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子撩夫记》 正文 1.初见 宣德十二年,冬夜,宁国皇宫。 一阵急促纷沓的脚步声,踏踩皑皑白雪,自荣华殿向太医局传去,这火急火燎之人正是御前内侍吴德富。这番着急忙慌,怕是皇上的病情又不稳定了。 今夜轮值的正是太医令孙安平与其学生沈思远,二人皆伏案,埋头撰写新编药典,在古贤的基础上,袭取精华,剔除糟粕,已写成十之七八。 “孙大人——”一阵砰然,门倏的被推开,裹挟着门外的雪沫子进屋,凛冽寒意,屋内二人不觉身子一痉。 “孙大人,不好了!皇上今夜怕是又严重了!”吴德富脸色涨红,额头汗珠细密,这么冷的天,能急成如此模样,看来皇上这次的病来势猛烈。 “我这就来。”孙安平连忙收拾起药箱,转头吩咐沈思远,“你随我一道去。” “是。”老师的命令,当学生的不敢违背。何况这御前请脉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 一路走,一路问,“吴公公,有一阵子没情况了,怎么今夜又犯了。” 那吴德富提着宫灯,腾出一只手来,擦擦额头的汗,“今夜皇上胃口不错,心情也舒畅,后来还召来了赵婕妤,似乎来了兴致,就吃了几粒红丸然后就咳嗽不止,奴才递上的锦帕,竟见了红” 红丸,即乃春一药,采阴补阳,人服后会有发癫燥一热之症,只是皇帝的身子向来虚弱,服这大损的药物,无异于雪上加霜。 孙安平略略沉吟,“皇上身边,可有旁人?” 这么一提醒,吴德富倒是想起了萧恒,连忙搭腔,“晚上是萧大人陪皇上用的膳。” 孙安平心中已有数,也不再多问,连走带跑,终于赶到了荣华殿。 皇上畏寒,殿中放了三个蟠龙铜镀金的火盆,都烧得正旺,再往里走些,却见桌几一旁的团凳上坐着一人,慢条斯理,极为闲情地在喝茶。杯盖划过茶杯的声响,在这座偌大的殿中,无比突兀刺耳。 在其不远处的帷幔里面,是乱成一团的宫女太监,还有那绞帕垂泪的赵婕妤。 两番景象,犹如春水对寒冰,迥然之异。 这不是孙安平第一次见着萧恒了,这个本该低贱如泥的质子,此刻正悠哉品茶,不得不说,这人有些本事,至少哄诱宁国帝王方面,他算得上翘楚了。 鼻若玉琢,唇似朱涂,眉眼间蕴着一脉水秀,像泼墨的山水画。好看是好看,但其周遭过于料峭,抖落一地冰雪,冰渣子刺人眸光。 老师在其耳边无数次提及这位质子,沈思远今日得偿一见,倒与想象中的相差无几。 “质子性乖戾,当见而远之。”这是孙安平时常告诫他的话。 沈思远片刻的打量,自然没能逃脱萧恒的眼睛,他眯着眼,含笑瞥去,竟是一双拨人心弦的桃花眼。轻浮的假面下,是暗藏的深意。 沈思远自觉唐突,赶忙垂眼,紧跟在老师身后,进了帷幔里边。 床榻上的齐宣帝,两眼乌青,双颊瘦削,唇色惨白无一点血色,这会儿半睡半醒,意识混沌不清。那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不难看出,这位帝王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只是容貌,被病魔折磨,形色垂老,如同枯槁之人。 孙安平伸出三指,小心谨慎,轻轻悬放于皇帝的手腕间,神色愈凝。诊脉过后,孙安平发现没有可以面呈病情的人,显然面前的赵婕妤担不了此等重事,突觉怪异,怎的皇上病了,竟没人去请示皇后太后? 突然,帷幔掀开,萧恒走了进来,平声问道,“皇上的病如何?” 孙安平性格执拗,认死理,心中自有一套忠君信条,对方的问话,他听若不闻。 萧恒也不是瞎子,更何况孙安平表现出非常抵触之情绪,心里也清楚,这位孙太医并不待见自己。既不待见,他就把话锋转向了沈思远。 “你是?”眉头微蹙,话语顿住,抛下疑问,直等着沈思远跳坑回话。 沈思远战战兢兢,双手行礼,“回大人,微臣太医局沈思远。” 有了名字,使唤起来就方便多了。 “你上前去,再替皇上把把脉。”那个“再”字说的极重,别有深意。 “这”沈思远略有迟疑,侧头看看自己的老师,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依照吩咐,上前请脉。 举指迟大软,按之无力空洞,再观皇上湿汗涔涔,此为虚脉,而且已到穷途陌路。沈思远心下一惊,连带着诊脉的手亦在发抖,额上细汗密布。 “沈太医,可是热了?”飘飘然,自头顶处传来。 寒冬腊月,怎会热?这萧恒不经意一言,倒是把沈思远的惊吓更上一层。 沈思远起身,双手恭敬作揖,“禀萧大人,皇上并无”看了看孙安平,终是心一横,“并无大碍,只需宽心静养即可。” 萧恒笑了,话中有话,“沈太医,你可诊清楚了?” 沈思远目光如炬,坚定无比,“诊清楚了。” 掩面抽泣的赵婕妤闻得此言,仿若吃了颗定心丸,当即止住了哭声。她倒不是忧虑皇上会不会死,而是在怕皇上死在了她的软香温玉里,这叫她如何跟太后皇后交代,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沈思远随孙安平退出重幔,于桌案之上,书写脉案。 “老师,皇上的病”沈思远刻意压低声音,小声窃语。 “大渐之期啊”孙安平的话,无奈又惆怅。 沈思远到底年轻,没经历风雨,此刻心里烦躁难安,心思早已不在此脉案上,侧头瞅了瞅重幔里的景象。却见—— 一只手正微掀帷幔,萧恒站在几丈之远的龙榻前,细细瞥向帘外二人。 这一瞬间,四目交汇,萧恒挑唇浅笑,明媚照彩。沈思远的心稍稍颤了几下,而后从这妖冶的面容中体味出阴森的感觉,随即转回头,心有余悸。 脉案写完,二人上呈御前,这卷纸自然被萧恒拿了去,大致扫几眼,表情寻常,几无变化。孙安平知道,眼前的人心思深沉,任何情绪都不会外露,此刻也思忖不出这人在想什么。 而沈思远自从那一眼后,心续波动难平,这当口,他连萧恒的正面都不敢看,小心翼翼地跟在孙安平身后,半垂着头。 “咳咳——”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嗽声,原是皇上醒了,众人皆将视线投去,醒是醒了,可这意识尚未清明,这会儿嘴唇颤颤悠悠,不知在嘀咕什么。赵婕妤将耳朵凑上去仔细听,一句话都听不清。 甭管皇上嘴里说什么,这该装的还是得装,赵婕妤手执一方兰花手绢点点啜啜在拭泪,仔细嗅去,还隐约含着脂粉香,语有哽咽,“皇上,您刚刚吓死臣妾了。” “死”是大忌,万不可随意从口出,更何况是皇帝垂死病中的当儿,此言刚脱口,周围一片寂然,赵婕妤也自知话语冒犯圣躬,不得体,手足无措时,瞥了眼萧恒。 仅仅一瞥,沈思远便看出了,这两人之间暧昧风月的关系—— 那是女人瞧男人的眼神,而不是帝妃瞧臣子该有的眼神。这齐国皇宫,黑幕之下,又有多少污秽呢? “萧恒”床上的慕容迁终于有了点知觉,唤了这声名字,萧恒赶紧曲膝倚在床沿边,轻轻回应,“皇上。” 慕容迁伸出左手,吃力摆摆手,一时殿里的人,包括赵婕妤皆悉数退下,沈思远也跟随孙安平退出了荣华殿。 顿步于石阶上,孙安平重重叹口气,抬头望天,幽黑苍穹,一轮皎月当空挂,朔风透骨,白雪掩盖了整座宫廷,满目的苍凉。 “质子亡国啊!”深远的叹息,前方是未卜的凶路。 沈思远静伫一旁,远望凄清雪景,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三年了,身份的转化,他措手不及,但也渐渐适应。至于国亡一说,他一异世人如何去体味这其中的辛酸泪?此刻的他能做的也就是陪着自己的老师,直到离开这座令人憋闷的宫殿。 良久,沈思远开口,“老师,回去吧。” 十一月份的夜实在冷,这才站了一会儿,便觉手足僵硬,说话间白雾吞一吐,沈思远双颊冻红,搓搓双手,等待老师的回应。但周遭除了肆掠的寒风,无人答话。 孙安平大概陷入了自我的沉思中,这短短功夫,他已把不久将来的处境,一一考虑到,可他毕竟是位医者,这国家大事他哪里懂得,略知皮毛而已,眼下也只能是放眼近处,倘若皇帝真有何不测,他和他这位徒儿必定面临十分艰难的处境,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为医者,诊脉治病靠的是本事;但为御医,就不单单是凭本事了,旦夕祸福时刻与龙脉相连。换言之,皇上若有不测,大家恐怕就得去地府给阎王爷治病了。而皇上的病,早已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万般皆是命啊! “走吧。”孙安平的无奈悲愤全部蕴藏在这短短的二字间。 闻者戚戚。 二人踏着白雪离开了皇宫,背后是苍茫的雪景,一望无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萧恒召见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翌日清晨,荣华殿的风就刮到了太后的慈清宫。 太后已过不惑,但面容间瞧着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肤白体润,发髻珠翠环绕,身着暗红色锦袍,十足的雍容华贵。那举手投足,端的是一派贵气优雅。 此刻跪伏在软榻前的是小顺子,他刚从荣华殿过来。这人是吴德富徒弟,一直在皇上身边侍奉,年纪不过十五岁,生得唇红齿白,最重要的是,难得的机灵,特别擅长在两宫间传言递语,这孩子没少往太后宫里奔。 “说吧。”太后十指丹蔻怀抱小暖炉,姿态慵懒,“皇上那边是什么情况?” 小顺子这会儿一五一十全都说了,“皇上昨夜痰中见红,身子大汗,请了孙太医来看过,说是说是圣体并无大碍。” 太后眼波流转,稍稍睨去,只瞥了小顺子一眼,便已大概猜出荣华殿今日的情形了,只怕是皇上的病又重了。 “哦?圣体无恙?是孙安平的原话吗?” 小顺子略略紧张,“回太后的话,是太医局的沈太医说的。” 太后对此人并无印象,不觉眉头微蹙,“沈太医” 小顺子赶紧答话,“是孙大人带来的。” “你现在就去,把那位沈太医召到我慈清宫来,我有话问他。” 莺声燕语,结伴而来,一股年轻活泼的生气荡进慈清宫来,是宫妃请安的时刻到了,小顺子领旨退下。 皇上的妃子不多,除了皇后和颇为受宠的赵婕妤,再有一妃一嫔,这后宫冷清的很。五个女人寒暄客套几句,太后便已身子乏为由,挥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了皇后。 皇后心知有事,但不知是何事,这厢心绪暗涌波涛,面上却不敢多问一句。坐立许久,太后一直阖眼假寐,未曾说话,皇后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不一会儿,小顺子就把沈思远请来了。 跪身行礼后,太后赐了座,沈思远拘谨坐于团凳上,也猜出了太后找他来的意图,左右不过是皇帝的病情。 “皇上的病到底如何呢?”太后不慌不忙问出此言,话语里全是不容置喙的威望。 “禀太后,皇上需静养。” “他这日日不早朝,还嫌不够静吗?成日成夜的就知道胡闹!”说完胸膈间堵着一股气,难以下来,一旁的小太监见势连忙上前替之抚背顺气,稍稍缓和,太后抬眼看了看皇后,“皇后,你贵为后宫之主,理应有规劝之责,怎可这么一昧地纵着皇帝!” 皇后也慌了,想必也没料到太后会生这么大的气,但是她又何其委屈,她劝说的还嫌少吗,可皇上不肯听啊。 太后瞧着皇后委屈至极的模样,话语软了几分,她这个侄女规矩是规矩,就是太不争气,罢了罢了,说多少次她永远都是这副温吞的性子。 “沈太医,皇上的身子该如何调理?” “《金匮要略》有云,男子平人,脉大为劳,极亦为劳。如今皇上首要做的,便是止劳。” 话都在点子上,可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了,太后略略沉吟,“你且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跪安离去。 沈思远的步子还没迈出皇宫,某位小太监即来半道传唤,说是萧大人有事要找沈太医。无可奈何,只得随去一趟。 萧恒的宫殿是汀兰殿,在后宫里头,从古至今,除却皇帝,没有任何男子可以住到后宫去,但萧恒偏偏能,可见,皇帝对他的器重与信任已到了魔障的地步。 皇帝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朕与萧爱卿一同长大,如同手足,弟弟住在哥哥家里有什么要紧的?满朝大臣谁敢异议? 殿中熏着香,这味道沈思远第一次见到萧恒时,就在他身上闻见了,但嗅来嗅去,也没嗅出是什么香料,淡淡的清香。 沈思远四处看了看这座汀兰殿,摆设很少,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榻,便见不到任何奢华之外。倒是西面的桌案上书册堆积成丘,书架上摆放着各式卷轴,看来这位萧大人也是个腹笥丰赡之人。 一阵窸窣,却见从里侧走来萧恒,长发未绾披肩垂于后背,白色长衫松垮在身上,上方露出一段脖颈,很美,双足未穿鞋,此刻正赤足走来,引来一行水迹,这人看来是刚刚沐浴完。 沈思远略略低头,只等这人穿衣齐整,谁知那双足竟走到了自己跟前。 “沈太医。”又是那阵淡淡的无名香味。 沈思远依旧垂着头,余光对着他的双足,“萧萧大人。”两人此刻挨得极近,仿佛只要沈思远稍微再往前偏点,就能擦碰到面前滑若凝脂的身子。 唇干舌燥,内心潜伏着蠢蠢欲动,沈思远一时心猿意马,喉结滚动几下,双颊怕是早已呈绯红之色。美色在前,难以坐怀不乱,何况沈思远本身就喜欢男人。 从其身侧轻轻擦过,萧恒便径直坐在了软榻上,眸光熠熠,双唇含笑,一如初见时的他。 一人垂头拘谨,一人媚眼相看,两不做声,最后是沈思远没沉住气抬首问道,“萧大人,今日召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太医瞧着很是紧张啊?” “没有没有,微臣只是只是有点热。”沈思远语无伦次。 萧恒眉目似邪似魅,唇角笑意依旧,“太后今日召你去,所谓何事?” 消息散播之快,沈思远始料不及,他前脚刚离开慈清宫,后脚就被请到了这里。可见,太后宫里一定有他的眼线,这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估计整座皇宫遍地是其爪牙。 脑子里盘转这些,沈思远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可是他该怎么说,他这脑子里也没想出个适当的说辞。 “你似乎极爱走神。”说话间萧恒走到了沈思远跟前,足下的水迹已干,再一次,沈思远又把目光投放到了萧恒的双脚上。 “地板凉,屋里走动还是穿上鞋比较好。” 萧恒轻轻一笑,沈思远缓缓抬头,眼睛对着萧恒的双眸,毫不避讳,“太后召我过去问了皇上的病情。” 与其顾忌怯懦,倒不如大方承认,沈思远想,他只是一介御医,眼前的人犯不着为难自己。 “哦?那沈太医是怎么说的?” “微臣说,皇上需静养,不可过劳。” 萧恒又走近了些,“那依沈太医之见,如何才不算过劳?”话语间喷吐的轻饶气息,挟着淡淡的香味,一丝一缕飘进沈思远的口鼻间,闻之神怡。 “皇上需需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萧恒一板一眼地念了出来,挑眉笑笑:“沈太医何不再说明白点?” “皇上皇上需节制床事。” 萧恒脸色明显变了。 沈思远自觉说错了话,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几眼身侧的人,心里十分害怕,脸上还得装出一副淡然无畏的样子。只是袖子下的手在打颤。 这一甚微的小动作没能逃过萧恒的眼睛,脸上阴沉散去,微微一笑,“为人臣子的,不能替皇上受着身体上的罪,便只能变着法儿地让皇上愉悦。沈太医,你说是不是?” “是” 话都让你说了,问我干嘛! 萧恒淡淡扫了眼沈思远,不再与之多言,便又坐回到自己的软榻上,正好伺候更衣用膳的婢女过来了。 传闻中,这位萧大人极爱干净,早晚各得沐浴一次。 四个丫鬟鱼贯而来,俏丽高髻,鬓间粉色宫花,身着一式样的桃红色宫装,腰间彩带翩飞。四人皆双手捧着木托盘,其一摆放着衣物,余下三个都是摆放的精致食物。 托举衣物的宫婢上前伺候萧恒穿衣,沈思远默默别开眼,其余三个宫婢都在摆布早膳,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沈思远百无聊赖,而且这位萧大人又是个阴郁之人,容易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实在不宜与之呆太久,于是便想找个托词就此离去,想来想去只想出这一着。 “萧大人,微臣今日早晨不知吃了何种脏食,这会儿肚涨难受,就不打扰了。” 要说沈思远就是个一本正经不会撒谎的老实人,他想此由头,却不知装模作样假装糊弄一下,还偏偏长身而立,言语谨慎,半点没有肚痛难受的模样。 萧恒何等聪明,怎不知这是托词,这会儿只不急不缓道,“东西吃错了,尚还有办法解决腹痛,这话要是说错了,就不知会怎样呢?沈太医,您慢走。” 沈思远提心吊胆离开了汀兰殿,外面日头正好,难得的晴天,暖阳照白雪,分外明亮,着眼处全是一片干净透亮。可沈思远的心却还停留在不见天日的阴沉中,他仔细想了想方才萧恒的话,这无疑是提醒他说话注意分寸,至于这分寸的拿捏,大概就是什么话都得顺着那人的意,可着那人的心。 昨日在荣华殿为皇上诊脉,自己有意隐瞒病情,一来这是为了宽慰圣心;二来看老师的意思,似乎不大愿意告诉萧恒皇上的真实情况,所以自己才说了谎。 可是皇上的身体关乎齐国的江山社稷,这些真实话还是得趁早告知太后才好,自己今天本来有机会说的,但最后却也没说。 沈思远加快了步伐,不是回家,而是去了趟孙安平的府邸,这些事还是得与老师商量商量才好,自己一人,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饭桌之言 孙府坐落于都城南邺最西面的青吟巷,从皇宫到青吟巷,单凭走路,着实费一番脚力,中午的时候,沈思远才到了孙府。 正楷字体的“孙府”二字牌匾高高悬于正上方,一扇朱木古朴陈旧,一看就座宅子就有些年头了。大概从孙安平入职为官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约莫有二十年了。老师节俭朴素,不喜铺张,这座宅子二十年前什么样,二十年后依然什么样。岁月的沉淀,墙壁今已古旧斑驳。 沈思远跺跺脚,试图把鞋底沾上的雪沫子跺走,做完这个动作,方才上前扣起大门,开门的是孙府的管家冯叔。 “冯叔,老师在家吗?” “在在在,正准备吃饭呢。”管家热情地应承着。 沈思远客气笑笑,直接朝正堂走去,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赶上了饭点,一家子正围在桌子旁吃着饭。 “思远来了啊,荷香,再去备一副碗筷。”孙夫人忙吩咐一旁的丫鬟去取碗筷。 “谢师母。”说着话间,沈思远便坐了下来,很快荷香就呈上了一副干净碗筷。一桌子人,其乐融融,有老师,有师母,还有沈青愈和他远房姑妈家的女儿陈花影,从小失了父母,一直住养在他家,早已当成亲女儿了。 饭桌上,女人所谈的事儿无非就是女红刺绣,说来说去,要么就是那块帕子上的花儿,要么就是衣服的料子做工,那其他三个男人自然是无法与她们有共同兴趣的,这不边吃着饭,孙安平边提起如今的朝堂和天子的身体。顺嘴一提,沈思远倒觉着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他把太后与萧恒召见他的事儿都一并告诉了孙安平。 “太后见你,是为了皇帝的事儿,那萧恒见你,是为了何事?”孙安平一语中的。 “他问我,今日太后见我,问了哪些话?我又是怎么回的?学生左思右想,想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就都告诉了他。不过,后来我借故离开,他提醒了我一句话。”沈思远这会儿想起来都后怕,这个萧恒绝不像表面上那般轻浮佻达,实则是个心思诡谲之人。 孙安平很是急切,“什么话?” “他提醒我,让我说话掂量着点,小心祸从口出。”沈思远自我猜度,又继续说道,“他好像不愿意咱们如实说出皇上的病来,也许,他怕朝纲大乱,会祸及到他。只是,也瞒不了多久啊” 孙安平没有搭腔,而是抬头盯着正堂里悬挂的一方额匾,上书“杏林春暖”四字,这还是前任帝王亲手所题的,由御前内侍吴德富和几位小公公一路提携而来,匾外头扎着大红花球,左右各一个,那在当时,是何等的殊荣啊。只是眼下,他纵然有杏林春暖的医术,皇上的病也无回春的可能了,只能是多撑些时日。至于何时是个尽头,他也说不准。 “父亲。”见孙安平陷入沉思,一旁的孙青愈唤了一声。 孙安平抽回神,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儿子和爱徒,又是一阵叹息,早知如此,当年趁着生病的时候,就该提出辞官回乡,只是眼下,深陷囹圄,想走都走不得了。自己已年过半百,即便到时候真出了事,大不了以死来谢医术不精之罪,可是他们两个,都那么年轻,还有自己的妻子和外甥女,她们如何知晓这朝堂之事,却要被生生连累。 千般万般愁绪笼在心头,“唉。”只有重重叹息,方才能稍稍平复胸口的憋闷感。 “那个质子当真这么厉害?若真如此,父亲,你和思远倒不如装聋作哑,保得自身安宁。” 沈思远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孙青愈想问题未免太过简单了,已然惹火上身,躲是躲不掉的。 孙安平瞥了眼自己儿子,面露深沉,“装聋作哑避开了祸国的质子,那太后那边也得有个交代啊,前有狼后有虎,两边都不是路,往哪儿走?无路可走啊!” 三人皆沉默,面上全是一片忧郁,孙夫人瞧出了不对劲,连忙打岔过去,“瞧你们,吃个饭的功夫还摆弄官场上那一套,累不累啊。难得思远也来了,今天只叙家常,不谈国事。” 这番热闹的话语,一扫刚才的阴霾,孙安平冲着夫人笑笑,“好好好,都听夫人的,叙家常,不谈这劳什子的国事。” 三个孩子也都相视一笑,这话茬表面上算是过去了,但彼此心间,仍然乌云笼罩。 “思远,你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啊?”孙夫人说话间瞪了孙安平一眼,假意嗔怒,“你这个老师啊,天天就知道看医书研病理,你可不能净跟他学,该成家的时候,就该早早把这终身大事给定了。” “师母,我不急。”沈思远有点不好意思,胡乱扒了几口饭。 “还不急呢!你比青愈还长两岁,要成家也得你先来,然后才到青愈,最后花影,清儿,师母一一给你们做主了。” 沈思远出身医药世家,父亲与孙安平原是官场同僚,两人交情颇深,故父母离世后,沈思远与胞妹沈清时常受到孙家人的接济,逢年过节都是过来一起团圆的。沈思远不忘父亲的遗愿,从了医,一直都随孙安平身后。这家人对他们兄妹,有戴天履地之恩。 当然,这些都是自己“前身”的记忆,自己穿越而来,占了别人的身子,就得替他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好在,自己穿来前,是中医学专业的学生,这些草药方剂亦懂得不少,还不至于让人起疑。 孙青愈正偷着乐呢,这会儿连忙打趣道,“思远,你喜欢什么样的啊?体态丰腴的,还是婀娜多姿的?娘,你可得好好寻寻。” “我喜欢长得好看的。”说这话时,沈思远脑子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了萧恒的影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实在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只是却是个男儿身。 好端端的,怎么想到了那人?沈思远猛然一惊,然后晃晃脑袋,驱走了脑中的思绪。 当时饭桌上随意搪塞的无心之言,竟成了日后的谶言。楚国质子,面如冠玉,眸似星辰,最是那一颦一笑,即便藏刀,也让人甘之如饴。沈思远后来还就真沉溺在其中,心思一天比一天苍凉。悲壮的国事一落千丈,情啊,爱啊,早已不知所踪,何况,那是情爱吗?唯有叹言道,一厢情愿,自沉其间,痴人耳。 这是沈思远日后的劫数,难过情关。 “娘,你看看,刚还说不急呢,这会儿开始嚷嚷着要挑好看的。” 沈思远无奈笑笑,也不理会孙青愈的玩笑话,继续扒着碗里的米饭,小口小口细细咀嚼,倒是孙夫人当了真,铁了心要给沈思远挑个漂亮的姑娘做媳妇。 “你们啊,快吃罢,这饭菜都快凉了。”孙安平发话了,众人也不再多言,埋头吃着碗里的饭菜。 饭后荷香收拾桌上狼藉,沈思远就此告辞,孙夫人强留着要他再喝杯茶,吃点零嘴点心。 “师母,不必麻烦了,我这就走了。” 孙安平没有挽留,沉声说道,“我送送思远。” 师生二人步至孙府正门,刚才饭桌上未说完的话,孙安平又提了一遍,“对了,太后那边你是怎么回的?” “回老师,学生只说,皇上需静养,身体并无大碍。后来离开慈清宫,学生便后悔了,该告诉太后的。” 孙安平忖度片刻,随即说道,“是啊,皇上的病瞒不住,也不该瞒着,他日太后若要再问起,就明说了罢,也好让他们有个准备。至于关乎朝纲社稷的事儿,由他们去思量,咱们啊,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免得日后再多个谎瞒病情的罪。” 沈思远明白,他的老师也是黔驴技穷了,一个小小的七品太医令,在国事面前,只能随波逐流,半点浪花都掀不起。只是一想起那个萧恒威胁狠戾的话语,自己这会儿整个人都虚了。 罢了,随遇而安吧。 沈思远双手作揖,恭敬行礼,“学生明白,望老师多替师母c青愈他们思虑,保自身周全,万不可卷进这场漩涡来。” 说完沈思远便转身离去,独留下飒爽清高的背影,孙安平喟叹一声,自己何尝不想明哲保身,只是眼下怕是难以脱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汀兰殿换衣 却说皇帝的病后来似乎大大好转了,谨遵太医脉案,采用药补,一连吃了一个多月的人参c灵芝c鹿茸都是大补的珍品。难得的,皇上的面色竟渐渐有些红润,眼窝下的乌青也慢慢淡去,宫里上上下下都缓舒口气,皇上圣体安康,宫里才不至于人心惶惶。 但是,沈思远心里清楚,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至于这光能照多久,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皇上甚少批阅奏折,那些折子通常是萧恒一叠叠用朱笔审阅注释完,放回案上,层层叠叠归类好,呈于皇上再重审,但是由于皇上身子的缘故,基本最后这道重审也都免了。 帝王昏庸不理朝政的例子,历代皆有,但这拱手把大臣奏呈的折子递与敌国质子来看的,恐还是头一遭遇见。至于这等荒唐事,除却吴德富知晓外,其余人一概不知。 辰时三刻,荣华殿只有小小一角还亮着烛光,整个殿几乎漆黑一片,重幔后有人影晃动,是皇帝披衣起来了,轻踏地板的足音在寂静黑夜里,绵长冗杂,难以忽视。萧恒埋案的头稍稍抬起,温柔一笑,“怎么起来了?” 慕容迁就站在桌案前,盯着萧恒晦暗的眸子,试图把自己的影子嵌进去,不发一言,注视久了,恍惚间以为与面前的人得了永恒。镜花水月,朦胧雾影,终究是空。 “怎么了?”萧恒耸耸酸楚的肩膀,随意问出声来。 慕容迁抿抿唇,封藏了所有的话,“没事。” 萧恒合上奏折,起身,躬身行礼,“今日的折子都看过了,用朱笔给您也都批阅好了,微臣先告退。” 擦身而过,萧恒径直走上前自红木卷叶凤首衣架上拿起自己的玄色大麾,正欲推门而出。 明灭的烛光,忽明忽暗,偌大的殿堂阴森可怖,萧恒跨门之际,回首再看一眼直直伫立的帝王,隔得太远,光线太暗,不然一定可以窥见他眼神中的幽怨。独守空房的幽怨,犹如女人。 “咳咳——”猛然咳嗽,皇上的病又犯了。 萧恒踏出的脚步忽然顿住,但也丝毫没有上前的意图,就远远垂手观望着,这盘棋,真是越下越乱,而自己早已想收局。 “别走,陪陪朕。”如此卑微,委实不像一代帝王。 萧恒提步,走了回去,客套疏离,“皇上,微臣给您唤个御医。”忽然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慕容迁未穿鞋的脚上,“地板凉,还是穿上鞋比较好。” 劝说之言,如出一辙,萧恒蓦然想起了那个沈太医,也只是转瞬而已。 慕容迁赤足不说话,脸上的幽怨之色因着这句关心稍稍缓和,但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萧恒睨了他一眼,走到殿外去,外面守夜的太监此刻正迷糊犯困,突然受了一脚,立刻清醒过来,跪地,“萧大人。” “今夜太医局谁当值?” 小太监稍稍思考,赶紧回答道,“回大人,是吴太医和沈太医。” 萧恒没有多想,随即开口吩咐,“去把沈太医请过来。” 不一会儿,沈思远就赶到了荣华殿,殿内一片昏暗,只有星点烛光,一入殿,便瞧见了孤影独立只着亵衣的帝王,和一旁玄色斗篷罩立的萧恒。面前的一切,怪异得很,但沈思远不敢露出半点疑惑的神情,只能压住心中腹诽,恭顺走上前去。 “皇上。”沈思远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了慕容迁的脚,再看看一旁的萧恒,大概是近朱者赤吧。 皇上没有转过脸,也没有让沈思远平身,于尴尬怪异的氛围里,沈思远倒没想什么,只是弯身久了,后背有些酸痛,这会儿颤颤悠悠的,显然站不住脚了。 忽然,一只赭黄色砚台砸向了沈思远的额角,“出去。”皇帝动了很大的怒气,这会儿气喘难平,浓重的呼吸声,旋荡在大殿之中,仿若杜鹃悲啼,声声泣血。 额头丝丝隐疼,伸手一摸,是红色血迹混着墨汁的颜色,想来自己此刻定然是极为狼狈。沈思远真是稀里糊涂来,再稀里糊涂吃了这哑巴亏,这不是请脉,这是来给皇帝泄愤的。 沈思远一直躬着身子,正准备听从圣旨离开荣华殿,自己的胳膊却被萧恒一把抓住,那人声音清冷,却分外冷凝,“皇上,让沈太医给您看看。” 慕容迁睁着猩红的眼眸,紧紧锁住萧恒,“朕的病,治不好了,十年前就得了,而且扎根在心里,那根刺拔不掉,卡得生疼。” 萧恒依然没有松手的打算,沉声道,“心上的病治不好,这身体上的病还是要治的。” 慕容迁忽然大笑三声,笑声凄厉,配着他的苍白面容,说不出的森冷,他走上前来,死死盯着萧恒,“好,朕治病。” 即便沈思远榆木脑袋,也该看明白了,这皇帝与萧恒之间不明所以的异样情愫。思绪微微一转,沈思远心中默默盘转着,赵婕妤与萧恒,萧恒与皇上,这不就是自己爱慕的男人给自己头上种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原嘛这宫闱还真是乱。 诊完脉后,皇上阖眼躺在温软龙榻上,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眯眼假寐。 “如何?” 沈思远答,“皇上方才许是急了,一时胸闷气喘,并无大碍。” 萧恒吩咐守夜的宫婢太监夜里注意点,就起身回汀兰殿了,沈思远赶往太医局,正好两人顺道。 困倦不堪,又是如此劳心折腾,萧恒揉揉太阳穴,沈思远稍稍瞥了一眼,说道,“晚上睡前用热水泡脚,能够缓解劳累,萧大人可以试试。” 萧恒扭头看着身侧之人,衣服前面全是稀稀疏疏的墨汁印儿,左一撇,右一捺,半边脸全是墨黑,上头隐隐约约可见墨红的伤口。 “一会儿还回太医局吗?” “嗯。” 二人见面次数不多,每每见面,都是打量与提防,这会儿两人之间倒像细水长流,静谧蜿蜒。黑夜当空,模糊不清,二人并肩齐走。 “去我殿里换身衣服。” 沈思远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一身,没有拒绝萧恒的建议,随他一道去了汀兰殿,这已是第二次踏足了。 殿中的宫婢听闻动静,睁着炯大的眼睛,规规矩矩跪立,“大人。” 萧恒自顾解去外层的玄色斗篷,婢女谨慎接下,萧恒吩咐,“端盆水来,再取件干净的衣物来。” 婢女似乎没明白,怔了片刻,萧恒又说,“我平日里穿的。” “是。” 不消片刻的功夫,两个侍婢一人端着双鱼纹铜洗,一人捧着干净衣物,沈思远先从铜盆里抹一把汗巾,把额头的墨汁擦掉,再接过衣服,“谢谢萧大人。”声音温润清和,一如那火炉里缭缭氤氲的暖和气。 沈思远手捧衣物,尴尬站立,殿里尚有旁人,沈思远不大好意思,转念一想,自己不是女人难道还怕被人看了去吗?再者,自己又不是迂腐古人,不必拘这礼节。于是,沈思远便在萧恒毫不避讳的目光下,换了身衣物。 “以前从没见过你。”萧恒倚在软榻上,侧头看着沈思远,目光狭长,半眯半睁。 沈思远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是,微臣只是小小太医丞,给皇帝诊脉自然轮不到我们,上次随老师去荣华殿,微臣还是头一次得见龙颜。” “龙颜?”萧恒似陷入无限遐想中,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见着的龙颜是什么样?” “微臣不敢妄议。” 萧恒轻笑一声,笑容妖媚却不俗,顿如寒冰乍破,春风拂面,沈思远心道,真是个妖孽啊。那一刻,思绪涣散,沈思远不觉掉入这抹笑间,似痴梦,嘴里随意飘出一言,“萧大人真是好相貌。” 话毕,沈思远才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恍惚之言,但泼出去的水绝无再收回的可能,沈思远尴尬别扭之余,也只能装聋作哑,只希望这个萧恒没听见他方才的话。 萧恒挑眉望着不远处的沈思远,显然方才的呓语已入他耳,就这么盯着看了许久,二人之间朦胧如雾,一时辨不真切。 沈思远干咳两声,打破这方宁静,“萧大人,我回去了。” 许是保持一个动作许久,萧恒这会儿突觉酸累,动了动身子,然后闭上眼,右手揉揉太阳穴,“嗯,你且回去吧。”声音沉闷,大概是真累了。 经此一晚,沈思远重新审视了这位质子,这人虽心思深沉,却并无权臣的架子,对自己这等小小芝麻官尚能礼貌相待,看来这人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老师厌恶他,只因他是楚国质子,而自己拥着异世人魂魄,没有国仇家恨那一出,自然也没有理由去讨厌他。 如此想来,沈思远倒觉有点愧疚,为着先前自己无缘无故把眼前人当成阴暗小人。于是眼下沈思远做了件事—— “萧大人,中药里的三七跟红景天,能稍解疲惫。再不济的话,让底下的人给您捶捶背,捏捏肩也是有用的,躺着不动身子还是累。这会儿子,可以泡泡脚。我先回去了。”沈思远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汀兰殿。 枯燥冗长的日子里,萧恒仿佛顷刻间寻到了一点乐子,他缓缓笑了,并吩咐一旁的宫婢—— “弄一盆热水来。” 热气蒸腾,幽静的汀兰殿,萧恒缓缓闭上眼,拄手托腮,暂且小憩片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偶遇 春月酒馆算得上是南邺最大的酒楼了,位于繁华熙攘的朱雀街,这家酒馆生意红火,来往顾客不断,装饰倒也算别出心裁,不负其盛名。 一楼是大堂,依次排布十八张桌子,环境清雅,明窗净几,当然这并不是它独特的地方;往上去,那才是真正的稀奇所在。楼上共有十间小厢房,皆处临窗位置,此时正是寒冬,每个厢房里火炉,熏香,虎皮软榻皆齐活,软榻上置一小长方桌,桌两侧皆可以坐两人,闲谈密会,这实在是上上之选。 方桌上,刚烫好的青梅酒醇香飘散,精致瓷盘上各盛有别致菜肴,两侧之人正是梁王慕容生与萧恒。 “梁王,请。”萧恒一杯暖酒入腹。 慕容生慢悠悠举起酒杯,意思意思小抿一口,“萧大人,有什么话您不妨直说。” 萧恒唇角不经意自嘲一笑,笑时运不济,沦落到与草包为谋的田地,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我今儿来是给王爷指条康庄大道的。” 慕容生来了兴趣,眼露精光,“这话何意?” 萧恒自斟一杯,浅酌几口,“王爷怎么看如今的形势?” “自然是国泰民安,国运昌盛。” “国泰民安,好说法。”萧恒略顿片刻,而后沉声道来,“有国才有民,有君才有国,王爷您觉着当今齐国有君吗?” “萧恒,你什么意思!”慕容生骤然愠怒不已,他觉着萧恒无形中给自己下了套,就等着自己往里钻,这无疑是被人当猴耍了。 “王爷息怒,微臣刚才失言了。”萧恒眼波流转,似有无限隐言,仅仅一瞬,慕容生没忍住心中破芽而出的好奇。 “你,刚才的话,怎么解释?这可是辱君。” 萧恒皱眉,略略思忖,半晌才极艰难地开口, “王爷您知道皇上病了吗?” 慕容生颔首默认,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闻了,宫里头的风吹草动他还是有所闻的,就是并不清楚到底病到何种地步了。 “皇上的病,沉疴已久,前阵子甚至还吐了血”萧恒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打量起慕容生,“倘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皇帝也没个子嗣,那么到时候势必是您和宸王之间选一个” 慕容生虽然胸无城府,但也不至于别人轻轻丢个鱼饵,他这厢就上了钩,当下这脸上自然还得装出一副忌讳此言的痛恨模样。 “萧恒,我皇兄待你不薄啊。” 萧恒浅笑,“王爷,在下说白了就是一介质子,皇上若去了,我的下场一定极惨。趁着还能痛快喘息的时候,还不得赶紧另寻棵大树傍傍?今日找王爷来,无非就是求王爷他日给微臣留条活路。” 这话很是中听,慕容生显然已经在脑子里波澜壮阔设想了未来的一番盛况,眸光中全是极致的欲望,馋涎欲滴。 鱼已上钩。 “那么,本王该如何做呢?” “王爷不需要做什么,静观其变就好,微臣把一切都给您铺好了,只求王爷日后赏口饭吃。” “好,这若成了,少不了你萧恒的好处。” 二人私下结盟,言谈罢,各自告辞而去。慕容生坐上马车不知去向,萧恒瞧着日头不错,在朱雀街悠闲踱步往回走。 从朱雀街到皇宫,必经过七里街,这里正是沈思远府邸所在的街巷。 两个油纸裹的热腾腾的包子,沈思远每次从宫里回来,都是必买的,那卖包子的大娘一来二去都认识了他,每次来还会拉扯着闲唠几句。就跟以前上大学时,着急忙慌去上课,只得去食堂随便买点什么。习惯没变,还跟以前一样,这边走边吃的“速食主义”一直延续到这个未知的朝代。 “萧大人。”沈思远远远喊出声。 前面鹤身独立,一袭白色锦袍的正是萧恒,明媚娇容,衬着冷冽的寒空,都像泛起桃花灼灼。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七里街头的偶遇,沈思远后来反复拿出来回味数遍,直到心头泛酸,再转苦涩,沈思远才渐渐压下这股子忆绪,深情错付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下一次,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来如此循环往复,仿佛坠入一个死局。 “沈太医。”萧恒礼貌笑笑,眼神不禁瞥向沈思远手里的油纸包子,“好吃吗?” “好吃。”说罢,沈思远指了指东边,“寒舍就在这附近,萧大人要来坐坐吗?” “盛情难却。” 门面上虽写着“沈府”,其实十分寒碜,家里除了沈思远,还有就是他的妹妹沈清,他那点微薄的俸禄自然是摆不了丫鬟家丁那套排场的,家里做饭洗衣的活儿都是沈清在干,晚上的时候,她还会做些女红活儿,拿去东街头托那王婆子转手卖了,以补贴家用。 “小清,来客人了。”沈思远一踏进家门,就看见了正在院子里晒被褥的妹妹。 沈清扭头,瞧清了萧恒,那逼人的贵气难以忽视,与他哥哥站在一道,冥冥中恍若有一道沟壑,把二人生硬隔开。沈清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大户人家的女眷自然是不便出来见客的,只是沈家,说得好听点是吃着皇粮,在宫里办差的,其实只是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小太医丞,也就没有官宦人家的那套规矩。沈清也不是个拘泥于这些俗礼节的人。 沈思远引着萧恒往正厅去,这正厅小得可怜,除了左右各摆两张椅子,一张茶几,再无别物。 沈清沏了一壶茶端上来,给二人各自斟了茶,又回到院子里忙活去了,沈思远和萧恒坐在茶几两侧的红木椅上。 许是没什么话可说,颇为尴尬,沈思远细细啜了一口茶,舌尖顿觉发烫,“对了,上次穿的您的衣服回来的,洗干净了,正想找个机会还给大人您。” 萧恒不动声色饮茶,眼睛稍稍瞥了过去,“不必了,你留着吧。若是不想要,就扔了。” 也是,这人最不缺的,就是锦衣华服。那就留着吧,好歹也是件美人穿过的衣服。 萧恒挑眉,“沈太医,喜欢在行路中吃东西?” 没想到他会问这事儿,沈思远略有局促,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也不是就是有时候赶路急了点。” 萧恒倒也没再多问,沈思远却突然来了一句,“这不好,萧大人可别学了去,饭还是得在饭桌上吃” 萧恒笑了笑,饮啜一口茶水,“好。” “皇上最近好些了吗?”实在没话,沈思远硬是想出了一话茬,只是这刚说完的功夫,心下便十分后悔,这么明着打探皇上的病情,容易被人误会。至于误会什么,沈思远也不知其所以然。 萧恒脸色几无变化,但沈思远清楚,这人稍卸戒备的心又开始提防起他了。 一时窘迫无措,沈思远赶紧和颜悦色,温声提起了旁的话茬,“萧大人青春几何?属相是什么?” 萧恒抿下一口茶水,喝茶的间隙用余光扫了一眼沈思远,然后缓缓搁下茶杯,“二十一,属猴。” “萧大人还小呢。微臣二十四了,属蛇。” 萧恒这会儿没有再接他的话,而是盯着瓷杯里的茶看得出神,茶叶细卷儿在杯底浮动,茶汤浑浊不清,一看便知是有些年头的陈茶了。 两人又是一阵无言,萧恒也没久坐,起身便告辞了。沈思远本着待客之道,也起身送他一道。 送至府门口,沈思远顿步,谦谦有礼,“萧大人慢走。”末了还加了句,“有空常来舍下玩。” 萧恒初闻此言,有些诧异,何以几面之缘,这人竟如此热忱,再联想起方才眼前人直问皇帝病情时的唐突,实在料不准这人的心思。萧恒当下并没有搭腔,而是转身直接离去。 沈思远甭管装的多老沉古板,这实际上啊,他骨子里还是个玩兴未消的少年郎,他还是喜欢跟年岁相仿的人呆在一块。就跟以前在大学里头,虽然自己是个书呆子,但偶尔也会跟寝室的那帮兄弟组团开黑,玩个通宵。年轻人的天性与性格并无关联,就像此刻,因着萧恒的离去,他竟有些不舍,就像好朋友要走了一般。 “哎,这就走了。”沈思远愣了片刻,怔怔地盯着远去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遁入人海再也无处瞧见,这才转身进门。 “哥,那人是谁啊?”一进门,沈清就脱口问道。 “宫里的一位大人。” 沈清若有所思,而后嘀咕一句,“宫里头的?那就是公公了。他长得这么俊,真是可惜了。” 对于沈清的惊人之语,沈思远除了报以一厢沉默,别无他言,他扶额自省,是不是妹妹与自己呆太久了,已经半点大家闺秀的影子都找不着了。可是自己平时已经竭力做到“之乎者也”不离口了啊。 “哥,你怎么了?” “哥哥头疼。”沈思远揉揉额角,又转而问道,“我跟刚才那人站一块儿,你觉着配不配?” “啊?”惊讶过后,沈清略作思索状,“不太配” 沈思远心里叨念一句,“问了等于没问。”径直回了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撞破秘闻 转眼除夕了,鸾歌凤舞,鼓乐齐鸣,宫里头热闹一场,转眼就是新的一年了。 今年宫里的贺岁盛筵比往年操办的更为隆重,提前一月有余,皇后就领携众妃,同光禄寺的少卿商量布阵排场。菜肴c宴会歌舞c会宴人数,皇后皆一一过目,十分慎重。知道内情的人都懂,大概是想凭着大阵势,给皇上“冲喜”呢。太后那边,年岁关头越发喜静,慈清殿里日日诵经,这些烦扰身心的事儿一概交由皇后。 往年,沈思远是没有资格去参加宫宴的,但今年格外盛大,邀请人员众多,自己竟也在受邀之列。能去见识皇宫里的筵会,沈思远这心里异常兴奋,人还没去,这心里啊,早已把山珍海味c八珍玉食全都肖想了遍。 很快,正日子到了。金和殿中,宫灯数点,婢女太监站立在殿堂两侧,应召侍奉。众宾分级而坐,喧哗欢欣。各自的案几上是美酒美食,殿的正中间是轻衣纱裙舞姿曼妙的宫女,“开平盛世”,不过如此。 慕容迁着金丝滚边墨色龙袍坐于金漆龙纹宝座前,左右上座分别是皇后c太后。宴会伊始,慕容迁慨一番新春贺词,与往年大同小异。皇上今夜精神似乎不错,甚至吃了些酒,一旁的皇后时时注意着他,生怕在群臣面前犯起病来,失态是小,被底下那些豺狼虎豹窥了去,这朝堂上恐怕又得一番腥风血雨。 “皇上,酒伤肺脾,您当少喝点。”皇后柔声劝道。 慕容迁没有理会皇后的话,眼神飘忽迷离,像是要在众臣间捕捉什么似的,未果,又狠狠灌下一杯。 “迁儿。”久不作言的太后睨向他,“这文武百官皆在底下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半点差池都要不得,这酒,还是得节制点。” 太后的话似乎有些威力,慕容迁闷声坐立,不发一言。 沈思远不胜酒力,刚刚被同行的张太医强行劝喝了三杯,这会儿迷迷糊糊,脑袋基本失去清醒,颤颤巍巍东倒西晃不知晃荡到了何处。远离了宴会的喧嚣嘈杂,这里是属于黑夜的幽静。 一阵窸窸窣窣,人影晃动,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密林里。沈思远揉揉眼睛,再重重捶了几下脑袋,稍微清醒了点。联想起宫帏秘闻不觉心中畏怯,况且君子非礼勿视,他正欲走开,却听到那人的声音—— “您今夜格外美,眼波含水,微臣的心都快化了”是萧恒的声音。 他声音清冷,常常有拒人于千里的感觉,只是当下说起情话来,倒是异常温和。只是,这皇宫之中的女人,除了嫔妃,就是宫婢,但都无一列外皆是皇上的女人。他自称微臣,那么,与他私会的女人——是帝妃。 “你啊,我永远看不透你。”说完二人的影子紧紧重叠在一起,大概是搂抱在了一块。 此情此景,沈思远只想尽早离开这地方,转身的时候却在不远处看见了皇上,隐在夜色中,形单影只,说不出的凄凉。沈思远倏的又想起了皇上与萧恒的关系,脚步顿住,赶紧躲了起来。 一会儿,慕容迁便走了。沈思远瞧着远去的帝王背影,听着密林里那两人的细声细语——女人的娇柔,和男人的低沉,两种声音混杂,前方定是无限的迤逦风光。 沈思远提脚准备离去,突然身子一晃,踉跄一声,静谧的夜晚,这声动静着实不小。 女子听闻落荒而逃,倒是萧恒步步走近,这脚步声听在沈思远耳里,成了地狱的催命咒,很快一道黑影笼罩下来,沈思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通常撞破这类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可是,人在情急下,还是得想办法逃生啊。索性,心一横,沈思远两眼一闭,倒在了萧恒怀里,假装醉酒,嘴里叽叽咕咕说上几句醉酒话,“喝大家都喝” 温热的气息都吐露进了萧恒的脖颈间,自脖颈向身子里蹿流,一阵痒意。萧恒冷笑,“别装了。” 戏演到一半,硬着头皮也得把它演完,沈思远扶着脑袋,离开了那方怀抱,傻笑一声,再伸出手去,摸上那桃花玉面,“萧大人,你也在这儿啊” 突然手被萧恒紧紧抓住,力道之大,仿佛瞬间骨头可碎,萧恒沉声,“你都看见了什么?” 装疯卖傻混不过去,沈思远这会儿是真的害怕起来,脑中滑过无数设想,突然,“呕——”肚子里的残渣剩饭全都吐了出来,而且,还都吐在了萧恒身上。那一身素白的袍子瞬间一块块脏印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沈思远被萧恒提溜去了汀兰殿,幸好宫里内侍此刻大都在金和殿忙碌,一路上只碰到了几个挑灯宫婢。 萧恒自去沐浴,沈思远就被丢在殿里,四下烛火通明,还有几个跪伏的侍女。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沓沓的脚步声,沈思远转过身子,就看见了赤着双脚的萧恒,月白交领的中衣上披了件素色缎面长袍,与殿中温和亮黄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他该属于雪地里的出尘人。 “萧大人。”沈思远还是那身沾上污秽的衣服,这会儿他跪在地板上,瑟瑟发抖,酒彻底醒了,也彻底摸清了当下的危局。 萧恒直接从他身旁擦过,径直走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倚坐,“清醒了?想起什么了吗?”眼波流转间,全是狠戾。 沈思远这一刻才是真真正正害怕了,面前的人,不是那个赐他衣物温柔细心的萧恒,也不是七里街头白衣风华的少年,他现在是一个也许会夺人性命的佞臣。 “微臣不知您是何意?”一张一合的唇微颤,泄了紧张。 萧恒挑眉笑笑,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玉扳指,冗长的沉默,完全不知道这人心里在琢磨什么,越是悄然,越是骇人。 “宫里头死一个小太医,没人会管。”良久,这阴冷的声音幽幽然传来。 “我什么都不会说” “这么说来,你刚才是看到了什么了。” 萧恒起身步步逼近,周围越来越清晰的淡香,沈思远往后挪步,眼里全是惊恐,求生的本能让他脑子一懵,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他猛地推了一把萧恒,然后就往门口跑。 慌张之下,还没跑到门口,沈思远就趔趄摔倒在地,萧恒的脚挡在了他面前,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沈太医,你跑什么?” “是一个女人,你和她抱在一起,其他我什么也没看见。”他隐去了看见慕容迁的那部分。 萧恒双目出现一丝玩味,他紧紧盯着沈思远,半晌才开口,“你见过的,是赵婕妤。” 当你知道的真相越多,就证明你离死也越近了,这是谁说的狗屁箴言,沈思远此刻的脑子里一直充斥着这句话。 “男欢女爱,没什么的,况且皇上还是那副模样,赵婕妤难免难免会寂寞。萧大人,我不会说出去的。” 萧恒把沈思远一把拖拽起来,进了内室,从紫檀雕花纹柜的抽屉里掏出一个黑色锦盒,从里面轻捏出一粒药丸,“吃下去。” 沈思远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玩意儿,声音发颤,“这是什么?” 萧恒没有理会沈思远的话,直接托住他的下巴,硬塞下那里药丸。 药已入腹,任沈思远如何干呕,都吐不出那粒药,直到双眼都猩红布满水迹,他才转头灰败地望着萧恒,“是什么?” 萧恒走到黄花梨面盆架前,仔细地洗了把手,再挑起晾挂的白汗巾,擦干,这么一番动作,似乎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 “死蛊。” 