还有常年默默无闻,甚至被许多人遗忘的九边三府,二十万大汉精锐,十万能让匈奴退避三舍肝胆欲裂的雄壮铁骑。 他们没去过燕阳郡,自然没见过燕阳郡中那家家缟素白纸漫天的凄惨场景,没见过白幔飘城,牙牌琅琅的燕阳府城。 更不知道在他们欢声笑语和家人团圆欢聚时,千里之外的北原上,无数正值壮年的的汉家儿郎将热血洒在荒凉北原,而他们的家人亦在福字家门前翘首以望。 百万部落临九边,战事一触即发。 最靠近九边北塞的幽州数郡,人心惶惶,不少大族豪阙已经开始举族南迁,搀老扶幼奔离,唯恐跑的比匈奴马蹄南下要慢。 这一幕似曾相识。 唯一不同的是,比起百年前对上匈奴毫无一战之力的北塞边军,让匈奴铁蹄所到之处连任何抵抗都没有的帝国,有了十三年前攻破匈奴王庭的铁骑。 大汉泰天五年初春,中原草长莺飞,北方冰雪消融。 一眼望去像是在草原上一夜间凭空多出一座城池的匈奴连帐密密麻麻,占据了百里平原的莫尔格勒草原,每一匹战马都在踱着慵懒步伐对着南边蓄势,每一把弯刀都擦的雪亮,泛着光芒。每一双如同饿狼扑食的眼睛,都在贪婪的看着南边那依稀可见的城墙轮廓。 那里有他们想要的一切,金银、女人,还有生在草原的他们从未见过的江河湖泊。 而拦在他们面前的是十万燕阳铁骑。 在草原上从没畏惧过他们的弯刀,他们的弓箭,他们那嗜血如命杀性的汉家儿郎! 马昊明踏出九边城塞,城楼上密密麻麻所有驻守的戍士均是伫立在城墙内同时左拳抱胸,向燕阳十万将士行瞩目礼。 一杆苍蓝黑底的高大旗纛在他身后随风烈烈而响。 这杆自十三年前随着三十万远征军大胜而归,此后再也没出过大汉国境的燕阳义字大旗、重新插在了北原上。 旗幡飘扬,旗杆耸立。 就如给全天下说,我燕阳铁骑在此!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7章:风起云荡 下 二月初掩门,雨水淋立春。 对于耕耘农田的老农而言,春雨之贵,不亚于见到就能使人心痒痒的银子银两,所谓春雨贵如油,每年秋丰收成如何,就看于年末的大雪是否映来年,春雨是否如期而至。 泰天五年,对于农夫而言是个好年,刚至立春,为这年就开出了个好兆头,春雨满长安,淅淅沥沥,和风同雨。 长安城外的村落处,在村吏的带领下,各地农夫已经给自家耕牛脖颈处披上了红绸,更是拿出了一个冬季都不曾碰过的犁稿,伴随着滴答在身上说不出惬意的小雨,集聚田间。 随着一声高亢拉长的开犁,和伴着如同春雷轰响的鼓声,几个脸上收不住憨厚笑脸的老农象征性的在自家耕牛身上轻轻抹上一鞭,寓意开田。 也就要开始长达数月的田间劳作了。 长安城中,繁荣依旧。 函谷关的叛乱和从遥远幽州传来的匈奴南下没让这座天下第一城的百姓们感到慌乱,似乎是听多了关于凉州叛乱和江南逆王谋反的消息,有些虱子多了不痒的嫌疑,皆是坦然处之,除了多谢和亲戚朋友茶余饭后的谈资外,再无半点影响。 毕竟,长安城即便在大汉国难临头之时,也不曾被攻陷,偌大的长安城里更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有一天战火会烧到司州境内。 不光市井间的百姓深以为然,长安城中大大小小千号官宦清贵,亦是不曾忧虑,庙堂之上仍是在勾心斗角,各党派之间仍旧是明枪暗箭,御史台的那些清流谏官自年关之即歇息了几日后,又开始润笔磨墨准备参本朝中那些不检点的大人。 好不热闹。 或许在这些生来就钟鸣鼎食,簪缨世族的大人心中,这才是一个辉煌帝国该有的气象。 大汉旧规,君子六艺,士子必习。而天子更要敢为天下先,以做楷模,故而历代大汉天子皆能上马挽弓,展露骑射之术。 每隔三年,当以携文武百官秋狩,而每年则定有春授习俗。 在立春当日天子携宗亲百人先往钦安殿祭奠历代祖先,随后与文武百官一同乘座驾从东直门进入长安东郊的猎场禁地,进行为期三日的狩猎仪式。 特别在当下的多事之秋中,此举更能安抚人心,即便勉勤殿中尚有成堆的奏折还有待天子批注,心力交瘁下年轻的泰天皇帝仍然准时准点出现在钦安殿前,在三公九卿以及久居长安的国戚陪同下,上捻三炷朝天香,告祭大汉自千年前开朝至今已有的三十二位先帝。 待到这个繁琐过程结束后,长安小雨淅淅,在五千禁卫军的护卫下,八匹各色御马拉乘的天子九龙车辇位列在前,身后跟同着文武百官一同前往东郊猎场。 这个虽在人间烟火气息浓厚的长安城边上,却被视为皇家禁地的百里山林里珍奇野兽数不数胜,向来被皇家看作是禁脔之地,任凭你功勋煊赫,家世超凡,胆敢擅自踏步入内,一样是诛九族的罪责。 旌旗招展,华盖如云。 这场整个长安权贵都会到临的春狩仪式在正午时分天子站在车辇上,拉开金丝缠绕的百尊弓,朝东射出一支火矢后,在东直道两旁数千禁卫军随从齐声呐喊助威下,正式开始。 仪表堂堂的怡亲王是满城皆知的殊荣亲胄,天子对其信任有佳,更是得以能和天子共乘龙辇的幸运儿。 看着这位年长不了几天的皇兄因为久在奏折里忙碌,连抬头的闲暇功夫都没有。拉开其实不到一石半张力的百尊弓后已经是脸色微红,轻轻喘息,在满街喝彩中轻唤道:“陛下?” 天子放下百尊弓后,面色沉稳,均匀了吐息后小声道:“没事,刘家虽不尚武,可历代皇帝都能上马杀敌,文治国,武安邦。朕即便不如先帝,也绝不会连这一张轻弓都拉不开。” 怡亲王心底暗自叹息,他这位年纪轻轻便承受一国担子的皇兄,实在太要强了。 龙辇之后,便是紧跟其后的三公。 太尉令狐雄,大司空王焕然、大司马方庭之。 三根帝国栋梁紧跟其后,看见天子射弓之后表情各异。 伴随着举道的锣鼓声响,露出东直道朱墙丈长的旗幡继续缓缓移动。 大司马方庭之在经过东直门时,和城关前俯首迎驾的御林将军魏参四目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褪去一身殊荣华贵大红袍的方庭之便装上阵,腰间挎着一把镶嵌东海明珠的宝剑,他面色从容,踱步不紧不慢,和两位相同身份的大人几乎迈着同样步伐跟随其后,但藏匿在宽大锦衣袖口中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今日不论事成事败,他的名字注定要留在青史之中。 这怎能让他不激动? 过了东直门,车队行过吊桥后,便到了东郊猎场,早就将猎场围好的御林军拉开阵势,在东直门外尽皆铁甲俯首,高呼吾皇万岁。 这山呼海啸的气势,比起十几年前远在北原之上燕勒山的那场举国远征,也相差无几了。 在数百御林铁骑的马槊驱赶下,十几头健壮麋鹿被赶到帝国重权贵面前,被数百御林军盾阵围在中间的天子跳下龙辇,走在早已布置妥当的轻型大弩臂张弩处,看着十几只仓惶逃窜,却被步步紧逼到狭窄空地的麋鹿,天子深呼吸一口,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脱下冠带首冕,挽起龙袍,指甲缝隙中尚有浅淡乌黑墨迹的手掌搭在机括处,开始往回拉弦。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屏气凝神看着天子的这一弩如何,如若射中麋鹿群中的雄壮头鹿,自然人力使然的上吉,如若是躲藏在凉透磁性麋鹿胯后的幼鹿,也不失其为开门红。 因为官阶低,而在人群身后的官员只能看见搭弩台上拉开张弦的天子,却看不见被层层盾墙围住无处可逃的鹿群,又怕有失礼数,不敢踮脚,只好透过人群缝隙定眼去眯。 天子双腿已然打颤,臂张弩比起军中常见的脚踏-弩或是蝎尾弩算得上是最不考究气力的了,可虎筋大弦若是手上没点尽量想要拉开谈何容易? 久居深宫湮没在从九州各地飞来奏折中的天子,只得靠正值壮年的身体底子来苦苦维持。 这事关皇家仪容尊威,他不得不憋足了气力来做这件事情。 金丝缠线的步履在木板上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响,天子脸色潮红,挽起衣袖而袒露在外的手臂上青筋爆出,额头上更是冒出细微的汗珠,他一步一退,咬牙将臂张弩拉至半月弧度。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能在御林盾墙身后第一排的都是帝国身份最为尊贵的那批人,三公九卿,皇亲国戚。此时人人俱是庄重神色。 双手怀揣身前拟作臣态的太尉令狐雄心中摇头不止,也是这般年纪时的先帝广文,只用一只手便能轻而易举的张弦至满月,比起当朝的天子,六艺之中的‘射’,实在强上太多。 文成武德,治国两略。泰天皇帝文治无可挑剔,最大程度上宽限了天下士子的放浪形骸,仍由诽谤朝政,清流论谈。 可这武德一说嘛…… 令狐雄猛然惊醒,强行止住了自己这欺君罔上的念想。 天子瞄准了群鹿中唯一临危不乱在四处寻觅空隙的头鹿,只可惜一口气没绷住手上力气一松,不过刚刚开弦的赤红弓弩便歪歪扭扭的飞了出去。 身后因为看不见盾墙内光景的大臣听见了那声弦开之声,就有几个开始喝起彩来。 只是当他们刚刚开口却见身前大人表情匪夷所思的往后瞟时,才浑觉不对,连忙捂住了嘴巴躲在了人群身后,连同牙关都止不住的颤栗起来。 第一箭,空了。 划过头鹿茸角上方,斜插进一颗苍劲老树上,受到惊吓的鹿群更加慌乱起来,在头鹿的带领下几支健硕雄鹿甚至开始去冲撞御林盾墙。 天子斜眼看了一下方才本想着争个头彩呐喊的方向,伸出手,一旁唯恐天子盛怒下迁怒自己的御林将士连忙低过头又递上一根箭矢。 盾墙后的数位老臣瞅见这一幕后,露出惋惜之色,其中不少已经放空权柄却还是身份雍贵的老臣甚至暗自抹泪。触景生情,想起先帝广文那英武雄姿,低声抽啼起来。 天子皱了皱眉,搭上了第二根弩箭,又瞄准头鹿拉弦射去。 比起第一根弩箭飞行轨迹要赏目许多的第二根弩箭又空。 盾墙外已经开始低声窃窃。 天子咬着嘴唇,对在旁侍立的怡亲王展眉一笑,让已经握紧渗汗双拳的怡亲王不要那么紧张,转过头眯着眼睛接过第三根弩箭。 负责递送弩箭的御林军将士腿脚都开始不听使唤,恨不得跪倒在天子面前跪求他一定要射中了。 事不过三。 天子怒喝一声,双臂如大鹏开翅,紧握着虎皮大弦奋力一拉,近乎满月。对着躁动不安的鹿群松开弓弦。 因为鹿群躁动而露出身躯的一头幼鹿不幸中箭,被一弩钉在了盾墙上,刹那间整个猎场齐声纳彩,不过在连同两箭后,即便在情真意切嘶声竭力的叫喊也显得带着几分敷衍。 方庭之嘴角默默勾勒出小半个上翘幅度,没有随波逐流的扯开嗓子喝彩,只是轻轻鼓掌。 春狩头箭猎鹿,由开大汉千年江山的汉高祖刘麟所创。在大汉三十二位皇帝之前的那个峥嵘跌宕岁月里,千百个部落入主中原,群雄逐鹿,皆想要拾起大殷王朝留给这个天下的最后馈赠。 就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最终被手持赤霄,临空仗剑斩去大殷八百年国祚气运的刘麟所得,由此才有了如今的大汉盛世。 历经千年之后的汉泰天帝刘凯两箭不得头鹿,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汉失其鹿,群雄共逐? 想到这,方庭之嘴角的笑意愈浓,掌声愈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8章:千年大汉 上 有了天子还算说得过去的开场后,但凡和皇姓沾上边大多国戚们也就纷纷走上架弩台,挽起衣袖,跃跃欲试,这种能在朝野无数权贵面前露面长脸的好事,每年也就那么一次啊! 天子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后,回到龙辇之上,一旁持麈尾侍立的秉笔司监郑怀恩脚步轻挪,上前敬茶。不出众人意料,天子端起茶杯,轻泯一口后朝着怡亲王招手,脚步沉稳的怡亲王拱手行臣礼后,上前挽弓。 比起天子看上去要轻松太多的怡亲王搭弩开弓,瞄向已经慌乱在盾墙内四处奔跑寻求一线生机的鹿群。 怡亲王开弦之后,犹豫了一下,第一箭便脱手而出,在跑动的两鹿间弩箭穿插而过,并没有射中。 方庭之心中冷笑,心想这位被年轻皇帝倚重的亲王果然知晓自污的为人臣子之道,看似殊荣无上的天子之后射鹿,实则是个火中取栗的烫手山芋,天子两箭不中,第三箭射中一头幼鹿,那毫无意外头鹿便成了众矢之的。 如方庭之心中所想,怡亲王在第一箭落空之后,并没有露出作伪的惋惜之色,而是气定神闲的拉开第二弦,正中与被天子射中那头幼鹿形影不离的另一头。 彩声如雷动,布置猎场的御林军将士齐齐用短拄敲打盾牌,为其壮威。 接下来,凡是和皇亲搭上边的权贵一一登上射弩台,将这几十头麋鹿射杀干净,最后只余下了头鹿。 无人敢冒这个天下大不违去抢占春狩头彩,按往年惯例,头鹿必是留给天子射杀,只不过天子无心无过的丁点偏差,瞬间让所有皇亲国戚为之头疼,倒数第二个登台的是晋国公刘澹,看着仅余下的两头麋鹿紧紧相偎在一起,当时脸就黑了,几乎在弩台之上伫立了一炷香的功夫,清爽的春雨时节,硬是熬出满头的汗珠,台下与之交好的大人都为其捏了一把汗,而政敌交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心中如何冷眼旁观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刘澹都已经做好失了准头射中头鹿后伏倒在天子脚下认罪的打算,眼睛在扳山机括上瞄了一次又一次,闭着眼睛心里暗暗祈祷列祖列宗保佑。 一箭正中头鹿身旁那头体型稍小的麋鹿,只是射中了鹿后尾,没能一击毙命。 躺倒在同伴和自己血泊中的麋鹿长嗥不止,被一旁的的御林将士一矛戳死。 刘澹只觉得双腿都站立不稳,朝着天子极其艰难的鞠了一躬后,一步一晃的下了台,双手已是冰凉。 天子只是坐在龙辇上低头不语,重新戴上冠冕之后让底下诸臣看不清表情。 比起先朝广文皇帝还要高出一个辈分的暨南侯刘兲老当益壮,虽是花甲之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若说这满朝文武皇亲国戚中谁敢夺天子风头射杀头鹿,也只有这位壮年之时带兵平叛蛮溪十六部的老王侯了。 天子起身,亲自为刘兲拉开虎弦一脚,姿态尤其恭敬道:“请长叔为孩儿射杀头鹿。” 暨南侯刘兲嗯了一声,似乎有些怒其天子只知朝政却不知道如何保重龙体,放低声音道:“陛下虽是日理万机,可这强身健体才是为人之本,切勿怠慢。” 天子心头一暖,这个当初其实并不看好他登基的老侯爷发自肺腑的怒其不惜,比弩台之下这帮看似尽臣道,其实只是为了明哲保身的帝国栋梁要让天子更加欣慰。 自幼弓马娴熟的刘兲休说是不过一石半张力的臂张弩,就算是需要两人合力用脚踏开的床踏-弩他也一人足矣。 没有半点做作,一箭正中看着同伴尽死几乎在狭小盾墙内来回奔跑的头鹿头颅,彩声不断。 刘兲傲视全场权贵,无声下台,算是给这开头不算顺利的射鹿之狩勾出潇洒完美的结局。 半个时辰后,用诸位权胄射杀麋鹿做成的羹汤一一端进了各色的大帐之中。 竖着龙头大旗的天子亲账内,只有没有像其他人在猎场内自由骑射猎物的天子和怡亲王。 在这位心腹胞弟面前,天子没有挂上那副一国之君的威严面孔,而是满脸凝重忧心忡忡道:“你说究竟是谁呢?” 往日总是笑颜面人的怡亲王脸上焦虑和天子如出一辙,脱下那身淡蓝色王袍的怡亲王反而披上了一身轻便甲胄,身后悬挂着一把御林军中最为常见的四棱寒刃。 “陛下既然已经出宫,不管是谁,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拭目以待便好。” 怡亲王又给自己手腕处穿戴上护腕,厉声道:“大汉开国千年之久,天底下多少双眼睛觊觎未央宫里的那把椅子,凉州的贼子、江南的乱臣,还是年关前谋逆的于一锐,是陛下无法亲眼目睹的远乱。但这长安脚下,既然胆敢有起了这篡国之心的奸佞,杀一、儆百,陛下亦可趁此从世家大臣手里拿回点权来,下诏亲征江南逆王,水到渠成!” 怡亲王慷慨激昂,起身佩剑行礼道:“臣弟愿为陛下鞍前马后,为我大汉江山肝脑涂地!” 天子上前搀扶起怡亲王,脸上才愁容消散不少,摘下头上的冠冕,攥紧双拳道:“准备妥当了?” 怡亲王重重点头道:“一切妥当,目前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乱臣应该在御林军内布有耳目,只要臣弟在东直门的亲信收到任何风吹草动,便会点燃狼烟,刘德延会率禁卫军把持住猎场,城中甲士亦会控制城门,到时将所有乱臣贼子一网打尽,还朝堂一个月朗风清!” 帐外,春雨止而又下,一阵让人神清气爽的拂面春风吹进帐中,天子不由的深吸一口,眯眼成缝道:“帐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一晌贪欢。” “好一个春雨贵如油,好一曲盛世绝唱,乱世长歌。” 怡亲王垂首低头,嘴唇被咬出血痕,怔怔道:“不会乱的,一定不会的……” 方庭之在猎场的一处僻静无人地,苍髯抖动,笑声不绝。 一双眼眸望长安,几十年看尽朝堂沉浮,看尽人臣与共,看尽这大汉江山背后的倾颓兆象。 已经到知天命年纪的他突吐息长眠,似乎要将这几十年的浊气一口吐进。 他仰头闭目轻笑,一把将身上正一品的的仙鹤官补大红袍从胸口处扯拦,随手丢弃在一旁,露出一身简便的布衣。 一骑踏着泥泞山路飞驰而来,喘息道:“大人,魏将军让我告诉你,他那已经做好准备了,一刻之后,便会关闭东直门,不见大人面,他誓死不会开门。” 方庭之藏匿连他都不知多少年的冷芒眸光,横扫过去,让这骑噤若寒蝉。 “藏拙不可一世,苟活亦不可!宁留一名万古骂、好过流芳甲子年!” “大汉国祚千年,已是寿寝将尽,就让老夫方庭之,出上这推倒万丈高楼最后的气力!” 一根鸣镝从山岭间直冲天穹,在灰蒙蒙的上空猛然炸响。半响后,长安七十二道城门上方像是响应这支从东郊猎场射出的鸣镝,火箭齐射,就如百年前那场国难一般,不见兵戈,未闻金鸣百年之久的长安城中铁甲纵横,风雨满城。 东直门城楼之上,御林将军魏参一剑砍下大汉龙旗,高举手中三尺长刃,迎雨而立,对着东直门下一望无际的御林兵卒怒吼道:“有汉失德,天欲亡之!谁可与我一同顺天行事!” “我等愿意!” 东郊猎场内,近万御林军将整个皇朝权贵齐聚的营地团团围住,原本红金两色相间的大汉明光铠在雾蒙中发出幽暗光泽,人人右臂上绑着一块碧色布带。 方庭之纵马来到营帐前,看着营帐内被御林军团团围住的皇朝权贵慌不择路,皆作鸟兽四处奔离,比起之前他们齐声喝彩围在盾墙内的麋鹿群还要不堪。 他指向营地正中那插着黑色龙头旗幡,玉质珠帘赤色行辕的天子行帐,朗声道:“刘凯!可有胆量与老夫一叙!” 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天子听到这声后,说不出的如释重负,和怡亲王相视一眼后,抓起那把在十三年前斩下匈奴草原亲王的湛卢剑,走出营帐。 “方庭之!何故做这乱臣逆子!” 两人隔着数十丈距离遥遥相望,一人得意冷笑,一人面无表情。 在这一刻,再无什么君恩臣泽,再无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天下首贵的三公。 长安学士府。 没有往日的书声琅琅,也没有那些帝国世家公子腰间玉坠轻鸣的叮叮之声。 学士府府主聂朗走在空旷无人的路上,一身长襟被雨水打湿,却不见半点狼狈。 学士府内有一云砚湖,是府内习学子弟最爱清谈坐席的地方,四周桃花漫柳,莺啼鹂婉,是人声鼎沸,高歌行赋的好来处。 只是湖中有一从荆南云梦泽拉来的余皇大舟,被学士府三令五申不得登攀,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桩奇谈。 聂朗仰天沉声道:“我大汉高祖挂剑行九州,曾高歌有云: 吾挂剑雕鞍,踏故里河川。 起一句大风起兮,将猛士召唤。 吾敛衽再拜,肃整衣冠;泱泱我族,授名为汉。 吾渡马阴山,铁甲震苍寰。 忽一句大风起兮,令海内长安。 吾引弓俯瞰,明月边关;江山此代,赐名为汉!” “大汉以文治国千年不曾有变,聂朗试问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可还记得大汉如何立国!” 余皇大舟下划数道爬杆,舟楼之上,赤色盔甲如同一片火燎云,徐徐而动。 ps:(写到这,第一卷也就快完结了,预计下周上架,希望各位看官老爷能支持走一波订阅,真的谢谢了!这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我能容忍点击少,收藏少,差评多,可如果上架之后的订阅成绩差的话,真的很打击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9章:千年大汉 下 天子早知在御林军中布有叛党的亲信,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连信任有加的魏参也会做这诛九族的谋逆之事。 猎场内尚有近万御林军,在鸣镝炸响时便将整个猎场团团围住,数以千计的朝中权贵个个面如死灰,看着平日来风雨无阻一起走过宫禁道上朝的大司马方庭之,只觉得那副跋扈嚣张面孔陌生至极。 同为三公的太尉令狐雄踏前一步,抽出大汉军制的八棱长剑,摁住剑柄厉声喊道:“方庭之!天子待你方家不薄,何故谋逆?” 方庭之看着这位并肩十几载的武官之首,不屑的撇了撇嘴,落在令狐雄眼中更是可憎的厉害。 他不屑与令狐雄这皇家看门犬说话,剑尖大逆不道指向天子刘凯,嘴泛冷笑道:“大汉历经三十二帝长盛不衰,比起一世而亡的大殷已经算是社稷功德皆做圆满。刘凯,你若弃戈而降,顺应天意,老夫保你刘家一脉子嗣不断,香火连绵。” 面色从容的天子轻拍身前令狐雄的肩膀,推开他傲立在皇帐前。 这位自继位以来殚精竭虑,在不曾学做即冠前佩剑纵马行径的年轻天子抽出那把虽是每日保养,可在未沾染一丝鲜血的湛卢剑,对指方庭之,轻摇头道:“朕做不到天子守城门,可愿效仿君王死社稷。” 方庭之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轻轻一摆手,身后两列御林骑军驱马手持寒铁大槊开始攻击营帐驻地。 “生擒刘凯者,封五爵王,赏地一郡,可从后宫中挑选除皇后外任意妃嫔三人。” “生擒刘勤者,封公侯,赏地千里,可从后宫选取一名妃嫔,另有黄金万两相赠!” “生擒国戚王侯一人,黄金千两,侯府一座、美女五名!” “生擒三公九卿一人,黄金千两,长安任意府宅一座!包括老夫的府邸!” 一声声重赏之下,在场的所有御林军士眼睛瞬间就通红如同空腹野兽,盯向平日高不可攀的那些黄紫贵人,就像看待猎物一般。 率先跨过本是抵御山中野兽侵袭栅栏的两列御林骑军更是躁动不安,连胯下产自幽州马场的优良战驹都清楚的感受到马背上主人的燥热心境。从低矮栅栏上一跃而入,冲入仓惶惨叫的锦衣群内。 方庭之朝着旁边的亲信点头,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堆满在他马下,他指着这些黄白之物笑道:“场内的诸位昔日同僚,老夫不是那寡恩刻薄之人,先前说的赏赐,诸位要是能做到,老夫一样双手捧送。” 场内不少大人脸色变换,阴晴不定,似乎在心中思量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究竟会鹿死谁手,他们食汉禄,称汉臣不是一朝一夕,可若说对这个千年不朽的帝国心中存有以死报国之心,那还真高看了这帮平日来军国大事从不离口,朝堂之上动不动就是死谏的‘淳良忠臣’。 要是放在先帝广文年间,有人敢举旗谋逆,他们连想都不想便会坚定站在天子身前,恨不得为其挡上要不了命致不了残的几箭几刀,更得各个言明利害,陈词一番,争那挂帅持印的先锋大将。 可时非往日,这几年大汉的日暮西山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看到的。凉州也好江南也好,不过是一地叛乱,可皇朝倾力平复却尽做无功,这帮大人当然不会自责是自己出工不出力,而是怪罪皇朝力竭。在加上甘家一事让这帮帝国栋梁的世家大臣心灰意冷,谁不怕下一个引火上身的是自己? 这时在如无水干锅中添上一把薪柴的方庭之能不能成千秋霸业,他们真得为自己、为族人好好审时度势一番。 方庭之何等的庙堂建树,见到这番光景自然知道天枰再往自己这边倾斜,又淡淡甩上一句道:“老夫容得下隔山观虎斗的诸位权贵,不想死在乱军之中就各回营帐等候消息,今日一过,荣华富贵亦如往日。” 顿时几十位朝堂重臣不在犹豫,低着头脚步匆匆各返营帐,好在还有些礼义廉耻,在路过天子旁边时不敢与之对视,默默无声。 天子咬的嘴唇渗血,内心的惨淡颓唐可窥斑知豹。 工部尚书邱钏手中握着一把装饰所用的长剑,缓缓走到天子脚下,慷慨奋声道:“吾愿为天子诛杀此逆贼!” 他双手倒抓长剑,一步一步走到天子身旁,在路过令狐雄时双手不自觉的微微抖动,令狐雄眯眼看向这位朝中清誉有加的工部尚书,心头掠过一阵不详征兆。 “陛下小心!” 令狐雄来不及出剑,只得张开臂膀拦在天子身前,邱钏一介文臣,能握的住剑身都觉得吃力,见到令狐雄识破他的行径后,狗急跳墙刺出这剑,只是气力不佳,没能剑走偏锋的跃过已经挡在天子面前的令狐雄。 赤血长襟。 令狐雄手中八棱长剑脱手而出,两只手紧紧攥住刺进他肚腹的剑身,鲜血长流,将他大半个身子都打湿,混合着春雨滴滴,淌了一地。 这一突变更是让营地内的大人们下定了主意,不少还在观望的王公大臣几乎同时开始跑向自己的营帐,还有不少开始拔剑指向方才还谈笑晏晏的同僚。 面目狰狞,胡须抖动的胡钏是自认君子远庖厨的清流之士,连只鸡都没杀过更何况是人,看见一剑未成后想要抽出退去,却发现丝毫动弹不得。 他一双眼眸凸爆狠狠瞪着令狐雄,看见一旁的怡亲王已经开始挪动脚步,脑袋一阵空白,松开剑柄开始向后退。 只是一阵短暂亢奋后双腿不自觉的打开摆子,在被春雨砸落成松软泥地的一个坑洼处绊脚摔在了地上。 还未等他爬出两步,怡亲王便上前踩住他后背,一剑从心口刺下,大片血珠扬起。 天子手中的湛卢剑掉落在地上,剑身直下,锋锐的剑尖刺入泥地,一阵抖动。 他扶起两眼神采渐渐涣散的令狐雄,抓住他还在不断往外淌血的右手,君臣相望。 “陛下……微臣为国而死,死而无憾……” 两队御林骑兵横冲直撞,手中槊头对准护卫营帐内的禁卫将士,没有半点犹豫的借着冲锋力度一槊朝着最近的禁卫军刺去。 发须皆白的刘德延站在最外层,和几十名禁卫将士拦截御林骑卒,他身边的一名亲兵被一槊正中胸膛,削尖后穿刺力不输任何枪刃的大马槊瞬间透穿这亲兵胸口,身躯在泥地里滑行了足有数丈,留下一条显眼血痕。 他来不及上马,只得抽出先帝广文御赐的宝剑只身拦在最前方,看到一骑朝他冲刺而来,他下躬身子,侧身翻滚躲过这一槊,还不忘用削铁如泥的宝剑砍断这骑胯下的战马马蹄。 马背上的御林骑卒瞬间飞了出去,将一顶山川花纹的行账木梁砸断。 “陛下快走!这里由末将死守!” 怡亲王看着冲进营帐内的御林军越来越多,将半面剑身尽染血的长剑放在地上一抹,替令狐雄合上已经消散神采的眼帘。 “陛下!” 天子提起湛卢剑,一把抹去在眼眶内打转的泪珠,抓住一直在其身后的秉笔司监郑怀恩道:“跟朕来!” 东直行道上,大批成队的御林军浩浩荡荡朝着猎场行进,城楼之上的魏参猖狂大笑,望着雨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苍穹发出怒吼。 这时他,还有注定要留在青史的这一天所有经历者这时才知道,这个看似庞大强盛的帝国究竟有多脆弱,人心有多险恶,那些平时在未央殿内毕恭毕敬的朝堂栋梁帝国支柱,在生死富贵面前纷纷做出或意料之中或意料之外的举动。忠奸善佞,以血做墨,一撇一捺的留在众人心中。 天子在几百名禁卫军的护送下,开始朝着猎场内唯一不得踏足的一座崇山跑去,三名忠心耿耿世受皇恩的禁卫军士让出了三匹战马,和袍泽共同留在了路途中,抵挡无穷无尽追杀而来的御林军。 三骑策马狂奔来到山脚处,天子勒住缰绳,看着因为百年未曾砍伐修剪而繁盛茂密的古树高山,手中马鞭一指山头,最终还是没有喊出他自知晓这个只有历代帝王知道的秘密后最想骂出的话。 怡亲王和郑怀恩心有戚然,没有在意天子的举动。 山脚下的破败土地庙,灰白石柱倒塌了两三根,天子跳下马,擦去嘴角的血渍道:“这里有一条暗道,可直通宫中。” 怡亲王和郑怀恩两人对视一眼,默默不语的跟在天子后面。 长安城中。 从未做出手提三尺剑的学士府府主聂朗身旁,已经再无一名活着的赤甲士卒,只有一步一步逼近的御林军甲士。 聂朗身上数道伤口,亲自斩杀数人后坐倒在学士府的门前,玉石台阶尽是猩红,顺着台阶一阶一阶的流下。 他丢掉手中剑刃,望着骤然一道春雷划过的灰暗天空,喃喃道:“师兄,比起你以身殉国死在逆王府邸的壮举,我也不差吧。” 一根长矛贯穿聂朗头颅,寓意清白风骨的学士府牌匾上,泼墨洒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0章:烽烟满九州 上 暨南侯刘兲发须张若天王状,一双闪烁精光的眸子神采飞扬,似乎又回到当年征伐蛮溪十六部的峥嵘岁月。 营地内战火飞扬,越来越多的御林军涌入进营地,刘兲手执一杆禁卫军标配的长戟,和数名雄壮禁卫军士站在一起。 两匹战马直冲而来,刘兲怒吼一声,手中长戟斜刺而出,和如同一辙向他袭来的槊头针尖对麦芒,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看着张嘴大笑的方庭之,心中怒火何止万张高,低呼道:“掩护我!” 两名禁卫军士帮他拨开一条直通营地外围的血路,替他当下数道冷芒寒锋,刘兲大步踏前,一戟将拦在身前的一名御林军刺穿肚腹,转动戟杆将明光铠下较为脆弱的软肋处搅出一个血窟窿,提气不松,踏在倒地的御林军身上高高跳起,手中长戟倒提直冲方庭之。 两把长矛从他侧身处几乎同时伸出,刘兲眼中只有方庭之的猖獗笑容,察觉到身侧寒光慑起,强咬着牙不管不顾,只管前冲。 一矛直直刺透刘兲小腿,将他绊倒在地,另一矛刺穿他侧腹,锦衣染血。 刘兲吃痛闷哼一声,弃矛改拔剑,将小腿处的矛杆削断,却因为筋骨皆断,一跛一跛的向着方庭之走去。 方庭之伸手制止了上前要取刘兲性命的御林军,冷哼一声睥睨道:“老侯爷,这又是何苦?只要你现在乖乖回到营帐中,老夫保你全府上下性命无忧,知道你不怕死,可就不想想你那才还不及弱冠之年的孙子?” 刘兲虎目圆睁,看向方庭之的眼神中竟是不屑和看待跳梁小丑的戏谑之色,脚步又快上几分。 方庭之放下手,十几名御林军上前将这位曾在广文年间因上奏谏书惹得龙颜大怒削去王爵兵权的老侯爷剁成肉泥。 大司空王焕然半蹲在营帐间,一只脚露在帐外,一只脚在帐内,似是举棋不定,看到暨南侯刘兲刀下惨死后,老泪纵横,趴伏在地上望着西边长安几座高耸入云的楼屋轮廓泣声道:“请恕老臣为河内王家百年兴荣做一回二姓之臣!” 王焕然收回悬空在帐外的脚,无力瘫倒在舒适松软的绒裘毛毯上,闭上双眼无声抽啼。 一刻后整个营地内,只有手持寒铁大槊在还未毙命的奄奄一息身躯上补上一刺的御林军。 魏参驱马前来,看到方庭之正在营地中查看尸首,心一沉问道:“陛、刘凯呢?” 方庭之双眼闪过阴戾之色,摇了摇头,魏参顿时握紧了拳头,几乎是贴着方庭之怒吼道:“怎么会没有!东直门我可是连一只鸟都没放过去!你是怎么办事的!” 方庭之狠狠的一巴掌甩在比他高半个头的魏参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在魏参脸颊上,嘴角渗血。 短暂惊骇后反应过来的魏参就要拔剑,眼瞧这对一日前还亲密无间的搭档就要反目成仇,方庭之冷笑摁下魏参握住剑柄的手,眼神清冷道:“魏将军,不要自误。” 魏参吐出一口带血唾沫,余光扫向身后那些为之心腹的御林军士,却见居然无一人响应他拔剑来状声势。 主辱奴死的道理就像日出东方而落西山一样,一座富贵宅邸里家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军律森严的御林军。 看到两名平日来对他从不拂逆的御林将士低着头,魏参心中就如一张明镜照的通亮。 “司徒大人,非是魏参不敬,若是刘凯逃出长安城,单是一个天子名头就能招纳起多少兵马,大人难道不清楚么?” 司徒大人四字在这时说出,尤为刺耳,方庭之皱眉瞧了一眼魏参,见他神情自如不像故意讥讽,也就略去这一茬道:“不会的,刘凯性情刚烈,宁可死在长安城,也绝不会出逃如丧家犬。” 魏参呲牙道:“这条丧家犬也太过巨大了吧。” 方庭之冷笑一声,并未作答。 魏参转身离去,方庭之冲他身旁的亲兵点了点头,两名亲兵才跟上。一直注意这蛛丝马迹的魏参身影一顿,再无之前伫立东直门上那气冲斗牛的豪气。 营地中,不说那些散官,三公之一的太尉令狐雄身死,王焕然苟且偷生,六部尚书侍郎总计十八人,没有踏入帐门的不过寥寥五指之数,让方庭之感到意外的是这五人之一居然有被天子训斥数次的兵部尚书蔺贤。他走到胸膛正中一槊的蔺贤尸首旁,替他合上双眼,讥笑道:“果真是患难见人心啊!” 尸横遍野。 五千御林军近乎死绝,两骑御林都尉飞马前来,匍匐在地上道:“禀大人!天、刘凯和两骑逃脱,其余党羽尽皆伏诛,只是这三人下落不明……” 两名御林都尉头颅埋在泥泞雨路中,头盔上的翎羽被泥石浸染成土黄色,身子一动不动。 方庭之嗯了一声,迈过蔺贤尸首头也不回道:“随我来!” 皇宫之中。 无数宫女侍婢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富丽堂皇的宫禁庭院上四处逃难,不少太监宫宦更是冲进各个庭殿内抱着一些金银细软甚至是瓷壶雅物朝着宫外奔去。 年不过二十的一国皇后脚步虚浮,漫无目的在披着凤帷金冠在后宫中打转,她看着平日来那些和和气气唯唯诺诺的仆役侍婢一个个失魂落魄,就如酆都城内的亡魂冤鬼一样撕心哭喊,不由的两行清泪留下。 一名身材矮小的太监连帽纬都不知丢在何处,手里抱着露出一角碧玉的薄纱锦帘,把她撞倒在地。 那太监只是瞧了一眼这个本该母仪天下雍容无比的一国皇后,随即就转身跑去。 凤帷金冠掉在地上,串联的小粒洁白玉珠随之洒了一地,仿佛丢了一魂三魄的皇后这时才回过神,看着伴随雨滴轰隆作响的数道春雷先闻其声在见其影,于她头顶炸响。 她竖起一根青葱玉指,指着那乌云压城的天空凄厉如莺啼道:“陛下他做错了什么!” 似乎是在呵斥这人间最为金贵的女子,话音刚刚落下,又是一道春雷闪落,只是比起之前那高挂天穹的曲折雷影,这一道闪电直劈下来,在未央宫那高达数丈的屋檐上倏忽消失。 一角金檐连同上面雕刻的一只腾舞蟠龙瞬间化为灰烬尘埃,只留下点点碎末残渣落在未央宫外的广场上。 身着五彩云裳的女子看着这一幕,短暂的惊愕之后开始大笑,一头青丝披落,笑声刺耳,更是用手猛拍地面,激打起身下水洼泥水无数。 不沾阳春水,不惹尘间泥的一双白皙玉臂最后竟是敲打出无数伤口,一点一滴流出赤红鲜血,将这略有泛黄的水洼染至浅红。 巩昌侯侯府。 比起宫中和东郊猎场那人间地狱的景象也丝毫不差。 这座侯府主人的父辈,是在二十四年前与当时尚为皇子的广文帝争那皇位的雄才之主,只是在那场夺位之争输了半筹。 半筹只差即是天壤之别。 广文帝应承天意登基之后,将皇子全部遣散至各处为王,唯独让这座侯府上任主人留京。 帝王心术,路人皆知。 比广文帝尚且年幼一岁的留京皇子比起广文帝还要早逝三年,其子继承爵位之后,本是皇亲国戚最拔尖的一位,就因为当年之事连春狩都不能陪同圣驾。 而这个最该嫉恨,这时又最该拍手称快的巩昌侯却手持一把雪亮短剑,将侯府中上上下下所有人杀的一干二净。 包括他的妻儿老小,连同自己刚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儿子都没放过。 他跪倒在侯府最深处的祠堂牌位前,白绫挽绣,如今却被鲜血溅染成朱花。 “身为刘家子孙,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论谁入住皇宫,不论处境如何艰险,大汉刘氏,青山烈骨!” 浑身浴血的巩昌侯平淡道:“这是父亲你临终前对我交代的遗言,孩儿一刻都不曾忘。事已至此,唯有以身殉国,只是临终有愧,吾妻儿侍妾和这侯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受我牵连,孩儿不愿他们受辱苟活,可却不曾问过他们可想活。” 巩昌侯凄惨一笑,看着灵牌举起不断从剑刃处滴落鲜血的短剑闭眼道:“如若有来生,那就当牛做马一个个来偿还吧!” 这一日,城中世受皇家恩惠的权贵府邸中,有人愿活,有人甘死,凄风惨雨;哀嚎满城。 大汉不大汉,长安不长安。 皇宫勉勤殿。 七十二宫殿中最小的一座,一切如旧。 一张紫檀软木椅两旁仍有摆放的如山奏折,案桌上还有没有收拾卷起的江南战报。 天子坐在椅子上,秉笔司监郑怀恩点燃一根火龙红烛,映亮光线昏暗的屋厅。 “宣旨!” 怡亲王跪倒在地上,郑怀恩举起一支鹤羽软毫,准备拟写圣诏。 “汉泰天五年春,贼子方庭之起逆,满朝公卿蒙难,此朕之过。为保皇室正统血脉,为扶持江山社稷正道,不肖子孙刘凯改祖制特宣封赐怡亲王刘勤为蜀王,领益州牧广招巴蜀南夷九郡二十二道川山忠义之士靖难。” “封赐邯郸王刘裕为安楚王,领荆州牧昭彰天意,广纳荆州十三郡豪杰中兴朝政。” “封赐漓江王刘轩为南阳王领扬州牧,招纳扬州六郡与两江才俊北上光复大汉河山!” 天子闭上眼,咬牙切齿低声道:“汉三十三帝,广文刘凯遗诏。” 怡亲王伏倒的身躯颤栗不停,半响后大声喊道:“臣、领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1章:烽烟满九州 下 白身勿近的皇城门前,平日来连面容都被一张狰狞獠牙兽面甲遮盖的禁卫军不见一人,转而成了人人手臂上绑着一块青色衫布的御林军。 方庭之大摇大摆的走进皇城,看见两名御林军将猎场营地内唯一不曾入营帐生擒的御史大夫梁云拴绑而来。 方庭之冷眼看着这位朝堂三公九卿六部最受刘凯信赖的御史大夫,冷笑道:“清谏误国!” 两名御林军强摁下梁云肩头,使其跪下。一脸血污看不清表情的梁云只露出淌血白齿,怒骂道:“方庭之!你这篡国老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方庭之笑声响彻皇城禁宫,在皇廊间回荡不绝。 “梁大夫还真是铮铮铁骨呢。” 梁云挣扎的要站起身,圣人曾言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跪天跪地跪父母,此乃人之孝;居朝堂临天子,跪江山跪社稷跪贤君,此乃人之忠。除此之外,天下再无一人可让他屈下膝盖。 他身后两名御林军轻皱眉头,一脚踩在他小腿之上,力沉无比,将文弱书生出仕的梁云顿时踏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上仍旧穿着大汉从二品白泽锦鸡大红袍的梁云双手支撑着地面,和他僵持着,还不望抬起头怒目瞪向一脸戏谑笑容的方庭之。 “你身居三公之位,却敢篡国弑君,此乃不忠,为人臣偏私欲轻社稷,此乃不孝!你这不忠不孝的狗贼就不怕苍天震怒,降雷劈死你么!” 梁云一语成谶,随着小雨随风斜摆,长安城上空又是几道春雷闪过,震慑人心。 电闪雷鸣和梁云咬牙重音发出的最后几字相得益彰,从不信鬼神之说的方庭之只觉得自己脊骨后背发亮,眉头一拧道:“敲碎他所有的牙!” 两名御林军得令后强行扳开梁云的嘴,表情犹如洪荒猛兽狰狂的梁云张嘴便咬,将其中一御林军手指差点咬断。这御林军捂着流血手指怒骂一声,抄起一块石头便砸向梁云的双颊,一阵刺破人耳膜的惨叫划过皇宫,让人汗毛直立。 满口牙齿尽被敲碎的梁云几近昏厥,强打起一股气含糊不清的指着方庭之喷开血口,只是没了牙齿后嘴巴漏风说出的嘟囔话语听起来尤为可笑。没了耐心的方庭之连看都不想在看一眼这个为官数载一直与他作对的政敌,撂下一句拔掉他舌头后,飘然而去。 未央宫内,殿中悬挂的珍贵夜明珠尽被宫人撬开盗走,显得昏暗无光,唯独金灿灿耀眼的金銮椅还在自广场算起最后那九九至尊之数的白玉阶上。 倒不是已经得知猎场兵变的宫人还对天下共主之座存在什么敬畏之心,只是因为这椅子通体嵌入地面,除非将整块白汉玉石从地面撬起,否则根本搬不走这用纯金打造的龙椅。 龙椅之上坐着一个黑影,双手紧紧把在两条五爪金龙腾云降雾状的扶手上,就如一尊雕塑无声,更无生气。 方庭之拦下要随他一同踏进未央宫的几个御林军,理正自己衣冠,轻咳两声只身一人走了进去。 “朕可是暴虐无度,荒淫成性的昏君?” 方庭之一愣,随即摇头。 “朕可有不理朝政,错杀忠良的过失?” 方庭之想到江南甘家,可依旧摇头。 “大汉可到山穷水尽,苍生皆怨的地步?” 方庭之不在摇头,转而大笑起来,小声响荡整座未央宫,天子眼神越发清冷。 方庭之伸手讨要道:“玉玺呢?刘凯,你要交出玉玺,我给你个自在死法,还可保你刘家历代列祖列宗灵牌寝陵仍旧原样,更可答应你刘家在九州的各路亲王诸侯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太平翁。” 这下论到天子发笑了。 “方庭之啊,你真以为把朕逼死,占据了这皇宫,占据了长安就能坐牢这把椅子么?大汉千年江山,早已深入人心,且不说你此举惹得天人共怒,就算是那些踏进营帐里的公卿,又有几个是对你心服口服,甘愿做你从龙之臣的?” 天子站起身,一如既往的俯瞰整片未央宫,威严庄重。 “以家姓变国姓,千年没能有人做到,你冀州方家即便是一方豪强门阀,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让天下人对你顶领膜拜?” 天子口吻轻佻,说出让方庭之几乎怒不可遏的话道:“让天下人对你口呼万岁,你在清洌声沉的道出个朕来?” 方庭之恨不得冲上前去将注定活不过今天的泰天皇帝一脚踹下那从来都是只可远望不可上前的白玉石阶,他深呼两口气转而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刘凯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的望了一眼这个对他俯首躬身数十载的两朝重臣,湛卢剑脱鞘而出,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方庭之,朕最后跟你说句心里话,不过看你这副忍不住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坐上这把椅子的狗急模样,怎么也不像能听进去。” 方庭之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算是将这几十年最后那点可有可无的君臣情分随手挥了出去。 “其实这上面的风景啊,一点也不好,我刘家坐了整整九百五十七年,想想也够久了。” 天子顿了顿,扬声发出了最后的诅咒:“但你又能坐几年!