沈思远早就听闻古代有巫蛊之术,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竟是真的,眼下他也顾不得震惊,只觉着自己的肚子里瘆人恶心。 萧恒冷眼瞧着面前的人,悠悠开口,“月圆之夜,它便会发作,一点一点撕咬宿主的心,那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这阴不阴,阳不阳的做作姿态,着实触怒了沈思远。反正都是死路一条,说不定死了就回去了,沈思远当下放开胆子,冲着萧恒就是一脚猛踹,然后扑上去就动手打起了萧恒。 两人扭做一团,沈思远不论体力c个头,都不及萧恒,自己很快便处于下风。手上打不过,只好放嘴去咬。 始料不及,萧恒没有任何防备,手臂上就被面前近乎疯癫的人咬了一口,深深的两排凹槽印子,混着唾液与鲜血。 “啪——”萧恒甩去一个巴掌,沈思远这才冷静下来,嘴角也渗出了血。 “疯子!”萧恒怒骂。 “沙比!”再温和的人逼急了也会骂人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沙比!沙比懂吗?” 萧恒不再跟他打嘴仗,抬手看了眼被咬的地方,狠声说道,“蛊毒每月发作一次,我会每个月给你解药,不过,你得听我的话。” 给你种了毒,再给你定期解毒,有来有去,似乎没问题。可这受制于人,从一开始,沈思远就落在了下风。不过此刻,他除了从喉咙里硬生生憋出一个“嗯”字,也无旁的话可说了。 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大约从这个时候便已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春猎(一) 草长莺飞的二月,正是齐国驰逐野兽的时候,此为春猎,在南邺城附近的麓山,有一个占地数百亩的“麓山围场”,专供这些帝王将相狩猎。齐国是马背上打来的江山,历代帝王都重视畋猎,“弓不虚发,箭不妄中”,这大概是对于马背上的勇者最高的称谓了。 慕容迁缠绵病榻,自然没法亲身去体验驰逐的快一感。清风和煦,杏黄色华盖车辇,帝王坐其上,辇侧跟随四十多个小车辇,再来骑马的众人。浩浩荡荡,旌旗蔽日,驶向麓山。这番阵势,看来此次畋猎少则也得三四天。 萧恒就坐在旁侧的辇轿上,一人独坐,掀帘远望,乌乌泱泱的大众人马,绝尘奔腾,漫天黄沙,辨不清真假虚实。萧恒放下帘子不再观望,阖目养神。 狩猎时,少不得碰伤擦伤,稍有不慎,甚至还会被他人的箭矢射伤,因此随行的还有七八个御医,萧恒指名道姓让沈思远也跟着去。 一到麓山,王公大臣们自然在一旁赏赏麓山之景c谈谈人生之乐,那些兵卒们就得忙着搭建休息的场地。此时营帐还在搭建,皇帝只能躺在车辇中,萧恒也进了慕容迁的车厢内。 慕容迁双目紧闭,额头上虚汗不止,唇色苍白,口中在艰难地喘气。 “把沈太医喊过来。”萧恒掀开车帘,厉声吩咐。 不消一会儿,沈思远便提着药箱赶过来了。自己因着死蛊之事,一直对这人存着害怕,但不得已,还得听命于他。沈思远弯腰跪移到皇帝跟前,轻轻搭上脉搏。 “行车颠簸,皇上身子本就虚,伤了元气,有此症状,”沈思远偷偷看了一眼萧恒,却见他挑着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又赶忙低下了头,语带颤抖,“也是正常的,皇上身子无事。” 身旁的吴德富瞧着沈思远怯懦的神情,再看看萧恒,也猜出了这两人私底下大概有些交集。 慕容迁尚还有点意识,挥了挥手,众人跪安退下,此时帝辇里就只剩下慕容迁跟萧恒二人。 “萧恒”慕容迁艰难地扯开眼皮,依稀间窥见朦胧玉面,安然笑笑,唇色惨白可怖。 萧恒明白他的意思,把手伸进他的衣领下,稍作安抚,这是两人多年来暗生的那一套,手掌的温热,和掌心的细软,慕容迁似乎从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眉目舒缓,眼皮子底下的累倦也减轻了不少。 阖眼小憩间,慕容迁倒头枕在了萧恒腿间,耳朵抵在衣服上,厮磨一阵,情意绵绵,他蕴着一双水雾迷朦的眼睛,怔怔地抬头盯着上方的人。一瞬间的恍惚错乱,倒真有点闺房闲情的意思。 慕容迁抬起瘦骨嶙峋的右手,颤颤巍巍不知想索取什么,萧恒顺势握住,挡下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两方静默,四目相对。伴帝多年,萧恒知道这人的心思,适当的抚慰他也给过不少,但都是浅尝辄止,至于再往深处去探,那俨然超出他心中的度了。 “朕若是女人,就能能与你同榻同眠了。” 萧恒的手缓缓顺着皇上的发,一丝一缕,像是抚摸极为珍贵的东西,慕容迁贪享这一刻的柔情蜜意,他又闭上眼,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梦境里。 十一岁的少年入宁国为质子,性子孤僻,戒备心强,瘦瘦弱弱的小男孩就被扔在久无人居的冷宫里,没人管他,食不果腹,但是有一天太子爷见着了这个质子,跟魔障一般。做任何事都得带着,后来每每太子爷耍脾气闹学时,内傅便会在其耳旁叨念,“太子爷快快去,萧质子在那儿候着你呢。” 这些事儿仿佛还是昨日一般,睁眼的瞬间,儿时的竹马却已长成弱冠少年,眉眼间的稚气全脱,到底,那些事都是过往前尘了。 “朕还是喜欢你小时候,你那个时候就不乖,朕看得出来。”慕容迁嘴角浅笑,声音略显无力,但还是听得出来,心情似乎不错。 萧恒垂眸看了眼腿上趴伏的人,然后揉了揉太阳穴,这样的相处他觉得很累,整个人都像漂浮在空中,没有双脚可以着力的地方。他很想把腿间安逸的人一掌拂开,但他却不能如此。大概是慕容迁的梦久久弥散,把他也一并拉了进去。但他更清楚这是为何?这人是帝王,他是质子。无可奈何,只能如此。 想明白这一点,萧恒的心平静了许多,他甚至可以柔声搭话,“那个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 没有自称“微臣”,慕容迁既惊且喜,原来儿时光阴依然可以重拾,他似万般沉迷,如梦如幻,“那个时候啊,朕好好想想怯生,但眼睛里倔得很。朕那时就想,就你了,就这个小子陪着我玩罢。对了,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萧恒似有触动,“嗯。” “那回是老四打赌输了,他说要带朕寻个好玩的。”慕容迁言至此,睨了几眼萧恒,才又继续说道,“后来他就带朕到了你跟前,你当时被一个小太监欺负,你就杵在那儿,也不回嘴,也不动朕当时就在心里念叨,真是头倔驴。” 一连说了这么多话,慕容迁开始微喘,胸口起伏地喘着气,萧恒把他身子直了起来,往后头垫了块金丝龙纹软垫,慕容迁顺势靠在车厢壁上。 萧恒躬着身子想出车辇唤个御医过来,却被慕容迁一把抓住了胳膊,“陪朕待会儿。” 萧恒止住了脚下的动作,静静瞧着阖眼小憩的慕容迁,这副病容,早已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策马奔驰在南邺城,看尽满树杨花。 再有一两个月,南邺城的杨花也要开了,不知还是不是当年的枝头树桠? 静默间,一阵悔意吹进心坎里,但很快,便消散的了无踪迹。萧恒望了眼身侧之人,难言的烦躁抵在心头,他甚少心情波澜,这次算是个意外吧。 顿觉沉闷,萧恒挑帘向外看去,来来回回的兵士在搭建营帐,那些王公大臣们就在一旁候着,成群,侃侃而谈。 沈思远坐在一块圆滑的大石头,垂着脑袋,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圈圈画画,而吴德富就站在他身旁,如此情形,萧恒也大意猜出,许是吴德富怕皇上再有情况,就把沈思远扣在了御前,也好及时应对。只是那人百无聊赖的模样,心里怕是十分不乐意。 一会儿,沈思远撇下树枝,扭身四处看了又看,然后抬头跟吴德富说起什么,说到激动处,这人笑得很是明艳,手里还比划了几下,乐得更欢了。 “在看什么?”慕容迁柔声问道。 萧恒放下帘子,“没什么。” 慕容迁动动身子移了过来,白纤的嶙峋双手冀图撩开车帘,看了看帘外的景象—— 除了攒动的人影,就只有吴德富跟沈思远两人突兀地杵在那里。 “那个太医?”慕容迁问道。 这句话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凭着两人相识多年,萧恒清楚他这话里的意思,也知道慕容迁此刻内心沉浮着巨大的不安,“微臣没有在看他。” “你下去透透气吧,朕在里面歇会儿。” 说完,慕容迁紧阖双目,偎靠在车厢内,厢内一片清寂。萧恒领命下了车辇,直接走至沈思远跟前,沉声道,“随我来。” 小命攥在这人手里,他的话芑敢不听? 沈思远垂头丧气地跟在萧恒屁股后,两人也没走多远,寻了处人少的地方,这块地势稍高,脚下的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风吹草低,可见牛羊。 萧恒从怀里掏出一包小瓶子,倒出一粒黑色药丸,递给了沈思远,“这是这个月的解药。” 沈思远赶紧拿过来吞下,苦涩腥膻,表情极度扭曲,后来努力吞咽几嗓子,这药丸才得以咽下。这药也已吃过几次了,可还是受不了这股味儿。 “你刚才跟吴德富在说什么?”萧恒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跟吴公公夸你好看呢,说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吴公公说我很有眼光,说得句句在理,又转而把我也夸了一遍。”沈思远信口胡诌了一番话。 沈思远对他避之不及,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喜乐告诉这人。他倆之间的关系,无非就是中蛊的,和解毒的。除此以外,沈思远不想再跟这人扯出别的错综复杂来,之前还差点把他当成同龄朋友,真是被他人畜无害的美颜给蒙蔽了眼。 萧恒的身子越来越近,嘴唇贴在沈思远耳朵边,“当真如此?”此刻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 “嗯嗯。”沈思远往后退了几步,隔开了一小段距离。 萧恒眯着眼,戏谑道,“你在怕我?” “微臣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萧恒轻描淡写丢下一句,拂袖离去。 瘟神走了,难得的清净,前面是入眼的草原,后边是一大片树林子。 眺望下方,满眼的郁葱青翠,正是初春活泼时节,树顶的如盖绿意,绵延成一片茂密的树林,林子间时有鸟雀叽叽喳喳的鸣叫。 沈思远对于眼前丽景,十分新奇,很快便陶醉其间,想着走在这样的林间小路上,那是怎样的一番舒适快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春猎(二) 营帐搭建完,已到晌午,皇上的气色越发不好,眼皮子重,脑袋昏沉。慕容迁本欲多撑一会儿,也好为这次围猎开个场,可这会儿实在撑不下去,右手狠狠地敲了几下车厢,发出钝钝的击打声。 候在辇外的小公公听闻动静,心下也没个主意,连忙把吴德富请了过来。 吴德富匆匆忙忙赶了过去,瞧着眼皮紧闭的慕容迁,躬身上前,小心谨慎问道,“皇上,需要唤太医吗?” 慕容迁摆摆手,“送朕回行宫,别搅了大家的好兴致。” 吴德富当即听明白了,大好的日子,皇上这是不想触了好彩头,“是,老奴这会儿去跟各位大臣解释解释。” 慕容迁眼睛微闭,点点头,似乎身上使不出别的力气。不过,慕容迁知道,这个侍奉过三代帝王的御前内侍,他会想个极好的措辞,把这触霉头的局面给圆好了。 吴德富走到了人头聚集之地,给王爷们,还有各位大臣们先恭顺行个礼,然后假以辞色,“今儿皇上说是想吃行宫的佳肴,这会儿也到午时了,老奴一会儿随皇上去行宫,各位大人玩得尽兴,没准儿下午皇上来了兴趣,也来射个几支箭。” 人群中的梁王眸光一闪,很快便恢复如常,萧恒窥知一切,神情却没任何变化,他随后跟着吴德富进了车辇内。 瞧着萧恒匆匆离去的背影,慕容生暗生嗤笑——表面上一副儒雅公子的做派,背地里在皇上跟前估计干的全是见不得光的勾当。慕容生虽已与萧恒暗通曲款,但骨子里流淌着皇室血脉,他是极瞧不上这类人的。 萧恒进了车辇,吴德富候在外边,安静异常。皇上像是睡着了,只听得轻微的呼吸声,睫毛搭在眼睛上,如两柄浓密的盖子,再年轻些,他也是个俊秀的少年。恶疾缠身,才至于此。 萧恒不作久留,刚想起身出去,慕容迁却蓦地睁开眼,澄澈洞明,“你刚刚是不是在偷看朕?”言语中全是难掩的喜悦,恍若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是。”萧恒扯了嘴角温柔笑笑,“需要微臣陪你回行宫吗?” 这话很是受用,慕容迁觉着精神气大大好转了些,再者,他最不愿烦扰的便是面前这人,“不必,朕好多了。” “嗯。” 两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话,慕容迁稍稍躺了片刻,便在几个太监侍卫的护送下,乘着杏黄色华盖车辇去了行宫。 行宫离围场不远,约莫十来里路的距离。 众人随意吃了点东西只当是午膳了。未初时分,整装待发,众人皆着织锦箭袍,腰间挂着镶金缀玉的精致□□和箭囊,骑着各自的名贵爱驹,像树林间奔去。 “驾c驾”的喝喊声,混杂着达达的马蹄声,热闹一片,马蹄子下卷起千堆尘。 萧恒一身窄袖劲服,踩上马蹬子,一跃而上,天朗气清,那人的脸上都被镀上一层光,明晃晃的,映着白皙如玉的面容十分俊秀。沈思远跑上前去,犹豫间,叮嘱了一番,“萧大人,你要多加小心。” “你倒是很关心我。”萧恒岂会不明这人心中所想? 沈思远真想一记白眼翻上天,但是面上还是装出了一副温润清和的神情,“微臣最关心的便是大人您了。”能不关心嘛,你要骑马摔死了谁给我解药? 萧恒冷笑一声,“驾——”五花马奔驰而走,沈思远吃了一嘴的沙子尘土。 沈思远无所事事,在麓山附近转了转,景色是好,但看久了难免生厌,实在无事可干,沈思远复又回到了营帐里。 另几位御医都在里头,大家瞧见沈思远进来后,抬起眼皮看了几眼,眸光中多有审视之意。 为首的张老太医开口了,“思远啊,你跟那个萧质子私下颇有些交情啊?” 他与孙安平同一资历,对于沈思远来说,也算是半个长辈吧。眼下他这么一问,沈思远也不知该如何回他。稍微迟钝了下,沈思远才回答道,“我跟他不熟的,随老师去过一趟荣华殿,在那儿碰见的萧质子,他与我说了几句话。也就这么点交情吧。” 这番言辞是极好的,既能撇清自己与萧恒的关系,又能把大家的注意点拉到另一个点上,可以算得上无隙可乘了。 “哦?荣华殿那次,皇上身子如何?” “身子还如从前。” 那就是仍然圣躬不豫。 一旁的徐太医着急问道,“那究竟是好了还是坏了,还是跟以前一般不好不坏?” 沈思远时刻记着萧恒的警告,不敢坦言太多,正声道,“算是不好不坏吧,上次去的时候正是隆冬,皇上的身子难免有些虚。不过能挺过冬天,往后定会慢慢好转的。” 这句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张老太医又问道,“那今儿,你替皇上诊脉,这身子是好转的迹象吗?” “这学生医术不精,觉着跟之前的脉象大概是一样的。” 众人皆沉默,沈思远观了观大家的脸色,知道他的话想必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内心骚乱。 罢了,自己能说的全都说了,若是再往细了问,他就实在是无法告知了。 申时二刻,一位小公公赶来帐中急报,说是萧大人狩猎时受了伤,这会儿让沈太医过去。 沈思远一听急了,受了伤?那人可万万不能死了,当下也顾不得身后此起彼伏的疑惑神情,一溜烟地赶去了萧恒的营帐中。 “萧大人!”人还未进帐,萧恒就听见了外面的叫喊声。 掀开帘子,却见萧恒身板挺直地坐在床上,只是胳膊上擦破了点皮,出了点血。 虚惊一场! 沈思远缓舒口气,假意关心道,“萧大人,您还好吧,微臣给您包扎包扎。你们去准备点酒和纱布,还有剪刀。” 沈思远这副由惊转喜的神情,萧恒都看在眼里,也猜得出这人心中所想,嘴角稍微扯出了笑。 很快小太监拿着沈思远需要的东西过来了。 “放下吧,你们出去。”沈思远遣退了营帐里的下人。 沈思远剪开了萧恒划伤的衣服,用白纱布沾上酒,然后瞥了萧恒一眼,“有点疼,实在受不住的话,您就叫唤几声,千万别憋着。” 整个过程萧恒没发出一点声音,倒是额头全是细密的汗,沈思远稍觉解气,“这箭虽没射中,但伤口还挺深,这些日子大人您得好好休息,伤口不能碰水,微臣每天都会给您来换药。” “你就偷着乐吧。”萧恒冷哼一句。 沈思远不做声了。 “怎么?被我言中了?” 沈思远这下也没有心思耍嘴皮子,忧心忡忡嘴上嘀咕,“这要不是意外的话,那这箭是谁射的?这个人一定得揪出来。” 萧恒脸色沉下来,这大齐皇宫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太多了,看来,有些事,得提早去做。 这个话题谈起来过于沉重,且谈不出什么名堂。沈思远于是把今日跟众太医的对话报告了一番,“他们今日问我,皇上的病如何呢?微臣给搪塞过去了。” 须臾的功夫,沈思远又说道,“不过,只要他们替皇上诊一次脉,肯定能知道皇上已是行将就木,瞒不了多少时日的” 萧恒陷入沉思,他耳里已听不进去任何话语,如风吹树叶,划过莎莎响动,他的耳边此刻就一直萦绕着这种声音——“行将就木,行将就木” “萧恒,这匹小马驹送给你了!你骑上试试!” “别怕,跨上去!我在一旁扶着你。” “拉弓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箭靶,试小如大,视微如著。” “萧大人,萧大人。”沈思远一连唤了两声,才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萧恒眼神迷濛,他望着沈思远,良久才开口,“沈太医,你可有过悔意?” 沈思远愣了一会儿,“有啊,有很多,那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它该好好屹立在那儿,三年前我不该跑到它脚下,试图登上去您呢?您后悔什么?” “中山狼,无情兽。” 此刻的萧恒无疑是敏感多愁的,他站在此处,面上无需有任何表情,沈思远都能从他虚化的眸子间,窥见他内心难以启齿的哀愁。无助,寂寥,又或者是压得人难以喘息的悔意。 不过是个二十二岁的男人,沈思远想,这个年纪搁在现代,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可这人却实实在在的是个被困于敌国的质子,他的成长经历,造就了他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沈思远有些同情起眼前的人。 “萧大人,若是时间能倒回,你还会做出会让您现今后悔的事儿吗?” 萧恒回以沉默。 “如果会的话,那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你看,即使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春猎(三) 日光将近,暮色西沉,狩猎的王公大臣们也都载物而归。外头一阵喧闹嘈杂,只听得犹如潮水般不加掩饰的阵阵笑声,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阿谀奉承,大概是收获颇丰,彼此间都在忙着恭维客套。 照例,晚上就该是篝火大会了,白日猎来的飞禽走兽,扒皮后炙烤,外酥里嫩,令人垂涎。 于他们而言,这比在宫廷里c府里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来得美味。欢腾的气氛下,那是一种久违的人生猎艳。狩猎之趣,也在于此。 帐内清寂,与外面的闹腾显得格格不入。萧恒躺在床上,阖眼小憩。沈思远瞧着床上毫无动静的人,也不知睡着没有,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打了声招呼,以示礼貌。 “萧大人,微臣先回去了。”沈思远刻意压低了声音。 人还没走出营帐—— “沈太医。”萧恒悠然睁开眼,语气咸淡,“陪我喝点酒儿吧。” 沈思远侧头看了看帐外,耳边吵吵嚷嚷,“萧大人,外头正热闹,不如同大家一块儿?” 一片凝滞,良久,萧恒才幽然说道,“外边都是你们齐国人。”眸中寒冰可见,抖落春寒料峭。 人都说随遇而安,可这人却偏偏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心下抵触齐国人,却也不得不周旋于他所厌恶的人之间。沈思远十分能理解他这种心境,说到底,甭管成长经历多糟糕,这人也才不过二十二岁,装得再好,也会有会累的时候,也会有偶尔孩子气的时候。 沈思远本想宽慰他几句,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暖人心的话来。于是,沈思远出了营帐,不一会儿,捧着两大坛子酒回来了。 “这些够喝吗?刚才那个小公公说这是西域来的葡萄酒,味儿香醇。” 萧恒直接从床上走了下来,连鞋袜都未穿,这里可不比宫里,又是地板,又是火炉的。这里的地粗糙而磨脚,晚上还冰凉。 “把鞋穿上。”须臾之间,沈思远可怜起了这个流落敌国的质子,突然就想对他好一些。 也就这短短的恍惚间吧。 萧恒走回去穿上了鞋,两人就坐在狐狸毛毯子上,吃起酒来。 此时此刻,两人的身子挨得极近,沈思远也暂且放下之前因为蛊毒对身边这人的偏见,敞开心来。都是背井离乡之人,胸中所抒之事也大致相同。 平日里总是装成一派温润清和,沈思远突觉累了,扎扎实实灌下两斤酒,脸儿红,脑袋晕,不知身在何处。酒饮微醺,口舌之快。沈思远把头枕在了萧恒肩上,如梦如幻,似近还远。 “萧大人,微臣想家了。”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萧恒俯身便可见这人脸上的孤独落寞。 “想我父母还有家我不该去爬那劳什子的山,不该去爬”沈家双亲早已辞世,萧恒此时只当身边人在思念亡灵。 萧恒有些动容,闷头灌下一大口酒,却不发一言,沉闷地如同一块木头。沈思远急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软滑细腻,肤若凝脂,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心底化开。 “真滑啊,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到底是真醉了,痴态尽露。 渐渐的,酒劲儿上来了,意识混沌,沈思远凭着自己的感觉,又往那人的脖颈处蹭了蹭,然后开始叽叽咕咕,乱说一通——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呐。”沈思远双颊坨红,对着萧恒,傻笑了一阵,“南邺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萧大人,你就是那个佳人。” 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萧恒的脖颈,一时情难自禁,萧恒伸出胳膊搂住了面前毫无仪态之人。 胸前的人还在胡乱说着,尽兴处,两只手还在乱糟糟地比划着什么。 “你醉了。”萧恒难得的温柔。 “我没醉!”也不再惺惺作态,自称“微臣”了,这人明显醉得不轻。 幻影交织,虚幻不清,萧恒突然把身侧的人跟慕容迁重叠了,垂眸盯着沈思远看了许久。 “我一直都在利用你”萧恒吐露心话,沈思远依然头枕在他肩上,半睡半醒。 “从未有过真心别再对我好了”急于宣泄内心的愧疚,萧恒早已辨不清身侧人是谁,指尖从脖子间滑过,再滑过衣襟,最终慢慢滑向沈思远的肚腹。 一阵酥一痒,沈思远只觉得身体上窜过隐隐约约的热流,汩汩流淌的,是暧昧丛生的情浓意暖。沈思远身体忍不住抖颤,嘴唇贴向萧恒的脖颈,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嘴里软软糯糯嘀咕着什么,听不真切。 点到即止,适度而行,萧恒从不做任何“过度”的事儿,哪怕他醉意正浓,哪怕他被悔意压得喘不过气。 “嗯”戛然而止的情流,沈思远心痒难消,像个贪得无厌的孩童,想要把内心那份空虚寂寞填塞满,他展开胳膊,死死搂抱住面前的人。毫无缝隙的距离,大概是两心最贴近的时刻吧。 犹如一阙歌,曲终人散,听歌之人早已忘记先前陶醉,散席离去;台上的歌者,却自甘陷入幻局,朦胧雾眼,望尽背影。他们二人,就好比这听歌的,与唱歌的。 沈思远猛然离开了萧恒的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恒,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解开他月白交领的绳结,每一下呼吸又是急促,又是紧张,他的嘴里干涸得像贫瘠的土壤。满天满地的寻找水源,眼前的人便是这水的源头。 手上使了力,重重一推,萧恒的后背便着了地,撞击瞬间的疼痛,让他从这场梦里醒了过来。可沈思远尚还沉沦于此,心系远方。 沈思远压了上来,愣头青一个,活了二十多年,除却自己的右手,他从未尝过情一事。此时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急了,慌了,额角开始冒汗,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萧恒的脸颊,一路延伸到脖子c锁骨,最后是肚腹。所到之处,皆是星火燎原。 萧恒不是禁欲之人,对着如此撩拨,而能稳如泰山,他转而翻身将沈思远压在了身下。外面众人开始齐声唱起了齐国的小调儿,呜呜咽咽如午夜梦回时的低吟浅唱,萧恒瞬间又被现实击了一遭,脑袋更加清醒。 “南蛮子,齐国。”萧恒起身,整理好衣襟,回到自己的床上,冷眼看着床脚边狼狈醉态的人,刚刚自己,差点失之大意。 沈思远这厢依然抓心挠肺,整个胸腔间都是巨大的虚无,他想攀附上一块浮木,带他到达不远处的彼岸。可那块浮木,转眼间没了。 萧恒不再看脚下百般丑态之人,阖眼睡觉。 夜凉如水,地面凉意透骨,后半夜的时候,沈思远迷糊间打了个冷战,然后被冻醒了。意识尚还混沌,沈思远摸索着爬上了萧恒的床,有软软的褥子,还有人,沈思远搂着萧恒就倒头就睡。 萧恒睡觉不沉,这番动静,他早就被搅醒了。自己被别人死死搂住,萧恒莫名的有些嗔怒,他挣脱开了沈的怀抱,直接把他踹到了地上。 “嘭咚——”一声巨响,在静夜里着实刺耳。 饶是这样,沈思远的酒意还没消散,这会儿上赶着又爬回了床,再一次紧紧抱住了萧恒。 然后又是一声巨响,还是爬回了床。接二连三,反反复复萧恒彻底认输,且就将就这一夜罢。 翌日醒来,沈思远只觉脑袋胀疼,半夜中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萧恒此刻正倚在软垫上看书,如幽兰静谧,又如莲花出尘,好看的人,看书的样子都好看。 欣赏了半天美色,沈思远这才惊觉,怎么自己睡在了他的床上,再看看床脚下的酒坛子,也差不多知道是自己酒后失德。只是,自己酒品一向不好,也不知昨夜有没有闹出什么不得体的事儿? 沈思远连忙滚下床,试探性地问了问,“萧大人,您今儿要出去转转吗?” 萧恒搁下书卷,转而视向沈思远,怔了片刻,最终一句话都没说。 沈思远心下开始紧张起来,视若不见,听若不闻,难道昨晚自己喝醉酒真的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儿? 怀着满腹疑惑,沈思远离开了萧恒的营帐,外面的人看到他从里面出来,或思忖,或不屑笑笑,总之眼神中全是探究。 沈思远低垂着脑袋,赶紧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整日都闭帐不出,除却出去给萧恒换了一次药,其余时间,都呆在帐里,面壁沉思昨夜的种种,可是零星点东西都忆不出来。作罢。 接下来的三天,也都是如此,回南邺的时候,他都没好意思再跟萧恒多说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秦川 一月之久,已至暮春,萧恒的臂伤也差不多已经痊愈。这期间,沈思远进殿为之换过五六次药,萧恒对那夜的意外避而不谈,也不爱搭理沈思远,两人除却简单的招呼再无旁话可说。沈思远心下腹诽,也不敢多问什么。 春光明媚,莫辜负好时节。萧恒身穿月白的华锦衣裳,宽袖生风,腰间简单缀一玉佩,端的是一派斯文儒雅的贵公子打扮。 从崇武门出了皇宫,一路往西而去,接下来的脚步全都没入人海,寻不见踪迹。 走过了四道街巷,方才进了家小小酒馆,二楼雅间内早已有一人恭候多时。 此人身着墨蓝色窄袖衣裳,一头黑发高高束起,手提一把承影宝剑,临窗远望。闻得声响,回首见到来人—— “六爷。”恭敬行礼。 萧恒微微颔首,在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向外边的街道扫了几眼,确定无人跟踪。 “这番着急,什么事?”昨夜萧恒在汀兰殿,见得空中的穿云箭。穿云一出,来日老地方见,这是他与秦川约定好的暗号。 秦川一面给萧恒斟茶,一面说着,“六爷,眼下瑜国c陈国交战,四爷说择其一而缔盟属下今日来就是奉四爷的旨来与您商量此事。” 萧恒细抿一口茶,眼神如春江水暖,无任何波动,“眼巴巴地凑上去,别人未必能识你的好。” 秦川面露困惑,“那该如何?” 萧恒挑眉笑说,“你觉着瑜国跟陈国,哪个实力更强?” “自然是瑜国,且不说幅员之辽阔,战事方面,瑜国可有常胜将军滕士奇,此人用兵,料事如神,几无败仗啊。” “好,那就让瑜国派使节去我北楚求父皇,我们耐心恭候便是。” 依照秦川对他这位主子的了解,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这事必然是成竹在胸,看来,此事多半已告成大半。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题外话,无非就是故土情深,家园模样,兄长可好。 说到动情处,萧恒难免有些感触,秦川瞧着时机不错,决意告诉他—— “六爷,董美人近日患了风寒,一直咳嗽,也有小半个月了。四爷让属下把这些转告给您,看看您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秦川有些许犹豫,说话间一直看着对方的眼色。 萧恒转着手中的羊脂玉扳指,漫不经心道,“我的母妃只有一个,就是冯贵妃。” 秦川一时懊悔,早知就不提这茬了,白白扰了六爷的兴致,这还真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气氛略尴尬,萧恒起身,“我不能滞留太久,这会儿得回宫了,代我向四哥问好。” “是。”秦川忽然想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六爷,这是药。” “不需要了”萧恒愣了一会儿,继而说道,“对了,苗疆的那个老头子还在四哥那里吗?” “他三个月前生病去世了。” “去世了”萧恒略略沉吟,“那死蛊的解药呢?” 秦川半点未迟疑,恭敬说道:“大约无药可解。” 萧恒突觉更累了,揉揉眉心,“我走了。” 秦川拱手相送。 给沈思远种下的死蛊,就是江老头的手笔,此人最擅用毒,潜心研究了大半辈子,没曾想最后却死得突如其然。只是,听秦川提过,江老头整日整夜研究死蛊的解药,这下突然走了,那毒恐真无药可解了。 萧恒回了宫,直接去了趟荣华殿,却见太后也在殿中。 “微臣萧恒,参加太后娘娘。” 慕容迁大概是睡着了,太后帮他仔仔细细掖好被褥,方从床沿边起身,眼波流转,睥睨着萧恒,从之身边经过,“萧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是。” 萧恒随太后去了慈清宫。 太后坐在细软榻边,“萧大人,今日去荣华殿,是为了何事?”声音听似不咸不淡,实则深藏愠怒。 “微臣惦记皇上安康,今日特去探望。” “皇上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我今天嘱咐吴德富,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太后轻飘飘来了一句,眼神若有似无瞥几眼萧恒,“若有人执意去打扰皇上,那就先到我这慈清宫来,跟我来说道说道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这话无疑是说给萧恒听的,他温和笑笑,“太后娘娘说的极是。” 太后困倚在软榻上,无心与他多言,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萧恒从慈清宫走回自己的汀兰殿,红情绿意,春意繁盛,一晃眼都是三月份了。自己来齐竟然整整十一年了,这座冰冷宫殿里大大小小的角落,他也走了无数遭,可从不曾让自己心生眷念。到底,这是座囚禁自己的牢笼。 过往十一年,如今回首去看,真是如履薄冰。自己经常从噩梦中醒来,梦见自己上了断头台。醒来后虽知恶梦一场,但面对满地华霜,内心凄凉,无可言说。那就一直憋着,憋到了现在,以为自己早就百毒不侵,可只有自己知道,骨子里还是怕着的。 这份害怕由来有二——一是齐国毁约,处死自己;二是楚国,不顾自己安危,再犯齐国,自己势必会成了牺牲品。当年他们选了自己送过来,恐怕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想明白这点,萧恒对自己母国的情感,越加复杂,既念着,又恨着。 这个世间,他不相信任何人,他会怀疑一切,怀疑他的四哥,还有方才相识十多年的秦川。可怜至极,可生性如此,没有法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老地方,春月酒馆,二人对坐品茗闲聊。自上次私下达成共识后,萧恒这里半点动静都没有,慕容生眼看着宸王的势力日益渐长,他心中已有定数,估计这个萧恒也就是会耍嘴皮子那一套,其实本人阿斗一个。这心里头,愈发没把眼前人放在眼里。今日答应赴会,全因自己想看看这人还能耍出点什么名堂。 “萧大人你让我一动不如一静,可我那个三哥这几月来,可是天天往皇兄那里奔,势头正足呢。”梁王这番怪腔怪调。 萧恒客气笑言,“梁王,今天臣来,可不就是给您出个招嘛。” “哦?” “太后娘娘的娘家可是陈国,你也知道,目前陈c瑜两国战火不断,这骨肉亲情是一本连枝,难以隔断的,更何况皇上素来把孝悌摆在首位。梁王当下就该去奏呈皇上,助陈攻瑜,讨了太后的欢心,您还怕这招棋比不上宸王?” 慕容生眼珠子一转,十足的小人样,略略思索,而后朗笑两声,显然这招棋他极为满意。 “最近,宫里最近来了一个戏班子,据说班子里头有位名满四国的名角儿。陈国最兴昆曲,改日让宫里唱出戏吧,就唱昆曲里的《故国游思》。” “极好极好,萧大人真是棋高一着。”慕容生操着生硬客套的恭维话,一顿夸赞。 “梁王谬赞了,改日微臣奏请皇上安排宫廷里听一出戏。” 如此一提,慕容生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当日回府便请王府里的幕僚起草奏章一封,言辞无不恳切真挚,梁王反复念着那道奏章,心里头开了花,恨不得马上把之呈交到皇上手中。这一夜,慕容生由于激动,难以入眠,睁眼数着时辰,卯初时一到,便让府里人备好车轿,迎着破晓,赶往皇宫。 这边慕容迁收到了梁王的奏章,按照以往,这当然是先经了萧恒的手。 “皇上,梁王上奏,请求出兵攻瑜。” 慕容迁其实未必愿意趟这趟浑水,他国交战之际,最忌讳站阵营,眼下齐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实在没必要去惹来这出事。当然,这只是他心中所想,他还想过问下萧恒的意思。 “你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梁王的奏章里,无不提到太后的娘家国,字里行间,一直在劝说您,帮助陈国,攻打瑜国。微臣觉着齐国素来与陈国交好,眼下出兵相助,有大国之风范。何况,陈国国君还是太后的亲兄弟。” “嗯。”慕容迁微微沉吟,“这样也好。你觉着谁适合带兵出征?” “飞虎将军李永连。” “他是极合适的,就是老爷子年岁大了” “李将军老当益壮,听说日日习练,从未荒废。” “也好。” 此事约莫是成了,萧恒觉着慕容迁气色还行,又顺嘴提到,“近日宫里头来了个戏班子,皇上状态佳,不如听出戏,缓缓心情,也好堵住这悠悠众口。” “是了,有些年头不曾听戏了,这些事你去办罢。” “是,微臣这就去办。” 要说这宫里听戏的热闹事,大家是乐得去办的。这不萧恒提了一道,眼下太监宫女们都忙活着把一切流程都布置妥当。 三天之后,流云戏班子就登上了芙蕖阁,那是一座临水而建的殿阁,眼下正是酷暑时节,去那儿听戏,清凉得很。 慕容迁居坐正中,皇后c太后居坐两侧,前头案几上摆放各式茶点,后头还有许多大臣们,人多也热闹,就是图个乐子。 “遥想故国,真真好风景,梦断魂消,怎不叫人泪雨涟涟;桑梓情,骨肉连,奴儿远去” “这出戏叫什么?”太后听得颇有触动,转头问皇上。 梁王趁机谄媚,“回太后,这出戏叫《故国游思》,大约讲的是一位公主远嫁他国,后来重回故国探亲的故事,后面更精彩呢,太后且慢慢看” “哦”太后微怔,吩咐身边的宫女,“唱得好,回头赏两块翡翠玛瑙给台上的这个女娃子。” “是。” 慕容迁面沉如幽潭,他扫了几眼慕容生,眼睑低垂,若有所思,一颗玲珑剔透心,怎么猜不出他的意图。萧恒,慕容生,这两人慕容迁心中叨念几遍,无奈地摇摇头。 戏曲结束,太后余兴未消,去荣华殿陪皇上说了许多心里话,这心里头啊,一直念着自己的家。太后也有所听闻,陈c瑜两国交战,言谈间有些愁绪无着处。 “母后,你且宽心,朕过些时日便会派兵去助陈国。” “皇上,难为你了。” “母子间,何必说这些话,况且那也是朕的舅舅。” “迁儿,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母后这就回去了。” 太后由宫女搀扶着,离开了荣华殿。一路走,一路还不忘跟身边的宫女叨咕,“今儿的这出戏唱得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探花韩之让 慕容迁昨夜又犯病了,这次压都压不住,风声传遍了皇宫各处,那些阴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最易滋生闲言碎语。太监们,小宫女们胆儿小,但好奇心大,往往最乐意说道这些宫闱之事。 “听说了嘛。”小公公贼眉鼠眼,看看周围,然后压低了嗓子对着两个小宫女一阵嘀咕,还配着浮夸至极的肢体动作,“昨儿夜里太医局去了得有七八个太医,估计是皇上” 余下的话,皆吞没在他夸张的哀痛情绪中,大家也都懂了。 这两位小宫女刚刚入宫,还未尝窥见龙颜,就遇见了这事,她们不懂得天高地厚,眼下正围着小公公想让他再多说上几句。 “嘘,你倆小点声。”小公公环顾左右,抱怨一番,“你们是不知道,咱们的皇上龙体一直欠安,隔三差五地请御医,我估摸着啊,怕是今年难熬了” “真的假的啊?” 小公公得到了众星拱月般的拥戴,此刻声音略显得意,“那还能有假,你倆刚进宫,听说过汀兰殿里住着一个男人吗?” 小宫女们摇摇头。 小公公继续说着,“那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呢,男人住进后宫里头,你们听过这等稀罕事儿吗?” 小宫女们越发感兴趣,一连又问了许多。 “这个啊,得从好久前说起了,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咱们皇上有龙阳之好,不爱女人,偏爱男人。” “这”年纪还太小,这两个小宫女尚还不懂何为龙阳之好,但也大概听懂了点,算是半知半解。 “嗯哼”小公公瞧着两人眼睛晶晶亮,清清嗓子,继续娓娓道来,“约莫是前年的事儿吧,有人看见,皇上穿着薄纱宫装,在殿里头跳啊,闹的,活脱脱一个女人样儿。” “薄纱宫装那是跳给谁看的?” “就是汀兰殿里头的那个男人。”小公公横了她倆一眼,“嘘,我也是听来的,真真假假谁知道呢,你倆可不许去乱说。” 三人偷着又嘟哝了一阵,后各自离去。这些事儿也随着风散了去,飘散在宫廷的犄角旮旯里,哪日若是被人重提,它又得被面目全非地搬上去,成为那些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荣华殿里,慕容迁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皇后和另三位妃嫔也都守在此处,昨夜张老太医请脉后,愁色不展,旁人也大约猜出何种情况。女人们哭哭啼啼,绞着帕子掩面拭泪,萧恒不动声色坐在团凳上,那几个太医从昨儿半夜一直到今天早上,没离开过荣华殿半步。 气氛凝重,许久,慕容迁缓缓睁开眼,半闭半睁,大概是眼皮子太累了,睁不太开。他伸出胳膊,颤悠悠地抓住了皇后,“朕有话同你说。” 三位妃嫔皆惊喜于皇上的醒来,但这初初醒来,却只想着皇后,难免心中嫉恨难遣。 皇后附耳上前,只听得孱弱的气息,“让他们都下去罢” 随后,皇后谴退了众人,只留下吴德富还在一旁候着。 “囡囡”这是皇后的乳名,慕容迁难得叫这名字,今日这么一叫,倒令皇后伤感起来了。 “唉,囡囡在呢”皇后憋住眼眶的湿热,凑上身子。 自十五岁从陈国而来,嫁与慕容迁,已过去五年了,如今也不过才双十年华,这后宫的枯燥日子却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怨妇。好在,她的教养时刻提醒着她,不管心里如何如何委屈,但面子上依然要温良贤淑。出嫁前母亲再三叮嘱——“囡囡,你以后就是一国之母了,要时刻拘于礼法。皇上是你的夫君,他更是大齐的君王。懂了吗,囡囡?” 言犹在耳,只有自己心里清醒着,看着自己一步步陷进这座无处逃生的牢笼里。 “表哥。”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皇后第一次这么唤。 表哥表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慕容迁抚上了皇后的脸颊,“朕对不起你” 皇后紧紧贴住慕容迁的手,“会好的,表哥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朕这身子也不知还能熬到何时,朕最亏欠的就是囡囡。” 皇后忍不住哭了,拭了试泪,“别讲这些不吉利的话,会好的” 慕容迁闭眼摇摇头,做出这个简单动作也着实费了力气,脸色不由得又苍白了些,皇后忍住心中的酸涩,“表哥,你快歇着,别乱动了” “朕若走后,不论是梁王,还是宸王继承大统,朕与他们并无嫌隙,他们定不会为难你跟母后的。” 说这些话的功夫,慕容迁明显感到吃力,鼻腔里憋着一股气,吐不出来,连喘息都变得格外困难。 皇后瞧出了不对劲,“臣妾去唤太医。” “别去,朕没事。”慕容迁止住了她的脚步,“囡囡,你啊,往后要时常来陪朕说说话。” 皇后口中压抑着哭声,连嘴唇都带着颤儿,只能点点头,一昧地应承下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慕容迁大概便是这种心境。他想走前能弥补下之前对皇后的亏欠,这样他也能走的心安。 人都是极为自私的,有些时候也未必就是念起了你的好,而是心中那方因悔恨而渐渐豁开的口子总得想办法填补起来。萧恒是这样,慕容迁也是这样。 “囡囡,把萧恒唤进来。” 皇后虽不喜萧恒,但这节骨眼上,却不得不遵从皇上的吩咐。 “是,臣妾这就去。” 不一会儿,萧恒便进来了。忏悔过后,心情舒畅,便到了真爱的缱绻时分。你看,那些愧啊,悔啊,哪还有功夫再记得? 萧恒就坐在床沿边,慕容迁挣扎着想把头凑上去,萧恒觉察出了他的意图,把他的头稍稍抬起,轻轻搁于自己的腿间。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坐了许久,这样的静谧时光,慕容迁是极爱的。 “萧恒。”轻声低喃。 “嗯?” 慕容迁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跟太医局的那个太医他们说,你们走得很近。” 估计是春猎时的流言蜚语传到了皇帝耳根子前。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微臣胳膊受伤,他替微臣包扎来着。” 慕容迁随即转了话题,言语着急,“受伤了?可有大碍?” “没事,擦破点皮,已经好了。” 慕容迁不说话了,静静枕在萧恒的腿前,贪享这难得的平静时光。 半晌,萧恒打破了这方宁静,“不日便是殿试了,皇上您的身子能行吗?” “能的,再有个日,朕的身子也慢慢好了,到时候去云水殿走个过场,勉强还是可以的。” “咳咳——”慕容迁又开始气喘咳嗽,“那个药” 萧恒抿抿唇,眸色如深不可测的湖水,“那药,不必吃了,也无甚大作用。”宽袖下是颤抖着紧握成一拳的手。 慕容迁苍白无力地笑笑,“听你的。” 很快,便到了殿试的日子。云水殿中,慕容迁坐在金漆龙纹宝座上,双手无力摆放在座前的书案上,左右各站两名宫女,挥舞着手中的孔雀毛镶边的蒲扇。慕容迁顿感体寒,挥挥手止住左右动作,强撑着目视殿下。 萧恒在一旁时刻留意着皇上的面色。 参与殿试的共二十人,慕容迁大致问了些问题,什么为官的本意,当下的时势众人各抒己见,慕容迁默默观察言行,谈吐,从中择出三甲,分别是庐州的姜敬子,春城的殷尚和平谷的韩之让。 此三人,慕容迁都赐了翰林院修撰的职位。 今日这殿试算是结束了,三人告退之时,韩之让的目光与萧恒如蜻蜓点水般碰上,但二人一如常态,这谨小慎微的动作别人都未曾发觉。 晚上,竹林间,夏风清凉,暗影处,两人鹤身站立。 “六爷。”说话之人正是韩之让。 “你怎么过来了?还参加了科举。” “是四爷的意思,属下过来,也好有个帮衬。” 萧恒眸色冷凝,“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撰,也帮不到我什么。” “帮不帮得到,六爷言之过早了。”韩之让不卑不亢,“在属下眼里,您比四爷手段更要高明些,属下愿择良木而栖。” 萧恒微怔,面前的人太过聪明了,短短数言,他就已然听出了自己话里的逐客之意,只是,这人的话该相信几分? “你的良木在楚国,你找错地方了。” “六爷,您真的觉着属下找错地方了吗?一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四皇子,一个是身在敌国,韬光养晦的六皇子,属下怎么觉着,您才是那棵可以让臣尽心尽力去攀附的大树。” 萧恒脑子极为活络,神色不变,却能把问题想得明明白白。眼下,辨不清真假,那便给彼此都留有余地。这么转念一想,这措辞又大大不同了—— “韩大人谬赞了,你为楚国办事,我与四哥,又何必分得那么泾渭分明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萧恒受伤 自上次在芙蕖阁听戏,梁王在太后面前露了一脸,这往后的一个多月里,隔三差五地就往太后的慈清宫奔走。明面上是说曲谈文,可这醉翁之意,明显不在酒。 大概是年纪大了,心沉如水,再加之如今又信了佛,太后也懒得去揣度这梁王的意图,每每他来时,还会与之闲唠几句。 太后最近迷上了听昆曲,梁王也是个好音律的人,恰好对昆曲颇有些研究,一聊到此,总能滔滔不绝地说上许多。这一月以来,几乎把所有的昆曲名目都说了个遍。 今儿,太后不知怎的,又问起了上次听的那出《故国游思》。 “唱得还是不错的,可就是把这南曲跟北曲弄混了。” 太后来了兴趣,随声闻道,“这是何种说法?” 慕容生不急不缓一一道来,“《故国》这出戏属南曲,南曲最讲究缠绵婉转,因此,这拍子要慢,节奏要缓,而上次那个花旦唱的时候,发声太过硬挺直截,儿臣一听,便知这音韵间出了岔子” “原来还有这些子讲究,这里头学问真可深了。”太后心悦诚服,不禁对慕容生高看一眼,“我这些日子听了许久,原来也就学了个皮毛。” “太后娘娘若不嫌烦,儿臣以后常来您这儿,给您讲讲这里头的名堂。”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太后这会儿心情不错,“老五啊,我听皇上说,这次帮助陈国,有一半是你的主意。” 慕容生一听这“老五”二字,就知这一个多月的戏文没白讲,这感情牌也没白打,至少太后把他当自己人了。 一时洋洋自得,这面上还是一副恭顺样儿,“是,儿臣觉着,陈国毕竟与我们是秦晋之好,出兵助他们也是应该的。” 这番话太后极为满意,“这一晃,也快到出兵的日子了” 离齐国出征瑜国还有小半个月,这期间,秦川又找过一次萧恒。两人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夜袭一趟将军府,让李永连重伤领不了兵。宁国若失了飞虎将军,这胜算就大大降低了。 两人争议之处在于——谁去冒这个险? “六爷,这件事交给属下。”秦川当仁不让。 萧恒抿唇不语,如此大事,必然要万无一失,派谁去他都放心不下,略略沉吟,“你不必去了,这事儿交给我。” “还是属下去吧。” 萧恒没再多说,秦川知道,这人主意已决,任何人都撼动不得。 李将军府邸在走马街,适逢落雨初停,起更之后,街上就再没有行人了。 雨后之月,皎洁异常,萧恒一身夜行衣,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明目在外,这任谁见了,也猜不出是谁。 从后院跃墙而进,好在府邸不大,萧恒不费劲地便摸索到了李永连枕榻的东厢房。萧恒轻推门扉,潜了进去。 黑暗中,李永连熟睡酣然,萧恒提刀刺向他的肩膀,旨在铸伤,并不想杀人,这下刀的手,力道故意放轻了点。 李永连被突然的刺痛惊醒,却不想口鼻已被捂住,叫唤不出声,挣扎间只看到了一双清澈而狠戾的眸子。 事情办成,萧恒逃出将军府,却不想在拐角处撞到了一个起夜倒夜壶的家丁,倏然一声尖叫,惊动了府里的士兵,萧恒慌张中逃出来,胳膊被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皇宫里这会儿是回不去了,他只得去了沈思远的家里。冥冥之中,他觉着那个太医信得过。 “咚咚咚——”沉闷的木门半夜出现了连续的叩击声,沈思远想不出这会儿会有谁来造访,从床上起身去院子里开了门。 