这天下归属,终究是要回到我刘家手上!” 湛卢青锋一划,龙椅溅血。 汉泰天五年,泰天帝刘凯逼宫自尽,数月后,在数十位忠心家将舍命护佑下,怡亲王刘勤于益州天府郡武王山进行授天大典,继承遗志。 …… 城楼上已经没了大汉龙旗的冀州府邺城内,一名麻衫老者正在聚精会神的琢磨身前一副被江南清流之士奉为天局的一副纵横黑白。 面容俊逸的公子哥脸上笑容喜不胜收,连续撞开了数十位府中奴仆,手里举着一封信笺冲他喊道:“成了!成了!” 老者被人打断,撇了撇嘴,看到这徒弟夹着信函的手掌抖如筛糠,连一个陪笑的翘嘴都懒得去费力气。 他若有所思,没有理会激动到手舞足蹈的俊朗公子哥,反而望向北边,咂吧咂吧嘴道:“应该也开始了吧。” 冀州以北是幽州,幽州以北就是那穷极一生也难以横跨的北原。 莫尔格勒草原边上,沉重的马蹄步伐践踏过刚刚崭露新苗的淡青色嫩草,扬起一片因为近日来人烟聚集而生出的尘灰。 一处背阴的起伏岭丘处,几十头畜羊正在悠哉悠哉的啃食最为鲜美可口的春草,山岭上坐着几名匈奴汉子,高举马奶酒在颂唱牧歌。 他们是如今聚集在莫尔格勒草原近百万匈奴部落里不起眼的一支,整个部落上下也不过千人,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之上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弹指即灭。 像这种不入流的小族自然没能扎营在莫尔格勒草原内,但为了响应神之子的号召,年迈的族长仍旧不敢擅自离去,而是命令族人扎营在了临靠莫尔格勒草原的边境外。 几个匈奴汉子身材不算高大,但在春风冻骨的北原上敢袒露出结实手臂,可见这几人身体素质如何。 草原游牧民族可食生肉,饮冷酒,即便是几岁儿童都可以狼吞虎咽下一整只羊腿,在灌上一壶比起幽州最烈的烧刀子还要烫喉的甘苦酒。 匈奴汉子身上只披着破旧背心,一旁立插着几把前二十年大汉人人见而丧胆,二十年后人人唾之以鼻的草原弯刀。 一行赤色轻骑出现在岭丘的另一侧,远远就张望到了这几个匈奴汉子,头盔上插着两根翎羽的燕阳斥候营什长舔了舔嘴唇,打了一个响指,身后数骑拔马而去。 羊群似乎感受到了马蹄踏地带来的轻微颤动,开始不安,几头羊抬起头,四处张望。 正在唱着牧歌的匈奴汉子猛然站起身,一把抽出身边直立在地上的弯刀,用匈奴语开始大呼小叫,在放眼青青绿绿一片的草原上,这十骑身上甲胄鲜红如血,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望见。 一什斥候哨骑似乎不怕这几个匈奴汉子会跑,四骑开始往羊群方向纵马,另外六骑则拦在了岭丘上,夺得制高点开始拔出箭矢。 牛羊马驹,这三样在匈奴人心里就和虎枪铁胎弓牙牌在燕阳将士的心里地位相当,在北原互相搏杀数十次,燕阳铁骑就没见过有撒下牛羊群不顾的匈奴人,同样匈奴人没见过一把单独遗落在北原上的虎枪或是牙牌。 已经发觉晚了的几个牧羊匈奴翻身上马,他们这种小部落内弓张屈指可数,即便是出来牧羊,几人也只有一把长弓而已。 燕阳什长将赤羽箭矢搭在铁胎弓弦上,倏忽一箭发出,逆坡冲来的打头一骑应弦而落,滚下岭坡,将羊群惊的四处逃离。 最终只有一名匈奴汉子仗着自己精湛骑术冲到了丘头的燕阳哨骑前,只是刚刚舞起的弯刀还没曾落下,便被一枪扎了个透心凉,随手被出枪的燕阳哨骑掷向一旁。 十骑并列,并没去管山下几乎算是一个小部落所有财产的羊群,而是向着不远处的莫尔格勒草原眺望。 本该在蓝天白云下郁绿无边,放眼无际的莫尔格勒草原,就像凭空多出了一座城寨,人影走动,炊烟四起,即便占据了高处的燕阳什长目力极佳,也望不清堆满莫尔格勒草原的匈奴营帐究竟纵横几十里。 他嘴里叼着根部溢出白色草汁的牧草骂道:“他娘的,可真多。”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章:燕阳义 起枪 上 匈奴不似大汉惯用旌旗,而是四方或是长条的幡旗,随着北原四季风格迥然不同的狂风飘然作响,别是一番风景。 一般部落只得用四方旗帜,而王庭则是八方。 莫尔格勒草原上最瞩目高大宛若一座行走宫殿的大帐四角,插了四面狼头八方旗,这大帐的主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远离故土西域来到这片草原的几十名西域国王哥哥无精打采,虽说神之子‘宽大仁厚’对他们手底下的士卒一视同仁,拨给的粮草与匈奴战士一同,可谁心里都知晓若是战事一旦爆发,西域的十万儿郎绝对是要率先迎向那据大汉幽州面对北原数十年屹立不倒的燕阳铁骑。 有着年前那场战事的惨痛教训,即便神之子当他们面许下了共分九州土地的诺言,也不见有一人欢呼雀跃。 神之子的行账一丈有余,内部更是别有洞天,俨然一座可以被骏马拉着行走北原的小型宫殿。外面伫立着十名手中抱捧淡红色刃尖的王庭狼卫,看见带着一顶灰色毡帽的年轻人径直走来,纷纷缓慢跪倒在地上,左手将右臂抓住低下头颅。 匈奴王庭有血刃狼士与亮月狼士两类王庭禁卫,和大汉长安南北御林禁卫两军类似,都是各个部落进献给王庭单于本部落最强壮精于搏杀的草原男儿。 最先对神之子俯首称臣的伊达罕部落首领节穆和十几位北原之上拥有最多族众最多牛羊最多战马的大部落首领跟在其后。 神之子挽出一只臂膀,头顶王帐上旋即传来一声让人耳膜刺痛的鹰唳,一只体型庞大的白头金羽鹰隼伸出钩爪落在他肩膀上,用头颅轻轻蹭向新一任的草原之主。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支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的巨大鹰隼双翅之下,竟是又生出两只鲜红钩爪,算得上是鹰隼中的另类奇种了。 草原之主手里挽着这只鹰隼走进营帐,身后数十位草原部落首领神情愈发恭敬。 等待已久的西域诸国国王正襟危坐,眼巴巴的看着神之子不缓不燥的坐在那张背后挂着一颗独眼白狼头颅的雪狼座椅上。 他直来直往道:“我知道诸位在担心什么,在这我可以告诉你们,对付燕阳铁骑的前几仗会由我草原儿郎来打头阵,可之后该如何,你们心里应该明白。” 所有西域国王心里都松上一口气,可表情却还是那副绷紧了面孔看不出心里端详的样子,唯恐被神之子察觉到任何有越矩。 神之子一只手轻抚鹰隼柔软滑顺的额羽,淡淡道:“草原上的智者,托尔西单于,给诸位尊贵的首领国王讲一下燕阳军吧。” 与伊达罕部落首领节穆对立坐在最靠近王椅的一名匈奴老者眼眸里放出精光,嘎嘎的干笑两声道:“汉人的燕阳军总计有十万人,这点大家都清楚,其中战力最强的是马昊明的亲营三卫,共有八千人,就是十几年前攻破我王帐的那支骑军,其次便是年底出现在诸位眼前的那支陷阵营,人数不过三千……” 托尔西单于一口气将燕阳军十万人的战力做了一个大概评估,说完轻轻瞥了似乎只逗鹰取乐的神之子一眼,见他对自己说出草原那场百年不遇的耻辱无动于衷,微微抿了抿嘴,闭目开始养神。 燕阳铁骑对于这帮匈奴和西番并不陌生,可真正打过交道的却很少,帐中唯一两位老人,一人是草原智者托尔西,另一人在王帐中身份略显平庸,仅仅坐在中列,却无人敢小觑这个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似乎连草原上最柔和的风都能将他轻易刮倒的老人。 燕勒山下,他曾一口气掏出了数百张燕阳牙牌献于神之子。 而老者的安提拉部落在草原这十几年式微的情况下,与燕阳铁骑争斗了不下数十场,意料之中的胜少输多,除去一次以数千游骑合围住一支燕阳百人队慢慢用弓箭将其磨死的胜利外,剩下的大小战争无一不是死的比燕阳军要多上许多。 即便如此,身为安提拉部落首领单于的老者也没有退缩过一步,是偌大北原唯一离幽州边境最近的匈奴部落。 名字极为拗口的安提拉部落首领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对着神之子道:“我部落儿郎与燕阳军缠斗这么多年,除了了解他们作战的方式和习惯,还对他们的长枪和甲胄有过研究。” 老者徐徐出口,却让满帐除去神之子外所有人眉头都紧蹙成一团。 “非是我在大战之前蛊惑军心,草原儿郎的悍勇我从不怀疑,但燕阳军人马俱披甲,两者对射除非在十丈之内否则我们的弓箭根本射不穿他们的铁甲,而他们手上的硬弓却可以在百步开外轻易的收割我草原男儿的性命,尊敬的神之子,如果要想让我草原众部落在进入汉人国境前多保留实力,少流些血,那你从汉人叛徒手中要来的那些大弩巨箭,就得早些派上用场。” 身材魁梧如一头壮牛的席尔瓦部落单于石丹将身旁盛满马奶酒的曲壶一掌拍至粉碎,陶土残渣和乳白色的马奶酒爆开,他身旁的西域国王连忙侧过身,身上的名贵华服才得以没被沾染。 神之子回过头,饶有兴致的看向这个曾经将一个敌对部落不论男女老幼尽皆屠杀堆成祭祀塔的残暴单于,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有了神之子的默许之后,石丹气焰更为跋扈,他走到安提拉部落单于身前,居高临下生若洪钟道:“你是质疑我草原男儿在这里会敌不过那帮羸弱的两脚羊么?” 石丹张开双臂,似乎是在享受众人目光,行走在王帐中昂首抬头,一直走到神之子的王椅之下才收敛那份倨傲姿态道:“安提拉的孬种被两脚羊打怕了,可我席尔瓦部落的男儿却不怕!蓝天之下只有长生天和他的子孙能让我族儿郎低下头颅,草原上最雄伟的鹰隼绝不会对软弱的羊退缩!” 安提拉部落首领也站起身,已至残烛灯枯的老人一把甩下为御风寒的皮帽,看着神之子座前那道魁梧背影,怒吼道:“我安提拉男儿和燕阳军血战数十场,没有一人曾退缩过!” 石丹侧过头,轻蔑的朝着老人做了一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这在草原上可是象征着不死不休。 不等安提拉单于在发话,神之子将身旁一把血刃弯刀甩给石丹,笑道:“那么席尔瓦的儿郎可敢为草原先斩下燕阳军先锋的大旗?” 石丹高高举起血刃弯刀,用几乎震破王帐的声音喊道:“愿意!” 离着莫尔格勒草原不到十里的空旷无名草原上,赤色旗帜飞扬。 虽然燕云府和重岭府都极力劝阻马昊明只要据守九边城塞便可让匈奴无功而返,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带着十万铁骑尽出北塞,和近乎百万的匈奴连帐对峙。 燕阳铁骑,下了马还算是铁骑么?燕阳虎枪,宁折不弯! 和匈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马昊明清楚,匈奴既然倾巢而出,就绝对不会在九边城塞下选择离去,匈奴以狼为图腾支柱,以鹰为精神象征,是有道理的。 他确信只要还有一个站立着的匈奴人,就绝对会踩着用同胞尸首做成的阶梯冲向九塞城墙! 没了这道城墙之后呢?人口众多的北方三州,繁华似锦的中原、风光旖旎的江南都将暴露在几十万匈奴铁蹄之下! 他马昊明可以背负骂名,背负朝野争议,可无数默默无闻死在北塞之外的燕阳将士不能。 刚刚得到匈奴近万骑从莫尔格勒草原出动消息后,陷阵都尉何如午将一名三天三夜盯在前哨,一刻都未歇息的燕阳哨骑送进营帐歇息,轻轻解开自己那匹相依为命数年的战马马栓,清点完马袋背后的箭矢数量,翻身上马。 让无数匈奴人闻风丧胆的雪海山远远冲他挥了挥刚从帅帐中领到的半枚虎符。两人相视一笑,默契的几乎同时命令身后鼓手起鼓。 随着一声又一声和马蹄踏出同时落下的鼓点,两支燕阳铁骑分别从两道辕门飞驰而出。 莫尔格勒草原边上,石单站在自己那匹比起一般马驹要高出大半个身姿的雄伟马驹身上,粗糙的手掌盖在额头下遮挡阳光望着燕阳军营。 看到两支赤红如火蔓延窜出的燕阳铁骑冲了出来,他露出森森白齿,手指轻弹神之子赐下的血刃弯刀刃面。 一直徘徊游离在北原东面的席尔瓦部落并没有和燕阳铁骑发生过冲突,但在二十几年前曾经数次进犯大汉幽州辽东郡的席尔瓦战驹骑士用臭名昭著来形容都算是轻的了。 在他们的弯刀之下辽东郡北境上的数十座村落无一人能幸免于难,更是将人头堆积成一座祭祀长生天的观塔形状,当时刚刚继任的辽东郡郡守被无数已经只剩下腐肉粘连的头颅观塔吓的昏厥过去。 汉人这种连他们部落几岁儿童都能提刀轻易宰杀的两脚羊有什么好怕的? 即便披上沉重的铁甲和骑上雄峻的战马,羊仍是羊。 石丹深信不疑,在他看来并不是这伙曾经捣毁王庭的燕阳军有多强大,而是匈奴日渐衰弱了。 他高高举起血刃弯刀,绕着席尔瓦近万游骑阵前挥舞高呼。 两队燕阳铁骑在百丈外停住了马蹄,静谧无声。 随着骑阵中央一展燕阳赤骑拔地而起,何如午和雪海山同时异口同声道:“燕阳义、起枪!” 虎枪如林,啸而长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章:燕阳义 起枪 中 百丈距离,是燕阳全副武装铁骑恰好临近冲刺的爆发点。 石丹在看到两队燕阳铁骑最前一排的骑卒几乎同时勒住缰绳,身后一排连着一排的骑兵相继停住战马,间隔几乎一模一样时,才露出了凝重神色。 陷阵营三千,左前营三千。 六千燕阳铁骑对上九千余席尔瓦战驹,人数伯仲之间。 但凡数量超过一万人以上的大仗,在双方兵力悬殊不超过三成以上时,正面交锋单轮人数其实并没什么差别。不论是骑兵互相冲杀还是步兵结阵肉搏,都不是坊间流传那样挥着兵器找到一个对手然后光明的你砍我一刀,我还你一矛这般无趣。 对应上所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往往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点是在于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战机来扭转战局,而燕阳铁骑则是能将战机无限放大的精锐骑军。 一声枪起之后,率先冲向匈奴的是陷阵营第一排的百名重甲骑卒。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这支在往年最多出讨北原的赫赫战旅是最锋利的獠牙,最锐利的枪锋,第一次和燕阳铁骑照面的石丹并不知道,在陷阵营的骑阵发起冲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十万燕阳铁骑在这几十年间为人津津乐道,可并非如茶馆酒肆里那些说书先生嘴里反复嚼咽的十万皆为身负几十斤重甲的骑卒。譬如充当燕阳军眼睛的斥候营,不光战马无甲,就连哨骑身上的甲胄也皆是皮铠,仅仅在要紧部位镀上了一层铁皮,这是为了更好的将机动性发挥到极致。 在往细里说,三千重甲的陷阵营并非人人身上甲胄厚度重量一般。偌大北原,如若真正人人都披上几十斤的重甲,再加上战马身上的马甲重量和虎枪行囊,脚力在出众的良驹也跑不出百里地就得活活的累到口吐白沫。 第一排充当枪尖的陷阵营骑士,身上是当之无愧的重甲,厚有三寸二,重达六十斤,而战马脖颈处挂着的马甲也有十余斤重。 寻常甲士,单是穿戴上这身甲胄就已经是直不起腰了。唯有幽州最强壮的小拨健儿才能支撑起这一身弓弩近身无功而落的燕阳链甲。 第二排骑卒身上甲胄就稍稍削薄了一寸,连同战马负重也同样减去两成,依次而推,到最后一排的陷阵营燕阳铁骑,身上甲胄厚度就仅仅只有一寸二了。 燕阳铁骑之所以纵横北原杀的匈奴抬不起头,并非匈奴所言胜在了武器精良,甲胄出众,而是匈奴即便知道也不愿承认的驭马之术上。 让一匹马对你言听计从,你挥马鞭它就开始撒开蹄子,你勒住缰绳它就停下步伐,这是村夫都能做到的事情。 能够在马上颠簸如履平地,心意相通驰骋奔腾,任何一个和马打交道的驿卒都能做到。 能够不靠马鞭和缰绳让马匹随自己心意而动,仅靠双腿便能夹住马腹奔驰,大汉任何一地的精锐骑卒亦能做到。 不靠马鞍,没有马蹬,一样能在马匹身上做出钻马腹,倚马身的花样,还能空出两只手在疾驰马背上做出骑射并中之举,匈奴十几岁少年都可以做到。 可让几百几千匹战马宛如一体,起枪声起时战马同时迈出左蹄,俯身冲刺时战马闭目前冲,军鼓响战马鸣,虎枪出马首昂。 真正做到军令如山,不仅人人遵守,连马一样也要服帖的。 世间唯有燕阳义! 在第一排燕阳铁骑虎枪前侧冲出的那一刻,石丹眼皮不自觉的跳动一下,他身下四蹄开始摩挲草地的雄壮战驹感受到地面停一时动一时的震颤,马鼻喷出数道肉眼可见的白色鼻息,若不是被控马技巧娴熟如吃饭睡觉一般的石丹安抚住,早就脱缰而出了。 在燕阳铁骑第二排也开始迈步飞奔而出后,石丹再也忍耐不住,血刃弯刀在春季和煦的日光下泛出妖艳色泽,被他高举过头顶:“长生天的勇士!席尔瓦的儿郎!用敌人的血来告诉长生天、谁才是他最忠实的仆从!” 九千多席尔瓦战驹发出山呼海啸的呼喊,随着石丹手上的弯刀落下指向燕阳铁骑的骑阵后,这附近方圆数里的地面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百丈距离,在双方战马的全力冲刺下不过是几息几次眨眼的功夫。 赤色和灰白相间的两方骑卒,激烈的碰撞在了一起。 从来都在陷阵营第一排的何如午手中虎枪在临近匈奴游骑还有丈远距离时枪头忽然朝上摆起,与他几乎齐头并进的第一排燕阳铁骑亦是如此,在匈奴杀喊连天和燕阳铁骑只有马蹄踏动铁甲轰鸣的声响下,犹如江潮一线天在交错点处绽开无数血花。 后排的匈奴纷纷举起长弓往燕阳骑阵内开始泼洒箭雨,这种距离下根本不需要刻意去瞄准,只要在疾驰的战马身上多挽弓一次射出一根箭矢,就足矣。 箭雨如蝗,遮天蔽日。将这一方草原上空遮掩如移动乌云,在半空中箭身又经过短暂的滞停后,由沉重的箭头先行坠下。 随着第一排燕阳铁骑撞入匈奴松散的游骑群中,第二排、第三排,都如出一辙的将虎枪横立在身前,没有一个人勒住战马以求躲过箭雨侵袭,更没有一骑愿意因为箭雨而放缓战马行进速度。 仍由铺天箭雨砸落在他们身上,矢锋滑落铁甲,溅出存在瞬间的火花,然后掉落在地上。 也有几骑运气不那么好,一根箭矢斜倾而下,正中全副甲胄唯独一张坚毅面容的脸庞露在外面的铁骑额头上,虽然划不开燕阳链甲,但破开血肉却像撕开蝉翼一样简单的流矢毫无阻力的贯穿了这骑头颅,箭身半入他额头之上。 手里还紧紧握着虎枪的燕阳骑士身形仍旧和身旁袍泽一般,在马背上随着马蹄踏动而晃,在又一根箭矢砸落在他胸膛后方才直挺挺的仰头跌下马去。他身后的燕阳铁骑微微一提缰绳,裹着马甲的战马一抬马蹄,跃过他的尸首继续冲刺。 从第四排后的燕阳铁骑也纷纷开始还击,在距离匈奴游骑还有百步远的距离时将挂在肩头的铁胎弓攥在手里,另一只手瞬间从马尾旁系着的箭囊内勾取出一根赤色尾翎的箭矢,呈朝空半弧角度拉至圆月而松。 比起匈奴数千骑共同挽弓造成雷声大雨点小的箭矢倾落,这不论数量还是声势都要弱上许多的燕阳赤羽矢锋在众人头顶划出一道长虹,在落于匈奴游骑群中的刹那间将匈奴游骑群伍从中击断清空了一片! 没有燕阳无视箭弩的链甲护体,单薄的皮袄连减轻箭矢入体的疼痛都无法做到,在燕阳铁骑和匈奴游骑碰撞交火的一侧,几百席尔瓦战驹上还挥舞着弯刀准备以血作乐的游骑发出阵阵中箭后的悲唔哀嚎连同战马一同滚落在了地上。 何如午蓄力百丈的枪头被他低吟出手,在一柄草原弯刀距离他马首还有尺长距离外就挑翻了劈刀的匈奴游骑,碗口粗大的虎枪枪头贯穿这名看模样不过十八九岁的匈奴前胸,在无可抵挡的冲势下百斤沉重的匈奴身体就像一只纸鸢被何如午用虎枪做线放飞在低空中。 一连将身后几名游骑撞开,整个后背被同族袍泽的弯刀剐出数道血印。 枪尖赤红如朱焰,‘诗情画意’的在这被虎枪刺透胸膛同时断气的尸体后背小荷才露尖尖角。 何如午在发力同时鼓胀起的双臂回缩,尸体被他甩至地上,还未等滑出数步之远的尸体停住,就被踏着沉山之势步伐的游骑马蹄踩在肚腹上,发出咔嚓的筋骨断裂声,溅出温热血液洒在这游骑小腿上。 数把弯刀挥向在第一枪展露锋芒后开始重新聚力的何如午,几把锋刃如指宽的弯刀划过何如午身上链甲后,只留下了一道浅浅刀痕便擦肩而过。 这帮从未和燕阳铁骑较量过的席尔瓦战驹还像往常一般,节省气力用刃尖来划过敌人身躯,通常情况下匈奴的这种作战方式无往不利,可撞到了燕阳铁骑,就像拿石子去砸湖面一样,只剩叮咚扑水声和回荡涟漪。 何如午已经冲进匈奴游骑中,身旁只有密密麻麻倏忽而过的匈奴游骑,依稀在战马来回奔驰间能看见一点赤红划过。 石丹不用转头也知道身旁最先迎向这群穿甲两脚羊的部落儿郎所剩无几,他怒不可遏,一只脚搭在比起其余战马要高大出半个马身的骏马下腹麻绳上,整个身子悬在马侧,手中血刃弯刀从一名枪上还挂着族人尸体的燕阳铁骑仅有衫布相连的脖颈处奋力横划。 这颗还保持着咬牙抿嘴模样的头颅飞旋在空中,断颈处喷血不断,将两旁不论是燕阳还是匈奴的骑士淋了个通遍。 看到匈奴游骑两翼又向外扩散,似乎想要一口将陷阵营给吞并在内,身后竖着招展两旗的雪海山一对子母枪搭在马头上。 鼓声作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章:燕阳义 起枪 下 燕阳铁骑和匈奴在北原上缠杀十几年,是绝对不允许留下一个俘虏的不死不休血海深仇。 大汉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之说,用在这片被铁骑来回践踏的草原上可谓形容的十分到位了。不论是燕阳军也好,还是席尔瓦的匈奴游骑,眼眸都渗出了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血红色,没有人开口,都是用手上的兵器来诉衷怒火。 被燕阳弓弩清出一小段只有稀疏匈奴的空隙地段刹那又被无数蜂拥而上的游骑填补至满。在第一排燕阳铁骑用虎枪凿穿了声势浩大的游骑散群后,第二排燕阳铁骑也如约而至。 抬起双臂将虎枪横放在胸前的燕阳将士以枪做棍,充斥着自身力度没留半点余力的砸在相迎而上的游骑身上。 在战马悲鸣和兵戈相碰间,连续有骨骼断裂皮开肉绽的滋滋啪啪声音响起。 何如午直立在马背上,任凭一把草原弯刀划出一道优美月牙在自己执着枪杆的大臂上蹭出一道窄而深的刀痕,手中虎枪枪锋侧过,将挥刀的健壮游骑手肘用枪锋刺进挑开,翻开筋骨,挑开血肉,惹得这游骑汉子撕心裂肺的望天哀嚎。 没有去管这个注定一辈子在无法用右手举刀的匈奴,何如午收回的枪杆架住一柄用浮夸姿势站在马背上纵劈而下的宽厚弯刀,一直在避开和匈奴游骑冲撞的战马被这顺势沉下的力度所慑,马蹄止住了几分,瞬间就有十几名游骑围困上来,一双双或愤恨,或无情的眼眸盯着何如午,时不时出刀试探,想要窥出这身厚实链甲的软肋。 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席尔瓦单于石丹知道重骑的威力是源于借助战马冲刺后带来的强大冲锋杀伤,一百打头的燕阳重骑即便气势在磅礴,陷入数千游散的匈奴马阵后最多也就是昙花一现,很快便如泥牛入海荡然无存,之所以还被燕阳军冲杀数十步只是因为他们引以为傲的弯刀无法破开这帮该死两脚羊身上的甲胄,但就如好事多磨,重骑一旦没有地利之便来腾挪蓄势,早晚会被磨死。 匈奴善骑不光在于骑射之术上,还有代代以口相传的骑卒战术,与大汉骑军列法变阵不同,匈奴游骑更擅长在单骑较量和群骑狩猎中发挥他们的优势。 就像在燕阳铁骑和他们对阵冲杀在一起后,即便凿穿了他们的闲散阵营,可很快就被更多的游骑扑围在其中,随着时间流逝消散气力和锐势后的重骑还能跑出几步? 两边的席尔瓦战驹在泼洒完三波箭雨后不论给燕阳军造成多少损伤,绕开一个围着这片草原巨大幅度的的圆弧从几乎眨一次眼就有两三人坠马身亡的战场两端义无反顾的冲杀燕阳军侧翼,合围进行背袭。 比起燕阳军体恤匹匹连马带甲不下千金的优良马驹,席尔瓦战驹则就残暴了许多,绕开战场中心又迅速围上的两翼游骑连人带马都冲撞进如炽焰招摇摆动的燕阳骑阵中。 更有不少匈奴将刀狠狠插在原地,借助自己的娴熟马术紧紧抱着马脖悬于一侧,在冲进燕阳军后才露出身姿高高跃起,将燕阳军骑卒从马上一同抱住滚落在地上。 骑军对决向来都比普通战场要惨烈许多,很多时候根本分不清是马血还是人血,有些战死倒在战场中央最激烈的尸首被来回践踏奔波的马蹄踩踏成血肉泥团,休说辨别出身份,连个大概人形都没有了。 雪海山的左前营没有让有七成铁骑已经融入匈奴骑阵的陷阵营久等,在两翼匈奴游骑拔弓开弦时便动了起来。 与陷阵营大开大合呈一字长蛇阵冲锋不同,左前营分散成小股三卒一队的锥子型,在距离如同绞杀生灵的战场中心数十丈外朝着包裹住陷阵营的两翼游骑冲杀而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杆字母枪下死了不下数百匈奴的雪海山身负两旗,在燕阳军里算是一个另类,更是一个标杆,这是马昊明为了标榜楷模想出的一个让雪海山挺无奈的装束。 两旗两枪,充当三骑一伍的锥形阵锥头,狠狠的扎进在听到马蹄声响后才回过头的游骑群中,并出的两枪将一名脑袋刚转过来的匈奴胸膛开出两个血洞,雪海山仗着自己过人的气力大喝一声起,竟是活活把胸口涌血嘴角吐血的匈奴以两枪做支撑举了起来,狠狠的砸向旁边一骑伺机逃脱的游骑身上,一人一尸摔落在地上,被雪海山身后两骑践踏而过,刚刚抬起头颅的游骑心中还在庆幸逃过一截,就看见已经被灰尘压的抬不起头的草地上腾空一个马蹄状的黑影,然后重重落下。 一声噼啪,这游骑脑袋爆裂成一团血花,混合着白色水浆物甩了出去,无首躯体抽搐了几下后就再无动静。 雪海山一气深而绵长,胸膛的链甲鼓起一个如山峦起伏的幅度,两臂舞枪不见有任何拖泥带水,战马所到之处,匈奴落马无数。 深陷进游骑包围的三千陷阵营没有慌乱,被分割成数段后尽量在狭小空间内让战马马蹄不停歇,保持跑动状态。几名甚至连喘息功夫都没有的陷阵将士虽有一身重甲护体,可仍旧被无数从身体四周刁钻角度划过的弯刀在身体上留下伤痕。 离着何如午最近,已经见不到袍泽的一名雄壮铁骑手中虎枪枪杆都弯曲成弓身形状,见到不论人还是马在嘈杂战场里都极为醒目的石丹连续靠着力可抗鼎的臂力破开数名铁骑身上重甲,甚至将一个气竭铁骑用手中的血刃弯刀拦腰斩断。 他没有多想,手中虎枪往空中轻轻一抛,左手两指同时夹住剑柄拔出雪亮剑身,右手接住枪杆后将余力尽灌手臂,狠狠的朝着石丹掷去。 声声怒吼如雷的石丹瞥见这一枪后并不闪躲,只是腾出一只手将直冲自己首级的虎枪抓住,握着虎枪的手在接触到枪杆时纹丝未动。 他一夹自己身下在草原都是万里挑一的火龙驹,纵马冲向同时拔出剑锋朝他冲来的铁骑,在两个马头即将撞上之时石丹一手弯刀做剑插进战马头颅,手中攥着的虎枪枪杆亦是如雪瀑飞流倒插直下,连着一翎头盔和这骑脑袋都打至粉碎。 雪海山左枪头挑起一名游骑,右枪将还抓着他左手枪杆挣扎的游骑胸口刺穿,两枪如同寻常人家把米粒挑下筷子上一样,将尸首随意抛了除去。他望向即便被层层来回驰骋骑兵笼罩在内依旧露出大半个身子的石丹,左枪前舞,右枪搭肩,说不清道不明的英雄气概。 石丹察觉到这冷峻目光,冲着雪海山狰狞一笑,牙口都在淌着燕阳铁骑的血。他两只手抓住已经变形严重的虎枪两头,斥力一撇,将黑铁打造的虎枪掰成两截,扔在马前。 雪海山搭肩的右枪横臂而出,恰好将一名纵马从他身后飞过的游骑横颈穿透,血红枪尖向上一拽,加上一枪一尸少说一百五十斤的重量,看上去就像提起一根羽毛一样。 雪海山把枪头挂着匈奴的右抢指向石丹,左枪锋被他收到自己眼前,做了一个抹脖手势。 燕阳大营内。 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马朔北倚靠在拒马杆前,手里握着一小撮青黄不接的草根,百无一聊的用指尖一一碾出青色汁液,抬着头看向莫尔格勒草原方向。 马瑾走到他身边,咬着嘴唇问道:“哥,你说师傅那咋样?” 马朔北目光远眺,平静道:“陷阵营加上左前营对上一万不到的游骑,匈奴明显和年前一样是来送命寻破绽的,只有小胜和大胜的区别。” 马瑾听到这有些不解,疑惑道:“那爹怎么不多派出一营铁骑去断后?多吃下些总归是好事嘛。” 马朔北这才回过头,看了看这个在长安休学三载的弟弟,撇嘴道:“马瑾,在军营里要以军制相称,叫将军。匈奴有试探意思,大将军也一样,匈奴嘛,计疼不计打,而且咱燕阳铁骑什么时候对上匈奴要靠人数来取胜?冀州和中原那边不是常常爱估算战力么?说他们三骑就顶咱燕阳一骑,真是腆着脸放大屁,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哪个有种的来这北原转一圈,同样道理、匈奴比起光在嘴皮上吹牛的那帮中原衙内要实诚的多,起码真敢以相同兵力来面对面打上一场。” 离开燕阳郡太久的马瑾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那照你意思,匈奴这次看似大张旗鼓其实还是来小打小闹的?” 马朔北眯眼,将手上尽成碎渣的草根挥扬除去道:“要是匈奴把七十万游骑摆在莫尔格勒草原上,和咱们燕阳府十万铁骑对冲一仗,这数十年在未有过的大干戈也就一战的事情,而且咱燕阳府胜算起码在这个数!” 马朔北冲着马瑾比出个七的手势,随即自嘲一笑摇头道:“但匈奴哪有这么傻?他们七十万游骑汇聚在一起还是七十万,可咱燕阳铁骑十万聚在一起?” “恐怕等这场战打完,大败的消息传回长生天白捡的便宜儿子耳朵后,匈奴就要改变策略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章:燕云十八骑 北塞三府,总计有二十万常年驻扎的幽州三郡戍军,三府并立,不论是三人中年龄最小的燕云府燕云将军马行驹还是用兵最多最精,威名震慑北原和九州的马昊明,亦或在三府中最籍籍无名,班底尽是当年远征军老将的重岭府重岭将军吴焕,都为五品开府将军,这是大汉百年来第一次对武官放政权,在圣旨下达当日就惹来诸多非议,更有其心可诛者在下沸沸扬扬放言道幽州这三郡还需要添设什么郡守,直接让这三个莽夫兼任不就行了? 只是这些流言蜚语在当时被声振寰宇的广文帝压制,无人敢参本,最多也就在朝野之下发发牢骚,时间已久,也都默认了。 三府之中,属燕云府所设防的九边城塞最长,自西往东,横有一百二十里,但在远征归来直至新皇上任,从未起过一次兵戈,直到泰天二年时,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骑卒提来一颗匈奴部落首领的脑袋投军,当即在燕云军内掀起轩然大波,马行驹上奏朝廷破格封赐为虎林校尉。 此后一直相安无事的燕云府防线就不那么太平了。 燕云将军府邸内,数十位燕云实权将尉端坐在庭堂两侧,正中的席案上并非是燕云将军马行驹,而是昨日才风尘仆仆从冀州府邺城远道而来的一个老头。当着十几双如狼似虎的恶煞眼眸,老者稳坐如泰山,眼皮还时不时的抬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两旁大多没有见过匈奴的燕云将尉。 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眸唯独在扫过那个只有十七位亲兵的虎林都尉时,才绽放出不同与看他人的神采。 “燕阳军和匈奴已经打起来了,在座的各位很眼馋?” 静坐足有三炷香的时间后,似乎觉得有些无趣的老头才开口问道。 两侧将尉同时传出冷哼或是嗤笑,对他这问题连搭理都不想搭理,只有名叫陆麈的年轻虎林都尉抱拳走在庭堂中央,声如洪钟道:“末将愿往莫尔格勒草原,助燕阳军破敌!” 为了给这布衣身份的老头挪位置,屈尊和心腹爱将挤在一张坐席上燕云将军马行驹无奈挥手,示意让陆麈坐回去。 年纪还不满二十的陆麈装作没看见,双目如炬直勾勾盯着半抬眼皮打着哈欠的老头。 马行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一般郡制地方兵马军法能让许多人吃不消,更不乏掉脑袋的,北塞三府过之而无不及,像是燕阳府那比兵法大家必读的还要厚上几页纸的军律里,鞭刑就有七十八,辕门斩首三十四。不少想让家族子弟去蹭上燕阳府名声的 冀幽两地世家都是悻悻作罢。从小花天酒地锦衣遛犬的膏粱子弟哪能受得了这份苦?燕云府虽不至于这么刻薄严厉到不容半点人情,可单单是去年就因为触律砍掉了不下百颗脑袋,只有厅堂前这个名叫陆麈的年轻都尉是个例外。 而且例外许多次。 倒非是马行驹惜才网开一面,军营里最不怕就是仗着身世背景本事大就敢事事横规跃矩跳出来当出头鸟的人,督军就眼巴巴指望有这种傻子冒出来刚好杀一儆百,可陆麈非但什么军营禁酒的基本法令不听,更是犯了要拉到演武场上当着几万将士面腰斩的大罪。其中屡禁仍旧不止的便是私自调兵。 换做其他将军都尉单是听到私自二字,心就跳的落不下去,不论是哪的军法,但凡是私自开头的后面都会跟上一个斩首。 只是陆麈每次只带着十七名轻骑,往往前去北塞兜一圈就带回几十颗匈奴脑袋,马行驹咬牙切齿之余也没少苦口婆心劝过这个以后注定要大放光芒的年轻人,不过陆麈向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次次功过相抵,否则马行驹如今坐着的位置就不是那个豹眼狼腰的壮汉了。 老头这才算坐正起身子,眼里都是打趣的意味问道:“又带十七个人?” 哄堂大笑,几张绷着的面孔顿时也放松了下来。 陆麈也不生气,笑吟吟无赖道:“要是将军肯多给些我也不介意嘛,六万人我也照单全收。” 燕云府,兵马总计六万五千,包括纵长一百二十里的城塞守军。 老者没有在意这话,看向底下所有将尉,语气变的清冷说道:“这个时候实话实说了吧,一兵一卒也不会派出去,燕阳府需要我们帮他们守住的粮道也会断了,再直白点,十万燕阳铁骑,一个都不会活着回到九塞。” 除了早就知晓的马行驹,所有将尉都变了脸色,有几人更是手扶在剑柄上,蠢蠢欲动。 老者置若罔闻,一字一句像是一道道惊雷劈进这庭堂将尉的心中。 “长安城里那位九五之尊,已经死了,消息最多还有一个月就会传遍天下,这是老夫十几年的布局,所以你们不用惊讶,也不用去担心,马将军你们很熟悉,但恐怕没人知道他是方庭之,也就是前朝大司空的远方侄儿,之所以会被安插在北塞燕云府,都是为了今日。” 老者阴森一笑,站起身来裹着脏破棉裘继续道:“百万匈奴游骑,在收掉燕阳府十万条性命后会大举踏入大汉国境,不仅是到北河以北的三州,按照老夫的打算,是要让他们一直南渡至南江以北,搅乱踏碎整个中原,最后再由方庭之来收拾残局……” 老头直视几道已经按捺不住迸发杀机的目光,耸肩道:“到那时,各位都是从龙之臣,一座小小的燕云府算什么?老夫肯给你们一个天下、整片九州!” “你放肆!” 马行驹对面的燕云府从六品燕云都护一拍案台,拔剑而起。马行驹心中哀叹一口气,从庭堂后屏风处瞬间钻出几十名全身笼罩在铁甲中的持刀甲士,不等这燕云都护将剑身完全从剑鞘中拔出,便被一把直刀从后刺破心口,一脚踹倒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几个也准备怒而起身的将尉浑身颤栗,却不敢在效仿燕云都护的行为。 老者看都不看一眼死去的燕云都护,语气越发冷淡道:“劝各位都好生思量,大好锦绣前程不要,非做冤魂厉鬼?” 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的陆麈面无表情的望着马行驹问道:“将军早知此事?” 马行驹点了点头,没敢去看陆麈的眼睛。 经常揣酒一壶纵马北塞取匈奴人头的陆麈是庭堂内除去甲士和老者外唯一站着的人,他环视庭堂所有同僚,最后轻佻眼神停留在了老者身上。即便有燕云都护这个例子,他依旧不急不缓的拔出剑刃,昂头虽在阶下却仰视问道:“莫非天底下只有你姬城鸣的剑刃锋利?” 被唤出本名的老者哈哈大笑,两个甲士双手握着刀柄一前一后包夹上去,陆麈原地跳起,一脚踩在前面的甲士胸膛上,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在空中一剑插进身后甲士的天灵盖。 落地后他嘲笑道:“我不管长安城里的天子死活,也不管你这老贼机关算尽一步步落地生子的暗棋,小爷只敬重为这天下百姓夜夜安睡在北塞之外日日死人的燕阳铁骑,只想多杀几个匈奴蛮子,你有本事就拦我试试。” 陆麈一只手抱着一双眼球几乎暴出的甲士脑袋,握着剑柄快速拔出,血花溅他满脸,陆麈连眼皮都未眨上半下。 老者挥手退去几个冲陆麈靠近的甲士,啧啧道:“燕云府有你这么一个少年郎,是幸事,记得多砍下几个匈蛮脑袋,要不都愧对老夫今日饶你这一命的恩情!” 这下换做陆麈一愣,两道眉头一簇问道:“那你为何还放匈奴入九边?” 姬城鸣顿格瞬间的失神,很快恢复常态道:“滚蛋!” 陆麈大摇大摆的转身收剑离去,马行驹看着他背影,内心五味杂陈。 “真是不懂你。” 姬城鸣听到陆麈离去后撂下的最后一句话,颇为自傲的回道:“天下谁人懂我?” 马行驹看着留在庭堂如坐针毡的将尉,都是一副颓唐神色,没了往昔那叫嚣要和燕阳府比一比的跋扈作派。他恭敬走到姬城鸣身旁,轻声道:“真放他走?要是他去燕阳府告密怎么办?” 姬城鸣摇指走出庭堂,在燕云都护尸首前踱停脚步,然后绕过径直走出。 “从马昊明带着十万铁骑出北塞时,就断然没了十万燕阳军有人能活着回来的可能,大局已定,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怎么能够兴风作浪?” 陆麈出了燕云将军府,在两头石狮镇府兽面前狠狠的吐出一口痰,吹了一声口哨,街角处十七道纵马黑影倏忽来到他面前。 “这北边三府算是完了,去他娘的燕云将军,老子当初要是知道是个让老头肆意摆动的软蛋,宁可饿着肚子到燕阳府投军。” 十七骑放肆大笑,铁甲荡黄沙。 “兄弟几个要不跟我一块去找燕阳军,多杀几个匈奴蛮子,然后死在北塞外?” 十七骑发出如闷雷撼地的声音,齐喝道:“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章:平沙起风雷 上 已经被血染红的嫩绿草原上,马蹄声。 石丹不是没有见过汉人,他从能跨马提刀后,第一次杀人便是他眼中羸弱可欺的两脚羊。当那个身高能顶当时还是幼年的石丹两个的大汉辽东郡郡兵匍匐跪倒在他脚下,嘴里不停哭喊着他听不懂的话,他心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鄙夷。 草原上的儿郎都深知一个道理,一个连死都不敢面对的战士,终归会比视死如归的人要更早面临死亡。 石丹坚信这个草原民谚。 即便面对纵横草原十几载,罕逢敌手大名鼎鼎的燕阳铁骑,他心中的信念也未动摇半下。 看到这个与其他两脚羊装束不同的燕阳骑士,石丹伸出猩红舌尖舔去几滴粘在他黄须上的血滴,不再去管两旁的赤骑,直朝他而去。 他不知为何这骑身后插着两根旗帜,但头盔上的四根翎羽让他兴致大起。石丹虽对繁琐的大汉军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一翎为卒,两领为什,依次往上加,而让所有草原儿郎恨之入骨又惧怕三分的燕阳将军马昊明的头盔也只不过五翎而已。 一颗四翎汉人将军的脑袋,他怎能不动心?石丹已经开始盘算将这颗脑袋连同头盔一同献给神之子后,能换来多大一片草原牧场的统治权。 他胯下火龙驹如风在乱骑之中穿梭而过,手中血刃弯刀不停在头顶旋转,第一圈尚能看清刀身轨迹,到雪海山面前时就只剩下让人眼花缭乱的一个血月刀花。 “死!” 号称北原上最难驯服的烈马火龙驹低吼一声,不像食草的温顺马驹,反而发出和饿狼捕食相似的鸣叫,能载五百斤驮奔如飞的四蹄在石丹堪称平生最快很重的一刀压迫下深深镶入草地里,掌钉没入平地,四蹄弯曲差点折断。 削铁如泥的刀刃竟是出现了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颤摆,发出一声金嘀落下。 任凭石丹纵马蓄力一路的雪海山左手母枪只是往上一抬,侧过火龙驹的马头横摆,恰好撞击在了血刃弯刀已经只有刀花的刀身上。 砰! 雪海山咬牙,母枪连同枪杆都开始晃动,他握枪虎口霎时爆出鲜血。 石丹睁大的眼睛,倾尽全力的一刀他不相信就这样被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是强壮些的两脚羊轻易化解,他浑身气力尽灌握刀右臂,被雪海山用枪尖拍到刀身上后,身子如同轻飘飘的木偶倒向一旁。 雪海山右手子枪直出,快如闪电,一枪扎进石丹左肩口,被虽然心中惊讶可反应丝毫不慢的石丹弃去刀身还在左右摇晃的血刃弯刀,一手支在地上,一手抓住刺进自己身体的枪杆。 他手背上经脉清晰可见,一双如草原上最凶狠的饿狼眼神死死瞪着雪海山,整个人就像一面旗幡挂在马腹旁。 石丹深吸一口气,准备拔出枪杆弃马后退。 雪海山看到石丹鼻孔猛然放大,左手母枪被他仅靠臂力挥起,砸在子枪枪杆上。随着吐纳呼吸四肢力量都稍有滞停的石丹在两根枪杆碰撞时没能压抑住胸口积郁的腥甜,一口狂涌出来,连同眼白都是血丝。 雪海山右手子枪枪杆在左手母枪的撞击下弯出一个开弦弧度,枪锋随之一紧,从石丹肩头剐出一片血肉掉落在地上。 只觉得浑身疼痛酸软并有的石丹挂在火龙驹上的双脚一屈,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雪海山将左手枪头直插进地面,迅速握住缰绳一拉,觉得脖子一紧的覆甲战马抬起前蹄,在石丹惊惧眼神下狠狠的落在他淌血流湿的胸膛上。 咔嚓一声,肋骨尽折。 浑身弓起的石丹凄厉怒吼,眼睁睁看着被他鲜血染红的马蹄从他胸口的窟窿里抬了出来。 雪海山颇感意外,没有想到伤成这样,连胸口都被开出一个大洞的石丹还没死。 气若游丝的石丹平躺在地上,眼神逐渐恍惚迷离,却仍然不肯闭上,无神的望着马上的雪海山,嘴巴一张一合,没有一字一语说出,只有好似决堤洪水不断涌出的血液,很快沿着他肢体边缘围成一个小型血泊。 临死之前的石丹听到那个汉人捡起他身旁的血刃弯刀后,轻飘飘甩下一句: “好刀。” 石丹的嘴巴渐渐合上,一双红丝密布的眼睛大睁,这回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 凉州天水郡平沙城。 急匆匆挎剑冲到侯霖营帐的李义没了以往的从容,他掀开帐门冲了进去,两个帐前值守的士卒相视一眼,没敢去拦。 侯霖正在换裤子,看到李义冲了进来吓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吃痛之下苦笑道:“李将军,你干嘛啊。” 李义一路狂奔,额头上浮出一层汗珠,这时却顾不得去擦拭,急道:“狗日的梅忍怀!平沙城的粮草刚刚出城了!我派去的眼线隔着老远看见足有百车运送了出去!城中最后那点积蓄都搬空了!” 侯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子,草草将裤腰带勒紧,正要和李义出营帐,郑霄云又走了进来,指着身后跟着的一个士卒道:“郡府那边派人来了。” 