却见——萧恒左手死死按住右边的胳膊,那里正汩汩冒着血,血腥气在这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浓重c刺鼻。 沈清也惊醒了,从室内出来,许是还带着未消的睡意,这说话间言辞含糊不清,“哥是谁啊?” 沈思远扶着萧恒,经过沈清时,脸色凝重,颇有长兄的气势,“别多问,回屋睡觉。” 沈清只得恹恹然回了屋,沈思远则把萧恒搀扶进了自己的卧房里来。 撕开胳膊上的衣服,伤口狰狞,深可见骨,视觉上的刺激,沈思远不禁倒吸口冷气,匆忙地给他简单处理下,这人除了眉头稍微皱了下,脸色苍白了点,全程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要知道,这虽是肉一体之伤,但疼痛连着筋脉,一般人难以承受,或昏厥,或龇牙大嚷,而面前的人,显然过于平静了。此刻,沈思远几乎可以断定,这人一定受过非人的训练。 “上次的箭伤是初春,现在快入夏了,伤口容易发脓。”沈思远说着就捧着全是血水的铜盆往院子里走,末了喟叹一声,“你这人,怎么总把自己折腾的一身是伤。” 话语间的扼腕同情,萧恒也听出来了。 沈思远提着铜盆再次回到卧房后,萧恒依然一动不动坐在床沿边,沈思远走上前去,又检查了下伤口,“晚上平躺着睡,别压到这边的胳膊,这伤,估计也得一个月才能好。” 萧恒稍稍颔首,神情冷凝。 晚上的时候,萧恒占着床,沈思远打的地铺。这没什么的,伤者为大。 躺在地上,沈思远又开始可怜起了萧恒,今日这刀要是再偏一些,那刺得可就是心脏了。明明生来也是个皇子命,却落得这步田地。连暗杀这等危险事,都得亲力亲为。 沈思远这觉睡不踏实,一夕起夜多次,看看床上的人可有压到胳膊。前半夜,萧恒还都乖乖平躺着,后半夜大约睡沉了,梦里噩耗,身子不停地在颤,沈思远连忙起身双手钳制住他,“萧大人,醒醒!” 双眸睁开,入眼处不是梦里的血海汪洋,萧恒重重喘息了几下,已褪去方才的心悸。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沈思远出去打了盆水回来,抹了一块湿汗巾,递给他,“擦擦吧,你身上刚才出了汗。” 萧恒没接过汗巾,沈思远考虑到他胳膊不便,也没诸多顾忌,伸手就想替他除去衣物,却被萧恒死死抓住手腕,浑身皆是堤防戒备,“做什么?” 沈思远叹口气,竟有这般不识好人心的人,“微臣帮大人您擦擦身子。” 手腕上的手渐渐松开,沈思远慢慢拉拢开萧恒的衣领,脖颈处几缕发丝浸了汗,服帖地粘在脖子间,多了些许风情,身上还是那股不知名头的清香,由于出了汗,原先淡淡的味道此刻馥郁了些,还是好闻的。 沈思远的眼睛使劲眨了眨,指腹划过萧恒的身子,引来一阵蓬发的热流,连指尖都带着温乎,喉结滚动几下,最终还是别开了眼,帮萧恒把后背擦了擦。 萧恒用余光细细瞥去身旁举止迟缓笨拙的人,也瞧见了他刚才的微怔,嘴角轻轻笑了,像是故意使坏似的,将身子稍稍倾斜了过来,扭头十分专注地看着沈思远。 那目光交汇的一霎那,沈思远手里的汗巾“啪嗒”一声坠地,慌乱之间,俯身去捡,刻意垂着头,只有自己知道,刚才那瞬间,自己心里的那根弦也崩断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连人人膜拜的英雄都难逃美人劫了,自己就是个吃饭拉屎的俗人,逃不过这关口,也是正常的。这短短的功夫,沈思远想出了这么一着来平复自己跳动不止的心。 “沈太医。”萧恒故意唤他。 “微臣在在呢,怎么呢?”沈思远还是半垂着脑袋。 话语里的哆嗦,一听便知紧张的心绪还未平。 萧恒不发一言,目光灼热地盯着沈思远看,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罩进自己的眸子间,而后侧头笑了笑。眼眸流转似含情,两颊绯红似霞光荡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沈思远偷瞄上一眼,也心知自己刚才被调戏了。 这会儿约莫着已过丑时,沈思远重新拿来一件中衣给萧恒换上,窸窸窣窣后,两人又各自躺下。 翻来覆去,沈思远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场景,一桢桢回忆,全部自成一体串联了起来。那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大约是春猎的时候吧,这人野兔狍子没猎着,倒把他沈思远的心给猎走了。 沈思远侧着身子呆呆地盯着床上的人许久,把手慢慢伸了过去,食指跟中指匍匐前行,到了距离一寸的时候,停了下来,左右徘徊。 却不想——萧恒的手从褥子里伸了出来,轻轻握住了沈思远的手,嗓音低沉,“睡觉。” 掌间温热,情难自禁,沈思远的手就搁在床沿边,任他握住,半分未敢动,久而久之,萧恒渐渐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他这厢,像个初尝禁果的毛头小子,欢喜雀跃了一夜。直到东方既白,眼皮子实在太累,他才从萧恒身上移开了眼,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手已经不在那人掌心里了,萧恒坐在桌案边,翻着沈思远书桌上垒放的书籍。都是些医书典籍,想来这人是嫌无聊了,才会去翻看那些东西的。 一想到昨晚的意外,沈思远稍稍不适应,这会儿,他在犹豫,该怎么称呼这人。萧萧?小恒?还是萧大人?既然两人都拉过小手了,沈思远嘴里大着胆子咕哝了句,“萧萧。” 萧恒实在没料到这个迂腐的书呆子会这么叫自己,愣了片刻,“沈太医,你还是叫我萧大人吧。” 自己天性凉薄,不喜与人过于热络,昨夜的事,只是因为自己看出来了他的小心思,索性圆了他的想法,也算报了他的救治之恩。 如此一来,两不亏欠。 不过萧恒的这些心里话,沈思远是猜不出的,他这会儿,还以为这人是害羞所致。也罢,那就还唤他萧大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沈府养伤(一) 萧恒由于伤势过重,暂且就在沈府住下了。沈清记性好,也知道这人就是半年前偶然过府的那位公公,只是宫里的公公为何会受臂伤?而且还在她的家中养伤?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只是疑惑归疑惑,她从她哥哥的眼神中觉察出这件事的隐晦严重,所以也不便多问。 晚饭,沈家兄妹素来简单,今日这两菜一汤,已算丰盛,并不坏待客之道。红烧鲫鱼,小葱拌豆腐,还有一碗丝瓜汤。 沈清瞧着今日的哥哥不太对劲,平日里吃个饭的功夫,得从天说到地,恨不得街头卖布匹的老妪今日穿的什么衣服他都能说上半天,怎么今日跟变了个人似的,鸟悄无声,就知道埋头扒着碗里的饭。 仔细想想,她哥自从四年前不慎落水,昏迷了一阵,醒来后全然像换了个人。模样还是以前的模样,说话的嗓音也没变,在外人跟前也还是循规蹈矩的姿态,可偏偏四下无人之时,他就跟发了疯一般,自言自语神叨叨不说,还老是做些奇怪夸张的举动。后来,在自己面前也不加掩饰了,废话跟绵延江水一般,倒都倒不尽。 今日这般安静,反而显得怪异了,思来想去肯定跟这位公公不无关系。沈清干咳两声,“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啊?” 沈思远余光稍稍瞥向萧恒,然后一本正经说道,“这是萧大人。” 萧恒面无表情,语气咸淡,“我叫萧恒。” 沈清眼珠子咕噜一转,突然想起了沈思远之前问自己的那番话——我跟刚才那人站一块儿,配不配? 一个人若是问起来,我与他可相配?那多半是动了情思。只是这是两个男人沈清忽而想起史书上断袖分桃的典故,好像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当即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霍然生了玩兴。 “哥,你今儿怎么不说话?”沈清故意揶揄。 沈思远暗叹:真是猪一样的队友,但嘴上还挂着得体的笑,以长兄的姿态说教,“食不语,好好吃饭。” 这边套不出话,沈清转而对着萧恒开始连珠炮似的说东道西,“萧大人,我哥一日三餐素来简朴,甚好打发;除了去太医局,余下的时间都用来看书练字;衣服上也不讲究,我哥说了,衣能蔽体就行。总之啊,我哥是个踏实顾家的好男人。” 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要搁在现代,那就是媒人的开场白。沈思远虽怒他妹妹的口无遮拦,可也想知道这人心里是怎样想的。 萧恒实在无话可说,硬生生说了句,“很好啊。”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倒真的让沈思远误会去了。他开始觉着,萧恒对他起码是有些许好感的。 “我吃好了,你们吃罢。”沈清冲沈思远挤挤眼,然后离开了堂屋。 这下饭桌上就只剩下萧恒和沈思远二人了,瞧着自家妹妹消失的背影,沈思远快速夹起一块鱼肉丢进了萧恒碗里,而后又开始扒起了自己碗里的饭,恨不得整个都扣在脸上。碗的背面,是手足无措的少年郎,捂面窃笑。 萧恒夹起那块鱼肉,细细咀嚼,沈思远偷瞥一眼,暗自窃喜。而萧恒的这番动作,无形中又给了沈思远极大的错觉,他以为两人这般相处,已是情人的关系。 “你胳膊上的伤,今儿还疼吗?”沈思远温声关心。 萧恒搁下碗筷,“不疼了,我吃好了。” 深思远连忙把最后两口饭胡乱吞咽掉,“我也吃好了。” 饭后消食,街巷里是去不了的,以免碰到熟人,于是乎,两人就在沈府的小院子里来回踱步,随意走走。 庭中夜色凉如水,竹影斑驳,偶有清风徐来,撩起衣摆发梢。白日尚还酷暑蒸人,晚上已大有凉快之意。 “你久不回宫,皇上不会起疑吗?”沈思远提起那个病弱的皇上,不免有些吃味,于是他特地唤了一声,“萧萧。” 好似这样亲昵叫着眼前人的名字,他就真的只属于自己一人的。 萧恒这次倒没直接指出他称呼间的不合时宜,而是无波无澜地睨去一眼,沈思远也读不懂这任眼神里的隐晦意思。而刚才沈思远问他的话,他也未回。 晚上,沈思远照例给萧恒换药,伤口有些地方的腐肉已经开始结痂,这是转好的迹象。 “比之前好多了,此后那些药粉也不必洒了。大概再有个七八天,就能痊愈了。” 萧恒抬眸盯着面前拿着白纱布缠来绕去,模样十分专注认真的人,开口言之,“谢谢。” 沈思远面上没太大反应,这心里早就已经绽开成了牡丹花,“你跟我无需客气的。” 毕竟,咱倆是那般关系。 晚上,沈思远打着地铺,来来回回辗转不眠,美人在侧,触不到,摸不得,委实有点心痒难搔。转念一想,手都拉过了,同榻而眠应该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儿吧。 当下,得想出个非睡到床上去的缘由不可。 “这地上有虫子,还咬人”沈思远犹自不停地抱怨。 这萧恒还没回话了,沈思远掀开薄褥子,赤脚就爬上了床,“萧萧,我今夜跟你一起睡。” 萧恒睡得昏沉,嘴上只含糊嗫嚅了句,“嗯。” 上了床,沈思远发现自己的手无处安放,摆哪儿都不自在,最后只得轻轻放在了萧恒的胸口上,这样才自在舒坦了点。 这一夜沈思远又注定是个无眠夜,借着月光,他撑起头,把萧恒的睫毛c鼻子c嘴唇依次看了个够,突然发现这人脖子左侧还有颗痣。 “连痣都长得这么好看。” 其实从他爬上床,紧紧贴上自己的身子时,萧恒就已经彻底清醒了,能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也能听到他嘴里泛起的嘀咕。 沈思远伸出手,想要摸摸那颗痣,萧恒却忽然睁开了眼,两双眼睛碰撞交汇,夜色浮动下的紧张暧昧,连带着每一下轻微的喘息,都带着旖旎绚烂之颜色。大概初爱总是浓烈的。 “你脖子上有个脏东西。”沈思远一面心虚解释,一面做起“揩”的动作,真真实实地触到了脖颈下的那颗痣,还有周围滑软细腻的皮肤,手指颤抖着轻轻一捻,“这下没了。” 萧恒隐在暗色中的眉头微微一蹙,他不喜人无端的触碰,但眉间的凉薄很快便消失,转而是眯着一双桃花妍妍的眸子,半开玩笑打趣道,“脏东西没了,这下更好看了吗?” “更好看了。”沈思远嘴上隐隐若现的笑意,而后身子往萧恒这边挪了挪,更加紧贴着。 “热。”萧恒直言。 沈思远假装没听见,甚至把萧恒的左臂展开,然后自己轻轻枕了上去。这种女儿家情态的小动作,他乐此不疲。 “好了,睡觉吧。”沈思远很是满意两人的这个睡姿。 萧恒脸色愈发冰冷,他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背过身去,沈思远盯着他的后背怔了半晌,终是熬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半夜,萧恒闻得窗柩外窸窣的响动,起身出门,意料之中——是秦川。 “六爷。”秦川的视线注意到了萧恒右臂缠绕的白纱,“伤势可严重?”言辞间颇有种护主不利的自责懊悔。 “无碍。还有十天不到,齐国便会出兵讨伐瑜国。大概不出一月,瑜国便会找上门,四哥那边安排妥当了吗?” “属下已告知四爷了。” “嗯。” 秦川眼神似有似无地扫几眼一窗之隔的屋内,“这人发现了您受伤,要不要”做了个”杀”的动作。 萧恒摆手,未言一句,秦川晓会其意。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沈思远两腿大叉地躺在床上,整张床他占了大半,睡相极为不雅,嘴里咕噜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与之接触越久,越发觉着此人表里不一,面子上总是一副温润的做派,背地里,却是骚浪得很。萧恒冷笑。 后半夜,萧恒在地铺上将就了一晚。 翌日醒来,沈思远发现身侧空无一人,摸摸右侧,完全没有半点余温,大概那人早早就醒了。 顶着蓬乱的头发,走到院子里去,沈思远看见萧恒驻足凝神,盯着墙头上的一抹葱葱绿意看得出神,是自己手植的爬山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沈府养伤(二) 府宅外边一整面墙,都是沈思远春天种下的爬山虎,如今从外放眼望去翠绿欲滴,繁盛如幕。长势不错,大大小小的细枝条甚至都窜长到院子里来。得其庇护,白日的艳阳稍稍弱了点,院子里一片阴凉。 “这爬山虎是春天种的,多少遮点太阳,院子里能稍微凉快点。”沈思远说着走到了萧恒跟前。 “爬山虎?”萧恒略略思量起这个新颖的词儿,而后渐渐体悟出了其间的生动形象,“你倒是挺会取名字。” 沈思远也大概猜出古代也许不兴这么叫,不过得到了夸赞,总归是件开心的事儿。 今天不用去太医局,沈思远难得忙里偷闲,“正好今儿有空,前阵子你不是腰疼嘛,我帮你看看。” 不再是“微臣”了,这细微之处的变化,萧恒了然于心,他也明白这个太医的心意。只是,一个男人,又是个齐国人,他从来没往那处去想。偶尔对这人表现出超乎君子之交的行为,也是自己一时可怜他,成全他暗中挑逗的小把戏。 这个太医之于萧恒,并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分外留意的地方,只是他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儿,相反还多次相助,这么个人,却被自己种下了死蛊,命不长久。因着这点,萧恒偶尔才会勉强配合着沈思远做戏。缠绵情丝,他不曾体会到,心里只剩下些许愧疚。 “萧萧?”沈思远瞧着面前愣神的人,提高嗓音喊了他一声。 “嗯。”萧恒回过神来。 这算是答应了,沈思远这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暗喜,还颇有些自得。 两人回到寝居,萧恒除去上身的衣服,趴伏在雕花木床上。 沈思远灼热地盯着眼前的躯体,声音略略不自然,“腰上可曾受过外伤?” “受过,很多年前的事了。” 沈思远把手轻轻按在萧恒的腰部,“这儿?还是这儿?”换转处地方,终于找到了疼痛的源头。 “疼的时候像针刺吗?” “嗯。” 沈思远大致判断出是淤血腰痛,取银针细细扎入命门c大肠俞c阴陵泉c委中四穴,轻轻旋转。 萧恒阖眼假寐,背后那人的指尖若有似无擦过他身子引起的灼热感,他能清楚感受到。 “好些了吗?” “好多了。” “你这腰伤有些年头了,往后我经常去你殿中帮你做针灸,准管好。”沈思远献宝似的提议。 往后?大概是痴人说梦吧。但这当下,萧恒没有泼他冷水,而是温和道,“那先谢过沈太医了。” 沈思远偷偷一笑,佯装嗔怒,“远远?小远?你选哪个?不要再叫沈太医了,显得太生分了。” 萧恒扭头睨了沈思远一眼,“小远。” 沈思远看着他一张一合的亲昵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忽然间像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这厢不管不顾的,脱了鞋,就往床上钻。 幽室之内,除了偶然的蝉鸣,和窗户外袭来的徐徐清风,再无旁的声音。两人比肩同卧,一缕情丝飘进沈思远心间,不觉怦怦作跳。自己的手在萧恒的葇荑边来回擦拂,萧恒都无甚反应,沈思远索性心一横抓紧了那只自己肖想了半天的手。 两人的手缠在一块儿,这炎热夏时,彼此的手之间都不觉沁出了汗,薄薄细细,黏稠之感,却并不令人生出嫌弃,反而从中蕴出了旖丽无限的缠绵之态。 既然都萧萧小远的叫着,又拉过手了,而且也是默认的情人关系,那,亲他一下脸颊也无妨吧。 沈思远为壮胆,喉咙里咕噜两嗓子,使劲儿吞咽下紧张的情绪,然后突然凑过脸去,在萧恒的脸颊上吧嗒一口。柔软细滑的触感,这滋味极好。 萧恒一时也未料到他会如此,当下怔住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底绽开。自己与慕容迁,相处十年,私下里也不曾像这般如此。 沈思远见他不说话,以为是羞涩腼腆所致,这下用食指戳着自己的右脸,“萧萧,你也亲一下,这样就扯平了。” 回应他的只有一室清寂,和彼此因刚才涌动的热潮而略微急促沉重的呼吸声。既然他没有表示,那么只好自己上手去撩拨了。沈思远舔舔唇,流连辗转到萧恒的唇间,四目相对,沈思远低下头,柔软的唇瓣,整齐的贝齿,还有湿热的津液所有的美好景象,一如夫妻间耳鬓厮磨的常态。 是个人都有欲望,即便是清冷如萧恒,他也会有男人该有的那一面。而沈思远这下冗长又激烈的撩拨,已然点起了他身体里的火苗。情一欲摇人魂魄,两人瞬间转换了位置,萧恒为上,沈思远在下。 浓重的喘息泄了沉沦的欲望,萧恒直勾勾地盯着沈思远,似乎要把眼前人看穿。 沈思远嘴角含笑,扬着头又亲了上去,这次没有直接伸进他的口中,而是在萧恒的唇角边缓缓点火。 “跟谁学的?嗯?”萧恒声音沙哑,犹如粗重的暮鼓晨钟。 沈思远不说话,只眨着眼睛冲萧恒笑笑,只不过不是泛着桃花的眼眸,而是双狡黠勾人的眼睛。 萧恒蓦地想起了狐狸精,这人的平凡之资实不起眼,但此时此刻却透着股诱人的清香。 世间的男人女人都是一样,只要豁得开那层皮面,个个都是那扰人心思的主儿。但成大事者,断爱绝情,否则将会被其拖累。 萧恒是个理智寡欲之人,纵然沉迷片刻,但很快便会脱身而出。此刻,他从沈思远身上移开,躺到了床上。 “萧萧?” 萧恒没有理他,他在平复刚才擦枪走火的意外情绪。 沈思远不甘心,这事儿断得太过突然,就好比我已经脱了裤子,你给我放喜羊羊灰太狼,谁能体会那种抓耳挠腮的心情?况且自己正值血气方刚之年。 他又一次凑了上去,这次却被萧恒狠狠地拂开,并厉声喝道,“够了!” 如此狠声历语,沈思远的欲一火灭了大半。而后开始反思,大概今日的自己太过主动了,把他吓着了?只是他明明刚才也动了心,为何会突然中途止住? 晚膳之时,沈清也觉察出了两人间的异样,这位萧公公话虽不多,但偶尔也会说个一两句,今日倒是异常沉闷;还有她哥,半句话都没抖出来,不寻常啊。 今日,沈思远像是蔫巴了,倒是消停了不少,以往吃饭的功夫他一面说着,一面桌子下的脚还老往萧恒那边晃荡。非得萧恒投去一记警告的目光,他才能不乱动脚,老老实实坐着。 “我吃好了。”沈思远搁箸于碗上,回了自己的屋子。 晚上睡觉之时,沈思远也没像平时窝在一小块地方,给萧恒腾出一块睡觉的地儿,而是一个人大叉着腿,几乎霸了整张木床。 萧恒知道这人在闹脾气,也不管他,径自铺好褥子,准备在地上对付一夜。 “你早上为何那样?”沈思远翻来覆去,最终还是抵不住心底的疑惑。 萧恒合上眼,随意问道,“哪样?”语气里的敷衍c不耐烦,沈思远听得明明白白。 “算了!”沈思远嘴里憋着一肚子话无可言说,最后只能狠声说句算了。然后沈思远往里侧挪了挪,示意萧恒上床来睡。 但萧恒丝毫没有领他的好意,依然躺在地铺上。 “你上来睡啊,地上有虫子。”终还是舍不得这人吃苦,沈思远声音明显软了几道。 萧恒沉声,“不必了,睡吧。” 既然君不解意,那只得出此下策了。沈思远放着大床也不睡了,爬到萧恒铺的褥子上,四平八稳地躺了下来。 萧恒无可奈何,只得如此,只是把身子背了过去。见招拆招,沈思远主动搂住来萧恒,甚是满意,“睡吧。” 此时的沈思远只当两人是小情侣间的小吵小闹,某一方退让一步,过了今夜,第二日醒来后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可萧恒的脑子里想的却是汝是齐人。 情爱的可悲之处也恰恰在此——两不知心。纵然有一方上了刀山,下了火海,另一方也恐怕不解其意,甚至还会事不关己地斥问一句:何以如此执拗? 翌日萧恒醒来时,沈思远已不在,他今日有公务,一早便去了太医局。 大概巳时三刻,沈思远回府,嘴里啃着肉包子,手上拎着一堆吃食。回去后,直接扔给了萧恒,“给你买的。” 男人也是要哄的,特别是二十二岁的大男孩更是需要温声诱哄的。当然这只是沈思远自以为是的想法。 今日去太医局,大家都在谈论皇帝的病,谈来谈去却落得一场无结果,只剩下四个字“听天由命”,看这形势,只怕不妙。 当然这些话沈思远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萧恒的,毕竟自己知道,这人与皇上之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就没有必要给自己添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慕容迁的质问 宣德十三年六月十七,宁国派出八万兵马直逼陈瑜交界——洛城,领兵将军是李永连之子李君莛,此人好大喜功,随其父亲历经几次战役,对于排兵布阵,不能说完全不懂,但懂得不精。纸上谈兵之术倒是掌握得炉火纯青。 一切有条不紊地按照萧恒的计划在进行,很快,腹背受敌的瑜国不得不派使节去往楚国求救。楚国答应其要求,互相结为同盟国,并派出六万兵马前去洛城支援。 这一场由陈c瑜两国引发的边境之战,不出半月便祸及到四国之间,洛城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齐国众臣合力上奏慕容迁,要求交战之际处死楚国质子,以儆效尤,也可大增士气。 这件事在百官间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不是什么秘密。 那日,沈思远听闻消息,脸色阴沉,急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往家赶。 孙安平这当口,却叫住了他。 “老师。”沈思远转身行礼。 “这算是个好消息,不如去老师家中,让你师母准备些菜,小酌一杯?” 沈思远压抑住内心的绝望,强颜欢笑,“不了,今日家中琐事繁多,得先走一步了。” 孙安平瞧出了他的反常,但也没说什么,“既然家中有事,你就快回罢。” 沈思远躬身作揖,而后匆忙离去。出了皇宫,从崇武门一直跑回七里巷,推开府门——萧恒安静坐于院子石凳上,美好如画。还好这人尚还在。 “你快走,宫里的人要杀你。”沈思远说着就开始进屋翻箱倒柜,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拼拼凑凑也不过是一些低廉的物什,值不了几个钱。 沈思远用一块蓝色方布把这些东西都裹成一团,递给了萧恒,“这些你拿着,赶紧走。” 这般情深意切,萧恒晃神间有片刻的动容,但很快便也消失,处心积虑要杀他的是齐国人,费尽心思要救他的也是齐国人,如此滑稽。 “你们齐人要杀我,你在这边救我,不怕被他们发现吗?”声音淡漠,泾渭之界,分得清清楚楚。 多好笑,两人都是那样的关系,这人还在口口声声嚷着,你们齐人,你们齐人。 沈思远当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真想抡他一拳,打他个清醒,再揪着他的衣领,狠声问他,你把老子当什么!这些天难道都是闹着玩的? 这些话也只是放在心里头想想罢了,他只是叹口气,温声说道,“我喜欢你,我不想你死。” 萧恒愕然,怔怔地看着沈思远,良久开口说道,“我死不了。” 沈思远倏的抱住了萧恒,仔细嗅嗅他身上的淡淡清香,意外的踏实,他说死不了,那自己便信他所说。 “你身上什么味道?”简单的怀抱,沈思远却难以自控动了情思,声音喑哑粗重。 “兰花。”萧恒推开沈思远,“我回宫了。” 说完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再无其他,连他住过一个月的寝居,瞬间都像空落落的,人去楼空,异常冷清。 荣华殿中,宫女太监悉数守在外边,空旷的宫殿里独留二人。一人言语步步紧逼,一人处变不惊逐条回之。 “这一个月,你去哪儿呢?” “微臣在秦楼楚馆的温柔乡里呆了一月。” “是哪家的温柔乡?” “永平巷的那家。” 慕容迁面色越发苍白,拿起桌上的一踏奏折,狠狠向萧恒掷去,“他们联名上书,请求朕处死你!” 萧恒抬眼,眸子里媚笑百生,“皇上是如何想的?” “你这一个月,到底去了何处!”慕容迁怒吼,但中气不足,声音并不大。 “皇上还记得那个姓沈的小太医吗?微臣觉得他甚好玩,在他府上小住了一个月。” 慕容迁不怒反笑,“把他抖出来?你不怕你的心上人被朕杀了?” “要是能熄灭您那团火,他就算是死,也是值了。” “朕不会一直纵容你,这是最后一次。” “微臣谨记于心。” 皇上的眸子间闪烁的是琢磨的疑惑之色,萧恒也知道,这番说法他必然不会全信,往后的路,如履薄冰,越发艰难。 沈思远心里惦记着萧恒,在萧恒回宫的四天后,适逢某位帝妃身子不适,沈思远随孙安平请脉过后,借故先走一步,他提脚去了萧恒的汀兰殿。 正是午膳时辰,萧恒坐在八仙桌前,宫女在为其布菜,看见突闯的来人,随手挥退众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沈思远此时就是这种心境。 “萧萧。”沈思远轻唤一声。 萧恒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 沈思远丝毫不客气,直接坐到了桌前,腼腆笑笑,“我很想你。”桌子底下的手又开始不安分了,这儿摸摸,那儿挠挠。 萧恒手背上一阵酥一痒,顺手抓住那只罪魁祸首的手,把他提溜到内室,隔着轻雾幔纱,里面暗香浮动的景致,外面人即便窥见也猜不出里头在做什么。 沈思远大喇喇地躺在了萧恒的檀香木架子床上,故意四肢展开,“你把我带到里面来,你想做什么?”话语里的引诱暧昧,萧恒一听便知。 “有没有人说过你举止很怪异?” “不是怪异,是我想你了。”像是故意使坏似的,沈思远彻底没羞没躁起来。 萧恒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这人要是为其怪异辩驳几句,他尚且还能说教几句,但这人一开口,就是我想你了,这叫他从何来说? 古人传情示爱大多缠绵婉转,鲜有大胆表露者,而沈思远的这番赤一裸的说辞,委实异类。当下,萧恒也只能投以沉默。他怕自己再说下去,这人还会说些更露骨的话来。 于是,沈思远就躺在萧恒的床上,目光炽热地看着他,但萧恒并无甚表示。 沈思远来汀兰殿的事儿,不出半个时辰,便传到了慕容迁的耳朵里,来通传的小公公是慕容迁赏给萧恒的,自然就是那眼线。 小公公一板一眼极为谨慎,“奴才瞧见了他们进了内室,沈太医还管萧大人叫” “叫什么?” “叫萧萧。” “咳咳——”大概是急火攻心,病又犯了,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冲小公公吼道,“滚!” 自己与他相识十年,都不曾唤过他萧萧,那个太医真是好得很。 沈思远那厢快躺睡着了,却有人来通传,说是皇上要召见他,瞬间清醒过来,整理下皱皱的衣衫,往荣华殿赶去。 萧恒的眼睛里微露精光,这一切都是他故意为之,毕竟,与一个太医寻欢作乐,可比刺杀大将军的罪名要小得多。至于旦夕祸福,那人自求多福吧。 “你叫沈思远?” 这阵势多少有点情敌相见的味道,只是眼前的人是帝王,自己是个小太医,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当然,现在他最该担心的是,勾引了皇上的男人,自己还能不能活命。 沈思远心下害怕,连声音都露了颤儿,“是微臣正是。” “抬起头来。” 慕容迁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沈思远,模样倒还算周正,隐约看着也挺清秀的,但是即便如此,这样的相貌宫廷的小太监中都能抓出大把。为何会出了这样的岔子?他刚才一时着急宣来这人,其实好好思忖一二,他并不觉得萧恒会为了这样的人一个月不回皇宫。 “这一个月,萧恒都在你那儿?” 沈思远心下慌张,毕恭毕敬回答,“是” “那他这一个月,都在你那儿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刚才沈思远在来荣华殿的路上便已想好,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瞒不住,于是此刻回答的倒也算滴水不漏—— “萧大人腰部经常犯疼,微臣便提议用针灸治疗,再辅以草药调理。只是这后宫,微臣出入不大方便,因此萧大人才会在微臣家中呆了一月。”话语至此,又想了萧恒之前提过的话,“萧大人曾经腰部受过伤。” 这句话倒令慕容迁的怒气灭了几分,心底也柔软了许多,那个人初入齐国之时,经常被宫里人欺负,拳打脚踢更是家常便饭,那时候身上就落下了伤。 “他好些了吗?” “禀皇上,还需几个疗程,萧大人腰部的陈年旧伤便会痊可,现在比之以往,已好大半了。” 与其说皇上逼问沈思远,倒不如说他是求着沈思远,求着他给一个说法,他知道李永连在府中遇刺,他不愿去相信此事是萧恒所为。于是,就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撇清萧恒这一月不在的嫌疑。沈思远说什么,他就得去信什么。因为自己的内心始终觉得,他爱了十年的男人,不会这般对他。 只是,他自始至终都不敢扯开萧恒的衣服,看看他胳膊上可有刀伤。在那人的事儿上,他永远是个怯懦的帝王。 “沈太医,你一个下八品的太医丞,为何会以萧萧直呼萧大人?”隐忍的怒气,沈思远身子不觉抖了几下。 “微臣家中并无兄弟,与萧大人恰巧年纪相仿,便把他当成自家弟弟,才至于那样称呼。若是冒犯,微臣从今往后便改口,人前人后都管之叫萧大人。” 这样的解释,也算说得过去。 慕容迁略觉疲累,“你退下吧。” 一个月来的患得患失和猜忌此刻算是稍微放下,慕容迁顿感身心轻松,眼下,就该着手去应对那些迂腐臣子的诫言了。 沈思远离开了荣华殿,刚才有惊无险躲过一劫,只是这会儿心里沉静了一些,他左思右想觉着这件事未免奇怪,但也说不出哪里奇怪。 总之,一切像挖好的陷阱等着他往里跳,如果不是他带了绳索,恐怕早就困死在这方陷阱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隐祸 荣华殿中,萧恒伏案翻看今日的奏折,看着上面用隶书工整书写的“正朝纲,斩质子”六字,一种难言的烦躁在心底荡开,这已是今日看的第四张折子了,前面几张与之相较,所书内容大同小异,不过就是换了种说法。 这些齐人还真是想方设法要置自己于死地。 萧恒面目阴沉,把手上的折子一甩,“啪——”折子稳稳当当地落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合眼假寐的慕容迁霍然睁眼,投去目光。 “这又是谁?”慕容迁猜得出所为何事,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萧恒沉声,“户部的。” 慕容迁不屑嗤笑,“柳士城那个老狐狸。” “四国交战,他们有如此举动,也不为过,毕竟微臣是楚国人。” 慕容迁侧卧在软榻上,慵懒闲适,“萧恒,你过来。” 萧恒听命走过去,坐在榻沿边,右手伸了过去,替慕容迁抿好鬓角的一绺发丝,“头发乱了,微臣替您疏疏。” “今日不梳发。”慕容迁含情脉脉,轻轻抓住萧恒的手,缓缓伸进自己的前襟内,“替朕抚抚。” 萧恒眉眼含笑,细软柔滑的手抚上了慕容迁的前胸。 “他管你叫萧萧?”慕容迁沉浸在这方抚慰中,眸子悠然闭着,有意无意地抛出一句吃味的话来。 “不过就是个称谓罢了,皇上若是喜欢,您也这般唤微臣便是了。” “也是,左右不过就是个称呼那个太医说你腰上有旧伤。” “是。” 慕容迁止住萧恒的手,眼神里无比认真,“可好些了吗?” 萧恒面容温和,“好些了。” 沈思远自上次从皇上处回来后,略略思索,心情大妙,这次真是因祸得福,不光解了灾祸,而且还有了去汀兰殿的由头。这不只要一得空,沈思远三天两头的,就往汀兰殿奔去。 是日三伏盛夏,热气蒸人,好在殿堂敞亮,又有盛放了冰块的青铜冰鉴,阴凉了不少。此时,若是再喝上一碗冰镇的酸梅汤,那真是赛过活神仙了。 沈思远假模假样地提着药箱进了汀兰殿,萧恒正在书案前看书,瞧清来人,便挥退了殿里的宫女太监。因为此人尚来行为不拘礼法,怕他又做出什么怪异的事儿来,被旁人看了去。 可偏偏沈思远从不这么想,他一直都以为萧恒是故意谴退众人,好让两人有独处的机会。无疑因着这番举动,沈思远心里当下跟罐了密似的。 “萧萧。”沈思远走了过去。 萧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书卷上,眼皮子盖都没抬一下。面容如玉,半点汗渍不沾,眸光澄明透亮,许是阅到疑惑处,眉头稍稍蹙了下,也是极好看的。沈思远再观自己,刚才走得急,一路小跑,这会儿后背贴着衣服,浸了汗,脸上也是汗珠涔涔。 沈思远有些泄气,用袖子赶紧偷偷揩了把脸。 “你猜上次皇上那边,我是怎么回的?”挑了个他大约会感兴趣的话题。 萧恒搁下手里的书,“怎么回的?” 沈思远瞧这人果然来了兴趣,一扫刚才的阴霾,颇有些得意,反而故意卖起了关子,他这厢往萧恒的凳子上挤了挤,两人挨在一块儿,“你往右边去点儿,我这边不好坐。” 萧恒不动如山,丝毫没搭理他的话。 沈思远抿嘴偷笑,怀春娇态,“我就知道,萧萧喜欢贴着我的身子。” 这话一出,萧恒赶紧往右边挪了挪,给他腾了块地。 夏日两人皆只着薄衫,沈思远有意无意地碰擦几下,隔着衣料,都能撩起酥一痒的热意。萧恒喉咙滚动几下,面色阴晦,“安分点。” “美人计”得逞,沈思远越发自得,拄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恒,眼波流转间,是不加掩饰的情一欲。只是美人做起这个动作,那是锦上添花,美中添媚;至于沈思远这么一普通人除了多了几分滑稽,别无其它。 “你真丑。”萧恒冷不丁地冒出此话。 沈思远赶紧规矩坐好,为解尴尬,干咳了几声,失策啊失策。 “那个,皇上问过我,你为何会在我府上住一个月,我说你腰疼,我给你针灸推拿来着。”说话间的功夫,沈思远的手还趁机摸了几下萧恒的腰,等到萧恒一脸怒色看着他时,他十分无辜说道,“我只是摸摸看,这里还疼吗?” 萧恒无奈,面前的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言谈举止甚是古怪,你都不能用常理去思考他。 萧恒不再理他,拾起书籍继续翻看,沈思远眼神痴痴地看着他,嘴里居然还念起了徐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诗念久了,却无人回应,沈思远这才稍微消停点,静坐于凳,随手挑了本桌案的书,也细细看来。书看罢,顺手拿起笔架上的狼豪毛笔,沾点墨汁儿,自顾作起画来。 难得的安静,萧恒倒有点不适应,侧头看了看身旁的人,没曾想这一看,却被沈思远逮了个正着,于是乎,又开始天花乱坠胡说一通。 “萧萧,你为什么偷看我?” “我总觉得我右边脸看起来甚是英俊,你觉得呢?” “偷看一眼,一百两,还不起的话,那就以身相许” 沈思远说着就往萧恒身上扑去,意料之外,萧恒有些措手不及,一下子两人就从凳子上摔落到地板上。姿势略略尴尬,沈思远在上,萧恒被压在下面。沈思远伸手探入萧恒衣襟内,亦是怦然作跳,以为这当口两人皆是情动。 发丝相缠,情意绵长,沈思远低头准备尝一下那轻软的唇,萧恒却突然别开了头,嘴角擦到他的发梢间,沈思远不解其意,正心下疑惑。萧恒一把推开了他,站立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沈思远。 “沈太医,你逾矩了。”声音清冷,仿若刚才只是沈思远的一厢情愿。 “亲都不让亲真是柳下惠。”沈思远内心泛起嘀咕。 沈思远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稍稍站立好,提起他的药箱子,“我回去了。”末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在萧恒脸上吧嗒了一口,而后迅速溜走。 书桌上尚留着这人的涂鸦,刚才匆匆一瞥,大致看出了是幅画,这会儿拿起这张纸,细细看去,才发现是一幅线条极简的水墨画—— 两个男人比肩而坐,一人在看书,一人在作画,上面还提了字——“小远,我喜欢你”c“萧萧,我也是”c“那我们双双把家还吧” 萧恒唇角轻轻勾起,手指欲揉碎那张纸,却又突然止住了手,反而以朕镇纸压之。回想起刚才那人的偷袭,萧恒指尖抚上了那块地方,上面似乎还留着那人的唇温真是个怪人。 沈思远前脚刚走,后脚赵婕妤便来了。女人,尤其是皇帝的女人,在萧恒处出入,着实会引来非议。只是,这朗朗青日,身边又跟了一众侍婢,旁人若是问起来,大可以说是皇上近日为国事操劳烦忧,萧大人与皇上素来亲近,特地过来问问,有何法子可解皇帝的心头忧。 人还未至,浓郁的脂粉气扑面而来,萧恒揉揉眉心,甚觉疲惫。 “萧大人。”赵婕妤一袭粉色百仙石榴裙,头上缀以花花绿绿的珠翠流苏,美艳不可方物,但是却也俗媚。 萧恒躬身行礼,“娘娘。” 赵婕妤冲四周的人使个眼色,声音颇具威严,“你们先下去。” 两人坐在炕上,赵婕妤拢了拢发髻,而后眼波销魂媚骨,她问一句,萧恒便答一句。从这方浅谈之中,赵婕妤眉色舒展,心情愉悦,这些日子沉闷的心情得到了缓和。 没有久坐,一刻钟的功夫,赵婕妤便回去了。众人簇拥着来,又众人簇拥着回,所经之处,必是一片幽香缭缭。 美人香气都已远去,一条绣着五彩鸳鸯的绢帕却遗失在汀兰殿中。这块帕子后被汀兰殿的小富子捡了去,本意去太后面前邀功请赏,却不想触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原来那方绣帕上提了一行小字——“妾心思恒,终日两相思。” 妾当然就是赵婕妤,这“思恒”二字,遐想万端,只是恰巧遗落在汀兰殿,有心人自然可以大做文章。就好比“思恒”,可作“思念萧恒”之解。 自古,后妃与臣子私通都是一等一的大事,祸乱宫闱者,按照后宫惯例——为了保全皇家颜面,都会秘密处死私通的二人。 太后素来厌恶这个楚国质子,当即重重嘉赏了小富字,眼下,正需要谨慎思虑一番,方可一招制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绣帕风波 翌日太后便拿着那方绣帕,亲自去了趟荣华殿。 慕容迁伏于案前,翻看奏折,听得声响后即抬首,“母后。” “迁儿。”太后眸色深沉,直接将手中的帕子展开,“你仔细念念这上面的字。” 慕容迁默念之后,笑问,“这是谁的?” “是赵婕妤的。”神色冷峻,可见太后胸中怒火中烧。 “思恒”二字尤其刺眼,纵然慕容迁刻意装糊涂,也大致猜出他的母后这番兴师动众,必然是有了十足的证据。 “月儿的。这句词不错。” “皇上不问问我,是从何处捡来的吗?” 慕容迁沉默不语。 太后眸色愈发骇人,“从那个楚国质子那儿得来的!” 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两人,一个是最得宠的女人,一个是最“得宠”的男人,或许旁人还会叹一句,齐国帝王真是荤素不忌,只要是绝色的美人都可纳入芙蓉帐内。可只有自己最清楚,他不爱女人,假宠赵霁月,不过是因为看出了萧恒与她之间的眉来眼去。 与赵霁月的床事异常痛苦,每每都以红丸食之,方可昏沉不知床上是何人,由着药性,才能做的出这心不甘情不愿之事。 每次事后,萧恒进殿时,自己都会告诉他——“朕昨夜宠信了赵婕妤。”然后再观萧恒的脸色,却见他眸色依然。这份心事,他从不与萧恒说,却总是女儿家心思故意气他。到底,太在乎一个人,总会乱了阵脚,失了尊严,连九五至尊的帝王也不能幸免。 “皇上。”太后的这声,直接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朕知道了。” 太后恨其糊涂无作为,语重心长道,“迁儿,这不是小事。凡是祸乱宫闱者,都得赐了鸩酒,了结性命。” 慕容迁面色越发苍白,嘴里念着,“朕晓得了。” 沈思远今日太医局无事,提着药箱又悄然溜进汀兰殿。急促而凌乱的脚步,踩着地板发出“嗒c嗒”的动静,萧恒头也未抬,便已猜出来人是谁。 一如往昔,萧恒屏退左右,沈思远欣然,这才走上前去,“萧萧,我来了。” 萧恒早已习惯这人的无事叨扰,眼下继续忙着手里的事,一句话都未曾开口。沈思远形同虚立,在一旁杵了半天,后来实在没忍住,晃荡了几下手里的药箱,“我今天特地过来给你扎针的。” “不必麻烦。”萧恒抬眼,眸色清冷,冰冰然似三九寒冬。 “不麻烦不麻烦。” 沈思远视而不见其眼色,把药箱搁置在书案上,十分热络,凑到萧恒身子后头,伸手摸了上去,“这儿还疼吗?”然后在萧恒后背游离触摸了数十下,每每还假意问声,“那这儿疼吗?” 夏日一衣服薄,隔着衣衫,萧恒能清楚感觉到那股异样,暖尖滑腻,扰人心波,佯装镇定许久,终是一溃千里。他猛然扼住沈思远的手腕,扭头与之目光相接,眸子里被撩起的春一色渐渐褪去,转而是满眼的戾色。 这人是真生气了,沈思远不擅长在老虎嘴边拔毛,这针灸之事只得作罢。忽而他又想起了月半将至,该跟他讨颗解药。 “这个月的解药呢。” 萧恒听闻此言,这才松手,起身行至内室,取出装解药的黑色锦盒,盒盖打开的那一刻,萧恒大致默数一遍,还剩四十颗左右。四年不到,那人也许便会死。萧恒远远瞧着坐在团凳上百无聊赖之人,心中闪过一丝后悔,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沈思远接过萧恒手里的药,囫囵吞下,嘴里又苦又腥,眉头蹙成一团,好半晌这股气味才稍稍淡了点。 “太难吃了。” 萧恒难得温柔,给他倒了杯茶水,然后走到殿外,对着某位宫女,低声吩咐交代了一些事。 沈思远捧着青花瓷杯,细细观看,就是舍不得一口喝掉,嘴里嘀咕来嘀咕去,“萧萧亲手给我倒的水”反复数遍,就差为此赋首诗了。 不消片刻,宫女托着盘子进殿,上面摆放了五个小碟子,碟子里是一些儿蜜饯话梅之类的零嘴儿。 宫女将盘子搁在桌上,便躬身退下。 “这也是给我的吃的?”沈思远窃笑,然后捏起一块话梅丢入口中,酸甜生津,口中异味消失无踪。 “萧萧,你也尝尝。”沈思远举起一块蜜饯,递到萧恒跟前。 “我不吃甜的。” 话说完,沈思远愣住,自己平日里虽然萧萧c萧萧的叫着,但萧恒从来没搭理过他,这次居然顺其话,回了他。沈思远突然有种好事将近的感觉,还是常言说的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参见皇上——”外头是宫女太监们的齐声高寒。 事发突然,沈思远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蜜果从团凳上站立起来,殿门便已大开,慕容迁赫然出现在门口。目光从萧恒身上,再转到沈思远的身上。沈思远从头到脚,都没逃过那方细究的目光,最后皇上的眼睛停留在了他捏着蜜果的右手上。 “微臣参见皇上。” 沈思远赶紧丢下手里的蜜果,“微臣沈思远参见皇上。” 慕容迁缓身而至,“沈太医,零嘴儿可好吃?” “好好吃。”尴尬无处遁形,颇有种被正室捉奸在床的错觉,当然,这个正室能随时取人性命。 “你好好看清楚。”对着萧恒,慕容迁将一条帕子甩在地上。 萧恒俯身捡起,放在鼻尖细闻,浓烈的脂粉香,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假意疑惑,“皇上,这是何意?” “你看看上面的字。” 萧恒匆匆一扫,面色无波。 “你收敛点!”慕容迁并不在意萧恒跟赵霁月的事,眼下他反而更在乎他跟这个太医之间的关系。 话锋一转,“沈太医,今日怎会在此?” “回禀皇上,微臣今日特来给萧大人做针灸。” “怎么,沈太医来去这汀兰殿,事前都不必告知吗?想来就来?还有,这殿中,怎么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沈太医是要跟萧大人说什么悄悄话吗?” “扑通——”一声跪地,沈思远身子瑟瑟发抖,他明显听出了帝王的怒意,“今日恰好太医局无事,微臣便过来了。” “着实碍眼!” 萧恒这当子容色不改,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玉扳指,眼神间甚至还夹带着些许玩味儿。 “这件帕子是太后交给朕的,你这殿里人该好好管教管教。”慕容迁神色一凛,继续说道,“太后那边,得给个说法。” 萧恒笑了,“妾心思恒,为何就是指微臣?沈太医名字里不也有个思吗?思远之心,恒绵长久。” 沈思远愕然抬首,眼神是是莫名的恐惧,还有被人无端抛弃的隐痛。 这句话无疑说到了点子上,一来太后那边有了交代,二来轻松撇清了自己与沈思远不清不楚的关系,博得帝心。 慕容迁因了这话,不怒反笑,“当真如此?沈太医,这条帕子是你的?” 沈思远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一昧地摇头。这人真狠,为了明哲保身,把自己往死里逼。刚刚还能温柔待你,转瞬之间,也能摆你一道。 沈思远和小富子都被带到了慈清宫,慕容迁告知来意。 “去把赵婕妤请过来。”太后吩咐殿里的人。 不一会儿,赵婕妤便花枝招展地过来了。一进入慈清宫,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沉闷的表情,赵婕妤深感不妙。 太后神色凛然,莫可逼视,“赵婕妤,这条帕子可认得?” 赵霁月扫了眼帕子,再看向慕容迁,眼神里的紧张害怕一窥便知,“皇上,这” “我在问你话,你看皇上做什么!” “太后娘娘,不是这帕子不是臣妾的,臣妾不知啊。” “我问你认不认得,没问你是不是你的帕子?” “不认得不认得,臣妾不认得!” 瞧着赵霁月花容失色的模样,慕容迁觉着训斥的差不多了,他虽然清楚她与萧恒之间的那点破事儿,但也十分清楚萧恒对这个女人并无意思,好歹这人也上过他的龙床,慕容迁不想她生生被逼死。 慕容迁终于开口,“此事多半是个误会,月儿与朕情深意笃,而且她最不喜欢鸳鸯”说完之后,慕容迁故意掩嘴咳嗽几声。 有了皇上的协助,赵婕妤瞬间来了底气, “对对对,太后娘娘明鉴,真的不是臣妾的。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太后本想惩治那个质子,眼下却出了岔子,至于这个污秽后宫的女人,皇帝尚且是这样的身子骨,她实在懒得再生事端。罢了,这事儿胡乱结束吧。 此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传递消息的小富子,只见他“扑通”跪地,连连磕了数个响头,“是奴才看错了,奴才看错了!” “爱嚼舌根的奴才,把他舌头拔了。” “皇上饶了奴才,饶了奴才啊!” 沈思远逃过一劫,浑身虚脱,抬头青天白日,白晃晃日头当空照,一瞬间竟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冷汗涔涔。 回到家后,沈思远直接把自己关在卧房里,沈清在门外喊了好几遍,他都没回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戏弄 播下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沈思远除了抱怨几句,他一个男人,也不能像个女人似的躲在房中呜呜咽咽,痛哭流涕。初期意难平,日子久了,倒也渐渐看开。他跟萧恒,或许本来就不配。 一月过后,又是下一个月半之夜。沈思远无可奈何,还得去一趟汀兰殿。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自己自作多情,一个能在自己身上种下蛊毒的人,怎会对自己有情。 喜爱一个人,总会找出万般缘由去替之开解,沈思远一介凡夫俗子,也难免落入俗套,他也想了无数理由去说服自己蛊毒之事,久而久之,或许连自己都快把这茬给忘了。 已经入秋,暑夏的蒸热已散去,两袖间的款款清风,人亦凉快酣畅。 还有两日便是八月十五,宫里头也都忙着过中秋,因了节日的氛围,沈思远生了思乡情,这几日有些闷闷不乐。 汀兰殿中,萧恒悠然闲适地在修剪几株菊花。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花瓣似豆芽,枝头抱香。 “萧大人,太医局的沈太医来了,这会儿在殿外候着呢。”来通报的是一个小公公。 萧恒搁下剪刀,眉头微蹙,以往的时候这人不请自进,吵吵嚷嚷的,隔老远便能闻得动静。今日,这番安静,倒有点不习惯了。 “萧大人。”小公公舔着笑脸又唤了一遍。 萧恒沉声,“让他进来。” 沈思远进殿后,刻意与之隔开一段距离,然后躬身行礼,“萧大人。” 不再是“萧萧”了,也不再晃到眼皮子底下,萧恒有片刻的恍惚,但面子上依然沉静如水,丝毫看不出游离神思。 “何事?” “微臣过来取这个月的解药。” 身份之异,尊卑之别,这人就差把这界限刻在脸上了,萧恒心中莫名烦躁,眼前人的故作不相熟,在他眼里,格外刺眼。 萧恒直接进内室取了解药递给他,沈思远接过来一口吞服,道一声“谢谢”,而后欲告辞离殿。 “慢着!” 沈思远转身,神色错愕,“萧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殿中忽然静了下来,两人间隔几丈之远,各自默然而立。