侯霖李义面面相觑,侯霖正要说让他等会,那个甲士便行了一个军礼道:“刺史大人让我给将军带句话,他已在郡守府里摆好了酒宴,王爷也会出席。” 李义眉头一皱,平日书不离手昭显文气彬彬的他散发出一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兵才有的杀气。 时机卡的太巧了。 侯霖点了点头,那甲士便躬身退后道:“话已带给将军,末将还得回去赴命。” 心中愤懑的侯霖露齿一笑,淡淡道:“慢走不送。” 李义眉关眼睛同时眯成两条线道:“梅忍怀还真是不管西陲戍卒的死活了。” 侯霖没有过多思虑,厉声道:“李将军,马上和谢将军一同率轻骑出城,把这百车粮草给拦截下来,管不了他天水郡兵饿不饿肚子,老子这八万人还没饭吃呢!” 天天在云向鸢的耳濡目染下,身上不知不觉就多了一种兵痞气质的侯霖哪还有半点刚出学士府那翩然士子的模样。李义也是一愣,随即抱拳转身跑去。 郑霄云担忧道:“这会不会和梅忍怀交恶?凉州官场上面铁板一块,惹怒一个足矣牵扯出一窝,在这事上恐怕城中的王爷也会站在梅忍怀那里……” 侯霖返回营帐中,抓起一身素白长衫和一块黑色束巾回道:“凉州官府已经朽烂的不成样子了,眼皮子底下的金家大张旗鼓的造势起兵,你以为真是梅忍怀看不到?官场上的事情我这种浅水小虾不敢去游,更谈不上去管,原本打算梅忍怀肯出让一半粮草就好,但现在……” 侯霖两手盘起发簪,稍有胡渣的脸上面无表情。 “现在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侯霖抓起佩剑,别在腰间道:“去告诉云向鸢和千胥,等我一踏入郡府,立刻领五千人围住,在告诉荣孟起,让他把持好平沙城各个城门,严禁兵马出入。” 侯霖已不再是初出学士府的无用书生,他大步走出营帐,郑霄云又问道:“你带多少兵马?” 侯霖笑道:“一个不带。” 郑霄云正要劝说,侯霖先道:“带的人少了毫无用处,人多了气势就落了下乘,我就是想要他们这帮家伙知道,就算身无凭仗,我侯霖一样敢只身赴宴。” 营地外。 两个人站在一颗大榆树下,一人身影如挺柳,一人半蹲如低木。 站着的黑衣书生看着旁边同样打量他的小道士,神情古怪,犹豫之下还是问道:“道长这是在等人?” 年轻的小道士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做那老道举止一拈他并没有的胡须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回说:“是啊,而且贫道还和你等的是同一个人。” 黑衣书生身姿一僵,转而冷哼一声,似乎对这向装出世高人骗些闲散银子的道士极为不屑。 看到营门打开后一道纵马身影慢慢驶出,年轻道士整个身子趴在自己的阴阳风水幡上斜了一眼道:“喏、来咯。” 黑衣书生这才知晓他并没有打趣自己,即便性子沉闷如他,还是好奇道:“你也在等他?” 年轻道士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露出上下整齐的洁白牙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贫道不着急,要不你先来?” 黑衣书生当仁不让,拦在路前。 一身破旧道袍的年轻道士扳着指头算到:“帝星殒落,将星冉起,似乎又是千年前的乱世格局啊,叫刘凯的小子也是笨,能让人瞒着玩弄在鼓掌中这么久,还不如一根筋的刘骥。” 黑衣书生看着马背上的人露出疑惑神情,躬身行士礼道:“天水寒士顾恒见过将军。” 年轻道士抬起头,笑容古怪,嘴里还是唠唠叨叨道:“这天下太平了多久?记不清了、九州一乱无非就是死人嘛,天天都有,只是死的少和多的区别,匈奴也就是命好,晚生了五百年,要是在立朝那会……” 年轻道士左眼现日升月沉,右眼中闪过名山大川,只是这一奇异现象无人看到。 “大概就有个北原州了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章:平沙起风雷 中 侯霖诧异神色很快归于平淡。 他看着拦在马前的黑衣士子,点了点头。 本名顾恒的年轻士子郎朗开口道:“将军可知亭安王意欲谋逆?” 侯霖一怔,却没有顾恒来之前意料之中的暴怒和惊讶,这倒让他颇感意外,抬了一下眉后笑道:“看来将军知道的并不比我少,那将军率西陲兵马前来平沙城何为?助亭安王割地谋反?还是别有企图?” 侯霖饶有兴致的反问道:“那依先生所见,认为我是来此为何的?” 顾恒让出路,又瞅了一眼眼眸如月牙弯弯在老榆树下正冲着他笑的小道士,自嘲道:“看来是顾恒多此一举了,不过还有三两建言想要一述。” 侯霖手扶着剑柄,看向榆树下那个曾见过三次的小道士,莫名的心悸,有些心不在焉道:“先生请将。” “亭安王在城外有五千甲士并没登记在户册,还有平沙城周边所有掌握兵权的将校,大半都私下和他结好,只等一个时机,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将军领兵贸然出现,算是打乱了他多年谋划的布局,可跳到明面和整个凉州权贵的眼前,利弊参半,将军若是此去赴宴,单人不妥,最好有所准备。” 顾恒说完后又后知后觉的加了一句道:“是我多虑了,将军胸有成竹,恐怕早已有了对策,在下就不弄巧成拙,只求如果今日平沙城有变,将军能约束部将不要扰民,善待城中百姓。” 侯霖郑重点头道:“西陲戍卒亦是大汉官兵,不是暴民匪徒,这点先生请放心。” 顾恒恬然一笑,拱手行礼道:“在下没什么说的了,告辞。” 见到黑衣士子行礼,小道士兴许是坐了太久,腿脚抽筋,一瘸一拐的蹦了过来,手里支着风水阴阳幡,就如侯霖第一次在三秦城见到他一样,挺能彰显高人风范的一个物件硬是让他搞的像跟拐杖。 一阴一阳之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 一如既往。 侯霖扶着剑柄的手攥的更紧,牙关也在小道士走来时不自觉的叩紧合上,笑容略为僵硬。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见这道士便心中有所感应警惕,或许只是这小道士出现的几次太过凑巧,特别在雁荡山的那次,小道士从山顶一跃而下,如蜻蜓点水立于林间,出口为谶,野史狐传中所道的仙人风姿也莫不过如此吧。 当时他说还会相见,那么今日再见就是灵验咯? 侯霖挤出个笑容道:“道长怎么又来这平沙城了?” 侯霖手上动作尽落小道士眼中,看着侯霖不自然的笑脸,他倒显得风淡云清,挥了挥手打招呼道:“凑巧,凑巧。侯都尉还真是厉害啊,第一次见面不过身边一个随从,第二次见面带兵荡平一山贼寇,今日更是麾下八万边军入平沙,啧啧、气派真大!” 小道士眉眼被他一笑咧的弯曲,一副天真无邪的淳良模样。 可他越是这样,侯霖心悸的便越厉害,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侯霖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小道士故作惊讶,啊了一声,扳着指头沉吟道:“山中方一日,地上已千年。一梦过千秋,烂柯无人眠。” 侯霖眯眼,剑锋露出一寸。 小道士抬起头,笑容纯真道:“不和你装神弄鬼了,不过我是谁说了你也不信,就像你的来处若是说出,一样无人相信。” 侯霖心中震撼无比,一时竟是脑海空白,他自身最大的秘密居然被这小道士一言道出。 小道士神情归于平静,不古灵精怪时倒还真有那么几分灵山道童的仙家风采。 “侯霖,你相信这个九州上真有神仙天人,魑魅魍魉么?” 侯霖不假思索道:“本来觉得没有,见过你之后就不这么觉得了。” 小道士嘿嘿道:“真是慧眼识珠啊。” 他转而变了一副凝重神情,背对侯霖望向东面,仰头望着云海道:“大殷王朝国祚本该有六百年之久,为何两世而终?真是朝歌晚年昏庸无度致使四海翻云,八荒动乱?” “大汉不过四百载皇朝气运,如何能在景云年间在续延年,真是人力定之?” 小道士两眼深邃如洞,瞳孔如天河璀璨,奕奕有神。 就像一个看惯了世间沧海桑田,见多了世人爱恨情仇的过客,摇头道:“芸芸众生,均为棋子,更可笑的是执棋之人还不如棋子。” 侯霖呆怔,愣愣不语。 小道士轻咳两声,空灵清脆道:“侯霖!你可知晓长安猎场内藏了四个千年不死不朽的落难天人?可知这千年天下走势,生灵涂炭,皆为这四人手笔?” 侯霖木讷摇头,这些话对他而言太过天方夜谭了。 积攒在心中太久的秘密说出后,小道士如释重负,摆手道:“等了这么多年,让他们终于等到了,一方气运汇集于北,一方往东南,还有一处尚不明朗,至于北方的第一把钥匙,马上就要落到他们手上了,侯霖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切记、不要被他人左右!” 侯霖看向这苦口婆心的小道士眼神古怪,还是直言道:“侯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先对得起良心。” 小道士听到后指着自己心口道:“不忘初心,善始善终。” “去吧,城北那帮披着绫罗绸缎的木偶等你很久了。” 侯霖策马路过他身边,不死心又问道:“你就不能说的通彻点?” 小道士伸出一指摇摆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认真的,没和你开玩笑。” 侯霖吐出一口气道:“你还会出现?” “会的,下一次我会告诉你一切,包括你想知道的,你不想知道的。” 侯霖皱眉,小道士支着阴阳风水幡转身便走。 城北天水郡府,满城达官显贵齐聚一堂,坐落宴席中,两旁长案上铺着大红绸缎,摆满食鼎酒樽,后面还排着身着罗衫云裳的舞女,娥眉低眸。 除了一向不怎么参与的云家没有派遣族中子弟来外,整个凉州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算来齐了。 正中两张主席上,并坐凉州刺史梅忍怀和亭安王。 席座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多都是吐露对西陲几个将种莽夫的不屑,和对要来的那个未曾谋面的西陲掌军者的轻视。大汉崇文抑武,可偏偏今日将地位要高些的左席首位让了出去,摆明了是给那个跋扈到带兵惊吓天水郡一班郡臣的狂佞将种留的,这让不少精通琴棋书画,至情山水淡雅的清贵人物心有不满,面露愠色,只是碍于主席位上两个说一句话整个凉州都要震一震的大人物,没有发难。 可等那个听说很年轻的将军来了之后呢? 能给他好脸色?大汉向来没有香车让马于铁骑的道理! 侯霖纵马轻驰,到了人迹罕见的城北路后,不由的放缓了速度。 侯霖在学士府所见所闻,都是这个九州天下的鼎盛烟火,可出了长安城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钟鸣鼎食外还有风餐露宿,锦衣之外还有麻衫。天底下士子书生为这个帝国歌功颂德,在青史上一笔一墨留下关于煌煌大汉的丰绩伟业,可凉州因为动乱而迫出走背井离乡的那些平民百姓呢?最多也就是一句汉泰天三年,凉州旱荒,枯骨遍野。甚至还不如朝中那些整天将江山社稷挂在嘴边的公卿们的雅号长。 这样的天下,侯霖不喜欢,但他也知道他无力去改变。 天地偌大,一人之力如何救天下子民于水火? 学士府那些不愁吃穿的世家公子可以抱着圣贤书一口一个将来要入朝为官,报效大汉。可他们真是为了百姓?还不是为了能在史书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在写上自己的功绩,让后人敬仰,成百年后读书人嘴中的圣贤。 这样的读书人,侯霖也不喜欢。 可他知道,不论出发点为何,这帮人总会出现几个能辅佐帝王治江山的大才,能让天底下尽可能多的人吃饱穿暖。 这也足够了。 可笑之人必有可敬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黑白对立,泾渭分明。 从来没有什么对错正邪,只有让大多数人满意的答案。 等侯霖想通这个道理后,才醍醐灌顶,知晓自己这才算把死书给读活了。 所以他不准备做什么圣贤,入朝做什么太平官,他做自己就好。 人行至最善,皆为圣贤。人戮作最恶,地狱尘间。 剑有棱锋,俱可伤生,人不也是如此? 所以他果断下令去擅拦送往天水郡边给郡兵的粮草,因为他的八万将士,也要吃饭。都是为了保境安民,有对错么? 粮食就这么多,他能如何? 侯霖在空旷的城北大道上沉默而行,身姿挺拔,不在似以往那般总是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 郡府外恭候多时的管家一怔,还好在侯霖入城时见过他一面,连忙接过缰绳一脸谄笑的迎上去,两人进入郡府。 侯霖一身素衣长衫,腰间挎着一把不是世家公子为了附庸风雅而佩戴的军制长剑出现在整个凉州所有最有权势声望的人面前后。他一撩衣袂,踱步走上前,当着无数不善目光和讥讽嘴角,看向梅忍怀,又侧目瞧了一眼亭安王。 “侯霖。” 他淡淡如是道,开门见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章:平沙起风雷 下 亭安王上次出现在城南的十八道莺街时,并没一睹侯霖真容,更无法把那个悬在马背上跟条死狗一样的文弱书生和现在庭下虽衣着朴素可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气质的年轻将军关联在一起。 他出身帝胄,从小衣食无忧,在长安时就以高瞻远瞩的政见扬名朝堂。在泰天皇帝登基元年之时,按皇亲宗律所有居长安的王爷都得出城外领封底,而广文年间自王至侯,皆削爵一等,再加上之后诸多禁锢外放王爷的诏令才使得江南那边数十位宗亲王侯在临安王府内歃血为盟,举旗造反。 而泰天元年唯有两个没有被圣诏责令赶赴封地的,一是圣眷无双和天子情同手足一骑玩到大的怡亲王刘勤,二便是曾经闹得沸沸扬扬要成为大汉历史上第一个皇亲三公的亭安王。 最终在他那些以叔舅相称的远亲近戚推波助澜下,离开长安,来到被中原向来不齿不屑一提的苦凉之地。 朝廷党派之争曾有位精于此道的老前辈说过,臣子不怕罢黜,只怕流放南蛮西夷之地,意思就是被废为庶民不用忧虑,只要朝堂上的根基仍在就不愁没有重新任用的那天,唯独被放逐到千里之外的州郡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官吏,这辈子的官运也就算完了。没能坐上那张椅子的皇姓之人也是如此。 可九州天下没有野心,整天提鸟溜犬赏花赏月,做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的屈指可数。俗话所说温饱思淫欲,打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黄胄贵人又岂是美女就能打发的了? 本质上,亭安王和江南那帮逆王并没区别。 所以他不甘。 看到相貌清秀的侯霖面无表情的报上名字,他非但没有因侯霖见王而不跪的勃然大怒,反倒心生招贤纳士之心。更何况这个看似平平淡淡的年轻书生手里可是足足握着能将凉州格局翻天覆地的八万战甲! “侯将军英雄出少年啊!” 亭安王起身,梅忍怀瞥了他一眼,对这个素来胸怀宽大的王爷他都是敬而远之,当初为了爬到一州刺史的位置才迫不得已攀趋,如今羽翼已满,哪还用看他眼色? 侯霖仍是不顾礼数,双手负后,在旁人眼中就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行径了。 “王爷过誉了,侯霖只是一介白身。” 在侯霖入城后就遣人去打探他根底的亭安王故作惊讶,一脸诧异道:“侯将军并非西陲将门出身?” “不是。” 梅忍怀这才开口质问道:“那如何可领西陲八万戍卒违令越郡,更无视国法率八万行军入城?莫非西陲的军令比起朝廷的法规还要重么!” 亭安王似笑非笑,摊手对侯霖眨眼,俊逸脱俗,又坐下身。 庭堂两侧的席位上传出数声不加掩饰的嗤笑和冷哼,一个个坐如青松,等着看这出好戏。 领兵八万又如何?在这凉州地界上,梅忍怀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一个来路不清的文弱书生还敢和一州刺史叫板不成? 更何况还有一个虽无实权,身份却是天底下一等一富贵的皇胄亲王在旁,别提一个无官无职的小将军,就算是三公九卿,亦或武职中最高的前后左右、车骑,骠骑一样得低头哈腰。 皇室国姓,单单一个刘字就能压的天下豪杰直不起腰来。 侯霖笑道:“刺史大人可真是字字诛心了,不过西陲防线延绵百里,侯霖又怎敢将西境兵马尽出,叛军不过纤芥之疾,黑羌方是大汉的心头之病,因小失大,侯霖还没这么蠢。” 梅忍怀僵硬的脸顿时拉的老长,下巴微抖,连同嘴下一小簇胡须都跟着动了起来。这话还不是暗讽他这个凉州刺史连一点癣芥都刮不干净么? 看到这个年轻将军谈笑自若,丝毫不担心下一刻就惹得两位凉州权贵挥刀取他人头,不少久浸庙堂的凉州官臣纷纷好奇,他何来的仪仗敢如此忤逆行事,八万兵马是他带来的,可说到底是大汉的兵马,听虎符调令,更得听梅忍怀身边那个笑容不减的王爷,至于谁的话语更管用,不用细想就是一边倒了。 不知不觉,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侯霖在庭堂中央来回踏踱的脚步声相连,随他落脚而吐气,随他抬步而呼吸。 连侯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有莫大的自信能在一方刺史一方亲王面前这般行径,但他此时不敢去分心多想,看到梅忍怀眼神逐渐清亮,即将发难,他先发制人开口巡望满院华锦道:“梅刺史且放心,五庭柱之首的吴老将军只要身在西陲,就是根定海神针,不过我在见到那五位西陲重将后,却发现其中两名将军有了另起灶台的心思……” 他看向左席第三人,衣着与金家三公子金泰衍相似,却不是他相识的金家家主和执掌族法的金煜,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面庞。当然这个年轻是相对这庭堂两侧端坐的权贵比较。 浅蓝锦衣上描绘山水蓝图,是性格稳重士子颇爱的泾川花纹,两个袖边缝补金线,被食案挡住的腰胯还坠着一根红绳,喜怒不表于色,一看就知是个城府深沉的主儿。 世家的繁文缛节大多如此,侯霖之所以对他稍加留意,是因为这人跟当初差点杀了他的金泰衍眉宇间有几分神似,只不过五官并没有金泰衍那般出众,反倒有种世家古风。 侯霖这话已经算是显山漏水,可这金家公子仍旧无动于衷,好似打定主意今天就枯坐在那。 侯霖侧过身,亭安王的笑容不知何时消退,两眸间更是散发着一股阴郁杀机。 梅忍怀这时反倒定下心来,可凉州官场上下同根生枝,他不得不道:“侯霖,你这般阴阳怪气,不如有话直说,本刺史在挑明些,你做的事情,够砍十个脑袋了。” 侯霖打心里觉得好笑,一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落到众人眼中又是怪诞的荒唐作态,更有几人皱眉纠眼,似乎是嫌这笑声刺耳。 “梅刺史,如果我在告诉你平叛大军并未全军覆没,还有三万被我所掌控,你觉得又得加上几个脑袋来砍?” “放肆!” 一向以性情温和,恭俭谦虚在凉州七郡内享有盛名的亭安王动了肝火。绣着龙身长须的宽大袍袖一挥,伸出一指道:“本王念你还尚存报效朝廷之心,这些日子以来不召见你就是斟酌如何用你,胆敢如此冒犯本王和刺史大人,你还知大汉王法么!” 众人就差大呼痛快,有了亭安王做表率,立马就有数名凉州清流人物站起身来声讨侯霖,引经据典骂声不绝,最让侯霖啧啧称道的是一个市井间常用的脏字都没有,若不是在学士府时读了不少书籍,侯霖恐怕都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王爷别激动嘛,我话可还没说完。” 亭安王怒极反笑,手指凭空连点侯霖道:“跋扈之极,目无王法,在座的诸位大人名士难道还要继续听这狂妄小子的一派胡言么!” 被侯霖当初入城仗势吓到六神无主的几位郡官也坐不住了,一身大红官袍挺立,声声发自肺腑,冠冕上的的长织绶带都随着一次次吐出唾沫飘扬如旗帜,威风凛凛。 头次见到这种架势的侯霖这下明白身为过街老鼠是什么滋味了。 梅忍怀知晓亭安王背后做的那些勾当,见他失态心中惊异,从没见过听过这位王爷生过这么大气,动过这么大怒。当初初进平沙城能在云家府邸面前自称跪圣,那可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连个云家扫地的奴仆都没见到,可亭安王还是一脸抱憾的三步回头不舍离去,即便被这个叫侯霖的说中了,梅忍怀还是不相信胸有韬略沟壑的亭安王会这般出丑。 他越想越觉得耐人寻味,眯着眼睛刚刚嚼出个味道来,却见亭安王已经站在食案上对侯霖怒吼道:“来人!拿下此人!” 梅忍怀一惊,这才明白亭安王意图所在,不等他下令,早就埋伏好的王府甲士蜂拥从庭院门口冲了进来,惊得满院权贵都变了脸色。 侯霖看到甲士齐出,将他团团围住,余光掠过亭安王时,正好看见他嘴角处勾勒起的一抹笑,还有一双转动瞳孔假作无意的瞥了一眼梅忍怀。 得,又被当落井下石的那块石头了。 不容侯霖分辩,两名王府侍从就提剑上前要擒住他。 侯霖略微一叹气道:“王爷啊,你觉得侯霖死在这郡府中你能嫁祸于梅刺史,到时再以煊赫身份名正言顺的夺走将权,我和梅刺史两败俱伤后你又能顺势踩着金家这副牢靠梯子一举兼政,连同凉州监军余下的几万郡兵也一并收入囊中?真是海纳百川的什么?” 两名甲士已经伸出手,要摁住侯霖肩膀。 “帝王之相?” 侯霖一字一顿,吐出后,向前小跃几步,重锋出鞘回头一划,在两个甲士的胸铠处画出一道剑痕。 侯霖扭头看向那个金家公子,一改前态怒叱道:“武威金家野心也太大了吧!” 侯霖一臂横剑,纹丝未动,另一只手迅速摸到胸前襟口里掏出一根西陲报信的狼烟。 亭安王脸色一变在变,看着侯霖举起竹筒后分明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哪还有平日展现在外人面前那副君子如玉的大气端重。 “侯霖,你当真不要命了!” 侯霖面无表情的拉开狼烟冷声道:“王爷可猜过侯霖敢做弑王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章:弑王 上 弑王!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直击在场所有人心头,既熟悉又陌生。 放在广文年间,这两个字不会被人组在一起,更无人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可如今? 凉州权贵轻视西陲武夫就如长安人看不起天下人,中原人又看不起苦凉南夷,总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然睥睨,也就比看待西番诸戎要好上那么一分。毕竟大汉昌盛,已到人间烟火极致,唯一能和大汉掰一掰手腕的北原匈奴四分五裂。国仇没了,家恨却难平,就如一州看一州不爽,同州一郡又看一郡不顺眼,依此类推。 苦凉在繁花似锦富庶团簇的中原江南人眼中是不毛之地,而生在不输中原大城的平沙城权贵们也就情理之中的视东羌西陲为人不踱步鸟不停留的荒凉戈壁,又谈何能对东羌西陲的人瞧上眼,再加上凉州大体民风扬武贬文,没少被中原江南嗤笑,这都拜西陲边境那十万斗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所赐,连累同为凉州的平沙清流士子权贵们一样在中原门阀面前抬不起头,惹不起世代煊赫的世家高阙,难道还不能在嘴上讥讽几句常年不离西陲戍堡半步的匹夫? 即便凉州形势江河日下,以无兵可用,上至官府下至士族都没想过要动用西陲戍卒,就是怕有求于人更得低头哈腰。 低中原豪阀一头心里纵然百般不愿意,可他们也认。但还要给一帮只懂得舞刀弄枪的武夫摆笑脸,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就是平沙城权贵们大多的心声。 所以即便听闻西陲擅作主张遣兵八万入天水郡,他们不会感恩零涕,自心到口都是埋怨,出城迎接的也并非就身在平沙城中的刺史大人,而是一郡之长的鲜郡守。何尝没有警告西陲武夫的意思! 中原世家少有踏足幽州边境三府的游学负笈子弟,为博览大漠草原风光,通常就在冀州以北的河套荒原留下足迹,对匈奴的印象只有青史中那场国难和茶楼酒馆里说书先生一拍接着一拍的醒木声。 凉州世族同样如此,没有见过黑羌游骑,却也能从零零碎碎的消息中知晓一些关于西陲的战事,只不过比起身临其境听到那马蹄声咚咚和西陲将士的声声怒吼,要刻板生硬太多。无疑不是几千黑羌游骑又试图劫掠东羌郡,被西陲戍堡上百步透墙的大弩击退,或者在野外遭遇两拨兵马一通厮杀,各有死伤留下一地尸体退去。 所以中原有许多提笔便言扬鞭大漠直捣王庭的书生,凉州金是世族权贵不齿与西陲将尉同州为官。 尸横遍野满地疮痍的战场,对他们来说太远太远了。 直到侯霖拔出竹筒狼烟,从没见过却听到耳朵起茧的在场权贵这才如梦初醒,想起偶然或无疑时听到的琐碎只言片语。 狼烟起,铁蹄现。 号角声,大弩弦。 一缕黑色烟火笼罩整个郡府上空,距离城北不远的平沙城中轴大道上,无数抬头间望见的百姓纷纷拍膀相告,都想起去年好像城南那销金窟胭脂乡同样升起过这么一片黑色烟云,比起家户生活的炉烟可要浓黑太多。 一直胸有成竹的亭安王直到这时才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即便在长安那鱼龙混杂之地,新皇上位间流言蜚语,他也能谈笑自若,侯霖拔出狼烟后,他才知道面前这个冰霜面孔的年轻人是个不讲规矩的。 什么大汉国法,什么朝廷令律,世家、王爷根本压不住他。 侯霖又开口道:“王爷且安心,侯霖即使行为犯上,也不敢谋乱,你城外的那些布局就不用想了,我会一根根的拔除,皇家贵胄如何也轮不到我来处置,在押赴王爷去长安领罪前,侯霖保你高枕无忧。” 梅忍怀遍体冰凉,强作官威道:“侯霖,你可想清楚了。这里是郡守府!” 亭安王斜了一眼梅忍怀,轻轻道:“杀了他。” 甲士上前包围住侯霖,抽刀便砍。 侯霖举剑相迎,他身体底子虽不差,可比起朝九晚五勤练体魄的秦舞阳一帮精壮汉子还是太过单薄,好在后天补绌,这些日子不论多么劳累总会依着秦舞阳说过的挥剑劈剑立剑,日复一日的三百在三百。不敢说轻松摆平这些王府甲士,起码支撑到云向鸢领兵赶来不成问题。 他仗剑而退,脸色平静,兴许是在几场战争中磨练出来视生死如无物的心性,连那几把沾在他身上注定要掉下不少肉的宽面大刀都没觉得多渗人,远不如第一次随一千押送粮草的御林军受伏,看着一个前一刻还腼腆冲他笑着的年轻御林将士,下一秒被乱箭钉成刺猬来的更直击心魄。 侯霖沉稳应对,嘴上还不急不缓戏谑道:“王爷这手笔太过小家子气了吧,就这么几个臭鱼烂虾也想把我留在这?亦或王爷压根没想着杀我,毕竟我握着的八万兵权实在太炙手可热……” 亭安王身配名剑‘悬月’数年却除去保养擦拭外从没出过鞘,更不要提染过血,让这把宝剑拔出后徒有名剑铮鸣的悦耳声,却无像侯霖手中寒刃那种即便宴席中连鸡都没杀过的权贵一眼便能瞧出的杀伐戾气。 几个平日来没少在王府内和亭安王推杯换盏的清流名士怔怔张嘴,见到亭安王把悬月拔了出来,姿势娴熟不输百战老卒。 亭安王平静道:“这么多年天下人都以为本王是个太平王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除了趴在女人肚子上卖力外就从未出过力气,本王嘴上不说,心里可是憋着火呢。” 侯霖剑锋夹住一把刀刃,顺势一推一搡,将持刀甲士踩在脚下,轻轻抛剑在空中倒握住,狠狠从他后背心口刺下,拔出后直喷出一道血泉,让近在咫尺两个身材臃肿的凉州富绅当时就脸色惨白瘫倒在了食案之下。 侯霖旁若无人弹去顺着直锋往下滴血的剑身,留给亭安王一个背影道:“不知王爷听过一句话没有,一把剑出炉需开刃两次,一次用石头,一次用骨头。” 亭安王置之一笑,将头上白玉冠摘下,改换一根青黄木玉簪扎进发髻。 没让侯霖久等,云向鸢脖子后横置龙刀枪,两只手抱着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道:“侯小子总算牛气了一把,没有前面这么窝囊,是全杀干净了还是男杀女留?先说好了得给我留几个嫩点的,老子可是有些日子没开过荤了。” 已经紧靠在花瓦红墙上的一排舞女见到杀人场面本就吓的不轻,听到云向鸢的话后几个胆子小的当即崩溃,哭出声来,又怕圣印太大引起注意,欲哭不哭的模样惹人生怜。 身旁千胥身着两翎什长铠,一只手握剑,一只手则提着领侯霖入府的那个管家尸体,大大咧咧的甩到身旁食案,将一个苍髯老士惊得如脱兔蹦起身来,连滚带爬的往后移去。 唯独金家子弟还端坐在席,捧起白玉小瓷,不忘名士风流品茗前还轻嘘一气。 侯霖没有去管背后可能随时跳下来捅他一剑的亭安王,不管这个王爷是不是个花架子,侯霖自认不会阴沟里翻船,他剑尖一指金家子弟道:“这个时候公子还这么沉得住气,侯霖刮目相看,只不过别是故作镇定,要不等等可能会比较狼狈。” 其貌不扬,比起金泰衍逊色太多的金家大公子放下瓷杯,指头敲击茶盏道:“侯将军是学士府出身,就算没有博览古今也应该通达事故,若说手里握着点兵就能目中无人当街横行,更能视朝廷大臣天下世家如草芥,那燕阳府的马昊明岂不都能当皇帝了?” 他冷不丁的望向云向鸢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侯将军若想打破这人人遵守的规矩,那就休怪他人也用规矩之外的道理和你理论。” 云向鸢大步上前,龙刀枪枪身一甩抽到这金家公子脸上,当即将他抽飞出去。被当着众人面折辱的金家大公子不仅不怒,反倒爬起身来就坐在原地抹去嘴角血迹,忍着痛劲还是不温不火道:“我金泰阐可不相信八万吃粮拿饷的兵卒对你有多忠心,难道天底下还有银子摆平不了的事情?我金家虽为凉州士卒的桂冠,财力一样傲视群商,十万白花花的银两砸不动将尉,总能让一年都没十两银子的普通兵卒给我金家当看门犬吧?十万两不够就二十万两,总归能让人低下头。” 金泰阐站起身,双目泛着冷光不堪用枪边抽他的云向鸢,而是望着提剑一脸木然的侯霖:“天底下没有不能用真金白银做秤的东西,只不过价码给的不够高,没有投其所好而已。” 他偏过头,一拉扯嘴角又咧了咧毫不嫉恨云向鸢,露出个憨实笑脸道:“云公子难道就没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云向鸢张嘴点头,嘿嘿一笑道:“有啊,不过我自认拿得到。” 金泰阐将嘴角最后一抹血迹擦去,咬着牙关道:“真当清誉天下有前朝顾命老臣的云家我金家动不了?” 云向鸢微微一惊,反问道:“你知道我在耍你?” 金泰阐冷笑骂道:“王八犊子,谁能提着谁的人头还说不准呢!” 云向鸢伸出个大拇指,自上而下翻转道:“聪明聪明,佩服佩服。” 两旁的人目光呆滞,不知两个同为凉州世家领袖的嫡系公子在打着什么哑谜。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章:弑王 下 冷静的金泰阐爆了粗口,反而让侯霖安定下心。兔急咬人,狗急方跳墙。 亭安王踱步下了台阶,猛然起势,一剑挑起,直刺侯霖后背。早有警觉的侯霖跳前一步,手中长剑背负而架,微微躬下身后翻起便是一脚,亭安王没有偷袭不成的恼怒,反倒哈哈大笑,收回剑锋,举剑的手砸向侯霖脚腕,两人均是借势迅速拉开一个举臂抬剑达不到的距离。 “王爷若是想做擒贼先擒王的壮举那可就想多了,八万朝廷兵马可不是贼,我也不是如王爷这般的贼王。” 侯霖扭动脚踝,轻笑说道,心里却颇为惊讶。亭安王哪是什么游山玩水吟诗作赋的闲散王爷,剑招凌厉果断,分明是军伍战剑,可不是一般佩剑只为显著身份而高屋建瓴的花架子。 “侯霖,你若敢杀这宴中一人,本王就有了杀你的理由,不要说你城中尚有八万兵马,要知道平沙城大大小小十几处城门筑墙上可都悬的是我大汉旗帜!可与本王姓氏同根相连!” 言罢亭安王收剑入鞘,抬手一摆耳畔两鬓杂乱散发,坐了下来自顾自倒酒也不知笑些什么道:“晾你也不敢。” 云向鸢习惯性的伸出舌头舔舐嘴唇,逾越国法军规如他,也不敢在亲王面前造次。不论天水云家如何开枝散叶,终归是在大汉的高屋之下,抽个金家嫡系子弟能如何?可要在一名皇室亲王面前…… 他狠淬出一口痰,吐在身下金泰衍的衣摆上,心闷烦躁,要不是顾忌自己的姓氏,恨不得龙刀枪一个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个干干净净的就真清静了。 比起其他人算是在大风大浪里漂泊半生的鲜郡守见形势缓和,这才敢出口轻声劝道:“侯将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先坐下慢慢谈。” 侯霖瞅了一眼在城门口迎风洗尘时在如何做作也不敛去趾高气昂的鲜郡守这时才如一个没了棱角的圆石,嗤笑道:“要是鲜郡守知道城中刚刚运送出去的百车粮草被我派人去拦下,可还乐意与我共酌一杯?” 鲜郡守啊了一声,脑子没有转过来。 啪! “侯霖你真是胆大包天!运往前线的军粮也敢派兵私扣,莫非真当天水郡中无人能治你罪?” 才冷静下来的梅忍怀巴掌拍的通红,震的食案上的一尊漂浮绿叶的清水鱼塘洒落一地,他手里随便抓起酒樽,甩向侯霖。 侯霖头一撇,从没离开手心的长剑将酒樽挑开,强压住怒火道:“梅刺史难道就不知我来此是为何?侯霖麾下的八万将士难道就不是凉州兵马,为何这么多日从没郡粮供应?还是说刺史大人觉得西陲兵卒吃土就能饱腹?” 梅忍怀指向已经将庭院里里外外围了三层的甲士道:“天大笑话!他们可当自己是大汉兵卒,凉州将士?难道府邸外的牌匾上那几个大字看不见么?” 面对剑戟森严,身上的凛冽杀伐气息远比天水郡兵要浓厚太多的西陲兵马,梅忍怀毫不畏惧。看到本该作为今日最大弃子的梅忍怀此时出来插上一杠,自知今日恐怕要草草收场的亭安王招呼身后颤颤栗栗的婢女上前添酒,手里把玩饕鬄兽口吞天状的红漆酒樽笑颜灿烂。 “天水郡兵战力如何,梅刺史心中难道还称不清几斤几两?过了几天安闲日子真当二十万叛军都是插在田间惊鸟走兽的草人了?不出十日,武威郡必有动作,已经得到陇右郡粮草军械的叛军如虎添翼,是能被打残到不满五万的天水郡兵能拦下来的?” 梅忍怀颓然坐下,身为一方刺史却无力如向天长嘶的蝼蚁,何其苦哉。 侯霖仍是不收剑,语气同样冷峻又道:“知道各位心高气傲,到了这时也不愿放下架子和我好好谈,所以侯霖才派兵去拦截粮车,不过粮食我不白收,五万郡兵梅刺史大可就韬光养晦留在天水境上好保诸位衣食无忧,侯霖不日起程征讨叛军!” 亭安王抬眼大喜,梅忍怀抬头冷视。 同时异口同声问道:“当真?” “君子无戏言!” 本该今日土崩瓦解反目成仇的一王一刺史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眼,同时点头。 侯霖这才收剑回鞘,看了一眼目如毒蛇吐信凝视自己的金泰阐,还有人心惶惶的陪席权贵。洒然一笑道:“这饭嘛,恐怕各位没心思吃了,更巴不得我早点滚蛋,侯霖告辞!” 云向鸢欲言又止,被千胥伸手一拉衣角,摇了摇头。 侯霖与他侧身而过,轻声道:“回去再说。” 甲士散去。 城北的几道路口早被闻风前来看热闹的城民围了个水泄不通,看见一排骑兵踏着步伐从朱墙侧道上驶来,皆做鸟兽散。在他们眼里西陲的兵和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并没区别,都是生食人肉渴饮人血的主儿,惹不起,更怕躲闪不及。 等到五千兵甲散去,侯霖才牵马慢慢走出靑檐绿瓦红墙的城北群府。 云向鸢早就忍耐不住,见到四下无人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侯霖后脑勺上,骂道:“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既然有亭安王谋逆的证据,又有金家书信,为何不一鼓作势拿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下次别说有这么好的机会,怕是连面都不会在见!” 侯霖也不恼,边揉边解释道:“金家是凉州士卒领袖,我向快刀斩乱麻只会让局势更加混淆难断。亭安王?哥哥、这是皇室贵胄,我当初杀了一个凉州别驾王阐就差点没被整死,要是真当场格杀了这个王爷,后果……” 侯霖苦笑一声,耸了耸肩。 云向鸢还是怒其不争,埋怨道:“这就算了?” “亭安王和金家是跳到明面上的,有了把柄就如抓住蛇的七寸。更何况他们活着比死了可有用得多,若我今日真杀了亭安王和去金家满门抄斩,剩下的凉州权贵就算对我没有敌意也会硬生生被逼到对立面去,他们活着才能制衡。至于金家和亭安王究竟这些年藏了多少兵马,在多也多不出八万吧?收拾完了叛军,腾出手在清理掉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云向鸢小声嘀咕道:“你都任其逃走,还抓你娘的七寸,算了算了!知道你小子心眼多,自己琢磨去吧,老子不管!” 侯霖赔笑一声,算是给云向鸢折下个面子。转而一敛笑容对身后默声跟随的千胥道:“谢狄春和李义回来后知会我一声,去城南的莺街找我。” 千胥自然不敢如云向鸢这样和侯霖说话,抱拳称喏。 云向鸢露出个淫贱笑容,搂着侯霖脖子道:“怎么?还对那清香楼的头牌念念不忘?” 侯霖回想起那翩若惊鸿的妙曼身段,和再回平沙城时的巧笑嫣然,推开云向鸢的手道:“她长袖花舞挺好看的,不是么?” 云向鸢笑的更贱,将染血龙刀枪挂在马鞍后说:“不穿衣服跳岂不是更好看?” 侯霖懒得和他抬杠,看到身后侍从都被千胥带走,从衣襟中掏出一袋零碎银块道:“走一个?” 云向鸢翻身上马,一挥鞭绳快哉如风:“走一个!” …… 司州长安皇家猎场。 长安七十二道城门上都更换了旗帜,飘扬了几百年的赤色汉字旗尽皆换成无字无画的青墨色大幡。偶有百姓驻足其下,抬头惶惶然。 猎场内,一切如常。 不见满地断骸残尸,不见行猎营帐,林丛间时不时的传出几声野兽嗥鸣。 猎场的破败土地庙前,古树矮山。离近了才能瞧见透过林荫的淡紫色壁瓦,泛着幽暗光泽,如山石无二。 这座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古殿中,无人踏足,知道这惊天秘密的历代刘家天子最多也就在殿外跪下自己那万金身躯的膝盖。 自然也就不得知殿中是如何光景了。 无烛殿中,一方池塘里闪着熠熠光彩,无光自亮,称之为仙迹也不为过。 与大汉国境如出一辙的池塘中百花齐颜,但肉眼清晰可见的神华随着无风自动的花卉而弥漫整座大殿,借着这微弱光亮,能辨别出四道如磐石屹立的人影。 池塘西方,和凉州七郡疆土相同的一角无水,只有抓起一把能顺着指缝流划的细粒黄沙,却绽放出几十朵花瓣粉嫩的红须铁梅,摇曳当中。 铁梅之下,西蜀益州之地,翠竹幽绿,直而挺立,竹叶摇摆间挥散出的绿色光芒忽明忽暗,邪魅极致。 益州以东,被光滑摩挲的鹅卵石筑做一道边墙的帝都司州,九朵牡丹却显萎靡不振,花瓣尽落,黯淡无光,远不如广文年间那花开富贵,雍容独放的气质。 “汉室江山气数已衰,重返九天之期指日可数!” 一声如雷霆惊炸的人声回荡殿内,久而不散。 四道身影中最为魁梧的一具,走到池塘前,借着这些并非人间凡品的花卉神华,露出一张惨白如鬼的面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章:九州作塘 ? 被微光映照惨白的面孔双目无瞳,尽是眼白,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毛发直竖,不寒而栗。 这如山中魑魅的人脸嘴唇比起面孔还要白上许多,不见半点血色,如雪履冰。没有眼瞳,也就不知他在看些什么,只能照着他头颅摇摆偏移转动知晓他在顺着这一方豢养九州飘渺国运的池塘自西而东张望。 殿中另一出声如浓痰卡喉的朽败老迈嗓音毫无感情波动回道:“千年等待,终至此时,汉室国祚颓若百丈高楼一倾再倾,刘勤虽携寄托一国气数的玉玺逃亡西蜀,岂知益州九郡乃天险自绝之地,自古人间丰庶拔头魁,帝王气运却全无,偏安一方尚可,若想夺尘间富贵……” 他干笑两声,如老鸦嗤鸣。 站在池塘旁的人影不动声色,无瞳眼眸随头而摆。 司州之东,中原青州八郡,士族门阀如雨后青笋,出而不竭,天上有灿烂百丈银河倒挂,中原有百卷文墨妙笔生花。占地不大的青州一方,清水潺潺,漂浮白康水仙无数,高雅清逸一如天下士子心中所求。 青州以北,黄泥浑浊汇聚成溪,不过巴掌宽的水流竟有汹涌波涛万丈之势,泥珠激荡无声。冀州十郡,山阴向北,一片淡蓝色蝶兰如群星点缀其中,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青州以东,齐鲁徐州九郡,更是千年前大殷部落族地,比起其余聚少成多光彩夺目的州池却显孤零,仅有一朵黯淡铁君子伫立不动,根茎到花叶都是秋风肃杀后的枯黄之色。 徐州以南,扬州六郡,碧波深潭一池。叶比花盛,和其余州池单一花种不同,百花盛放,争姿夺艳。其中最耀眼的一朵栖水芙蓉光如明珠,将这一池碧水映的幽深不见底。 扬州以西,大塘九池中占地最大的荆州十三郡。红杏绿杨。有花蕊吐香,也有残枝败叶。 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人脸的面庞一扭在扭,最后看向池塘北面绿草依依的幽州。 他淡无血色的嘴唇一咧,更彰显得诡异。 世有将卒冲锋陷阵,慷慨赴死。有文豪挥墨丹青,一抒胸臆。有绝色一笑倾国,沉鱼落雁。 这就是红尘九千丈中的人间星火了,故世人所求,无非心安理得,无非据道争理。 说完道尽,不过忠、义,情而已。 天道有容,纳寰宇万千走兽飞禽,天道怜悯,也能让世间丑恶歹毒不受天谴。 而号为五岳上仙的他们,千年所求不过是因为当初的失足罢了。凡人生老病死,他们视为蝼蚁荣辱,又哪会置理? 可他们眼中的蝼蚁一旦能为世间忠义情将那丁点萤火放至与日月争辉后? 天地动容! 他嘴角越咧越大,虽然没有眼瞳,可有人望见他这般凝视,也知晓是在看着幽州六郡那无水池塘了。 青青绿草上,十朵鲜艳不输大红牡丹的赤色蔷薇通体发出如火焰燃烧的光芒,陪枝上的嫩绿花苞一一绽放,吐纳灵霾。 无瞳仙人声如雷动道:“十万铁骑以死报国,这份忠、够不够?” 