半晌,萧恒才开了口,“我腰背不适,你帮我捏捏。” 沈思远婉拒,“微臣今日并未带药箱,择日吧。” “用手捏。” 沈思远知道推脱不得,只能答应下来。 萧恒今日没有趴伏在软榻上,而是进了内室,趴在了自己枕榻的床上,轻纱薄幔,朦胧婉约间,是道不尽的暗处风情。 衣服缓缓滑落,露出光滑白皙的身体,沈思远默默别开眼,直到现在,他对着萧恒还有难以割舍的欲一望。 萧恒微微扭头,用余光稍稍瞥视身后非礼勿视之人,唇角难得的勾起一抹笑。萧恒在床上趴好,沈思远规矩跪在床沿边,手指在后背摩擦而过,一下一下揉捏在这人滑腻的腰间。 突然,萧恒转过身子,轻轻拽了把沈思远,两人就前胸贴前胸地挨在一块。鼻间的呼吸,还有心跳,混杂在这方错乱的情绪中。周遭静谧,旖旎风光,情一欲丛生,说不清道不明。 “沈太医。”萧恒说话间,故意吐露出气流,软绵潮热,喷洒进沈思远的脖颈间。 “萧萧大人。”沈思远失了心魂,嘴上结巴。 萧恒眼睛逐渐泛红,像是燃着一团火,肌肤相贴,他凑上去蹭了蹭沈思远的唇,蜻蜓点水,稍纵即逝。沈思远陷了进去,没抵住那股燥一热,迎了上去,萧恒却倏然抽身而退,一脸无辜笑靥。 情一欲戛然而止,帷幔之内,只有一张清醒的笑颜,和一张沉醉渐迷的脸。沈思远知道自己被戏弄,他用力推开萧恒,慌乱站起身,“微臣告退。” 萧恒瞧着仓皇而逃的背影,心情莫名大好。这人明明还跟从前一般,只是换了副嘴脸。 沈思远在心底,把萧恒咒骂了一千八百遍,方才解了这心头恨。那人故意挑火,不过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怠慢于他,不似往常热络,萧大美人不习惯了,这才有意捉弄自己。说到底,这不过就是变态的占有欲,自己差点着了他的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从太医局出来后,沈思远与孙安平一道走回去。 孙安平听闻同行多有言说沈与萧之事,此刻独独二人,作为长辈的孙安平,难免唠叨了一些。 “思远,你前些日子去往汀兰殿频繁,可是那个质子有什么事?”孙安平没有直截了当,而是婉转迂回地问起。 “嗯,他腰间有伤,学生为之诊治。” 质子虽毒,但性子孤冷,不大会特地召人进殿,这言语间的漏洞,孙安平倒也没有戳破。他看着沈思远长大,一如父亲,只希望他及时止损,万万不可与敌为友,免得遭人诟病。 “原来是这样,以后这种事情,他不召唤太医,你也不必多跑一趟。” 沈思远何尝听不出这是老师的告诫之言,“是,学生以前太过唐突了,质子是楚人,还是离远点好。” “也罢,现在知晓这其中的厉害,也不为晚。偶尔有些流言,我都替你挡去了。以后每行一步,切记,身份之别。” “是,谢谢老师提点。” 与孙安平在迎福街分道之后,沈思远一人走回七里街的家中。不想在途中,却碰见半月未见的萧恒。 沈思远本想故意避开,可那人早已发现了自己。无奈,只得迎头上前,不然显得太过矫情。 “萧大人。” 萧恒紧紧锁住他,眸色晦暗难明,一个多月里,除却前月这人去汀兰殿取药见之一面,其它并无交集。 沈思远瞧着萧恒不说话,微微颔首,“萧大人,微臣先走了。” 沈思远走出几丈远时,萧恒突然上前,一把拽住了他,“我们谈谈。” “萧大人,微臣家里确实有事,日后有空再谈罢。” 萧恒眸色沉下来,言语间不容推拒,“耽误不了你多久。” 两人寻了一间茶馆,临窗雅间坐下。窗户洞开,徐徐清风吹拂进来,微微拂起头发。沈思远无意间抬眸,风中美人,明眸朱唇,称之为妖孽也不为过。这大概也是自己会对他动心的原因吧,食色,性也。 萧恒觉察出了沈思远的窥视,唇间轻笑,“沈太医,好看吗?” 这人总是这样,时不时地撩你几下,你心儿痒痒,他这厢却满脸无辜不知缘由,上一次便是如此。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跟头,沈思远当下也没矢口否认安,坦荡如砥,“好看。” 好看归好看,沈思远早已知道眼前的美人,如同蛇蝎,触碰不得。 短短一瞬,萧恒不是傻子,能略略看出沈思远的小心谨慎与划清距离。 萧恒撩起衣袖,拿起桌上的茶盏替沈思远倒了一杯茶,手故意抖了一下,茶杯倒桌,沈思远遭了殃,衣服上一大块茶渍。沈思远赶紧起身扑棱一番,萧恒假意弯腰替他擦拭,两人的手忽然叠在了一起。 手心手背,轻柔相贴,萧恒缓缓执起沈思远的手,用大拇指摩擦数下,作引诱状。沈思远内心泛起涟漪,却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沉沦,于是赶紧抽出了自己的手,而后垂下脑袋,不发一言。 “沈太医,你怕我吃了你?”连这句问话,都透着媚人的气息。 “微臣不敢。” “你在怨我,把帕子的事儿推到你身上。” “微臣不敢。” “这些日子,你故意避我。” “微臣不敢。” 对牛弹琴,牛不入耳。萧恒霍然咕噜下一杯茶,眼神始终盯着面前垂首的人。 一盏茶的功夫,萧恒起身甩袖离开,末了回首,一字一顿,“沈太医,以前不顾廉耻,往我汀兰殿奔的人,可是你。怎么,现在后悔了?” 沈思远抿下一口茶水,“嗯,后悔了”自言自语,可这话还是被离开数步之远的萧恒听见了,脸上寒霜愈凝—— 这场戏,我还没听够,你怎可停? 此时的萧恒并不知道,也全然不会料想得到,这个被自己当成戏子,时不时捧出来逗弄几下的人,很久很久以后,会成了他倾其所有也要捧在掌心的人。只是,这中间错乱的时间线却难以连结,时间愈久,愈成了一道难平的沟壑,狠狠地亘在两人之间。 滚滚红尘,谁也无法预料将来,情爱是个微妙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初夜 慕容迁坐在他的金漆龙纹座上,已有半个时辰了,脑袋渐渐昏沉,胸前隐隐发痛,底下乌泱泱的臣子们各抒己见,“杀质子”c“振士气”全是些极不中听的话。 难得上次早朝,他的心力却被这帮迂腐的人消磨的只剩下半口气还在喘着。此刻,他不免困惑,十年前他也是满怀抱负,励志成为其父皇那样的盛世明君,怎么如今变成这副模样? 干瘦病弱的身子,实在难以撑起一个国家,这是齐国的悲哀,也是他慕容迁的悲哀。 “咳咳——”胸腔里一口气上不来,慕容迁重重咳嗽了两声,顿时云水殿中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面对臣子们凝重而又期盼的眼神,慕容迁知道,他们在等着自己的答复,一瞬间,他只觉得身上被压得更加难受,目光无神涣散地往下看,黑压压的一群脑袋 “萧爱卿十一岁入齐,长在我大齐,早已算不得楚国人了,众位卿家以后莫要再以他的出身论事。” 底下众人神色错愕纷呈,谁也不敢走上前一步,提出异议。 慕容迁终于舒了口气,觉着心里舒服多了,刚才的话是他想了一宿,才得来的封口之词。 此时,瞧着底下摇头叹气的人,慕容迁实在没有精气神再与他们周旋,“无事的话,退朝罢。” 回荣华殿的途中,慕容迁坐在御辇上,眼睛闭着,往昔繁华一一重现,今日的齐国却早已不复昨日盛况,伤怀之情愈渐浓烈,慕容迁幽幽来了一句——“祖宗的江山,被朕糟蹋了” 唯有这样的感慨反思,他身上背负的罪孽才能稍稍减轻。 紧跟御辇的吴德富听闻这话,心中五味杂陈。他历经三代帝王,国事他不懂,可这腐朽凋零的气息他还是能嗅出来的。 “去趟汀兰殿吧。”慕容迁低声吩咐。 吴德富连忙应声,“是。” 汀兰殿中檀香袅袅,慕容迁刚踏进来,便闻到了这股浓郁的味道。萧恒喜好清雅之物,连身上的熏香都是淡味的兰花香,今日这殿里的味道,似乎异常诡异。 “殿里的味道今儿浓了点。” 萧恒此时正倚在软榻上阖眼休憩,闻得动静,赶忙起身迎驾,“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又没旁人。”慕容迁说得轻巧,言语间仿若密友重逢。 慕容迁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后背垫了块软垫,舒服了点,可胸口的气突然顺不来。 殿门口到软榻,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慕容迁却走得气喘吁吁,萧恒在一旁抚上他的后背,替之顺气。 “朕今日早朝了。” 萧恒面色无澜,似乎无意,“哦?在商议着怎么杀了微臣?” 慕容迁挣扎着抬起身子,眼神对着萧恒,眸子里晦暗严肃,“朕命令他们以后不许再提这样的话。” “微臣就是一介质子,皇上犯不着如此。” 卿本佳人,无心无肺啊。慕容迁把萧恒的手狠狠抵压在自己胸口,“你当真不懂朕?” “君臣有别,国界有分,有些事,微臣不愿费神去想。” 慕容迁双目氤氲起水雾,连眼皮子盖都泛了红,“好,你真是,好得很。”随后,怒而离开。 慕容迁走后,萧恒落入冗长的思绪里。在齐十一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贯穿了他整个少年生涯。他明白慕容迁的心意,也知晓一个帝王能做到这样,着实不易。可是,那又能改变什么?他终究是要回楚国的。 殿内的香气浓郁刺鼻,这样才能掩盖住内心的沉闷。秋日的阳光洒了进来,偌大的汀兰殿都似蒙上一层莫名的惆怅。 四国交战已有数月了,现今的战况他也有所耳闻——李君莛不熟地形,接连多个战策皆是溃败,楚瑜占了上风。最初的失败,无疑对陈宁二国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挫败。倘若照此下去,快的话,也许两年,也许两年都用不到他便可以回楚了。 萧恒盘转着手里的玉扳指,在这偌大的殿里,他连个说悄悄话的人都没有,这里真的呆够了。他命人拿来了四坛子酒,从日光明媚喝到夜幕低垂,他醉生梦死,不知身在何处。 忽然,他想起了那个太医,那个瞧上去正儿八经,却总是百般勾引自己的人。那人跟慕容迁算是一类,都是齐人,都喜欢自己,只不过那人脸皮子,厚了点。 “萧萧”萧恒醉酒朦胧,嘴里轻唤一声,而后恍然失笑,自己大概被那人下了蛊。 夜,凄冷,不如今儿去瞧瞧他? 黑夜笼罩,月色如洗,当沈思远听到敲门声后,披衣起来时,见到了是一身酒气的萧恒,双颊泛着红,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 沈思远犹豫片刻,还是把他搀扶进自己的卧房,把他往床上一扔,然后便不管不顾,自己伏在书案前挑灯看起书来。 寒气侵屋,萧恒打了冷战,意识稍稍清醒,朦胧间,便瞧见了烛光下的那人。如梦如幻,人影恍惚。 萧恒狠狠捶了几下脑袋,强迫着自己清醒。动静不大,但在这夜深的屋子里,沈思远一下子就听见了,抬头瞅了几眼。 “小远,过来。” 时间瞬间凝滞,沈思远的耳边久久萦绕着这人口中的话,心里忽喇喇似有重物坠地,小远小远,他难以自持,今晚恐又得不争气地陷入其间。沈思远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人,脸上镇定自若,心里早已一泻千里。 萧恒往里面挪了挪,沈思远明白他的意思,脱了鞋,也躺上床去。 沈思远眼睛死死盯着床顶端,连呼吸都不敢稍重一下,他把双手平放在胸前,压住那千层浪涌的心海。 突然,萧恒覆身而上,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沈思远睁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萧恒轻笑,嘴唇点了上去,沈思远彻底沉沦了,他跟自己说,他想要这个人,他想跟他紧紧连在一起。 “萧萧,我是谁啊?”声音都带着颤儿。 “你是小远。” 声音婉转缠绵,沈思远终于知道,为何会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一说,眼前的人就像那祸水,哪怕万劫不复,他也想沉沦一夜。 沈思远由被动转为主动,爱慕的心,全现在这方行动上。 两人都是第一次,急于宣泄,折腾了大半夜。翌日醒来,萧恒睁开眼,看见了怀里酣然沉睡的人,想起了昨夜的极尽疯狂,初尝情一事,滋味还不错。 萧恒手指轻轻抚上沈思远的脸,把玩着他鬓间的细发,这人瞧着温润老实,昨夜真是风骚尽现。他要是楚国人就好了,以后可以带他回去,给他安个一官半职。要是怀念起那抹滋味,再把他唤来云雨一番。可,他偏偏是个齐国人。 二十二的萧恒,你若问他,你喜欢沈思远吗?他定会笑笑不回你。其实答案很明显,爱一欲和爱是两码事。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欲望作祟,就别提那虚无缥缈的爱了。更何况,人久处沉闷之境,总得寻个发泄口。 脸庞上的阵阵痒意,沈思远也醒了过来,一眼便瞧见了萧恒满目情深的目光,然后,沈思远这个大男人居然羞红了脸,不去看他。 “昨夜舒服吗?”萧恒温声细语故意引诱沈思远答话。 沈思远耳朵都涨红了,嘴里害臊地说不出话来。 萧恒见状,舔了舔他的耳锅,沈思远嘤咛了一声,这才败下阵来,“舒舒服。” “那,以后还管我叫萧大人吗?” 这人还记着仇呢,沈思远心里越发美滋滋,“不叫了。” 萧恒挑眉浅笑,“那唤我什么?” “萧萧。”其实沈思远心里,还默默念了遍,相公。 一夕而已,天旋地转,沈思远之前耿耿于怀的所有事儿,都随着这缱绻的一夜,烟消云散。 “你昨夜怎么突然来了?” 萧恒搂住沈思远的手,忽而紧了紧,“我想你了。”云淡风轻间,堪比磨人的闺中情话。 沈思远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意味,之前受的那些委屈也算不得什么,要是自己一直梗着,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两人此时身上皆未穿衣,只有一条褥子盖住,沈思远这厢不害羞了,本性展露,手开始不安分地在褥子里面摸来摸去,嘴上也学着萧恒的那一套,“舒服吗?” 萧恒突然大力笼上被褥,突然的黑暗,沈思远这才学乖了,一动不动窝在这人怀里。 “不生我气了?”温热的气息从萧恒的口中逸出来,窜流在被褥间。 沈思远心道:你都以身相许了,我还生哪门子气啊。可这嘴上说的却是,“看你表现。” 萧恒失笑,又覆身上去,后来啊,这一场情一事,在沈思远的叫苦不迭中,才渐渐平稳下来。两人这番折腾,身上满是细汗,萧恒身上的兰花清香越发浓烈。 趁着沈清还没起床,萧恒起身拾掇起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件件穿戴好,沈思远就躺在床上,瞧着那曼妙的背影,看得出神。 “你以后回楚国,把我也一并带上。” 萧恒正在系带的手顿住,眸色清冷,转头的时候嘴角却是柔情的笑意,“好。” 沈思远一时兴奋没忍住,裸着身子就爬了起来,在萧恒的脸颊上,“吧嗒”一口,流里流气地笑笑,“小脸儿可真滑。” 萧恒无意温存,“我走了。” “你等等,我穿上衣服送送你。” “不必了。” 说完萧恒便走出了屋子,徒留下满脸恍惚如同身处梦境的沈思远,昨儿,是梦吗?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溜进汀兰殿 人生就是蹊跷百怪,前阵子才发誓老想不相往来,眼下却折腾到了床上。这不,沈思远又开始想方设法地往汀兰殿跑,只不过皇上的警告言犹在耳,他这厢只得偷偷的,一来二去,总有点偷一情的味道,倒也刺激。 不过,除了偶尔替后妃问诊,能钻个空子,平时他也鲜少有机会去汀兰殿。 近日皇后胸闷胃胀,指名要太医局的孙太医过殿一看,孙安平当然把沈思远也一道带了过来,这孩子多接触接触这些宫里贵人,往后对他的仕途也是大有好处的。这是孙安平为人长辈c为人老师的私心。 皇后见着沈思远,不无意外,又想起之前宫里的一件传闻——说是沈太医与赵婕妤有染,这事儿连太后都惊动了。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请脉过后,孙安平恭谨说道,“娘娘这是肝郁气滞,往后这饮食要多加留意,多食清淡的,忌辛辣之物。” 皇后也没听进去多少,眼睛瞥了瞥随行的沈思远,这人天庭饱满,眉尾和顺,也算老实人的面相了,看着实在不像是能与赵霁月暗通款曲的人。 “娘娘。”孙安平又唤了一声。 皇后倏然一惊,方知自己已经不自觉怔神了好一会儿,“孙太医,你刚刚说什么?” “回禀娘娘,您的身子并无大碍,多多宽心静养,注意清淡饮食。这药补不如食补,平时多食些红枣c桂圆c枸杞这些补血之类的。” “有劳孙太医了。” “娘娘客气了,这是微臣份内的事。” 皇后眼神咕噜一转,语气咸淡,像是无意,实则有意问之,“这位是沈太医?” 沈思远一如空气杵了半天,这会儿皇后特地提到自己,稍微有些不适应,但赶忙正色道,“是,微臣太医局沈思远。” “瞧着也是个靠谱的人,往后我这身子就有劳二位太医了。” 这是明显的提拔之意,孙安平心下激动,“思远,还不快谢谢皇后娘娘。” “微臣惶恐,谢娘娘赏识。”沈思远答得中规中矩。 从皇后宫出来,沈思远便想着偷摸去趟萧恒处,与孙安平并肩齐走,眼瞅着快要出了后宫,脚下的步子是越来越沉。孙安平早已觉察出异样,却不动声色。 终还是开了口,“老师,学生有点事,还得逗留片刻。” “思远,这里可是后宫。”孙安平提醒他一着,而后沉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思来想去,左忖右度,索性实话实说吧。 “汀兰殿的萧大人,唤臣每月过去一趟,今天到日子了。” 言语间的闪烁其词,孙安平一目了然,却也不戳破,“那你快去罢。” 告别孙安平,沈思远脚步踏尘,匆匆而来,满心欢喜,去往一条未知明暗的道路。 萧恒正在午睡,身着亵衣躺在内室的床上,头发没有任何束缚,随意散在锦被之上,犹如水墨画里绵延起伏的山峦,纵横泼墨,偏偏还能透着丝丝缕缕的香一艳柔情。 沈思远故意放轻步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不忍心打扰美人卧睡,于是只得顺势坐在地板上,细细观赏了许久。 美人如花映眼帘,情来不自禁,沈思远垂头欲一亲相泽,唇角刚刚触碰到那方柔软,萧恒的眸子豁然睁开,熠熠亮明。 沈思远尴尬之余,手足无措,抓耳挠腮以掩盖惊慌,却被萧恒一把带到了床榻间。 “大中午的,到处乱窜。”萧恒的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迷朦,慵懒撩人。 “刚从皇后处来。”沈思远心里扑通扑通,情起难平。 美色当前,沈思远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这儿挠挠,那儿蹭蹭,惹得萧恒从嗓子眼里闷哼了几声。 瞧着自己的小动作得逞,沈思远这下开心坏了,面上正人君子没有波澜,内心里早已荡漾起春一心,叫嚣着——快上钩吧,快上钩吧! “每次来,你就不能老实呆着。”萧恒压制住沈思远乱动的手。 这话听得沈思远很不乐意,他虽然是先撩者,可哪次,这人不是乐在其间。当即沈思远红着脸嘟囔了句,“你不也挺享受的嘛。” 萧恒眯着眼盯着沈思远,却迟迟未有动作,想来他今天大概并无兴致,沈思远这才老实点,规规矩矩躺着。 周遭静谧,芙蓉帐暖暗香流连,正是两心相通的好时刻。 “皇上来的时候,也见过你这个样子吗?”脑袋一抽,问了这茬。 “哪个样子?” “半睡半醒的样子。你睡眼惺忪的时候,真好看,我在想,皇上肯定也看痴了。” 萧恒不做声了,大约是想起了什么。沈思远暗自懊悔,明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却还在他面前提皇上。在情人面前提情敌,这无异于圣母之光,普照大地。唉,是他脑子发懵了。 沈思远侧头瞧着沉思冥想之人,好兴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想两年后是什么样儿?”萧恒沉声。 听他这么一提,沈思远也做了无限遐想——两年后,情愈深,意愈浓,两相缠绵难舍难分,这是沈思远基于儿女情长所能想出的浅见。尚处于热恋里的人,他的脑子里恐怕早已被情爱洗劫,满心满肺的全是眼前这人。 当然,萧恒与沈思远所想的,就大不一样了,他的脑子里全是阴谋与算计,还有自己苦心经营的回国之期,唯独没有沈思远。 隔了好久,沈思远才缓缓开口,“两年后,你会回楚国吗?”说完便翻身紧紧搂住萧恒,好似怕他消失了一般。 沈思远是聪明的,他心中早已料想了一切,两年之后慕容迁恐怕已不在人世,萧恒这样的身份也难以在齐国久呆,除了死,大概便只有回国了。所以当下他才出口问了这话。 萧恒也侧过头,死死盯着沈思远,却不发一言,眼神晦暗难明,蕴着巨大的暗波。 “要是回去的话,你把我也带上吧。”这是沈思远第二次这般请求了。 萧恒抿唇不语,然后伸手抚上了沈思远的脸,指尖软滑细腻,一路游移,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角附近,“冒青渣了,该刮胡子了。” “把我也带上吧,我会治病,吃得少好养活,还会让你开心。”说着话,沈思远的手又摸到了萧恒那处。 “妖精!”萧恒笑笑,眯着一双桃花眼,无限柔情,沈思远只当他是同意了。 足足闹腾了一个时辰,两个人都疲惫之至,身子像倦成一滩水,是欲一海里的情潮。 “第一次见你,在荣华殿那次,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萧恒难得的,居然提起了这段事,还是去年冬天的时候。 “那次啊。”沈思远稍稍想了想,“我看你悠哉悠哉地坐在团凳上,就想看看你长什么样,不禁多看了两眼。” 萧恒挑眉,语气轻浮,犹如调一情,“我倒没看出你是当初那个谨慎小心的太医了。” 稀里糊涂,沈思远一时也没听出这是在夸他,还是损他,嘴上故意调侃,“瞧你当初假模假样地喝茶,我也没看出你脱光衣服是这副模样。” “嘴硬!” 萧恒似乎心情大悦,两人又叽叽咕咕偎在一起说了好些话,后来沈思远实在眼皮子太困,昏昏沉沉便睡过去了。从没有午睡这个习惯,今日还真是稀奇了。 日暮西山,日光渐渐柔了些,汀兰殿里一片火红的夕阳余晖,有点不真实感。 醒来之时,已过申时,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天荒地老的滋味。沈思远揉了揉眼睛,初醒时的困意消去大半,眼睛睁得炯大,一眼便看见了倚在床头前手执书卷,悠闲温和的人。 “萧萧,你怎么没叫醒我?难得溜进你殿里一次,全被这睡觉耽误了。” 萧恒睨了他一眼,而后眼神复又回到手里的书上,轻描淡写地说,“那你晚些时候再走。” 正中下怀,沈思远窃喜不已,嘴里悠悠来了句,“好啊,那我今晚不走了。” 这晚些走,与今晚不走还是有些区别的吧。萧恒这厢只顾着看书,也没注意这极小的差别。后来,当然是沈思远死皮白赖地在汀兰殿住下了。 夜晚两人同衾共枕,平稳的呼吸声,沈思远已然梦会周公,萧恒无眠,借着月光打量起身侧之人,寡淡的长相,若不是这人刻意的挑逗,自己压根不曾想过,会与这样的男子生了如此关系。与之相识一年都不到,这算是意外吧。 意外得来的一切,都长久不得。偏巧,萧恒也只想图个欲一望之乐,从没想过要这方长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诱情 软玉怀里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美人在侧,一晌贪欢。沈思远醒来时身上还盖着锦丝薄被,往旁侧翻了个身,不想却落了空,身旁早已人影无踪,半点温热气息都不剩。 睁开眼,四周扫了扫,除了精致沉闷的家具摆设外,哪里还有萧恒的影子? 沈思远急于摸索到那人的行踪,连鞋都没顾上穿,赤脚走出了内室,那人正伏在案前手握毛笔圈圈画画,不知在写什么,神色凝重,极为认真。 “起的这般早,你什么时候醒的?”沈思远走上前去。 “你霸了整张床,我没法睡。”眼皮子都没抬,萧恒直接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这简直是诋毁造谣,自己的睡相一向极佳,怎么会像他说的那么不雅。沈思远心下腹诽,嘴里嘀咕出了声,“胡说,别人都说我睡相好。” 萧恒搁笔,抬眸瞥视一眼,随意丢出句,“别人?” 无关紧要顺嘴问问而已,可沈思远偏不这么想,他只当这人在吃醋呢,这厢抬足了架子,十分得意,“嗯,也就三个人吧,我和他们之前同睡一屋。” 萧恒无甚反应,视线又退回桌案的纸页上,“往别处站站。” “为什么?” “你挡住我的光了。” 明显不耐烦的口气,沈思远却曲解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只当这人还浸在醋坛子里,玩笑开大了可不好,美人也是要哄的。沈思远往旁边挪了挪,咳嗽了两嗓子解释道,“只是同睡一屋而已,各自都有张床,没别的。” “嗯。”萧恒简单应了声,“若是无事,你回去吧。” 沈思远脑子转的极快,须臾之间,他便挖好了陷阱,勾着萧恒往里跳,“你今日无事吗?” “嗯。” “你无事,我也无事,不如”说着话间,沈思远一下子就窜到了萧恒身旁,直接稳稳当当地往他身上一坐,搂住萧恒的脖子,“不如我们来整点事” 明明是双清澈温润的老实人眼眸,此刻还学着人家媚眼如丝,眼神斜刺里穿出,轻落落地停在萧恒脸上。只是这学不到点子上,成了四不像,着实滑稽。 萧恒失笑,眉眼上挑,这笑多半有嘲讽的意味,但也算是真心的吧,他确实被眼前人逗乐了。 “起来,随我去处地方。”视线不禁瞥到了沈思远未穿鞋袜的脚上,但也只是匆匆一瞥。 沈思远赶忙起身,佯装好奇,“去哪儿?你不会是想在外边做那事儿吧。” 萧恒冷哼,“你这脑子里,成天想什么呢?” 两人皆穿戴齐整,出了殿门。 “以防撞见皇上,我在崇武门等你。” “我还以为你百无禁忌。” 沈思远没理会他,左顾右看,临走前迅速在萧恒身上揩了点油,然后匆匆出了汀兰殿。 与秦川约好的地方是离宫城几十里远的平安街,两人走了得有两个时辰方才到达。 快入冬了,秋意淡去,整条街巷好似染上了冬天的萧瑟之感,临街小贩寥寥无几,街上行人少之又少,当然也许是地方太偏了。 沈思远跟着萧恒走入一间茶馆,一楼是客来客往的大堂,人声鼎沸,生意不错,他们直接涉级上了二楼。 “街道上人不多,这家茶馆生意倒是红火。”沈思远东张西望,然后突然凑到萧恒耳朵边,“选这么热闹的地方,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嗜好。” 秦川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只是今日这雅舍间还多了一人——几月前风光一时的探花郎韩之让。 “六爷。”二人齐声。 这次碰面,除了萧恒,另三人皆面面相觑。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总想从各自的相貌上窥出点什么来。 这下,沈思远的巫山云雨梦当即碎裂,顿觉索然无味,而秦川跟韩之让皆是震惊不已,以萧恒的性子,没想到来此密会言谈,还会带来一人。 瞧着二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沈思远不觉拘谨起来,“在下沈思远,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萧恒举杯的手稍稍顿住,眼睛扫了眼身旁的人,抿唇笑笑,这人正儿八经的样子,有趣得很。 “韩之让。” “秦川。” 秦川今日约见萧恒,是想告知其洛城的战况,还有四爷的指示,只是眼下多了个外人,有些话不知如何开口,正犯难。 “有什么话,直说吧。”萧恒对他的想法十分了然。 秦川扫了眼沈思远,内心犹存戒备,终还是开了口,“如今齐国早已不是独大,洛城那边,听说他们死伤惨重。四爷的意思,让您早些回来,大局基本已定。” “早有听闻李君莛草包一个,但决计不曾料到,竟是如此阿斗之人。八万兵马啊,这人万死难辞其咎。”韩之让插话。 “是啊,犹如天助,六爷您还是快些回楚吧。属下担心齐国打了败仗,会拿您开刀。” 萧恒目光迷蒙,“十一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三人你一言,他一语,沈思远听出了大概——他们三儿都是楚国人,萧恒是他们的头儿,他们在劝萧恒回楚,但是萧恒目前并不作回楚的打算。 “咳——”静坐一旁形同虚设的沈思远干咳一声,故意尖着嗓子,“萧萧,我给你们添点茶水。” 萧萧秦川和韩之让不由对沈思远投去几分细究的眼神。 成效颇为显著,沈思远就是想吸引他们的注意,在情人的朋友面前露一脸,大概是每个恋爱中的人都会干的甜蜜傻事了。 沈思远给每个人的茶杯中都斟满茶,神色淡定从容,却经萧恒此处时,手抖了一下,茶水泼洒出来,“哎呀,都湿了。”然后便开始扑棱起萧恒潮湿的衣服,手指上的力道奇怪得很。 这幕看在另两人眼里,并无奇怪之处,只是萧恒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他还记着好久之前,自己在茶馆湿他一身茶水,戏弄他的事儿。 “六爷,属下先回了。”话已传达,秦川告辞,韩之让也随之告退。 两人下楼后,韩之让没忍住内心的疑惑,“六爷可是有龙阳之好?我瞧着那个沈思远,跟六爷关系不一般。” 秦川冷脸,“主子的事儿,莫要妄议。” 两人走后,雅舍间就剩下萧c沈二人。 “他们是你的手下?”沈思远这话用的是肯定语气。 “嗯。” “你干嘛带上我?”这话语里,甜得发齁。 “从皇宫到此处,脚程五十里路,路上实在无聊。” “这样啊。”沈思远声音故意拉的悠长,“我也算解了你行程之烦闷,作为奖励,你让我摸摸。” 饶是与这人相处时日甚久,也难免被他直白的言辞惊到,萧恒面色一沉,“回去。” “也行,那就回去摸,不如去我家吧。” 反正最后萧恒还真就被沈思远忽悠回家了。 两人往七里街方向走,进入自家府宅,恰巧今日沈清不在家,沈思远直拉着萧恒就往屋里头奔。刚进卧房,只听得砰然的声响,门关阖而上,沈思远将萧恒抵在门上,年老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动静,好似发泄着不满。 “萧萧。”沈思远声音喑哑,喘息声也变得粗重。 就在萧恒以为这人要开始动手动脚之时,沈思远却把下巴搁在了萧恒肩上,胳膊环住面前的人。如此静谧婉转,倒不像这人平日里的做派。 萧恒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这当口,也早已失了控,沉陷在莫名的情爱里,他也伸出胳膊环住了沈思远。 “萧萧。” “嗯?”萧恒的声音逐渐粗一喘起来。 沈思远听出了他的躁动,舔唇笑笑,故意使坏似的,他把嘴巴凑到了萧恒脖颈间,也不下嘴深吻,只是从口中缓缓吐出灼热的气流,丝丝缕缕,缠绕在萧恒的脖子间,痒痒的。 萧恒双目泛红,里面透着强烈的欲一望,他突然一把扣住沈思远的头,嘴唇相抵,津液相融,忘乎所以。 情潮如海,一浪接一浪袭来,萧恒横抱起沈思远,把他丢放在木床上,沈思远这会儿偏还矫揉造作起来,蒙上被褥,不去看萧恒,似乎羞涩不已。 “小远,把被褥拿开,听话。”萧恒软绵绵的腔调一步步引诱着沈思远。 其实沈思远哪是害羞,他这会儿正藏在被子下,咧嘴大笑。听到萧恒这么一说,便再也不假装矜持了,掀开被褥,急吼吼地就开始扒对方的衣服,然后再把自己也脱个精光。 “萧萧,来吧。” 白昼宣淫,一室春光。 萧恒离去的时候,沈清正好归来,两人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藏着疑惑,沈清欲找沈思远询问个清楚。 紧闭的房门,寂静的午后,大概是女人特有的直觉,沈清正欲敲门的手却突然顿住了,而后不发一言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表露真心 直到晚膳时,沈思远才从卧房里出来,沈清观之,气色与平时不大相同,面容间多了点难以描绘的异色。 “哥,今日我去了孙伯伯家,伯母说,给你张罗了一门亲事,让我回来问问你的意思。” 沈思远举箸的手突然顿住,“改日我去趟老师家。” “伯母给我看了那姑娘的画像,模样温婉可人,说是还读过几年书,我觉得” 沈清还想继续往下说,沈思远横插一嘴,打断了她的话,“终身大事,草率不得,况且我如今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像是早有预料,沈清听闻沈思远的婉拒说辞并不意外,再联想起白日撞见的那位萧公公,沈清觉得事情越发难以收场了,他哥兴许真是一门心思,不管不顾要跟那人在一起。自己之前还开过他倆的玩笑,只是这玩笑归玩笑,两个男人在一起且不说世俗难容,就是这传宗接代,也是愧对祖宗的。 “哥,你跟那个萧公公”沈清掂量着沈思远的脸色,欲言又止。 “他不是公公。”沈思远直视着沈清,十分坚决,“我不会娶亲的。” 沈清实在是无话可说,含糊间说了句“哦”,然后继续吃着碗里的饭。 翌日,沈思远便去了趟孙府。有些事,还是趁早说清楚好,省得师母白忙活一场。 往里走了进去,孙安平今日也适逢在家。客堂里孙夫人手里忙活着女工,孙安平在一旁看着书,二人偶尔唠上几句,寻常百姓家的夫妻生活,大致如此吧。沈思远怔了一会儿,似乎有些触动。 不一会儿,孙夫人便发现了门口站着的人,“思远来了啊,荷香快去沏茶。” 沈思远坐在对面的红木椅子上,正对着他们二人,犹豫不决,终还是说出了口,“师母,我听清儿说,你帮我张罗了一门亲事。” 孙夫人接下这话茬,滔滔不绝说起来,“你今儿正好来了,一会儿师母给你看看那丫头的画像。模样是上乘的,师母可是按着你的要求来的,挑的好看的。她爹是个文官,家教甚严,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规矩的姑娘,哦,对了,那丫头今年刚满十八。” 沈思远当下面露为难之色,不忍拂了师母的一片苦心,但自己又实在没有法子接受这门亲事。 两难之际,孙安平窥出了一点端倪,“思远,跟老师来书房一趟。” 孙夫人瞧着这师生二人神神秘秘的模样,还以为是沈思远脸皮薄,不好意思,眼下只当这门亲事快成了,就等着喝喜酒了。 书房内,满屋子的墨香味,混杂着陈年的书香。一闻,边知屋主人是个学富五车之人。 “思远,你师母给你说的那门亲事,可是不中意?” “学生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不中意可以再挑,这没有成家的打算,孙安平一听这话极不乐意,当即脸色一沉,语重心长道,“思远啊,你都二十五了,再过几月,你又长了一岁,不小了啊。”言辞恳切,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转念之间,孙安平似乎觉察到什么,“是因为那个质子吗?” 沈思远深知此事藏不住,也不想藏着掖着,抿唇不语,良久,情绪酝酿完,方才恭谨认真回答,“学生想跟他在一起。” 震惊c愠怒一时充斥在孙安平的胸腔内,认贼为亲啊,孙安平的手,扬起来,又放了下,“皇上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思远,那个人碰不得啊,为师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质子狠戾,敬而远之。” “这些话你还没忘,那你告诉老师,你是怎么做的!” “扑通——”沈思远跪地,“出身不由己,可这往后的路,自己却有的选。他十一岁就来齐国,困在这儿,长在这儿,他不是你们口中的坏人” 良久的沉静,书房之内,仅听得孙安平冗杂c长久的喟叹,声声的疲惫与无力。这孩子真是铁了心,劝不得了。 “老师年纪大了,说不动你了,你以后莫要后悔。你走罢。” 从孙府离去后,沈思远六神无主地荡在街巷上,他说不上心里是何种滋味,坦白后的解脱,还是不知前路的忧愁?他觉得此刻必须得去见一面萧恒,至少心里能踏实些。 这次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进了宫,说是给萧大人来看病的,宫内人放行。 当沈思远失魂落魄出现在汀兰殿门口的时候,萧恒正拄着头,倚在软塌上愣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听得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他才幽幽抬起头,往发声处睨上一眼,姿势未变,语气咸淡,“你怎么来了?” 沈思远走过去,顺势在地板上坐下,偎着软塌,“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小时候的事儿。” 萧恒没有理他,面容似乎有些不悦,闭上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榻沿,在这偌大的殿堂里,发出阵阵冗长沉闷的动静。 这番动作还是令沈思远的心颤了一下,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与萧恒的关系,老师的无奈警告时刻回旋在耳边,那,自己的这份执拗是否真的错了?他今日来时,都想清楚了,要是萧恒愿意跟他说道往事,那至少说明这个人是把他当成贴心人的,只是不曾想,自己的有意问之,却使这人动了怒。 “萧萧,我是真心实意待你的。” 萧恒倏然睁开眼,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一往情深的说,我是真心待你的,慕容迁说过,赵婕妤说过,现在就连眼前的孟浪之人也这么说。可是这世间,真心能值几分钱?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让我念着你的真心,也以真心待你嘛。” 沈思远断然不曾料到这人会如此说,如此轻描淡写,仿佛这些日子的事儿,都是自己逼着他,他万般无奈,才施舍自己几分好的。 “难道你不是用真心待我的吗?” 萧恒盯着沈思远,眼神里暗涌着不明的情绪,半晌,他嘴角生笑,“当然是。”说着抚上了沈思远的脸,柔软滑腻的指腹,从颧骨一路沿到下巴,最后手指轻轻点在沈思远的唇上,留下指间淡淡的兰花香和若有似无的朦胧暧昧。 男子似妖,举止软绵,勾人摄魄,面前的萧恒就像那妖人,任沈思远心中有万千疑窦,只是这人微微的一句“当然是”,沈思远也愿意去相信他。其实想想,他俩床笫之间,分外契合,这人该是对他有情有义的。 “你说什么,我都信。”沈思远目光坚定,对上萧恒的如烟眼波。 萧恒勾唇笑笑,“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平白无故,给人添负担。” “怎么会添负担,难不成我不该信你吗?” 又是无声的对峙,到最后,是沈思远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说就是了。”说着说着,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在萧恒的脚底心挠了挠,明明是个始作俑者,偏还像个探险家一般,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十分正经问道,“你不怕痒啊?” 见萧恒没有搭腔,沈思远脱了鞋,也爬上了软塌,“你往里边挪挪。”萧恒一动不动,沈思远只好投去一记可怜兮兮的眼神。 这人装哭卖惨有些本事,萧恒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阵,终还是软了心,往里侧挪了挪。沈思远抿嘴偷笑,乖顺地躺上床,与萧恒齐平,“我今天去了趟我老师家,我师母给我介绍了一位姑娘。” 瞧着萧恒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沈思远叹了声气,继续说道,“我跟他们说,我不会娶亲,我要跟你在一起。” 满室冷清,一人急于吐露心话,一人默不作声,沈思远到底还是泄了气,这人也许真是性子孤冷,不爱言说情爱。沈思远如此猜着,只能投其所好,既然文绉绉的情话他不爱听,那就说些露骨的调一情话,他总该爱听了吧。 “你真的不怕痒啊。”沈思远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神透着狡黠,“我还真就不信了” 对着手哈哈气,沈思远便开始挑一逗起萧恒来,手开始肆无忌惮地游移在萧恒身子上,隔着衣服抚摸还不行,还非得伸了进去,嘴上还不停念叨着,“这儿痒吗,这儿呢,那这儿呢”短短数语间,把萧恒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直觉萧恒的喘息声不由变重,沈思远这才停了下来,满脸无辜,“萧萧,你怎么呢?” “安分点!”萧恒狠狠丢下一句,沈思远这心里啊,乐得快要溢出来了,这人的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两人倚在榻间,萧恒阖目养神,沈思远在一旁叽咕叽咕。有时听得烦了,萧恒就把那人往怀里搂搂,把他的头按压在自己胸口,准保立刻安静下来。 “参见皇上——”殿外齐刷刷的声音响起,沈思远脑袋彻底懵了,跑是来不及了,幸好软榻上有一条褥子,他赶忙钻了进去,尽量让身体展平了。 “皇上。”是萧恒的声音。 慕容迁走到软榻前,目光紧紧盯着地板上的两双鞋,手紧握成拳头,“萧恒,朕真是小看了你。”而后怒然拂袖而去。 自己是帝王,帝王的尊严不容许自己跟一个平凡小人争风吃醋。甭管那条褥子下面是谁,那不过是萧恒故意羞辱自己的手段。这样想着,慕容迁才能稍稍平和心中的怒气。 沈思远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暗暗松口气,只是心下腹诽,刚才皇上明明知道这榻上有人,大可以一窥究竟,为何却转头走了。 “出来吧。” 沈思远探出了脑袋,心有余悸,“刚刚吓死我了。” “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事。”萧恒挑眉,唇角是轻浮的笑。 “怎会不怕,跟皇上抢男人,我肯定是千古第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冬至 转眼便是冬至,天寒地冷,枯藤老树,连街巷里撒欢乱跑的孩子都少了,入眼处,怎一个苍凉了得? 不过,这街道上萧条,这家里啊,却不是这番景象——挨家挨户都在忙着过节,常言有说,“冬至如大年”,甭管是当官的大老爷们,还是那衣不避寒的卖炭翁,这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八果八素备不齐全,那饺子总是必不可少的。 后院厨房里,一阵哐哐铛铛的动静。沈清在擀饺子皮,沈思远在一旁和饺子馅,拿着一双筷子顺着盆子内底使劲儿搅拌和弄,是猪肉青菜馅儿的。兄妹倆忙的不亦乐乎,全为了晚上这一餐。 “哥,饺子馅儿我来和,难得过节,你去把那人也叫来吧。” 那人,即是萧恒,这是沈思远与其妹之间的心有戚戚。哥哥一门心思扎进去,做妹妹的,劝说不得,也只能祝其称心如意,得偿所愿。 沈思远放下装满肉馅儿的盆子,揩揩手,“那行,我去把他喊过来。” 一路狂奔,从崇武门进了皇宫,手上提着药箱,每当被人挥戟拦下,沈思远只需晃荡下手里的木箱子,再极为严肃来一句,“奉萧大人之命,去汀兰殿诊脉。”守卫皆放行。 汀兰殿里,火炉烧得正旺,浓郁的檀木香缭缭。目及之处,除了几个宫婢太监,并不见萧恒,沈思远站在殿门口怔了一会儿。 突然,青色云纹纱帐掀开,萧恒从里头走了出来,鞋袜未穿,步履生烟。画中仙大概就是如此模样吧,沈思远一时看痴了。 “你们退下。”还是老规矩。 瞧着宫婢太监们都走出了殿,沈思远这才脱下面具,恢复本性,拉着萧恒就往榻上坐,放浪形骸,暂享片刻的温存。 “你看你,我又不是头一次来,你也犯不着如此激动啊,连鞋子都不穿。”沈思远盯着萧恒的玉足,若有所思。 萧恒懒得跟他耍嘴皮子,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见怪不怪了,这人要是哪天能好好说句话,他倒觉得今日古怪得很。 眼看面前人一副慵懒睡美人相,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沈思远小声叽咕了几句,然后把萧恒的脚包进了自己手掌间。 肌肤间的触碰,萧恒霍然睁开眼,语气清冷,“你做什么?” “我给你捂捂脚。” “不必,你好好坐着。” 沈思远哪里肯依,手上的力气更加重了点,拼死抱着那双脚,就是不肯撒手。 萧恒无奈,只得任其为之。 当然,捂脚是不假,这趁机揩个油倒也是真。 萧恒被他挠得心烦意燥,只觉脚底心酥一痒阵阵,那股异样从脚底一直传到心口,似有万千蚂蚁在胸口作祟。 伸手轻轻一勾,沈思远便顺势倒在了榻间,心知小计得逞,这当口沈思远心里正偷着乐呢。 “萧萧,怎么呢?好端端的,怎么把我拎到床上来了?这脚还捂不捂了”言辞间,故意拉得悠长,特别是“床上”二字。 萧恒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沉声说,“脚不凉了,不用捂了。” “脚不凉了啊。”说着话,沈思远伸手就摸进了萧恒的衣领里,“我摸摸看,唉,胸口也不凉,不然我也给你捂捂。” 萧恒的目光始终锁在沈思远脸上,片刻都未移开,只是这眼色沉之又沉,像幽潭里的深水一般。 沈思远有点眼力见,觉察出气氛的微妙,心里没个底,也不知萧恒是生气愠怒,还是突然发了情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有保身的最后一招——只见沈思远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了上去,逮住萧恒的面颊,“吧唧”一口,“萧萧,我喜欢你。” 不得不说,沈思远这招“扮猪吃虎”,使得极好,至少萧恒一下子面色就柔了几分,甚至也伸出手搂住了他。二人搂抱在一起,暖香绵软,人也沾染了一股子懒气。 情一欲来袭,无声无息,沈思远只是稍微点了把火,撩拨了几下,却不想,把萧恒久藏深掩的欲望挑了起来。 “小远。”难得的,萧恒这般唤沈思远。 久久无人回应,萧恒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早已呼呼大睡起来,哑然失笑,这人大概是属猪的。 看着怀里的点火之人,萧恒无奈之下,只好把他拥得更紧了点,嘴唇紧紧贴着怀里人的脸颊,辗转亲吻这才稍稍缓了那份炙热感。 当然,睡梦里的沈思远对此一无所知,不然他准保儿跳起来,与之“大战”酣然。 大概一个时辰后,沈思远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混沌的脑袋,半睁半闭的眼睛,睡得实在昏沉,仔细愣了愣神,沈思远才想起来正事。 “萧萧。”声音是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 “嗯?” 其实从沈思远醒来,再到他发懵怔神,萧恒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以看书为掩饰,只匆匆用余光瞥过几眼。 “今日冬至,去我家吃饺子吧,我今天来就为了这事儿,谁曾想竟然睡着了” “嗯。” 萧恒的这声“嗯”,着实让沈思远甜了一把,这会儿盯着萧恒,左看看,右瞅瞅,总觉得这人此刻说不上来的奇怪,嘴里叨念一句,“看来我以后还得给你捂捂脚,你这别扭的臭脾气都改了不少。” 睡梦里的暧昧风月,无从得知,不然沈思远一定可以知悉,冷面佳人今日奇怪的缘由。 萧恒披上墨色大麾,里面穿着月牙白的衣衫,白黑分明,分外扎眼,恍如水墨作成的画。 沈思远那点微薄俸禄,自然是穿不起这等华贵的衣衫,衣服上的对比,实在惨烈,犹如贵公子跟贫穷书生。唉,想来这人不缺钱吧,不如也讨一件来穿穿。 “咳——”干咳一声,以作打气之势,“那个,你能送我件东西吗?” 与之相处久了,萧恒也摸不准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就怕从他那张毫无束缚的嘴里又迸出什么面红耳赤的艳词儿来,毕竟,按照这人的脾性,也许他下一刻就会说出,你能把你自己送给我吗?眼下,萧恒也没答应,也没拒绝。 颇有些尴尬,沈思远低声说来,“能送我件斗篷吗?领子带毛的那种。” 萧恒瞬间一滞,实在没有料到他索要的是这样的东西,“好。” 得了萧恒的一件大麾,拿人手短,沈思远觉得自己的男儿脸面都丢光了,只得闷声闷气跟在萧恒后面走了一道,跟个小媳妇似的。 到了七里街的家中,沈清就快等得望眼欲穿了,瞧着久盼而至的两人,沈清的目光全被沈思远吸引了过去。他哥身上罩了件白色斗篷,无论是做工,还是那领子口一圈的毛,这都是件华丽至极的衣裳。 “哥,你身上穿的谁的斗篷啊?”沈清明知故问,就想打趣几分。 “饺子好了吧。”沈思远故意岔了开去。 “这毛儿看着真滑溜,你之前还总跟我说,绝不穿动物的皮毛。” 沈思远脸憋的通红,强调道,“这这是兔子的边角毛,是边角毛。” 杵在一旁的萧恒插了一嘴,“是狐狸毛。” 三人围在饭桌上,沈清和沈思远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上几句,萧恒默然。其乐融融,倒也有点家的感觉,冬至的味道还是很浓的。 于萧恒而言,当时只是道寻常。 晚上,萧恒留宿在沈思远房中,白日那遭无端惹起的欲望,萧恒留在了晚上。这一夜,沈思远方知,何为纵欲过度,两眼巴巴就等着那人快快结束,好合眼睡觉。 困啊困,花可不能乱采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疚 承蒙孙安平的关照,沈思远在皇后那里,时不时的露上几眼,在贵人面前博个眼熟。正巧一直替皇后调理身子的陈老太医岁数大了,有了辞官归故里的打算,这香饽饽的位置空了出来。瞧皇后的意思,似乎有意让沈思远接替下来。 官场得意,情场潇洒,宣德十三年的冬天,大概是沈思远最为恣意欢快的时刻。 师生二人私下相处,一如从前。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早已情如父子,孙安平如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吧,愿这孩子知道其中厉害,早点抽身而退。只愿那时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也不知是缘,还是孽。沈清不知怎的,突然间一副女儿家的忸忸怩怩情态,沈思远再三追问才知,他这个妹妹看上了昔日的探花郎韩之让,左一句那人学识好,右一句那人温文尔雅。到底是女大不中留,也不过见过人家几面而已。 韩之让生得面如冠玉,眼若流星,特别是那稍稍上扬的唇角,确实是十足的勾人相貌,再加上举止谈吐优雅有礼。沈清见的男人少,难免会动心。闺中女儿思春,人之常情。 