光芒还要盖过东南一枝独秀芙蓉的十朵蔷薇,花瓣凋零,无风自落。 飘在绿草上的朱色花瓣,赤血长殷。 …… 北原。 近乎一万的席尔瓦战驹一战覆灭,顿时就让叫嚣出战嗓门震荡整片莫尔格勒草原的百里连帐噤声。 当一具除了四肢还算完好的魁梧尸体送到王帐前时,不光西域三十六国的国王腿脚发软,自诩为了长生天能直迎死亡的数十位草原部落单于都是脑门冒汗。 扎着数条小辫的草原之主面无表情,但离他最近的两位单于都能清晰看见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攥拳,捏的青筋爆起。 “抬下去。” 神之子抬起头,轻佻挂笑看着身边不敢抬头的单于国王戏谑道:“席尔瓦部落的一万男儿在草原上不算差吧?” 这时只有最为年迈,有着草原智者之称的托尔西单于才敢搭茬。 他刚才为了表示对勇士的尊敬,将毡帽脱下,等到石丹尸首抬走后,又戴到头上,不亢不卑道:“席尔瓦的年轻儿郎是草原上的雄鹰。” 神之子学做汉人买卖时以手指作数露出一个‘六’,轻笑道:“六千、不过六千燕阳军三个时辰就将近万草原上的雄鹰杀了个干净?” 托尔西单于点头,一双褶皱似树皮斑驳的手捧起刃口翻卷的血刃弯刀道:“燕阳军并不逊色草原上最勇猛的儿郎,这点毋庸置疑。” 神之子强忍着心中要下令把石丹尸体拖出去喂狗的冲动,接过这柄斩杀数十名燕阳铁骑的王庭御赐宝刀,带着不容冒犯的无上威严开始部署道:“托尔西单于,尊敬的草原智者,你和三位西域国王领本部兵马绕过燕阳军营地,直扑九边城塞,记得走慢些。” 一点就通的托尔西单于轻轻点颌。 “伊达罕单于,你领部落八万儿郎今晚前往燕阳军营地西面,盯紧住。” “廓尔托单于……” 在神之子的一声声下令后,莫尔格勒草原上马俱为兵的七十万草原儿郎分散而出,就像一张天罗地网将比起整整笼罩了百里草原要小上太多的燕阳军驻地包裹其中。 等到最后一声令下,神之子身边除去王帐侍卫外,再无一人。他握着血刃弯刀,想起那个汉人老头最后寄给他的一封信。 “燕阳铁骑,十万洪流,分而治之,入汉可期。” 神之子咬牙狰狞道:“马昊明、你燕阳军了不得,六千人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吃下我近万草原儿郎,那五百、一千,三千呢?就算拿尸体砸,也要把你十万连人带马全部砸死在草原上!” …… 凉州平沙城。 暮色将至,城南花花绿绿的人间忘忧处尽是凡夫俗子。 两个勾肩搭背,一瞧就是俗不可耐的两个年轻男子卖相上佳,只是交头接耳时不知说些什么,笑声放浪,让身旁路过,在三月沐风时拿着折扇的士子蹙眉擦肩,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是污了眼睛。 云向鸢绷着笑脸,一板一眼拍着手道:“吃喝嫖总是赔,唯有赌博有来回。看你小子这样就是没怎么领略过全副身家付予棋骰的刺激吧,要不今天哥哥带你见识一下?” 侯霖一巴掌抽在云向鸢束着简单发髻的后脑勺上,笑骂道:“去你娘的,云国老要是知道你小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得抽死你个小浑球。” 云向鸢摇头晃脑,颇以为傲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家老爷子年轻时做的事情,我道行可比他浅多了,他那才是年少轻狂!曾经狎妓看中一个相好,把他爷爷就是我太上爷爷的一副镇宅墨宝都给当了出去,就为了和一个世家公子哥争宠。挨了一顿板子打到吐血后方晓得浪子回头金不换,我这算什么?” 云向鸢还不死心,恰好路过一家赌坊,门前站着两个露出半臂的凶煞汉子。也不知他从哪听来的顺口溜,张嘴便道:“不嫖不知身体好,不赌不知时运高。你小子现在红的发紫,绿的通蓝,西陲那吴老头,油盐不进的死倔性子都能让你劝动,真不试试赌运?” 侯霖看了一眼,听到里面传来的咋咋呼呼声音就觉得头痛,拧着眉头道:“真没兴趣,还是去清香楼听个小曲吧,闻了我都忘记多少天的马粪味,该换下姑娘家的脂粉味了。” 云向鸢凑过脑袋,略诧异道:“你不会真看上那个清香楼的头牌了吧!这兄弟我作为过来人得劝道劝道,青楼女子色相皮囊再好,可都是蛇蝎心肠,走小头别走大头,走下面别走这里,上次你差点就死在清香楼里,好了伤疤忘了疼?” 云向鸢手指点向侯霖心口,‘苦口婆心’劝解。 侯霖实在受不了他聒噪,脚步快上些,往清香楼走去。 青楼牌坊这地,来客都是为了图个新鲜,所以但凡在没名气的勾栏开张,挂起大红绣球,一样是车水马龙。像清香楼这种能在十里莺红柳绿站稳脚跟的大牌坊,更是熟捻此道,别提妓倌,连老鸨都换了。 侯霖走进楼内,里面装饰小有变化,被荣孟起一狼烟打破的花纹天窗口上悬了许多吊兰,醉生梦死之际谁还去在乎楼里死过人,和温香软玉滚大床才是要紧事。 侯霖将钱囊抛给淡妆素容的侍婢,目光朝向摆放十二展花鼓的高台道:“我是来见青黛姑娘的。” 被调教到早就忘记真名实姓的年轻侍婢在手心轻轻掂量一下钱囊就大约有个数,装作无意瞅过侯霖腰间的佩剑,笑不露齿道:“公子,青黛姑娘不见客许久了,要不换一个?” 云向鸢手里把玩两块金锭,轻轻甩起抛给侍婢,脸上那纨绔表情一瞧就是大户门家出来的败家子,拍着侯霖肩头轻浮口吻道:“我这兄弟干什么都爱争个第一,找个暖床红颜嘛,也不能差。” 侍婢捂嘴娇嗔,施了个万福前去通禀。 云向鸢无奈道:“这敲门砖你都这么抠,还想见花魁?能有个陪酒的就偷着乐吧!” 侯霖狡黠一笑,回头道:“要不我叫你来干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章:长生天的子嗣 上 不知不觉成了冤大头的云向鸢翻了他一眼,略迟疑道:“过夜?” 侯霖一怔,两人同时以玩味眼光看向对方,又几乎同时道:“我听你的!” 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这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嘛,可不知为何两人心照不宣的都回避起这个话题,难不成真坦诚相见做同在温软大床上征伐的连襟兄弟? 云向鸢的脸皮比起西陲的戍堡也就薄上那么一寸,两眼茫然的盯着侯霖,最终还是侯霖败下阵来,小声道:“听听小曲就行了……” 不一会,将两块金锭如实上交只留下一袋碎银的年轻侍婢去而复返,俏丽面容微垂,娇柔柔道:“青黛姑娘在侍茶等候。” 云向鸢抬起脚踹到侯霖屁股道:“去吧去吧,温柔乡英雄冢,自己悠着点。” 侯霖尴尬一笑,双颊生红,跟在侍婢身后上了清香楼顶层。 云向鸢又掏出一块马蹄银道:“给我找两个擅琴的清倌,再来上些好酒。” 侍婢躬身接过,云向鸢自言自语道:“老子想抽金家那帮王八蛋很久了,今天如愿以偿又揍了一个,喝些酒不过份吧……” 侯霖跟着侍婢踩踏柔软毛毯一路上楼,等到了顶楼先入眼帘的便是十二扇折屏,浓郁的江南婉约气息,折屏上曲折描画秦淮河十里彩灯的繁荣景象,若说这城南莺街是平沙城的忘忧地,那秦淮河就可称得上天下风流男儿的销骨窟了。 楼梯口正对的便是青黛闺房,比起一般房子要大了不少,不然也不符合清香楼头牌的身份。清香楼有自己的规矩,既然把客人领到了,侍婢便止步屏风前,对侯霖施礼后退下。 顶层无人,侯霖挎剑绕过屏风,走进房屋,正对着一张红木花纹桌,容颜不输平沙城三大凰女的青黛倚靠桌旁,素手提壶,抬头美眸流转,声音不作而媚道:“将军还记得我?” 侯霖轻咳一声,有点不自然,一时竟是跟云向鸢黄楚邙闲暇时打趣嘲笑的雏头一样,不敢与之对视,打量起屋内装饰。 最后注目在那张被青罗绫缎遮掩半朦胧的大床上,这下连耳根都通红了。 青黛心里觉得好笑,一个提剑领兵的将军还会羞于女子闺房?她自然不会点破,给侯霖倒上一杯碧螺春,沏茶手法别具一格,一点二摇三落,秀气铜壶的壶嘴便长注一股清洌水流。 “将军请坐,贱身茗茶功夫比不得楼中别的姐妹,还望见谅。” 侯霖暗想这半年逛遍了大半个凉州,风里来雨里去,有口热饭吃都是老天开眼,能这么悠哉的喝口茶就是天大福气了,连忙致笑道:“姑娘说笑了,侯霖贫寒出身,对茶道此类浸淫不深,何况姑娘这沏茶手法行云流水,我这个外行都瞧得出是行家。” 青黛轻泯红唇,媚意天成,心里默念一遍‘侯霖’。 恰好看见的侯霖一怔,连忙端起玲珑瓷杯来掩饰尴尬,心中还不忘埋怨自己几句真是怂到家了。 青黛朱唇轻张,怕触其侯霖逆鳞,小心翼翼问道:“将军不怪我吧?”侯霖把一杯烫喉浓茶一饮而尽,看着长衫拖地陪坐身前的美人摇头笑道:“有什么怪的?要杀我的是金泰衍,又不是你。” 侯霖顺着话头往下说,可那些恭维赞美的话到了嘴边不论如何是出不了口,想必这位艳冠平沙的女子也听腻了这些老套说辞,鬼使神差下竖起个大拇指结结巴巴道:“姑娘舞、跳的真好。” 青黛起身,一直不敢与之对视的侯霖这才发现他额头正中那菱形点缀的朱砂红印。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这般出众的女子沦落红尘气最重的勾栏牌坊里,又怎不是红颜薄命,命运坎坷? “此舞只为当日之事给将军赔罪。” 青黛踮起脚尖,在花纹铺盖的松软毛毯上一敛云水锦袖,侯霖如痴如醉,深陷难以自拔。 无声胜有声,一袖遮山河。 …… 北原。 莫尔格勒草原一夜间少了大半毡帐,一封封从燕云府和重岭府递来的紧急军报送进马昊明的营帐。 亲自格杀了席尔瓦部落单于的雪海山端坐帐中,旁边的何如午脸上又添了一道鲜红刀疤,给他俊秀面庞凭空增添了一股煞气。 燕阳军所有掌兵校尉齐聚帐中,马朔北马瑾两兄弟侍立在马昊明身后,手摁剑柄,肃穆凝神。 “匈奴这是要想分兵而治。” 马昊明放下几份信函,雪海山皱眉问道:“那依大将军之见?” 马昊明这才露出几日来第一个笑脸,可还掩饰不住他的疲惫神情道:“从来都是咱燕阳将士把匈奴游骑拴在后面当狗溜,再者说匈奴兵力占有绝对优势,整整七十万上马便战的男子,七倍于我燕阳,要是只在莫尔格勒草原上展开阵型对垒,要拦住不难,但分兵……” 何如午沉声道:“匈奴是绝对干的出后面有我燕阳军追赶也要攀攻九塞城墙的事情!” 马昊明揉了揉双鬓间的太阳穴道:“是啊,这帮狼崽子是知道必死也要咬下你一口肉来的畜生,可匈奴分兵共进,七十万还是七十万,我燕阳府一旦分兵,就越分越少了。” 这些日子一直督促军粮如期运往大营的甘茂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站出身抱拳道:“后哨营请战!” “左前营请战!” “直隶营请战!” 营帐中半数将尉皆抱拳单膝跪在马昊明身前,令身后的马瑾动容。 马昊明站起身深思熟虑一番后道:“此次与前十三年不同,一战不是我燕阳府全军覆没,便是又如当年那一场直捣王庭的大胜,匈奴虽有七十万之众,可我十万铁骑一样破之!” “马瑾,你速回燕阳郡,传我将军令,命燕阳军十三城二十二镇所有百姓速度南下,在去幽州郡府一趟,把这边战事给刺史交代一下,让幽州官吏收容一下燕阳郡百姓。我会在差人前往燕云府和重岭府,等到消息都传到后,你在率九边城塞下一万八千新兵与我汇合。” 马昊明抛给马瑾半面虎符,露出生为人父的严厉神情道:“切不可误事!” 马瑾跪下,抱拳道:“诺!” 马昊明看着营帐中燕阳所有将尉,厉声喝道:“既然匈奴觉得百里莫尔格勒草原太小,不能尽力厮杀一番,我燕阳岂有待客不周之礼?从这一直到九边城塞的墙根底下,足足有一百八十里,我在加上一个纵深九十里的燕阳郡,让小半个北原都成战场!” 营帐中所有人都觉得热血起来,齐声怒喝:“燕阳虎枪,宁折不弯。燕阳铁骑、宁碎不退!” “所有将尉,依我将令,各领本部拦截匈奴南下兵马,不用死缠烂打,只要让他们怕背后有刀子伸出来就行,我会领八千忠义营坐镇此阵,和匈奴王庭兵马对峙,尽可能拉扯住莫尔格勒上匈奴的马蹄,给你们减缓压力。” 马昊明抚剑而立,声声如黄钟大吕道:“把整个燕阳郡都可以让出去,本就是一马平川之地,不埋些匈奴尸骨说不过去,可如果哪营负责截拦的匈奴部落踏到了燕阳郡南边上,甚至越过燕阳郡一举到达河套平原,最好就战死在沙场上,本将军仍旧依功行赏!” 甘茂心满意足的抬起头,露齿笑道:“大将军多虑了,只怕匈奴还没到九边城根下,就已经剩不下几骑了。” 马昊明畅然大笑,仍是百般叮嘱道:“那些娘们才说的珍重话语,我说出来怕你们嫌恶心,就略过了,咱燕阳府从来不拣好听的说,不论胜负,今日在场的大多数将军都尉怕是互相见到最后一面了,本将破个我亲手制定的军规,今天晚上所有人不醉不归!” 何如午道:“必须喝醉?” 马昊明郑重点头。 一向不苟言笑的何如午破天荒露出个能让无数待字闺中的佳人怦然心动的笑容回道:“恐怕将军那点家底,还灌不醉我一个人。” 马昊明将案台上所有书信一把扫下,挑衅看着何如午冲着帐外喊道:“上酒!” …… 三日后。 莫尔格勒草原上,草原之主跨上骏马,身后除去王庭亲卫外再无一个部落单于。 他挽出手臂,金黄羽翅的鹰隼落在钩住他衣袖。 “十三年前的耻辱,就让我来洗刷吧。” 他高举手中亮月弯刀,整片莫尔格勒上成以万千计的草原儿郎都振臂高呼,仰天长啸。 他低声冷笑道:“马昊明、让我看看你是否就像草原上盛传的那般骁勇,一骑破百甲?挑翻十七名王庭狼骑?” 莫尔格勒草原边境的旷野之上,一杆蓝底红字赤旄的义字大旗立于矮丘之上,旗下头盔上竖着五翎的将军屹立不动。 持旗的魁梧汉子不屑的吐了一发口水,旗后的短须汉子则轻轻摩挲手中七尺熟铜棍。 一触即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章:长生天的子嗣 中 漫山遍野的匈奴游骑攒动,从莫尔格勒草原向阳的倾斜坡道犹如汹涌波涛,流之不尽。 八千燕阳最为精锐的忠义营骑卒比起数不清的马首人头,就像一叶扁舟面对浩荡海浪。 大地颤动,刚刚抽出新芽的嫩绿青草根本不用马蹄踏践,就被万马奔腾来带的狂道劲里吹打的向着一边摇摆。 八千燕阳义骑占据一方,不动如山,摆出八个如大雁北归的军阵抬起虎枪。 马昊明神情恍惚,剑身半面出鞘,似乎又想起十三年前和当下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世人皆传当年那场旷古绝今的大战是如何振奋人心,如何荡气回肠,只知道八千大汉赤甲枪驹骑以摧枯拉朽之势连续冲破匈奴十三阵,好像匈奴人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形成不了丝毫战力。 可作为那场战争主角的马昊明知道,三十万远征军是站在近乎百万辅兵肩膀上才能深入北原近千里,而八千枪驹骑更是站在三十万由广文皇帝御驾亲征的远征军脑袋上才玩这前无古人的壮举。 如今被挂在大汉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直捣王庭,生擒王庭单于,杀的匈奴丢盔弃甲。可又有谁知道那百里奔袭在匈奴一波接着一波阻拦下,无数为了让袍泽能够驭马靠近王庭的将士几乎是一个一个飞蛾扑火般拔马以必死之心拦在眼眶都在迸血的匈奴游骑身前。 最后十里,犹为惨烈。 当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八千枪驹骑一半都被留在了路途中,而他们面前是以逸待劳多时的两千王庭狼骑,草原上所有部落的骑士翘楚。 人人带伤,连马都已经咳出血的枪驹骑停在虎视眈眈的王庭狼骑百丈外,在短暂的勒住缰绳沉默后,义无反顾的如一颗钉子扎了进去。 这才有了直捣王庭,立不世之功、创千秋伟业的大汉广文帝。并且在厚厚一本大汉国史上留下了渲染色彩极重的一页功业。 非皇室贵胄,非世家清流的马昊明也将自己名字刻在其中。 今日之象,又与当时有几分差异? 草原之主看着旗甲俱是赤红色的八千燕阳义骑,眉宇间似乎有化不开的阴霾,当初便是这么一般和草原上空晚霞间火烧云翻滚的汉人骑兵,将草原上无敌的匈奴一击打的粉碎,就像一片赤色火焰燃烧殆尽了草原王庭。 对于他本人而言,家仇更在国恨之上。 况且这十几年间无数次草原部落和燕阳铁骑在北原南境上厮杀博弈,早就是一抔血一捧骨的不死不休局面。作为草原之主直辖统领的匈奴男儿,即便从来没有见过汉人,没有见过被耻笑的两脚羊,没见过当年已经吓破无数匈奴老人胆气的赤甲洪流,可仍旧都是无意间将暴戾之气汇聚至手上横握竖攥的草原弯刀上,对于燕阳铁骑、对于南边拥有九州亿万山河土地的大汉,仇刻骨,恨铭心,与生俱来。 草原之主刀面一拍战马,从数万灰色游骑中单骑冲向燕阳骑阵,直到他能望见那个从来没见过,可入梦之时总能刻画出来的面容,能清晰的映入他眼帘后,才缓缓停住马蹄。 “马昊明!可敢与我当着数万儿郎面正大光明的搏杀一番!” 数万草原儿郎不少都站在马背上,高高跃起,挥舞着手中弯刀高声怒吼,给神之子助阵。 马昊明淡然一笑,朝着扛旗的中军典校甄琅点头,甄琅将自己手中虎枪抛去。 与父亲一同坚守大营的马朔北从骑阵中拔马冲出,临行前对着马昊明招手一笑道:“这颗人头,我来收下!” 草原之主神色阴沉,却也没有在出言讥讽,手中弯刀划出一条半月银线,策马静等。 长兄如父,对于马瑾而言这个相差数岁的哥哥在他印象中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脾气,自打他记事起,马朔北给他最多的印象便是一身戎装笑脸恬然。甚至连燕阳军中都鲜为人知,十三年前年纪不过十四岁的马朔北也是八千枪驹骑中的一员! 距离王庭二十里处,胯下战马已经喋血而亡的马朔北一杆铁枪斩杀王庭狼骑十二。 马朔北看着望不到边的匈奴游骑,豪迈大笑,身后大氅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抛起,他将头盔系绳解开,挥臂竖虎枪,朝着万里草原身份最为尊贵的神之子冲去。 什么长生天的子嗣,在燕阳虎枪下亦作亡魂! 距离二十丈,神之子轻轻一夹马腹,通体乌黑的草原骏马长嘶一声,啸风反撞向马朔北。眨眼功夫两骑便只有一丈距离,马朔北手中虎枪提起几寸,两臂同时发力,他咬紧牙关一枪直出,甚至没有因为力道过猛而导致枪身抖动。 马朔北二十岁那年便能和刚入燕阳军的雪海山过招八十回合不分胜负,这些年枪法从未懈怠,燕阳铁骑是大汉最锐利的枪头,而燕阳虎枪借着战马冲刺力度直刺出去的第一枪则无坚不摧。 万骑千骑如此,一骑亦然。 神之子手中花白如血的刀身错过朝他胸膛而来的枪锋,将虎枪上的红缨削去。马朔北身姿前倾,几乎将自身重量都加在枪尖之上,神之子根本看不清枪锋到哪,只见银白枪尖如长虹贯日一瞬就到了他胸膛前。 仓促间原想比马朔北更快将刀刃砍在其身上的神之子脑海一片空明,神来之笔般在马背上跨腿侧身堪堪躲过这若中必死的一枪。 枪杆转动,纯铁打造的虎枪在马朔北倾尽气力灌输下嗡嗡铮鸣,从神之子左肋腋下而过,飘出在空中回旋出如洒酒轨迹的血花。 神之子闷哼一声,左臂夹住枪杆,收回的亮月弯刀向已经越过他半个马身的马朔北横劈而去。 马朔北两只脚脱离马蹬,两只手握着被神之子夹住的枪杆尾端,借力飞起,忽然吃力的神之子被他带的仰躺下去,整张脸都埋没在马尾鬃毛间,手忙脚乱下左臂抬起,枪杆瞬间回缩,又在他左臂上留下一道不长却深的伤口。 没了支撑的马朔北在空中旋转一圈,手中虎枪支地,他仰面朝下,两只手顶住枪端,犹如蜻蜓点水般飘然落地,仿佛身上几十斤的链甲如柳絮轻盈。 没有回头去看,他负枪向着已经奔走数丈的战马跑去,左手放在下巴上吹了一声口哨。披着沉重铁甲的战马绕出一个弧弯跑向主人身旁。 燕阳八个骑阵同时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响亮吼声丝毫不输人数远超于他们的匈奴。 神之子看着马朔北做出这一连贯的动作,呲牙吐气,左眼微闭,并没有去阻止。 他右手两指夹着刀柄悬在左腋下肋出,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此时在回想起这一枪,纵然是他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枪锋仅仅是蹭过去就将他薄甲划破,要是中了的话 神之子右手五指已经被血沾染的猩红,他递到嘴边含住指尖,腥甜入喉,舌头卷着指头张嘴狞笑,似乎意犹未尽。 马朔北漠然冷视,手中虎枪一摆,背对着数万匈奴又冲了上去! 矮丘之上,甄琅和李猊看的赏心悦目,没有半点担心。马朔北的枪法得马昊明真传,如今燕阳府的十万铁骑名声远扬海内,都称赞马昊明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将才,以十万军拒千万匈奴。反倒对马昊明自身的武艺少有人评头论足。一人武艺不过匹夫之勇,能统率千军万马才算的上本事,这与士林中可赞誉不可诋毁截然不同,妙笔丹青吟诗作赋是才,治国安邦也是才。不过马昊明从来不在乎这些远离燕阳郡的口舌。 但燕阳军老一辈的将尉士卒心中都明白马昊明的武艺如何!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一骑冒着箭雨刀山冲进王庭,还能脱身而出。 就连功夫被众人认作十万燕阳军中第一人的雪海山都曾笑言道大将军要是在年轻个十岁,他就没这脸皮挂着日月义威旗了。 打小就在马昊明身边耳濡目染,十三岁就上战场杀敌的马朔北枪术如何,可见一斑。 “大公子要不是为了想一摧匈奴士气只用枪不开弓,恐怕这匈蛮还没照面就死了吧。” 手中横握熟铜棍的李猊笑道。十三年前在王庭十里外和马昊明并肩冲进王庭狼骑的便是他,更一棍将领率王庭精锐战力的匈奴勇士玛尔提砸的脑浆迸出。 被他骂做不会笑不会哭,从来都是一张死人脸的掌旗猛士甄琅木然点头道:“大公子在马上可百步穿杨,骑射功夫俱为一流,还有” 他眼前一亮,战场中心近身枪来刀去纠缠数十回合的两人同时撤出几尺距离,杀至酣畅淋漓的草原之主握刀手臂轻晃,虎口通红,似乎若是再碰撞一下就要炸裂。 他一只手按着马背喘息,不知道为何占尽优势的马朔北不乘胜追击反倒退后。 拔马回头的马朔北双目如炬,提起残留胸口的最后一丝气力在马上飞起翻身,手中虎枪被他从裆下掷出,直直朝着眼眸里刻印虎枪枪身的神之子飞去。 “中!” 虎枪不偏不倚正中神之子心口,银亮枪尖从他后背刺出寸余长度,血珠洒落。 马昊明抚须顺着李猊话接道:“还有这马上掷枪的准头。” 神之子从马背上飞了起来,缓缓低下头看到往外渗血的心口处,碗口粗大的枪尖尽入他身,他睁大眼睛,嘴角也流出一行血液。 插着枪杆抖鸣的身姿摔落在地上,数万匈奴游骑一片寂静。 在短暂的万籁无声后,燕阳骑阵发出轰天作响气冲斗牛的嘶吼。 匈奴游骑中有些发须半白的老人惶惶戚然,似乎又回想起十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黄昏。 燕勒山下也是这般能冲散天上云海的振聋发聩。 ps书生的微信公众号我已经搞好了,直接搜索书生万户侯就可以找到啦,之前和以后内容都会发到公众号里,大概一天会发三章,尽快赶到现在的进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三章:长生天的子嗣 下 神之子双臂撑在地上,身体轻抖,耻辱远大于带来的疼痛。 他咳血不止,嘴角两边两缕触目惊心的血迹长流胸襟,身上皮裘镶嵌的薄甲根本无法阻挡这飞来一枪的威力。 马朔北抽出佩剑,纵马面对数万匈奴游骑奔驰,耀武扬威的跋扈身影嚣张到了极致,可匈奴万骑只有沉默,看着欲以扬鞭踏中原的神之子躺在地上,年少的匈奴儿郎已是眼眶通红,泪眼娑婆。 马朔北高举剑身,立于万余匈奴游骑面前,纵马奔驰,厉声高呼道:“匈蛮可见我燕阳雄武!” 一声怒吼如乱石拍激浪,不少性情酷烈的年轻匈奴儿郎跃跃欲试,似乎想要群拥而上将马朔北乱刀砍死,位列游骑群首的当户喝道拦住已经拔马准备上前的几骑:“草原儿郎虽死犹荣!长生天的子嗣也如此!难道你们想让王庭蒙羞么!” 马朔北笑声越发放肆,他拔马走到喘着粗气,身下青草被血珠压的直不起身的神之子跟前,看向马昊明。 爹,当年你生擒匈奴亲王,孩儿心神向往久矣,今日终得如愿以偿! 不少匈奴游骑已经闭上眼眸,不忍看神之子被汉人割下首级的一幕,士气瞬间跌宕至谷底,连同几个为首的大当户,都已经下马跪倒,嘴里嘀咕不断。 马朔北举剑,架在神之子脖颈处,挑眉道:“可还敢觊觎我大汉江山?” 神之子咳血笑道:“只要匈奴一日未曾亡族,吞并九州之心便不死。” 马朔北勃然大怒,剑刃已经在神之子脖颈上划出一道渗血剑痕,他双手握着剑柄,舞起剑刃。 在矮丘上张望的马昊明之前抚剑的手已经紧紧攥着,所有人都目不转睛,任凭草原狂风呼啸也尽力睁着眼,要亲眼目睹草原之主的人头落地。 唯独雪海山皱起眉头,觉得不对,五脏六腑受损折伤没有当场毙命还说得过去,可这神之子分明心口已经让虎枪戳穿,怎么还没咽气? 马朔北高举剑柄,怒喝落剑。 本名延卓的草原之主一只手抓着捅穿他左胸膛的虎枪枪杆,一只手已经悄然摸到身旁的亮月弯刀把柄上,看到马朔北举起长剑,门户大开,他发出嘶声竭力的怒吼,猛然坐起身,受到压迫的左胸口枪杆缝隙飞溅血花,忍着剧烈疼痛的他松开把握枪杆的左手,抱住马朔北的腰间,将整张脸贴在燕阳链甲上,右手刀尖直贯马朔北虽有坚甲保护,可破甲后柔软的肚腹。 这一突兀变故让已经举起虎枪准备发出威武声响的燕阳骑阵像被寒冰凝冻一样,连已经觉得大事可定的马昊明脸上笑容也凝固。 马朔北吐出一口腥甜,缓缓低下头,神之子手握着刀柄也抬起头。 笑意如春风。 长剑落地,刀尖贯出。 马朔北跪倒在地,两个人相互抱靠在一起,看似含情脉脉的一幕却异常的血腥。 一人左胸膛枪口透骨,一人腰背刀尖滴血。 神之子张嘴咧开血口长啸,扭动刀身,马朔北两眼渐渐无光如琥珀色泽,仰躺在地上。 雪亮的弯刀抽出,连同刀柄和握刀的右手,都是鲜红斑驳,触目惊心。 对阵两方在短暂的惊愕和讶异之后,匈奴游骑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用匈奴语大喊长生天护佑。 在万人注视下,没有人在会怀疑他的身份,世间有何人心口被贯穿碾碎后还能存活? 马昊明微微张着嘴,不敢相信。骑阵前的雪海山眯着双眼自言自语喃喃道:“心右之人” 他拍马上前,准备要了结掉神之子的性命。几个匈奴当户喜不胜收,在马朔北举剑的同时,他们已经在心中暗想草原再一度群龙无首四分五裂该何去何从,这一转辄变故将让他们脑袋空白,看到燕阳骑阵中有人冲出才反应过来,嘶喊道:“冲锋!” 大地震鸣。 马昊明亲眼看着长子马朔北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明知道不可能出现奇迹的他心中还存着希冀。 凭什么这匈奴胸口中枪还能活着,我儿却要死! 他不相信什么神嗣的狗屁言论,擒住他之后在他身体上驱使铁蹄踏践,难不成一摊肉泥还能苟活喘气? 眼眶微微湿润的马昊明剑指前方尘土飞扬的游骑群,带着悲怆咬牙切齿道:“燕阳义、起枪!” 八千燕阳铁骑开始奔腾,虎枪如林,红缨似血。 打头一骑突出的雪海山右手握枪,左手捏枪,几息之下便逼近到一样躺倒在地上可还张着嘴贪婪呼吸空气的神之子身前。 不比他慢的两名匈奴当户自然不会让他得手,一人拦在神之子身前,一人挥刀便劈下。 雪海山左手横枪上抬一举,刀刃砍在枪杆之上,顺力倾斜而落,不等劈刀的匈奴当户收刀,右手子枪便刺向他因为闭气而鼓起的胸膛。以力搏力将这匈奴当户挑下马背。 另一匈奴当户俯身伸手喊道:“吾主抓住!” 神之子因为失血过多而视线朦胧,凭着感觉伸手抓住当户臂膀,当户狠力一拉将他扯上马背,斜过头恰好看见雪海山一枪挑落那骑,重重哼了一声却毫不恋战,一夹马腹便走。 如海浪袭涌而来的匈奴游骑近在咫尺,雪海山长舒一口气,钻到马腹下做一捞月状,将马朔北的尸身牢牢抱紧转回马背,在燕阳铁骑和匈奴游骑碰撞前离开了即将陈尸千百的这片是非之地。 蔚蓝苍穹,白云飘忽。 而草地上惨叫杀喊声一波高过一波。 九边城塞七十里外。 一伙不到二十人的骑兵赤甲殷红,一匹主人已经躺在脚下的匈奴战马发出一声长嘶,落蹄久久不愿离去。 而一枪扎死这匈奴游骑的精壮汉子浑身覆罩铁甲之内,只露出鼻孔和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眸闪烁着精光。 “驴草的匈蛮,真是不知死活!” 同样装束的一骑牵着缰绳走到他身旁,另一只手倒抓着一把九边制式可用以马战的长剑,刮下自己左臂透甲并不深的一根箭矢。鲜血从伤口出流出,这骑面不改色,将头盔摘下,一张典型的北地男儿粗犷面容嬉笑道:“将军,这虽说离着九边城塞还有几十里路,可放在往年连只野兔都望不着,怎么就多出这么多匈蛮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试探问道:“不会是燕阳军败了吧,要不匈奴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地。” 从燕云府脱身而出的陆麈斜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不肯死心的粗犷汉子见状又道:“咱虽说是燕云府的人,可对燕阳十万铁骑这些年在北原上杀出来的名声可没半点怀疑,败了就败了吧,十万打百万,输的也光明磊落,咱们这一路杀了也不下四五号匈蛮,早狗日的够本了,要不去撞撞运气作一回大的?” 陆麈跳下马,将长枪横在马搁架上,走到一具匈奴尸体上将箭矢拔出,在铁甲布片上擦去血迹,投进战马屁股旁悬着的箭囊中。 做完后才淡淡道:“你小子能不能别胡思乱想,匈奴人虽多,可十万燕阳铁骑何尝是吃素的?这些年你听说过燕阳军打过败仗么?估计是匈奴小部落不想去啃燕阳军这一块硬骨头,想绕过南下来寻些肉吃。” 用手摁在臂膀止血的汉子不顾伤势,一拍大腿上的铁鳞片儿骂道:“这帮匈蛮畜生还真是懂见风使舵啊?当咱们燕云府就是软柿子了?想捏就捏?” 陆麈扶着额头一脚将身下的匈奴尸首踢翻转身,无奈道:“别在咱燕云府的了,说出去不嫌丢人?” 那骑讪讪一笑,没在说话。 “听姓姬那老头儿的口吻,是要将匈奴放进九边城塞里作乱,真他娘不是个东西。燕云府的马行驹之前看着挺正派的一个人,鬼迷心窍跟着一块做这谋逆的事情,至于底下那帮有卵没蛋的东西更别提了。” 陆麈叹息一口,又从几个匈奴尸体上拔出几根箭身并未弯折的箭矢,沉重道:“凉州、江南,再加上这北境,好端端的盛世江山说乱就乱了” 另一骑刚好路过,听到陆麈话后掀开面甲笑道:“将军你什么时候跟那帮喝酒都得用樽的书生一样多愁善感了,乱不乱管咱们什么事,反正临死前多杀几个匈蛮也算对得起大汉了,忧国忧民那是上面大人琢磨的,咱们啊,有心无力!” 陆麈哼笑一声,不在多想。 一阵尘烟翻过,打小便在北原上长大的陆麈听到远远不真切的马蹄声,俯在地上闭眼倾听。爬起身后一皱眉,心里念道有些奇怪。匈奴马蹄向来是嘈杂无律,噼里啪啦跟炒黄豆一样,可这离他们不远的骑军马蹄声却一蹄过一蹄,要不是他耳力极佳,听出了看似步履一致的马蹄踏地声响拉的极长,还真以为又撞上了一伙匈奴。 他将手中拾起的箭矢一股脑塞进箭囊里,平静给其余几人传话道:“是燕阳军。” ps书生的微信公众号我已经搞好了,直接搜索书生万户侯就可以找到啦,之前和以后内容都会发到公众号里,大概一天会发三章,尽快赶到现在的进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章:铁骑红缨 铮铮傲骨 上 甘茂手里紧紧握着神凰弓,不断咳血。 三千后哨营死死咬着人数数倍于他的一支匈奴精锐游骑,足足两天一夜三千铁甲未合过眼,原本三千骑六千马在这两天一夜中已经伤亡小半,连甘茂自己搭载着干粮的辅马在昨晚偷袭匈奴后也没了踪影,丢失在了乱军之中。 他伸出血灰参半看不出原本肉色的手,随意抹去嘴角鲜红,身躯微微伛偻。北原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依靠依稀寥寥的星光来辨别方向,贸然点起火把即便隔着一里地,一马平川下也能张望得到,就像给匈奴招手告诉他们箭矢该往哪射。 一场不大不小的遭遇战中,甘茂被一把弯刀刀背狠狠的砸在腰间,淤青一片,受了内伤。而匆忙迎战的匈奴更为凄惨,虽说撒下数百在后遥遥盯梢,还是让后哨营钻了空子,冲杀了一阵后留下满地尸体钻出了匈奴刚刚形成的合围。 这支一万多人的匈奴游骑首领恼羞成怒,在清晨时甘茂又靠近匈奴扎营场所,只看到战死在昨晚的近百燕阳将士人头被木竿穿插,挂在已经无人的营地中。 蚊虫惹人心烦厌恶不过是不痛不痒吸一口血,而这燕阳后哨营却是狠狠的剐下他们一块肉。 甘茂血丝密布的眼睛打量着正在收拾战场的陆麈等人,不用刻意去辨认,粗略扫过他就知被陆麈十八骑杀尽的二十多号匈奴游骑正是他负责围追堵截的哈里曼部落游哨。 陆麈轻笑道:“燕阳军?” 甘茂缓缓点头,心生疑惑。能出现在这里的应该除了燕阳军外再无他人,重岭府无骑,举府四万卒战马配置不过两千。而燕云府只能说稍微好些,可熟知匈奴战力的他心里明白燕云府的骑军撞见了人数相当的匈奴游骑,怕是撑不住半个时辰。 心力憔悴之下对陆麈一行骑军的身份也就没了兴致。 甘茂抬起头,疲惫神情显著,他张望了下四周环境,离九边城塞已经不足五十里。燕阳府十万铁骑齐出,守备空虚,整条燕阳郡的九边城防都让给了燕云府接管。倒不是他甘茂小瞧了燕云军,可心里对燕云军能守住城塞确实不报有希望。 匈奴不擅攻城,也没有云梯攀绳的攻城器械,偌大的北原之上也没有高过一丈的城墙。夏时栖河,秋时倚牧,冬时避雪。一年四季居无定所的匈奴也不需要城池。 甘茂和几个将尉私下喝酒时还曾戏言说如果真有一日匈奴越过九边城塞,踏过北河,会不会把中原众城瓦墙尽拆。 甘茂思绪有些飘忽,四袋箭囊里所剩箭矢已经不多,匈奴游骑之快是中原兵卒无法想像的,他也没有空隙时间去拾捡箭矢。可看到陆麈身旁的战马箭囊里直插着不到十根箭矢,还是洒脱甩去一壶箭囊道:“多杀几个匈蛮。” 陆麈接过,也并没客套,萍水相逢下对这燕阳将尉倒有了惺惺相惜之情。 见到甘茂示好,陆麈迟疑道:“敢问将军燕阳败了?” 甘茂摇头。 陆麈笑容越发灿烂,抱拳道:“那就请将军给我指条能到匈奴主力的方向,我和这帮兄弟还想多杀些匈蛮,这点游哨实在不够过手瘾的。” 甘茂一愣,咧开因为通宵被北风吹拂有些僵硬的嘴角笑道:“匈奴分兵而下,到处都是、你是何人?不怕死么?” 陆麈朗声豪气道:“辽东陆麈,就为寻死而来!” 甘茂指向莫尔格勒草原道:“匈奴在莫尔格勒草原上还驻扎着数万王庭精锐,我燕阳大将军仍在拒敌,真去?” 陆麈翻身上马,吹了声口哨,十七骑牵着这伙已经横尸遍野的匈奴游哨战马走了过来。 “将军既然赠我一壶箭囊,陆麈受之有愧,就用十七匹战马还礼,将军愿意收下?” 甘茂看着脸上血迹还未擦去的年轻面孔,抱拳还礼,对着身后后哨营将士厉声道:“战马负伤者出列十七人换马!辅马受伤者换战马,歇息一刻。” 身后几乎人人带血的后哨营有条不紊的换置马匹,陆麈指着南边道:“这帮匈蛮行辕往南,看样子是直往九边城塞而去。” 甘茂跳下马身,一手攥着神凰弓弓身,一口鲸吸水囊中最后的底子,倚靠在马背上闭眼歇息。 陆麈并未在出言叨扰,心中倒起了和甘茂一同追赶这伙匈奴的念头。不过想到还没亲眼目睹大名鼎鼎的燕阳将军马昊明,只好作罢。 一刻之后,后哨营继续行军。 匈奴哨骑尸体上除去皮裘外再无他物,皆被陆麈十八骑翻了个遍。 将自己剑身弯折的制式长剑连同剑鞘随手抛去,重新往腰间侉上一柄草原弯刀的陆麈看着后哨营沉默离去扬起的大片尘土,感慨道:“越来越后悔当初没去燕阳郡投军了。” 十八骑骑并成一线,陆麈上马喊道:“走咯!” …… 燕阳郡辖管九边城塞上,再无燕阳大旗,更无燕阳将士。 发丝被狂风吹起乱舞的老者两只手抓着冰凉墙沿,眺望目极至远处天地一线的壮哉景象。 一袭大氅飘起的燕云将军马行驹无声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目光看去。 城楼上无卒无兵,本该如约而至的燕云将士不见一人,城楼上堆积多年却不曾有过半点积尘的垒木滚石都已不见。 姬城鸣听到大氅如旗帜猎猎作响的声音淡淡问道:“怎么样?” 马行驹恭敬道:“按先生的吩咐,燕阳军的粮道已经截断了。” 姬城鸣不见大事可期的激动和喜悦,反而叹口气道:“你猜十万燕阳铁骑能拼掉多少匈奴?” 马行驹一板一眼正色道:“兵力寡殊太多,一败。无城墙倚靠孤军野战,二败。无援军无策应,三败。粮道截断,按兵法水不可缺三日,粮不可断十日,四败。骑军之优势在于机动周转,燕阳军尽皆重骑,对上轻装上阵的匈奴并无优势,又忌惮匈奴靠近九边城塞,无回旋余地,五败。” 马行驹摊开一掌,言语冰冷道:“纵使燕阳铁骑在骁勇善战,可百万匈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必死之局,能拼掉五六万就是极数了。” 姬城鸣脸上褶皱叠起,笑眼成缝道:“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你赌燕阳军能拼掉五六万匈奴,我赌起码能吃下十万!” 马行驹愕然,转而无奈笑道:“先生当真?” 出自长安学士府蝉联三年兵家阐论,被称做大汉将星的马行驹不由生出傲气道:“那先生可有赌注?” 姬城鸣回过头,点头道:“你若赢了我亲自给方庭之写信,将幽州所有兵马全交付你手如何?” 马行驹不知面前老者何来的自信敢如此断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没有犹豫点头道:“那我输了呢?” 姬城鸣沉吟半响,低声蹉跎道:“等到匈奴被驱逐回北原后,十万燕阳男儿忠骨埋黄沙的事迹,就拜托你来告知天下人了。” 马行驹郑重道:“末将必将依喏。” 姬城鸣交代出心声后,积闷抑郁的心情好转不少,以悠悠千古道不尽的口吻轻叹道:“江南朦胧雨,霢霂青苔阶,才子佳人花伞依偎,人间柔骨绵肠。中原朱门贵,金檐靡靡声,文豪骚客曲尽其妙,笔下生辉;人间富丽堂皇。” 他顿了顿,声调高出许多朝着北原大声道:“唯独塞北孤天寂地,无人问津,只有十万燕阳男儿以血做墨,描绘出天下绝伦的热血豪气!冬来大雪满朝夕,夏时青草复依依;烽火长驱,金戈不绝。人间万千气象莫过于此。” 胸臆中那仅存的书生意气道完之后,姬城鸣趴伏在城墙上,垂下头颅低低抽啼。 “只是这大汉、这天下,再也听不到那声让匈奴闻风丧胆的起枪之音了……” 马行驹默然无声。 无烟有尘,无人有兽的九边城墙以北,风诉悲怆。 …… 莫尔格勒草原以西,数百没有打着旗号的燕阳骑军绝尘奔驰,身后不足二十丈便有匈奴游骑奋力追赶。 如果有高处俯视,就能望见这数百燕阳骑军身后足足吊着数万匈奴游骑! 不足六百人的燕阳斥候营人人皆褪下甲胄,仅仅单衣而行,除去虎枪弓矢牙牌外,连干粮水壶都全然抛下。 即便如此,将负重减至最轻的斥候营仍是没能甩掉身后穷追不舍的匈奴。在莫尔格勒草原扎营时便被燕阳斥候营日夜不停袭扰的匈奴对其何止恨之入骨?更有牛羊万计的大部落单于放言说生擒一名燕阳斥候营活卒,赏羊群五十! 所以即便胯下战马嘶声沙哑,这数万匈奴也毫无伫足的意思。 李海策马飞驰,在噪杂和地颤声响下大声道:“这帮匈蛮跟了咱们多久?” 与之马头并齐的李云汗如雨落,左眼被白布缠绕。他在马脖上蹭去鼻尖汗珠道:“哪还有闲工夫看时间!估摸着有四个时辰了!” 李海放肆笑骂:“真他娘是属狗的,撵老子一路还嫌吃灰吃的不多?” 他身后一名年少斥候转头一望,看见紧跟在后面的匈奴游骑不知为何放慢的马蹄,惊喜之余大声叫唤道:“将军!匈奴停了!” 李海李云并没回头看,反而互视一眼,自打娘胎生下来后就有的兄弟默契告诉两人,这绝非是好事。 斥候营疾驰前方,起伏连绵的坡原上,狼幡竖起,先是沿着高坡走线露出马头,随后就是一把把在日光下灼人眼目的草原弯刀。 仅是第一排就不下千骑的匈奴在高坡上居高临下,冷眼俯视已经走投无路的燕阳斥候营。 多出其余游骑半个马头的匈奴大当户露齿森森一笑,用匈奴语道:“终于逮到了。” 李海举起一只手,六百骑缓缓停在高坡之下,而身后追赶数个时辰的匈奴游骑从两侧包抄而上,就如一张口袋把燕阳斥候营要硬塞进去。 无穷无尽的匈奴游骑人头马首攒动,手里横摆弯刀,开始渐渐缩小包围。 六百燕阳斥候顺着大圈环形而绕。 脸上不见任何惧色的李海如同闲庭漫步,按着马头张望着一层又一层,连半点间隙都不曾空缺出来的匈奴游骑。 他举起虎枪,吐出一口浊气,一如往常笑着看向同胞兄弟被流矢扎中伤了的左眼问道:“眼睛伤了一只不打紧吧?” 李云策马持枪,右眼迸发出战意冷声道:“只觉得匈蛮少了一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五章:铁骑红缨 铮铮傲骨 中 已经无路可退的五百余斥候营将士缓缓停下,李云李海两兄弟并肩而立。 自知今日必死的两兄弟毫无惧色,李海更是大声笑道:“兄弟们可怕死?” 先前以为匈奴停止追逐的年少斥候在看到前方匈奴后如同泼了一脸凉水,一听到李海轻松笑声,两只手握着虎枪枪杆咧嘴道:“老子打去年年底到今天杀了不下十个匈蛮,早他娘的够本了!等等在拼掉两三个,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李海呸了一声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跟谁唤老子呢!” 年轻斥候呵呵一笑,闭嘴蓄力。 李海看着一步一步缓缓逼近的匈奴,长吁一口气:“毛都没长齐,连女子滋味都没尝过,死在这北原上,可惜了。” 他战马马尾两旁拴着两壶箭囊,早已空无一矢,一路上为了将匈奴引开,铁胎弓一刻未停,五百多斥候营射杀匈奴无数,否则也不会让匈奴怒而重兵围堵。 李海压低声音又问道:“谁还有箭矢,给我扔过来,坡上的那匈奴少说是个当户级别,倒也配的上我身份,死了一块拉到黄泉路上一路你一刀我一剑的多有意思。” 几个斥候同时转过头叫苦道:“早都伺候匈蛮用完了,要不兄弟几个帮你开条路?送你杀上高坡?” 李海沉声道:“好!” 李云眯起右眼,看着匈奴游骑将弓箭取下道:“尽量拖时间,我们这能多坚持一会,大将军那里侧翼压力就轻上一分。” 李海点头厉声喊道:“燕阳义、起枪!” 五百燕阳斥候营将士齐齐将马头拉向高坡,虽无甲胄,气势仍雄。 高坡上的匈奴大当户挽弓拉箭,北原贫瘠,地广人稀,能够打造出几十万柄薄尖的弯刀都是殊为不易,哪还有闲散余铁来铸造甲胄箭矢?就连匈奴王庭狼骑的箭矢也不过是铁头木簇狼羽尾,比起燕阳铁骑箭矢弓张都是纯铁打造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谓的匈奴善骑射,也只单指匈奴在马上狂奔时能拉弦开弓射箭的功夫,而非弓矢造诣,更不要提如燕阳军所用的箭矢均为一根根精心打造,连尾羽都大有讲究的细节。 十几年北原互战,往往是隔着百步之遥燕阳铁骑拉弓放箭两矢后,匈奴才挽弓还击,否则箭身比起燕阳红羽箭要短上不少的箭矢只能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燕阳军所用的红羽箭箭铤极长,矢锋四簇悬有倒钩,射中人后不死也能放出好大一滩血来,不少匈奴部落畏之如虎,燕阳铁骑的名声也是一战一战这样打出来的。 匈奴大当户早就瞅到了这伙燕阳军弓矢已尽,正中射出一支声如鹰唳的鸣镝后,将五百燕阳斥候营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游骑纷纷开始挽弓搭箭。 李云将自己身上的铁胎弓弓弦割断,弓渊上的两角固定弦身的铁钉一并用枪锋砸折。 五百斥候营将士与他如出一辙,李海咬牙将自己铁胎弓的绷弦割断后骂骂咧咧道:“全都给绷断掉!一把也别留给匈蛮!” 大当户大怒,本想着以狮子搏兔姿态再多与这一伙注定葬身于此的燕阳骑军玩耍一阵,见他们毁坏弓身之后当即拉开第二弓,鸣镝朝天直射而上。 “杀!” 李海撂下已经成了废铁的铁胎弓,手中虎枪一摆,率先冲向前方。四面八方围绕的匈奴挥矢不断,怕误伤自军仅有前排游骑议论攒劲平射。身上只有单薄赤衫的斥候营将士瞬间倒下一片。 李海虎枪拨开箭矢,胯下稍作歇息后竭力冲刺的战马被两根流矢射中侧腹,四蹄骤然而停,再也驮负不住他,在坡下跌倒滑出数尺后瘫软如烂泥伏在地上,马鼻仍是冒着浊白气息。 猝不及防被甩下的李海听着耳畔渐近的飞矢声音,凭着感觉在草地上竖抱虎枪滚爬,见到身后紧跟上来的两名斥候营将士被乱箭射杀在马背上,他咬住磕破的嘴唇掩在一具尸体后面。 趁着这个空闲时间,他粗略一扫身后,目光所至之处只有十几骑余活下来,可或多或少战马或身上都插着几根飞矢。 方才扬言要帮他开出一条能到坡上匈奴大当户面前的几个斥候大多没能在四面八方而来的箭雨下存活,唯一活下来的一人左小腿被一根矢锋贯穿,鲜血汩汩而出。 匈奴一轮平射之后出现一丝间隙,这斥候中间的左腿跪在地上,单膝撑着身子在匈奴人的欢呼之下憋红了脸吼道:“将军!来!” 李海推开后背如猬刺的袍泽尸首,看见他跪在坡下两只手端举虎枪,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李海大步跨出,上前凌空一脚踩在这以身作梯的斥候头顶虎枪上,身影高高跃起。匈奴大当户皱眉,一双棕色瞳孔中映出李海身影,他两指勾出第三支箭,瞬发而出。 躬身在一片斥候将士尸首中的李云身上挂着三四根簇羽,一把抹去遮挡视线的眼帘血珠,手中倒握虎枪三步掷出,在千钧一发间枪身撞歪了离李海身姿咫尺距离的箭矢。又是几声弦响,李云看着胸膛透出的矢锋,含笑倒地,仰躺在燕阳将士的血泊之中。 他张开冒血不止的嘴唇,断断续续看着一缕狼烟消散在蔚蓝半空道:“北原的天、真蓝啊……” 箭孔冒血,人已合眼。 眨眼工夫,有袍泽相衬的李海已经冲到了大当户面前,手中虎枪在他撕心裂肺的吼声中仰杆而上。 大当户按着惊恐马首,身侧两名侍卫早已冲出,一人躬身挥刀拨开枪锋,一人勒马在李海脸颊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李海身躯一晃,闭目轻念道可惜了。 战场中五百余燕阳斥候将士尽被匈奴射杀。 李海强压着胸口最后一口气,手里抓着扎根土地颇深的草叶爬向匈奴大当户。他整张脸都因为那一道不断涌血的刀痕而显得狰狞可怖,只有一双眼眸闪烁着仿佛飞蛾扑火时耀眼一瞬的光芒。 两名侍卫用匈奴语骂咧出口,李海置若罔闻,他不敢张嘴,更不敢将这口气换出。无数次在刀尖箭雨徘徊的他心里通明,一旦吐出这口气,他就真要含恨而死了。 最起码,临死前要让这群匈蛮知道,燕阳十万铁骑的脊梁骨是直的。 他一步一步趴去,匈奴大当户森然一笑,拦住两个正要举刀彻底了却李海性命的侍卫。他很想知道这个比起死人只多出一口气的两脚羊想做什么。 听到身前马蹄摩挲地面的声音后,李海猛然抬起头,脸颊处甩出一连串的血花,将胸口最后残余的气息一并化为嘶吼。手指紧紧贴着的虎枪斜插在匈奴大当户面前,惊得驭马技巧早已炉火纯青的大当户一个趔趄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李海闭上眼睛,将脑袋深埋在湿润的草丛中。 活够了。 匈奴大当户不知李海此举为何,但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颜面的他跳下马背,手中弯刀起落数十下,将身死却还淌血的李海剁成一滩血泥肉酱。 白骨露出,又被随刀刃上下砍挥的弯刀血珠染红。直到李海尸身完全看不出人形,分不清首脚,单是看上一眼就令人作呕的支离泥骨,他才喘着粗气心满意足的停下。 三三两两的游骑走进箭矢凌乱插散的斥候营尸野中,上面的单于大人可是金口玉言,只要能抓住一个燕阳军斥候营的活口,那便是羊群五十!这在北原上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名和父亲一同随从神之子南下的年轻草原儿郎,五官轮廓分明,身材奇伟,稚嫩的面容还无须,他抬起脚迈过一具又一具的身体,突然感觉脚腕被勾住,他低下头,看见一个前胸上插着两根箭矢的汉人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他想起部落单于许下的重诺,喜不胜收。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在他看来既然这汉人没有装死,那便是还想活命。 他撕开这人已经被血凝结在肌肤上的布衫,看见箭矢并没有入体太深,绽出笑容,将自己身上的皮裘脱下包裹在伤口处帮他止血。 他喃喃低语:“千万别死啊!你可是五十匹羊。” 听不懂匈奴话的燕阳斥候握着这年少匈奴的臂膀,一字一断道:“杀、了、我……” 同样听不懂汉话的年少匈奴一边按住伤口一边挥手喊道:“活着一个!” 周围匈奴瞬间围了上来,他父亲亦在当中,笑道:“长生天保佑。” 斥候看着一张张匈奴面孔遮挡在他视线前,用看牛羊的眼神不断打量自己,一口淤血吐在年少匈奴脸上,不断挣扎。 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出,几个匈奴急忙摁住他四肢,不让他动弹。 少年匈奴的父亲用弯刀轻拍斥候侧脸,不屑道:“想死?” 年纪其实和发现他的年少匈奴相仿的燕阳斥候嘴角勾勒出一抹轻蔑,伸出猩红舌头,随即露出洁白齿尖。 “滚你娘的匈蛮。” 牙尖碰撞在一起,狠狠咬下舌头。 几个匈奴都没料到这汉人会以如此决然的方式自尽,愕然间面面相觑。 …… 泰天五年春时,九边三府燕阳军斥候营引诱重敌遭万余匈奴游骑伏击堵截,五百将士矢尽折弓,俱以慷慨之姿赴死,斥候营牙门将军李海及副将李云率残部力战覆灭。 战终,燕阳斥候营所部五百二十八人,无一人临阵而逃,无一人受降偷生,皆葬身于北原之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章:铁骑红缨 铮铮傲骨 下 莫尔格勒草原以南四十里。 北原被称做不毛之地是因为除去对比万里辽阔的丰美牧场外,还有更大更为宽阔的戈壁黄沙。 万余匈奴游骑呈列缓缓前行,在对列两旁更有数百娴熟马术的游哨铺展成扇形侦查敌情。 一名在烈日炎炎下还穿着厚实皮裘的杂乱白须老人如其余青壮一样,腰间挂着一把草原弯刀,身上挽着一张劲弓,马囊中水袋干粮于任何一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弯刀刀柄处刻着匈奴字‘亘远’。寓意持刀者延年益寿,这草原上仅此一把的弯刀佩带着正是连神之子也不得不正视以礼相待的草原智者托尔西。 他竖起一双深邃悠远的眼眸,悠悠看向有意与他部落游骑拉开一段距离的三位西域诸国国王的行伍,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望向南方。 在行二十里,就能看见这片荒凉戈壁上的一处常年绿洲了。 匈奴游骑长队后两里地,三名头戴金冠披着奢华锦衣的西域国王神情各异,从上至上金光熠熠的华贵衣裳在戈壁中耀眼无比。 三名身份在西域殊贵的国王自然不会亲自骑乘战马,而是各由八名赤裸上身的壮汉抬辇,跟在匈奴游骑身后。 国处祁连山脉南侧的且末国王岁数已高,坐在辇车上昏昏欲睡,旁边还侧立两位持扇的妙龄女子蒙着青巾为其扇风。旁边五色车辇上坐着的乌孙国王冷哼一声,提高嗓音道:“阿苏尔国王,咱们身后还跟着数千汉人的骑军,真能睡得下?” 看其精神气都是残烛朽木的且末国王睁开眼,乏力一笑回道:“怕什么?前面不还有草原智者托尔西单于的数万游骑么?” 早就不满神之子半是恐吓半是许诺将他们留在北原数月的乌孙国王从车辇上跳下,换乘一匹骏马跑向匈奴游骑队列。 “尊敬的草原智者,大军行进速度缓慢,又留有车辕轨迹,若是燕阳军顺车辕杀来如何?” 托尔西单于掏出用羊肠制成的水囊,灌了一口已经温热的河泉,面无表情道:“就是要让他们跟上,我还怕燕阳军跟丢了。” 乌孙国王浑身微微颤栗,强忍着怒火又道:“这是何意?” 托尔西单于冷眼相视,有意无意用手指轻弹刀柄落在乌孙国王眼中,答非所问道:“到了绿洲后,扎营歇息,顺便叫西域勇士做好厮杀准备。” 乌孙国王正要开口反驳,托尔西单于五指并压在刀柄上道:“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敢怒不敢言的乌孙国王一拂衣袖,翩然离去。托尔西单于身旁的几个健壮侍卫毫不克制大笑起来。 绿洲处。 一杆燕阳大旗立起,何如午大氅猎猎,手中倒提虎枪。褪下沉重链甲充当临时斥候的几名哨骑陆续返回,将匈奴兵马行进路线一一禀报。 他看向绿洲另一侧,问道:“胡将军那边如何?” 已经换乘三匹战马的年轻哨骑口干舌燥,嘴唇上已经干裂出血口,听到何如午开口询问,不敢怠慢沉声回道:“御卫营已经准备妥当,只要咱们陷阵营旗令一下,御卫营那边便跟着一块杀进去!” 胸有磅礴战意的年轻哨骑顺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杀字吐口格外沉重。何如午莞尔一笑打趣道:“等不及了?” 年轻哨骑抬起头,两眼放光抱怨道:“将军!咱们都跟着这伙匈奴多少天了,一直光看着不能吃,别提我了、几个什长偏尉几次差点没忍住就要带着兄弟们冲上去了。” 何如午板起脸,倒不见有何官威道:“那等等没提上五颗匈奴脑袋来请功,就自己领二十鞭去!” 年轻哨骑嘿嘿一笑,昂起头道:“十颗!少一颗我拿自己脑袋来凑!” 何如午唤骂一声滚蛋,闭目开始蓄力养神。 百万匈奴临九边,何止是来势汹汹?这是誓要踏平九边城塞大举入中原的暴戾执念。 自上马提枪后沾染匈奴鲜血无数的何如午从来没扣心自问过自己这一生为国为中原镇守九边是对是错,这也是燕阳十万铁骑从来没怀疑过的事情。九州百姓只知燕阳铁骑虎枪所指杀之所至,大汉百万军甲战力首魁,却不知为何燕阳军能做到这点,同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心口挨上一刀一样会死的人,怎么就能做到十三年间与上马便成兵的匈奴大战几十小战数百却寥寥几乎无败。 刚担任上陷阵营都尉的何如午曾经问过马昊明,但那时马昊明只是对他一笑,却未开口,直到前几日那次酩酊大醉后,马昊明才告诉他答案。 纯粹。 很笼统的两个字,却将燕阳十万铁骑概括一通。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为财生怨,燕阳军的存在就是为了杀匈奴,守国门。 这就够了。 匈奴分兵而下,十万燕阳铁骑不得不拆军分迎,兵力寡众悬殊越来越大。可即便如此没一个燕阳将士临阵脱逃,俱是虎枪向北,马头策前。 按马昊明的军令只要骚扰住匈奴各个部落游骑,等他在莫尔格勒草原一战再打碎掉匈奴王庭,便可以定胜负。 何如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这场注定要在史书上大写特写的战役转折点。他只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尽可能多杀些匈奴,为袍泽,为大汉,也是为了他自己。 茫茫戈壁中绿树林荫的绿洲边缘处,黄沙漫天,烟尘滚滚,何如午猛然睁开眼,倒握虎枪的手抬起。 站在高出的号旗兵竖旗下令,何如午一手执枪,一手抱起水囊将仅剩下一个壶底的水一饮而尽,随手甩了出去。 “燕阳义、起枪!” 三千陷阵营同时竖起虎枪,一字排开。 越来越多的匈奴游骑出现在绿洲旁,还未发现燕阳军。 根据斥候营的军报,他和御卫营要拦截下的这支匈奴游骑起码有三万,再加上三支西域军马,不下五万人。而陷阵营和御卫营加起来兵马不过六千,十倍于他! 何如午自负一笑,陷阵营自开营立旗以来,哪次不是啃最硬的骨头,杀最多的匈蛮,要是人数相仿他还瞧不上眼呢! 何谓陷阵营? 冲锋陷阵,有死无生。 何如午拔马开始冲锋,身侧两旁铁骑亦是如此,没有任何犹豫,向着人数远多于他的匈奴游骑冲去。 托尔西单于听到了马蹄轰鸣大地的声响,他抬起头,看到燕阳军从绿洲两旁杀出。三个西域国王几乎是连滚带爬从车辇上急匆匆的跳了下来,躲在了盾墙之后。有着草原智者之称的托尔西单于微微蹙眉,难道燕阳军早就知道自己会到这片绿洲处? 三千铁骑呈一字长蛇排开,在离匈奴游骑前列还有几十丈的距离下挽起铁胎弓开始仰射。 托尔西单于挥手,数百游骑在牛角号声下冲出阵型。他们的任务很简单,用血肉之躯来放缓燕阳铁骑驰骋奔腾的速度。曾经和燕阳铁骑有过交手的托尔西单于知晓若让重骑毫无阻力的冲进身上披甲者十中无一的己方游骑阵中,会带来如何杀伤,与其以绵羊恻隐之心徘徊不定让不让这数百儿郎送死,还不如铁石心肠做出这割肉的决定。 见惯生死的托尔西单于目送数百匈奴儿郎挥舞着弯刀冲向掀起丈高灰尘的燕阳铁骑,面无愧色,只是瞥了一眼后便扭身指挥其余游骑分散从两翼开始进行包抄。 三千铁胎弓齐齐开弦,箭矢如雨落下,冲出阵型的数百匈奴游骑瞬间倒下一片,等到了草原弓矢杀伤范围内后,仅剩几十骑还在冲刺。 匈奴开始还击,何如午大拇指摩挲虎枪枪杆,毫不在意不时从他耳畔身旁飞过去的箭矢。 十丈开外,重甲不破。 他曾率陷阵营和近万匈奴展开过血腥异常的反冲对射,匈奴箭矢钉在燕阳链甲上最多嵌进一个箭头,更多的是嚓溜出星点火花后坠落在地上。而与之交锋的匈奴则在铁胎弓下落马无数。 一根平射散矢撞击在何如午的肩头兽口处,箭锋叮咣一声后箭杆折断,在空中打转后掉在地上。而已经收弓握枪的何如午连身姿都没因为这箭矢动摇丝毫。 十丈,匈奴抛弓拔刀。 何如午看见面前大腿上横插一根红羽箭的匈奴呲牙歪嘴高举弯刀,他默念一声起,手中虎枪便如青龙卷水上扬而出,碗口粗大的虎枪枪头贯穿这匈奴肚腹,被冲锋力度瞬间从马上带到飞起的匈奴像断线纸鸢狠狠的被何如午从头顶抛到身后,随即重重摔下。 手中仍是攥着弯刀的匈奴怒目圆睁,尸身歪曲躺在乱石沙砾铺盖的戈壁之上,似乎死不瞑目。 被铁胎弓射杀所剩不多的几十骑匈奴皆是一个对冲照面便被虎枪挑在空中,三千陷阵营的马蹄自始至终不曾停滞一下。 托尔西单于看着几百部落儿郎倏忽间被燕阳铁骑踏践而过,他一手捻须一手握刀叹息道:“可惜了。” “可惜没能让燕阳军放慢一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章:青草依依 埋骨忠魂 上 瞅见几十骑匈奴被粗暴的燕阳铁骑挑至空中洒血落地,三名西域国王脸色都惊惧的惨白,这哪里是那些匈奴单于当户口中的两脚羊,分明是横行北原的狼群! 要他们下令让本国的将士和这样的虎狼之师作战?不约而同三人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可想起那位长生天的子嗣手段,仍是硬着头皮下令西域将士跟在匈奴游骑身后冲锋。 三千铁骑一字浪潮汹涌奔驰,在离游骑群数十丈的距离后三骑中两骑放缓速度,开始以小型锥子阵凿进游骑群。单是这份结阵默契和毫无拖泥带水的驭马技巧,就足以让天下兵家叹为观止。 何如午并没放缓速度,而他身侧两骑在他身后数尺距离左右并冲。托尔西单于怒吼道:“不要让汉人杀穿了阵型!” 数千匈奴游骑并没有因为同伴死伤而消磨战意,反而血性犹胜之前,更有不少匈奴在马背上轻舔刀口,眼神中杀意盈然。 何如午在看清面前一名匈奴游骑狰狞面孔时两腿夹腹的力度稍加重些,早已与他心意相通的战马低下头颅四蹄如腾飞,马鼻处呼出的白-浊气息愈发浓厚,何如午大氅如旗,与他身子垂直,拦在他面前的匈奴游骑都没想到已经算得上重骑冲锋最快速度的燕阳铁骑竟然还能更进一尺,手中弯刀刚刚抬起,便被何如午一枪贯穿胸膛。 碗口粗大的虎枪枪口在这游骑胸口处开出血洞,松落下弯刀的匈奴双手握着枪杆硬撑着不让最后一口气息吐出,似乎想要借着己身放慢这汉人铁骑的冲锋速度。 何如午双手持枪架着这匈奴又冲出数丈距离,身后两名燕阳将士虎枪亦是如此,枪头处挂着两名匈奴埋没在后续无数游骑填补进来的游骑阵中。 何如午转动枪杆,想要将这匈奴从枪头处甩下,不等他动作身侧两旁的游骑已经相夹而来,炫人眼目的弯刀刀刃数次在他链甲试探,划出数条留迹刀痕,似乎想要找出这甲胄薄弱之处,一击毙命。 匈奴之所以能在二十年前被大汉视为大患,就是在于部落男儿上马即兵。从小便可生食腥肉,干饮畜奶的强健体魄。将骑兵机动性发挥到极致的匈奴能不单善于骑射,还有短兵相接时能以最小消耗体力代价取人性命的天赋。似乎每一个草原儿郎都知道弯刀从哪下落挥割能最节省体力,又能让敌人毙命。 直到连草原上弦张最大的弓矢都无法射杀的燕阳铁骑出现,厚重的铁甲、丝毫不输于他们的控马技巧,以及汉人独有的三令五申。 正是这些打造出让匈奴十三年间不敢靠近九边城塞一步,望之胆怯的燕阳铁骑。 北原少铁,自然无法大规模如汉人兵坊那般来回淬火锻造出精铁兵刃。草原弯刀刀身奇特,刃尖内敛刃口外拱。配合匈奴男儿的精湛骑术能在马上以层出不穷的位置伸出刀刃。 草原弯刀造工自然入不了九州能工巧匠的眼,刃口极薄的弯刀虽说能轻易在肌肤上划出伤口,可却受不住兵器之间的碰撞,与质地相当的朴刀刃对刃劈砍招架几次后,刀刃便卷起,刀身歪斜。 这样的兵器无法破开燕阳铁骑身上厚重的链甲,即便匈奴倚仗人数优势想要慢刀磨死这些三骑一伍呈锥形阵的燕阳铁骑,可也难以阻挡住以虎枪开路的铁骑步伐。何如午即便身披几十斤的重甲,在马上闪转腾挪的身子也不见笨绌。他平躺下躲过两把一快一慢的弯刀,双臂鼓起咬牙将虎枪飞抡,瞬间在乱骑之中清出一片空场。 挂在虎枪上的匈奴尸首被甩出,殃及池鱼把一名游骑从马上砸落。数不清的游骑一齐围涌上来,才吐出一口气的何如午来不及调息,急忙俯下身,堪堪躲过一把从他身侧脖颈挥来想要割去他脑袋的弯刀。 “将军!” 何如午身后两名铁骑铁甲之上火星四溅,在仗着坚甲优势强挨上几刀后上前为何如午解围。 近乎一丈长的虎枪在这人马相临,连转个身都难的乱阵之中无法施展出骑枪突刺的优势。何如午双手横握枪杆,铁杆做棍,如风车回旋重重的扫在驱马赶来舞刀的匈奴身上,中棍的匈奴在马背上翻滚一圈,坠落于地,不等他爬起,一记马蹄便踩踏在他胸膛,中棍后嘴角渗血的他呕血如喷泉,弓起身后惨叫一身便瘫软在地上在也动弹不得。 这便是骑兵交战的惨烈之处,下马即死。 双颊沾血的何如午吼道:“御卫营呢!” 手上枪杆顶在身前和一名匈奴角力的亲兵咬牙喊道:“已经杀出来了!” 何如午调转马头,头颅微微一偏,闪过一把银亮刀锋,在乱骑中的空隙处依稀看见赤甲铁骑从绿洲另一端冲杀而出。 身后仍有无数游骑蓄势以待的托尔西单于并不惊讶燕阳军这一后手,既然能算到他必然要在绿洲扎营,那解围的骑军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他对着旁边亲兵厉声下令道:“告诉那三位西域国王,拦住这支燕阳骑军,不论斩敌多少,俱按全歼燕阳一营来算!若是放上一骑冲进我骑群,就功过相抵。” 亲兵领命而去。 托尔西单于看着乱阵之中不时闪过的赤色身影,自言自语道:“就凭这不到万骑的人马,也妄想吃下我?” 本来打算混在匈奴游骑身后出工不出力的三位西域国王面色惨白,看着传令完后扬长而去的身影。年迈的且末国王率先反应过来,用极度诚恳语气说道:“既然草原上的智者下令了,希望两位国王能够在大敌面前同仇敌忾,不要在在乎己国儿郎的损失而踌躇不定了。” 他顿了顿说了句西域谚语:“榆树枝条容易折断,可树干不会。” 其余两位国王相视一眼后沉重点头。 托尔西单于并没有去看西域军马迎战燕阳的后手骑军,他只在乎能不能吃下这不过数千人的燕阳铁骑。一张燕阳骑士佩戴的牙牌便能换取牛羊五十,若是几千张…… 他早就看好的几处北原丰美牧场还不是手到擒来! 乱骑之中,厮杀愈发激烈。逐渐三千陷阵营也开始了伤亡。 看着一名名同族兄弟被两脚羊的枪尖挑下马,不少匈奴游骑的嗜血狼性被激发到了极点。甚至还有匈奴飞身扑下燕阳铁骑,在马蹄间翻滚扑打,然后被乱蹄踩踏成血泥。 身上披着几十斤重甲的何如午也渐觉气力不佳,身上甲胄稍薄处被无数一沾便去的弯刀割开,细微伤口无数。 与他同成锥形阵的其中一骑被一把从后袭来的弯刀砍下半个头颅,从下至上斜切挑起的弯刀从他后颈处破开软甲。脑袋上只有一张嘴巴的身躯被匈奴一刀顶在前胸,翻下马去。 何如午虎枪顶开两名匈奴游骑,向着绿洲方向望去。三千陷阵营唯一一名没有上阵的旗兵此时举起一杆深蓝旗幡,在半黄半绿的戈壁绿洲交界处指向东南方。 整张脸都像在血池里浸泡而出的何如午不知身旁还有多少袍泽,扯开沙哑嗓子喊道:“东南突围!” 先前跟何如午许诺要砍下十颗匈奴脑袋的年少燕阳将士抛出虎枪,将一游骑从马上贯身刺下,抽出长剑一抹脸上遮掩视线的血帘,吼道:“我来开路!” 方圆几丈拼力厮杀的燕阳铁骑汇聚到一起,一同杀向旗幡所指的东南处。 数支虎枪前指,拨开拦路游骑,何如午开始时心里还默数斩杀了多少匈奴,到后来甚至连这一念而计的功夫都没有。 他侧头望去,一名头盔早就不知丢在哪里的燕阳将士半个身子置于马外,悬于一侧。双手紧紧攥着的虎枪枪杆上三把刀刃压下。已经冲散眼前匈奴的何如午在认出那张年轻还带着稚气的面孔时不由的放慢了速度。 去年从哧沙镇运粮出军时,这个叫连生的年轻男儿被一个姑娘家堵在路上,这几个月来没少被袍泽笑话。 他想起那个身影消瘦的姑娘像是用尽凭生勇气喊出羞于启齿的话语,咬牙拔马道:“救人!” 一枪挑开正在狞笑的匈奴,马背上连生摔落在地上,何如午喊道:“抓住枪杆!” 两旁拦截的匈奴被几骑燕阳将士架住,脑袋仰后的连生胸铠中涌出无数鲜血,两只手握住枪杆,何如午已经无力抬起还有一人重量的枪身,只能拖着连生在乱骑之中折回。 他心里念叨千万别死,一路上又与无数游骑相接,冲出阵后,身旁燕阳铁骑只余下了两人。 何如午这才回头去看拖在地上的枪身,却之看见一只小臂伶仃,五指抓着枪杆,而那年轻的连生,已经不见了。 何如午漠然回首,收枪将攥紧枪身的五指一个个扳开,轻轻放在地上。 骑阵中不时有旗幡指引冲出的燕阳铁骑与他汇集一处,勒马喘息。 匈奴游骑并未掩杀,被穿插凿透的游骑阵中无数并未参战的生力游骑又混入其中。 “顾大壮!” “魏同!” 何如午连喊三名陷阵营偏尉姓名,才有一声回应。 他将胸口已经被血浸染通红的牙牌取出,随手撂在地上,竖起虎枪,遥遥相望匈奴游骑。 战场另一侧,御卫营和西域军马仍在厮杀。 不足冲阵前一半人数的陷阵营将士皆将牙牌取下,撂在戈壁沙石中。 何如午面无表情,嘶哑道:“燕阳义、起枪!” 乱骑混搅,直至黄昏。 …… 汉泰天五年,燕阳陷阵营御卫营同五万匈奴西域联军交战于九边城塞以北六十里无名绿洲处,陷阵营牙门将军何如午,御卫营统领胡勇奋力杀敌,战殁军中,斩敌过万,牙门将军何如午力战而虎枪枪头折断,拔剑再起,砍杀匈奴不计,力竭倒于阵中,尸首无迹可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八章:青草依依 埋骨忠魂 中 幽州六郡大半百姓都开始南迁,燕阳郡二十二镇更是拖家带口的南下奔离,在燕阳军退伍老兵的帮衬下缓缓南行。 约莫是听到了匈奴百万铁蹄南下要破九边城塞的顶头祸事,不少因为家族根基人脉都在幽州境内的世家豪阙之前还在观望。毕竟大汉太平了几百年,如今这辈人大多都是只听过匈奴名头,没亲眼见过匈奴游骑,俗话说眼见为真,况且广文年间大破匈奴知道王庭在九州七十二郡上传颂了十几年,谁还真把匈奴当回事?都自个琢磨着是一帮茹毛饮血的北地荒凉蛮子,连饭都吃不饱谈何打仗? 直到燕阳郡百里加急的军报送至幽州州府内后,一封官文谍书下达六郡境内,这才让不舍得背井离乡的这些世族门阀嗅出一抹不与寻常的气味,恐怕这次即便是在北原叱咤十三年间未尝大败的燕阳十万铁骑,也护佑不住大汉北境的安危了。 至于市井街头的白身平民,更是以讹传讹,什么匈奴已经踏破的九边城塞,正日夜兼程南下要好好劫掠一把的谣言数不数胜,上了年纪的老人这才想起百年前那场大汉国难,平日来被官府把严的官道上,挤满了要南下逃难的幽州百姓。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在中原掀起滔天海浪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天子泰天帝自刎于长安未央宫中,多半皇亲国戚及文武大臣都遭蒙难,比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匈奴南下这可才是晴天霹雳让人回不过神来。 据侥幸逃过一难的三公大司徒方庭之和大司马王焕然所述,一直被天子器重的怡亲王刘勤勾结禁卫军与御史大夫梁云谋逆,举事于春猎狩场,泰天帝不幸被贼子劫持,不堪其辱拔剑自刎,而自知名不正言不顺的怡亲王携国之玉玺南下逃往川蜀益州,叛贼梁云伏法,诛其九族。深受圣恩眷顾,让长安黄紫贵人噤若寒蝉的御史台霎时间成了贼窝,被平叛的御林军杀了个鸡飞狗跳,数百品阶不高,可身份清贵的谏史官几乎没留下几个活口,连太尉令狐雄都死在了猎场,整个中原在听到消息后炸开了锅,闹得人心惶惶。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大汉九州七十二郡万里河山霎时就没了天选真主,分藩中原各地的州郡王侯纷纷传书长安,至于意欲何为,路人皆知。 逃出一劫的怡亲王刘勤在月后出现在益州汉中郡,声称身携蒙难天子泰天帝的遗诏,号令天下豪杰诸雄共讨国贼方庭之,并将诏书抄写数百份分发往各地州府,要求大汉州郡官吏世家匡扶汉室,诛杀国贼。 两相隔着茫茫青山百关对峙喊话,这就让天下人一头雾水。一方占据着皇城,一方有代表一国气运的玉玺,耐人寻味至极。 当下的九州,可不像泰天初年从先帝广文手上接过的那份担子一样了。先是凉州天灾致人祸,暴民横行尸横遍野,可好歹在中原百姓眼中是苦寒之地风不调雨不顺的灾祸,影响不了整个天下的局势。但没过几月江南荆楚十几位皇亲国胄共举大旗,以清君侧的口号谋逆,小半个九州就起了狼烟。 如今又是匈奴南下,长安兵变…… 江山易主,内有家祸,外有强敌。放在几年前还是铁桶一般的江山怎么眨眼间就成了当下这副模样? 这叫天下的凡夫俗子如何想得通? 大汉千年,不是没有乱过。近点一百年前的舞屠之祸,在史书上留下深痕墨迹的暴君一意孤行致使江山破败,当年如日中天的匈奴四十万铁蹄趁冬季北河结冰大举入中原,更是围困长安数月之久,踏破了中原百姓的胆子。 再远一些,五百年前八王叛乱,整个九州天下烽烟四扬,直到景运中兴才重现煌煌盛世。 如今? 眼界能望天高海阔的岂能瞧不出这大汉天下摇摇欲坠止不住的势头? 北原之上。 十万与匈奴大军交战的燕阳铁骑并不知晓长安兵变,对于燕阳府而言,当下的燃眉之急已然不是击退七十万匈奴游骑,而是给幽州百姓争取更多的时间南下逃离。离着北塞九边百里的马昊明意识到后方凶险,本该接应运粮的燕云府不知为何悄然无声的消失,不过数十日,燕阳军分兵而阻匈奴马蹄后,阵亡的将士人数远超十三年之合。 在莫尔格勒草原与匈奴王庭大军相望的燕阳营地四周,都是匈奴毡帐。 粮道被阻,分散各处拦截匈奴的兵马也断了联系,这支由十万铁骑最为出类拔萃将士组成的燕阳忠义营彻彻底底成了一支孤军。 六千忠义营被不下八万的匈奴西域联军死死的困在了莫尔格勒草原边境。 甚至只要钻出营帐,抬起头眺望,就能看见匈奴狼幡在空中作舞,夜深人静时能看见连绵不绝的匈奴毡帐灯火通明。 马朔北的战死更是在六千人心头蒙上了驱之不散的阴霾,那个自称是长生天子嗣的草原之主,心口被虎枪贯穿,碗口大小的血洞淌血,居然没死,即便对这神嗣说法唾之以鼻的马昊明,也深感忧虑。 将这位日后本该挑起燕阳府梁柱的长子埋葬在草原之上,在本应如约而至的燕云府援军迟迟未到的情况下,忠义营士气虽不如初出北塞时那般高涨,可也没低落至深谷。上至马昊明,下至任何一名普通骑卒,沉默寡言下都多了一种气质。 视死如归。 马昊明坐在大帐中,一身铁甲已经数日未卸。匈奴合围之前他本有机会领军突围,可在粮道截断后他断然打消了这个念想。 九边城塞失守已经毋庸置疑,至于为何,他不知,也不想知道。但他深知只要自己待在这里多一天,九塞南边的幽州百姓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南下逃离。 已经断粮七日,断水两日的忠义营仍旧一如既往,训营,岗逻,游哨,有条不紊的进行。 原因很简单,因为马昊明也一样七日未进粮,两日未饮水。 甚至连营地四周都的草根都被燕阳将士刨遍,可同样无果。雪海山曾附耳进言杀马果腹,马血止渴,被马昊明拒绝,北原上没了马匹难不成靠两条腿和匈奴打仗?再者说燕阳铁骑不论是他,还是底下士卒,对战马的感情可谓无血缘却胜之,是视为过命的袍泽弟兄,恐怕真下令杀马,不用匈奴动兵,燕阳大营就已经乱作一团了。 马昊明倚靠在营帐中,北原是午披罗纱夜裹裘的鬼天气,他营帐中除去四根主梁外都砍去做了柴火夜晚取暖,更显空旷。 神情略有萎靡的马昊明脑子却无比清醒,听着营外来来回回的马蹄和脚步声,不由想起十三年前亦在北原之上,一个体弱多病的黑衣书生笑容和煦的望着他,跟他说武将安邦,文臣治国。你马昊明不用去担心朝野上的勾心斗角,不用去管天下人的流言蜚语,做好你的燕阳将军就可,燕阳一日不负天子,大汉便一日无愧燕阳。 对这袭黑衣恭敬仰慕的马昊明从未敢忘,连黑衣书生因为干瘦而凸出的喉结鼓动都历历在目。当时的马昊明尚且年轻,虽有攻破王庭,生擒匈奴亲王之功,可依旧流言蜚语无数,是这黑衣书生力排众议,劝诫广文皇帝下诏奉拜马昊明为燕阳将军。 这才有了大汉北塞十三年不受匈奴一骑侵扰。 胡须杂乱的马昊明轻笑喃喃道:“我燕阳铁骑为国镇守北塞十三年之久,外人看来所誉不过斩杀匈蛮,逢战必胜。哪里知道燕阳铁骑真正之强,在于仅存一骑一人,仍敢策马冲阵。不纳降;更不投降。” “先生当年的一话之恩,我马昊明和十万将士用了十三年去兑现,现在是该结束了。圣贤有言,夫忠于国,恪守尽致。民义于世,至死不渝。我燕阳十万将士人人都能做到为大汉而死,为袍泽而终,十万铁骑大多粗人莽夫,不明白什么是读书人的气节,可依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雪海山钻进帐中,手上把着最后一只信鸽,他面露苦涩道:“陷阵营和御卫营已经三日音讯全无,恐怕……” 马昊明点了点头,摊开宣纸,旁边墨砚里已经干涸。他咬指将血挤进砚里,亲笔写道:“汉燕阳将军马昊明留,吾领燕阳府将士据北已十三年之久,小战近千,大战数百,胜多败少,罕有负绩。今匈奴百万部落意图南下侵我国境,犯我山河,掠我百姓。燕阳府戍守北塞义不容辞,先皇亲书旗幡一杆,昭彰忠义。所部八千燕阳将士自不敢忘,亦生当拭血,死后裹身,国耻未偿,勿忘本分。奈何匈奴重兵围困数日之久,军无余粮,马无余草,吾决心已定,领军死战,留书一封,再无所憾。” 马昊明在盔甲上随意抹去指尖血迹,将宣纸裹好付与雪海山,神情平淡道:“准备好了么?” “弓矢全都带上了,所有杀匈蛮用不上的东西都烧干净了,八千将士都在辕门那集结完毕了。” 马昊明和雪海山走出营帐,双手摊开,将信鸽向南放去,回头望了一眼营帐道:“把营地也烧了,什么都别给匈奴留下。” 甄琅扛起广文帝亲手挥墨的燕阳义字旗来到马昊明身后,旗幡竖立。 十三年前,那场惊天骇地的大战和当下何其相似! 马昊明朗声道:“如今我燕阳军陷入死地,应当如何!” 八千代表燕阳铁骑顶尖战力的燕阳男儿齐齐高呼道:“死战!” 马昊明指向莫尔格勒草原,厉声喊道:“诸位可敢与我这老卒再直捣王庭一次!” 虎枪皆立,侧锋向北。 马昊明豪放大笑:“燕阳义、起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九章:青草依依 埋骨忠魂 下 三骑在莫尔格勒草原的边境上沿着起伏草丘缓缓而驰。 走到了一个视野开阔处三人方拉住缰绳,将莫尔格勒草原上狼幡灰旗数万匈奴游骑及一片如炽焰席卷而至的燕阳铁骑尽收眼底。 三骑中头戴了顶破旧草帽的老者姬城鸣沉声道:“方笠,天下骑兵之极致莫过燕阳府,驭马,控马、骑射,破阵,蓄势。百年来唯独燕阳铁骑样样俱到,这就是马昊明这武夫的能耐,即便是自诩马背生马背死的匈奴也要稍逊一筹,你可要瞧好了,能学到多少是多少。冀幽二州论底蕴兵马都弱于中原,唯独在这骑兵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日你若亲自领军攻城拔寨,就免不了和骑兵打交道,多多益善。” 一直扇不离身的方笠破天荒的没有携带自己那光吊坠就值百金的白绢折扇,身着锦衣佩剑,笑眯眯的看着匈奴游骑开始从两方侧翼包裹燕阳骑阵,听到姬城鸣话后嗯了一声,笑道:“自然,不过即便燕阳铁骑在怎么独步天下,到头来也落得一个折戟沉沙的下场,号称十万虎枪如林,不一样也得在百万匈奴铁蹄下人人而亡?学这兵家之术,远不如学师傅您那韬略布局,棋棋生根来的实用。” 姬城鸣摇头道:“不一样的。” 数以万计的马蹄踏地,轰鸣如地生雷霆,杀气冲天,连他胯下战马都感受到这沉闷气氛,不停的跺足摇头,喘喘不安,偏偏一直从未亲临过这般阵势战场的方笠神情自若,谈笑风生,没有半点紧张,还顺手指点着匈奴游骑信手拈来道:“匈奴一旗百人,一幡千人,粗略这么一眼望去,不下五十幡,更有王庭狼骑在后压阵,那个草原单于亲自观战,燕阳军断水断粮数日,无援亦无力,蝼蚁举鼎,垂死挣扎,即便燕阳铁骑在骁勇善战又如何?还不是为我等大业作了嫁衣?” 辈分上算是方笠师兄的短须男子一皱眉,随即释然,只当没听见这话。对这个出身世家豪门,自幼眼高于顶的师弟向来看不顺眼,欠奉好感,这些年来偶有碰面,见到了也不过点头示意,鲜有交流。对曾经被视为王佐之才的师傅为何十年如一日辛辛苦苦布局颠覆大汉皇朝他虽不解,也从未多问,但对要扶持这个师弟日后有望登上龙椅可是多有怨言。姬城鸣心知肚明,可不曾劝解,至于他心中究竟如何作想,恐怕只有当年与他棋逢对手如今早已成了一抔黄土的黑衣寒士叶荆岚能猜到了。 方笠毫不在意马上要目睹一场惨烈厮杀残肢飞溅的场面,更无敬重燕阳铁骑死战不退的凝重感。只要跨过燕阳铁骑这一坎,几十万草原大军便能从燕阳燕云两府辖地南进,搅九州一个天翻地覆,在后面便由他来做这个乱世英雄收官,一气呵成,势如破竹。 到时候…… 他父亲方庭之年事已高,人活七十古来稀,大不敬的话他说不出口,可在心里念叨琢磨总归不会天打雷劈,只怕那时他不想做皇帝,都会有人把他搬到龙椅上。 想到这,他笑容更甚,压抑不住的春风得意,扭头问道:“听说师傅和马行驹打了一个赌,如何?” 姬城鸣看着匈奴铁骑阵型内杂外稳,在燕阳铁胎弓的弓程外像打开口的袋子要将其一口装进去,手指不停滑动出匈奴游骑的行进轨迹,听到方笠发问,淡淡道:“你师傅什么时候打赌输过?匈奴翻过燕阳府这关是板上钉的事情了,不过也不轻松。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在北原上也留了十几万具尸体,离着北塞城墙不过百里,和燕阳铁骑一边碾杀一边追杀,几个大部落都狼狈的不堪入目。至于那些小部落,呵呵!” 方笠起了兴致又问道:“那师傅您觉得马昊明亲自领着的八千忠义营这一战能吃下多少匈奴?” 一直闭口不言的师兄猛然开口道:“一万!匈奴不动用那些弩车大箭,单凭骑军互杀,今日至少在折损一万。燕阳府的战力毋庸置疑,路遥知马力,疾风知劲草;断无生路的燕阳铁骑临死一拼,怎么也吃不了亏。” 方笠眼中闪过不屑,被他很好的掩饰住,故作谦虚伏身问道:“师兄可敢和我打个赌?” 见到那双瞧自己跟看街头小贩并无两样的清冷眸子撇来,他笑容和煦,只是抓着缰绳的手从握变成了攥。 “赌注你说,燕阳军啃下一万以上的匈奴算我赢,不到一万算我输。” 方笠心满意足的直起身,轻泯嘴角果断道:“好。” 姬城鸣无动于衷,仍由两名弟子置气下赌约,看到那杆蓝底赤字的燕阳大旗下马昊明抽出长剑前指,提声道:“开始了!” 比起数万匈奴游骑造成地面震颤还要浩大几分的铁蹄雷鸣彻然响遍这一方天地,数个燕阳骑阵如脱弦之箭奔发而上。 九边城塞外二十里。 陆麈和十七位弟兄和一伙匈奴散骑对扑追赶几十里,苦于箭矢已空,只能靠着战马四蹄追杀,本以为要无果而终,却被恰逢领着燕阳郡二十二镇最后一万八千新锐营的马瑾撞到,替他吃下了这支匈奴散骑。 三言两语,性格相仿的两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只不过往日总是没个正紧的马瑾掩饰不住脸上眉宇间的忧虑之色,带着一万八千新卒出了空无一人的九边城塞,那抹忧虑就越发的化解不开了。 陆麈缓缓向他道去燕云府的变故,马瑾沉默不语,一手牵着战马,一手长执虎枪,面北而望。 比起他这消沉模样要轻松许多的陆麈欲言又止,试探问道:“小将军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早些做了决断,要不等到了战场上一分心,嘿、指不定脑袋就掉了。” 马瑾呵呵一笑,问道:“你要和我一同前往莫尔格勒草原?” 陆麈郑重点头,大大咧咧道:“本来早就该去了,一路上他娘的撞见太多南下的匈奴,多一点的成千上百骑,老子这十八个人就算寻死也要死在靠北一些的地方,几次奔波下来就有些晕头转向了,好不容易碰到一直人数不多的散骑,想着全都留下来却没数清楚箭囊里的数目。” 陆麈挠了挠数日未洗,发丝里一摸都是细沙的盘髻,呸了一口咂吧嘴道:“险些闹了笑话,好在碰到了小将军你,要不我们十八个兄弟的脸可算是丢完咯。” 陆麈说着看向自己已经换置的第三匹战马,马背两侧拴着插满箭矢的两筒箭囊,满心欢喜。 马瑾突然回过神,冲这陆麈行大汉军礼面无表情道:“马瑾斗胆代表燕阳马氏求将军一件事。” 陆麈被吓了一跳,马瑾这突如其来的认真可比匈奴锋锐弯刀还要快,他连忙摆手道:“小将军但说无妨,燕云府那帮废物点心烂泥扶不上墙,陆麈打心眼瞧不起;可对你们燕阳府的男儿是十万个佩服,只要是陆麈和兄弟们能做到的,一定不负所托!” “且请将军入塞,去燕阳郡府将我马氏所有女眷和幼弟护送南下,燕阳府可以尽皆战死,我和兄长身为燕阳府将士亦当身死国门,可我幼弟尚小,父亲只有我们三个子嗣,马家不能就此断后!” 陆麈一愣,为难起来。 马瑾单膝跪地,垂首加重语气道:“拜托将军了!” 陆麈看向自己那帮弟兄,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伤,瞧见这幕后人人抬起头看向蔚蓝天穹,摆明将这烫手山芋甩给他来决断。 陆麈扶着额头无奈道:“小将军起来吧,陆麈答应了!只要我和这票兄弟没死完,马氏南下的家眷连根头发丝都不会掉!” 话一出口,陆麈就后悔起来,又加了一句道:“他们自己揪的可不算啊!” 马瑾一笑。 平坦草原上,一万八千刚刚组建新营的燕阳男儿甲胄鲜明,虎枪清亮,注视着马瑾。 和陆麈交代完话后马瑾纵马飞驰从新营将士前巡阵而过,震天嗓门清晰落进每个人的耳中。 身上披着燕阳链甲的马瑾再无一丝在学士府时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影子,身姿如松,直挺而立。 “此一战!凶险异常,我所去之地九死无生,各位袍泽家中有老有小,还需抚养……” 他顿了顿,举起虎符嘶声喊道:“新锐营将士听令!家有妻儿者出列!” “家中有老独子者出列!” “父子同军者子出列!” “兄弟同军者弟出列!” 四声令下,下马者千余计,马瑾跨上战马,虎枪北指怒声喝道:“其余人与我共破匈奴!” 他背后传来层叠不穷的蹬马声响。 马瑾回头,望见新锐营一万八千男儿都坐在马背,无一人站在马下,异口同声齐齐吼道:“愿与将军共破匈奴、共赴死!” 刹那。 心志坚韧如他,也瞬间红了眼眶。 “赴死!” 万丈高穹上,飘动云海都被这喊声激荡而散。马瑾放下虎符,举起虎枪,就像他父亲、他兄长一般,沉声喊道:“燕阳义、起枪!” 看见这壮怀激烈一幕的陆麈喃喃道:“好一个燕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章:铁骑绝唱 上 当八千忠义营和数不清的匈奴游骑碰撞的那一刻,高处的姬城鸣和两位弟子身体止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 不光是因为数万马蹄在地面跃动时带来的震动,还有来自他们心底的热血,连已过天命之年的姬城鸣也不能例外。 谁家男儿不向往金戈铁马?不向往沙场豪迈? 人道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恰巧姬城鸣这两点都占了去,如今心底残存的那点执念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却不论如何也放不下。处心积虑的数十年谋划一件事,即便才略如他,也到了呕心沥血后的油尽灯枯。官场素有养气一说,韬光养晦以求延年益寿,年过半百双鬓生不出一丝白发的官老爷大有人在,花甲之岁鹤发童颜如修道之士的也不在少数。 比起他们,半生意气半生颓废的姬城鸣更像是个时日无多的老朽。 纵使能亲自布局打开北境国门,能看着满朝文武公卿尽遭屠戮,能看着天下生灵涂炭千里焦土,可当燕阳铁骑的虎枪扎进匈奴游骑后,他仍是心神向往。 年少且多志,意欲踏山河。 青年时壮志满怀前往长安,不求能成千古传颂在他人之口的圣贤,只求能为添仓苍生谋一份安居乐业,那时的他就幻想过有朝一日会领着这个峥嵘帝国最精锐的将士在北原上和匈奴一战。 造化弄人。 岁月如歌篇,一赋一页的往后翻去,背道而驰后的他看到曾经想过的这一幕后,闭上了连眼帘细微褶皱的眸子,静静聆听铁骑铮鸣,号角长撕。 脸色苍白的神之子躺在榻辇上,两边还系着为了防止他在受风寒的纱帘。