今儿这天实在冷,沈思远五更天出门,还是广寒皓月当空,清晨的雾气也大,迷茫一片,猛然一怔神,连南北西东都难分。沈思远身子狠狠颤抖了几下,打了个冷战,然后一路哈气小跑往皇宫里赶。 一到太医局,沈思远就见到吴德富候在那儿。男人的直觉告诉自己,吴公公是在等候自己。 “沈大人。”果不其然,话语对向了沈思远。 沈思远止住内心不详的寒意,微微颔首,“吴公公。” “皇上这会儿命老奴来,宣您进殿。”吴德富打量着气喘吁吁的沈思远,“这沈大人刚到,要不要先喘口气再去?” “不用不用,烦请吴公公带路。” 黑色笼罩下的宫城,阴冷,萧瑟,沈思远整颗心都提在嗓子眼上,到底,他还是忌讳那个人的高贵身份的,生死全凭那人一句话。 吴德富侧头瞅了瞅身后落下一大截的人,出于好心,温声提醒了下,“沈大人。” “嗯?”恍惚走神,想的全是自己的小命。 “萧大人也在荣华殿。” 身子陡然落空,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宫地,而是虚浮的幻路。 到了殿门口,空荡荡的寝殿,低眉顺眼的宫人一个个弯腰站在各个角落 “吴公公?”沈思远不见皇上人影,有些疑惑。 吴德富笑笑,做出某个手势,沈思远照他的意思,往里走了走。 “皇上,沈太医来了。”吴德富朝里面恭顺说道。 “让他进来。”是慕容迁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沈思远屏着一口气,如悲壮的烈士奔赴大义,他心中想了无数个景象。二人君臣有别,各自坐立;皇上身子沉重,阖目躺在床上,那人在一旁侍侯;又或者,他们躺在了一块儿 掀开明黄色龙纹锦缎帘子,见到的却是——萧恒把手伸进了慕容迁的衣服里,来回摩挲。沈思远站在此处,都能想象,那手的柔软细滑。 “微臣参见皇上。” “沈太医,朕今日略觉胸闷,你来替朕看看。” “是。” 沈思远匆匆瞥了萧恒一眼,便跪在床沿边,抚上了皇上的手腕,心思一半在这腕上,一半游到了萧恒的手上。 “萧恒,再往里伸伸,朕那儿也不舒服。”这话明显是故意说给沈思远听的。 “是。” 多么讽刺,任萧恒平日里多么多么清高,在床上如何如何霸道,但到了慕容迁跟前,他就是个只能听从使唤的仆人。现在摸着慕容迁的那双手,前夜才刚刚被沈思远握在手里,使劲儿搓啊搓,边搓边问,还冷不冷了啊? “沈太医,朕身子如何?” 一句话把沈思远拉了回来,“禀皇上,大概是近来天寒,喘息间难免会有不适感,因此才会觉得胸闷。” 慕容迁看着萧恒,眸光深情,“多亏了萧爱卿替朕舒缓了一夜,才略略觉得好多了。朕合眼眯一会儿,你们先退下。” 这一刻,沈思远才意识过来,他一直以来都把皇上当猴耍,以为能瞒天过海,偷摸着与萧恒暗度陈仓,其实,皇上什么都知道,今日这番羞辱,就是蔑视皇权的代价。 脚步无力,沈思远走出了荣华殿,萧恒也跟了出来。 “当皇帝可真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沈思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萧恒一路无言,也没有理会沈思远突如其来的话。 “我回太医局了,今晚我去找你。”撂下这话,沈思远别过萧恒。 夜月如水,如沉寂的死水。沈思远踏进了汀兰殿,直接进了内室,步子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踢踏声。 萧恒桃花眼泛起,倚在床上,紧紧盯着沈思远,如丝媚眼,似醒似沌。 沈思远大步走了上前,鞋子都没脱,扑身压倒了萧恒,神色幽暗,“你也给我摸摸。” 四目交汇,旖旎绮梦,倏地一个翻转,两人对换了上下位置。沈思远直勾勾地盯着萧恒,问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你跟他睡过吗?” “没有。” “真的?” 萧恒没往下再接了,不过直觉使然,沈思远觉得萧恒没骗他。一瞬间的功夫,又换回了平素的面孔,嬉皮笑脸,耍赖撒泼。 “当皇帝真是好。”旧话重提,沈思远再次陷入感慨,“我要是皇帝啊,我也天天让你摸我,我指哪儿,你就得摸哪儿。你还得一副心甘情愿,乐在其间的样子,把我哄的高高兴兴的。不然,我让人打你板子。” 萧恒失笑,挑眉作轻浮状,“那,你想让我摸哪儿?” 沈思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痞笑道,“摸这儿。” 萧恒伸进去替之辗转搓揉了几下,沈思远顿觉心口舒畅,神清气爽,也学着皇上的口气,“嗯,萧大人这么一摸,微臣略略觉得舒缓多了。” “妖精。” 细密的汗珠混着身体的兰花清香,还有暖炉里蒸腾的热气,温度持续上升。夜月一帘幽梦,暖风十里柔情。 后半夜,两人平躺在床上,沈思远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不着调子的荤话,萧恒却是一副岿然不动的神情。要不是两人睡过,沈思远都怀疑这人禁欲素食,不然何以如此不解风情? “那个韩之让,为人怎么样?”沈思远操心自家妹妹,特别郑重地问起萧恒。 “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我妹妹,她中意了人家。你是那人的老大,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该清楚不是。” 也许是情爱后的餍足,也许是沈思远话语里的柔软,也许是别的什么,触碰了萧恒内心的那块藏的严实的善良之心,他跟沈思远说,“替你妹妹寻别的人家,这人实非良人。” “为什么” 后面的话,萧恒没有再说了,沈思远心知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话锋一转,“那你是我的良人吗?” 是,与不是,不过就是个几个字的口头答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什么计较的必要吗? 解药只剩下了三十几颗;你我楚齐之别,没有未来;我沉迷你的身子,不是出于爱太多太多了,无论萧恒脱口说出哪一条,都足以用来证明,我并不是你的良人啊。 只是,这当口,萧恒沉默不语,甚至还微微牵动了内心的愧疚,一如对于慕容迁的愧疚一般。 “小远。” “嗯?”沈思远极爱听萧恒这般唤自己,只是这人难得如此称呼。 “我不是好人。” 沈思远佯装疑惑,手贴在了萧恒胸口,“让我摸摸看,我们萧萧的心是不是黑的” 指尖点火,又燃起了新一轮的欲望潮水。只是这欲望里,一边是义无反顾的人,一边是悔疚掺杂的人,谈情说爱,夜间风月,实在是荒谬可笑。 庆幸的是,沈思远一切未知,至少此刻的他,是沉沦下的,实实在在的欣喜。 翌日,萧恒尚在沉睡,沈思远早已穿戴整齐,跪立在床沿边,痴痴地盯着萧恒。 睁眼的刹那,沈思远呲牙一笑,“睡美人,你可算醒了,我回去了啊。” 说完,在萧恒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正欲大步流星走出内室,却被萧恒抓住了衣袖,表情严肃,“小远,韩之让你们招惹不起,让你妹妹离他远点。” 这是萧恒唯一还未曾泯灭的良心。 沈思远不屑一顾,似乎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小远,听话。” 这话说到心坎去了,“听话”,怎么听来,都是一股子的宠味,沈思远害羞应了声“嗯”,然后便走了出去。 徒留床上衣衫不整的萧恒,守着昨夜的疯狂荒唐的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谈话 是日天朗气清,沈思远辞了萧恒,心情闲适。一路走,一路溜达逛游,到了七里街,途径卖包子的大娘,买了两个油纸裹的热腾腾的大热包子,吃着吃着,不觉间也就到了家。 院子里拴了两条绳,沈清颇为吃力地在往院子里捣腾被褥。 “小清。” “哥,来帮我提一下,太沉了。” 沈思远赶紧就着拔凉的井水洗了把手,往身上揩了两下,这才上前去帮妹妹晾被子。 “天不错,把褥子晒晒,你房里的,我也搬了出来。” 真是个顾家的好姑娘,沈思远倏的寻思起萧恒的话来,脸色越发严肃。虽然这心里也拧不准萧恒怎会突然提醒这么一出,但想着,自己与萧恒的关系,那人必然是出自好心的。 “小清,哥哥有话跟你说。” 两人相处平时有说有笑散漫惯了,沈思远突生严肃之态,倒叫沈清一时摸不着头绪,只得讪讪地应声进屋。 两人正襟坐在红木椅上,一左一右,中间隔着茶几。 “哥,什么事儿?今儿这么严肃。” “我问你,你跟韩之让见过几面?” 沈清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脸蛋羞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道,“你问问这个做甚?他跟萧大人一齐来家里,我偷偷摸摸地在背后瞄了几眼”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女儿家啊,太容易被男人迷惑了,不过几面的缘分,别人甚至都不晓得她,她白白搭进去一颗心。沈思远不禁感慨起沈清的糊涂情思,只是这番感慨,倒不自觉地联想起了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几面之缘,便心心念着那个叫萧恒的男子。 想来,自己与妹妹,都是同一种人。 冷不丁的,沈思远冒出一句,“我不许你惦记那人。” “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我问谁去?这是萧恒说的。 只是这话不能跟她不加修饰全盘托出,沈思远略略想了一会儿,沉声道,“那人的眼睛一大一小,转溜不停,心思诡异啊妹妹,我看他以后能纳八房小妾。” 太过直白,沈清掩不住的羞涩,“哥,你想的也太多了。” 这么严肃的当口,沈清居然笑了,沈思远顿觉失了威严,干咳几嗓子,“总之,离他远点。” “我看那个萧大人眼睛似笑非笑,似怒不怒的,哥,你才该提防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去了哪儿” 明明说道她的事儿,怎么一转眼,竟然扯到了自己身上,沈思远提了气势,把腰板直了起来,摆出了兄长的架势,“小清,哥哥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不会看错眼的。长兄如父,你得听哥哥的话。” “你口味淡,你吃的盐都未必有我多。”小丫头一撅嘴,十分不悦,进了自己的闺房。 沈思远独独一人坐在堂屋里,想着妹妹方才的话,但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并不觉得萧恒的眼神阴晴不定,明明是双美眸,改日仔细瞧瞧便是。这想着眼睛呢,不知不觉,魂魄跟出了窍似的,直直飘到了萧恒的玉体上,回味起了昨夜的缱绻,心儿就像抹了蜜一般。 等到沈清气消了,从闺房里出来的时候,见到了就是沈思远一脸痴相地在傻笑。 沈清忽然走到了沈思远跟前,目光幽怨地盯着他,就像眼前人已经棒打了鸳鸯。 “悄无声息的,吓我一跳。”沈思远着实被沈清吓了一大跳,惊魂甫定。 “哥哥,是否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这么不中意韩之让?明明前些日子,你还不是这副态度。” 姑娘家大了,唬不住了,这番话倒是把沈思远说的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快速盘转着堵口的话语。可这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没法子,只得实话告诉她。 “是萧恒告与我的,他跟韩之让走的极近,他的话你总该信吧。” 沈清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里的漏洞,言辞急切,“哥哥你糊涂啊,韩之让与萧恒走得近,若是韩的为人如你说的,那萧恒也好不到哪儿去。” 是了,昨夜被他抚得晕头转向,有点纵欲过头了,这会儿经沈清这么一说,萧恒这话里话外似乎还有隐言,只是自己沉溺情海,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这改日我再问问,只是,你一个姑娘家,日日把男人的名字挂在嘴上,羞不羞啊。”沈思远瞬间没了据理力争的理由,只得搬出妇德妇容那一套。 这番谈话又是不欢而散,沈清气她哥哥的不分缘由乱拆姻缘,而沈思远却陷入了冗长的沉思之中。 既有疑窦,总得去解。沈思远甚至连一刻都等不及,晚上便遛进了汀兰殿。 萧恒脚边搁了一铜盆热水,两个宫婢在一旁侍侯着,正欲脱袜之际,沈思远鸟悄无声地出现了,萧恒缩回脚,盘腿坐在榻上,手一挥,宫人皆退下。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柔声似水。 沈思远垂着脑袋,盯着盆里汩汩冒热气的水,连眼睛都被氤氲出了一层水雾,沈思远蹲下身子,一句话未说,把萧恒的脚缓缓捉住,轻轻地放到了铜盆里。 手指细细搓揉着脚背,一圈一圈,连水都快凉了,沈思远还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长时间的寂静,二人的神情都着上了凝重之色,说不出的怪异。 良久,萧恒笑言,“今天怎么不说话?这么安静,我倒不习惯了。” 沈思远拿起搁置在一旁的白汗巾,仔仔细细把萧恒的脚擦拭干了,再顺道擦干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才起身也坐上软榻。 “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想来问问。” 此刻,两人皆盘腿而坐,萧恒的手把玩着沈思远的一缕发,再放到鼻尖嗅嗅,“头发该洗了。”然后才问起,“什么事?” 沈思远转过身子,对上萧恒的眼睛,“你昨夜说,韩之让不可亲近,这话是从何而来呢?我觉得他一表人才,谦和有礼,不像是坏人啊。” 瞧着萧恒不言不语,沈思远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着,“是了,你是他的头儿,你以后回楚国去,他也定是要跟着去的。”想到了这层,沈思远瞬间欣然,“萧萧,你多虑了,我跟着你回楚国去,肯定也要带上我妹妹的,这么一来,他们即便成了夫妻,也不会分离啊。” 还是沉默,萧恒始终都未说话,沈思远伸手扳起他的下巴,笑着叹道,“被我猜中了吧。可以吗?我可以带上我妹妹吗?她吃得也不多。” 自说自答,还把自己给逗笑了,沈思远漾着满脸的笑意,眼睛直直地盯着萧恒,好似自己多厉害似的,把别人的想法窥视得明明白白,这会儿正洋洋自得呢。 萧恒没有接沈思远的话,而是换了话茬,“我让他们备好热水,我给你洗洗头。” “可以吗?我妹妹不能离了我,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扯大的。”当然,这是沈思远的夸张言论。 “就现在吧,我让他们这就去备水。” 两人鸡同鸭讲,驴头不对马嘴,到最后,沈思远泄了气,懒得再跟他讲这事。反正,他肯定是要带妹妹一起走的,届时,撒个娇,耍个赖就是了。 很快,宫人搬来一大桶热水,搬到了内室里去。沈思远除去衣服,钻进了木桶里。热气弥漫,恍恍然,连皮肤都白皙了点,软软滑滑的。 沈思远拄着桶壁沿,下巴搁在双臂上,满脸坏笑,“萧萧,要不要一起啊?”说完,眼神故意眯成一条缝,作勾引状。 “美色”当前,坐怀不乱,萧恒双手扳转上沈思远的肩膀,使之转了方向,后背对着自己,然后摸上沈思远的长发,用手轻柔地搓洗 “萧萧,你对我可真好,他没这待遇吧。”这个“他”,萧恒知道意指谁。 “你是头一个。” 沈思远听闻,竟有些害羞,把头埋进了水里,水下的脸夸张咧嘴,开心满怀。 你看,不光女人爱攀比,这男人啊,但凡沾了点情爱,他也爱比来比去,总得比出个高下。 沐浴后,沈思远衣服都不穿,裸着身子直喇喇往萧恒床上一躺,但萧恒无甚反应,沈思远略略失落,而后意识过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欲露不露才勾人。这下子,赶紧把被褥拢上身,只露了半个肩膀,咽了口吐沫,豁出了老脸,“萧萧,来嘛” “昨夜不是喊疼的嘛,今天好好歇着。” 不解风情啊,难为自己这番骚动了,沈思远顿觉无趣,只得乖乖盖好被褥,眼睛巴巴地盯着萧恒。 萧恒喉头滚动,爬上了床,神色晦暗,里面蕴藏了深沉。沈思远觉着眼前人就是死鸭子嘴硬,这厢更是卯足了劲儿,这儿蹭蹭,那儿挠挠,最后还真得逞了。 两人尽兴那一刻,沈思远闭上眼,嘴里嘟囔了句,“把我妹妹也带上吧。” 萧恒还是沉默不语。 原来,这一晚,竟是美人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女儿心思 要说同气连枝血缘浓厚,这性子方面,两人都极为相似。只是,自己穿越过来,怎么沈清倒跟他越来越像了,要像也该像原本的那人啊。大概,撇去血缘,还少不了这耳濡目染罢。 总之,自打深思远从汀兰殿回来后,对她恋慕韩之让一事松了口,沈清欢天喜地,就差敲锣打鼓奔走相告了。直言,还是哥哥疼我,哥哥最宠妹妹了。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事也就成了,只是眼下摸不准韩之让的意思,于是沈思远思忖着,改日邀请韩之让过府做客,旁敲侧击问问他的意思。 那日,是韩之让做客沈府的日子。沈清一早便起来了,忙前忙后,进进出出,又是扫地做饭,又是把家里角角落落都用鸡毛掸子掸了一遍,连房梁边角处结的蜘蛛网,都特地垒上桌凳踩踏上去,伸手用掸子抹掉。 瞧着这丫头认真的模样,大概春天要来了啊,这恨嫁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忙完一切,沈清突然生起了害羞,一个人躲在了闺房内。也对,黄花大闺女未出嫁前,总得避一避未来夫婿。 巳时三刻多一点,韩之让如期而至,身着藏青色的大麾,那领子口的毛儿像雪一样白。这样的穿着,衬得他的相貌越发明朗俊俏。只是,比之萧萧,还差了点。 沈思远暗暗想着,唉,连个翰林院编纂都能穿得起纯毛斗篷,这年头,太医真是不好当。且不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俸禄也是少得可怜。当然,这只是沈思远的一家之言,也怪他平日里太过孤陋寡闻,他哪里晓得,韩之让早已平步青云,当上了从三品的少府监。往来奔走于权宦之间,这人书本上的学问好,为人处世的学问更好,正混得风生水起。 “韩大人,快快请进,这外头太冷了。”沈思远笑着迎客,至堂屋中,吆了一嗓子,“小清,来客人了,快出来斟茶。” 不知在里面磨蹭什么,这话结束后过了得有半盏茶的功夫,沈清才忸忸怩怩地走了出来,只是已不是早晨那副打扮——脸颊上晕了两坨红,嘴唇也跟要滴血似的,还有衣服,压箱底的那件藕荷色夹棉的袄子被穿了出来。 沈清垂着头,害羞怯生,“韩大人。” 韩之让君子有礼,微微颔首,“沈小姐。” “小清,去给客人上茶啊。”沈思远怂着她在情郎面前露几眼。 “是,哥哥,我这就去。”末了含羞万分地瞥了眼韩之让。 不消片刻,沈清颤颤晃晃,托着一壶茶走了过来。瞧这小碎步踏的,弱不经风的身姿,风一吹,仿佛立马能倒下。哪里还能看得出,平时力能举缸,盛米的小米缸。 沈清斟了茶,便羞涩回了房。堂屋里就剩下沈思远和韩之让二人,气氛静缓,可闲谈些家常。 “韩大人,今年多大啦?瞧着还很年轻呢。”沈思远看似不经意问问。 “二十一了。” “不知大人可曾娶妻?或者家中可有定好的亲事?” 韩之让细抿一口茶,“没有。” 听到这话,沈思远心中揶着笑。妹妹芳心暗许这事儿,总算有些眉头,既然这人未曾定亲,那小清看来大有机会。 沈思远这份脸上藏笑,心里嘀咕的模样,早已落入韩之让眼中,今日这番邀请的意图,他能猜出个一二。 饭间,气氛略微有些尴尬,主要是沈清太过羞涩,连看都不敢看,低着头一直扒着碗里的饭,桌上的菜一筷子都没动。沈思远瞧着这个傻姑娘,恨不得把她拧到旁边去,言传身教一番。在情郎面前,还是要多多表现的。 这么一想,却想起了年初时,萧恒在家里养伤的情形。当时的自己,好像也是羞得只顾着吃碗里的饭。原来,在倾慕之人面前,人都会失了语言,成了哑巴。 “小清,这鱼今日烧得好吃,鱼肉细嫩,火候掌握得好。”沈思远以鱼为饵,把韩之让的注意力引到自家妹妹身上。 沈清抿嘴而笑,“哥哥谬赞了。” 久未言语的韩之让,开口问道,“今日这餐,全是沈小姐一人所做?” “是的,不知合不合韩大人的胃口?” “不错的。” 沈清当即羞红了脸,脑袋垂得更低了。 这顿饭,全是沈思远在说话,那两人,一个羞得出不得众,一个偶尔接几句话,目光时不时地扫几眼对面的沈清。 韩之让走后,沈清好半天都回不过神,就傻傻地盯着府门。 “小清。” 沈清沉浸在遐想中,被人这么一喊,吓得一哆嗦,“怎怎么呢?” “瞧你,魂都没了。” “哥,我今儿还成吗?” 沈思远略略沉吟,“还成,就是这胭脂厚了点,下次擦薄点。” 说到此,沈思远又开始可怜起了自家妹妹。爹娘去的早,也没个管教的婆子来教她女儿家的细致事儿,有时为了卖绣品,还得出门抛头露面。沈思远越想越心疼。 “对了小清,有一事我得跟你说下,师母前阵子跟我提过你跟青愈的事儿,我当时也没推拒,就说回来问问你。小清,你是真心想嫁给那个韩大人吗?我倒觉得青愈人不错。” 沈清似羞似嗔,“我哪有那么着急要嫁人” “行了,这个以后再说。那我问你,青愈呢?” “我一直当他是哥哥,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那我改日跟师母说下。” 自那日后,韩之让倒是经常来沈府做客,有时一呆能呆上大半天。沈思远的多番开导,沈清终于没那么拘束,渐渐放得开了。有时候,沈思远跟韩之让谈着话,沈清就在一旁绣花纳鞋。 午后时光,岁月静好。 后来,沈思远才知道,沈清纳的那双棉鞋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韩之让的。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已经开始往外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皇帝病危 来年开春,洛城的战事越发吃紧,齐国连连失利,李君莛至此已损折三万兵马,宁陈一溃千里。前几日坠星下南邺,至地为石,“荧惑守心”之灾象,惶惶于人心,齐国都城一时传的沸沸扬扬,就连那些垂髫小童都知道,大难要来咯。 慕容迁的病,或因战事,或因传言,一日重似一日,连清醒着说话都难,全然没了精气神,混混沌沌,整日整夜躺着,就剩下最后一口气还在吊着。这病来的厉害,本以为捱过严冬,来年定会大有起色,谁知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些日子,荣华殿进进出出,慕容迁残存着最后一口气一一交代了好些事。皇后是最难过的,尤其是皇上抓着她的手,叫她一声“囡囡”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大概这个女人也知道,皇上的病回天乏术,不过就是能熬一日是一日。 后来,赵婕妤也过来了,这个女人自手帕事件之后,皇上便再也没召见过她。今日这会儿跪在龙床前,她也留下了不少泪。 “月儿。”慕容迁颇为吃力地喊了一声。 “皇皇上。”赵婕妤止住了抽泣声,附耳凝神去听。 “你跟萧恒的事儿,朕全知道。” 赵婕妤瞬间呆滞,眼睛睁得硕大,而后里面的泪水跟决堤似的,一泻而下。良心的忏悔?还是对于帝王洞悉一切的后怕?亦或是想起了自己深宫孤老的后半生总之,这当口,她哭得比谁都惨。 来来回回,一拨人换一拨人,吴德富见证了这一切的灼心伤感时刻。最后,是太后来了。 “母后。”软软糯糯的南方腔调,加之语气虚弱,这么一唤,太后忍不住别开眼,试了试泪珠子。 “迁儿。” “老三,跟老五,母后觉着谁更适合?朕这江山,他们谁爱坐谁去坐?” 这话太后没有接,她依稀朦胧的眼睛里,想起了诸多前尘事,十年前,先帝爷也是如此,叫自己来榻前,交代了很多事儿,然后不出一月,便撒手人寰。十年后,自己唯一的儿子,重复着他父皇的举动,把这一大堆烂摊子都落到自己一介妇人手上。 十年前自己手里尚还牵着自己的儿子,十年后自己两手空空,这叫她怎么承受得住? “你跟你父皇,都好狠的心呐” 慕容迁眼角划过两行泪,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个子嗣,于宗社有罪,于母亲有愧。 皇上病重这当儿,萧恒紧闭汀兰殿不出,他始终都没有去荣华殿瞧上一眼。倒是梁王,沉不住气,不请自来,还带来一位太医来了汀兰殿。 虽是春天,可这天气还是冷,那些过冬用的火炉,手上用的手炉,宫里面一概没有撤。汀兰殿里,却不是这番温暖的景象,偌大的殿堂,阴暗森森,甚至连蜡烛都没点,越往里光线越暗。 梁王刚踏进去,扫了眼四周,殿里的宫人跪拜行礼。 “你们萧大人呢?” 宫人指了指里面,慕容生知悉,往里走了进去,却见萧恒倚在床沿边,双目闭合,似在冥想。 “萧大人。” 萧恒睁眼望去,慢慢站起身来,躬身行礼,“梁王殿下。” 一旁的钱太医赶紧躬身,“萧大人。” 三人一齐走出内室,坐在了软榻上,殿里没生暖,这榻上都是冰冰凉的。刚坐上去,慕容生还哆嗦了一下,似乎屁股略感不适。 慕容生不喜绕圈子,开门见山表明来意,“这是太医局的钱太医,我向他询问了皇上的病情。钱太医,你方才怎么跟我说的,现在也怎么跟萧大人说一遍。” 钱太医看看梁王,再看看萧恒,鼠目之光,萧恒不知怎的,突然联想起了黄鼠狼,也许是这位太医的举止太过猥琐。 “钱太医,你说吧。” “是,前日太医局几乎所有人都去了荣华殿,微臣也去了,所有人轮流替皇上把了脉,大家都说” 萧恒眸色一沉,“都说什么?” “皇上的身子,怕是熬不过这个月了。” “这个月”萧恒目光迷离,眼神里有太多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了,他接着问道,“都这么说吗” “是。” 慕容生这厢早已亟不可待,但还是得压住心中的急火,微微掂量,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气,“萧大人,局势旦夕可变,咱们得提早做打算啊,我三哥那里这些日子在那荣华殿,忙进忙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看得我这心里,没个底儿。” 一连说了这么一长串话,萧恒都无甚反应,慕容生越发沉不住气,面色也变了,“萧恒,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我三哥要是继承大统了,他哪里容得下你?只有我坐了这位置,我才能保住你。” “是,梁王说得极是。微臣换身衣服,一会儿去趟荣华殿。” 慕容生这才安下心,又说了好多悦耳动听的话,这才离开了汀兰殿。他今日来的目的已达到,下一站他还得去趟太后的慈清宫,好好演一出兄弟情深。 萧恒换了身月牙白的直襟长袍,头发高高束起,以一根玉簪绾之,脚步沉重,从汀兰殿走去了荣华殿。 “你来了。”像是提前知晓他的到来,也许是心有灵犀。 “嗯,我来了。” 你我之称,再无君臣。 慕容迁伸出胳膊挣扎地想要抓住萧恒的手,萧恒顺势坐在床沿边,牢牢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这么一握,慕容迁安静了下来。 “萧恒,朕这次怕是撑不住了朕这些年,一直病着,也没太多机会,跟你一起骑马打猎,太多太多可乐的事儿,朕都没法去做。你也别给朕送行了,你走吧,回楚国去咳咳——朕一死,他们定不会放过你。”说着说着,慕容迁早已是泪痕斑斑,脸上泥泞一片。大概是舍不得这人走,却更舍不得他死。 “母后唤朕迁儿,你也唤一声,朕想听听。” “迁儿。”萧恒轻轻叫了一声,嘴里还呢喃道,“对不起” 慕容迁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很难看的笑,“走,现在就走,别再回来了。”而后开始用力地把萧恒往外推,边推边嚷着,“走!走!”萧恒只得听其话,离开了荣华殿。 出了宫门,却发现无处可去,萧恒站在崇武门前,背后是早已乱成一锅粥的皇宫,面前是前路漫漫的未来。脚步驱使着他,不知不觉,去了七里街的沈府。 “萧大人,我哥在屋子里呢。”是沈清开的门。 萧恒面无表情,两手垂立,恍恍惚惚地走进了沈思远的卧房。 听闻动静,沈思远伏案的头微微抬起,眼睛倏的放光,“你怎么来了?” 房门砰然合上,沈思远奔上前来,却被萧恒一把搂住,然后便是缠绵剧烈的吻,直至口腔里都渗出了腥涩的味道,这才罢休。沈思远被吻得晕头撞向,不过心里倒是甜蜜得快要溢满怀。 “萧萧,你今日怎么呢?”甜蜜归甜蜜,沈思远还是能看出这人的反常的。 萧恒一句话都没说,横抱过沈思远,一把扔在了床上,铺天盖地的吻席卷而来,两人的衣物渐渐剥落,沈思远承受着这人无情无尽的索取直到萧恒发泄了出来。 沈思远枕在萧恒的胳膊上,事后的疲惫,还有内心掩藏不住的疑惑。 “你今天怎么呢?反常得很。” 萧恒侧头瞧瞧沈思远,再凑上去亲了亲,“无事,也许是今日太累了。” 任沈思远心里有万千疑窦,也自甘沉沦在萧恒的吻之中,不再多问什么。这会儿正害羞地躲躲闪闪,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得不亦乐乎。 沈思远这几日一直呆在家中,并未去太医局,自然也无从得知皇帝病危的消息,不然,今日这方激烈的床事,他也能大意知晓个缘由。 一连好几日,萧恒都窝在沈思远家中,除了吃饭,两人几乎都在床上度过。沈思远有苦难言,以前怎么会瞎了眼,觉得这人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明明就是个深谙风花雪月之人 沈思远顶着着乌青眼圈,腰酸,背疼,哪里哪里都疼。有一日沈清欲言又止,再三追问才肯说,“哥你们晚上在在做什么?声音我都听到了” 一世英明,毁于纵欲。以后哪里还能在妹妹面前,直起腰板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计划归国 三更时分,一只明亮的穿云箭从沈府上空直直射出。秦川见状,不出半个时辰,便出现在了夜月下的墙角。 萧恒披衣而出,眸子间一片清冷,只是身上还残留着情一欲后的浓重味道,一时消散不去。这味道,秦川一下子便闻道了。 “六爷,有什么吩咐?” “该归家了,大概一个月罢。你提前把这边布置好了,到时候走得急,万一出了纰漏。” 所谓“布置”,不过就是把埋伏的眼线一一安插好,特别是梁王府的幕僚,其中也有不少是他们的人,一旦萧恒无声无息离了齐国,这些人会多思多虑,会以为自己是被遗弃了。因此,需要秦川去打点打点,安抚好他们的情绪,好继续为他们所用。 秦川大喜过望,他盼着这一天实在盼得太久了,也就一瞬间的功夫,他又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地问起萧恒,“六爷,这个人要带走吗?”眼神瞥向屋子里,意有所指。 萧恒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齐国人,还是应该呆在齐国。” “是,您交代的事儿,属下明日就去办。” “好些日子没看见韩之让了,他那边怎么样?” “他游说了好几个朝中大臣,到时候定会拥护梁王的。对了,有件事还是得告诉六爷,韩之让近来与沈太医的妹妹走得颇近,他们” “我知道了。”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瞧着主子的眼色,秦川一时也琢磨不透,“属下告退。” 回到屋内,沈思远已双腿大叉,横在床上,毫无睡相可言。萧恒把他往里挪了挪,替之掖好被褥,躺在了床外侧,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起了几个时辰前方才与自己云雨过的人—— 大概是梦到了好吃的,这会儿嘴上砸吧个不停,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萧恒突然羡慕起这人来,用自己的发尾故意扫向沈思远的脸,睡梦里的人千躲万闪,还是躲不开,后来急了,眉头都拧成了一股,萧恒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萧恒把沈思远搂在了怀里,嘴唇贴向沈的耳朵,辗转亲吻了几番,然后满脸情深地诉说着一个事实,声音低沉得可怕,“小远,我说过我不是好人,你怎么就不信呢?”就像触摸一个极为珍贵的物什,萧恒把沈思远的鬓发慢慢捋向耳后,又抱着亲了一会儿。 睡梦里的沈思远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有一只大虫子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不停,任他怎么赶都赶不走,最后只得作罢,后来,那只大虫子还贴着他耳朵跟他讲了好多人话。稀奇古怪的梦,连虫子都成精了。 翌日,沈思远先醒来,发现萧恒还在睡,这是十分难得的。以往几乎每次都是自己醒来时,这人早已穿戴整齐坐在一旁装模作样地看书了,生活极为自律,自己无端成了纵欲过度起不来床的人。今日真是个好机会,可以揶揄他一番。 沈思远睁着大而有神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萧恒娴静的睡颜。突然,眼下的人睁开了眸子,四目相对,沈思远半点避开的意思都没有,还是直直盯着他。 “萧萧,你是不是昨晚累着了?”说着话,沈思远就开始撩褥子,“我看看啊,小萧萧有没有累到?” 萧恒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小萧萧?” “就是那个。” “哪个?” 这叫沈思远如何说?自己到底也是个带把儿的男子汉,这种香艳引诱的话,还是有点说不来。当下只得干咳了两嗓子,“就是就是公公们都没有的那个东西。”这么一说,傻子也听得懂,还不失优雅,沈思远对于自己的遣词造句非常的得意。 被这人大清早的调戏了一着,萧恒当即把沈思远拽到了床上来,动静颇大,小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久久未灭,后来还伴随了一阵阵的惨叫,细细听来,是沈思远的公鸭嗓子。 又折腾了半个时辰,事后,沈思远哀哀戚戚,一脸小媳妇委屈样儿,裹着个被子,缩在床角。 “看出来了吗?小萧萧可还累?”萧恒故意挑衅问道,语气里是千回百转的引逗气息。 沈思远咽不下这口气,霍然间扑了上去,二人扭在一起,由于出其不意,初初沈思远占了上风,并附带威胁话语,“以后定要让你见识下小远远的厉害,你给我等着!” 这是一记美好的愿望,男人的雄风,还有两人床笫间的秘密欢乐,沈思远由现在想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后,只是,这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来了。萧恒目光晦涩,因为他知晓一切;沈思远蒙在鼓里,乐呵乐呵的模样,活像个可怜的傻子。命运的残酷,有时候就是这般滑稽。 “怎么不说话了?我那是吓唬你的。” 萧恒避开了沈思远的目光,这样心里能好受点,“韩之让,跟你妹妹近来走得很近吗?” “我刚想跟你提这事儿,男未婚,女未嫁,相互有情,改日我跟韩之让去说说,让他来我家提亲得了。那些聘礼什么的,不用太奢侈,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只要他待我妹妹好,就成了。” “我提醒你的话,你都忘了?” 沈思远笑笑,“你就把我妹妹也带上吧,我知道你们楚国规矩多,只是带一个人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 “要是都带不走了”声音太低,只有萧恒自己才能听见。 “嗯?你说什么?” “随你罢。”萧恒似无奈,而后态度十分庄重,“小远你记住,哪怕山穷水尽,你还有你妹妹。” 沈思远满心欢喜地应下了,都未曾去细细深究这话里的意思,只当这是爱人情真意切的温柔话,殊不知,温柔的话有时也会化作锋利的匕首,背后给你一刀。山穷水尽,话里话外都是深意啊。 两人互相偎在一起,身上裹着被褥,说了许多面红耳赤的艳词儿,后来说着说着,不知怎的提到了慕容迁,是沈思远先开的口。 “我昨天去了趟太医局,这几日那里乱成一团,都说圣上不行了。”沈思远掂量了几下萧恒的面色,看他不发一言,又继续说道,“大概这次是真的,这病来的太突然了。” “我知道。” “你该去看看他的,他也是个可怜人。”生死面前,情爱上的互相敌视,算不得什么,沈思远是个大度的男人。 萧恒没有说话,脸上是沉闷的容颜,沈思远心知这人心中的难受,毕竟是伴了那么多年的人,肯定是有感情的。至于这感情,爱情?友情?还是兄弟情?他就没必要非去较真了。 “对了,咱们不日就要动身去楚国了吧。我想,我妹妹跟韩之让的婚宴还是办在齐国,这样听着不像是远嫁,我得赶紧去着手准备了。” 某日,韩之让过府,碰上了闲住几日的萧恒。萧恒使了眼色,韩之让当下跟了出去,二人寻了处僻静的地方。 “六爷。” “你要娶沈清?咱们很快就要回去了。” 韩之让笑笑,“打发寂寞罢了,六爷您不也是吗?” 萧恒被堵得哑口无言,是啊,他也是这种人,招惹了沈思远,也只是贪图一时快活,并未打算把他带回去。这么看来,自己跟韩之让并无二样。 瞧出了萧恒的迟疑,韩之让恢复平日里的果决,“六爷,回楚后,还有大一堆事情等着您去做,未来的路,未必比在齐国时平坦。您莫要为无关紧要的小事分心了。” “至少在齐国的时候,你对沈清好一点。”萧恒狠狠撂下一句,便甩袖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韩沈大婚 沈清与韩之让的婚事定在了二月初八,适逢战乱时期,皇帝又是久眠病榻,排场什么的,能简则简,免得遭有心人诟病,从而大做文章。 前阵子,因着皇上的病,沉闷了好些日子,突然间的喜事,多少有点久旱逢甘雨的意味,反正啊,大家似乎都欢喜了起来。 沈清出嫁前一晚,沈思远在沈清闺房外徘徊了许久,踱来踱去,就是始终不敢迈步进去。 “哥,你进来吧。”沈清耳朵尖,早早便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沈思远推开了门,尴尬地杵在门口,连手都紧张的不知往哪儿摆放,“睡不太着” “别站着了,哥,你坐啊。” 沈思远这才就着团凳坐下,不知怎的,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可见着了活生生的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蜡烛油在一点点往桌上滴答,成了灰,屋子里摇摇晃晃都是明灭的烛光,安静得可怕,谁也没有出声。大概一刻钟后,沈思远从衣襟里掏出一支翡翠蝴蝶簪,支支吾吾的,眼圈都红了,“给你买的。” 气氛有些伤感,沈清也沾染了一丝哀伤,使劲儿吸吸鼻子,“谢谢哥。” “嫁人了可不比在家里,不能太任性,凡事要互相担待着。若是韩之让那小子犯浑,你一定要回来告诉我,哥哥让萧恒去收拾他。” 沈清早已忍不住,鼻子红了,眼眶里湿润一片,喉咙里哽着说不出话,只能直直点头。 沈思远不愿看见她这幅伤心的模样,肚子里酝酿好的好些话只能吞咽入腹,没有再一一交代,“时候也不早了,早点睡吧,明日可有的忙了。” 回到自己卧房中,沈思远一夜没睡,死撑着眼皮,看了一夜的医书,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全是四年多来与妹妹相处的点点滴滴,舍不得啊,终究还是舍不得把这个傻姑娘嫁到别人家去。 戴凤冠,披霞帔,卯初时分,沈清坐上了大红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往寒暮巷的韩府而去。 这一刻,沈思远才体会过来,孤独的滋味竟是这般煎熬。他看着热闹的迎亲队越走越远,于街尾的繁华处渐渐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转首叹一声,小清是真的嫁人了。 冷清清的家,厨房里还剩了点沈清昨晚烧的小葱豆腐,还有红烧肉,沈思远在灶台上生火把菜热了下,又整来了一壶小酒。 一口酒,一口菜,潇洒得赛过神仙。饭饱酒足,沈思远便去了卧房,埋头昏睡了一天。 晚上的时候,萧恒过来了,这人的脸色不比往常,眉眼间躲闪异常,似乎有无限心事。沈思远也懒得去关心他,毕竟今日南邺城最可怜的人是他沈思远。 “过来,陪我躺一会儿。” 萧恒走过去,陪他躺了下来,鼻端是难以忽视的酒气,“你喝酒了。” 沈思远猛然翻了个身,压在了萧恒身上,嘴里开始咒骂起韩之让来,“韩之让那个王八蛋!把我妹妹给勾走了!” 沈思远把沈清看得越重,萧恒这心里就越发难受,活像嗓子里卡了鱼刺,拔不出来,吞咽不下,费劲折腾一番,刺没了,但喉咙里却出了血。 “你也把我勾回家吧。”说完这话,沈思远眼睛一闭,沉沉睡去,似乎困倦至极,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萧恒把他从身上拂了下来,仔细替他掖好褥子,盯着面前的睡颜,观了许久,到最后就连自己都开始迷惑了,那些昧良心的事儿自己真的做过吗? 早上醒来时,萧恒还在,就搁旁边躺着,沈思远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揉揉昏沉的太阳穴。这一番动静,萧恒睡梦之中被惊醒。一瞬间两人都向彼此投去目光。 “你昨夜没回去啊?” “嗯。” 萧恒回答得干脆,沈思远笑了笑,眯着眼睛打趣,“你最近很奇怪,老是往我家跑,有时甚至赖着几天都不走。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别瞎说。” 不懂幽默的人,怎么看怎么古板,沈思远叹息一声,又躺了回去。 “小远,你有没有恨过人?” 沈思远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人,面上狐疑,“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当然没有了,无冤无仇,我闲的发慌啊。” 没有仇,自然不会生恨。若是,生了仇呢? 萧恒无言,把沈思远搂在了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上,目光深远,嘴里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 “小远,我十一岁被当成质子送到这个地方,那么多皇子,我父皇偏偏选了我;我走的那天,我的生母在她的殿里涂丹蔻,盘发髻,想着晚上怎么去取悦帝王;把我养大的冯贵妃,把我叫到跟前,说了好多话,可那都是些客套周正的话没有人关心我,我也早已记不清楚国是什么模样了小远,对不起,你一定要懂我,我也是无奈之举。” 前面的话,沈思远听明白了,后头的话,他就没听懂了,莫名其妙的对不起,从何而来? “萧萧,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的,你看,你不是快要回去了嘛。” 萧恒承受不住沈思远的深情安慰,那样他会觉着自己更是万恶不赦,他起身从外衣的袖子间掏出了一块玉佩,然后系到了沈思远脖子上,“送你了,我从小戴着的。” 沈思远的脸颊微微有点红,大概是不好意思,但又得装作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只得粗着嗓子说道,“谢谢啊,看这玉的成色,值不少钱吧。” “值不了几个钱。” 沈思远不信,举着玉佩,透着光仔细看看,“我才不信,这玉肯定值钱,你瞧瞧这光泽这质地。得了,你陪我睡了这么久,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真是过意不去” “什么?” 沈思远眼里透着狡黠,“要不,我让你开心开心。” 话音刚落,沈思远就跟猛虎扑食一般,向萧恒扑过去。颠鸾倒凤,抵死缠绵,足足折腾到了一个多时辰,沈思远叫苦不迭连连求饶,萧恒就跟听不见似的,丝毫没有放缓身下的动作。 事后,沈思远蔫儿似的,软成了一滩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破玉,我亏死了” 萧恒但笑不语,不久听见了窗外的异动,眸色一凝,“我出去下,你再躺会儿。” 来人是秦川,估计是十分要紧的急事,这才不顾约定好的流程,擅自见面。 萧恒有些不悦,“什么事?” “六爷,今晚就得走了,那边接应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属下一会儿便去告知韩之让。” “我知道了。” “戌时一刻,属下在青阳路的小酒馆前候您。” 萧恒失魂落魄走回了屋子里,秦川把一切都看见眼里,他知道,他的主子此刻正经历着巨大的煎熬,只是,与滔天的权势和江山比起来,那个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没有哪个上位者在登上帝王之位前,敢公然带着敌国的臣子出入。 成大事者,必然得不拘小节,万不能被一时的情爱蒙蔽了双眼。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此言不虚。 沈思远此刻尚还沉浸在情一欲后的无穷无味里,并不知晓,他的萧萧很快就要没了,自此之后,有的只是楚国人萧恒。 “外头刚才来人了吧,瞧你一脸紧张的样儿。” “是秦川。” 沈思远眼里突现光芒,“是他啊,他要来接咱们走了吗?” 萧恒没有搭腔,从衣襟处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沈思远,“这是死蛊的解药,全” 气氛的瞬间凝重,沈思远有些不适应,撇撇嘴,“就放你那儿吧,反正咱俩一起的。” “万一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拿着。” 既然提到死蛊之毒,沈思远这会儿又想起来久藏在心中的疑惑,萧恒为何迟迟不给他彻底解了毒,而是让自己月月服用这粒药丸。按理说,两人的关系都这样了,应该不必防着了啊。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解释—— “萧萧,你不给我彻底解毒,是不是故意引着我去你那儿啊?唉,你这人心眼真是坏透了。” 沈思远自问自答,独自陷入自我编织的甜蜜间。萧恒回以一方沉默,眸间似幽深的潭水。 “小远,我走了。” “哦,你走吧。” 只是一个寻常的告别,沈思远全未当回事,可萧恒的心沉了又沉,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又忍不住回头再提醒了一遍床上的可怜人,“小远,别忘了,你还有你妹妹。” “你赶紧走吧,天天我妹妹我妹妹,故意气我不是。我妹妹早就被韩之让勾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牢狱之灾 风雨前夕,总是安静如常,让人觉察不出半点端倪。 二月初十上午,沈思远把长长的七里街,从街头到巷尾,都逛了一遭。街边小贩的吆喝c酒肆茶馆的迎客声c还有行人往来间的嬉笑嘈杂都混在了一起,一派繁荣热闹,丝毫窥不出战争的征兆。逛荡了半天,索然无味,买了把折扇,上面印着一幅山水图,准备日后送给萧恒,算是作为赠玉的还礼。 沈思远中午至家,饭还没顾得上吃,宫里面就来了两位公公,行色匆匆,说是皇上此刻要见自己。当下即惊恐倒也谈不上,总之沈思远略略有些心神不定,但没时间多想,那两个小公公就催着自己往宫里赶去。 荣华殿里,守着许多人,里三圈,外三圈,围了好几道;人人都是面露忧色,心事重重之态。沈思远心下一惊,里头的人,大概是不行了。 “沈大人,您往里边去。”人丛间辟开了一条路,是吴德富前来引路。 沈思远颔首,一步一步往内室而去。吴德富先走上龙塌前,轻轻提醒了阖眼的帝王,慕容迁这才艰难地睁开眼,看着不远处跪立的沈思远。 “他走了你和朕都是一场空。” 莫名其妙的一句幽怨之言,沈思远抬首看着床上的人,面目苍白,眼眶下是一圈黑,两眼几乎凹了进去,不像人,倒像鬼。生与死,在他那里,就是一口气的隔阂。也许说着话,下一刻那气儿就没了。沈思远所有的魂儿都被皇上的枯槁容颜夺了去,并未听清他方才说了些什么。只当是人临死前,必然要吐露的心话。 “你余生,都去牢里过吧。”慕容迁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连喘了十几下,最后喟叹一言,“朕朕养了一只狼啊。” 而后是长久的静默,吴德富见状,颤抖的手点了根安息香,探到慕容迁的鼻下。那根香的燃烟笔直成一条线,丝毫没有半点弯弯曲曲,吴德富眼睛放大,“扑通”一声跪地,大念——“皇上驾崩!” 殿里殿外,上上下下,那些趴伏在地上的人,像是终于等到了最终的一刻,早已酝酿好的凄惨情绪,瞬间爆发,哀嚎声连成一片。 沈思远整个人都是懵的,皇上死了,且皇上的临终遗言是要让他去坐牢。连回神的功夫都没有,沈思远就被侍卫拖走了。拖行之际,他的眼睛在人丛里一一扫过,试图找到萧恒,可最终也没看到那人的身影。 皇帝的病,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因此提前一月,内务府就已备好妃嫔宫人c朝中大臣要穿的素缟孝服,还有皇帝归天后的黑漆鎏金灵柩也早已制好。万事具备,大丧之时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坏了祖宗的规矩。 慕容迁并未留下遗诏,慕容生和慕容和二人,皆已做好兄弟相残的准备。按照长幼之序,按理说该是宸王继承大统,只是慕容生巧令辞色,收买了不少朝中人,加之萧恒,之前为之暗暗布置过一番,龙袍加身,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只是眼下这当儿,提起这事实在是不合时宜,只能耐心等着。 国有大丧,人人都忙着,没人去注意到身陷牢笼里的人。孙安平听闻了此事,赶紧去了趟大牢。