他倚靠起来,气息薄弱,马朔北那一枪没能要他的命,可也险些让他见到了从来都是挂在草原子民口中的长生天,侥幸捡回一命的他看到燕阳铁骑的垂死挣扎,并没有露出任何激动神色,只是冷漠的望着那杆比任何狼幡旗帜都要高的燕阳义字旗,嘴唇蠕动,无音传出。 大汉和匈奴的家仇国恨,不会因为岁月沧桑而磨灭,只会在两族间一个接着一个生灵惨死对方手上积攒的愈演愈烈,想要终结这场战争,只有站在对方最后一个人的尸体旁。 他心知肚明。 草原敬畏强者,所以当他从北原以北的冻土上重返草原后,就有部落单于匍匐在他脚下,对这个纠葛不清染着无数族人鲜血的燕阳府,他一样心怀尊敬。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手下留情,相反会更加不择手段。只要是握着那杆虎枪的人,一个都不可能活下来。 燕阳虎枪对上了草原弯刀,十三年的仇恨在这一刻皆被无限放大。北塞被掳掠屠杀的大汉百姓,一个个只有虎枪和牙牌返回九边的英灵寄宿。灭族之祸的游牧部落,草原儿郎策马挥刀的绝唱。都成了双方骑卒递出兵戈的缘由。 最先迎上燕阳第一波冲锋和无可匹敌虎枪枪锋的匈奴游骑瞬间被带走了数百条性命,无一例外被虎枪轻易的破开身上的皮胄,然后就有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 黄沙溅有马首高,赤血却长扬如风。 背后插着义威二旗的雪海山双枪并出,凭借着过人臂力双肩后拱,连肩处的甲片都被他肌肉顶的鼓起,两杆子母枪上各挂一人,被他单手举起,旋即两肩前顶重重的以寸劲刺出,这一拉一搡间,两条鲜活生命便断去了生机在软飘飘的飞了出去,落在身后游骑的马蹄前,彻底被无数马蹄来回踏践成一滩浊不可见的肉泥。 但凡习武之人皆知,根骨是爹妈给的,可后天逆水行舟夏练三伏冬练寒九的毅力可得靠自己咬着牙扛下来,在旁人眼中似乎漫不经心的出枪直刺究竟多少斤两,也就只有挥枪的燕阳铁骑和中枪的匈奴知晓了。 “破阵!” 雪海山怒吼一声,最先与燕阳铁骑碰撞在一起的数千匈奴游骑瞬间人仰马翻,少数被长生天眷顾没在燕阳铁骑第一轮枪锋下含恨而死的人还来不及回神,就见到借助己方战士尸体抵消冲锋力度的燕阳铁骑拔马便转,毫不恋战。 不是破阵么?倚靠起身躯的神之子目不转睛,双手攥拳捏的骨骼经络啪啪作响。 仅有数息间隔赶来的第二波燕阳铁骑如约而至,和勒马转身的雪海山擦肩而过,马头一前一后,背道而驰,刚刚缓过劲准备进行反扑的匈奴还没能稳住阵脚,便又被燕阳虎枪透阵数丈。 一层如云海腾空的血雾缓缓向前推进,第一排燕阳铁骑返身数十丈后,并站一列,虎枪又如冲锋前蓄势待发,侧竖马旁,第三排铁骑如狂风呼啸,雪海山大氅被这劲风带的前扑,裹在他的身后。双枪舞如梨花落,银霞血蕊。 高处的姬城鸣看的啧啧称奇道:“重骑冲锋以蓄势冲锋为长,最忌讳破阵不力,被阻在阵中,钝刀一下接着一下慢慢磨去披靡锐气,燕阳铁骑偏偏冲阵陷阵都极其擅长,这八千马昊明的嫡系忠义营更能一气接着一气徐徐推阵,骑兵极致,天下魁首。” 方笠呵呵一笑,手掌向前轻划,囊括住草原上所有游骑随即一抓道:“匈奴兵力优势之大,燕阳军又能推阵几丈?侧翼的游骑一旦靠着机动性包夹插入双肋,纵然燕阳军在善战,也得眼睁睁看着同军将士一个个倒在不停歇的匈奴马蹄下。” 姬城鸣长舒口气,悠悠道:“多杀几个匈奴蛮子总归是好事。” 方笠轻笑点头,不置可否。 第三轮铁骑又破去匈奴数千后,拔马回头,雪海山一夹马腹,枪尖上仍在滴血的数千燕阳铁骑又动,呈一字浪潮席卷而去,而回马数丈拉开一段距离的第二轮燕阳铁骑则重新排好阵型,后续铁骑填补上阵亡将士的位置侧立虎枪,仿佛没个止境。 被燕阳铁骑这般生生不息似浪花拍岸一轮紧接一轮来回冲锋匈奴游骑已是溃不成军,三轮冲锋下来已经死伤千计,即便战意汹涌气冲斗牛,慑于燕阳铁骑这无声杀伐的攻势,不少匈奴都下意识望着二十丈沙场上铺叠无缝的尸首不动声色的隐于骑阵后,天底下除了脑袋外有什么是不能丢的?长生天在这人之常情上也不能怪罪自己不是?侧翼数千匈奴游骑从两旁平原上驱马划出一个百丈弧度,绕至冲阵的燕阳铁骑后方,高丘上的马昊明一提虎枪,扛旗大将甄琅掂量起燕阳义字大旗,一同杀下高丘。 数万匈奴被八千燕阳忠义营竟是杀的毫无还手之力! 与一般燕阳将士不同,不执虎枪反而握着七尺熟铜棍的李猊大声放笑,嘶吼道:“匈蛮孙子,可敢来试试爷爷这熟铜棍敲在脑门上疼不疼!” 马昊明一只脚踏在马背上,一手握弓,一手搭箭,在疾驰的战马身上身子摇晃,却又稳如磐石,一箭笔直而出,弓弦抖动如蝉翼扑动,将绕道燕阳铁骑身后的一游骑后背贯穿,坠下马去。 数十丈的距离下,无须抬弓仰射,照着匈奴后背开弓便是!如同大雁北归行阵的燕阳铁骑箭如飞蝗,身上连块铁片都没有的匈奴中箭便落马,一波箭雨之后,哀嚎悲呜的声音才小了下来。 被数千匈奴王庭天狼骑挡在身后的车辇旁,传来一声低沉长远的牛角号声。听到这‘天籁之音’的数万匈奴游骑如释重负,缓缓向后退下,直到真正面对这被草原儿郎视为最大敌人的燕阳铁骑时,他们才越发觉得昔日来嘴角的轻蔑有多么可笑。 战场上,铁蹄下。匍匐了不下千具匈奴尸首,也有被虎枪刺死后还抱着马脖的尸体寻觅落蹄之处,四处张望。雪海山将身前还没毙命的一个匈奴用母枪透胸扎死,冷冷的望着退却的游骑,伸出舌头舔去飞溅在嘴角四周的血珠,更让看着他的匈奴肝胆欲裂,若不是顾忌身后车辇上的神之子,恨不得拔腿便跑。 数千从侧翼包夹的游骑成了弃子,在牛角号响起后,冲阵的燕阳铁骑没有乘机掩杀,反倒与马昊明遥相呼应,反夹住无路可逃的数千游骑,一南一北,几千本想着能够收割掉几颗燕阳铁骑脑袋请功的匈奴游骑连丁点反抗都未能做到,就成了枪下亡魂。 几骑漏网之鱼想绕开前方的燕阳军退回游骑阵,尽被红羽箭射杀殆尽。 一个目睹同族儿郎连弯刀都来不及砍下便被那锋利虎枪穿胸的年轻匈奴死死瞪着雪海山,跟随骑阵缓缓拉开距离退后,那个前日还在与他许下雄心壮志要亲手砍下几颗两脚羊脑袋的兄弟就在雪海山的马蹄下,后胸脊椎旁不断渗血,整件衣衫浸染的看不出本来颜色,脑袋深埋在血泊里。 雪海山看着他冷笑出声,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冲到他面前将他生吞活剥的匈奴儿郎,双手紧握刀柄的手,在抖。 拉开数十丈距离后,数万匈奴游骑从中隔开,马昊明脸色阴沉,单骑迈蹄到雪海山身边。 数百架大汉军制的各样大弩箭车,被赤裸上身的匈奴大汉拉到了燕阳铁骑面前。 这些由九州能工巧匠耗尽心血制造的战场利器,对准了有国门屏障之称的燕阳铁骑。 马昊明咬的牙唇破裂,一言不发,只是举起刚刚收下三条匈奴性命的虎枪。 铁骑亦然,肃穆无声,只有沙场上无主战马仰天长嘶的悲唔之啸。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章:铁骑绝唱 中 大汉视西戎北匈南蛮俱为化外之人,这是千年渊源长流的底蕴所带来的傲气,也正是有这傲气才有匈奴马蹄跨不过的高大城墙,能有让人爱不释手的妙笔丹青,能有珍奇玩物,园林奇观。 除去燕阳府的十万铁骑是年年和匈奴在北塞硬碰硬的厮杀,燕云府和重岭府向来都是借助坚墙利器驻守九边城塞,与西陲无二。 看到这只有大汉皇朝才能以鼎盛国力打造的各式各样弩车从匈奴游骑阵中推出,马昊明心里那原本飘渺不定的猜测也就落到了实处。 皇朝有令,不许州郡工匠靠近九边城墙,就是怕这大汉特有的造器技艺流传到匈奴人手上,不论匈奴如何猖獗,甚至百年前那场国难之祸,也不曾让一件弩车、一位工匠到匈奴手上。 马昊明轻摘下五翎头盔,长枪横指,望着几百辆已经上弦待发的弩车,还有漫山遍野望不到边际的匈奴游骑,怒喝一声:“杀!” …… 长安,雨露轻沾。 前日才‘临危受命’拜将的上将军魏参站在紫禁深宫的宫墙之下,看着一叠又一叠被大汉皇室世代珍藏身封的竹简书札报出,然后仍在未央宫外的广场上,焚之一炬。 这些日子长安人心惶惶,以皇都京畿为傲的百万长安百姓像是一下被抽空了精神气,连大街上的人影都少了许多。魏参看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华盖下避雨饮茶,不禁陷入沉思。 烧毁刘氏历代藏书算不得什么,这长安城中如今姓刘的皇亲国戚不是死于猎场之变,便是自尽身亡,刚烈点的如巩昌侯,杀完满府上下老幼,不论是妻儿老小,还是仆从侍婢一个不留,最后自尽在先祖牌位前。人都如此,何况是死物呢? 城中幸存下来的权贵在那一日就默认了方庭之这诛九族都不为过的行径,比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娘们还要不如,世代领着汉室俸禄,一朝屋倒就换个檐角低头继续遮风避雨,单是从他受封那日,短短两天功夫,以往他这个御林将军连面都难见到的贵胄排着队往他府邸里送礼,更是坚定了他要扶持方庭之登上这千年不改姓氏的龙椅决心。 从龙之臣哪里比得上扶龙之臣? 他又想到素未谋面的方家嫡公子,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在方庭之有意透露下才知晓这些年各种暗里的动作不少都出自这嫡公子之手,对世家一直没甚好感的魏参不得不震撼于这位嫡公子的雷霆手段,这样的雄才伟略,才配让他才辅佐不是? 唯一让他疑惑不解的是,虽然还不能诏告天下这江山要易主,但方庭之毕生夙愿不就是坐上那把龙椅望向九州的锦绣山河么?泰天帝死都死了,城中那些死忠愚忠的大臣大多都在猎场丢了性命,少部分漏网之鱼也是尽皆寻死,根本不用御林军上门,纷纷悬梁的悬梁,自刎的自刎,剩了好多麻烦。剩下的就算眼睁睁看着方庭之坐上代表无上皇权的龙椅,又能如何?还不得捏着鼻子颤颤巍巍的跪下如往常一样高呼万岁? 可方庭之没有,看着泰天帝自刎在龙椅上后就离开了未央宫,再未踏足。 魏参猜不透,但直觉告诉他方庭之这样忍耐是有深意。 他看向低头饮茶,望着映红面庞的参天篝火,脸上波澜不惊的方庭之,这个在日后改朝换代的开国皇帝也望向他,两相对视,一切无言。 春雨淅沥,冷风刺骨。 泰天皇帝生前倚重的御史台成了人间炼狱,数百位上谏天子下奏群臣的御史只留下两个刀架在脖子后软了骨头的史官。 寒飕冷风吹拂起两人身上长衫赤袍,典型的大汉文官长袍,但在这个场景下就有些滑稽可笑,两人心中谈不上对这些千金难求世间孤本的藏书被焚有几分不怠或是痛心疾首,也生不起这个念想。比起雨滴落在身上带来的冰凉和浑身湿透的狼狈劲,更让两人如履薄冰的是正坐一旁避雨的方庭之,冷不丁的一瞥,可是透着肺腑的冷。 其中一名本都撕下一条白绫正准备咬破手指写上一首流传千古绝命诗的史官低着头,不敢正视方庭之,轻言轻语如蚊子般端端问道:“大、大人,太……令狐雄该如何定夺?” 方庭之眯眼侧头似笑非笑,谁能想到这在他面前温顺惊惧的史官年前还曾上书走谏泰天皇帝控告江南一线的平乱军营里有人中饱私囊,贪赃谋逆,在未央宫中当着文武百官三公九卿的面出列,铮铮措辞据道论理,那大义凛然的浩然正气模样俨然是要流芳千古,做后世圣贤。 可就这么一个敢在皇帝面前挺直胸膛卯足气力的傲骨文臣,在满城风雨仓惶间连咬破手指见血的勇气都无,目睹了数百同僚死在御林军的刀下后当即昏厥过去,差点被误以为是尸体拖出城外。 方庭之反问道:“那依你之见,应该给个什么?” 这史官腿一抖,险些就原地坐在了地上。僵硬着笑带着不敢肯定的口吻道:“大恶?” 方庭之心里骂道一句书呆子,大手一挥定夺道:“愚忠!” 书法造诣不输古人的史官赶忙磨墨,下笔开书。 大汉千年国祚,光是皇帝就有三十四位,更不要说历朝历代的文武大臣,在史书上留有姓名的一二品阶官员就有不下万人。其中多少忠奸善佞还不是靠撰书者来一笔盖棺? 大浪淘沙始见金,反正他方庭之就不相信史书上的忠臣就一定忠君,奸臣就一定是佞贼。就拿同日在猎场的三位官员来说,太尉令狐雄为天子挡下一剑,更是破口将他祖上数代都骂的猪狗不如,站在他的对立面,可他为何还要给个忠谥?不过就是后世需要这等道德楷模,才能把虚无缥缈的忠义贤良给描的有血有肉么?同样位至三公的王焕然更是如此,若他方家真能以家姓换国姓,王焕然必在开朝元勋上位列一席,免不了被世代歌功颂德,成为千秋典范。 但统领御史台百位史官谏臣的御史大夫梁云就没这么好命,不需多想一个奸佞小人的嘴脸就要刻画在史书上。 这种圣贤书上学不到的人情世故,早就千锤百炼成人精的方庭之可是熟捻的很。 春风一骤接一停,雨声互落一顿在生。像极了这摇摇欲坠的大好山河。 方庭之起身,两个已经浑身被雨淋透,愈发狼狈不忍直视的史官茫然顺着方庭之的视线看去,却除了大红赤瓦和白玉石阶外什么也看不到,生怕这谈不上不敬的举动引起这位说要他们脑袋片刻就能砍下的篡国老贼不悦,又俯下头继续研墨。 方庭之走出华盖下,身后两个侍从急忙张开油伞却被他抬手制止。他深呼吸一口,没去管还站在原地心思一茬接一茬的魏参,反倒扳起指头一一算来。 燕阳府十万铁骑覆灭毋庸置疑,号称可挡匈奴百万铁蹄的九边城塞没了十万杆虎枪的支撑比起一块豆腐还要不如,都不用上前踏上一脚,北原刚猛的寒风一啸,就晃如顺风草。待到百万部落踏进九州后,眼中只有金银珠宝财粮女人的匈奴哪管大汉的豪阀世家根基如何牢固?哪管劫掠之后是否还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驰骋北原的马蹄踏上几个来回彻底碾碎掉中原世家和大汉子民心中那可喻不可言的傲气和傲骨后,他方家在出手收拾掉这个烂摊子,水到渠成。 先有匈奴一棒喝下,再有他方家充当好人。到时还能有几个记得汉室刘家? 方庭之喃喃道:“乱吧,乱吧!越乱越好!” 他张开臂膀,仰天大笑。 只是笑声刚起就戛然而止,方庭之脸色不知为何阴沉下来,似乎是随念想到这一盘乱中收官棋局的执棋人,那身十年前敢与帝王谈笑的白衣风流。 他能容忍知晓一切的王焕然活下来,泼天富贵不输往昔,可如何能容得下一直出谋划策,能让一座千年长盛不衰的皇朝朝暮倾倒的姬城鸣活下来! 虽还未身披龙袍,没坐那龙椅,没受百官觐见的方庭之已然以天子自居。这帝王心术一生,就断无熄灭的可能。 他很好奇,能测天时,量地利、算人和的姬老头是否算到他自己的必死之局。似乎除了在长安那场大落之后再没有算不准的姬城鸣样样都看透,又如何不知他方庭之的心思?既然出力不讨好,当初又为何找上他? 一时兴起?还是只愿求死来一身换一国? “姬城鸣,你要死在我方家开朝之前,我方庭之在此可向苍天许诺尊你为帝师,你无子嗣无亲戚,大不了到时候给你修一座比皇陵还要气派的大墓!” 方庭之袖摆复落,雨珠如同穿帘般稀稀拉拉洒下。 “可你要活到那时候,就只能注定无声无息的去死了。笠儿尊你为师,他下不了这手,老夫来!连皇帝我都能逼死,你又算的了什么!” 戾气横出,沾染这气氛的两名史官心神一颤,下笔又快上几分。 方庭之归回华盖下的梨木花椅,闭目憩息。 与此同时,北原之上;一万八千新锐营已破匈奴骑阵十二,跋涉五十里。 ps;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二章:铁骑绝唱 下 一片接着一片的尘土被滚滚铁蹄踏践起,遮天蔽日,显得北原蔚蓝的天穹也就没那么让人神清气爽。 一万八千新锐营在五十里奔向莫尔格勒草原的途中,与已经得到军报拦截的匈奴各部落游骑交锋数次,本整齐成数列一线的燕阳骑阵零落却不散乱,一骑当前的马瑾头盔都不知丢在何处,胯下战马呼吸次数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要短,已是强弩之末。 能让重骑驰骋数十里还能保持战力的,天下虽大,却独有燕阳府一家。 天下人不管是中原百姓,各郡官吏或是匈奴人,对燕阳府的印象刻板到只剩十万骑在高头大马上杀人不眨眼的北塞戍卒,以及笼罩全身不露半点皮肉的赤色链甲。若不是当初那名游学士子有感而发作的诗词,恐怕至今中原都无人知晓原来燕阳府除了冷血无情的锋利虎枪外,还有钢骨柔肠的牙牌。 反倒对燕阳府链甲工艺和选马流程知晓的人少之又少。一方面出于燕阳府的铁血军令,幽州官造坊里专门有近百位专门为燕阳府制造甲胄的工匠,一年来少能与家人团聚,可俸禄却足以让五品以下的官吏都眼红,单单是这数百人一年的开销就不下几十万两雪花银子,更不要提选取战马。 幽州比起其余八州在骑兵建制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即便如此燕阳府每一匹能披着马甲上阵的战马选取也殊为不易,比起燕阳府纳卒更要苛刻严厉。这么一道关卡连着一道关卡的进选之后,在回首燕阳府十万铁骑的战力,就名副其实了。 新锐营驰骋在宽广草原上,两旁不时冲出拦截的匈奴游骑,约莫是被这燕阳铁骑的气势和遇劫之后杀伐果断的凌厉所慑,在螳臂挡车下白白断送了数千条游骑性命后各部落都心照不宣的派遣游骑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外播洒箭雨,再不近身。 匈奴马上作战在临阵变法多样的大汉兵家眼中相当枯燥无味,无非是骑射近刀,游离取巧,以力致敌的套路。在往年这种战术无往不利,与汉人交战大多都是一马飞驰而过,俯身用弯刀刀刃下划,就能轻而易举在汉人身上破开一条寸长血口,随之遁去。遇到规模众多的大汉兵卒便驱马骑射,用箭矢慢慢来缩小人数差距,精通马术的匈奴游骑可不是羸弱的两脚羊能追赶上的。 但这一切都从燕阳府成立那日起成了可忆不可求的昔日荣光,对于燕阳府匈奴人大多都是深恶痛绝又望而生畏。 无须得令前来拦阻的部落当户或是单于慷慨激昂的把人所周知的世仇叙述,在看见如一片移动火烧云的赤色燕阳骑军后,匈奴游骑的目光就像狼群遇见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发出要生生撕裂敌方的凶戾残暴。 已经狂奔几十里地的马瑾挑开不时从头顶飞掠过去的箭矢。匈奴弓箭比起燕阳府那弓身用锻锤敲打数百次方可成型的铁胎弓就如鸿鹄比之麻雀,相同射程下瞄靶匈奴的草原弯弓悬箭在靶上就算是佳品,而铁胎弓拉至满月脱弦后可刺穿靶心。不用马瑾下令,新成军不久的新锐营骑卒便纷纷还击。马蹄前处通往莫尔格勒草原的宽阔草原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黑影,两边起伏凹凸的丘陵高坡上驻足了无数匈奴游骑,正在马背上开弓朝着疾驰的新锐营拉弦放箭。 看到拦在身前的匈奴游骑狼幡一展又一展的立起,马瑾一锁眉关,已经顾及不了似乎下一息就要气绝倒地的战马。他紧夹马腹,早与他心意相同的北塞良驹鼻声如雷声轰鸣,黑色马鬃里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一双鼓起犹如铜铃大小的眼瞳布满血丝,瞪的滚圆,几乎要夺眶而出。 马瑾感受到战马放慢的速度又蹄下生风,裹在战马身上的铁甲随着马脖幅度哐啷哐啷的颠簸聒噪。伸出一只手掌轻抚被血珠打湿后微硬的鬃毛轻声道:“只能对不住你了。” 战马一声长嘶,瞬间和身后的燕阳铁骑拉开距离,如一道闪电迅速往前方匈奴游骑处驰去。 拦路匈奴为首的是一个中年高大汉子。长满整个下巴和双鬓的络腮胡几乎将脸都给遮掩住。感受着随着燕阳铁骑步步逼近而随之越发剧烈颤鸣的地面震动。即便大敌当前,身后许多年纪尚轻只听说过燕阳府名号的儿郎虽说能保持着策马姿势持刀伫立原地,可还是控制不住打摆的双腿和脸上因为国度紧张冒出的冷汗。相对他们而言,这个匈奴当户镇定的就太过夸张了。 一旁丘坡上,年纪与他相仿的一骑匈奴带着高顶毡帽,厉声道:“托克单、你要和我抢这桩功劳么!” 面对抱着必死之心要要一路杀至莫尔格勒草原的新锐营,十三年前亦如他现在身后那帮楞头小子寒颤模样的切尔逊大当户托克单扭头咧嘴笑道:“维克部落的单于,躲在一旁用暗箭伤人,可不是草原儿郎光明磊落的行径。” 丘坡之上传来一声即便在嘈杂马蹄中也清晰入耳的冷哼,却没有反驳。托克单又自言自语道:“燕阳府二公子的人头,怎么也能换上一千头羊了吧?况且……” 他低头嗤笑,黑漆如墨的眼眸扫过两旁不敢正面相抗的各部落游骑,不屑出口:“况且你们这帮早被女人美酒掏空了身体和胆量的草原败类,嘴上叫嚣着两脚羊不值一提,但碰上面就像野兔遇见了狼群一样心惊肉跳,拿什么和燕阳军打仗?” 十三年前应召王庭鸣镝援令,兄弟三人跟随部落阻截大汉远征军,当数千头马驹撞击在一起的那一刻,胜负就已分晓。兄弟三人也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 这笔帐,他记了十三年,今日就该清一清了。 家仇、国恨,还有这十三年间每逢想起那两张面孔时积郁的怒气。托克单恨不得多拿上一把草原最锋利的弯刀,单刀难泄恨。 “切尔逊的勇士们!长生天在看着你们!” 托克单抬起头,单手高高举起弯刀。 兴奋、恐惧,仇恨,无数感觉在这一刻都化作只带着对鲜血渴望的仰天怒吼。数千切尔逊的儿郎甩起马缰冲向燕阳铁骑。 马瑾嗓子眼已经干到要冒火,再难开口喊出声来,他只轻轻抬起虎枪,当头一马,敢为万骑先。 “小将军!这样下来人受得了马也得累垮了。在和匈蛮纠缠下去怕是等到了莫尔格勒草原也得给大将军添堵加麻烦。” 马瑾听到耳畔除了因为速度过快而啸啸风声中传来这么一句,头也不回喑哑道:“那怎么办?” “等等和匈蛮交上手之后将军你带着几个兄弟直接从中划开一道口子继续赶赴莫尔格勒草原,我带上几百骑在这堵住这帮匈蛮,看前面狼幡骑数,这帮什么不好等非要等死的匈蛮最多过不了五千人,骑阵厚度最多也就几次闭眼睁眼的功夫。不过这几里来两边他娘跟蚊子叮人一样的匈蛮有些多,末将也不吹这个牛,替小将军拦上两柱香还是能做到。” 马瑾这才回头,看到说话的人灰头土脸,正在喘气,见他侧首报以一笑。 马瑾点头,对这个人不算陌生。新锐营偏尉李蒙,未投军之前就杀了不少匈奴,投军之日轻轻松松拉开了燕阳军标配的铁胎弓,脸不红气不喘的连射十珠,当即破格提为偏尉,后面偶尔听到些关于李蒙的身世,也是一个可怜人。年少时双亲被匈奴掳去,只留下一个算起来现在也不过豆蔻年纪的妹妹。 马瑾想到这迟疑一下,张嘴又闭,欲言又止。 李蒙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露齿憨笑道:“我那妹子去年找了个好人家已经嫁了,要不我也落不下心来投军,既然进了咱燕阳府,就得对得起这杆虎枪不是?” 马瑾默然,回头道:“我喊不出来话了,替我喊句?” 李蒙一笑,抖擞虎枪道:“今日能与小将军并肩一战,李蒙死了也没觉得吃什么亏,等等在拉几个匈蛮垫背,这辈子也就值当了。只可惜没能给李家留下个香火种,好像有违孝道,小将军是读过书的人,是不是大孝即忠?若真是这样那我这心结也算解了。” 马瑾咬牙道:“是这个理,不过……” 李蒙打断道:“小将军,末将先行一步!若说真有什么遗憾的,那就是这虎枪真的没摸够!” 他大声喊道:“燕阳义、楔形破阵!” 因为战马脚力偏差而零散的新锐营中端放缓步伐,在与匈奴游骑撞上前形成了数个重骑冲锋常布的楔子阵型。李蒙一提马缰,充当楔阵阵首执握虎枪一头敢在马瑾身前扎进游骑群中,一枪将一骑匈奴从马上顶了下去。 马瑾低下身,垂头猛冲,身前举刀的匈奴俱被李蒙挡下。 拨开浓雾见青天,从灰尘扑扑的游骑中冲出之时,李蒙已是身影不见,只有一声豪情在乱骑中回荡道:“小将军且走!李蒙就送到这了!” 马瑾腾出手揉了揉红润眼眶,骂道:“狗日的匈奴!” 燕阳十万骑,死也要死在枪锋所指的北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三章:双肩抗忠义 上 匈奴男儿在燕阳铁骑的虎枪林里淌过一片接着一片的血海,燕阳将士挡在匈奴几十万游骑面前游离一座又一座刀山。一个只求能往南行一步在一步;一个只求死在北塞之北在北些。殊途同归,可笑又可悲。 南方的江泽湖海,名山大川,还有那魂牵梦萦的锦绣中原,比起贫瘠的北原就如长生天的神庭一样使之虽死亦往,所求不过是让部落族人也能够一年四季不光为了生计,不光为了填饱肚子劳作,也能和汉人一般有闲暇时光游山玩水。可若百万匈奴真踏进了北塞,又让大汉百姓如何活下去? 所以燕阳铁骑不答应,十万虎枪不答应,经常挂在三府将士嘴边的保家卫国,就不再是为了振奋人心而空喊出来的大话了。 最起码在空无阻碍的莫尔格勒草原上,在匈奴王庭数千天狼骑及四周阔野上数万匈奴部落游骑冷视下,毅然决然冲向大汉视之为国之重器弩车的数千燕阳忠义营将士心中,要对得起已经躺倒在身后蹄下的袍泽。 一支鸣镝窜天长贯空中,数百台弩车同时作响,已经断水断粮数日、无增援无策应的燕阳忠义营,由燕阳将军马昊明一马当先,义无反顾的直捣被无数游骑团簇挡在身后的草原之主座辇。 弩车操作不难,无非是蹬力拉弦开山,被中原百姓戏谑看作茹毛饮血的匈奴一样上手很快。 马昊明摘下那顶大汉不过十指之数的五翎头盔,手里长执虎枪,指向北方。 已经与匈奴厮杀数个时辰的燕阳将士手足如灌铅,一波热血搏杀之后不光人人都快握不紧虎枪,觉得身上负重的几十斤链甲如山压顶,连战马四蹄都开始因为支撑不住轻颤。 可当一声枪起之后,人人带血的燕阳铁骑仍旧为之一振,冒着弩车箭雨前冲。 数万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看着燕阳铁骑送死的匈奴中,不少人都为之动容。 数道弦响如晴天霹雳,骤然间箭雨频发,掩护在马昊明身旁的李猊七尺熟铜棍拨开一支远长于普通箭矢的长弩箭,双臂酸麻。他哈哈大笑,侧过头躲过一支擦过耳畔的大箭,箭矢飞过的劲风将他头盔细绳割断,留下一道细微血痕,他浑然不顾。 这位曾经一棒砸的匈奴王庭勇士脑浆迸出的燕阳骁将头也不转放声道:“大将军、末将为你开出条直冲那匈蛮王庭的血路!” 李猊熟铜棍落地一砸,溅起黄沙半丈,冒着疾风骤雨般的箭阵,拨马向前。 就连燕阳军都无几人知晓参军前曾是一名儒生的李猊豪迈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使人间见白头。我李猊虽非将才,可又如何甘心老到腐朽至乘不上驭风快马、披不上陷阵重甲的一日!” 肩扛燕阳义字旗的甄琅会心一笑,大旗招展,截拦下数根弩矢,泯起干裂出数道口子的嘴唇,舌尖轻轻舔去血迹道:“大将军且横枪向前,箭弩我自挡之!” 最强硬的草原弓箭也刺不穿的燕阳链甲在这些足可奠基一场战争胜负输赢的杀器面前也脆弱的像一片纸,数道箭影掠过,首排的燕阳铁骑在弦声落后的瞬间人仰马翻,扬出大片血花。雪海山身旁的一骑在用虎枪挑开一支弩矢之后被几乎无间隔的第二支弩矢破开低头猛冲的战马马甲,力度不减的弩锋贯穿战马脖颈后还是不见力薄。就像一把刀刃隔开宣纸一样贯入他肚腹,人与战马被这根弩矢相连,一同前翻倒在了地上。燕阳铁骑引以为傲的重甲脆弱不堪。 身后铁骑没有被这骇人一幕所惊吓住,轻轻提起缰绳,战马长嘶一声跃过身体还在不断抽搐的倒地马尸,继续冲锋。 雪海山双枪几乎没有停过,一息一屏气,枪杆舞出百般花样像一堵坚墙立在他面前。虽然做不到仅靠枪杆将没个止息的弩矢隔空拦住,可敲打在弩矢箭杆上一样能够奏效。 一根弩矢正中躲闪不及的一匹燕阳战马,长有十寸的弩矢在穿透马前甲后仅露出个弩尾,彻彻底底的将这匹即便不中箭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战马给开膛破肚了。战马一声撕人耳膜的悲呜之后两只前蹄一曲,发出噶擦一声折骨声响,重重的落在了地上,被弩矢破开的肚腹还在不断的掉落冒着森森热气的血肉肺腑,浇淋在草地上。战马上的燕阳将士来不及反应,就被掀飞出去。在地上滚落数圈后才顿住。 身后袍泽铁蹄刹那便至,他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能起声,便被一支铁蹄狠狠的踩在小腿上。 马背上的燕阳将士看不到尘烟翻滚的草地情况,落势极重的的燕阳战马一蹄下去后,本来已经屈膝爬起身的骑卒整个小腿都凹下去一大块,向外扭曲。 没等他因为这剧烈疼痛嘶吼,又一蹄锤在他后背上,将抬起头咬得牙关渗血的他再次摁在了地上。 马蹄虽破不开坚固链甲,可受到重力挤压的血肉之躯又如何扛得住千斤重的战马? 他只听得脊椎骨发出一声清脆的嘎嘣声音,回头一望,身下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一小块血泊,本就赤红如火的燕阳链甲更加鲜艳,还在往外淌血。让他心凉的是他根本感受不到这足以能够让他昏厥过去的痛楚! 他尝试爬起身,最起码要给身后袍泽腾开路,却发觉自己除了双臂之外身体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不管他怎样发力挣扎,胸口往下的部位都像一滩和他无关的肉泥丝毫不动弹。 一骑从他身上飞过,又一骑踏在他已经瘫痪的身上,很快他便被战马翻起的尘烟埋没在草丛之中。等到燕阳铁骑尽数冲锋过后,这人的身躯就像一团被已经分不清首尾裹在铁片里的血肉泥团一样,裸露出的晶莹白骨上还沾粘着肉末血丝。 临近二十丈。 燕阳铁骑脚下是翻滚灰尘,头顶是血雾弥漫。 不少部落单于和领兵的大当户都蠢蠢欲动,想要趁燕阳军力竭之际在神之子面前狠狠的露上一次脸,可没得到躺在车辇上那位的许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第二支鸣镝直窜入天穹,数百台弩车在雄壮匈奴男儿的推搡下迅速向两边散去,弩车后闻着血气味早已按捺不住的王庭天狼骑露出了如月牙清亮的刀尖和狞笑。 燕阳军和匈奴是不共戴天的死仇,披靡草原数代的王庭天狼骑则是这死仇绳结里最结实的纽扣。十三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八千枪驹骑是踩踏着他们尸体杀进了王庭,而如今又是同样的八千燕阳忠义营在他们面前。 新愁旧恨相继,唯有饮血横刀。 雪海山身旁的面孔已经换上了三波,每当弩矢在收割掉他身边的将士性命后,立马会有后人补缺上,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都如以血洗面。这血有匈奴的,也有袍泽的。 他轻喘一息,停当一会后,一马当先冲向王庭天狼骑中。 不知何时,神之子从坐辇之上站了起来,两边从其他部落选取出的妙龄少女仆从上前搀扶,被他以臂扫退。 多日修养之下气血回升,虽仍是一副萎靡苍白模样,可神采恢复了七分,他遥遥站起身,冲着紧随雪海山身边一同扎进王庭天狼骑的马昊明朗声喊道:“马将军!你真甘心你燕阳军的男儿就这么死在这个荒凉的草原上面?” 已经提起气的马昊明听到这声后,勒住缰绳,隔着茫茫马首人头和枪尖刀刃与神之子对视。他抹去脸颊上的血污不屑道:“甘便是甜,甘心就是舒服,我燕阳男儿只要只要死的时候不觉得羞愧,那便就是甘心!” 神之子苦笑摇头道:“为了一个注定守不住的九塞搭上你燕阳军最后几千条人命,何苦?” 马昊明闻言笑声愈发震耳,旋即横眉挺枪冷锋相指道:“我燕阳将士何惧一死?开府十三年与匈奴各部落大战几十,小战数百。单是一个斥候营就死了不下五千男儿,你可抓到过一个活口?可有一个燕阳男儿为了活命卑躬屈膝的求降?” 神之子脸色阴沉,扶着车辇绣柱沉默以对。 “燕阳之强,不在这重甲锐枪,不在铁弓良马,而在于敢死!更死得其所!” “我大汉有文人墨客长卷丹青绘百里锦绣山河,有百万带甲之士投鞭断江声可沉山!文德武煌,世间极致!” 马昊明捻起被血浸染成赤髯的胡须将枪尖抬高几分道:“你问我甘不甘心?我甘你娘的匈蛮!” “杀!” 马昊明驱马前冲,陷阵不返。 汉泰天五年春末。 燕阳将军马昊明率余部与匈奴王庭主力交战于莫尔格勒草原,寡众悬殊下激战半日。昏时;仅有几十骑力竭未亡,人俱带伤,马俱喋血。 终末,数千王庭天狼骑围杀燕阳残军,外围亦伏数万游骑。典尉李猊力尽吐血倒于乱骑之中。将军雪海山手刃近百王庭精锐,身后义威二旗于交战之间被匈奴斩断,双枪并折,负伤不计。战马死后其拔剑再起,力竭而突围无果,数十天狼骑围堵猎杀。雪海山手握断剑面南自刎,遗言有一:臣尽忠矣。 燕阳将军马昊明陷于狼骑丛中,战至暮时,脚下伏尸无数,虽气绝而身不倒,匈奴惊惧,乱箭射之。中军校尉甄琅为护马昊明尸首完整,以体护之,身中百箭而亡。 …… 长安东郊皇家猎场无名山林。 古篆石碑上的大殿内回荡似老鸦夜啼的悚然笑声,一只掌上无纹脉的惨白手掌伸出,探于殿外,似乎要接过什么东西……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四章:双肩抗忠义 下 从莫尔格勒草原至九边城塞百里路遥,十万燕阳铁骑几乎在每一寸土地且战且退,与七十万匈奴联军拉开一条足矣让中原兵法大家膛目结舌的战线。 按马昊明起初所想,匈奴联军鱼龙混杂,自称神之子的草原之主根基未牢,更有西域外兵,岂能久战?匈奴首战失利后分兵绕开燕阳军大营南下,马昊明也有了应对之策,以百里纵深为梯依次拦截,不求能够一战取胜,只要一路慢慢磨杀,匈奴各部落前十年外战内乱,人命可不是北原上年复一年烧不尽吹又生的野草,被迎头痛击后的匈奴各部落若还是不知死活的贸然南下,别提瓜分九州疆土,就连自己在北原上的一亩三分地能否保住都是个问题。 只是他没想到,燕阳府能够十三年无一人受俘投降,可三府却有人能拱手让出城塞,能移开戍守北塞百年的士卒,能让燕阳军的补给线完全让出给匈奴。 十三年未尝过一场伤亡过万大败的燕阳府常胜如长青松柏,却输给泰天五年这一场匈奴倾巢而出的大战。 溃如蚁穴崩而不往。 数万双狼眸看着扎在莫尔格勒草原,亦深深刺进他们心头的那面燕阳义字旗轰然倒塌,几近疯狂。 推倒了这面比北塞城墙还难倒塌的旗幡后,汉人的江山可不就裸的袒露在他们面前?仍由欺凌劫掠? 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中最后伶仃星火的燕阳铁骑赤红色的链甲上就如过漆一般泼洒涮上一层又一层的鲜血,顺着链甲相接的针线串连处汇成手指粗壮的溪流,淌淌而下。 已经是这片灰白色浪潮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炽焰仍旧在苦苦挣扎。枪头下红色枪缨因为沾染了太多鲜血而凝固沾在了枪杆之上。银光耀眼的锐利枪锋看不出半点原来模样,连枪尖都有一道肉眼可见的磨平豁口。 持枪的燕阳铁骑连眼白都是赤红颜色,只有一双乌漆嘛黑的眼瞳还谱写着坚毅二字。 他头盔上的翎羽被平斜削掉,罩体链甲也有了数道清晰刀痕。他下意识又一把抹掉飞溅挡住遮掩视线的鲜血,指甲缝里都嵌着朱红的手臂颤抖如筛,竟是已经不能抬起。 几个脸上挂着狰狞笑容的游骑从他两侧纵马驰来,交差而过。已经记不清一杆虎枪杀了多少匈蛮的他仅剩气力只能握住枪杆,不至于脱手,却使不出多余气力出枪。 四把弯刀从他前胸后背和双臂处轻擦而过,刀尖在抹过链甲时发出一声铿锵的碰撞声外还夹杂着转瞬即逝的火花。 只是借着战马冲锋力度的弯刀自然而然破不开百步开外箭弩无功的链甲。可生机湮灭一线的燕阳铁骑已经遭受不住任何打击,马背上的身影摇摇欲坠。身影下的战马马甲也似九叠流瀑一样不断撒下血水。 出生在北原上的神骏发出哧哧的嘶哑声音,吐纳浊白的马鼻猛然炸出浓郁污血,喷溅血雾消融在飞尘之中。 一双滚圆眼睛黯然合上,膘肥马身随即倾斜而倒。马背上的燕阳铁骑被甩飞出去,滚落在地上,手里仍是紧握着虎枪。 几骑匈奴压足了气力驱使战马从他身体上践踏而过,一蹄踩踏在他后背上,铁骑将士长吐一口鲜血,划出一条尺长弧线,砸落在早已被马蹄来回践踏直不起叶片的青草上。 不远处另一片戈壁上,同样的惨烈战况。 盔上两翎的燕阳什长放眼附近已经看不见一骑袍泽,一什十人除他之外都已战死。最后死掉的那稚青面孔为他挡下一把直取头颅的弯刀刃口,无首尸身被一脚从马背上踹下,虎口都早就迸裂的燕阳什长手中虎枪一掷而出,将伸脚的匈奴从马背上一枪钉在地面上。 弃枪拔剑后,却已是握不牢剑柄。 他放声大笑,一张嘴就有带血的唾沫星子从嘴角渗出,俨然也是命悬一线。匆匆举起剑身挡住一记向上撩起的弯刀,身影在马背上一挫,险些坠下马去。 一什十人,只剩下他了。一营千人,也只剩下他了。这宽广草原上除了他,就只有要他命的匈奴了。 “匈蛮孙子!爷爷我都记不清杀了多少个,黄泉路上不寂寞!来来来、谁砍下爷爷这颗大好头颅,让爷爷早些下去和兄弟们团聚!” 他握着剑柄的手摁在马背上,另一只手则掏出被血浸红的牙牌,高举过头顶轻蔑笑道。 一刀无功的匈奴迅速调转马头,又撩起狠辣一刀,带着劲风的银光一闪,把强撑不住的燕阳什长整张脸都划开一条口子。 什长手中长剑脱手掉落在地上,血如潮浪从中破开溅出。他张开双臂,在马背上仰躺而落,在滚烫鲜血灌入眼瞳前深深的望了一眼头顶被烽烟遮挡的蔚蓝天穹,直挺挺的从马背上摔下。 不再需要神之子发令,所有的部落单于都咧开嘴巴张扬的指挥着手下儿郎把残余的燕阳铁骑尽数抹杀,在尽可能的多抢取些代表燕阳铁骑的牙牌。 一牙牌可抵五十头活羊!北原上多少小部落倾尽家当也不过是这个数! 看着燕阳义字旗倒下的神之子紧紧攥住双拳,随即合手向着北方顶领膜拜,嘴里不断嘀咕着一些旁人不得听闻的话语,像是在祷告。 对他而言,对匈奴王庭、对整个匈奴部落而言,这一日非同寻常。 草原儿郎用手中弯刀再次证明了属于他们的荣光,洗刷了十三年前的耻辱。 王帐开始南行,直到进入大汉国境,再无一支兵马会出现阻挡他们的步伐。 昏时,暮色渐沉。 阔野黯淡,三两缕已经燃烧殆尽的烽烟消散在随着夜幕笼罩之后逐渐狂啸的冷风之中。 匈奴三三两两下马,在狼藉战场中搜寻着牙牌。 一杆被黄沙狂风吹断的赤色旗幡只剩半边残面,突兀间被推开。一只手掌伸出,缓缓从分不出是燕阳还是匈奴的尸首丛里爬出。这死一般寂静的尸堆发出声响后引来无数在燕阳铁骑尸体上搜寻牙牌的匈奴,都诧异的张望。 一个像是从血缸里打捞出来的人匍匐着坐起身来,抬起头,茫然看着四周。 看着这身着燕阳链甲的人后,附近匈奴抽出弯刀,正要上前将其砍杀,却被恰好路过的一名大当户给拦住。 “生擒一个燕阳军,不比拿这些死物更能得神之子的欣悦么?” 几个匈奴心领神会一笑,上马,似乎想看这个十万燕阳军唯一一名幸存者要做什么,是痛哭流涕的跪下求饶?还是被吓的连话都说不出? 一名匈奴壮汉搭弓,冲着身边同伴扬起下巴,示威般朝着这燕阳军射出一箭。大当户刚要出言制止,可见这壮汉对着自己抬颌示意,便宽下心来。 箭矢并没正中这人,而是钉在他身旁尸首上。 其余匈奴拍手叫好,笑声不绝。 那坐在残肢断臂中的人却置若罔闻,只是低垂头颅,身体轻颤。 败了? 十万燕阳铁骑就这么没了? 他苦笑一声,看着有意留他活口而捉弄他的匈奴游骑,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旁边的虎枪,顿时一惊。 恢复知觉的身体传来阵阵疼痛,他侧头一望,这才看见自己右手连同胳膊都不见了,只有半截本该是白衫的血色衣襟空荡荡的飘起。 他恍然抬头,没有过多悲恸表情,平静的好似置身在深院绿瓦下。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在长安学士府修学的那几年,广出帝国栋梁的学士府教书育人,可他记忆里不是那些名号一个比一个响的大儒口中滔滔不绝的圣贤言,而是一个能让他领五百铁骑跋山涉水万里路途的好兄弟。还有那间旁人都避而远之茅屋下清淡茶香。 他眼神恍惚,嘴角勾勒出带着温温暖意的笑容。 仿佛他这么一望,一张清秀面孔就彰显在他面前,一手摇扇,一手提壶,冲他傻乐呵。 以往对这兄弟说燕阳府如何绝伦,怎样无敌,他都是唾之以鼻,虽说燕阳府的名声不容置疑,可这个单薄瘦弱的书生却总说不是亲眼所见,谈何相信? 当真见到之后呢?震惊的无可复加。他昂起头,执着虎枪问道:我没骗你吧?燕阳铁骑是不是举世无双? 一向爱与他唱反调的书生这才心服口服。 谁又知冰天雪地那一瞥,竟是兄弟两人的诀别。 他曾给书生说有朝一日,等他做了能独当一面的燕阳府大将军,到时候会给他送上北原最雄峻的战马。而书生却一脸尴尬道自己没什么抱负,只想着无忧无虑的活下去,恐怕真有这么一日,身份悬殊的两人就要形同陌路了,不过要有机会,一定会去北塞作客。他只是轻笑,拍着书生肩膀说那你可得争口气啊! 书生还能来北塞,可他没了送上良驹的机会。 万般念想转瞬一过,如昙花凋零。这二十年光阴走马灯花般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 他的父亲,亦是北塞的支柱毫无疑问抵挡至战死前一刻,而他的兄长也以身殉国。燕阳十万男儿人人如此,用生命捍卫当初给先皇许下的誓约,其中也有对袍泽的情义,也对身后燕阳郡百姓,对整个九州山河都有一个交代。 那么也该轮到他了。 他想起那日父亲对他郑重所言的话语:燕阳铁骑、宁死不屈,燕阳虎枪宁折不弯。 燕阳府十万将士可壮烈赴死,却不可屈身苟活。 马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左手抓起那把虎枪,支在身后。 数十骑匈奴笑声缓缓沉寂,看着这缺了一臂的可怜两脚羊,轻蔑扫视。 日暮西山,余晖将马瑾身影拉有丈长。 尸骸血河中,一骑无马断臂的燕阳残卒单臂举起虎枪,嘶声竭力喊道:“燕阳义、起枪!” 数十匈奴游骑挥舞着手上弯刀,纵马驰去。 残阳如血下,单薄身影撞入游骑中,跌宕出无数朱墨,像是要给死而不屈的十万铁骑写出最后的结局。 长安东郊皇家猎场。 孤身只影伫立在外的苍白面容嘎嘎一笑,伸出平摊的手掌猛然一握,喃喃道:“还差两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五章:新的战场 上 凉州朔云郡。 苦寒之地不枉其名,时节刚入冬时便飘起鹅毛大雪,三月春日沐风这片贫瘠土地也没有完全解冻,仍有一滩又一滩的浅薄冰雪错落在沙石之上。 风散云霾,春阳融雪。数十骑奔驰而过,左手边是一处已经不见人烟的破败小村落,枯井草房,被大火焚成灰烬,黑黝黝的火燧沾染在还算保存完好的几座石瓦平屋上。房屋旁边,一处被简陋木栏围成的畜圈内只有几具被野兽叼食物只剩骨架的家畜。 这几骑匆匆而过,并没有停留,领首的小头目也仅仅侧身望了望这个一眼便可一窥无漏的小村子,旋即正过身勒住缰绳,身后数十骑也纷纷停住脚步。 这几年凉州战火不断,数百万民众流离失所,人人面带菜色,可这一队矛枪鲜明的骑卒人人红光满面,哪有半点像挨过饿受过冻的惨景模样? 这可归功于年初攻破富庶一方,有着塞外江南之称的陇右郡府苍城。城中一座囤满积粮的粮仓可供十万大军一年支用,以往经常饿着肚子和官军厮杀的叛军人人大朵快颐,这小头目嘴里还叼着一支剔牙用的木签,可想这个冬季过的有多无忧无虑。 有酒有肉,有兄弟有女人。人生所求更有何哉? “将军,你说官军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不在天水郡好好呆着,跑到这朔云郡干甚?