非常时期,狱卒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孙安平说明身份后,那些人便直接放行了。 “思远。” 沈思远窝在角落里,听到铁笼外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激动地叫了声:“老师。” 像是沙漠里的人找到水源一般,沈思远终于有了盼头,从几个时辰前被稀里糊涂地押进这座牢笼,他到现在都不知发生了何事,脑子里现的全是皇帝那张垂死狰狞的脸。 “怎么回事?是吴公公告诉我的。” 沈思远摇摇头,因为连他自己都没弄清楚如今的处境。 孙安平又问,“是先帝爷的意思?” 慕容迁已逝,称呼为“先帝”,再恰当不过了,只是这会儿听来,沈思远直觉汗毛竖起,心里咯噔咯噔总觉得一切过分怪异,但悬浮空空,却找不到怪异之处。沈思远点点头,嘴里含糊应了声,“是。” “皇帝病逝,战事失利,质子落跑,怕是要变天了啊。”孙安平陷入了阵阵愁怨的叹息中。 沈思远愕然睁大眸子,难以置信老师方才的话,他从铁笼的缝隙间霍然伸出一只胳膊抓住了孙安平,“你说什么?质子落跑?” 孙安平知悉沈与萧的那些事,此刻难免语气里多有责备,“你还不知道吗?今日先帝大薨,内侍去汀兰殿里找萧恒,那里哪里还有人影?一片空,全空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沈思远突然间似疯魔,冲着孙安平吼道。 孙安平最厌恶他这副认贼为亲,死不悔悟的态度,眼下也觉得说再多也无所裨益,不如留他在牢里好好反思下过往。于是留下深邃复杂的一眼,孙安平便拂袖离开。 瞧着人影渐远,沈思远艰难地试图从缝隙里伸出头去,去看定远去的影子,无奈未果,只得冲着冰冷的铁栏杆,发力吼出,“老师,你骗我!你骗我——”只有这样,才得以自欺欺人,落得片刻的心安。 一连喊叫了数声,回荡在阴冷的牢房内,如杜鹃悲啼,呜呜咽咽,扰的人心不安,狱卒走过去,狠狠嚷道,“别吼了!” 沈思远顺着铁笼滑落坐地,揪着脚下的稻草,指甲深深陷入掌内,渗出了血。他觉得牙齿气得在打颤,嘴上咧成了一个非常难看的弧度,抓起地上的枯黄稻草往嘴里扎实地塞了一把,好让牙齿得有着力的地方,少顷又被一干草生硬的末梢刺得喉咙作痒难受,一把全吐了出来,连带着喉咙里似灼烧一般,低垂着脑袋,干咳了好一阵。 面如死灰,沈思远衰颓地倚在牢房栏上,孙安平的话,他七分信,三分疑;渐渐的,信任降到了五分,一半一半,他开始为萧恒的不告而别找借口——大概是人太多,容易招人耳目,等到他那边安顿好,也许很快就来接自己了这样想着,沈思远灰败的脸上居然现出了一抹难看的笑,扯着脸皮子,僵硬的笑。 日子不急不缓地过了三天。这三天里,沈思远吃着粗糙的牢饭,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喊冤嚎声,只有午夜时分,四周都安静了,他才从墙角处怕起来,在牢房口使劲儿想要探出头去,看看可有脚步声,是否有人来接自己?一天,两天,三天毫无动静,他心中缀织的那个借口开始摇摇欲坠,早已站不住脚跟了。 “王八蛋!”沈思远狠声咒骂一句,用词还是那套老词,跟他当初半开玩笑骂韩之让勾走沈清一样,只是换了份心境,意思也变了味儿。 妹妹?忽然间他想起了他的妹妹,不知现今她可还好。他后悔了,三天前,孙安平来看自己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的小情小爱,全然忘记问他沈清的处境。 “小远,你记住,你还有你妹妹” 这是那人临走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沈思远在嘴上反复念着,神神叨叨的,犹如虔诚的诵经和尚。绝望的话语,无情的话语,却也是他如今唯一可以信仰的东西,他还有个妹妹呢。 叨念久了,沈思远眼里竟然糊涂地泛了点湿气,氤氲起一团似真似幻的景儿。初九晚上,萧恒还躺在那张他们云雨了无数次的床上,眯着桃花眼,把他的头发在手指缠绕成圈,也不过四天的功夫,那人就活生生不见了。他俩甚至都没好好说上几句告别话,再温柔地添上几段情,那人就走了。沈思远不免归于困惑,那晚的云雨,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夕春一梦? 外头有嘈杂躁动之声,有人欢喜,有人哀嚎,沈思远从神游中回过神来,隐约听出来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牢里那些犯了可轻可重之事的人皆被赦免,那些犯了重罪的人依旧囚禁于此。喜与悲,放与囚,全凭上头的决断。 沈思远恍惚一叹,这么短的时间,都有新皇了,大有陈年往事一撇而过,往后即是当下的意味。陈年旧事,左右不过是自己与萧恒c萧恒与慕容迁那些事儿,如今这些事都消失了,自己陷入牢狱生死未卜,这大概就是他沈思远的前半生。顺风顺水了小半辈子,最后关头却突遭风暴,残生余梦,只能苟且残喘地活着。 月渐过半,还有两日便是月半十五。沈思远嗤笑一声,那个人算不算还有点良心,把解药留给了他。但,解药在七里街的家中,不在这座阴森的大牢里。 沈思远摸了摸脖子间的那块玉佩。玉佩赠狱卒,托他们喊来自己的亲友,好拿到自己搁置在家中的解药,这是最简单的法子。只是自己舍不得,他舍不得把这玉送给那些粗俗的c脏话连篇的狱卒,好似这玉一落入这些人手里,犹如冰清玉洁的姑娘被糟蹋了一般。沈思远把脖子里的玉重又放回了衣服里,没有再打它的主意。 深深态,无非自许,莫要再期待了。沈思远紧了紧身上的衣袍,闭上眼缓缓入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自杀 沈思远在地上捂肚打滚,已经持续半个时辰了。两个狱卒不胜其烦,打开牢房,用脚踹了几下,“别装了!”却见地上之人冷汗涔涔,面色扭曲成一团,看模样不像是装的。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怎么办?要不要喊人?” “上头只说关着他,可没说让他死啊,这万一出个好歹” “还是叫个大夫过来吧。” 突然,沈思远抓住其中一人的脚踝,“去青吟巷的孙府,把孙太医喊过来,让他去我家中卧房,柜子第二个抽屉一个白瓷瓶子求求你们” 等到这两个狱卒赶到孙安平府上说明原委,孙安平再到沈思远家中取来那瓶子解药,沈思远的命快被折腾掉了大半,后来已经昏迷至晕厥。孙安平狠掐人中,沈思远才醒了过来,极为艰难地吞了药。 服后,沈思远腹中撕心裂肺之感缓了许多,身上失了力气,只得摊在地上。孙安平一面心疼,一面还是带着疑惑问道,“思远,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脉搏并无异象。” 沈思远先是沉默,良久才幽幽说道,“是萧恒,他一年前给我种的蛊毒。” 任孙安平如何恨其糊涂,恨其傻气,这当口也只有抿唇不语的份儿,这孩子差点命都疼没了。两人缄默,只听得牢中犯人哭爹喊娘的声音。 “事到如今,你可醒悟了?”孙安平痛心疾首发问。 沈思远没有说话,低垂着头,眼神空洞。 “小清呢?”沈思远倏的想了起来,挣扎起身子,眼里几乎要溢出水来,“她怎么样呢?韩之让人呢?是不是也回” 余下的话,沈思远没有再问出,师生二人又是一派沉默,沈思远知道,自己猜对了。韩跟萧是一伙儿的,他们要走,肯定是一起走的。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沈思远又开始反复重复一句话。 “她,你就别担心了,再不济还有我跟你师母照看着,你照顾好你自己。你这也不知要坐到何时?” 其实,孙安平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沈思远——梁王登基为帝,初初尝到权利的滋味,拿起整个太医局问责,把先帝的病逝归咎到他们头上,要治他们的罪。一连几天,人人都笼罩在恐怖的乌云下。 昔日同僚为逃避罪责,纷纷说起沈思远与萧恒的关系,孙安平自然受到牵连。这几日,太医局几乎所有人都与孙安平划开界限,好随时准备献出他,来使自己免于责难。 人心都是可怕的,在生死面前,多数人都会想尽办法偷生。至于那些一起共事多年的情分,早就不堪一提了。 孙安平寒心于同僚这么多年,一朝有难,这些人为保全自己,而露出的可恶嘴脸,但决计没有料到,自己不久之后,真的被这些人摆了一道,也身陷牢狱。而那些人,却平安无事地继续当着自己的差儿,荣华不减地过着自己的恣意生活。 牢狱的生涯枯燥烦闷,日日见不得光,沈思远整张脸惨白可怖,唯一的乐趣就是数身上的跳蚤,把他们一只只捏死,再放到地上,一只只摆好,围成两个圈儿。大圈代表“生”,小圈代表“死”,再然后沈思远捡起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随意往前边扔,看看最后落到哪个圈里。 这个游戏,做了三个月,沈思远整个人每天都是混混沌沌的,偶尔在梦里,他会问那个无心的人——你怎么不带我走? 你怎么不带我走,成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怨念,它渗入骨血,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可笑痴念。每每自悔于当初的痴傻,沈思远的心会狠狠的抽疼,但同时会生出一种变态的快一感。是了,他每天只有在折磨自己的时候,才能获得一丝丝浅显的快乐。 日子若是这样,也就罢了。那一日,大理寺卿领着一帮子人过来。他们就气定神闲地捂住口鼻,往那牢门口一站。 “沈思远,你与孙安平助纣为虐,害死先帝。” 沈思远惨白的脸上出现了惊恐之色,何以案子的最后,变成了他和他老师在弑帝? “我没有。”沈思远只能一昧地摇头。 大理寺卿使了个眼色,一人拿来纸和笔墨,抓着沈思远的手,强制让他握住毛笔,那人阴阳怪气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下面的话,我念一句,你写一句。” “我和我老师没有谋杀先帝。”沈思远再次为自己辩解。 没有人理会沈思远的辩解,他们只在乎那张即将到手的供词。他们的脸色因着沈思远的无力抗争,显得越发不耐烦。 “沈太医,早点写完,早点解脱。谁都不想耗在这牢笼里,写吧。牢里的刑罚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也应该听过。大家都是体面人,沈太医,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大理寺卿这句话颇具效果,沈思远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他伏在地上颤抖地握住那支笔。 “罪犯沈思远,原太医局太医丞,南邺人士,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勾结外党,作恶多端。自己深陷囹圄,老师畏罪自尽” 沈思远边写边哭,滴答而下的眼珠子落在白色的宣纸上,浸染出了一朵朵水花,当念到“畏罪自尽”四字之时,他从浑噩的现实中醒来,颤颤悠悠c十分害怕地问道,“畏罪自尽?什么意思?” 读供词的那名官员并不理睬他的话,斜睨了他一眼,继续读着,“圣上念及” “我问你那话什么意思!”凄厉的吼声响彻了整座大牢。 “孙安平自杀了。”开口的是大理寺卿。 “啊——”沈思远趴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大声嚎哭,身子因着巨大的悲恸而在瑟瑟发抖。 突然间,却被人重重踹了一脚,“赶紧写!” 沈思远重新握回那支笔,绝望地写完了余下的话。最后,被一人强制在上面画了押。那些人抬脚捂住口鼻离开了这座牢笼。 大理寺卿是太医局王太医的乘龙快婿,如今的逼供,正是弃卒保车之举,舍弃沈和孙,能保太医局其他人之命。在他们看来,合算得很。 时值夏日,暗处滋生的蚊虫在地上爬来爬去,牢内阴冷潮湿,沈思远窝在稻草上,与虫蚁为群。耳边是那两个狱卒不堪入耳的淫声荡语,在绘声绘色地谈论着哪家妓馆的姑娘腰细,胸脯软,摸上去细滑细滑的沈思远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地上的那一大一小两个圈,耳朵里是“畏罪自尽”四个字,目光开始涣散,而后逐渐聚成了一个点,定格在了那个小圈子里,或曰“死”。 沈思远小心翼翼地拿起前方盛水的一只碗,“啪嗒——”一声,碗坠地碎裂。破镜难圆,破碗也难圆。 “吵吵什么?”那两个狱卒,终止对话,过来查看动静,一看是碗打碎了,很快就又坐回去了。 沈思远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片,往手腕上狠狠地划,一道,两道,三道终于腕上豁开了一条很大的口子,血汩汩直冒,沈思远心里这才好受了点,白日听来的那个“畏罪自尽”,终于不再盘旋于他的脑袋里,他终于要解脱了。闭上眼睡一觉,醒来后全是梦。 “晦气,大晚上的还整了这一出。” “要不是咱俩看的紧,可不就死了,要命啊这。” “得了得了,别提了。急吼吼地跑了趟家,把我婆娘的裹脚布拿来了。” 夸张的笑声,淹没一片,沈思远醒来时,就发现手腕上缠了块白布,地上的那两个圈,也散了,大概是被那两个狱卒用脚踩踏过。 圈没了,生死也没了,沈思远又开始窝在地上,琢磨起了别的东西。他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他的妹妹,恍惚之间,他又不想寻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得活着,他还有妹妹。 他闭上了自己干涩的双眸,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缩成一团,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梦见了一个叫“萧萧”的英俊男子,站在隔河相望的彼岸,朝他招手,“小远,过来。”他不认识这个男子,却依稀很熟悉“小远”这个称呼,他奋力地撑着一艘小船向对岸划去,可到了对岸,那个英俊男子却不见了,地上躺着的却是他的老师,心口插着一把刀,衣襟处全是血。 梦里的沈思远大声吼叫,一下子突然惊醒,醒来后额头上全是汗,牢房里昏暗的烛光,时隐时现。他大口喘着气,惊魂难平。 一晚可以算是意外,但是后来的每一晚,他都会被同样的梦境折磨,形容日渐消瘦,人沉闷得如同一块硬石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前路 宣德十四年六月,楚国来犯,洛城战役之大捷,楚军士气高涨,一鼓作气南下而攻,一路逼近齐国都城南邺。短短数月,局势大为改变。曾经位列四国之首的齐国,早已在风雨飘摇之中,碾没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下。 楚军兵将左臂系红布条,身披铠甲,大喊激动人心之口号,所经之处,皆生战火。百姓沿路流徙逃难,残根断树,颓垣废墟,短短半日,似乎阿鼻;守城的将士沧桑的面颊上,映着暗红的战火,那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绝望;看守牢房的狱卒大难临头,早已弃职而逃,唯有一位好心狱吏,临跑前打开了所有牢门 所有人都在挤挤嚷嚷往前跑,沈思远混在人群里,早已没了往日的干净利落,如今一身褴褛破衣,枯蓬脏乱的头发,还有那一脸的失意落拓,与沿路乞丐无异。 人丛都在往北,只有沈思远颠颠撞撞地往回跑,七里街的家,小清一定还在那里。沿路全是惊慌失措的神色,灰色暗沉的天空,大喊大叫的逃难声,那一幕定格在了沈思远昏沉的脑袋里,永远成了一副灰暗的画。 “小清。”推开沈府大门,沈思远唤了一声,始终不见人影。 沈思远从院子里直接走到了沈清出嫁前的闺房,再唤一声,“小清。” 无人回应,沈思远猜想也许她在寒暮巷的韩府,已欲回头往外走,却见衣柜脚处发出了呜咽的动静——他的妹妹,蜷缩在地上,双臂环住膝盖,在角落处瑟瑟发抖,嘴巴里是隐隐约约的哭腔。她抬起雾朦朦的眸子,“哥,我怕” 外面是连天的战火嘶吼声,柔弱女子在战争面前实在无能无力,她身边甚至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让她去依靠。丈夫新婚第二日跑了;哥哥坐牢了;自己被叫了十多年的“伯母c哥哥”赶了出来,因为她的哥哥害死了那家的男人。 所有的一切,不光存在于沈思远的脑子里,他瞧着妹妹无措的可怜模样,他能想象出她内心经历着怎样的恐惧。 “小清,站起来,咱们走。” 沈清这才缓缓站了起身,由于坐地太久,双腿一时僵硬麻木,站起来时身子抖了几下。远离了角落的昏暗,沈思远这才看清了妹妹如今的模样—— 她梳着妇人发髻,鬓角处别了一朵白色的栀子花,着一件单薄的青色宽袖襦衣,肚腹微微隆起。 “哥。”沈清双眼晕红,水雾凝成一颗颗珠子,滚落而下。 沈思远的眼睛从她的肚腹上一瞥而过,“小清,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走。” “我不走。”沈清极为抗拒,声音婉转诉说着不甘,“之让没回来,我要等他。” 沈思远当下冷了脸,“他不会回来了。” “哥,你在说什么他说他要出远门办事,他会回来的,他马上就回来了” 与一个瘦弱女子在此关头较真,无疑是残忍的,可沈思远却似魔障一般,他偏偏要把这血淋淋的真相撕给傻姑娘看,“韩之让是楚国人,他回楚国了。” 沈清目光呆滞,嘴里叨念着,“楚国人他怎么会是楚国人” 沈思远没有理会沈清的愣神,直言问道,“师母跟青愈呢?” 这话一说,沈清脸上蒙上了深深的委屈,“他们走了,哥,青愈哥说,你害死了孙伯伯” 沈思远心里无比清楚的知道,孙青愈跟沈清阐述这一可怕事实的时候,定然是气急攻心的状态。他都能想象出,沈清怀着身孕寄人篱下,却被人赶出来的凄凉。他们没错,只是可怜了这个善良的姑娘,她哪里知道这些残酷的真相。 “他们把你赶了出来?是不是?” 沈清垂头,双手绞着两侧的衣摆,默然无声。 沈思远一面心疼,一面柔声哄诱,“小清,听哥哥的话,赶紧收拾,咱们去别地避一避。” 沈清依旧不死心,“可是,之让要到哪里去找我” “他若存心找你,他早就来找你了。”话语虽狠,却是大大的实话。 沈清睁着炯大无神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沈思远。最后,这个傻姑娘还是妥协了。她进屋匆匆收拾了点衣物,两人把家里为数不多的钱全带上,便往北跑。四个月的身子,沈清跑得极慢。 跑出七里街,再往刁平口方向跑去,前面是一群士兵簇拥着五六个骑着战马的人—— 沈清看清了其中一人,而后像疯了一般,挺着微圆的小腹往前面冲去,沈思远立马意识过来,跑了半里路,才把她捉住。 沈清拼命地挣脱,脸色急了,双颊都现出焦灼的红色,“哥,你放手!放手!是之让,他回来接我了,是之让啊!哥,你让我去,求求你,让我去——”然后便是凄厉的嚎哭声。 人人都在逃命,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对平凡的兄妹,沈清的哭声渐渐弱了,她累了,沈思远紧紧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来路拉去。 “我恨你,沈思远,我恨你——” 骂吧,骂吧,沈思远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他听不见周围的哭喊,听不见妹妹的咒骂,他逼迫沈清的时候,何尝不是在逼迫自己?他也看见那个人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右手死死拽住沈清,一步步往回走,走了一百来步,他猛然回头,想再看一眼战马上的萧恒,可人马踪迹已然不见了不见了好,不见了最好,沈思远嗤笑一声,连老天都见不得自己的下贱了。 两人逃到城外的破庙里,想在此将就一晚,明天天亮再往北赶。 沈清躺在神像前面的地上身子蜷成一团,脸上的泪痕未干,沈思远看她睡着了,这才也在一旁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如往昔,噩梦交缠。只是今晚的梦境比之以往更为清晰痛心,他在那团梦境里被折磨得快要疯了,师母骂他,青愈用拳头狠狠揍他,“你害死了我爹,你害死了我爹”一遍遍的,那声音从未停下来。沈思远傻傻站立,任他们发泄,后来孙青愈拿着菜刀向他砍去,沈思远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脸上全是汗,身上的那件破衫,因着汗水,味道越来越难闻。 沈思远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他的妹妹却不见了 “小清!小清!”无人回应。 沈思远知道,她是去找韩之让了。突然间的变故,沈思远难以承载身上的重量,他感到很累,他不想再当人哥哥了,他不想承受着内心的痛苦折磨还要一面面去开导不懂事的傻姑娘。他也是人啊,他也是个有血有肉会痛的人啊。 “我不管你了,你爱找谁,就去找谁我不管你了”沈思远瘫坐在树前,嘴里嘀咕了数遍,可最后他还是站起了身,扯着嘴巴大喊,“小清!小清——” 短短瞬间的恍惚,他又清醒了过来。他亏欠的不光是“欠下一条命”的孙家人,还有他的妹妹,他也一并亏欠着。他不能放弃那个傻姑娘,他还得去找她。沈思远在这个深夜之中,他也终于明了,余下的一生,他都将活在痛苦赎罪的噩梦里。慕容迁临死前说的对,“余下的一生,你都去牢里过吧”,这个牢笼,存在于他沈思远心中,一辈子都摆脱不得。 佛家讲究因果报应。种好因,结好果;他沈思远种的是恶因,结的就是恶果。他不可怜,他只是种错了因,这是他该受的。 唯有这样的自我反省,沈思远才得以在倦惫不堪的心里找到一丝丝慰藉。你看,这些都是你该受的,你有什么资格再去抱怨?再去喊累? 找了两个时辰,后来在树林子间找到了沈清,她好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在林间哭泣。 “哥,我过不下去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哭声回荡在深林,哀转久绝。 沈思远把她扶了起来,双手紧紧箍住沈清的双肩,神情十分严肃,“听哥哥的话,你就过得下去。” 沈清一面哭着,一面不停点头。 翌日天一亮,沈思远就带着沈清奔向了另一条道路。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只盼前路少些坎坷险阻。 “割襄城,平阳,虎口,海陵四座城池给楚国;每年向楚交纳黄金五十万两c绢四十万匹。” 一纸合约,南邺和议,齐自甘沦为楚之附庸国。这场持续了十天都不到的战事,以齐国的主动投降而终止。 假如慕容迁还在,他即便会拖着病骨支离的身子,也会号令诸将一战到死。慕容生不同,他软弱无能,消极怠站,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可预见到齐国的失败了。昏庸之帝,这也是萧恒当初选他为鱼饵的原因。 可是,慕容迁毕竟已故。历史无法假设,也没有如果。 很多很多年以后,慕容生的孙子辈中有一位十岁稚儿,当他摇头晃脑朗读《史记》c《齐书》之时,他抬起头好奇问教习的老师,“老师,泱泱大国,亡国缘何故?” 老师睁着浑浊的双眼,笑而不语。 当然这是后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流徙 宣德十四年后半年的记忆,于沈氏兄妹,是一段冗长沉闷的流徙生涯,南邺到幽州,幽州再转滁阳,最后辗转来到齐楚边界韩城。一路的衰败,一路的战火,天似乎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在幽州之时,沈清流产,煎熬了这么久,又是日夜赶路,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破烂的裙裤上晕染了一大块殷红的血迹,沈清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死死抓住沈思远,绝望的哀求,“哥,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四周都是逃难的灾民,他们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滩死水,老妪妇孺难免触动,赶忙搂紧了怀里的孩子,甚至有些还哼起了轻轻摇篮曲,哄儿入睡。事不关己,他们永远体会不到兄妹二人此刻的万念俱灰。 沈清哭得满脸狰狞,眼皮子盖翻了过去。沈思远赶紧背上她,跑得颠颠撞撞,往就近的医馆赶去。深夜里,医馆紧闭馆门。接连数下的拍打声,老板终还是打开了门,一脸怨色,声音极不耐烦,“大半夜的,嚷嚷什么!” 时值战乱,幽州毗邻南邺,这里几乎成了不少灾民的聚集地。不光医馆,沿路的茶馆酒肆,成衣店,包子铺都是家家关着门。这年头,压根做不了生意,总不能指望从这些灾民身上刮出点油水来。 医馆老板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沈思远一遭,破烂不堪的衣物,不知多久没洗澡,身上难掩一股恶臭,老板不禁用手捂住了鼻子,“去去去,乞丐佬还想看病。”说着就要关门,沈思远及时抬出一脚,卡住了木门,双眼犀利得近乎嗜血,“我有钱。”然后便走了进去。 刚踏进去,里面就是浓烈的草药味;两个药柜上,规格一致的小抽屉齐整横竖地铺满了整面;其中某一药柜上悬挂着“妙手回春”的额扁;药柜左侧是一个狭长的木榻,上面搁有枕头和薄褥子。 沈思远把沈清轻缓放到了榻子上,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递给了老板,“麻烦准备点热水,再取银针和酒来。” 老板有些许震惊,面前这个脏兮兮的乞丐,瞧这架势,看来还有些来路,愣神不过须臾,便听从沈思远的吩咐取来了他口中所说的东西。 “您请回避下。”沈思远沉声。 自古女子生养导胎,少不得见红,视为污秽之物,男子一径避而远之。老板当下听得此言,求之不得。 沈清面色灰白,脸上全是汗珠子,意识逐渐开始迷糊,沈思远撩开她的裙裤,查看了她的下一体,片刻迟疑都没有。取来用酒浸染过的银针,刺入足厥阴经太冲二穴,针入八分,再用热水擦拭下一体,忙完这一切,沈思远又去药柜处取来党参c益母草c白术c女贞子等补血药材,正欲去后厨被这些药材熬制成汤药。 “你这人怎么随便拿人东西?”老板突然间冲了出来。 沈思远冷睨一眼,从衣襟处又掏出几两碎银子,“这些药材我拿了,另外,我们在你这儿住几日。” 老板讪讪地收下钱,自去卧房,再不管这两人了。 沈思远独自去后厨把这些药放在小炉子上熬了,一面守着炉上的汤药,一面还时不时去看看沈清的状况,一心二用,心神憔悴。身上的钱不多了,往后他跟沈清也不知能漂到何处去。 夏日凉风,习习拂身,吹起一阵浓重的汗味儿。沈思远煎着药的当儿,不知怎的,眼眶里湿润了起来,瓷罐里腾腾直窜的热气,还有耳边咕噜咕噜的煮药声,一切一切都构成了如今的艰苦难捱的岁月。沈思远瘫坐于地,埋头低声呜咽,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忍得身子直直抖瑟。男人本不该哭,可他今晚实在太累了。 药煎好后,沈思远盛了一小碗给沈清端了过去,面容已然收拾利索,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泪流满面。 沈清睁着眼睛,盯着屋顶看,听见脚步声,她侧头哀怨地看向沈思远,“没了,全没了” “他生下来,也没父亲,这样也好” 话音刚落,沈清从脖子下抽出枕头,狠狠向沈思远砸了过去,双眼猩红狠绝,像受伤的母兽看向侵犯自己孩子的敌人,一字一顿:“我不许你这样说!” 绿玉色的石枕坠地,连带着瓷碗碎裂发出的响动,在这个沉闷的深夜显得异常诡异。枕头一角蒙上血渍。沈思远额角处汩汩冒血,血滴答到眼睛里,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而后用手揩去额角的鲜血,“我再去盛一碗。” 不消片刻,沈思远又端来一碗汤药,这次沈清没有枕头可以砸了,只得把身子转到里侧去,完全不搭理他。 “把药喝了。” 无人回应。沈思远无奈,用力把住沈清的后背,直接把碗里的药生硬地给她灌了下去。喝一半,吐一半,二人挣扎间,碗又碎了。 沈思远气急,甩了她一巴掌,“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不喝药,你还想寻死不成?” 沈清似乎没有半点力气,她右手捂住脸,眼里凄厉哀婉,“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如此大的动静,老板也被吵醒,大半夜的,扯着尖锐的嗓子在骂天骂地,又是心疼碗,又是嫌地儿埋汰,嘴上不停地叨叨念念,“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惹了你们两个祖宗,世道这么乱,还竟给我添乱。得了得了,您这钱啊,我也不挣了,求你们两尊大佛,明日就赶紧离开我这儿。” 沈思远再三恳求,那老板就跟铁了心似的,直言只给他们留宿一晚。沈清这当口,根本没法下地走。沈思远心一横,从脖子上解开了那条细绳,把玉攥在掌心捂得热乎乎的,玉上渐渐浸了汗。 老板窥出了点名堂,眼睛直瞅着沈思远的手,一瞬间完全换了副嘴脸,“其实啊,小娘子这身子,我也不忍心往外赶,只是这兵荒马乱的,我也得糊口啊。” 沈思远手握成拳,紧紧攥着,丝毫不松动,末了把玉放在嘴边轻轻碰了下,这才递到了老板跟前,“这玉给您,您让我们多住些时日。” 这医馆老板也是个玉器里的行家,懂玉,能直接估摸出其价值。这么一块剔透无杂质的和田玉,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这个乞丐身上还真是个迷,不光懂医术,还有如此美玉在身。 “这玉,我就收下了,你们啊,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那里还有些干净的衣物,公子可以洗个澡,我这就去给你准备木桶跟水。对了,公子怎么称呼?” 话前话后,简直判若两人,如此殷勤,沈思远一时有些不习惯。“我姓沈。” 沈思远瞧着老板屁颠屁颠退入后室,面上越发阴沉,抚上脖子,那里空了一块,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说到底,自己还是舍不得那玉。 人心是很复杂的,沈思远心里恨着萧恒,他把近来所有的苦难都归咎于那人没有带自己走;可他心里却又舍不得那人送的玉,大约他想留在身边当个念想。至于这份念想,是出于仇恨也好,还是对过去的无限缅怀也好,总归是个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他攥在手里,心也能跟着一并踏实。 只是,玉佩没了,他要到哪里寻这踏实? 这一刻,沈思远眸子里又酝出了些许湿意。犹如断雁孤鸿,茫然无所依,这当儿他急于在心上寻到一方新的栖息之所。 “小清,哥哥只剩下你了,你不许吓我。”沈思远站在沈清睡的长榻前,莫名其妙迸出了这么一句。 沈清转过身子,目光比之方才,柔了许多,她哽咽着嗓子,“哥,对不起” “沈公子,洗澡水好了。”老板粗亮的嗓音。 沈思远最后再看了看沈清几眼,便转身步入内室。好几月不曾沾水清洗身子,沈思远坐在木桶内,竟有些无措,他把整个身子缓缓沉入水下。瞬间周遭都安静了,没有战火,没有滑胎的妹妹,也没有被人狠心抛弃的自己,他沉浸在水中,暂享这片刻的自我麻痹。 憋气太久,沈思远猛然从水里窜出头来,而后大口地喘着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双眸,朦胧间他突然想起了在汀兰殿里,萧恒为他洗头的光景沈思远似疯了一般,大笑了起来,眼角湿漉漉的一片,不知是泪是水。 在此住了小半个月,沈清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两人皆换了身干净衣物,人清爽了许多,又一路向北,往滁阳方向而去,冬天的时候,在韩城落了脚。 这里临近楚国,没有经历战火,由于地处边境,贩夫走卒,富贵商户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唯一的一点好处,这里商业繁盛,只要肯干,大多都能寻到挣钱的办法,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小鸡蛋 初入韩城,人生地不熟,并没有什么好的活计可干,最简单的,无非就是出卖体力,去码头扛运货物。沈思远迫于生计,去那里干了半个月,天寒地冻,上下苍茫。江边朔风侵袭,脸颊似冰摩挲般生疼;重物压肩,实难承受;治病之巧手渐渐蹉跎成了粗粝苦手,生活的磨难,陡然横亘在二十六岁的沈思远面前。 如此艰辛,半月到手的钱也不过才半两银子,养家糊口也则还是问题。思来想去,沈思远还是决定重拾老本行,寻一处医馆,当个坐堂大夫。 此地实非富庶之地,方圆十里,只有一处医馆,名曰“济世堂”。沈思远无数次干完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从江边往家方向走,途径此地。他的双眼第一次见到它时,也曾生出希冀的光彩,可当他再往前走了几步,赫然发现馆前伫立一块木板——“本馆招大夫,入馆费五两”。 穷苦人,连当大夫的资格都没有,沈思远内心自嘲一笑,只能把手缩进袖子里,往后退却。 今日,他一时之兴,想去碰碰运气。 适逢馆内空闲,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伙计在挑拣生晒参,沈思远杵在门口,站了好半天,那些人才注意到了他。 “什么事?” 因为身上无钱,话语瞬间没了底气,沈思远面色尴尬,“我看门口写的,这里要招大夫。” 老伙计一径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随意敷衍道,“五两银子,概不议价。” 沈思远知道这些人的狡黠老眼看出了自己的落魄,丝毫没把自己当回事,他本意还是想争取下,“我之前在宫里当过御医,后来出了点事”余下的话,沈思远没有再往下说了。 身上的伤口,点到即止就好,没必要全部撕扯给外人看。 “这个不行,参根不够大,再挑挑。”某位伙计对旁边人说道,然后抬头睨了他一眼,操着玩笑的口气,“这年头,为了求生存,撒点谎也没什么” 沈思远藏得严严实实的自尊,在这些年过半百的老人眼中,顷刻成了笑话。他能清楚听见心里的自尊碎成一地的想动,噼里啪啦,听得可是真真切切。他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然后抬起脚,十分高傲地转身离了此地。 他心中也明白,穷苦人家很少舍得花钱请大夫看病,大多都是随意吃点草药对付对付。因此这块地方,药铺挺多,医馆几乎只此一家。确实,在此处,当大夫似乎是件极大的难事。 回家的路上,失魂落魄中,无意间被一个小男孩撞了,等沈思远伸手摸上腰带,才发现今日刚领的工钱被偷了。追了半里地,才把那孩子抓住。 小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模样,穿了件脏兮兮的薄夹袄,耳边双颊皆生冻疮,这会儿捂着头,蹲在路边。沈思远瞧他熟稔求饶的动作,就知道,这孩子是个惯犯,大概平时没少被人打。 沈思远无意与一个小孩子较劲儿,拿了自己的钱就走,谁知那孩子却突然抱住了他的脚。沈思远转身俯视,目光与小男孩可怜眼神衔接上。 “爹。”小男孩脱口便喊出了声。 沈思远心下思忖,这也许又是这孩子耍的小心眼,也没多想,冷声说:“我不是你爹,把手拿开。” “爹——”这一声拖得绵长,怜色更甚。 沈思远耐着性子,蹲下身子,“你叫什么?” 小男孩摇摇头,就是不说话,目光躲闪生怯。沈思远无奈,去街头买了串糖葫芦交到这孩子手上,“赶紧回家。”小男孩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在嘴里砸吧了好几下,就是舍不得咽下。 沈思远除了叹了几声气,再没任何举动,留下夕阳余晖下的幼童,独自往住处走。可这孩子不依不饶,手里抓着糖葫芦,踉踉跄跄地跟上沈思远。 “你家里人呢?”沈思远被他跟了一路,只得顿步。 小男孩还是摇摇头,用童稚天真的目光看着沈思远,而后软软糯糯地开口,“爹——”小孩子家的语气,稚嫩得很,如今又透了股哀求,沈思远实在没法子,只得把他带了回家。 如今的家,在靠近城郊的一处茅草屋,偏是偏了点,好在便宜,每月租钱才一百文钱。兄妹二人寻了多处,才找到这么块安家的地儿。 “小清,我回来了。” 沈清出来,却见她哥后面躲了个小孩,“这孩子是哪家的?” “不知道。”沈思远回答的干脆。 小男孩似乎很害怕,躲在沈思远后面,只敢冒出半个脑袋,直到他看见沈清笑了,他才露出了整个脑袋,怯生生地叫了句,“姐姐。” 这沈思远就不乐意了,怎么这孩子管自己叫爹,到了沈清那儿,却差了辈分,叫起了姐姐。 “这小孩子真好玩,你从哪儿捡来的?” 沈思远哭笑不得,“小人精一个。” 女人天生的母性,沈清对这孩子喜爱得紧,当下即招手,“过来,到姐姐这儿来。” 小男孩年纪虽小,但能瞧出别人之善恶,这会儿无所顾忌,从沈思远后头窜了出来,走到了沈清跟前,又软软地叫了声,“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垂头不语,丧着个脸,两条刷子似的睫毛盖住了落寞的眼睛。沈清心软,瞧不得这孩子的小可怜样儿,当即把他搂紧了怀里,“别怕,以后跟着姐姐了。”然后她抬起头,询问沈思远,“哥,咱们把这孩子留下吧。” “你我都自顾不暇了,哪有闲钱再去养一个孩子。” 小男孩似乎听懂了沈思远的话,这会儿转过头,哀哀戚戚地眨着迥然无害的大眼睛,“爹。” 又是这副模样!罢了罢了,无非就是多了张小嘴,也吃不了几口粮,沈思远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把这孩子赶走,“算了,那就把他留下吧。” 沈清逗着小孩儿,直怂着他说,“快谢谢你爹。” “谢谢爹。”说完这句,小男孩又啃咬起手上的糖葫芦,还是仔细在嘴里唆几口,直到塘渣全唆没了,再把山楂慢慢嚼烂沈思远的目光难免有些触动,无依无靠的孤儿,自己比之这个孩子,其实算不得坎坷悲苦。 晚上的时候,沈清把家里仅剩的两个鸡蛋给这孩子煮了,小男孩吃得极香,呲着一口小牙,牙缝里全是蛋黄,嗓子里还哽着嚼烂的鸡蛋,“谢谢姐姐。” “好吃吗?” 小孩儿直直点头。 “这么好吃呢,那以后管你叫小鸡蛋吧。”沈清仿佛找到了一件值得深思且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当下陷入自我沉思中,“还得给你取个大名。” 最后给这孩子起定的大名是沈云起,是沈思远的提议,意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在韩城的日子,虽然艰苦,但也平添了许多意外之乐,自从小鸡蛋来了之后,沈清明显比之前乐呵多了。白天的时候,沈思远去外面讨生活,小鸡蛋就在家中陪着沈清,一大一小,坐在木头小凳上,沈清一如从前,做着女红补贴家用。三口仰其十指倒也谈不上,不过也算是生活的一笔来源。 小鸡蛋很懂事,大多时候会安静地陪坐在一旁,孩子敏感的内心,自知其寄人篱下,所以经常拖着小小的身体,拿着大笤帚,把家里里里外外扫一遍。沈清跟这孩子解释多遍,让他乖乖呆着就好,小鸡蛋当时直点头答应,转身又不听话地去忙活起来。沈清拗不过这个孩子,且随他去了。 沈思远与小鸡蛋同睡一张床,半夜时候,他依旧难逃梦靥,时常在梦里惊惶失措,然后从负罪中惊醒过来。小鸡蛋睡眠不重,时而也会被他吵醒。沈思远面对满室银霜,胸中的一口气无处吐,憋在心里,成了一颗颗啮齿,不断撕咬心脏。 每当这时,他只有抱住孩子,痛哭一顿,才能缓缓排遣胸中的憋闷气。往事的疼痛,他无法与妹妹诉说一二,藏在心里,久而久之那里愈渐荒草丛生。 “爹爹不哭。”小鸡蛋聪明机灵,他早熟且知晓大人心思。 谁知听闻这话,沈思远更加搂紧了怀里的孩子,身子抖瑟得也更加厉害,只是喉咙里,始终不敢发出动静,怕吵醒西屋的妹妹。 半夜之事,成了父子倆隐晦不说的秘密。有时候沈思远瞧着小鸡蛋天真的小脸,会跟他说起很多事,小孩子就这样,你给他几块糖,他能听你唠一宿。听不听得懂已经不重要了,至少,沈思远的负罪感似乎变得轻了点。 人多奇怪啊,对自己妹妹藏着掖着,却对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展示最真实的自己。 命运之艰苦,就没有必要分给亲人了。——沈思远做这般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令牌 疏烟淡日,周遭全是一团昏蒙的黄昏景,小小院落里,沈清与小鸡蛋已对峙许久。孩子又犟又怕,垂个脑袋,任沈清如何发问,他一概不说话,小手紧紧攥着偷来的那块方形令牌。 “到底从哪儿偷的?” 小鸡蛋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把抓着令牌的手背到身后去,抬起泪花闪闪的眼睛看着沈清,眼睛里头全是委屈与倔强。 “再不说,我让你爹把你扔掉,不要你了。” 这当然只是沈清的气话,但孩子不懂,他全当了真,一下子跑到院子里的水缸后面,蜷着身子,瑟瑟发抖。沈清最受不了孩子这副小可怜样儿,可偷盗之事却纵容不得,当下只得别开眼,不去看他,省得自己心软。 沈思远回到家后,看到的就是这副奇怪的场景,他也瞧出了沈清起伏的怒气,“怎么呢?” “你问他。”沈清眼睛瞥向水缸后,“他今天又跑出去偷东西了。” 沈思远走到了水缸处,盯着角落里蜷缩成一只猫的孩子,瞬间的恍惚,他想起了出狱的那天晚上,沈清也像这般蜷在家中的角落里沈思远蹲下身子,与之齐平,“姐姐说你偷东西了,她说的是真的吗?” 小鸡蛋点了点头,少顷似乎又想起了沈清刚才的恐吓之言,复又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爹——”孩子像是怕极了被丢弃的命运,声音哽着哭腔,“不要把小鸡蛋扔掉” 孩子哭了许久,后来抽搭抽搭直打嗝,眼睛肿成了核桃,这才把手上的那块令牌交到了沈思远手里。 鎏金云纹绕字图案,中间独独一个“楚”字,沈思远猜度大概是主人之名讳。他仔细放在手上掂量观摩了几下,着实有些分量,大致判断是个贵族之物,思尽于此,他没有再往下多猜几分。 “你在哪儿拾来的?”没有说“偷”,只因他顾及到了孩子幼小的自尊。 小鸡蛋奶声奶气说了许多,但也形容不出来,无奈,沈思远只得换了种问法,“你还记得那地方在哪儿吗?” 小鸡蛋点点头。 “我带他去,把这东西还给人家,一会儿便回来。”沈思远起身,宽慰了沈清几句,“没事的,我一会儿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沈思远右手牵着小鸡蛋,往市集而来,在一家客栈门口,二人停了下来。孩子指了指里头,嫩声嫩气地说,“就是在这门口,拾到的。” 黑夜长巷,几无一人,客栈门前褪色高悬的两个红灯笼,透着幽暗的星点残光,客栈老板拨弄算盘发出的“啪啪——”响动,成了寂静黑夜里的唯一动静。站得久了,老板也发现了门口的父子俩。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老板和颜悦色,逮住机会就拉揽客人。 沈思远礼貌笑笑,他既非打尖儿,也非住店,“请问老板,白日贵店可有客人遗失一块方形的腰牌?” 寻常人家不别腰牌,那都是王公贵族爱摆弄的玩意儿。老板立即便想起了白日入住的那位贵客,通身富贵的气派,绝非一般人,“今日倒是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物件?” 事情初露眉目,沈思远欣喜不已,“烦请老板询问下那位客人,若真是他的,物归原主再好不过了。” 老板当即上了二楼,没过多久,便下来了,与他一道下来的,还有一位青衣男子。 小鸡蛋赶紧躲到了沈思远后面,小手紧紧抓住他爹的裤子,似乎非常害怕。沈思远扭头瞧了一眼惊惶无主的孩子,自知找对了原主。 “腰牌在哪儿?”青衣男子一副孱弱书生样儿,倒是这说话语气,威力十足。 沈思远当即从衣袖里取出腰牌,双手递予青衣男子,“小孩子顽劣胡闹,偷拿了您的东西,还望公子莫要怪罪,我回去后定会重重管教他。”谦卑的赔罪语气,低到尘埃。 “偷便是偷,顽劣胡闹也不是借口。” 语气咄咄逼人,沈思远自知理亏,再三颔首以致歉意,拉着小鸡蛋就往家方向走。 “站住!这孩子冒犯了我家公子,你三言两语就想带走?” 沈思远无奈转身,一扫方才的退让谦顺,“那你想怎样?” “哪只手偷的,就把哪只手留下。” 沈思远心里一紧,把孩子死死护在后面,短短功夫,他已分析出眼下的不利形势:敌众我寡;敌携武器,我方两手空空这么惨烈的对比,也只能拼此一招了。沈思远拿出了泼妇骂街的架势,毫无形象,大声哀嚎嚷嚷——“要出人命了!欺负小孩子咯!要剁小孩子手咯!” 声音很大,不少住客皆被打扰,下楼纷纷观看好戏。戏,既然开场了,就得演得尽兴。沈思远当下往地上一躺,哭天抢地之势,演尽了世间穷苦人的辛酸。小鸡蛋瞧着他爹如此模样,心领神会,坐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两人默契得好似一对来人间受难的父子。 这番躁动,青衣男子口中的“公子”终于也下了二楼——年约二十来岁,头戴束发玉冠,眉眼清朗,肤色白皙,穿一身紫色华服。许是紫色太过张扬耀眼,他周身仿若与俗世分外隔离开,不似这世上庸人。 “怎么回事?”贵公子睨向父子俩,话语却是对向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赶忙恭谨回答,“公子,白日偷您腰牌的小贼找到了。属下只是想稍稍惩罚下那个小贼,这俩父子在这儿又哭又闹。” “扰人清静!”语气微怒。 “属下这就把他们赶走。” “慢着!”贵公子摆摆手,止住了下属的动作,他走到了一大一小跟前,“你们在闹什么?” 围观人群皆被男子清俊脱尘的相貌所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贵公子身上,沈思远顿觉戏演不下去了,一时词穷,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我腰疼,在地上趟会儿。” 小鸡蛋听闻,还抡起了小拳头,在沈思远背上捶起来。 滑稽可笑的回答,贵公子实在懒得与之周旋,转身吩咐青衣男子,“让他们都散了,该歇息了。” “是。” 父子俩虎口脱身,欣欣然往家走。半道上,沈思远十分严肃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偷人家东西?” 一码归一码,偷东西这事儿,沈思远没打算这么轻易过去。 小鸡蛋小掌紧紧握住沈思远的食指,仰起头看着沈,“我想偷回家,送给爹爹跟姐姐,小鸡蛋知道错了。” 这孩子早熟不假,可到底还是个孩子,他以为把偷来的东西送给爹爹,爹爹就能开心起来,至少不会半夜痛哭。 “不许再有下次了!” “知道了。” 沈思远紧紧用大掌包住小鸡蛋的手,意外的踏实,这世上,他们兄妹二人也不是无人关心,至少这孩子是真心待他们好的,虽然小了点。 翌日,客栈里头,又来了一位衣着不凡的冒失男子,风风火火直奔二楼而去,“萧老五。” 客房内看书的人放下书卷,语带惊疑,“你怎会在此?” 冒失男子故作神秘,撇撇嘴,“天机不可泄露。你游山玩水了这么些年,何时打算归来啊?” “这是最后一地了,游赏完便回去。” “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个皇子,皇亲国戚的虚名你不在乎也就罢了,可你这些年清心寡欲,都快活成桃源之人了。” 贵公子笑笑,没有搭腔。 “对了,萧恒去年从齐国回来了,同年领兵攻去了南邺城,立下战功,皇上十分器重他。这些你该有所耳闻吧。” “十多年了,他算是熬出头了,我那些手足兄弟,论计谋城府,没人敌得过他可这人太会掩藏其锋芒了。” 二人皆沉默,沉浸于各自的一方思虑中 原来,昨晚客栈里的贵公子是楚国的五皇子萧衍,这位冒失公子正是楚国忠远侯府的大公子陈王谢。 沈思远猜错了,腰牌之上的“萧”字,不是名讳之意,而是楚国之“楚”;那令牌也不是普通的贵族之物,而是皇子们出入皇宫特有的通行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无意救助 韩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也不过几里之长,从街头到街尾,片刻功夫便可游览完。异国之兴,难得闲适,萧陈二人并肩步入熙攘的街巷。 萧衍多年游历奇景无数,繁花之艳c绿叶之翠c山河湖海之壮丽各地皆是如此,大同小异。今儿这逛游韩城,权当陪这位挚友了,实在难生新奇的雅兴。倒是陈王谢,初次来到异国,少不了一番东逛西游,处处都新鲜得很呐。 “这算是齐国极偏的地方了,没想到,入眼处皆是盛景。”陈王谢不无感慨。 萧衍侧头温和而笑,“你若是去过齐国的都城南邺,那你才算知道,何为‘盛景’?” “哦?那是怎么个繁盛样儿?” “舞榭歌台,月殿云堂;卯时一过,你倚在高处,便可看见整个南邺的热闹气息;夜晚不到亥时,店家皆不打烊。” 陈王谢听得十分入迷,脑海里已构想出一幅盛世之象,不过这景儿如今算是毁了,此生都无偿一见了,情迷之时难免生出喟叹,“可惜了!” 萧衍知他为何而叹,也不说话,自顾往前走。 “萧老五,你等等我。”失神的人总算回神了。 两人不知不觉逛至码头处,江边临岸处漂泊了大大小小的货船,只是,今天这码头边说不出的怪异。 “阿谢,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陈王谢向四周环视了一圈,除了人多了点,他并未瞧出半分奇怪的地方,“怎么呢?我瞧着很寻常啊。” 萧衍指了指东边,“你看那些人,来回踱步,神情紧张,似乎什么东西久等不来。”又指了指一旁盘腿而坐的人,“你再看那人,前面摆放了一个木箱,那箱子略略看去是个贵重精致之物,而以他们的穿着打扮并不像这箱子的主人。也许是偷的?也许是抢来的?说不准。而且,今日这江边的船只未免也太多了。” 