去年那几仗打的他们还不疼?” 其实只是一队十二人斥候小头目的汉子听后呵呵一笑,回过头训斥嘴巴刚冒出胡渣的楞头小子道:“你懂个屁!那帮整天吃饱了就在女人肚皮上卖力气的官老爷可不是怕大王一口气打进天水郡,还不得吓的屁滚尿流?所以才派底下兵卒进军朔云郡,好把战线拉长些,被大王杀的丢盔弃甲也好早点闻到风声跑路不是?” 十几人瞬间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这头目豪气万丈。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年轻叛军也不恼,虽说依他资历进不了二十万叛军最精锐的虎骑营,自然也没亲身经历那场一战打到天崩地裂,覆灭十万朝廷兵马的大仗。可光听到这消息后就浑身抖擞,似乎就有了用不完的气力。 乖乖!那可是十万颗官军人头啊!站在平地上不得密密麻麻一大片,又怎样?还不是被自家大王八千重骑一波冲杀败退几十里?单是说出这八千重骑、十万大军就够唬人的了。 想到这,年轻斥候目泛神采,压抑不住心中激动,心想自己要是也能有朝一日和大王并肩作战,死了那也含笑九泉。 围攻苍城时他在人群中可遥遥踮起脚尖看见过那八千重骑的英姿,光是身上那泛着寒霜光泽的铁甲就让他觉得发怵。八千人肃穆无声,静悄悄的在高头大马上行军而过,别提乳臭未干的他,就连身边几个在刀尖箭雨里爬摸滚打的老兵卒子一样大气不敢出一声。用文绉绉的说法就是光气势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咯! 年轻斥候又问道:“那将军,咱们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撞到官军么?朔云郡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大王麾下的虎骑营可是一日可奔袭数百里,到时候官军在被杀败退了,通风报信的可比不上虎骑营那帮悍卒的马力。” 斥候头目一脸不耐烦,架不住这毛头小子一口一个将军叫他的心里舒畅。将军、一军之将,二十万叛军真正能担得起这名号的掰着十根手指头就能数清,可当兵吃粮求军功,还不是为了一个地位?甭管麾下有几兵几卒,总之是个官都乐意底下弟兄奉承一句将军,要是做到一营都尉或是副将,和心腹交谈更是被一口一个大将军拍着马匹。这种不成文不见光的规矩人人心知肚明,起初他也觉得可笑,是不是将军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可真被人这么开口称呼,一样上瘾。 他挥挥手,抬起头瞅了瞅略微刺眼的日光,心不在焉回道:“怎么?这么想撞见官军?你还真把自己当作虎骑营的那帮豺狼了?还是当官军都是软柿子随手可捏?别到时候见到明晃晃的刀尖吓的尿裤子就行!” 他又小声嘀咕一句:“碰不到才好。” 年轻斥候撅起嘴,自负的撇过头,只觉得这家伙太过小瞧人。 这座早被战火燃烧一空的偏僻小村坐落在朔云郡西北部,四处旷野,离着天水郡边只有不到二十里的废弃官道。如今人人自危,连饭都吃不上,更不要提会有恪守尽职的驿卒还会留在驿站里修缮官道,若非如此,这一队斥候也不敢跑到这里来打探。 凉地男儿多是生的五大三粗,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放下锄头拿起战刃就能为兵,这也是为何凉州自旱灾暴乱起一直平息不了的原因之一。凉人善战,也善骑。像这一队充当叛军耳目的斥候马术娴熟不输军中老卒,人手一杆无缨铁矛一把厚重朴刀,只要没走背运撞见大规模的官军游斥,都能全身而退。 跟着霸王一路从武威郡杀进苍城的斥候头目望着冰雪消融的官道,有些失神。 他一个小小斥候什长当然接触不到关乎整个凉州局势走向的军报,和身后年轻骑卒也是胡诌一通。叛军眼下形势之好众人皆知。打掉了十万朝廷平叛大军,夺得了苦凉七郡中的粮仓陇右,仅剩下的几万郡兵士气早已跌落低谷。以往几百官军骑马追赶数千暴民的场景一去不返,现如今都是叛军追着官军赶。霸王这个草芥大王也就水涨船高的坐实了身份。 只是依他的榆木脑袋如何也想不通龟缩在天水郡的官军怎么敢在这时候出兵,还南下到跟沦落并无区别的朔云郡来。 收复失地? 笑话、有军收可也得守得住啊!从青州远道而来平叛的骠骑将军和十万兵马都成了荒郊野岭无人问津的白骨,凉州还有多少官军能用?即便是他都知道凉州官府离完蛋只是个时间问题。 过年时朔云郡郡守派人送密信到霸王手里,说愿为霸王牵马溜犬,开城投降。霸王答应后让一位将首领着几千兵马大摇大摆的进了朔云郡郡城,正在把酒言欢时突然站起一剑砍下这郡守脑袋,听说这郡守脑袋掉在地上时还挂着谄媚笑容。霸王对朝廷官吏之恨可见一斑,朔云郡内现如今谁要看谁不爽,就向叛军禀言这人哪个亲戚是做官的,立马就有叛军甲士冲上门去。 以往小门小户出一个过了乡试去郡试的秀才进士都是件光耀门楣的大喜事,现在可好、从别人口中蹦出自家谁谁谁做过官吏比杀了亲爹还要难受。这个凉州,是彻彻底底的变了。 什长一手摩挲粗糙刀柄,一手拽着马缰,思绪飘浮。当他越想越远时一阵不算急嘈的马蹄声从见不到车辕划痕的官道上传来。 他瞳孔瞬间一缩,收回心绪。配合默契的十二骑里末尾两人没打招呼便一挥马鞭冲向官道。 一队余下的十人伫马原地,各个绷紧了面孔如临大敌。 什长咬着下嘴唇道:“他娘的,不会这么邪乎吧,真碰见了?” 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马蹄声从忽远忽近到越发清楚,两骑查探军情的斥候身影自消失在官道后就没了踪影。 十匹产自凉州本地的良马站立不安,开始四蹄摩擦光秃地面,什长甚至能感觉到地面开始出现轻微颤动。 一杆赤字大旗从官道高过官道两边的灌木丛,随风扬起。手心都是汗珠的叛军什长在看到这杆旗幡后迅速调转马头,破声道:“走!” 一炷香前还在戏言凉州官府要完蛋的斥候各个面色惨白,哆哆嗦嗦控制着战马开始往回逃命。 官道中冲出两队轻骑,一言不发便拉开弓箭。叛军什长看着自队三人中箭之后坠马身亡,知道这么跑一个都走不掉,对着已经回奔数十丈的年轻斥候喊道:“你小子快跑!把这消息告诉将军!” 只顾着逃命的年轻斥候这才回过头,连给自己甩了两巴掌才稳住心神坚定道:“要死大家一起死!” 叛军什长气的大骂几句凉州土话,看着越来越近的官军轻骑举起长矛道:“现在不是犯浑的时候!你小子别倔,这消息送不回去可都白死了!” 年轻斥候这才一咬牙,抽出短刀砍下马囊悬挂的粮食长矛,减轻负重后一骑绝尘。 其余九人并开一列,叛军什长张大嘴巴连喘数口气后,领头冲向官军轻骑。 片刻后。 将手上长矛随意插进未消融雪块擦去污血的官军一路持矛小跑,到官道上如蜿蜒长蛇的队伍前才停下脚步,他艰难启齿后道:“将军,一队十二骑叛军游斥,跑了一个……” “柳方生,你出息了啊,这都能跑掉一个?你干什么吃的!” 被围簇正中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拦住身边将军的训斥,儒雅一笑道:“不碍事,叛军早晚会知道我们进入朔云郡的消息,只是不知道霸王会不会上心。” 名叫柳方生的轻骑抬头颇为感激的看了一眼解难之人,转身退下。 力排众议领八万军马进入朔云郡的年轻书生自嘲一笑道:“怕是看不上,连十万平叛大军都被他一日攻破土崩瓦解,我又算什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六章:新的战场 下 脱去冬时为了保暖起见一身大棉袄的荣孟起重新换上侯霖和他第一次见面时那标志性的左衽长襟,两根袖摆随风飘然,一副不闻窗外事的平静模样。听见侯霖自嘲的一问一答,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出声呵斥的谢狄春可就没这么淡定,本来就对入军朔云郡极度不满,只是依他的直爽性子是做不出什么背后里戳刀子风言风语或借势压人的手段,百般不愿也在李义劝从下将就的跟着来了,见侯霖这跟上了年纪的老儒一样,脱口跟打翻了十年的老醋缸子的言语,冷声道:“侯先生,朔云郡游离在战线边缘,对叛军来说亦是可有可无的百里地盘,叛王会来么?” 侯霖道:“我们不来他就不来,我们来了,他就一定会来!” 吊在其后的李义轻笑点头,对侯霖说辞显然十分赞同。 八万军马,西塞边陲戍卒占去一大半,对相熟不久的侯霖谈不上什么忠诚,说句不好听的侯霖即便口绽青莲说的天花乱坠还不如积威甚久的谢狄春和李义二人轻描淡写抛出一个笑话更入人心。 三万平叛的青州兵卒没了领军的将校都尉后,跟着侯霖辗转数百里,把凉州七郡逛了一通,也仅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没有之前那么沸沸扬扬,依侯霖的估计,大致算得上口服心不服,牵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而已,等到绳子断了,还不是各奔东西? 说到底,如今真正信的过的只有从群虎山带下来的几千出身低贱的山贼,几番大战下来后所剩也无几。岩城一败更是伤及元气,编制之初时的三营合起来还不到三千人。由荣孟起一手调教出的五百陌刀手更是余不得两百,看似风光一时的侯霖名义上是这支鱼龙混杂八万大军的领袖,实际上还不如名副其实掌握一营的都尉,若不是机敏善谋的李义在平沙城商议时靠边站在了他这,恐怕五万西陲戍卒早被火冒三丈的谢狄春带回了东羌郡。 春风拂面,侯霖笑意盈然,一样的贴肤冰冷。 名不见经传的寒门书生一跃成了平沙城百万百姓家喻户晓的年轻将军,在久不闻金戈之声的平沙城顿时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城中权贵纷纷打探侯霖虚实,身如浮萍的侯霖家世哪里经得起推敲打探?不过一旬功夫就让经商有道的平沙城权贵摸查的就差裤衩是什么颜色的了。 以为奇货可居的平沙城士绅们大失所望,不过是一个学士府高不成低不就的寒门士子罢了,得了个押粮的差事封了个七品都尉来赴凉州,这种货色不说整个七郡,单是天水郡一抓就是一大把,离跃过龙门高迁入朝还早着呢!再加上从城北那座郡守府传出的零碎消息,凉州刺史梅大人和亭安王对这一朝得势的寒门书生十分不待见,向来以骑墙望风为长处的平沙豪绅更是打消了心中那点结交念想,和这个无根基更无靠山的寒门书生即便结下富贵同天的情分,可又如何抵得过在凉州一手遮天的梅忍怀和亭安王冷冷一瞥? 好在早就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侯霖对人情世故精通熟知,冒着在郡守府被当众击杀的风险抢下运往郡兵大营的粮草后就夹起尾巴做人,于三日后破晓时分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平沙城,一路南下。 偌大一个平沙城,上至王府清贵州郡官吏,下至白身百姓,无一送行。 所谓天寒地冻冷不过人心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侯霖笑容一敛,转而肃穆道:“商量下吧,马上就要和叛军交上火了,可别又如……” 他话锋一转:“输不起啊!” 八万长伍前列的数十人纷纷下马,就地坐在官道旁的旷地上,谢狄春吹了一声口哨,两队西陲善于侦缉的探马便扇形朝着无人村落铺开纵马前去。 所谓的军务议事相当简陋,十几人围坐一圈,侯霖捡起一根干枯树杈,在还未消融成水的雪堆里画出个朔云郡的大概轮廓朗朗而谈:“叛军得了陇右郡之后,实力大增,再加上十万平叛大军的辎重军械,那些拿着锄头镰刀上阵的流民自然而然也就换上了制式兵器,论起战力大概与郡兵相等。” 十几人中,除了侍立侯霖身后并没盘膝坐下的郑霄云外,还有荣孟起,王彦章,秦舞阳一派与他同下群虎山的患难弟兄,几人坐在侯霖左右,对立的则是谢狄春李义以及几位西陲将校。相对而言失去主心骨后的青州兵马入席者寥寥无几,能插上话的也只有蒙樊一人。这位在骠骑将军林兴风战死之后仍是死守城池不退的中坚校尉年纪虽轻,俨然已有大将风范,坐在赫赫战功的谢狄春身旁不见有半点露怯,听后皱眉道:“叛军少说有二十万生力,朔云郡地形狭窄,更无险关要塞,于郡内和叛军交战的话在兵力上相形见绌。谢将军和李将军的精锐骑营更难发挥,何不绕过朔云郡直取武威郡南境,切断入主陇右郡的叛军主力和武威郡的联系,退可和凉州郡兵成掎角之势互相支援,进可反攻穿插陇右腹地。” 蒙樊看到侯霖拧起眉头,声音越来越小,感觉到气氛不对后索性闭口不再谈。 侯霖陷入深虑,见到蒙樊以为他不满自己言论,洒然笑道:“蒙将军说的我想到过,这也是为什么谢将军和几位将尉在平沙城时就不满我做主入朔云郡的原因,从战略上来讲这确实是算无遗漏的行军路线,可蒙将军你口中受管凉州监军秦朗麾下的郡兵可不一定会这么想。” 侯霖叹了一口气道:“非是我以小人之心量君子之腹,只是被人坑惯了哪能还不长点记性?我们战事一旦吃紧或失利,怕是凉州郡兵非但不会援助,还会卡住退回天水郡的关隘城口,到时进退两难的处境如何化解?” 他看向蒙樊,无奈道:“这就是官场上的无声战场了,截去运往郡兵的粮草,梅忍怀对我是恨之入骨,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指不定还盼着我被叛军打个落花流水,到时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咱们这位凉州刺史,比起官瘾还要大的就是这权瘾了,凉州政事也好,军事也好,只要在七郡内,那他就一定得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能放任我们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蒙樊默然,低下头只觉得压抑沉重。忽然想起这一路来经过的几个村落小城,按照往常规矩大军开过沿途城村都要犒军,官吏亦当出城十里相迎相送。平叛大军初入凉州之时,休说一城县令,连郡守都是毕恭毕敬的稽首路旁。可他们这一路南下别提什么官吏了,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这也是为何侯霖惨淡到要靠着模糊记忆凭空画出个朔云郡地图的原因,一路上根本无人进献郡县图志。 侯霖又用树杈在‘朔云郡’西北处堆了些雪块道:“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在天水郡和朔云郡的交界处,不比天水郡的繁华,朔云郡也是个苦楚的穷地方,一郡大城不过十二处,村县几十,咱们没有具体的地图,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了。” 一直闭着眼假寐的荣孟起突然开口道:“此地往南行二十里,有一座小城,城中千户居民,城高数丈只是无护城河也无外郭,坐落之处四通八达,是必经之路。” 连侯霖在内十几人都诧异看着他,荣孟起淡淡道:“曾云游至此,依稀还有些残存印象。” 云向鸢一拍大腿道:“成了!我先取下这座城作为根基,总不能一直都在荒郊野岭不是?” 侯霖抬颌,厉声下令道:“云将军,你领骑都尉夺下此城后招榜安民,再在城楼上高挂大汉旗帜,让叛军知道,咱们第一仗就在这城外打!” 牢骚满腹的谢狄春这才算舒了口气,环顾四下道:“这第一战谁都别和我抢,我倒要看看把凉州郡兵碾成丧家之犬的叛军到底有几斤几两。” 云向鸢闻言后一脸不情愿,看了一眼谢狄春后说道:“谢将军,这可就不厚道了,青州几万英灵的血仇可都在我肩膀上压着呢,这首功之事怎么也得我青州儿郎来报吧?” 谢狄春冷笑,作势就握住了剑柄,站起身针尖对麦芒:“要不咱们先比划比划?谁输了就闭紧嘴巴。” 云向鸢做了个撸起袖子的动作,不甘示弱道:“好啊、知道你跟王彦章是师兄弟,想必枪法也不俗,一路来也没讨教过,早不如巧,就现在?” 荣孟起看向侯霖,眼看这火气腾升的侯霖又得做和事佬,站起身劝言道:“两位大哥诶,省点力气杀叛军不好?二十万颗脑袋还不够你们两分?” 李义也抓住谢狄春握在剑柄上的手,冲他摇头。 荣孟起走到侯霖旁,轻声笑道:“这几位都是不服管不听令的主,以后可有你受的的。” 侯霖一瞪眼道:“那你还说风凉话?” 荣孟起轻笑出声,摇着脑袋飘然而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七章:角逐 上 天水郡平沙城。 柳叶抽新芽,百废俱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不知来路的书生领着西陲军马入了平沙城后,城中便流言蜚语纷纷不绝,等这支让整座平沙城官老爷都变了脸色的军马出城后,流言不但没有止息的苗头,反倒愈演愈大。 当时郡守府内可不止平沙城中身份最为殊贵的那一小撮人,闲言碎语流出之后有风雷挟势,半日就传遍全城,更是演化了数十个版本,无一不是梅刺史与亭安王和这书生怒目相视,拔剑相向,差点就演变成一场血光之灾了。 打去年起凉州就没少过茶余饭后的噱头谈资,为了果腹养家糊口的大多数百姓过的平平淡淡,可不就指望着这些深思觉恐的事情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无趣日子添些油水么? 至于事情究竟如何,置身事外的他们又如何清楚其中寥寥无人知的勾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留上几分自得其妙的韵味也就算揭过这页了。 阴雨绵绵。 说来也奇怪,一场毫无征兆的润酥春雨就这样降临在平沙城的上空,自打凉州连逢旱年后,这雨水可比一切真金白银都要值钱的多了,比起天生就要丰庶太多的江南地道,生在这片荒芜之地的人们更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过日子。 只是这场连绵不绝斜风微摆的小雨下的有些邪乎,让不少城中百姓嘴里不停泛嘀咕。以东西划分,城西乌云密布,雨声滴答,中轴以东,阴霾细风,却不见雨滴。 中轴道路两旁是平沙城热闹繁景和城南莺巷相同的地界,不少游手好闲的破皮无赖都聚在两边挂着青幔麻布的酒肆茶馆里磕着瓜子虚度光阴,不时的在冒出几句与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雄心壮志,只是很快便被城中甲士给清的一干二净。 两列天水郡兵站立道路两旁,一辆挂着彩旗的华盖马车停住。 亭安王拉开帘帐,望着这奇异天象怔怔出神,马车里还坐着一位气宇不凡的中年男子,玉冠华衣,面无表情。 “听说秦朗得知粮草被那侯姓书生截去后气的火冒三丈,当时就点了三百轻骑从前线大营往这赶,却被梅忍怀遣人拦住,你说这看似豁达其实什么都放不下的刺史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真能眼巴巴看着一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蝼蚁虫子在自己地盘上耀武扬威?” 能和亭安王共乘马车的人物这平沙城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位。一心治学的云家自然不会和王府扯上关系,那马车里这位也就身份明了了。 这些日子来从未迈步出过府邸的金家家主还是一副淡然,不假思索道:“梅忍怀能走到今天,说到底就是他名字里的那个忍字所成。从学士府里崭露头角的侯霖不懂规矩,也就不在他梅忍怀的方圆里面,去年侯霖还当着梅忍怀的面擅杀了凉州别驾王阐,我得知消息后大为震惊,倒不是因为王阐死了,而是死在了梅忍怀面前侯霖还能活着,如今又有了一番气候……” 金家家主这才笑不露齿森森道:“这个凉州已经没有规矩可言了。” 亭安王这才记起当日在郡守府扬言弑王的年轻人性命。也不见恼怒,只是张嘴愣愣道:“侯霖……霖、雨润万木成林,好大的气魄。” 金家家主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只是转瞬即逝,不屑一顾道:“寒门自广文年间连出叶荆岚姬城鸣两位大才后就再无动静,怎么也要冒出一人,不过依我只见绝非这个侯霖。” 心系九州山河和长安城禁宫里那把金灿龙椅的亭安王眯眼轻-舐嘴唇,以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口吻道:“泰天帝自刎深宫,方庭之算是迈出了这些年呕心沥血造就的第一步,有姬城鸣那个老头在后指点,成就宏图霸业并非无望,本王本来就慢了一步,一步慢、步步慢,休说方庭之,连江南荆楚那些注定是垫脚石的叛王逆贼都比本王要快,当下是真的沉不住气咯!” 金家家主脸色晦暗,背对面向窗外的亭安王,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 冀州邺城方家是世家,凉州武威金家也是世家,方庭之敢做的事情他金家又有何不敢?不过只是方庭之这老匹夫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同样不甘只做蓬荜大厦支柱而不是金瓦玉蓬的他如何不眼红?不嫉妒? 说一万道三千,扶人坐上龙椅怎能比的上自己来坐…… 金家家主脸色变幻如翻腾云雾,乍晴忽阴,转眼间又是风轻云淡,这一丝在心头还未扎根的佞妄念想被他果断掐死破灭。 亭安王讥讽梅忍怀小肚鸡肠,自己又何时成了大度之人?他又怎能让这位王爷看出自己的异常? 一人扭头望向西,一人背对面东,雨落如痴人衷肠,诉而不尽。 沉寂许久,一直张嘴措辞又唯恐言论不当的金家家主这才开口道:“王爷请放心,金家一族愿随王爷大业赴汤蹈火!” 亭安王听后一笑,转头握着金家家主的手,眉宇间不见半点作伪:“真有那么一日我能登上皇位继承大统,绝不望金兄一诺!” “侯姓小儿许下重誓要与霸王一决胜负,凉州纵横千里,两人只能活其一,同理这平沙城中,我和梅忍怀也只能有一人独占头鳌,等到他们俩决出生死之后,就该轮到我和梅忍怀了……” 亭安王阴戾眸子望向撒下霏霏春雨的阴霾天空,玉冠王袍,冷冷森气。 …… 朔云郡府安定城。原本是官府开政治事的郡守府换了新主人。 不比平沙城日暮不夜的繁荣似景,这座朔云郡人口最多的郡府城池不过十万户,城四周如同树枝伸展脉络延出许多座村落,也属安定城辖地,即使如此也不到百万人口。 就这么一座外郭不到五丈,内墙不过三丈的城池在中原都不值一提,也只有在这苦凉之地能担起郡府名号。 郡府后院,樱红柳绿的裘锦大床上四横八叉躺着两具白嫩酮体和一具黝黑身躯窗外灰雀吱喳不停,整个下巴都被扎髯须遮掩的黝黑汉子迷瞪睁眼,顺手攀上旁边一双粉鸽玉兔,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拿捏起来。 一夜盘肠大战香汗淋漓的美艳女子被折腾的浑身酸麻,被揉捏醒后只得朝着这个不知怜香惜玉的汉子强颜欢笑,抛着媚眼。 这汉子见状又起了兴致,另一只手狠狠甩向趴伏一旁的翘臀,啪的响亮一声惊醒另一名女子,知晓其意的两名女子正要在使出浑身解数伺候这汉子时半掩的门被人猛然推开,一个身着还未上漆官甲的叛军将校就冲了进来。 两名女子娇叱一声,连忙提起棉被遮住外泄春光。 被霸王倚重,统领两万叛军、十二将首之一黝黑汉子脾气火爆,不问缘由便顺手抄起一旁绣着牡丹的枕头砸了上去,骂道:“你小子他娘没长眼睛!” 这将校一脸焦急,挨了一枕头后见将军还要在捞起物件再砸,低下头连忙道:“将军!前方斥哨来报,说是在朔云郡北境上发现大批官军行踪!” 左拥右抱的十二将首之一将信将疑,推开两名女子后罩上衣衫道:“消息要是假的你就自己剜出双眼!” 将校慌忙道:“消息准确无误,一什就回来一骑传递消息,其余人全都死了。” 黝黑汉子嗯了一声,显然没对底下喽啰生死放在心上,穿上衣服后走过还不敢抬起头的将校身边,甩话道:“死了就死了,这年头死的还少?” 低头将校苦笑一声,知道这手段狠辣的将首向来寡情冷漠,只得跟在身后出了屋院。 随着霸王名号传遍凉州七郡,底下的十二名将首跟着也水涨船高,让凉州郡兵谈虎色变。 这十二人随着霸王从武威郡的十万大山一路杀出眼下这副占地两郡的地盘,劳苦功高。去年与平叛大军交战,死了两人也不曾有过补漏,二十万叛军里不知多少人都瞪大眼睛盯着这两个名号,可霸王却只字未提。 看着鲁莽的黝黑汉子心细不输闺中女子,只觉得好笑,底下这帮喽啰卖力想要博得他称为大哥的男子青眼相加,无非就是为了这两个名号,可霸王会给? 在矿山中发配做矿奴之时他就摸透了如今让整个凉州翻云覆雨的男子心性,外人只知他掘坟刨墓,把金家烂到只剩骨头架子的先祖尸首拉出来鞭打暴晒,这般与禽兽无异的行径自然让旁人听之颤栗,可作为在矿山时一块巴掌大小的干饼能掰成数块分着吃的患难兄弟,霸王对他与其余九人连句重责都从未有过。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擅作主张凭着自己喜好砍了朔云郡郡守的脑袋。恃宠而骄可不是光指红颜祸水的女子。 侥幸逃回一命的年轻斥候跪倒在庭院前,两只眼睛通红,泣声道:“将军!” 最见不得这副柔弱作态的他挥挥手,不耐烦道:“别跟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知道为啥老爷们胯下长个鸟儿?” 斥候不明就里,将头埋在地上,抽啼悲呜。 将号寅虎的黝黑汉子一脚踹翻这斥候,骂道:“就是让老爷们撒尿也站起身来顶天立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八章:角逐 中 被一脚踹倒在地的年轻斥候泪眼朦胧,还没从目睹一什袍泽以命断后和死里逃生的急迫生死间缓过劲来。挨了一脚后跪坐在地上,失神一般。 嘴里话头就没断过的寅虎将首又骂骂咧咧了几句,似乎觉得踹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都是脏了鞋底,对着旁边侍立的都尉挥了挥手。如履薄冰的都尉见将军没追究之前让他和那两个小娘们春光乍现的过错,暗喜之下连忙搀扶起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的斥候,一溜烟的跑了下去。 坐在原郡守府前厅的梨木太师椅上,两条腿搭在堆放公文的红木案台,两只握惯兵器的粗糙大手掌心摩挲,自然没有还躺在床闱上两个小娘们的温软胸脯舒服,可他却沉稳安心不少。 官军放着空荡荡的武威郡不去夺那些早就没了人烟的城池立功,反而进了朔云郡与他对峙,心思细腻的他络腮胡一扬,嘴角露出浅笑。 这伙官军的领军人物,也是个不讲规矩的主啊! 见惯了做官为吏者欺上瞒下的嘴脸,出身贫寒的他也学到了不少。看着五大三粗的他论起心机城府自认不输在官场上浸染几十年的老狐狸。 包括他与霸王在内,在叛军里能说上话的几人从来没把在天水郡境边上的几万郡兵放在眼里过。说是朝廷的郡兵,不就是天水郡那些权势者看门护院的狗么?去年年末一仗,就打的凉州监军秦朗险些战死,最后要不是霸王下令挥师入陇右郡,恐怕现在沦陷的就是平沙城而不是苍城了。 突兀冒出的这支官军敢出现在朔云郡内,就能说明许多暗藏的消息。 寅虎将首轻眯着眼,一指缠一指,开始盘算。 凉州七郡内除去天水郡的几万郡兵外,再无可用之兵,除了天水郡外其余几个郡就像被剥光衣裳的女子一样,任着他们来欺凌霸占,没了外患便应理而生了内忧。霸王麾下十二名将首,各个都立下了赫赫战功,各自领军之后,却又互相生出了不少摩擦坎坷,一开始还念着在武威矿山里那交命的情分,不温不火。当时南有骠骑将军林兴风的十万平叛大军虎视眈眈,北有凉州七万郡兵屯积边境。两把屠刀临近脖颈,谁都没蠢到自挖墙角,对底下那些不可避免的矛盾都各让一步,等到了霸王大胜林兴风后,这种形势就愈演愈烈。 在攻进了苍城之后,九将首任由部下大肆劫掠,城中世家豪阙十不存一,他所倚重的两名将校没被攻城时的流矢木垒打死,反倒就因为抬了两箱珠宝被另一个将首当众斩首,还美其名曰竖军纪。 他也亲自砍下了曾在矿山为了受罚鞭刑的兄弟部下人头,只因为当时这人押送了几名世家女子,被他拦路截胡。 事情传到霸王那里,就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他如何猜不到霸王所想?只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真能下的去刀? 没什么蹉跎感想,到底是回不到当初在矿山时一块大饼掰成十份分的岁月了,现在只算是貌合神离,等到以后,只怕就要当面对曾经兄弟拔刀相向。 贼寇嘛,不信那个忠字,义一样随时可丢,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只有在这次战争里多夺些军功,让自己羽翼更为丰满,才能保下命来。 他十指相缠如绳索,一环一扣,最后又拔开。 事到如今霸王的王号可算牢牢靠靠的坐实了,就连恨不得啖其肉、啃其骨的官军也只能捏着鼻子叫一声叛王,何尝不是把这个雄跨两郡的草莽人杰拔高到了与江南那些逆王一样的高度? 既然叛军不再是竖着一杆杏黄旗打着替天行道的流贼草寇,以后只怕所谓的兄弟情分都要慢慢淡下去,不靠在战场上豪夺官军人头争取军功还靠什么? 嗅觉如老狐狸一般的他更是听到霸王最近与将号子鼠的家伙日益紧密,十二位将首里唯一算是读过书的子鼠可与他们不同,遭人诬陷发配矿山之前可是个读书人…… 他松开的双手齐齐一拍大腿,喊道:“来人!” 一名身材矮小的亲卫走进前厅,他边斟酌思量边道:“给苍城王上火速寄一份军报,就说朔云郡边境发现大批官军集结,我率军阻击,请王上宽心,誓必要大破官军!” 交代完后他也无心在眷恋还等着宠幸征伐的两位祸水,抓起兵甲便冲出了郡守府。 …… 伏月城。 朔云郡北境边上的城池。 城中衙门在听到自郡县令都让叛军给割了脑袋后纷纷逃离这座城池,人去城空,裹着细软只留下至今还悬在县府衙门牌匾下的官印。两根红绳系着松木色的巴掌符印一荡一荡,光是听这消息就让人唉声叹气。 城中腿脚还算利索的年轻人都一股脑的跟着从朔云郡其他城村的百姓共挟成一股人群洪流,往北逃窜。城中留下的居民还记得当日伏月城里最阔绰的商贾府邸十几辆马车,装满了金银财宝,马车因为载物沉重发出的沉闷碰撞声听的不少在场百姓耳朵发闷。 这商贾不算太笨,知道凉州不是以前光景,高价雇佣了一群有把式的青壮汉子护送一家老幼北上而去,否则只怕出不了伏月城几里,就得被闻讯赶来的响马流寇吞的人财尽失。 东南西北四道城门没了以往经常站在大榆树下打瞌睡的甲士,四道城门大开。连看作一城禁脔的城墙上都出现了城中顽皮小孩的身影,爬上爬下,不亦乐乎。 有几个城中泼皮没有走,看着县衙牌匾下悬挂官印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平日来可没少被仗着自己官职在身的差人甲士欺凌打压,如果取下官印在往那明镜高堂一坐、嘿,自己不就是这城中最一言九鼎的官老爷了么? 起初几个泼皮还能把持住这旖旎念想,也怕官老爷杀个回马枪,到时还不得挨上几十大板?连自己名字多半都不会写的几人哪知道偷藏官印是要砍头的大罪。 横等竖等等了些日子也不见县衙有人回来,终于有两个胆大的泼皮忍不住了,伸手去抓挂在半空中像根毛羽一样拨弄他们心痒痒的官印,结果却被城中威信颇高的宗老拦住。 发须皆白的伏月城宗老也不恼火这几个年轻后生的无理行径,只是平淡说了句不管是叛军还是官府入住伏月城,这颗悬在县衙门前的官印能救全城百姓一命。 事关性命之事,在得过且过的泼皮也得在心底掂量,官印也就风吹日晒了这么多时日。 午时。一队能扬起泼天灰尘的铁骑出现在了伏月城外,扬直入了无人看管的伏月城。 城中留下的百姓都聚在县衙门前,看着一个身着赤色无氅盔甲的年轻将军从高头大马上跳了下来。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个世道官如贼,兵如匪,连城中见多识广的宗老都屏气凝神,仔细看着这官军将军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变脸就下令让这帮虎豹豺狼把伏月城抢掠烧杀个一干二净。 宗老看着和自己儿子年龄差不多的朝廷将军走到牌匾下,啧啧几声后一手将红绳扯断。 “这伏月城的怂包县令跑的倒是很快嘛,留下一城百姓等死,有出息!不愧是父母官。” 年轻将军出言戏谑,拍着旁边一名将尉的胸膛打趣。宗老踱步走出人群,瞬间两把长矛对准了这个花甲老人。 围观百姓无不惊惧,朝廷将军却只挥挥手,让宗老走近。 “将军!” 宗老作势丢下拐杖就要行跪立,反倒把这将军吓了一跳,往后猛的跳退几步后喊道:“诶、老爷子你干什么?你这样我可要折寿的,老子还多想活几年呢!” 回味过来在这老人面前自称老子不妥,转而一脸无奈的朝廷将军扶起宗老道:“我们是朝廷军马,你们大可放心。” 宗老摇头认真道:“就因为是官军,所以不放心。” 朝廷将军拍着脑门解释道:“我们不是凉州郡兵。” 一骑从人群中驰来,沿途甲士纷纷让出一条道。云向鸢看着宗老将信将疑的眼神把手中官印抛向这骑道:“你来的正好,这城中百姓都把我们当成凉州郡兵那群王八蛋了!” 接过官印的侯霖看都不看就揣进了胸口里,从战马上一跨而下,身姿潇洒。 “这就是梅忍怀治下的凉州七郡,处处有惊喜。” 等到安顿完城中百姓。长列蜿蜒不绝的军马尽数入城。 站在重新插上汉字大旗的城楼上,侯霖道:“曹昭华托人送来一份信函,这些天梅忍怀亭安王都安份的出奇,这位长史大人更是在信上直言说之所以安份,都是在等着看我笑话。” 荣孟起双手触碰冰冷墙沿,风马牛不相及反问:“曹长史成了你在平沙城里的眼睛?” 侯霖浅笑:“我也不知道这位长史大人怎么想的,我在平沙城权贵眼中就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也就这位长史还能屈下身姿跟我来往,或许是报救命之恩吧。” 荣孟起一字一停在:“不锦上添花、不落井下石,他曹昭华还算是个君子。” 侯霖也学做荣孟起,双手摊开摸着墙沿叹口气:“只是凉州百万人口,只出了一个曹昭华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九章:角逐 下 九州北塞之外,游骑成群。 十几年来匈奴视之如刀山火海的九边城塞在数不清的马蹄疾驰下越来越近,以往由于天高地阔远远看上去与山并齐的九边城塞离近之后,坐在马背上抬起头也望不见墙头,可在每个匈奴儿郎的心中眼里,却矮的像一杆提缰可跃的栅栏。 燕阳十万铁骑全军覆没,倒在了匈奴男儿的马蹄之下,死在了草原弯刀之上,十几年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朝便风吹云散,比这城墙还要高大的燕阳旗帜倒塌了,比这墙塞还要坚固的枪林消失了;汉人九州的大好山河,即将被他们一览无遗,纵马可跨。 从燕阳十万将士尸首上踏过去的匈奴游骑戾气丝毫不减,嗜血之后仍是杀意森然的一列列匈奴战士不停的摩挲血迹犹存的刀口,小声的祈祷颂扬长生天,以及带着他们重现草原部落辉煌的神之子。 一骑从游骑群中脱颖而出,手上攥着十几块燕阳牙牌,大多都被血水冲刷的看不见姓名,握着牙牌的匈奴勇士一手握着弯刀在头上旋转,一手高举着燕阳牙牌,时不时的发出乖张叫声,耀武扬威。 城塞之上不见迎风和雨几百载的汉家旗幡,甚至城楼上没有一个人影,城楼之下横列数千铁甲,无旗无幡,静谧无声,默默的看着匈奴游骑一步一步的接近。 姬城鸣站在一辆华盖马车上双手扶栏,听见马蹄声逼近后微微眯起眼,身后所有燕云府将士在看到如同一线灰色浪潮的匈奴游骑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时都是绷紧了神经。 华盖马车旁的燕云将军马行驹喉咙鼓起复收,一只手把在佩剑剑柄上,一只手狠狠抓着自己的大腿,他心里知道,不论即将要席卷北地中原的匈奴是满载而归的回到北原,还是覆灭在大汉国土上,他都将成为千古罪人,也许史书不篆,可终究会有人记住,会有人给后世留下遗笔:汉泰天五年,佞臣马行驹陷燕阳军十万将士死于北原,后开九边城塞,放匈奴长驱九州,致使生灵涂炭。 一想到这,他双手就在颤抖,呼吸开始急促,谁想被后人唾骂?可一想起长安城那位更大逆不道逼死天子的‘汉室重臣’,和身边华盖下的白衣国士,他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委实是形势不由人。 气氛如凝冰,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坐在马背上的马行驹浑身不自在,只好找个话头道:“姬先生,陆麈跟在您后面返回九塞,为何不杀了?” 比起脸色难看的马行驹神情要自若太多的姬城鸣头也不转道:“你觉得一心要死在北原的陆麈为何带着他那帮兄弟回九塞?” 马行驹强行咧开嘴尬笑道:“莫不是怕死了?” 姬城鸣哼哼两声,目光深邃而悠远道:“怕死在燕云府时他就不会跳出来,无非是受人所托,还有事情未了,老夫估计着是燕阳军哪个人把燕阳府家眷托付给了他,不想让马昊明子嗣断绝。” 马行驹皱眉,这种事情自然知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燕阳府的人活着南逃,一路宣扬匈奴是他燕云府放进九边城塞的,恐怕不用等他身死,就已名裂。 姬城鸣老谋深算,都不用看这位燕云将军的脸色,就猜到他心中所想,洒然笑道:“马将军宽下心吧,老夫和你打的赌可忘了?等到我死后将燕阳府满门忠烈的事迹传扬出去,让这个天下知道何为忠义昭彰,自然不会拖累你也背负着这个千秋骂名,这个罪名、就由老夫背了。” 马行驹正色恭敬的一行礼,开口却无话可说。 “身前功,身后名,老夫恃才傲物,到头来两个一件也没能捡起,愧一红颜知己,害其枉死,不见白头不见君,愧对一朝,兵戈四起,民不聊生,老夫能顺天逆命,也能谈笑间断人生死,哪能算不准这生注定无法善终,等到了九泉之下,定是饱受极苦。民间常说好人做一辈子善事难,坏人做一辈子恶事易,我机关算尽,坏事做绝,徒留几件可有可无的善举,也不知能否减轻死后业障。” 马行驹听着姬城鸣的自嘲,想要搭话可依旧无言。 三两谈话时,匈奴逼近。 相距五十丈,匈奴勒马停步,打量起燕云士卒。 平坦城塞下,寒风肃杀无声,匈奴游骑握紧手中弯刀,迫不及待想要等待一支鸣镝射空,随即在像撕碎燕阳铁骑一样杀穿面前这帮汉人。 伤势初愈的神之子提缰从游骑群里缓步走出,面色苍白,淡漠的看着姬城鸣,片刻后才开口道:“让开。” 马行驹勃然大怒,剑锋脱鞘三寸,却被姬城鸣伸手拦住。 姬城鸣饱经沧桑的面庞摇了摇,从华盖马车上跳下,走到城门旁,侧身而立。 愤怒之下脸色赤红的马行驹冷哼一声,收剑拔马便率先入了城,数千燕云府甲士人人面露愠色,若不是军令如山,实在由不得他们性子来,早就冲上去和匈奴搏命,这些年燕阳府名声大大盖过其余两府,上至将尉下至末卒,谁心里没憋着股气? 数千甲士在马行驹做出退却表率后仍旧未动,如同扎根在了城塞之下,寸步不让,只是挺直而握的矛尖枪头下斜,指向了前方无穷无尽的匈奴。 伴随神之子身边充当亲卫的几个王庭天狼骑用匈奴语大声怒叱,更有甚者唯恐今日不能痛痛快快的厮杀一番,手中历代王庭单于授予的血月与亮月弯刀指向燕云府甲士,刀尖朝下轻摆,以刀做指鄙夷他们眼中的两脚羊。 自打年少起就戍守九边城塞的一名都尉再也忍不住这般欺辱,用佩剑挑开头盔系绳后,一把将三翎的将尉头盔摔在地上,拔剑指着神之子骂道:“干你姥姥的匈奴蛮子!带把就跟爷爷过上几手?别在那装大尾巴狼!” 已经冲进城塞内的马行驹声音飘来,带着强抑的愤怒厉声道:“黄胜!你敢违抗军令?” 脱去头盔的将尉如丧考妣,一脸悲痛的转过头喊道:“大将军!小的只知这镇守百年的九边城塞不能就这么让给匈奴蛮子!与我同村出来的三个弟兄可都是死在了匈蛮手上,要是今日小的退后一步,死后如何去见他们!” 马行驹去而复返,纵马冲到黄胜面前怒吼道:“大胆!你要违抗军令不成!” 黄胜戚然间反倒洒然苦笑,将身上大氅脱下:“今日黄胜不再是燕云府的护阵都尉,就请大将军让我死在匈奴蛮子刀下吧!” 数千列阵的九边城塞下的燕云甲士几乎一半的单膝跪倒在地,面向马行驹请愿道:“大将军!” 神之子嘴角上扬,让身旁的天狼骑从稍安勿躁,眼巴巴的看着面前这场两脚羊窝内斗的好戏,他瞥向这一切始作俑者的姬老头,没有他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只是闭着眼睛身影佝偻,不动如石雕。 啪! 盛怒之下的马行驹甩给黄胜一个清脆响亮的嘴巴,抽的黄胜嘴角飙血,更引来无数匈奴发出震天的戏谑笑声。 当众受辱的黄胜并没有气急败坏,慢慢的转过头,擦去乌红嘴角的血迹平淡说道:“大将军知遇之恩,黄胜只有下辈子在报了!” 在匈奴的笑声中,黄胜转过马头一只手勾住长矛,纵马冲向神之子,只是不等他嘶吼一声,一把清亮如月的剑尖透过他前胸,又狠狠的拔出。 噗通一声黄胜从马背上摔落,生机涣散的看着马行驹将沾染他血迹的剑身收入鞘中。能举剑平肩三个时辰纹丝不动的马行驹连塞数次,都以手臂颤抖而不能将剑尖对准鞘口收回。 匈奴的笑声越发响彻天际,马行驹沙哑喊道:“护阵都尉黄胜违抗军令,阵前立斩!还有谁要违抗军令么?” 看着无数心有不甘的燕云甲士从黄胜尸体旁退入城塞,神之子道:“入城。” 为了抵御匈奴侵犯的九边城塞大开,在数千本该以命戍守九边的燕云甲士注视下,没有攀攻城楼,没有蚁附城墙,就这么简简单单在马背上进入了九边,踏进了大汉的疆土。 城塞之外只有姬城鸣一人,任凭匈奴游骑故意加重马蹄步伐溅起灰土泼打在他身上。 神之子路过姬城鸣身旁时,稍有停顿,却没有开口。 最先入城的数千王庭天狼骑看着两脚羊尽低下头颅,离开城塞,放肆大笑,畅怀不已,一骑甚至炫耀马术,在步行抗戟的燕云甲士身旁围绕数圈,用刀背敲打甲士的头盔,在他身前吐上一口唾沫,惹来同伴雷鸣般的叫好。 与此同时,原燕阳府辖地二十六道九边城塞关口都敞开城门,无人驻守,近乎百万计的匈奴长驱直入,自清晨至深夜才堪堪涌完。 同日,燕云府共将尉在内五千八百余人脱甲请辞,退出燕云军。 燕阳郡府。 街上空明,了无人烟,只有一阵急促马蹄从燕阳军府传来,总计十八骑快速穿越街巷道路,穿过城门,穿过有燕阳军十三年间无数阵亡将士石碑成林的官道,南下而去,打头的一骑马背上,有稚童惨叫哭喊。