陈王谢脱口问出,“你是怀疑他们在干些不好的勾当?” “谈不上好坏,齐国突然衰落,陈瑜两国不会按兵不动,眼下他们最会去做的就是招兵买马。你知道两国边界之地,什么人最多吗?” “什么人?” “倒卖兵器c战马的人。”萧衍眼色瞥向江面,不动声色,“也许是我猜错了,咱倆等等罢,我想看看今日这船所运的货物到底是什么?” 不消半刻,果然来了一帮人,粗布麻服,腰间系绑粗绳腰带,窄袖皆卷至肘处,五六个人共抬一箱,萧衍粗略一瞥,大概十来个箱子。 那些人东张西望,时刻警惕周边人。然后走到江边,与先前所看的那群举止怪异的人碰头。交了货,那些人便得到了地上摆放的那个贵重精致木箱。其中一人打开查看,里头全是黄灿锃亮的金元宝,垂涎的欲一望之色表现得一览无遗,隔着老远,萧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萧老五,他们果真是在做交易。走,上去瞧瞧。” “这些人多半都是些亡命之徒,要钱不要命,咱们只有两个人,上去也无济于事。莫要无端生事,走吧。” 陈王谢似乎有些不舍这逮着狼的机会,公子顽劣心性油生,十丈之远大喊,“官兵来了!” 风吹草动,惊态毕露,稍稍镇定后那些人便发现是有人故意喊话,七八个人掏出匕首往萧陈方向而来。两人自知惹上是非了,提脚就往外围跑。但那些人眼线众多,人丛里也尚是潜伏的接应人,逃脱打斗间,萧衍还是被刺伤了肩膀。 沈思远站在货船上,江边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眼尖,直接认出了萧衍。茫茫人丛,都是些粗俗蛮横的贩夫走卒,他们那两人,洵洵儒雅,单薄羸弱简直不堪一击。昨日那人没有追究小鸡蛋的过错,也算是个好心人了,沈思远借故离开,一路跟了上去。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萧衍机警,任凭受伤虚弱,他也不会放松警惕。 陈王谢转头查看,正巧对上了沈思远的眼睛,“是,还是刚才那拨人。” “往前走,回客栈。” 沈思远发觉了他们突然加快的步伐,也知晓他们把自己当成坏人了,“两位公子,请留步!” 萧衍这才回首,竟是昨晚大闹客栈那人,“我认得他。”他动了动嘴唇,轻声对陈王谢说。 “刚才在码头我全看到了。”沈思远终于赶了上来,开门见山表明身份,“我是个大夫,我帮您看看吧,这地方您想要寻个医馆是件不容易的事儿。” 打量c迟疑c思索沈思远坦荡如砥,直面这人的探究眼色。终了,萧衍开口,“去我那吧。” 三人回了客栈,黎睿急切迎了上来,走到跟前,急色尽掩,只有一声规矩恭敬的称呼,“五爷。”此人便是昨日的青衣男子。 黎睿很快便发现了萧衍身旁的沈思远,是昨日那闹事之人,面色由静转提防。 “快扶你们主子上楼,他受伤了。”陈王谢着急说道。 四人都上了二楼,沈思远掀开萧衍的衣物,先是露出一段脖颈,再然后就是入目惊心的带血腐肉,他随即吩咐黎睿,“拿些白布条跟针线过来,对了,再取些酒。” 寂静等待中,沈思远逃不脱萧陈二人的再次打量,他有些尴尬,只得含糊解释,“我之前做过大夫,后来发现不挣钱,就去码头搬货了。” 这样的解释,倒也合乎情理。只是萧衍疑心太重,这番解释也只能信个一半。 很快,黎睿便取来了沈思远需要的东西。 “伤口有点深,得缝针,会有点疼。”沈思远开始穿针引线,再用白酒浸染细针,手法熟稔,不消一会儿,萧衍的伤口便缝合上了,最后再用白布条环绕两圈包裹住伤口。“好了,这些天好好在客栈歇着。” 萧衍自始至终也没皱下眉头,只有愈加苍白的面色泄露了他隐隐作疼的伤口,这份倔犟,与那人还有点像。沈思远晃晃脑袋,试图抹去方才脑海里突现的人影,无奈苦笑。 “你笑什么?”萧衍侧头,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话语至此,沈思远却倏的愣住了,之前从未细看这人的相貌,这会儿靠的这般近,才恍然间发现,这人的眉眼与萧恒几乎重叠,竟会如此像。 既然伤势已经控制住,沈思远起身欲走,“我先告辞了,敢问公子贵姓?” 陈王谢未经思虑,直接说道,“我叫陈王谢,他叫萧衍,我俩都是楚国人。” 萧衍c楚国c眉眼相似c还有那块贵族的腰牌,若这些交织在一起,沈思远还没有半分联想,那他在这世上算枉活了二十多年。 沈思远瞬间失色,然后像丢了魂儿,摸不清前路,颠颠撞撞往外走,差点撞到客房的木门上。 “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沈思远没有理会身后的陈王谢,他只想赶紧离开这处地方,离开这两人。 “真是个怪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听说我俩是楚人,他吓得魂都没了。” 萧衍目光久久盯着敞开的木门处,左手摸上肩头交缠的白布,若有所思,“黎睿。” “五爷。” “你跟上那人,看看他住哪儿。” “是。” 客房里唯有萧陈二人,陈王谢满脸不正经,觑着眼,语有玩味,“萧老五,怎么?看上人家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会认得那人?” “昨日我遭了小贼,那贼就是那大夫的儿子。” “这叫误打误撞,也算缘分呐。”揶揄的意味,越发浓重。 萧衍没有吱声。 两个时辰后,黎睿归来,报告所探行踪——“家住偏远的城郊,三口之家。” “可有异样?” 黎睿摇摇头,“不曾看出。” 再说沈思远从客栈回来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进了自己的卧房。沈清在做饭,并未发现他的异常,小鸡蛋像往常一样,跑到房里,叫了好几声,“爹——”沈思远都无甚反应,孩子认死理,偏偏不晓得察言观色,这会儿跑过去揪住沈思远的袖口,却被沈思远赶了出来。 小鸡蛋有些伤心,却也不哭,坐在堂屋的小木凳上,拄着下巴,一脸的委屈样儿。沈清端饭上来,一下子就看出了孩子的不对 劲,“怎么呢?是不是你爹又凶你了。” 小鸡蛋摇摇头。 “他忙了一天,肯定累了,你一会儿再去找他,他就不会凶你了。”沈清耐住性子,温声细语地跟孩子讲道理。 这么一说,孩子立马开心了,他爬上凳子规矩地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沈清大声喊道,“哥,吃饭了。” 久久没有回应,沈清略略狐疑,进了他的卧房,却见沈思远衣服没脱蜷在床上,“吃饭的当儿,怎么还睡觉了。哥,快点,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依旧没有反应,沈清走到床跟头,“哥,你今天怎么了?” 沈清不放心,把他扒翻过身来——沈思远面色如常,就是双眸微微泛红。 “怎么呢?今天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我今天看见”沈思远看着妹妹姣好无暇的面容,须臾之间他转了心思,有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吧,“没什么,可能太累了” 沈清半信半疑,“快出来吃饭吧。” 小鸡蛋早已饿坏了,看见他爹出来后,乐得咯咯直笑。天真无邪的模样,沈思远终是一扫阴霾,轻轻捏捏孩子的脸蛋,上桌吃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登门道谢 大约十日后,黎睿领路,三人白天还真摸到了沈思远远在城郊的家中。萍水相逢,区区两面之缘,本该天南地北就此别过,实在没有深交的必要。但萧衍这次却似中了邪一般,死心塌地就想看看那人的本来面目,直觉告诉自己,那人撒了谎。 小鸡蛋正在院子里帮沈清择菜,听到篱笆外的动静,他抬头看了看,然后吓得跑回了屋,把堂屋的大门给关得严严实实。沈清正在里头做女红,突然间光线变暗,她觑了觑眼,头也没抬,“小鸡蛋,把门开了,姐姐看不清。” “他们来抓我了。”孩子可怜兮兮,似乎特别害怕。 沈清搁下手里的活儿,开了门,走到院子里,却见篱笆外站了三个高挺的陌生男人。 “你们找谁?” 黎睿附耳,低声对萧衍说,“这是那人的妻子。” 陈王谢脆声开口,“请问小娘子,这里可是住着一位大夫?” “你们找我哥有什么事儿?他这会儿不在家。” “你哥?”陈王谢略觉惊异,原来不是夫妻,而是兄妹俩。 这时小鸡蛋从屋里跑出来了,小小的身子吃力地抱着擀面杖,“姐姐,他们要来抓我了。” 沈清微微俯身,“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啊?” 孩子不出声了,抱着擀面杖躲到了沈清后面。 “他不在家,你们请回吧。” “无事,我们在此等着便是了。”陈王谢呲牙笑笑,似乎还觉得自己的措辞说得极为得体。 “随便。”沈清头也不回进屋了,小鸡蛋扭头看了看栅栏外的人,赶紧跟上沈清一道进了屋。 “喂!姑娘!你先帮我们把门开了啊。” 萧衍使了眼色,黎睿会意,越栏入院,再把门开了。小鸡蛋躲在堂屋的门后面,清楚瞧见了这些人的动作,眼看着他们进了院子,越走越近 “啊——”孩子大喊了一声,还是刚才那话,“姐姐,他们进来抓我了。”然后这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只是惊恐害怕,这会儿已经回归天籁本性,哇哇大哭起来。 沈清这才发现那三人进了院子里,于是顺手拿起桌上的擀面杖,走到院子里乱挥了几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说了他不在!” 陈王谢赔笑解释,“姑娘误会了,我们只是想在此等着,绝无他意。” 三人全然把自己当成大爷了,不等主人回答,径直进了堂屋内,成一排坐在桌前的长凳上,身型高大,这短窄的木凳似乎束缚住他们了。 沈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登堂入室,却浑然不知羞愧的人,也懒得再搭理他们,坐在一旁自顾做起手上的针线活儿。小鸡蛋一把鼻涕一把泪,紧紧挨着沈清,眼睛一眨不眨防备地盯着那三个男人。 浓密的睫毛扑扇扑扇,盖住了低垂的眸子,纤细的双手在一块帕子上,穿来引去,十分认真。陈王谢一时看得入迷,连带着嘴角不经意都漾起了痴笑。 “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寂静了许久的屋子,陈王谢不觉冒出这么一句。 沈清停下手里的活儿,微微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陈王谢似迷而痴的眼光。哪里来的登徒子,沈清有些不悦,“我姓沈,家就住这儿。” 聪明人一下子便能听出沈清的拂客意,也许陈王谢突然坠入情海也说不定,这会儿非但没能听出,甚至啊,那话听在他耳里,还成了春风细雨烟波画船,柔媚得很呐。 小鸡蛋眨巴眨巴盯着陈王谢,见他一直在笑,孩子瞧着有趣,满脸泪痕竟也咯咯笑起来,也不害怕了。 “还笑,这会儿不怕他们把你抓走了?”沈清佯装嗔怒瞪了孩子一眼。 “这孩子叫什么名?”继续套近乎。 这回沈清没有理他,陈王谢为解尴尬,朝小鸡蛋招招手,“喂,小孩儿,过来!” 小鸡蛋根本不敢往那边走,听他这么威风一喝,又吓得钻到了沈清后面去,只敢猫着眼偷偷看着。 “他胆小,你别吓唬他。” 陈王谢挠挠头,像个愣头青,有点不好意思,“姑娘误会了,我在跟这小孩儿闹着玩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扯了几句,萧衍和黎睿形同空气在一旁杵着,直到暮色四合,沈思远回到了家中。 一进入堂屋,沈思远便看见了坐立于桌前的三人,也没给他们好脸色,生硬问道,“何事?” 萧衍起身,双眸紧紧锁住沈思远,“昨日承蒙相救,今日特来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你们请回吧。” “沈大夫似乎很抵触我们?不知哪里得罪了您?” 咄咄相逼,萧衍执意要问个明白。 “你们没有得罪我,只是,我不喜欢姓萧的人。” 黎睿护主心切,听不得这些话,当下就欲拔刀相对,萧衍摆摆手止住了他。 沈清瞧出了沈思远的不对劲,赶紧把他们往外赶,“出去!出去!”小鸡蛋跟在后头,抱着擀面杖,递与沈清。 “砰——”堂屋的木门关阖而上,沈清看着他哥,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我也不喜欢姓萧的人。” 小鸡蛋学着沈清的口气,也含糊说了一遍,奶声奶气的小语调把沈思远逗乐了,沈思远一把抱起他,“还是我儿子好。” 总算雨过天晴了,沈清舒了一口气,打开堂屋的门,那三人竟然还在院子里。 “哥,他们还没走” “小清,其实萧恒没有做错,对吧?” 沈清不解于他为何突然出此言,却听沈思远接下来又说了一句,“他只是没把我带走带走不带走,又有什么分别呢。” 兄妹俩之间鲜少提起去岁过往之事,人都是极为聪明的,懂得避而不谈,懂得如何粉饰太平,装出一派无风无浪的模样,只有在深夜里,他们才能窥见狂风暴雨c电闪雷鸣,那卷起的千层浪,浪浪拍打在心中的礁石上,细细匝匝,全是噬心的疼 沈清哑口无言,她想不出任何宽慰之言,因为她自己也是个可怜人。可怜人如何能安慰可怜人?唯有无言等待着悲伤时刻的渐渐离去。 “唉,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沈思远自嘲一笑,而后瞥了瞥外面那三人,“既然他们要道谢,那就遂了他们的愿吧。” 在沈清还没回过神的当口,沈思远迈步走了出去,看着萧衍说道:“其实,也不是非要谈钱我看你们铁了心要谢我,我实在不好再三推拒不如送我点钱吧。” 陈王谢觉得这人甚有意思,黎睿满脸不屑,只有萧衍,云淡风轻,他轻轻启唇,“多少钱?” “一百两。”沈思远掂量了下那人的脸色,以退为进,佯装迂回曲转,“要是觉得太多的话,那就九十两吧,我真不是图你那钱” 可这话里话外,怎么听都像是——我就是图你那钱,你能奈我何。大概是语气略略轻浮无赖了点。 “明日你在家中等着,一百两自会送到。” “行,我等着你们。白银就成,也不用整黄金,太破费了。” 陈王谢实在没忍住哈哈笑起来,萧衍皮笑肉不笑,扯了几下唇角,这个乡村小大夫有趣得很呐。杏花枝头,春一色如许,三人缓步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沈思远进屋,沈清好奇问道,“你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儿子,以后咱们天天有糖葫芦吃啰。”沈思远一把抱起小鸡蛋,这才转向沈清,“没什么,他们不是要道谢嘛,宰了他们一百两银子。” “宰得好!”沈清一想到今日无端被陌生男子瞅了半天,姑娘家脸皮子薄了点,这会儿脸涨得通红。 “瞧给你高兴的,脸都红了。” 沈清语塞无言,溜进了自己的卧房内,回想起白日的种种,脸蛋臊得慌。绝不是暗结情丝,只是一个女儿家平白无故被人打量许久,着实羞愤。 却说陈王谢那日回去后,一整夜都没睡着,一闭上眼全是沈清低头绣花的娴静模样,还有她那股子似娇似嗔的小泼辣样儿。于是他披衣起身倚在窗前,遥望明月,情丝万缕,后来眼神迷糊间,那月亮上都透着沈清的影子 一颗情窦初开的小种子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心里,渐渐萌了芽。 “萧老五。”已是半夜,他跑到了隔壁萧衍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划破了深夜寂静。 萧衍起身过来开门,声音清冷,“什么事?” “我大概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去楚 乡间小路蜿蜒迂回,村子里头七拐八绕,两人锦衣华服,气派不凡,一路着实惹眼。不少妇孺皆瞭着头,想看看这两位贵公子究竟要到哪家去,眼睛望啊望啊,快望出了水来,最后两人脚步落在了村东头那户刚搬来的外地人的家中。 萧衍臂膀下夹挟着一块木箱,里面齐整摆放了数锭白银;陈王谢的东西多着呢,袖子里藏的,手里拿的,还有右手还牵了一头猪。这还是昨夜他想了一夜才想到的好点子,乡间姑娘淳朴实在,送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不如送她点鸡鸭家禽。天刚灰蒙蒙亮,他就跑去街上的某屠夫家中,买来了一头猪。 毛头小子恋慕起姑娘来,用尽了心思,这会儿牵着绳子的手还紧张得发着汗呢。 篱笆栅栏这会儿开着,两人径直走了进去。栅栏外那棵杏花树,风姿摇曳,飘落一地花瓣,点点片片,洒进了院子里。 陈王谢整顿好衣衫,把鬓间的发抿得整整齐齐,这才开口喊道,“沈姑娘。” 沈清在厨房忙着,听到了喊声,随意应了句,“哎。”沈思远走了出来,俊朗公子长身而立,弱冠少年满脸含笑,手里还牵了头猪,粉色的杏花衬得他们多了几分朴实的憨。 “进来吧。”沈思远笑笑,又指了指那头猪,“把它栓树上吧。” 还是昨日的那张长凳,两人规矩坐着,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搁在了木桌上,沈思远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陈王谢细啜了一口水,还是难掩紧张之色,东张西望的,不一会儿沈清端着菜过来,他才勉定心神坐立好。沈思远把一切都看在眼中,男情女爱本没什么,就怕这位陈公子只是一时之兴,沈清绝不能遭遇第二份负心薄幸。 “院子里的猪是你带来的啊?”沈清笑语嫣然,眉眼弯弯,似新月妩媚。 陈王谢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当即从凳子上弹起身,十分拘谨,说话都不利索,“是是送给沈姑娘的。” 沈清没有答话,笑了笑,然后又走回了厨房。 愣头青一个,瞧他拘束紧张的模样,沈思远瞬间便能窥探出这人的内里,城府不深,待人真诚,好是好,只是他与沈清到底是遇晚了。 “阿谢,坐下。”久未言语的萧衍冷声开口,大概也是觉得他这位朋友太过唐突了。 留二人在此吃了便饭,一餐间,陈王谢提及了诸多他们在楚国的趣事,说得兴起,嘴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又说了许多皇家事儿,一开始兄妹二人尚能图个乐,仔细聆听着,到后来,他提到了去齐的质子萧恒,沈思远这才变了脸色。 萧衍鉴貌辨色的本领实属一流,少顷之间,他心中大概略有端倪。可这陈王谢到底年纪轻,打小娇养惯了,如何会看人脸色,直到萧衍在桌下踢了踢他,他这才管住口,不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陈王谢问起饭间萧衍那莫名其妙的一脚,萧衍无奈摇摇头,并不作解释。陈王谢追问得紧,萧衍才好告知揣度,“沈家那兄妹俩,是躲避战火来此,其中缘由,就不必我明说了吧。” 原来萧衍是这般想法,他只当因着战乱,沈氏兄妹憎恨侵犯他们国家的楚国,因此才有了初次见面厌恶楚国皇姓——“萧”姓这一说法。 一个巧合连着一个巧合,就连萧衍这个聪明人也会猜错。他日若得知真相,恐定会后悔曾经的混沌臆想吧。 韩城一呆,便是数月。早春的淡淡绿意渐渐转为葱茏繁盛,一晃,便入盛夏了。百来天的清风淡日,萧陈二人游遍了韩城各地,其中游的最多的,便是城郊那处沈家。每每二人到来,沈思远总得拿出平日里自己舍不得喝的杏花酒款待他们。把盏言欢,酒意醉人,大家愈发相熟起来。 陈王谢瞧沈清的眼神愈发炙热,而萧衍,他瞧着沈思远的眸色,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人心思沉,别人一概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既是游玩,总有归期,临走前,陈王谢又去街头的那屠户家中买来一头猪,同样如同上次,右手牵着去了沈清家中,他原话是这样说的——“沈姑娘,上次那头是母猪,这头是公猪,凑一对,天长地久好作伴。” 沈清脸色转红,玲珑剔透心怎会听不懂这人的意思?只是以猪比人,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那一日,沈清没有收下陈王谢牵来的那头公猪。反而,一门之隔,篱笆内外,陈王谢满腹爱意立表于前;沈清一退再退,终是退无可退,她面色平缓,“你叫了我这么久的沈姑娘,原本就错了一年前,我嫁过人。” 陈王谢满眼错愕,落荒而逃,乡间的羊肠小径,留下了他最后颠颠撞撞的身影。沈清推门伫立在路口,瞧着渐渐消失的人,雾眼氤氲,她还是难过的。窗户纸若永远不戳破,她可以继续假装糊弄自己,糊弄自己一世都可以。 天长地久,她一嫁过人的女人,跟谁去天长地久? 静水流深的日子,不知觉间,又过了十天。这十天里,萧衍来过三四次,独独不见以往总是咋咋呼呼的陈王谢。沈思远不明缘由,随口问了句,“这些日子陈公子怎么没来?”萧衍沉默,沈清暗藏袖中的手狰狞而握,连骨头都显露了出来。 临走前一天,萧衍前来告辞,离怀别苦自是没有,因为心中有数,不日还会再见——他与沈思远约好了,重阳佳节,把盏赏菊。 却不料,晚上的时候,陈王谢过来了,小跑满路,头上细细绵绵的汗珠子,喉咙里有些微喘,大概是跑得急了。 “你来做什么?”对于那日的无形羞辱,沈清痛苦于心。 陈王谢揩去额头细汗,十分郑重,“沈姑娘,我已寄家书回去,信中告知双亲,齐国韩城偶遇沈姓姑娘,恋慕许久,愿得伊人作妇,双亲若不肯许,我自永久留在齐国,再不回去。今日刚收到家中回信,信上只说,携姑娘回去,大婚事宜已在筹备。”说完,陈王谢拱手作揖,目光灼灼凝望着沈清,“在下北安陈王谢,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沈思远完全没料到这小子会来这一出,虽然多月相处,大约熟谙此人心性,但未来的事儿,谁也料不准。沈清一下子彻底懵住,袖子底下的纤手似紧还松的握着;陈王谢急于寻个说法,又把目光抛向沈思远,“我是真心实意想娶沈姑娘为妻的,还望沈大夫成全。” 女人多愁善感不假,但久伤未愈的心也容易被感动,没有爱,总存了点别的情怀。沈清此刻乱成一团糟,本以为会伴着哥哥,还有小鸡蛋糊涂过完余生,没曾想遇到了这么个男人。他说他愿意娶自己,那自己呢?自己作何想?沈清把眼神投向陈王谢,眸光闪烁,迟疑不决,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小清。”这下换沈思远彻底懵住。 陈王谢高兴得分不清天地,傻愣愣地冲着沈思远唤了声,“哥。” 这样的结局,萧衍乐得所见,这下子楚国之行,又添了两人。 陈王谢暧昧温柔地看向沈清,“明日,我跟萧老五要启程回去,你与哥也收拾下,随我们一道吧。” 沈清瞬间失了言语,只能羞涩点点头。 晚上兄妹二人难以入寐,坐在门槛前,数着点点寒星,闲扯家常。说过去,谈以后,说着说着两人似乎都有些酸涩。陈年旧伤,哪是这么容易抚平的? “小清,你实话跟我说,你是真心打算跟陈王谢过一辈子吗?” 沈清笑笑,目及苍穹,“真心也好,凑合也罢,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待我的。我也想安安稳稳找个踏实人,过完下辈子。” 这样的回答,不知算好,还是算坏? “躲不过啊,终究是躲不过”沈思远再三慨然。 沈清明了,当下默然。明日动身去楚国,到时候定会碰到那两人。这其间错乱丢失的时光,无法拼凑,伤痕也无法愈合,不如不见得好。 那天夜里,沈思远一如往常,梦靥缠身,只是这回梦里的萧恒面目更加清晰,他还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模样,只是这面容眼眸里,只剩了冷漠。他视而不见,擦身而过,沈思远傻傻站在楚国的疆土上,然后地上又是水漫金山的红,老师的血似乎怎么都流不尽又是被惊醒,小鸡蛋在旁软糯糯地喊了声,“爹。” 沈思远楼抱住孩子,像紧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直到孩子忍不住吃痛,叫了声,“疼。”沈思远再一次深刻直视自己的懦弱荒谬,到底还是懦夫。 翌日,沈思远退了租住的茅草屋,简单收拾了随身的衣物,便跟随他们动身去了楚国。 一年多之前,那人没带他走,今儿他自己就要去了?兜兜转转,全因孽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相见 韩城往北,再行一千多里,马车疾驰,大约四五天便可到达楚国都城北安了。正值盛夏,马蹄达达尘土飞扬,人也莫名地烦躁起来。沈思远掀帘瞭望远去的来路,茫茫尘埃,踪迹渺不可寻,这下子真成了无根的异乡人了。 热浪蒸腾,尘土细沫,沈思远放下了手中的布帘,陷入了无所依据的怅然中。 “哥,咱们真的是要去楚国吗?” “那还能有假?”沈思远片刻间由沉闷转欢快,竟还开起了玩笑来,“都已经上了贼船了,这会儿想下也下不去了。” 沈清没心思玩笑,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会碰到他吗?” “大概会碰到吧” 小清的他?还是自己的他?沈思远无端烦闷,但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欢快劲儿,“到时候我替你甩他几个大耳刮子!” 妹妹的遭遇尚有自己为她出头,那自己呢,谁替他甩萧恒几个大耳刮子!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生来遭罪的,好巧不巧,自己就是那一类人。 “我只说我嫁过人,至于休书,韩之让从没给过我。” 古代女子被封建礼教紧紧缚着,明明自己是受害委屈的一方,却还想恪守迂腐的规矩,等来那一纸劳什么子的休书,才算与前尘断得干干净净。何其可怜!妹妹的傻气,沈思远又心疼又无奈, “他人都跑没了,你还管什么休书!从今往后,你就是你,跟姓韩的再无半点干系。” 这番开解,沈清也不再别扭,车厢里又是一阵寂静,各有所思。不一会儿小鸡蛋醒了,睁着惺忪的睡眼——“爹,我们要去哪儿?” 沈思远摸摸孩子头上的黄毛细发,轻声轻语地说,“爹爹也不知道,走哪儿算哪儿” 小鸡蛋嘟哝下嘴,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五天之后,马车终于到了楚国北安,最终停在了拱辰街的忠远侯府前。雕花石柱左右而立,朱色大门洞开,两排仆人依次站立,像是知晓今日是小侯爷的归来日,特来迎接。 陈王谢先是给兄妹二人各安置了雅静的厢房,再领着沈清去见了自己的父母。沈清难免有些拘束,好在陈王谢一路附耳低语了一些悄悄话,惹得沈清掩唇偷笑,这才渐渐放开;侯爷夫妇和蔼可亲,并没有什么贵族的架子,不过陈王谢却撒了点小谎——他说,沈清乃楚人,父母双亡,唯剩一胞兄。 沈清听在耳里,黯然神伤,自己的出身还有经历,确实见不得光。 沈清出嫁前,兄妹俩又长唠了一顿,沈思远不怕别的,就怕沈清心眼实,什么话都把外面说,因此他再三提醒,“小清,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必一直梗着,撒谎是不好,但是有些慌没必要去戳破,你懂吗?你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你嫁过人,甚至还有过孩子,这些话从此后就烂在肚子里,提也不要提。别怕,天塌下来,还有哥哥给你撑着。” 沈清只顾一昧地点头,眼眶里湿润了一圈。 “哥,你以后要去哪儿?” “放心 ,我不会走远的,楚国这破地方,虽比不上咱们齐国,但北安好歹也是个都城,我啊,带小鸡蛋四处转转。你就别操心我了。” “哥,你在哪儿,咱们家就在哪儿。”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忠远侯之子娶妻,这搁楚国也是个一等一的风光事,达官显贵们自不会放过这等巴结侯府的机会,这不正日子当天,送礼的高官们一茬接一茬,人人都挂着喜气笑颜;皇上那边,为表心意,送来古玩珍奇,绸锦布匹;几位皇子们自会到场,侯府的势力,他们不会白白错失。自然,萧恒也会在宾客之列。 凤冠霞帔,大红盖头,没人窥得见新嫁娘的容颜。燃烛焚香,鸣爆竹奏乐,新人拜过天地后,算是礼成。 朦胧夜色,纱灯高悬,侯府上下通明如白昼。列席宾客,喧闹嘈杂,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萧恒头有些胀,离席四下走走,透透夏日的空气。酒意上脑,眼睛一片眩晕,他使劲搓揉着太阳穴,似乎稍微好点了。 青沥的石板路上,两边都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草,夏风一荡,习习清香飘进鼻间。 “去我府上吧,我尚未娶妻,府里的屋子不知空了多少间。” 沈思远怀里抱着小鸡蛋,孩子已经睡着了,此刻正趴在沈思远肩上,“那也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在韩城时,你没少去我家蹭饭。” 这下两人都笑了。 “现在就走吧,我一向不喜热闹,时辰也不早了。” 疑幻疑真,是那人的声音,萧恒晃晃脑袋,而后自嘲一笑,怎么可能,那人怎会在这里饶是心中已有思量,萧恒还是鬼使神差跟着方才说话的两人身后。 萧衍早已闻得背后的脚步声,眉头微蹙,走了数百步而后猛然回身。两人十几年未见,亲兄弟当下谁也不认得谁。 “怎么不走了?”沈思远侧身望着萧衍,却见这人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循着萧衍的目光,他也看了去。 三双眼睛,混乱交汇,后来渐渐变成了——萧恒盯着沈思远,沈思远望着萧恒。 良久,萧恒艰难开口,声音是被扶头酒灼烧过的喑哑,“小远。” 隔了一年半载的光阴,人的模样半分没变,只是这起承转合的情感拐了一弯又一弯,早已不是从前那般了。沈思远早有预料,会在此碰到他,他甚至想过无数个两人相见的画面,苦大仇深的,愠怒狰狞的,亦或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但绝不是现在这般风平浪静的,他竟然还敢叫自己“小远”。 唯有回以平静。 沈思远把小鸡蛋丢进了萧衍怀里,然后客气而疏离地笑笑,“好巧啊。”末了他还是加了一句,“萧萧。” “你怎会在” “托我妹妹的福,她是今晚的新娘子,我来吃她的喜酒。我这会儿要回去了,萧萧,你也早点回去,天色不早了。” 没等萧恒回话,沈思远从萧衍怀里抱起孩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转身的时候,一颗豆大的泪珠子还是不争气地滚落了下来,他只想快点逃离这里,然后一个人躲起来闷头大睡。他骨子里还是个情种,好歹两人也睡过,他说不来太狠的话。 萧恒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沈思远的胳膊,“小远。” 所有眼泪挤回了眼眶里,沈思远佯装疑惑,“怎么呢萧萧?” 还叫着萧萧,好像一切都没变,只是这眼神中的推拒疏远,萧恒知道,一切都变了。 萧恒无力地松开沈思远的胳膊,他的眼神看向了小鸡蛋。沈思远把孩子往上拢了拢,以免孩子身子往下滑。 “走吧。”在一旁久不作言的萧衍,柔声说道,也算是帮沈思远解了现下的窘境。 二人比肩离去。 萧衍没有封王,他的府邸也并没有多么气派,不过也不寒碜,如他所言,三进三出的大宅院,空屋子有的是。 两人漫步走回去,萧衍偶尔余光瞥向沈思远,话难开口,但憋着也难受,“没想到你在楚国还有认识的人。” 沈思远目视前方,沉声而言,“你也该认识他的,他是你的六弟。” “他是萧恒?”萧衍不无惊讶,也难怪不认识,毕竟十多年没见着面了。萧恒在齐国十多年,他既然认得沈思远,那么沈也一定是经常出入宫廷的人。 “你是南邺人吧。” 沈思远没打算瞒着,“嗯,我没骗你,我确实是个大夫,只不过以前是给皇帝看病的。” 萧衍没有再继续多问什么了,他心里也清楚,身旁之人跟萧恒的关系非同一般,小远,那人居然唤他小远。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却说萧恒很快便知道了沈思远身侧男子的身份,眸光沉之又沉,回到自己府邸,他微醺的脑袋里全是沈思远的那声“萧萧”,那人每叫一声,他的心就难受上几分。 愧疚?还是别的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只知道心坎那处地方像被刀子挖得生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谈话 天阔云高,日光明媚,沈思远准备带孩子逛逛北安,刚牵着小鸡蛋走出萧衍的府邸,就被府门口伺机而动的人劫走了。两人被扔在马车上,双手缚于背后。孩子吓破了胆,也不哭也不闹,可怜兮兮蜷缩在车厢内。沈思远一连喊了好几声“小鸡蛋”,孩子都没反应,大约这回是真怕了。 初来乍到,根本不可能得罪人,这番劫持的举动,沈思远已猜出是谁了。马车横冲直撞,驰得极快,不一会儿,突然停下,应该是到地方了。 一只粗粝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来人弯身走进车厢内,是秦川。他帮沈思远和小鸡蛋松了绑,“沈太医,我家主子有请。” “小鸡蛋。”沈思远朝后看看孩子。 “哇——”没了束缚,孩子才敢放声哭出来。 沈思远抓住孩子的手,二人也下了马车,小鸡蛋哭声愈来愈大,扯着小嗓子哇哇直哭,小脸蛋满是交织的涕泪。秦川没有多余的耐心,他瞥过眼睛狠狠瞪了孩子一眼,立竿见影,孩子立马不哭了,嘟着嘴十分委屈。 “跟我来。”秦川领路。 沈思远抱起孩子,跟了上去。游廊弯弯折折,所经之地,花草沁香,山石雕凿精细,仿若出自鬼斧之工。最后,在最东面的一间厢房外,秦川顿住脚步,目光冷冽,“我家主子在里面等着你。”只此一句,秦川便转身离开。 大概是天气热的缘故,还没进屋子,沈思远就闻到了一股兰花香,这人还是老习惯。 小鸡蛋被勒得不舒服,身子扭动了几下,沈思远顺手把孩子放下了。 “爹,这是哪儿?”脸上还挂着泪痕,这会儿眼睛闪亮,透着孩子天生的好奇。 沈思远没有说话,牵着他直接往里而去。这间厢房不大,比不上他在齐皇宫所住的汀兰殿,书籍笔墨倒是齐全,书案上是一幅未作完的画。沈思远的注意力全被这画所吸引,不知不觉间,萧恒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来了。” 声音平缓,如同多年密友重逢。沈思远不习惯他这副云淡风轻的口气,但喉咙里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噎他,只得闷哼一声,“嗯。” 小鸡蛋怯生,这会儿把整个身子都藏在了沈思远后面,小手紧紧攥住他爹的右手。萧恒记得这个孩子,上次喜宴之时,沈思远就抱着这个孩子。 “这孩子是谁?” “我儿子。” 萧恒更加走近了点,走到沈背后,直直地盯着小鸡蛋看了许久,小鸡蛋想哭又不敢哭,小脸憋得通红。他用力拽了拽他爹的大掌,眼神紧张戒备地看着萧恒,再挠挠他爹的手,“爹——”怯怯的喊声。 沈思远连忙把小鸡蛋护到了身后,“你别吓唬他,这孩子胆子小,怕见生人。”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萧恒瞧着这场景,竟有些分外踏实。他凑过唇去,在沈思远耳后轻轻说道,“你若是个女人,我真以为,这是你给我生的儿子。”温热的气息吐露在耳边,引得阵阵酥一痒,桃花眼越发妖冶,还有嘴边的浅笑沈思远瞬间恍若坠进无边无际的梦靥里,他猛然一把推开萧恒,垂着脑袋不去看那人,佯装镇定。 “你今日找我,什么事?”谈起正经事,沈思远才勉强稍稍平复起伏的心绪。 “你怎会突然出现在楚国?” 沈思远对上萧恒的眸子,里面闪烁的全是嘲讽,“不在楚国,难不成我要死在齐国吗?”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思远突然笑了,他也学着萧恒方才的动作,把嘴轻轻凑过去,“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这人还是从前那副轻浮孟浪的模样,一点没变,昨夜大概是错觉,小远还是从前的那个小远。男人的身体永远骗不了人,萧恒此时因着沈思远这故生暧昧的话,不觉有些燥一热,喉头滚动一下,他伸手捂住孩子的眼睛,在沈思远的脸颊上留下了湿一热的一吻,而后眨着流光溢彩的翦水秋瞳,作勾引状,引着沈思远再次掉进他的沟壑里。 “这个小孩真碍事。小远,你晚上来我这里,好不好?”声音沾染了几分情动的意味,有些粗哑。 沈思远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并未拒绝,傻愣了一会儿,低声附耳,“好啊。”只是,他心里也清楚,人总不能在同一处地方摔倒两次。 “爹,我要回家。” 童言无忌,不该留意,可萧恒听到“回家”二字,他的眼神还是沉了下来。嫉妒心作祟,他极不喜欢沈思远与别的男子扯上关系。 怎么来的,还是怎么回的,沈思远抱着小鸡蛋又坐回了那辆马车,回到了萧衍的府邸。 槐树枝叶如盖,遮下一片绿荫,树前是小河池塘,水面上白荷盛开,煞是好看。萧衍盘腿坐于老槐树下,腿间摆放了一架七弦琴,琴音嘈嘈切切,时而悠长,时而突转,“啪嗒——”忽断一弦,划伤了手指,血液顺着指尖嘀嗒到琴囊之上。 沈思远连忙上前,意欲查看萧衍手中的伤势,却被那人躲开了,然后眼神复杂地直视着沈思远。 “我帮你看看手上的伤。” “划破点皮肉,不碍事。”萧衍说完便抱琴起身离开,槐树下独留下沈思远一人。 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拂拒之意,沈思远心上犹如泼下一盆冷水,炎炎夏日透心凉。甭管如何,萧衍也算是在齐国就相识的朋友,怎么突然间,这人像转了性子?沈思远试图问个明白,他抱起孩子,紧紧追了上去。 “萧衍,你今日是发什么疯?” 沈思远龇牙咧嘴,嘴上笑的温和平润,一派天真,丝毫不觉其中阴翳。没曾想,这副温润的面容更是刺伤了萧衍,无心无肺最要人命,萧衍顿步凝视了对方许久,最后才幽幽开口,“我问你,你跟萧恒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今天又是去了哪里?” 被人追问前尘,总逃不了想起那些艰苦的日子,这实在不是件好事。至于他跟萧恒的关系,大概什么都不算吧,不然何以那人会背弃信约,抛下自己? “我跟他什么关系都算不上。”这是实话。 萧衍眼神没离开沈思远那张脸,冷笑了几声,“那你今日去了哪里?” “我去了萧恒那里。”这也是实话。 “挺好,我就是一闲散人,这府第灰败得都快落灰了。他不一样,他跟我,太不一样了!” 沈思远还未来得及体会他所说的“不一样”是指什么,那人已经脚步匆匆,徒留萧瑟背影。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晚上,沈思远把孩子哄睡后,准备按照白日的约定去找萧恒最后一次。他刚熄灯走出屋门,就看见了外面久伫的萧衍。 “你是要去萧恒那里吗?”开门见山,脱口而问。 “嗯,你大半夜的,在这里做” 话未说完,萧衍徒留下难以捉摸的眼神,一声不吭拂袖离去,两袖款款,生起一阵莫名的阴风。 很奇怪的感觉,沈思远发现自己看不透眼前的人,好端端的,不知为何,这人如此忌讳自己跟萧恒来往。再者说来,自己跟萧恒算哪门子的来往?除却妹妹大婚之时不小心撞见,再有就是今儿被他掳了去,然后就是晚上自己想去跟他说清楚。仅此而已,分明就仅此而已啊。 出了府门,门口有一车辇已候在外面。沈思远直接上了马车,往萧恒的住处而去。 大约半个钟头,到了目的地。沈思远跳下马车,白日被劫心情跌宕,没有心思观观那人如今的府邸,这会儿只能趁着隐约朦胧的夜色略略瞥几眼——府门比萧衍府邸的门要大,更为气派,门前两头石狮子也是威风凛凛听萧衍说过,他被封了王,他这一年多该是过得不错吧。 于此,沈思远霍然间开始质疑起自己来这的目的。白天之时,他尚且还能在心里信誓旦旦地说,我要跟他讨个说法;只是现在,自己站在富丽堂皇的王府门口,活像个小丑,讨什么说法,去哪儿讨说法他俩之间,差点隔了生死,又有什么说法值得他这会儿去质问那人。不如给自己留点颜面吧。 沈思远提步就想逃离这里,却被秦川拦下,“沈太医,来都来了,你这是唱哪出?” 无奈,沈思远终还是被“请”进了王府,还是最东面的那间厢房。萧恒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横置一方炕几,上面搁着一套茶具。萧恒撩起宽袖,正在煮茶,听清门口的动静,回眸笑笑,“过来坐吧。”秦川退下,临走时把门也给阖上了。 沈思远拖鞋坐在了萧恒对面,两人之间隔着炕几,茶香清郁,热气一股一股从茶壶里溢出来,飘散在两人中间,雾雾蒙蒙,这场景好似镜花水月,飘渺如梦。 “雨前龙井,你尝尝,已经过了谷雨,这茶的味道有些重了。”萧恒给沈思远斟满一杯茶。 沈思远拿起杯子,看着手里的茶,“我以为当上王爷,这平素喝的,起码都得是琼浆玉液。没想到,这吃喝方面,也没什么不同。”说完轻轻吹了一口,把茶叶都滤到一边,才细抿下一口,味道确实是重了。 萧恒忽然伸手凑了过去,沈思远没有防备,手抖了下,茶水湿了衣服。沈思远晦涩难明的眸子盯着萧恒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右手缓缓抚上了自己额前的一绺发丝,然后把它别到了耳后,“瞧你,还是冒冒失失的,头发刚刚都沾上茶水了。” 话语亲昵,还有熟稔的动作,沈思远差点又掉进这人的温柔陷阱里,只有腕上的那块疤痕时刻提醒着自己,愚蠢的过去和这人的心狠手辣。 “小远,这一年多来,过得还好吗?” 沈思远遮在炕几下的右手,不停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一下重,一下轻,摩得大拇指头都快起茧了。沈思远喉头微动,千言万绪无法言说,也不会跟面前这人言说,他露出轻浮的口气,“我这一年多,有酒喝有肉吃,怎会过得不好?日子啊,过得好着呢!” 萧恒步步紧逼,“你怎么会跟萧衍混在一起?还有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跟谁混在一起,那是我的事儿。” 萧恒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从这人嘴里吐露出来的,唇角微微勾起,“你说什么?” 因为知道面红耳赤的争论无济于事,沈思远忽而有些心累,眼神落寞,“没什么你以后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别找我了,我也很忙的。” 他能忙什么,左右不过是借口,萧恒只当这人在闹小脾气,于是荡着魅色的眼波,声音酥软,“今晚别走。”萧恒以为,只要哄哄,这个呆子肯定不会再闹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沈思远便穿鞋准备离去。 萧恒突然起身,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一把挡住了沈思远的去路,“你在闹什么?” 闹什么?时至今日这人还能事不关己,撇得轻轻松松,甚至还用诘责的口气怪自己不懂事。沈思远忽然笑了,“我问你,你当年为什么不把我带走” 终于问出口了,至于答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那些艰苦的岁月成了压在心口的一块重石,连带着呼吸都生闷难受。 “我真的要回去了。” 沈思远头也不回往外走,萧恒呆立许久,突然意识到了这人的离开,赶紧赤脚奔了出去。“小远” 除了多叫几声“小远”,萧恒也清楚,他当年确确实实是丢弃了这人。现在任何解释都已然是苍白无力,根本算不得合乎情理的解释。 沈思远还想再最后任性一把,他忍不住红了眼,“萧萧,你为什么不把小远带走啊” 诘问,声声刺入心间,犹如锋利匕首。 萧恒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渐走渐远,消失在暗黑的夜色中。夏日清风,拂起了衣角,萧恒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入V三合一(捉虫) 为了断得彻底,沈思远没去坐来时的马车,自己摸索着来路,打算走回去。夜晚的街巷空无一人,只有夏风偶尔丝丝吹来,卷起地上的树叶,发出莎莎的声响。 天涯羁旅,异国他乡,妹妹也嫁人了,身边就剩下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这一生,唯独剩了这么点尚还可以留恋的东西。 连萧恒府邸所在的那条罗门街都没走出去,那人就追了上来。如同鬼魅踪迹,摆脱不了。可以猜想得到,大约是秦川跟他汇报了自己宁死不坐马车的壮举。沈思远心中涌生起憋屈感,没有理会身后的人,大步流星往前踏去。嗒嗒之脚步声,在黑夜长巷里冗长乏闷。 “你认得路吗?”萧恒一下子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关你屁事!” 明明是句气急败坏的脏话,萧恒不怒反笑,这笑在沈思远看来,多少有点渗人。 “刚才眼睛红得跟个女人似的,这会儿还有力气骂人。” 沈思远袖子下的手瑟瑟发抖,大拇指死死扣着掌心,刚才情真意切的窘态竟然被他当成女人一般,这人真该千刀万剐。沈思远终是没能忍住,抡起拳头直接挥了上去,一记狠狠砸在萧恒的左脸。“我他娘一的还有力气打人呢!” 这一拳下得力道很重,再加上意料之外,萧恒嘴角微微渗出了血。他伸手揩去点点血迹,墨黑的眸子愈发幽深,扯了扯嘴角,似乎十分不屑这花拳绣腿,“一年多没见,能耐了不少啊。” 他居然还有脸提一年多没见沈思远此时脑子里就想着,同归于尽吧,这人压根没有良心,他没有良心啊。他忽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萧恒冲了过去,把之扑倒在地,过去所受的所有苦难都凝结在自己一双手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发了疯一般死死卡住萧恒的脖颈,双目充血,“萧恒,你去死!” 两人力量间的悬殊,萧恒很快就摆脱了那双发疯的手,上下转换,沈思远被死死摁在地上。萧恒双眸不再是幽深的墨色,转而变成嗜血的猩红,“你刚刚叫我什么?” 这人一本正经管自己叫过萧大人,还万分引逗管自己叫了一年多的萧萧,怎么突然间,两者都没了,却成了——萧恒。生硬疏离的字眼,萧恒甚觉刺耳。 趁他恍惚的当口,沈思远猛踹了他一腿,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最终自己还是泄了气,他杀不了这个人,自己那份下贱的情种心,也舍不得杀他。若不是在韩城碰到萧衍跟陈王谢,他跟妹妹大概永远都不会踏到楚国来,自己也不会再碰到这人。孽啊,这错综复杂的孽缘,原来是老天在故弄玄虚。 沈思远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衫,居高临下,眼神全是凶狠劲儿,“萧恒,别让我看见你!我下次一定会杀了你。” 威胁的狠毒话语,却被自己那犹豫不定的口气,瞬间失了力量。 萧恒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再多问一句,“我送你回去。” 沈思远权当这人放了个屁,依然还是自己瞎摸着找来路,萧恒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转了无数个弯,走遍了好几条街巷,还是没能找到萧衍的府邸。沈思远有些累了,他直接坐在了路边。月色如练,盈盈似水,自己缩短的影子就在自己眼前。忽然,自己的影子被一双脚踩住—— “我送你,回去。” 沈思远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跟他打架,亦或是争执理论,他所有的气力全用在这方绵绵的质问上,“你干嘛踩住我的影子?你干嘛踩住它?” 一连重复多遍这软弱无力的质问,近乎魔障,萧恒在他旁边席地坐下,“这下踩不到了。” 两人在地上约莫坐了有半个时辰,沈思远只顾看着自己的影子,萧恒只顾侧脸看着沈思远。 “笃笃——哐哐——”临街是更夫打更的声音,寂静的夜里绵延悠长,久久不绝。大约是二更天了。沈思远从地上站起身,漫无目的走在条条街巷里。萧恒依旧,默然地跟在后头。 这场追来逐去的游戏,偷偷摸摸,掩藏于后。沈思远愈发难受,他转过头去,“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夜里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烛光,偶有婴儿哭闹声,然后便是妇孺软软黏黏的哄睡声,“哦哦哦——”扬长的调调,颠颠晃晃,直至那啼哭声灭了,方才消失。 两人对视了许久,萧恒最后还是听了沈思远的话,没有再跟着他。瞧着萧恒的背影逐渐成了远去的一个点,沈思远忽而放声大笑,眼角都溢出了泪。自己到底还是心软,此刻居然还见不得那人落寞的背影。看来用情至深,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在街上游荡了得有一个时辰,沈思远才终于找到了住处。回到自己住的厢房,小鸡蛋正巧醒了。孩子揉揉惺忪睡眼,撑着小手爬起来,“爹,我要尿尿。” 沈思远把孩子抱起来,带他去外面方便完。回到床上,这会儿小鸡蛋像是睡饱了,睁着大眼睛,盯着沈思远咯咯直笑。 不明所以,沈思远问道,“你笑什么?” 小鸡蛋指了指沈思远的眼睛,“爹爹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这话一说,孩子立马又想到了白日里吃的水嫩嫩的大甜桃,这会儿口中生津,还想再吃一个。 “尿完了,赶紧去睡觉。贪黑的小孩要被打屁股的!” “爹,我想吃桃子。” 沈思远的父爱油然而生,他去桌上的彩釉盘子里拿来一个桃子,也没洗,稍微擦了擦,直接递给了孩子,“吃完了,就去睡。” 小鸡蛋啃了几口桃子,脑袋是越发精神,嘴里哼唧哼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沈思远摆出了严父的架势,“快点吃,爹爹困了。” “可我还不困呢” “不困啊,明天我就把你送到学堂里去。” 小鸡蛋赶紧啃完了手里的桃,把核儿递给沈思远,眯着一双小眼睛偷偷打量起他爹来,“爹爹,我要睡了。”