十八骑出城后,燕阳军府大火弥漫,红光耀天,数里外都清晰可见。 燕阳将军马昊明之妻与府邸仆从焚身大火之中,仅有马昊明幼子下落不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章:首战 上 中天月明穹廊,朦胧星影未央。 诗情画意的词句从伏月城上扎满鲜红如血的大汉旗帜中颂出,只是很快湮没在城下驻扎成片的营帐灰尘和铁甲步伐声中。 伏月城是座小城,人烟稀少,典型的凉州地貌,一望无际的贫瘠黄沙戈壁完全符合了中原百姓在听闻里对凉州描述后的荒凉印象。不说鸟语花香的中原,就连偏近凉州的长安这个时节也是新柳抽芽夜莺婉啼的生机盎然,可伏月城内外却是一丁点绿色都看不到,一片消融未殆的冰雪点点坐落在细粒黄沙中,让人一眼望去就倍感寂寥,一条渭水河,拦截出了两相完全不同的风景。 侯霖虽是学士府出身,文人墨客的书生气浓重,应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否则也不会因为一气之下敢当着天子大放厥词,再加上面容清秀,让人觉得人畜无害,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只知风花雪夜吟诗作对的添彩士子。 恰好登上城楼的荣孟起隐隐约约听到这句大显空洞浮藻的诗句后脚步一顿,随即快了几分登上了城楼,以他的务实性子听到了侯霖在大战到来之际不去督军排阵,反倒学所谓儒雅将军附庸风雅的颂诗吟词,免不了要出言冷嘲热讽几句。 只是登上城墙之后,看见侯霖坐在一堆从城楼屋檐上扫下的雪堆旁,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拨弄散雪,一脸认真严肃,不由一愣道:“不是你?” 侯霖也不嫌弃这雪脏,将冻到僵硬麻木的食指含在嘴边哈气,看似杂乱无章的雪堆则是有序的划出数条横竖道路,听到荣孟起的诧异问话,头一抬道:“哥哥诶,你觉得我有这闲情雅致在这装运筹帷幄的高人风范?” 荣孟起回过头,看到城墙旁趴伏着黄楚邙的身影,手里还捧着一本不知从哪拿来的无名诗集,装模作样的高声朗诵。他微微一皱眉,叛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连他在内所有将校什卒都在备战,不论是西陲戍卒还是青州兵马,都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职,为何单独这人还在这无所事事? 荣孟起看着黄楚邙的背影小声道:“战事将近,侯霖,要是这人没有事情做就下城楼帮忙挖掘壕沟。” 侯霖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将刚刚有些回温的手指又戳进雪堆里一通乱划,荣孟起斜眼一瞥,便知道这是朔云郡几条主要官道的路径走向。 “叛军怕是距离伏月城还不到几里路了,你不去壮振士气,还有功夫在这研究这个?” 侯霖这才抬起头,一脸凝重道:“朔云郡是一马平川之地,不能在像咱们之前行军可以扎营野外了,更不能走到哪落地就能安寨,必须算好行程,八万人可不是个小数目,扎下的营帐足有这座城池一样大小,再加上霸王麾下那支威名赫赫的虎骑营,要是稍有不慎被夜袭了可就全完了。” 荣孟起咬着下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你就这么肯定这场仗我们能赢?” 侯霖啊了一声,指向城外坐了个询问表情,得到荣孟起肯定的点头答复后呵呵一笑道:“这是咱们入朔云郡后和叛军的第一仗,要是打不赢还去个屁的陇右苍城,乖乖回到天水郡等着叛军上门得了。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不管是云向鸢的青州兵马,还是谢狄春的西陲戍卒,战力一等一没得挑!” 荣孟起不置可否,但仍是忧心忡忡道:“叛军也不是拿着锄头只知道种地的农民,岩城一败……” 侯霖轻笑挥了挥手:“今日不同往昔,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在一块石头上磕两次,伏月城断然成为不了第二座岩城,再者说霸王不也没在朔云郡内么?” 荣孟起没有因为侯霖的话而放下心口大石,而是坐到侯霖身边,看着神似形不似的‘地图’,话音一转道:“我不应该说这事,可若是置之不管,总有一天会愈演愈烈,就像凉州旱灾前夕的波涛暗涌,成了今日的滔天海浪。” 侯霖知道荣孟起所指是何,无奈道:“所谓驭人之术,就是打一棍子给个枣吃,这样才能听话,可这两人哪个是能受气的主儿?我赔笑都得挨骂,要说的在重些不当场拔剑把我砍死,然后领着自家军马扬长而去?” 荣孟起心领神会的一笑,看着侯霖无奈表情这大战之前犹如黑云压城的心情也稍微好转一些,正色道:“青州兵马看似无人掌控,所余部将以云向鸢为长,威望不俗,再加上云向鸢此人看着桀骜不驯,戾气浓重,实际是最讲规矩,对官场军伍里的门道都专精,与我们比西陲戍卒要亲近的多。” 侯霖沉默不语,荣孟起缓缓道:“西陲戍卒谢狄春和李义二人共掌兵权,论官职威望人心,谢狄春俱压李义一头,西陲五庭柱各有千秋,谢狄春威猛,李义善谋。侯霖、你我二人推心置腹,没什么话不能公开来说,谢狄春对你……” 侯霖点头,轻松自嘲道:“百般看不起、我怎么会不知道,都说女人心细如发,我这小白脸也不谦让太多了。谢狄春性情外放,没什么城府算计,这也是为何我乐意受他白眼的漠视的原因,跟这种人打交道终归不会担心被卖了还帮人数银两不是?” 荣孟起欲言又止,侯霖打断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被瞧不上眼太正常不过。赵俨山你可还记得?这么一位丹青国手不也籍籍无名被斗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玩弄于掌心?扶持如傀儡?” “这两人性情在某些地方上面相似,要是不掐起来才奇怪,只要别各自领兵血拼,就由他们去好了。军伍和庙堂不一样,没血性的男儿组成的军伍哪能有战力?庙堂上面勾心斗角叫做内耗,军伍里吹胡子瞪眼就是涨士气,不信你我打个赌,谢狄春和云向鸢这时就在和底下将士撩话等等一定要比对方提的脑袋多。” 荣孟起这才露出笑脸,没了之前冰冷不输寒冬腊月的气质。 看着这位被称做西凉幼麟的绝顶聪明人发自内心的笑容,侯霖不觉也心暖几分,舒了口气讲到:“咱们这关起门来的事情没什么好琢磨的,与其想这档子事,还不如想平沙城里的动静,城中那位王爷既然起了自己披龙袍的念头,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绝不会就这么干巴巴的等着。” “潜龙在渊,飞龙在天。有了金家的鼎力相助,我们和霸王的胜败生死,他一定会插上一手。” 侯霖把雪堆打乱,站起身来喃喃:“所以我们败不起啊!” 平沙城。 自打来自西陲的兵马出城往朔云郡而去后,城北府邸宅院里最为恢宏的两座彻底没了往来。 其实隔了不过几条巷子的王府和郡府这些日子都鲜有人进出,长安宫变的消息传遍全城,出乎意料的没有掀起太大风浪,似乎听惯了叛军消息的平沙城百姓都已经麻木,纵然作为一朝之都的长安都改换了城头旗帜,也一样无动于衷,一切如旧。 只操心一日三餐的老百姓不去管这天下姓刘还是姓甚,但吃了大汉几十年俸禄的郡府官吏可不能也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又听说西蜀益州那里怡亲王继承大统,总领朝政,兴兵勤王,忙不迭的是目不暇接,看戏都看不过来。 郡府这些天可是热闹的很,叛军才消停了没几日,又出了这捅烂天的大事,平日来就拉帮结派的凉州官员更因为要听从怡亲王的勤王诏旨还是先收拾凉州眼下的烂摊子吵的不可开交,这种时候通常得有个压得住场子的人物出来做个抉择,可偏偏一向揽权的刺史大人一言不发,底下这帮官吏闹的也就更凶了。 平沙城外,偷的浮生半日闲的刺史大人坐在一颗枯藤老树下面朝暖阳小寐,旁边跟着几位仆从煮茶生火。 一辆挂着皇姓赤旗的马车铜铃清脆,顺着道路靠在一边,马车内人还没下,就先声夺人道:“梅刺史今日兴致不错啊,本王可听说郡守府这些天可没一刻消停过,刺史大人真仍由诸官去争?” 宴席那日后再未谋面的两人相视一眼,视线一触便弹开。 梅忍怀低下头端起小盏品茗道:“天子蒙难,奸佞当朝,我身在万里之外,有心而无力,如何勤王?连这凉州七郡都乱的是天翻地覆,又谈何出力?” 亭安王闻言眯眼,藏在袖口中的右手一攥即开,随即散去的还有从心而生的杀气。 “王爷也不必和梅忍怀在客套些什么,那日要不是侯霖越轨乱了王爷的布局,怕是我早就成了王爷霸业路上的一抔黄土。” 亭安王微微昂头,不加掩饰,身姿俊逸飘然的走到梅忍怀前,负手道:“梅刺史今日请本王来这荒郊野岭品茶,难不成要改换成断头酒?”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一章:首战 中 一旁正聚精会神烧火煮茶的仆从置若罔闻,对身边不过数步距离的王爷诛心言论毫无感触。梅忍怀笑容灿烂,拂袖而起道:“王爷可杀我,我不可杀王爷。” 亭安王干笑出声,摇头道:“什么时候梅刺史也学着来拍本王的马匹了?” 梅忍怀顺势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旁心思伶俐的仆从搬上来一座躺椅,梅忍怀不动声色道:“今日来城外,一是避一避郡守府那些聒噪声音,二呢则是和王爷说件事情。” 亭安王恭然坐在椅子上,只是刻意抓着扶手偏移了梅忍怀些距离,梅忍怀眼神一瞟,转而熟视无睹,面无表情继续道:“王爷觉得方庭之能成事?” 一句话,让心中戒备不曾放下丝毫的亭安王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起来,一撂衣袖尽显名士风采的亭安王心思百转玲珑,仍是没有猜到梅忍怀究竟要说什么,一本正经道:“方庭之嘛,乱臣贼子,早晚得而诛之。” 梅忍怀追问道:“那依王爷的意思身在益州继承大统的怡亲王必能中兴大汉?” 亭安王笑容一僵,心里好生奇怪,梅忍怀的心机算计他是一清二楚,若不是这guāng上挖坑暗算的本事过硬,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一州的封疆大吏,执七郡牛耳。可这荒郊野岭下,除了几个仆从外连只归巢鸟都没,即便他直说大汉将亡这种大逆不道的佞语,从梅忍怀口中说出再进别人耳朵里也没人相信。 越是如此,谨慎小心的亭安王越不敢开口接这话茬,只得装聋作哑,故意愕然一惊,啊了一声后便不在动弹。 梅忍怀也不打哑谜,亲手挽起衣袖给亭安王捧上一盏清香淡雅的春茶,直言道:“怡亲王携有玉玺,天命所归,又最接近皇室嫡系血脉的一派,天子蒙难,理所应当由怡亲王继位,是这个理么?” 亭安王沉吟片刻,抬起头抬颌道:“理是这个理,不过……” 梅忍怀见亭安王接过茶杯,直接了当道:“那就请王爷在送往益州川蜀的折子上签个名字,有了王爷相助,值此用人之际朝廷定不会回绝?” 梅忍怀从宽大袖口里抽出一封奏折,亭安王接过后先是面色凝重,旋即便是收不住的笑容,用奏折拍打自己手背道:“刺史大人这一招可真是绝妙!” 前些日子还互相算计有你无我的两只老狐狸对视无言,仰天大笑。 伏月城外。 铁甲如赤色云海,铺缀整片荒原。 云向鸢看了看相隔百丈外的西陲兵阵,白了一眼后冲着正朝自己驱马赶来的老六道:“怎么样?” 老六来不及擦去头上汗珠,喘着粗气回道:“来了!扬起来的灰土能有城墙这么高!听马蹄声响不下千骑,后面隔着一段距离还有脚步声,我约莫着有近万人。” 云向鸢咧嘴笑道:“今天可是能饱餐一顿了,去、给弟兄们放话,咱骑都尉虽然是重骑,可跑起来不比这帮西陲小崽子慢一步,等等冲锋的时候每人起码在临近前甩出去三矛,等打完后只要身上有咱骑都尉掷矛的尸首都是咱们的功劳。” 老六一脸敬佩竖起大拇指道:“将军就是机智过人,等等给这帮西陲崽子瞅瞅咱青州重骑的骁勇英姿。” 云向鸢很受用这马屁,嘴角翘的更高说道:“也就是谢狄春这小子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跟咱们拉开几百丈,要不等等战鼓声一响,老子还不得让他跟在后面吃上一路的灰?” 他啧啧一脸惬意道:“可惜啊、可惜!” 不等老六又吹捧几句什么将军神勇之类的恭维虚话。一骑银甲的西陲戍卒从三千骑都尉的阵前跑过,冲到云向鸢面前下马也不行跪,调匀气息后洪亮道:“禀将军!东南方向有数千叛军轻骑,正南方也发现了叛军踪迹,谢将军让末卒给将军带句话,正南方向的兵马不知人数,由他来阻截,东南方向的数千轻骑还望将军拦下。” 云向鸢冷冷转过头看了一眼才充当完斥候的老六,后者做贼心虚,低下头默默无语退到亲卫队里。云向鸢睥睨这毫无谄媚之色的西陲戍卒道:“谢狄春这小子原话不是这样吧。” 戍卒讪讪一笑,不否认,更不敢说是。 云向鸢挥挥手,打发走了这戍卒。 “将军!这真不能怪我!咱们骑都尉向来都是啃骨头的破阵主力,露宿行营的侦查探报也就算了!这阵前探查确实不怎么懂啊!” 老六哭丧着脸,看到云向鸢不为所动后,认命道:“末将认罚!等等提五颗叛军脑袋来将功抵过!” “十颗!” 老六摇着头唉声叹气,旁边手里握着一杆长矛的亲卫看到自个什长吃瘪后哧哧轻笑,被老六听到后背就留下个脚印。 城外西陲战阵。和云向鸢独领骑都尉三千重骑在前不同,西陲前骑后步,阵型深谙兵法正道,最前列的的数千银甲骑卒在黄褐两色相接相容的荒原上显眼无比,北风吹过静谧无声。 唯一不着甲胄的李义策马谢狄春身旁,浅笑道:“你还真和青州军拗上了?” 谢狄春不给云向鸢侯霖好脸色,可对这个相知相熟十几年的好友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着呈扇形铺洒出去的斥候尽数返回,淡然道:“不是和青州军过不去,只是看云向鸢不爽罢了。在中原为非作福惯了,来凉州平叛吃了场大败。本事没有见涨,脾气却一点都没收敛。” 他侧过头,沉声道:“在我们西陲吃了败仗是什么下场?” 李义见谢狄春一脸煞有其事,也不好劝解,有心无意道:“你啊你、此次东出西陲是承蒙侯都尉的邀请,可一路来你数次对他发难,更是没有一点好脸色看……” 谢狄春打断道:“等一等我率雪狼营从两边包夹住叛军,你领步卒冲击叛军正面,若是看见雪狼营无法破开叛军两翼,就命桓定营作援,不管战后伤亡如何,这一阵必须给他拿下!” 李义看到提起赤杆画眉的谢狄春拔马前行,嘟囔道:“赌什么气嘛……” 伏月城楼上。 侯霖趴伏城墙,半个身子都跃出城外,眯着眼看着扬起大片尘土的乌黑人群,笑着对身边荣孟起道:“看来是打不到伏月城下了。” 荣孟起在西陲多年,对西陲戍军布阵行军毫不陌生,见到大旗前拔,便知道谢狄春这是要主动出击,趁着叛军立足未稳先将其击溃,又看到被云向鸢甩在城下挖掘壕沟的青州步卒,一板一眼道:“云向鸢之才能,领一营方可,领一军多矣。” 侯霖摇头道:“这就不一定了吧,云向鸢擅使骑军,留步卒守城,受阻可退,得势可追,进退自如,没什么不妥啊。” 荣孟起厉声反驳道:“将之才、人所其用,面miànjù到,你和云向鸢还真是一丘之貉!一个放任闲人赋诗吟词,一个置两营步卒无用。” 侯霖看着荣孟起声音越来越重,赶忙道:“停、停,等打完这仗再说行不?” 荣孟起冷哼一声,顾忌侯霖脸面也点到为止道了句夏虫不可冰语。 侯霖也不和他起哄,静静的看着城外两片黑压压的人影拥挤堆叠在一起。 就如谢狄春的雪狼营是西陲二十二营十万戍卒的魁首一般,云向鸢的骑都尉也是平叛大军的顶尖战力,曾与霸王嫡系虎骑营战而不败,虽然被谢狄春嘲讽说只能与骑马暴民相提并论,可见过云向鸢骑都尉群起掷矛的侯霖却深知骑都尉的厉害。 二十万叛军听起来声势浩大,可三年间辗转数郡千里破城无数,shārén百万,也不过只成全了霸王和麾下十二位将首及虎骑营的名号,似乎除了虎骑营外叛军就没有能拿出与朝廷军马抗衡的部队。 当看见如蝗虫过田般飞驰而来的啸天长矛后,前排的叛军轻骑人rénmiàn色如雪,抖如筛糠,也就证实了这话所言非虚。 拿着锄头光着脚板在田里种地的农民即便换上了甲胄,骑上了战马,也非战士。 云向鸢一气三掷矛,一矛比一矛气力要大,第三矛时憋红了面庞嘶声竭力的呐喊投出,长矛在空中划出一条银色的长虹弧线,矛尖坠落时不偏不倚的正中一名叛军骑卒前胸上。 穿透力度极强的掷矛轻易在他身上破开了个大洞,矛尖从他后背脊椎刺出,洒下点点鲜血。 他身后几名早就慌到六神无主的轻骑见到这副血腥光景后,再无半点犹豫,折马便跑。 云向鸢举起龙刀枪,高喊一声杀后,撞进了叛军轻骑里。 三千骑都尉重骑,就如汹涌波涛拍岸,狠狠击打在叛军轻骑脸上,阵型稀松的叛军倏忽就只剩下哭爹喊娘的叫骂哀嚎声。 侯霖伫立城楼之上,眼看远处狼烟,心旷神怡,比起一旁的荣孟起要从容淡然太多,看到这位身家荣辱与自己与共的患难之交紧咬着嘴唇,打趣道:“云向鸢自称两杆枪,一杆让女人欲罢不能,一杆让男人魂飞丧胆,要是今天手上的那杆没能展露神威,那咱们就把他胯下那杆砍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二章:首战 下 凉州与幽州地形相同,均是一马平川铁骑纵横的平原地界,也就见不到中原兵法大家极为推崇的战阵制衡。 比起万人疆场上的铁甲临阵,前枪后弩,千百战马碰撞在一起的惨烈杀伐更能激荡人心。步卒列阵,合乎兵法齐要,一进一退都是拉扯着整个战线的大局势,中军不可溃,侧翼不得乱,一旦一点受挫,不说如何影响军心士气,要想在挽回颓势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汉开朝千年,名将数不胜数,可也没哪个将军敢自称对阵无敌于天下,皆是步步为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疲于奔命,战场优势就像从牙缝里头扣米粒一样,一点一点慢慢扒出来,掣肘之处太多,比起能像燕阳军与匈奴,或是当下云向鸢与叛军轻骑这般不计后果不计得失,只拼个你死我活要憋屈了多。 骑都尉三千骑,骑骑扎甲骏马,被已经阵亡在岩城的骠骑将军林兴风视为嫡系心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放入战场的一锤定音战力。每一骑的损失都足以让他这个统领十万平叛大军的正二品骠骑将军揪心。 中原少骑,仅有的骑军又远不如凉州和北原得天独厚的优势,战马来源丰富,骑士肩宽臂长,入凉平叛大战数场,骑都尉真正与叛军厮杀也就那么一次,还是和叛军精锐主力虎骑营互相冲杀,三千骑都尉在八千虎骑营的攻势下非但没有露怯,杀的有来有回,若不是当时大势已去,整个战线都已经让虎骑营的马蹄来回冲撞撕扯成了块血肉构成的破布,最后草草收场看着虎骑营扬长而去,按云向鸢的性子哪怕是要顶撞着林兴风的军令也要分出个胜负来。 兵家之事,向来不是三言两语能够针针见血说的透的,就像骠骑将军看似风光无限,不也得一边盯着叛军一边往长安打点银两,还要调解和凉州本地郡兵的摩擦。好在侯霖没有这么多身后顾虑,可以大胆放手一搏,和名号响彻凉州的霸王在这七郡土地上来一场逐鹿鏖战。遥遥看到云向鸢的骑都尉轻而易举就冲破了叛军轻骑,他脸上平静,心里却是狂喜。 操纵缰绳一跃撞进叛军里的云向鸢分心不得,短短几息之间有意无意的矛尖枪头就游离在他身姿四周数次,险象迭生,有几骑叛军苍白着脸下意识举起长矛御敌,不过被骑都尉挥手下雨般的掷矛吓的够戗,再加上身边不时有中矛的同伴摔落下马,或是连声惨叫都喊不出来便重重的被矛杆带着的沉重力度扯下马去给惊的不轻,手脚哆嗦的厉害,几矛擦着云向鸢光滑无棱的扎甲偏去,连皮肉都不曾碰到。 对此司空见惯的云向鸢连抬个眼皮的气力都欠奉,只管挥舞起刀枪参半不伦不类的龙刀枪抚顶砍下,把一叛军整条大臂连同握矛的手都撕开。 凉州汉子生来就粗壮高大,禁武不止,是天生入军伍行当的好料,可碰上白刃精湛的骑都尉却连还手余力都没,这伙叛军有不少是寅虎将军招降的朔云郡本地郡兵,能叛变朝廷降了叛军,战力当然指望不上。 当兵吃粮,吃粮当兵是这帮轻骑平日来就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脑袋没了还吃个屁的粮食!在交锋前的一轮矛雨下就有不少精于装死保命的老兵油子心里暗暗打起了退堂鼓,不动声色的放慢战马步伐躲在袍泽身后,什么熟铜盾木橹盾哪有人盾可靠?眼看前面骑卒被冲杀的七零八落,论起战场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夫,不输任何兵家名将的他们二话不说便调转缰绳从已经崩散的骑群中找到一道生门,甚至还不乏起哄的大喊一句扯乎随即没了身影。 云向鸢策马在乱阵中冲杀了两个来回,能看见的叛军越来越少,有两骑甚至在他刚提枪吐气时就被从旁边横出的骑都尉骑卒一矛从马上戳了下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云向鸢便横枪勒住缰绳,大口喘息起来。 这片黄沙飞溅的荒原上,除了骑都尉士卒外,就只剩下无主战马在狼藉尸丛里乱窜。 老六一脸血污,咧开一嘴大白牙哼唧道:“将军,这才哪跟哪啊!我还没杀红眼就瞧不见这帮凉崽子的影子了。” 云向鸢看着荒原上附近罕见的植被草木,大概辨别出个东南西北,望着叛军来的方向还能眺见几个仓惶而逃的马身背影,他吐出一口参杂沙砾的唾沫,握着龙刀枪漫不经心的在身前一具叛军尸首上擦去枪身血迹道:“就你小子没过瘾?老子手都没热。” 老六嘿嘿一笑,也不抹去脸上血渍,举起长矛对着叛军逃离的方向问道:“将军,不去追么?我还差四个才够数。” 云向鸢摇了摇头,看向荒原另一边,烟尘翻滚,只听得战鼓轰鸣马蹄踏践,却什么也看不到,虽说平时不论任何时候他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可在这足以决定他一营弟兄的生死抉择上却稳如泰山,也不在乎跑了多少叛军,战功这东西嘛、凉州随处可捡,可也得有命捡,瞧不起叛军是一码,可他打心眼还真没把叛军当作蠢蛋,佯作败军拉出个骑军冲锋距离后杀个回马枪是他的拿手好戏,又如何会给叛军这个机会,若是前面埋伏着几千叛军,恐怕他这三千弟兄大半就得都冤屈死在这了。 “不能冒追,数千轻骑,一炷香功夫都没撑到就逃了,里面猫腻太大,这滩不深却很浑,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何时在阴沟里翻过船,派遣一骑去城里回个军报,咱们去看看西陲那帮小子怎么样,别被叛军给压着打了。” 老六见云向鸢一脸正气凛然,也挺起腰板抱拳喏了一声。 不用轻骑传报,侯霖和荣孟起也看了个大概,看着叛军朝着南边逃去,侯霖仍对荣孟起对云向鸢盖棺而论的评价耿耿于怀,指着南方道:“看到没,云向鸢脑袋不笨,哪有败军朝着一个方向逃离的。” 荣孟起冷哼一声,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臭脸,争论道:“要是他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趁早将骑都尉的兵权交出来,不过凭你在军中威信,又如何能让青州兵马心服口服?” 侯霖哑然,荣孟起这话不光损了云向鸢,连带着他也一并嘲讽到了。八万军马,鱼龙混杂,连群虎山仅余的几千弟兄侯霖都不敢说对他能做到以死相报,更何况青州军和西陲戍卒这两座有主山头? 外疾易愈,心病难医。被荣孟起一语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侯霖除了苦笑外连半个字眼都反驳不了,外人看来他这个白面书生拾了个天大便宜,白白有几万精兵猛将归于他麾下,可其中苦楚他却是打碎牙齿也咽不下去。 谢狄春毫不加掩的冷视不提,连青州三万兵马对他也谈不上什么忠诚可言,只怕有朝一日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他跪下来求爷爷告奶奶都不如云向鸢轻言淡语的一句话管用。 军伍里的袍泽情分,那是游离从尸山血海里积攒起来的,就连群虎山的弟兄对他的敬畏也远不如对秦舞阳。侯霖不是什么七巧玲珑心,可也不是傻子,看着平日来众人眼神就能回味出一味三两来。 荣孟起看到侯霖靠在城墙上托着下巴,神情有些落寞,自知失言,可他孤高心性如何也做不到拉下脸安慰几句,只得软了软话锋道:“侯霖,若说初下群虎山时你只是一介布衣,尚有回旋余地,可今时的你,要是在无决断,终有一日会迫不得己做出决定的。” 侯霖抬起头,要放在刚出长安那会儿,多半还会配上一张强颜欢笑的苦脸,可这一年来见多了生离死别,对旁人感受便也不像之前那么在乎,只觉得唇口发涩,侯霖艰难道:“我明白你意思,如今天下大乱,连皇亲贵胄都起二心,妄图自立,人人心思不安,有投机者,有苟活者,我初时只想平定凉州动乱,不论朝廷事后如何封赏,都决意做个籍籍无名的太平官,可现在看来……” 侯霖扯了扯嘴角:“痴人说梦啊!” 荣孟起自知心结如铃锁,解铃还需系铃人,也不逼问,转过头看着远处荡起如云高的飞沙走石,坦言道:“时势造英雄,亦是英雄造时势,天下江河俱往东流,海纳百川,这是天时,北马南舟,这是地利士农工商,这是人和。” 侯霖听着荣孟起一时长抒胸臆的话语,撇头长吐一口浊气。 荒原之上,由近万西陲戍卒组成的战阵每向前推进一步,地面便剧烈颤栗一次,等靠近身影遁于灰尘中的叛军士卒时,已是震颤的让人心慌意乱,站立不安。 侯霖看着这幕曾在学士府茅屋内无数次捧着泛黄兵书遐想的场景,恍惚出神,下意识道:“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荣孟起口中蹦跶出一字道:“酸!”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三章:盾墙箭雨 上 十二将首之一的寅虎将军坐在一匹凉州独有的寒马上,一手提着缰绳随着马身轻微颠簸前后晃荡,另一只手则是握着一把双刃宣花斧。 与其余将首一样,他也有一块做工粗糙的章纹,是在武威郡十万矿山里十三人歃血为盟时从一块黑色布衣上裁缝下来的,赤色线条谈不上什么妙手,却也能让人一眼辨认出绘着猛虎归林的图样,尤其是一双怒睁虎目,堪为点睛之笔。 看到西陲军马的战线缓缓推进,他将宣花斧置在马背,把章纹系在额头。 叛军游骑被云向鸢冲杀一阵败退后,绕着叛军步卒方阵从侧翼绕出一个圆圈归回阵营,侥幸捡回一条命的轻骑都尉甚至来不及豪饮一口水,扯着沙哑嗓音跑到寅虎将军身后道:“将军,官军怂的跟娘们一样,根本不敢来追,白白折损了好几百弟兄。” 穿着一身郡都尉铠甲的寅虎将军嗯了一声,并没有在意损伤如何,叛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乱世人命如草芥,割完一茬还会再冒出一茬,霸王举事起初还来者不拒,拖家带口搀老扶幼的数不胜数,很快就自食苦果。凉州连年大旱,哪有这么多粮食给人果腹?迫不得已下只好做出一件让中原百姓闻之丧胆,天下士子痛骂其行的事情;每日让老幼妇孺抓阉,十中抽一,扒光衣服后用冷水冲尽,砍下头颅就放进大鼎里烹食,惹得怨声载道,那时的叛军大营里常常能听到妇人哭喊小孩咽啼,他自己就看见过数次时运不好的稚童被强行从父母身边拖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孩童被扔进大鼎里,一声撕裂喉咙的吼叫后融入滚烫的水里,最后成了众人的嘴中食。 人心都是肉长的,纵然他见过太多血腥的屠杀场面,早已麻木,可唯独这烹杀活人的场景至今难忘,记忆犹新。 甚至到了最后,已经成人间炼狱的叛军大营所有人都对此无所谓,呆呆的去抓阉,在呆呆的等着开饭,还有人四下议论什么人肉最好吃,稚童最为鲜嫩,上了年纪的老人肉不禁煮,肱骨肉最有嚼劲之类的话,光是挺起来就足以让旁人汗毛树立,为之惊悚。 自认为见惯生死,薄情极致的他也反胃到了如今还有见到食鼎就呕吐的毛病,那时他看着这帮投于霸王的难民,就像看着一群群披着人皮裹着人肉的豺狼禽兽,恶狼尚不食同伴尸体,可人饿红了眼睛,却能什么都能下口。 那一年寒冬,叛军大营里足足吃掉了一万多号妇孺老幼。 寅虎将军收回思绪,目光看向缓缓结阵逼近的官军,他目力极佳,即便隔着很远还是能辨别出前方官军身上的甲胄和手上把持的兵器,不由皱眉。 叛军辗转三郡,和凉州郡兵打的交道最多,这一次攻陷苍城,更是缴获了几大官库的朝廷制式甲胄,还都是没有上漆砌火的新甲。皮胄与甲片串联而成的锁子甲占了十之八九,甲片多是相互扣合,穿戴之后人一动就是一阵啪啪的铁甲敲击声,可他面前这帮官军却并非如此,虽然看不真切,但最前面策马缓行的骑卒身上甲胄多为连体,肩头的兽头吞口瞩目,盘领窄袖,露出小半个胳膊,伸出皮革护手缠掌,系着刚刚过腰垂在马背上的赤氅。 这可不是一般郡兵的装束,在苍城城陷后,郡守府里负隅顽抗的的一些精锐士卒装扮倒是与这伙官军相似。 他生性多疑,觉得蹊跷,不由嘀咕道:“难不成梅忍怀那老匹夫真有胆子把最后的家底都掏出来?” 他正觉得云谲波诡之时,官军阵型变换,五十丈外,最前排的银甲雪狼营骑卒原先如大雁南飞,呈纵列缓行,随着一声震耳欲聋拖长的牛角号声后,银甲白马的雪狼营从前列往两边散去,露出身后在黄土漫天中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向前推进的步卒方阵。 听到这声与郡兵发号施令完全不同的 牛角号后,他才恍然大悟,下意识把宣花斧往上提了提,斧刃雪亮,被步伐踏到飞起的沙砾洒在上面发出轻不可闻的金鸣声。 伴其身旁的轻骑都尉一愣,见到寅虎将军露出个高深莫测了然于胸的笑容,把脑袋伸过去小心翼翼问道:“将军,这好像不是天水郡兵吧?官军甲胄不论是末卒还是几品的将军,都是一抹齐的红色,我还从没见过有白甲的官军骑兵。” 寅虎将军看着官军变换阵型,依然不慌不忙,斜了一眼一脸谄媚向的轻骑都尉,冷笑道:“这是戍守西陲边境的官军。” 轻车都尉还一脸奉承的笑容一下凝固,霎时苦着脸道:“西陲官军?听说西陲那鬼地方压根不是人呆的,也就只有这帮戍卒,连羌人都打不过他们……” 寅虎将军最听不得这种示弱言语,眼神犀利睥睨这轻车都尉,冷笑变冷哼道:“怕什么?西陲戍卒是多长了一个脑袋还是有八支臂膀?既然梅忍怀已经迫不得已搬出了西陲军队,说明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咱们在吃下这帮官军,凉州七郡那便是稳稳的抓在了咱们手里,懂么?” 轻车都尉慌忙点头,一想起刚才那一阵矛雨还是后怕,好在寅虎将军没跟他多计较,又拍了几声不痛不痒的马匹后被打发到了后面先行歇息。 骑兵两翼包抄,步卒方阵位于正中推进。这是兵法里入门的基本功,入不了寅虎将军的眼里,相比这等步步为营的布阵,霸王那挥骑日夜长驱百里的奔袭堪称是神来之笔。 当白甲铁骑湮没在黄沙滚滚中后,西陲步卒方阵也停下了脚步。寅虎将军一抬手,身后的旗兵便两旗并起,一阵战鼓如雷鸣,亢奋人心。 兵阵厮杀,远不如骑军交锋那样直来直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西陲兵马第一排持盾的步卒随着牛角号声消散在这片荒野上后,便蹲下身子,后面的弓弩手紧随而上,只是与寅虎将军以往见到的官军阵型不同,西陲兵马前面不知多少持盾士卒,硬是搭起了一排盾梯,让弓弩手踩着盾牌高高站起。 他觉得新鲜,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古怪的列阵模样。弓弩手站在盾牌上虽说有了居高临下的射程优势,可这荒原之上除了沙子就是沙子,连颗能挡人的树木都没有,把整个身躯都暴露在外的弓弩手不跟靶子一样? 他目测了下两阵距离,早已进了叛军的射程之内,两相对比,官军这样摆出对射阵势,可就先落了下风。 朝廷官兵嘴里扛着锄头耕犁的暴民如今可都是统一的官军制式武器,寅虎将军麾下两万人,全甲者足有一半之数,更从霸王那求来了几百副崭新弓弩和近万支箭矢。 虽说郡兵装备比起西陲兵马要稍逊一筹,将身子隐藏在木橹大盾后的叛军弓弩手所持大多都是无扣箭和铁脊箭,前者无羽有棱,箭头平锐扁尖,顶角细小如针,木杆铁头,射程极远,但破甲无力。后者铁矢划钩,箭身微微屈直,落箭后势头强力,除非是像燕阳铁骑那般的铁锁链甲,寻常甲胄都跟拿手撕纸一样轻易破开。 叛军弓弩手死死盯着官军方阵,有年纪尚轻的鼻尖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不时换手在身上甲胄的衣摆布沿处擦拭手上汗水,生怕等等开弓之后滑弦。 尘烟弥漫中,双方军阵就像两块巨大的龟壳一样,静静对峙。而谢狄春亲自领军的雪狼营早已遁入黄沙之中,不时在风沙声里传出隐隐约约的马蹄和鸣叫声响。 很快,这短暂的寂静便被打破。 寅虎将军看似随意的挥手下,心早就提到嗓子眼的叛军阵中鼓声愈发响彻,死死压住心中急躁紧张的叛军弓弩手顿时如释重负,将弓身平伸出盾阵里,把弓弦拉至臻熟月圆,也不用刻意去注意张弛准度,朝着前方官军盾阵放开射就完事了。 盾墙之后,还有数排站立的弓弩手,在令旗的指挥和盾牌手的遮掩后,拉弓仰头,把弓身调整至头颅前,扩开双肩,朝着半空中松弦。 一轮平射接着一轮仰射,箭雨一息都未曾停歇。这帮被凉州官老爷看扁看轻的暴民难民不输凉州七郡任何一郡的郡兵,终是成了能让凉州官员们夜不能寐的心头之患。 目之所睹,杀之所至。无数箭矢袭来,而官军方阵却仍旧毫无动作,平射出来的箭矢不是落在了两阵之中,就是钉在了盾牌上面,发出铿锵的碰撞响声。从天而降的箭矢像是倾盆大雨砸下,不时有半蹲在盾墙上的官军弓弩手中箭,四下滚落。 牛角号起,长昂不停。 深灰色的官军铁牙盾墙撤出无数口子,随之便是一支接着一支数不胜数的粗大弩矢激射而出。 远远张望的的云向鸢并没有领着骑都尉进入战场,瞧见这幕后啧啧称奇,朝着老六指点道:“有点意思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四章:盾墙箭雨 下 西陲十万戍卒常年与黑羌游猛开战,对弓弩使用的战术时机把握的都炉火纯青,羌族男子单轮体格健壮远胜汉人,多的是虎背熊腰,猿臂狼躯。又善骑战,当初为了在荒漠戈壁上建筑戍堡时就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即便西陲戍卒有了如今的别具一格的体系,若是在野外遭遇了人数相当的黑羌游骑,也不敢夸下海口扬言十拿九稳。 正因为如此,西陲戍卒才取捷径以弓弩制敌,黑羌男子善投掷长枪长矛,几个有百年渊源的大部落更有不为外宣的掷矛步伐,外人难以得之,被称做叠步。 荣孟起就曾见到过出自黑羌八大部首的精壮男儿步战掷矛,步伐诡异而不间断,一步接一步,倒是有些媚色天成的可人儿步步生莲的意境。 黑羌男子掷矛之准不输西陲能够百步穿杨的西陲老卒,正因如此西陲步卒战阵才有这独特的阵弩战法。 叛军弓弩手躲在厚实的木橹大盾后,只管卯足了劲向西陲军阵开弦射箭,每人腰间都悬有两支各装二十支箭矢的箭囊,照寅虎将军的意思是箭囊不空箭弦不止。叛军接连打了数场胜仗,士气高昂,寅虎将首更是以一军兵力吞下了大半个朔云郡,自普通的士卒到本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倨傲心态,觉得这凉州七郡再无敌手。 西陲戍卒又如何?在强能强过骠骑将军林兴风平叛入凉的十万精锐? 侯霖站在伏月城城头上,只望得见尘烟滚滚,黄沙弥漫间方能看见三分雄武兵阵。在学士府憧憬这般景象久矣,入凉之后大大小小也经历了不少厮杀,唯独今日这仗没有外因阻挠,更不用看他人脸色。侯霖长舒口气,数声悠长连绵的牛角号让他浑身轻微颤抖,心也随着牛角号声的高亢随之起伏,砰砰的跳动如鱼跃平湖,涟漪不断。 “大丈夫生当如此啊!” 侯霖喟叹一声,荣孟起不为所动,约莫是看惯了战场硝烟,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不时隐约出现在沙尘中的铁骑身影,紧紧抿住嘴唇。 叛军弓弩手见官军像是被压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盾阵之后,只听的见箭弦拨动的声响,不少弓弩手甚至把脑袋探出盾墙外,想亲眼瞧瞧官军被箭雨射杀死伤凋零的下场。 一个面黄无须的青稚弓弩手两臂筋骨绷的僵硬,一气一箭,臂膀连肘处都酸麻的没有知觉,余光瞟到身边箭囊里已无矢,强忍着双臂牵连筋骨的疼痛,把最后一支箭矢搭在弦上,食指中指侧处,老茧未削,新茧又起,这种强度的开弓射矢又磨出血痕来,他将牙关咬的咯咯作响,不去在意疼痛,长弦拉开,只是没等他放出这最后一支箭矢,就听得前方官军兵阵里传出如激雷迸空的响声。 他茫然张嘴抬头,还保持着开弓的姿势,先是一口黄沙灌入他咽喉,随即就是一根粗壮有臂长的弩矢骤然出现在他面前。不等他作何反应,弩箭笔直驱前,光是激射而出的劲风就让半跪在地上的他腿脚一软,坐倒在了原地。 弩矢与他肩头轻擦而过。弓弩手向来讲究轻装上阵,赶在之前休说是装配四十支弓矢,就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如他这般末等小卒大多衣不遮体,能有一口干饼吃就是万幸。如今他身着从苍城官库里缴获的黑漆色皮胄,俗话说人口衣装马靠鞍,身材瘦弱的他撑不起这身皮胄,多少也有了点雄卒的气魄。 良木打造的弩矢杆身一阵抖动,锐不可挡的矢锋轻而易举破开他肩头的顶铠,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坐倒在地上,肩头便破开一道寸长伤口,直到血顺着肩膀下流至臂膀,他才一阵后怕,茫然面孔转而变的一脸惊惧,双瞳里尽是后怕的神色。 片刻后他回过神,呲牙咧嘴,捂着伤口试着活动肩臂,心想还好只是擦过,挨了些皮肉伤,若是在近上几寸,只怕整个左臂都要被弩矢给撕扯下来。 很快弥漫着尘雾黄沙的空气中传出一阵血腥气息,夹杂着些许腥臭,他听见身后传出几声低沉的叫喊,一转头便见到身后不到一丈距离的仰射弓弩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肚腹处被差点要他命的弩矢破开,炸出一个比拳头还要宽大的血洞,随着血液迸发出来的还有肠子脏腑,一截又一截断掉的肠子不断流出,恶臭扑鼻,血腥至极。 即使他见过太多相同的这种画面,可仍是一阵反胃,顾不上仍在淌血的肩头,双手深陷沙地,抓着地面开始干呕起来。 叛军所前设的木橹盾墙比起西陲军马的铁盾也不诩多让,被削平的木盾用树胶沾合,里面还充添了麻皮草穗,盾边宽厚却不笨重,远远比铜铁制成的盾牌要轻便,唯一缺点就是怕火,一般的强弓硬弩也无法穿透木橹盾的内面,往往是箭头深嵌在盾面,难以穿透。 木橹盾防备普通箭矢还行,寅虎将军麾下的这两万多士卒就是靠着这随便遮掩住一人身躯的木橹盾攻克下朔云郡内几座不愿纳降的城池,可今日对上了西陲的步阵大弩。被叛军士卒视为保命神器的木橹盾脆弱的就像一张张薄如蝉翼的宣纸。 这年轻叛军士卒身前的持盾手倚靠在沾满他血迹的木橹盾后,双手还死死的抓住盾牌把手。数尺长的木橹盾上被弩矢射穿出数个窟窿,连同身后的持盾手一并给戳成了透心凉。 一支弩矢矢头鲜红,从这持盾手的后背贯出,而比矢杆要粗些的弩尾却停留在木橹盾牌外,像是羌人庆祝盛节的烤全羊一样,这支弩矢连盾带人,串联在了一起。 之前还狞笑发出各种怪吼嘶喊的叛军前沿阵地,顿时就千疮百孔,横竖整齐在这片荒野上建起的盾墙,转眼间就成了经久未修的古城模样,断壁残垣,连同一刻都不停歇的西陲风沙都像是羌笛声声泣诉,混杂着中箭后因为疼痛而嘶吼的叛军士卒,瞬间、一刻前还有条不紊的军阵就成了人间炼狱。 血、沙,战马嘶鸣,还有划过半空只留下黑色痕迹的弩矢,不少早已精通战场保命之道的老兵油子已经开始打算脚底抹油,他们俯低身子,看似是在往后探手去抓取箭囊,实则脚步开始在沙地上往后蹭。 不光是弓弩手,就连死死依偎在木橹盾后的盾牌手侥幸没有被如火燎原的弩矢射杀,可看到同伴各异的死伤惨象,心里一直绷紧的弦在这一刻也断了,他们毫不理会和官军将尉相同装束的什长尉长,尽管头盔上插着两翎三翎的将尉冒着箭雨发出的嘶喊盖过阵阵惨叫呻吟。他们还是义无反顾抛下以往相依为命的大盾,半蹲着身子开始向后奔去。 没有人愿意送命,天下之事,大多可以重来,可命只有一条。 寅虎将军看见前沿即将溃败的这幕,嘴角微撇,并不是很在意。叛军战力一向为之让人诟病,大多人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不得已披上了甲胄,即便他们和郡兵有着一样的武器,一样的盔甲,可离真正的精锐雄狮还有着一道天堑。 这道天堑就是军令如山,山不可移。 寅虎将军颇感意外,他没想到这伙西陲军马的攻势如此猛烈,不动则已,一动如雷霆万钧。似乎是对这副场景司空见惯,看着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卒踏过袍泽的尸体像没头的苍蝇往后逃窜,他只是阴沉的冲着旁边的亲信点了点头,心领神会的亲信便一扬马鞭冲到阵角后把自己的佩剑插在了黄沙之上。 “越此剑退者,格杀无论!” 数千人组成的弓弩盾阵后数十丈的距离,还有一支叛军,只是和已经失去战力成了逃兵败将不同,这伙人人身上罩着泛有幽暗光泽带着阴冷之气铁甲的弓箭手是寅虎将军亲手建起的精锐,全营两千两百余人,营号督前。 寅虎将军的一句话由数十位传令兵纵马一一传达至阵前,但进了这帮仓惶逃窜的士卒耳朵里,很快就左耳进右耳出,没人在这生死攸关的绝境中去在乎什么狗屁军令,命都没了,哪管他天崩地裂,洪水滔天。 数不清是第几波弩矢,配合着蹲站在盾牌上的弓箭手一波波的挥洒箭雨,迎面挡在木橹盾后的叛军越来越少,之前还有零星的几支箭矢飞起进行反击,等到西陲军阵里的大弩停止前,就再无一个叛军弓弩手还击了。 飞沙走石,一片混乱。 一杆将旗猛然从灰土中崭露出模样,随之冲杀进叛军阵中,箭矢停息,时机恰到好处。 已经被弓弩惊慑到毫无抵抗之力的叛军鲜有敌者,恐惧和惊慌就像瘟疫一样瞬间扩散至整个军阵,前面败退的弓箭手冲散了身后持着长柄兵器的士卒,然后一同抛下兵器向后跑去。 一触即溃。 谢狄春单骑独戟,如入无人之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