沈思远把桃核扔了,又拿架子上的汗巾给孩子擦擦手,这才拖鞋上了床。 漫漫长夜,其实沈思远最怕的就是闭上眼,那将会是另一番煎熬。 “小鸡蛋。” “爹爹,我已经睡着了”孩子偷偷开了个缝,瞄了一眼沈思远。 “小鸡蛋,你以后长大了,会不会不管我了啊。” 孩子还在装睡,他这会儿压根不敢回答沈思远的话。沈思远瞧着孩子软绵绵的脸蛋子,突然自嘲笑笑,大概是真老了,竟然开始害怕起以后了。何况,跟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谈以后,更是荒谬。 翌日,闻得窸窣的动静,沈思远睁开双眼,却见孩子在扭着身子,自己给自己穿衣服,坎肩上的带子却怎么也系不上,小脸急得涨红。沈思远难得生起趣味,想逗逗他。 “小鸡蛋都会自己穿衣服了啊,真厉害,我儿子长大了。” 孩子听得表扬,手上愈发使劲,试图要把那根带子系上,以赢得更多的赞许。一会儿,带子就被他系好了,“爹爹你看,我还会系带子呢。” “真厉害,连带子都会自己系呢,爹爹今天就去打听下,学堂收不收人。小鸡蛋长大了,该去上学了。” “哼——”小拳头砸了一下沈思远,笨拙地爬下床,一溜烟跑了。谁知,他这一跑,直接就跑出了府邸。乱跑一通,直接迷了路。好在这孩子之前在街上流浪过,不似别的小孩找不着家会哭喊,他这会儿东转西荡,在怀陌街,碰到了秦川。孩子记性好,记得这人是那日抓他的坏人,小脑袋瓜子灵机一闪,决意偷他件东西,以作报复。 彼时秦川只感到腰上遭到了外力,丝毫没发觉自己腰间的钱袋被偷了。只是觉得方才撞自己的孩子有几分眼熟,凝神细想,原来是那人的孩子。秦川大跨几步,把小鸡蛋拉扯住,却见他手里拿着蓝黑相间的锦囊袋——这分明是自己的钱袋。 秦川对于沈思远这种恃了有几分手段,而费尽心思爬上主子床的男人并无好感,眼下,连他教出的孩子都净干些鸡鸣狗盗之事,因此这份厌恶更加深厚了点。 小鸡蛋害怕地往后面连连倒退,秦川直接提溜起孩子的领口,往萧恒府邸去。孩子不依不饶,这会儿悬空,手脚一阵乱舞,哇哇直哭。一路上,惹来不少行人注视的目光。 到了王府,秦川直接把孩子带去了最东面的厢房。 萧恒正在屋内看书,听得门外有孩子哭闹声,不觉眉头微蹙,这番打扰惹得他极为不悦。 “六爷,沈太医的孩子过来了。” “沈太医”三字就好比一把开门的钥匙,萧恒不喜欢孩童,这会儿非但没赶走,还让秦川把孩子带进来。此中深意,不言而喻。 小鸡蛋被推搡了进去,踉踉跄跄差点摔倒,萧恒眼色冷冽瞥了眼秦川,秦川这才意会自己刚才粗鲁的举动已惹得主子不悦了。秦川连忙躬身掩门而退。 小鸡蛋很怕萧恒,甚至在萧恒面前,哭都不敢哭,眼睛里的泪还在打转,却生生忍着愣是一滴黄豆子也没落下。不知为何,这孩子不是那人亲生的,这脾性方面却像足了那人,也是头犟驴。 “跟你爹一个德行。”萧恒叹声气,朝孩子招招手,“过来。” 小鸡蛋怕极了萧恒,哪敢不听他的话,小步小步扭扭妮妮走了过去。萧恒蹲下身子,与之齐平,“你叫什么?” “我叫小鸡蛋。”孩子委屈的小模样,活像羊入虎口。 “我有这么可怕吗?” 小鸡蛋点点头,然后偷偷瞥一眼作沉思状的萧恒,又赶紧使劲儿摇摇头。 萧恒捏了捏孩子软滑的胖脸颊,起身走了出去,不消片刻,手里拿了一碟盘子过来,里面盛着零嘴儿甜食。萧恒把这些摆放在桌上,转头看着孩子,“过来。” 孩子虽然馋嘴,但也抵不住对他的惧怕,这会儿猫在书案旁,眼睛盯着桌上的那碟点心,就是双脚始终不敢迈出去。 萧恒无奈,提步上前,“烦人精。”一把把孩子抱到团凳上坐好,再把盛有点心的盘子推到他手边,小鸡蛋还是一动不动,光是用眼睛瞅着。待到萧恒眼睛看向别处时,小鸡蛋快速抓起一块点心往自己口袋里塞。一来二去,萧恒瞧出了这孩子的把戏,故意把头看向别处。等到自己转过头时,盘子里就剩下几块话梅干瘪瘪地躺在那儿。 孩子到底还小,这会儿怕自己的小动作败露,还故意义正言辞强调,“我爹说,不许吃别人的东西。” 萧恒被这小孩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了,“你爹是不是还说,别人的东西不能吃,但是可以偷拿啊。” 小鸡蛋知道自己被人识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兜里的吃食一件件往外掏,一一又放回了盘子里。东西没吃着,还被人说了一通,小鸡蛋垂下眼眸,下巴抵在桌沿边,似乎心情很不好。 萧恒摸摸孩子的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答对了,这些零嘴儿全给你吃了。” 小鸡蛋瞬间转悲为喜,跃跃欲试就等着萧恒问他话,这厢抬起晶莹透亮的大眼珠子盯着萧恒。 “你爹在哪里捡来的你?” 小鸡蛋听闻又默默垂下头,并不回话。也许这孩子说不清那处地名,也许是他不想说。萧恒套不出答案,又转了个问题,“你们过得好吗”问完这话后,萧恒脑海里蓦地出现了沈思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有酒喝有肉吃,日子好得很!” 当真如此吗?萧恒存疑。 这回小鸡蛋还是没搭腔,萧恒叹声气,叫来了府里的两个丫鬟带着孩子,自己又去书案前看起书来。偶尔抬头看看团凳上坐着的孩子——似乎舍不得手里的余味,吃完还得再把指头舔干净了,然后再去盘子里捏起一块来吃 在萧恒的厢房里,小鸡蛋骗吃骗喝了一整天,小肚子都圆鼓鼓的,萧恒寻思着把他送回去,本来这事儿落在了秦川头上,可是这孩子一见到秦川,满眼的惊恐,缩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萧恒无奈,只得亲自把他送回去。当然这也是他乐得所见的,没准儿还能碰到那人。 寻思着日头还早,萧恒并未乘坐马车,而是直接牵着孩子往萧衍府邸走。堂堂王爷,且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歹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这会儿被一个小孩拉着扯着直往卖糖人的小摊上跑,看来,铁血也有柔情的一面啊。 小鸡蛋直愣愣地杵在人家摊子面前,小嘴砸吧了几下,然后抬头看着萧恒,就是不说自己想要。萧恒轻轻掐了下他粉扑扑的小脸蛋,“要哪个?” 小鸡蛋指了指那串颜色最杂,块头最大的糖人——是个将军人形图案,身穿战甲c手里挥着大锤,“要这个。”萧恒掏钱付予小摊贩。 两人走了一道,也逛了一道,等把这孩子送回去,天色已晚。府邸的大门洞开,萧恒牵着孩子直接跨了进去,某个仆人见着了回来的孩子,连忙往里跑,不一会儿沈思远就奔了出来。 “你今天去哪儿呢?说话!”恍若未见到一旁的萧恒,只顾训斥不懂事的孩子。 小鸡蛋委屈的眉头拧成可怜的形状,吓得躲到了萧恒背后去,没曾想这副动作更加触怒了沈思远,他一下子走到萧恒后面,把孩子提溜了出来。 孩子脾气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这会儿愣是直杵杵地傻站着,倔强得眼睛里一滴泪都没落。沈思远刚要动手打几下他的屁股,却被萧恒止住了手,“他今天一天都在我那儿。” 手里的糖人整个头都被舔得化形了,只剩下半截身子还是原先五彩分明的样儿,沈思远没有理会萧恒方才的解释,目光紧紧锁住小鸡蛋手里的糖人,一挥手把它打落掉地。孩子憋了半天的眼泪瞬间跟决堤的坝似的,止也止不住,呜呜直哭。小手不停搓揉着泪水汪汪的眼睛,脸蛋都哭红了。这大概是孩子第一次见着沈思远发如此大的脾气,又害怕又委屈。 萧恒岂会听不出沈思远话里指桑骂槐的意味,只是回想起昨夜种种,如鲠在喉,当下任何话都难以开口。孩子哭闹的动静很大,萧衍闻声过来。不期而然,两个亲兄弟阔别十多年,除却上次的不谙彼此身份,这算是头一次正式见面了。 “六弟,多年未见了,如今该唤你一声‘南平王’了。” “五哥折煞小弟了。” 阴阳怪气的对话,沈思远实在没有心思多听,他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萧恒瞧着沈思远的背影凝望了片刻,眼神里渐生落寞。萧衍把这番神色窥得一清二楚,只是,他这个六弟喜好南风,甚至对方曾经还是齐国的御医,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沈思远到了厢房,吩咐婢女打了盆热水,拧了把热毛巾,给这个小家伙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擦拭了一遍,“别哭啦,眼睛都快成核桃了。” 小鸡蛋哭得有些岔气,这会儿一直打嗝,“不是c的,有个c坏人c把我捉c去的。” 沈思远这会儿冷静下来,也觉得单凭一个小孩根本摸不到萧恒那里,只是他把小鸡蛋捉去做什么?唉,何必废这脑筋,总归孩子现在回来了。“知道了,是爹爹不对,明天带你再去买个糖人。” “我要两个!”孩子就是好骗,这会儿破涕为笑,咧着嘴咯咯笑起来。 专气致柔,少私寡欲,能如婴儿乎?世上事恐没有那么简单,不然何以会有缠绵的痛苦一说。沈思远摸了摸孩子头上的小细发,心里踏实了几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客堂中,两人坐于两侧的黄花梨木椅上,婢女上了茶。萧恒观摩了一圈,中间是桃木圆桌,正前方是长条平头案,上面摆放了一个素雅的青花瓷瓶,再有就是两侧的木椅他这个五哥,云游四海,不参与朝堂之事,连这府上的摆设都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气息。 萧衍举杯吃茶,抬起眼眸顺嘴一问,“这些年,在宁国可还好?” “一切安好。” “你是个有福气的人,熬了这么些年,现在也被封了王,弟兄几个,你算是最风光的那个。” 萧恒不愿在此话题多做停留,“五哥过誉了,冒昧问句,你怎会跟沈思远相识?” 杯盖划了几下杯口,萧衍不动声色又啜了一口茶,“他啊,在宁国韩城认识的,他救了我一命。” “哦?”萧恒对于来龙去脉,似乎极为有兴趣。 萧衍却不大喜欢在这人面前提起沈思远,故意岔了开去,“说来话长了,也算是缘分吧。” 可萧恒此刻大有刨根究底的打算,只想弄个清楚,那人好端端的怎么跑去韩城。“五哥不妨长话短说,小弟洗耳恭听。” 自知推让不得,萧衍神色微微一转,准备挑肥拣瘦,择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叙说一番,“我在码头得罪了一些人,冲突间,我被匕首刺伤,沈大夫发现了,去了客栈替我包扎疗伤。后来才渐渐相熟的。” “那还真是巧。” “算不得巧,他那时正好在码头帮人搬运货物。” 萧恒握住瓷杯的手不禁抖了一下,洒落几滴茶水,“在码头,帮人搬货”难以置信,那双妙手回春的巧手,还有无数个冬日寒夜替他捂手暖脚的手,怎会去干这种粗重活儿。 萧衍接着又说道,“韩城算是宁国最偏的地方了,穷地方大夫不好当。” 萧恒霍然起身,“他的卧房在哪儿?” 纵然千般不愿意,萧衍还得如实以告,“最北面的一间屋子。”这两人之间大概有段旁人都插不进去的孽缘,萧衍自嘲一笑。 这边沈思远安抚好孩子,正欲去厨房拿点吃的过来再哄哄小鸡蛋,打开门的刹那,却见门口站着神色哀婉的萧恒。 “小远。”又是那声熟悉的腔调,只不过这会儿里头添了几分哀情。 沈思远实在没有多余的心神来应付面前的这个男人,声音果断狠绝,“让开!” 萧恒突然紧紧抓住沈思远的胳膊,“你在韩城呆过?你怎会跑到那个穷乡僻壤去?” 沈思远垂头不语,良久,才缓缓抬起猩红的眸子,“拜你们楚人所赐,南邺成了废墟,死的死,逃的逃,我要活命,我也得逃难呐!对了,你骑在战马上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威风得很呢。” 骑在战马,萧恒直接忆起是去年六月份的事儿,如今隔了整整一年了。他当时急于攻下皇城,根本没有心思去找沈思远,当然,权欲蒙蔽了眼,他当时压根就已经忘了曾经云雨过无数次的人了。 “你跟韩之让,有多远滚多远!” 萧恒倏地把孩子推出门外,然后砰然阖上门,力道太大,整扇门都抖瑟晃动了下。屋子里唯剩两人,四目相对,萧恒心里所有想说的话在触及到沈思远那张狰狞痛苦的脸后,瞬间词穷。他不是个无情无爱之人,这一年多来偶尔也会想到面前这人,只是,每次他都往好处想,也许他还当着逍遥御医,也许他跟他妹妹依然过得恣意潇洒,也许他从来都不曾往坏处去想过。 “小远,对不起” 沈思远忽而大笑了几声,“我要你这对不起,有何用!我要来有何用!”然后便使劲儿把萧恒往门外推,挣扎之间,却被萧恒紧紧扣住双肩。“小远,你听我说,我没办法我不能把你带到楚国,我当了十多年的质子,我不能把一个宁国人堂而皇之地带回来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我没办法” “出去!滚出去!” 双手奈何不了,沈思远开始拳打脚踢,萧恒只是死死搂住他,任他发泄,后来实在是累了,两人之间终于归于平静。 “你他娘一的到底滚不滚,你不滚,我走!” 说着就要挣脱开,试图去开门,萧恒死死挡在门口,雷打不动之势。沈思远泄了气,抓起萧恒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口腔里全是腥涩的鲜血味道,才松了口。 那人唇上沾染了自己的鲜血,妖冶如花,唇施芳泽,还有那双沉闷如幽潭的双眸,这一切一切都如致命的诱惑。既然覆水难收,不如大家一起下地狱吧,萧恒眼神嗜血,拎起沈思远的衣领就往床上扯。 至少在身体上,这人还是永远跟他贴在一块的,心远了就远了吧。 又是一阵大力扯动,直到两人衣服皆褪,沈思远才意识过来萧恒的举动。“放手!我叫你放手!” “小远,我没办法” 一人近乎癫狂,一人死死挣脱,到后来,直到自己后面传来一阵刺痛,沈思远才意识过来——他们两人,从来他都是输的一方。他狠狠地再次咬上了萧恒的肩膀,牙齿死死咬住,嘴里呜呜咽咽,门口小鸡蛋还在,他甚至都不能大吼大哭,后来意识渐渐昏迷,他已经分不清是梦是醒了。只有耳边永远有一句话在百转千回地响彻,低沉如水,“小远,对不起” 事后,沈思远睁着空洞的眼睛,想起了诸多以前的事儿——荣华殿初相遇;汀兰殿这人借了一身衣裳给自己;在七里街的家中,入夜偷偷摸他的手,羞怯情态,少年初心;无数次去汀兰殿,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絮叨好一阵子,再或者做点激烈的事儿明明都是好的开始啊,怎么,他却把这些都活成了一个笑话。 萧恒起身穿好衣服,再拿起干净的白汗巾把沈思远下面擦干净了,二人从头至尾没有再说一句话。萧恒打开门,小鸡蛋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玩起了蛐蛐,不知是从哪里捉来的,这会儿全是“唧唧唧唧”的叫声。 “你爹病了,进去看看他。” 孩子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手里的蛐蛐儿,走了进去,脱了鞋直接爬到了床上,“爹——”软软糯糯的童音,沈思远的心都快化了,他侧过头使劲儿眨眨眼睛,抑制住里头的湿意,然后才转过来对着孩子,沙哑着应了声,“嗯” 小鸡蛋伸出小肉手摸了摸沈思远的额头,“爹爹,头烫不烫啊?” 沈思远猛然搂抱住孩子,满脸泪痕,牙齿都在打颤,就是不敢哭出声。孩子有点喘不来气,身子扭动了几下,“爹,小鸡蛋给你捶捶背,爹爹病就好了。” 萧恒躲在门外,只敢从门缝里窥视一切。隐约烛光下,那人的脸哭得扭曲变形,呜咽声却哽在嗓子眼里他想冲进去对那人说,“小远,你哭出来吧小远,对不起”可他是罪犯,见不得光,不可以闯进别人的领地。 当所有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之时,萧恒想着,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孩子。 孩子敏感,即便沈思远强忍着,小鸡蛋也还是察觉出了异常,他伸出手揩去他爹眼里的湿意,“爹,不要哭了,我以后听你的话,去上学堂。” 一室静默,沈思远闭眼搂着孩子,渐入梦乡。 翌日醒来,沈思远心里略略平缓了点,忽然间想起来要带孩子去买糖人。 “快点穿衣起床,一会儿带你买糖人去。” “不去了,爹爹生病了。” 沈思远瞧瞧孩子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故意说道,“那好,今天就不去了。” “哼——”小鸡蛋的小爪子又缠了过来,“爹爹你陪我去吧” “那还不赶紧起来。” 父子倆窸窸窣窣起身离开卧房。 最北面的厢房外植了一圈木槿树,六月份正是花季,翠绿欲滴的树上花开了满头,朱色c粉色颜色各异。当然,这一团郁葱之景,实乃躲避藏掖的好地方。萧衍隐在树后,闻得了昨晚一切动静,却只能止步在此,因为自己始终是个旁外人。 “一起去吧,我正好也要四处走走。” 突然而至的人,沈思远有些懵然,“嗯,我带儿子去街上买糖人。” “是两串!”小鸡蛋特地扬声强调。 沈思远左手牵着孩子,萧衍在其右侧,三人步入熙攘人潮中。北安的早市还算热闹,吆喝贩卖之声,街头巷尾到处都是。 “我过阵子打算离开北安,去别处转转。” “准备去哪儿?” “往瑜国陵铜去,快入秋了,那里有处枫叶林,漫山遍野都是火红的枫叶。你若是有兴趣,咱们可以一起去的。” 沈思远婉拒了他的提议,“不了,我妹妹还在北安,我不打算走那么远。” 萧衍默然,眸间神色沉之又沉。不过今日听他这么一说,沈思远觉得该找处住的地方了,萧衍虽是朋友,但久住他人篱下,也不是长久之计。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南平王府,萧恒坐在自己的卧房里,稍稍褪下肩头的衣服,上面还留着那人的齿痕,凹凸不平的痕印,想必那人使了重力。萧恒伸出手抚了上去,缓缓柔柔,好似沉浸在那人的唇齿间。 明明肩膀还隐隐作痛,萧恒却觉得分外安神,大概自己是疯了。他的小远回来了啊。恍惚间的认知,他发现这世上至少他还有个肌肤相亲的亲人。时光抛回一年前—— 他终于从宁国回来了,家乡的一花一树已然陌生,他先去见过了他的父皇,其实对于那个龙钟之态的花甲老人,他没有任何印象,更谈不上所谓的父子情深。两人以君臣之礼相见,话不过五句,他的父皇便挥手让他退下。 再然后他又去见了他的养母冯贵妃,也是四皇子萧乾的生母,他从小养在冯贵妃膝下,当然了,这只限于十一岁之前。 一桌丰盛的楚国菜肴,听她的贴身侍婢苏荷说,“娘娘一早起来就忙活了,知道六皇子今儿要回来。” 自己吃了整整一碗饭,果然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他尊贵的养母翘起十指丹蔻的纤手亲自替他盛了碗乌鸡汤,“尝尝,我让小厨房里炖了一上午。” “谢谢母妃。” 饭间两人话并不多,偶尔冯贵妃会问起自己在宁国的饮食可还习惯,住得可还好,这些子浮于表面的客套话,萧恒皆恭谨作答。后来,冯贵妃还是提到了萧恒不愿提及的一个女人—— “去看看她吧,你走了这么些年,她身子时好时坏的。” “是。” 那个“她”,就是自己的生母董美人,原先是冯贵妃身边的一个宫婢,皇上某次宿醉,宠幸了她,倒也争气,只此一回便怀上了。 董美人住在偏远的翠微宫,与皇上的翎羽殿遥遥相隔,不受宠的妃嫔大多如此,深宫独老,了此一生。 那日他刚踏进去翠微宫,几个宫婢太监无所事事懒洋洋颓坐在门口,见了他,虽不认识,倒也有眼力见,尚知道躬身行礼。 他的母亲坐在铜镜前,梳妆描眉贴花黄,知晓他的到来,也只是媚眼稍稍扫了眼,又集聚精神忙自己的事儿了。 良久,那个女人才幽幽抛来一话,“你回来了啊。” 母子倆其实陌生得很,萧恒眼下只说句,“嗯。” “你今日回来,皇上一定会设宴接风,怎么说我也是你生母,大约今儿能见着皇上了”目光迷离,是一场年华老去都不知清醒的混沌梦。这个女人可怜又可悲。 夏虫终究不可语冰。萧衍最后撇了眼那个满头过时珠翠的女人,提步离开了她的翠微宫。 回忆戛然萧恒的注意力又放回到肩上的那抹牙印上,他的小远回来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搬家 连日来,沈思远早出晚归,想着尽早寻处房屋,好带着儿子搬离出去。房屋不必大,简单的家具灶台齐全就好。 寻来找去,芳草巷中倒是有一处十分中意的。是个小套院,房屋北面是卧房c客堂;西边是处庭院,铺着细白石子,植有一颗苍翠挺拔的芭蕉树,树下一方石桌,环绕三个小石凳,夏日纳凉很是不错;南面临街,有一处空屋子,开个医馆或者药铺,沾点闹市口的光,没准儿还会生意兴隆。 中意归中意,把这房屋盘下来估计也得不少钱。他现在,寄人篱下衣袖清风,还有个大胖小子要养,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出。纵然一身本事,目下也是无计可施。大男人好脸面,他自己也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找萧衍借钱。好歹人家也是个皇子,白白把他当冤大头,不好。 囊空如洗,忧愁再添一笔。 沈思远躺在卧房的床上,想着有什么可以快速挣钱的活计。可这古代不比现代,一曲高歌万人传唱,你火了;抑或祖坟冒青烟,彩票中奖了。在这里你只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慢慢来,急不得。 小鸡蛋小腿大叉,坐在床上,左手拨弄着核桃做的小球儿,右手啃着香甜汁多的大黄梨,咬一口,“嘎嗞”脆,小孩子天籁童真,哪里识得没有钱的愁滋味啊。沈思远想不出点子来,怔怔地看了会儿孩子。一年前捡到他的时候,还是个面黄肌瘦的小青皮,现在双颊都快胖得兜不住了。 “儿子,好吃吗?”钱无着处,沈思远把心思投向孩子。 小鸡蛋头也没抬,继续玩着手里的桃核,嘴里含糊应付了声,“好吃。” 被孩子直接无视了,沈思远瞬间觉得失了父威。为在儿子面前立威,沈思远连忙装出一派严肃庄严的架势,“过来,给爹捶捶背。” 小鸡蛋这才瞄了眼他爹,领略到严肃的气氛,爬到床沿边,下床把梨扔了,再爬上了床。大概是心里极不开心,还用沾了梨汁的手往他爹衣服上蹭了又蹭,然后小拳头轻轻软软地砸下来。 “哎呀,真舒服啊。”沈思远躺着说话腰不疼,故意揶揄起孩子来。 孩子没说话,沈思远偷偷向后瞥了眼,果然,小家伙鼓着脸很不高兴呢。 “这些天,爹不在家,你跟着姐姐们乖不乖啊。”姐姐们就是府里的丫鬟,萧衍指派了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照看小鸡蛋。 “乖。” 沈思远暗笑,有的玩有的吃,能不乖嘛。 “好了好了,不捶啦。” 跟孩子逗闹了一阵,沈思远心情稍稍好多了,可还是没有理出挣钱的头绪。 下午,沈思远又去外面转了转,也是巧了,刚巧碰到一处赌坊。里头喧哗声不绝,沈思远本该提脚离开,可掂量下钱袋里的碎银子,还是鬼使神差地进去了。 赌坊题额“金玉”,约莫是“堆金积玉”之意,规模不大,初入,便闻到一股难闻的汗臭味,还混杂着飘飘然的廉价脂粉味儿。有男有女,男的都是嗜赌如命之人,女的都是些青楼女子,穿梭于男人之间,也就是所谓的“赌妓”。偶尔男人赢了,出手也阔绰,只要浅尝一下朱唇,都会赏不少钱给这些烟花女子。 一块长条方桌,色泽极沉,上面刮痕凹陷点点密布,这桌子有些年头了。众人就是围在这块木桌周围,进行下注博弈。沈思远不急于投钱赌博,他先在周围大致看了眼,摸清了规则——三个骰子同时掷,点数加一起小于十点,便算小;反之则算大。押大押小,全凭众人。押对了获得两倍数钱;押输了,那钱就全归赌坊。 沈思远略略看了一会儿,甚觉奇怪,明明是个概率的事件,可每次结果都是偏向押的少的一方。这样一来,赌坊挣了不少钱。后来,他才发现,掷骰子的人每次左手掷骰子必然点数是小,右手点数是大。其中蹊跷处,沈思远已经看明白了——哪个押的人少,他就出哪只手,这是赌坊老板在出老千。 看出了这个小细节,沈思远每次都是最后一个下注,永远都押在少的一方。玩了一下午,挣了二十倍的钱,够买下那房屋了,收手走人。最后,沈思远招呼了一个赌妓,两人走出赌坊。 那女孩约莫十七八岁,模样倒是干干净净的,就是衣服大红大绿,袒一胸一露一乳,过于俗艳了。 她操着市井俗媚的语气,声音故意装成软绵无力,“爷儿,你要带奴家去哪儿?” 只要给钱,这些流连于赌坊的妓一女随时可以传唤过夜。当然,沈思远并不是那份意思。他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那姑娘,然后附耳悄悄与她说了老板出老千一事,让她趁着端茶递水的当儿,悄悄告诉那些豪赌的老爷们。 既赢了钱,总得干件正派事儿。沈思远很是满意,交代完便转身走了。 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多少都会遐想万千,以为是温润书生看中了年轻貌美的风月女子,两人正私下交易呢。当然,此刻正在对面酒馆凭栏品茗的萧恒,并不这么想。自上次自己强迫了这人后,这之后两人再未见过面,细细一算,也有十来日了。 无事莫仰天,不然你永远不知你会窥到何种风景。眼下沈思远,全当遭了晦气,很快移开相撞的目光,继续往前走。 萧恒这厢默默注视着那人的身影从南向北,渐渐掠过。他倆之间,说再多话也只是徒增累累伤痕,无所裨益。 “王爷。”对面的人轻唤了一声。 不曾想,这声倒是拧醒了萧恒,他连忙奔下酒楼,挡住了前面烟灰衣衫之人。 “什么事?” 萧恒抿唇不语,光是灼灼地看着沈思远。 沈思远无意与之再多纠缠,“王爷何不放我条生路,您若是再这样,我只能带着儿子离开北安。楚国容不下我,我这个宁国人只能回宁国去了。” 当然,沈思远也清楚,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离开这里,小清还在呢。 不过短短十来日,这人好似转了副性子,比起这般漠然,萧恒倒愿意这人声嘶力竭地打骂他。没有爱,存了恨,也是好的。 又是无言相对,沈思远擦身离去。 小小的意外,沈思远并未放在心上,他现在急于去把那处房屋盘下来。至芳草巷,那房屋主人也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交了钱,屋主人便给了钥匙。临走前,那屋主人千交代万嘱咐,让沈思远好好照看庭院里的那几株月季花。 入夜,蒸热散去,大有秋凉之意,眼看马上就要立秋了。孩子睫毛搭下来,脸蛋子瞧着粉扑扑的,白天虽顽皮,这睡着了活脱脱像个小天使。孩子就是爹娘心里的一块宝,这话果然不假,沈思远这会儿瞧着小鸡蛋,怎么看怎么可爱,甚少再去想起那些扰心事儿,心里沉静了许多。 “这小脸胖得,真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沈思远叹息一声,搂着孩子睡去。可这喟叹怎么听着,似乎透着点为人父母的自豪呢。 翌日醒来,沈思远先跟孩子解释了一遍,要搬家。孩子似乎没听懂,还扯着沈思远问,“两个姐姐还跟我一起玩吗?” “不跟了,以后家里就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孩子嘟嘟嘴不说话了。 沈思远简单收拾了下衣物,把孩子交给了丫鬟,自去东面辞别萧衍。 屋门紧闭,只听得袅袅琴音,沈思远不懂音律,不过耳朵可以听出,调子里头的清远幽静之意。 “咚咚咚——”自己的这番敲门声有些不合时宜了。 琴声顿住,也不问来人,里头的人沉声道,“进来。” 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鲜少见面,大概有几日没见了。沈思远只当是日常起居习惯不同而至的巧合,其实,这些都是萧衍故意为之。上次街头曾问这人:可愿意同去瑜国陵铜?沈思远拒绝了。 萧衍神伤之余,强迫自己把那份不清不楚的心思也断了。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准,对于这个在韩城结识的大夫是个何种感受?想他能好好的,想与他结伴而游。大概也就这些了。 “何事?” “我昨天找了处房子,今天准备搬过去,跟你来道个别。” 萧衍低头调着手里的七弦琴,只淡淡道,“知道了。” 沈思远本来还想邀他过去玩玩,看样子这人今日心情不佳,这些话也就没再说了。 “那行,我先告辞了。”走前,沈思远把门掩合上。 空寂的屋子里,萧衍陷入了无法名状的情绪中,离怀别苦,欲说还休。也罢,自己就是一闲云野鹤之人,带个人在身边,也是累赘。 这样想着,萧衍才从这方莫名情绪中抽离出来,继续弹着手里的古琴。只是这琴音却不似方才的静缓,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语如冷箭 搬来后,沈思远简单拾掇了下北面那处屋子,里里外外都擦拭一遍,支起青纱蚊帐,摆放好枕头,薄褥子,带来的衣服通通搁在木柜里。这么一忙活,一个上午也就过去了。 沈思远觉得有些累,坐在木凳上稍稍歇了会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白瓷小瓶,看了好半天,终于从里面倒出一粒药吞咽下。明天又是月半了,一月一月,日子静悄悄的,瓶里的解药却只剩十八颗了,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光景。 “万一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这药你自己拿着” 每每念起萧恒当初的这句话,沈思远总会从心底发出几声冷笑——那人早就算计好了,何时离开,何时再一脚把自己踹开。傻的是自己,还一门心思的等着那人来带他走云烟往事,沈思远摇摇头,不再去想。 南面的屋子收拾起来就方便多了,空荡荡的地方,随便置一长条案 ,上面搁些纸笺子,文房四宝来一套,门口再挂一医馆字样的额匾,小小医庐虽不成气候,但也有模有样,初具规模。 医馆名为“云起”,用的小鸡蛋的名儿。至于这名字沈思远也着实费了许多心思,什么百草庐c回春堂c济世斋他都一一想过,可这太过寻常,难免落入俗套,思来想去大笔一挥,在白纸上题了“云起”二字,朗朗上口,寓意也深厚。书完立等墨干,便去裱画师傅那里裱了个框。估摸着大概是未时一刻,馆门大敞,门口挂一面旗,上题正楷字样“医”,医馆算是真正开张了。 伊始,人迹清冷,两天内都未曾来一个病人,沈思远伏于案前,等啊等,拂晓至薄暮,后来人都快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是没来人。初始的想法十分美好,可这现实,着实寒心啊。沈思远微微一估量,照这么下去,他跟儿子迟早得喝西北风。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三日,医馆里来了第一个病人,粗布衣衫的父子俩。孩子跟小鸡蛋差不多年纪,脸蛋酡红,双眼懒阖着。父亲抱着孩子面对着沈思远而坐,急得脸颊都是汗,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光是瞅着沈思远,也不开口。 “这孩子怎么呢?” 沈思远问后,这父亲才双眼纵泪说出了辛酸,“两天两夜了,额头一直发烫” “怎么没早去看大夫?” 那位父亲便不说话了,沈思远当下明白过来,穷苦人家,生病都靠捱,只是苦了孩子。 沈思远让孩子伸出舌头来,孩子意识昏迷,那爹说了好几遍孩子才照做。舌淡红,苔薄白,沈思远问道,“出过汗吗?” 那父亲点点头,“捂过,以为出了汗,也就好了。” 身热而汗出不解,外邪所至,沈思远简单开了一剂药方——川桂枝一钱,炒白芍两钱,生甘草一钱,茯苓两钱,鲜荷梗一支。 沈思远将纸笺子递给那位父亲,“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药铺,按照这个方子去抓就行。” 那父亲并没有接过药方子,面露难色,“大夫,我们没有付诊金的钱。” “诊金就免了,你快拿着去抓药吧。”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一连说了许多遍,直到走出门外还不忘感激涕零,把沈思远夸成了活菩萨。被人夸赞总归是件好事,遗憾的却是三天了,一分钱都没挣到,沈思远开始寻思起,要不要找点别的赚钱的营生。 无心插柳柳成荫,当日的善心举措,那位父亲四天后特地来医馆向沈思远道谢,送来了一匹家里婆娘织的麻布,算作谢礼。沈思远也很开心,询问了孩子如今的状况,那父亲又是一顿夸赞起沈思远的医术,说孩子喝下药,病就立马好了。这当然是夸张之言,但是也可见,沈思远确实治好了这孩子的病。 后来这等事迹不知怎的,传遍了芳草巷,人人都知道“云起医馆”里,有一位好心的大夫,医术了得,心肠还好。渐渐的,沈思远的馆门前有了人迹。 一个月后,萧衍过来一看,送来了一些医书典籍,让人用马车运来的,足足有四十本,各各都装了函套,似乎是珍藏精品。萧衍心性单纯,先前梗在心里的陵铜之游,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会儿医馆没人,两人偷闲唠唠闲话家常。 萧衍笑问,“生意还算好吗?” 沈思远狡黠笑笑,“还成,到底是天子脚下,家家富裕,人人都惜命得很!小赚了点钱!” 言语里满是轻快活泼,面上也难得的恣意,萧衍一时看得痴呆,但很快自觉唐突,别过眼不再看那人,只是四处打量起了医馆。 “马上就入秋了,你快启程了吧,这里到瑜国也有一段距离,路途不近啊。” “不打算去了。” “这是为何?” “春花秋叶,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兴致了。” 沈思远暗暗高兴,他在北安并没什么朋友,萧衍算是一个,朋友相隔天涯海角,总会让人生出点惆怅的滋味。这下好了,他不去陵铜,两人也好偶尔聚聚。 “我这才想起来,去年你跟陈小侯爷要回去,咱俩怎么说的——重阳佳节,把酒赏菊,不醉不归。细想想,也没几个月了。”沈思远思绪回到了去年在韩城的岁月,这么一想,还有几分怀念,四人在郊外草屋,不是桃源,却胜似桃源。 “怎会忘?这赏菊的酒还是杏花酿?” “还照老规矩,不过,这次这酒你来备,我一介穷大夫,可没那闲钱。” 两人正说闹着,门外就进来了一位病人。沈思远恢复正经神色,端坐在条案前,为来人诊脉开方。萧衍则坐于一旁,静静地观看了整个过程。嬉笑落拓是他,谨慎端庄也是他,一人两面,这在萧衍眼里,就成了一道模糊不清的谜。越想找到谜底,陷的也就越深。 晚上闭馆,萧衍提议去外面酒楼吃顿好的,沈思远一口答应下来。正巧来时运书的马车还在馆外候着,两人带着孩子坐上马车,去了北安最繁华的一条街巷。那里有个“花明”酒楼,无论是菜的口味还是色泽,都乃一绝。 到了那里,沈思远才记起,这不就是他赌博赢钱的那道街嘛。那酒楼就是萧恒当日凭栏赏风景的地方。 两人往里走了进去,跑堂的上前来招呼,准备把他们领到了二楼单独的雅间。在楼梯口的时候,弯还没转,就碰到了下楼的萧恒,他身边跟了一位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沈思远可以视若不见,可萧衍不行,他还是得寒暄客套一阵。 “五哥也来这处吃饭。”是萧恒先开的口。 “这家的菜色是出了名的,自从回了北安,还不曾有幸尝过。”萧衍故意看向身侧的男子,“六弟若有要事,我就不叨扰了。” 说完萧衍和沈思远,便欲擦肩上楼,刚往楼梯迈出一步,沈思远的胳膊就被萧恒紧紧箍住,随后被萧恒往某一处雅间里拽。门抨然关合,沈思远被抵在门上。 “小远,你跟我五哥走得很近啊。 沈思远猜想不出这人是何意图,没有搭腔,胸口起伏着刚才剧烈挣扎的怒气。 萧恒故意凑过脸去,声音如游丝,弱弱绵绵,沈思远还能清楚感觉到那股气流。只是,这人说出的话,却犹如恶鬼,“离萧衍远点。” 沈思远轻轻推开了面前的人,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还得去吃饭。”然后沈思远转身欲开门,萧恒突然把手抵在门上,挡住了沈的去路。 “你这是做什么?” “你当真不明白?” 沈思远这当口,却笑了,轻飘飘的,“你想让我明白什么?明白你有苦衷?你不带走我,是有天大的苦衷?” 萧恒默然,沈思远接着又说,“你早点告诉我,你有苦衷啊,我好歹有个准备,带着我妹妹,我老师,离你这个祸害远一点。” 自己的苦难,他尚且还能忍,可一提到沈清还有已逝的孙安平,他恨不得活活宰了眼前的人,可他却又下不了手。如此一来,折磨的只有自己。 片刻的静默后,萧恒似邪似媚,“我穿过的鞋,萧衍也穿得下脚啊。” 沈思远双目睁得炯大,却无神,“你说什么?” 萧恒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疼痛,然后是一副冷清漠然的口气,“我说什么,你怎会听不懂?” 正对峙着,门外传来小鸡蛋的喊声,“爹爹c爹爹”的叫,沈思远收起受伤的神情,拂开萧恒的手,走出去抱起孩子往楼下走。 这饭到了也没吃成。 萧恒站在楼梯口,看着远去的两大一小,眼睛里浮起莫名的阴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讨要解药 不堪入耳的骂言,只要在乎的人,心才会疼。若不在乎,大可如浮光掠影,眨眨眼也就过了。 沈思远卯足了劲儿,谁也不理睬,只是不停往家的方向走,夜色太黑,不然一定可以看见他脸上的凝重。小鸡蛋跟在他爹后头,小孩子头重脚轻,走路磕磕绊绊,没多久就落下不少距离。萧衍索性一把抱起孩子,跟上了沈思远的步子。 “好饿,肚子咕咕叫”小鸡蛋撇撇嘴,嘀咕起来。 萧衍使了眼色让孩子噤声,然后不安地看着身侧人的脸,只能敛眉不语,这会儿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途径包子铺,蒸笼里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沈思远顿步,特地走过去买来了五个肉包子。 “晚上就吃这个吧,今天太晦气,那家酒馆改日再去。” 萧衍听他这么说,稍稍安心了点,为调和气氛,顺嘴问道,“你喜欢吃包子啊?” 没想到这么一句稀疏平常的问话,却使沈思远的伪装一溃千里。他假装不在乎,假装心肠硬,时时用恩师与妹妹的遭遇来折磨自己,却总也抵不过别人无意的一句问话。似曾相识的场景,他此刻居然又想到了多年前在七里街头,他手拿油纸包好的包子,刚巧碰到了一身白色锦袍的萧恒 时光无情,一切都转了样。 沈思远的手紧紧捏揉起手里的包子,很快那些白面包子都变了形,“砰咚——”包子落地,他抬起复杂的眸子,看着萧衍,任性而又严肃,“我这辈子,最讨厌吃包子了。” 小鸡蛋被他爹吓住了,再也不敢叽叽咕咕念叨肚子饿了,这会儿紧紧圈住萧衍的脖子,十分乖巧。沈思远又继续往前走,店铺门前的红灯笼,红红火火的,喜气又活泼;灯影里的人家,家家户户都是团聚的夜晚时分;还有街头那一白一黑两只狗,连狗都是结对的啊。怎么这世上,就他落了个孤独寂寥。 “萧衍,我不该随你们来楚国”声音太低,混杂在喧哗的人丛间,也不知萧衍听见没。 这份“不该”,沈思远无从去细说,其实他更不该抱着仅剩不多的残余旧梦去找萧恒理论。他想要的答案,那人根本给不了他,那人根本就没有心啊。自己下贱,才活该被那人羞辱,鞋子,他说自己是穿过的鞋子。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影,两人就这么伫立在巷子间,沈思远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别人穿过的鞋子,你穿得下脚吗?” 没等萧衍回答,沈思远又自顾往前走,其实问出口,未必就是想求个说法,只是问出来他心里能好受点。直挺清俊的男子背影,萧衍却瞧出了一股悲凉,赶紧抱着孩子追了上去,追得急了,连说话间都有点轻喘,“沈思远,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呆,咱们可以离开这里的。” 笃定的语气,好比一句口头上的誓言。 萧衍清楚瞧见沈思远的神色渐渐缓和,他知道这话说进这人的心窝里去了,掂量了面前人的眼色,他又继续说道,“到了别地,你还可以继续开你的医馆,做你的大夫;杏花酿我一年四季都备着,你若想喝,就来我家,咱们小酌几杯;没有菊花,咱们就赏些牡丹c莲花c梅花,反正一年四季,总有花开” 沈思远目光稀迷,一圈光晕在似近还远的地方,透着圆圆的光亮。——他迟疑着,同时又被吸引着。 “咱们回去吧。” 没等来想要的答案,萧衍的心凉了半截,这算是再一次拒绝了他吗? 回去后,沈思远饭也没吃,一个人早早窝上床。萧衍出去给他们父子俩买了点吃食,就搁在卧房的桌上,然后便回去了。昏黄的烛光,孩子伸腿坐在床上,自个儿玩起了手里的木制小风车。 晚上萧衍的提议,此刻正盘桓在他的脑子里。 “爹,我饿了” 小鸡蛋眼巴巴地看着他爹,沈思远这才回神,挑头看看萧恒摆在桌上的吃食。重阳糕c丁香混沌c灌藕都是些北安的小吃,虽不是什么正餐,填饱肚子绰绰有余。 孩子吃得很香,大概是真饿了,这会儿嘴里包得鼓鼓的,小嘴儿砸吧砸吧。沈思远并没食欲,他脱鞋上床,去够床头叠柜顶上的一个杉木箱子。打开箱子盖,里头是一个小瓷瓶,沈思远右手摩挲了又摩挲,熟悉的光滑触感,一个念头忽然萌生。 把孩子哄睡后,沈思远才推门出去。月光的银灰洒在院子里,青砖板上好似镀了一层水银,沈思远仰头看了看那棵芭蕉树,黑幕下看不太分明,但是可以感受到一股蓬勃的生机。他的人生也可以这般蓬勃,迫不及待,他想趁早做个了断。 罗门街的南平王府,沈思远已在门口踱了半个时辰,秋夜寒气虽不浓,但在外站久了,身子骨还是有些瑟瑟发抖。深更半夜用力敲打王府的大门,在夜空下,发出“砰砰砰——”的钝击声,敲了得有数十下,王府里巡逻的侍卫才听见外面的动静。 “大半夜的,哪里来的小厮!” “我要找你们家王爷。” 侍卫只当他是个疯子,不知天高地厚,开口就嚷嚷着要见他们王爷。沈思远再三强调,“烦请通报,就说我叫沈思远。” “出去出去!” 沈思远被这些侍卫拦截在外边,无计可施,正欲往回走。这时来了一人—— “刚才是什么人在喧哗?” “禀大人,是个疯子,说要见王爷。” “疯子?人在哪儿? “刚被赶了出去。” 那人踏步出去,看清了隐在夜色下的男人背影,“站住!” 沈思远转过身子。 “你是谁?为何要见我家王爷?你若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即刻就领你去见我家王爷。” 沈思远冷笑,“萧恒还是个卑贱的质子时,我就认识他了,这理由够了吗?” 来人眼珠子一转,暗暗思量一番,突觉他立功的机会到了,随即领了沈思远去往东面的厢房。 “咚咚咚——”敲门声平缓低沉,像是怕扰了屋内的人。” “何事?” “来了一个人,说是认识您,他说他叫沈思远。” 话音刚落,门就倏然被打开,萧恒的目光紧紧锁住侍卫身旁的沈思远身上,惊喜的神情,一看便知。 “进来。” 门刚关上,萧恒就搂住了沈思远,声音喑哑,“小远。” 沈思远无意续旧情,直捷问道,“那个解药呢?” “什么” “死蛊的解药,我不想每个月都吃,我想把毒彻底解了。”不然自己怎么离开这里? 萧恒更加用力地搂住沈思远,只字不言。沈思远只当这人想用此毒挟制他,不愿意给,他回抱住萧恒,“萧萧,你把解药给我,好不好?”声音带着诱惑,男人使起美人计来,也是得心应手。 萧恒拉着沈思远坐到床沿边,两人头抵着头,耳鬓厮磨了一阵。沈思远一昧地遂了这人的意,可这人偏偏再不提解药的事儿,沈思远急了,“萧萧,解药呢?” “会有的”这话蹊跷,沈思远听得云里雾里。 这晚沈思远没有回去,在萧恒的紫檀木阔上躺了一夜,青色云纹纱帐在烛光的恍惚映照下,都成了片片云海,使人瞧着眼神眩晕。迷迷糊糊地,沈思远半睡半醒,耳边是萧恒贴耳诉说的秘语,他没有心力去听这人的缱绻情话,他只想拿到解药。 “小远,睡着了吗?”口中的话透着无限暖意,喷一薄的气流就柔软地砸在沈思远的左颊。 “没呢。” “你这会儿怎么来了” 沈思远转过身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萧恒,“我想你了。”话不由心,但说起来并不是难事。 柔情蜜意,连屋内的烛光都是软绵绵羞嗒嗒的,它们摇曳身姿,一层层褪掉外面的衣服,直至燃成灰烬。萧恒似乎又惊又喜,捏了捏沈思远的脸,动作无比亲密,“那你今天还跟萧衍在一块,小没良心的!” “我跟他一道去吃饭的。”这么一提,沈思远又想起了萧恒那些辱人的话,眸色暗淡下去,“没什么的,我也不是鞋子” “小远,我那是气话。”萧恒心窝子里生出愧疚来,他的手一路游一移,似是讨好,“我让你开心开心。” 这也是两人从前的房中密语,“萧萧,我让你开心开心”只是现在,转了身份。 沈思远止住了萧恒的手,眼神里突然间端肃起来,“你把解药给我吧。” 一盆冷水浇下,萧恒瞬间失去了兴致,有一种自身不愿承认的无力感袭上了身子,他愈来愈觉得事态脱了自己的掌控,比如,小远的解药。当然,他百无禁忌,自有一种自信,他觉得这世上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儿,包括死蛊的解药。 这晚萧恒贴在沈思远的耳边,说了许多床帏里的悄悄话,沈思远听得累了,后来直接闭眼让自己沉睡。阖眼容易,入睡却难,尤其身边还躺着这么个人。又是无眠的一夜,一整晚沈思远都看着床幔顶,心里盘算着,何时能拿到解药,何时能离开身边这人。 夜,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漫长煎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自寻解药 康王府,北侧的书斋。 一人跪地,一人正背对着逗弄铁笼里的金刚鹦鹉——红身,蓝羽,白喙,乖巧安静地立在笼子里。一身云翔墨色锦袍,衣领和袖口皆点缀以金丝线,此人正是四皇子萧乾,也就是萧恒口中的“四哥”,前年被封了“康王”,赐了这座府邸。 再看那地上跪伏之人可不就是南平王府里的侍卫统领杨瀚么,就是昨夜领着沈思远去东厢房找萧恒的那个侍卫。 “起身吧,说说今天是什么事儿。”萧乾没有转过身,依旧背对着杨瀚。 “昨日王府里来了个人,叫叫沈思远,那人声称南平王尚还是质子时,就认识了南平王,大概是在齐国结识的。” “沈思远,齐国”萧乾慢条斯理转过身来,目光幽幽间自有一种压迫感,“可听出什么端倪?” 杨瀚摇摇头,“没有。不过,那人的口音听着不像是楚国人,软糯糯的,倒像是南边的人。” “楚国以南,那便是齐国人咯。” 杨瀚突然想到了什么,“属下后半夜一直在南平王的厢房周围巡逻,不曾看见那人从房里出来大概是在南平王的卧房里住了一夜” 萧乾笑笑,幽深的眸光里蕴着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有意思。” 笼子里的鹦鹉也学起这话来,声音尖细,“有意思!有意思!” 萧乾的注意力渐渐被鹦鹉吸引了过去,伸手进了笼子抓捏起鹦鹉,将之放于左手掌心,右手温柔地顺着鸟头上的细软毛,一下一下,最后急峰突转,活生生掐死了学舌的鹦鹉,“畜生就是畜生,鹦鹉学舌最要不得,你且回去吧。” 杨瀚浑身像历经了一场生死浩劫,浑身发怵,当他从萧乾的书房里出来时,双腿皆软绵无力。初秋的清凉,他愣是出了一身汗。方才康王所说的学舌之论,不知是否在暗指他,一想到此,杨瀚更是战战兢兢,赶紧加快步子离开了康王府。 原来,细作也是个费力费神的活儿。稍不留意,脑袋即刻便能搬家。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壁龛里的蜡烛燃尽,灰烬堆满烛台,一夜过去了。薄光从窗棂间透进来,床上二人都闭着眼。倏然间,沈思远睁开眼,侧头看了看一旁的萧恒,纤细的脖颈,此时正悬空搁在玉枕上沈思远缓缓把手移了过去,只要稍稍一用力,这人就会窒息而亡,日子即刻就可以归于平静。 沈思远掐吧掐吧,掐死他,你就解脱了! 可心里同时又有一道声音:沈思远,你疯了不是!你的解药呢!萧衍马上就要带你去过好日子了!不值当!太不值当了! 两面心思,谁也没战胜谁,沈思远却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物什,手霍然弹开,离得远远的。 其实这人的手从被褥下移到他的脖颈上,萧恒都有知觉,他故意阖眼假寐,就想看看这人究竟要做什么。到头来,短短须臾间,落得一场无结果。只是脖颈间的触感,萧恒忖度,那手,方才是想要杀他的吧 萧恒从被褥里握住沈思远的手,眸子倏然睁开,里面蕴藏暗涌,“小远,手凉了”掌心紧紧包裹着沈思远的手背,辗转摩挲了一阵,眼神始终没离开眼前人。 渐渐手也热乎了,沈思远反握住萧恒的手背,“萧萧,你把解药给我吧。” “起床吧,我吩咐下人做点你爱吃的。”萧恒拂开了沈思远的手,起身穿好衣,直接推门而出,踏出第一步后还是回过头,“小远,你知不知道,你演戏一点都不像?” 床上坐着的人,听到这话,终于转了脸色,一扫刚才的婉转温润,面上归于淡漠,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既然都被识破了,沈思远也不想再装下去,卸下伪面,把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抽屉c瓷瓶一块不落,甚至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却还是一场空。 萧恒进来的时候,沈思远正贴耳趴在地上,往床底伸眼看。萧恒知悉一切,眸子黯淡下来,他坐在不远处的团凳上,“别看了,那里头没有。” 沈思远听若不闻,维持同样的姿势,努力伸手往里面够。其实也知道,够不出什么东西,却还是乐此不疲。大概人被逼急了,总会有点癫狂的举动? “起来!”萧恒走过去,一把扯拉起趴伏之人,“地板凉,起来说话!” “凉不凉顶个屁用,我反正都要被你毒死了。” 萧恒垂手不语,沈思远推门离开,“砰——”骤然的声响,宣泄着内心的愤懑。 “你去哪儿?” “回家等死去!” 躲在屋子西面角落里的杨瀚,听见了屋内的一场波动,紧接着,他又听见了瓷器碎裂的撞击声。连素来沉静的萧恒都失了控,看来,这个沈思远不是个简单人。 走回家的道上,沈思远顺路买了些酥油饼。孩子还在睡,沈思远一夜未眠,这会儿眼皮子发沉,直接脱衣躺上床。 “爹爹,你回来了——” “儿子,醒了啊。” “哼。”孩子似乎不大开心,转过身子不理睬沈思远。 “怎么呢?” 孩子这才转过身,“你昨天晚上不在,我不敢下床尿尿,呜呜——” 沈思远摸了摸孩子裤裆,湿乎乎的,果然都尿裤子上了,再看看他身子底下,一大滩水迹。无奈,沈思远撑着困倦的身体,换了条褥子,再打来热水给孩子擦擦屁股,换上一条新裤子。 忙完这一切,小鸡蛋坐在床上啃着自己买来的酥油饼。 “不漱口不洗脸,邋遢鬼!”沈思远揉揉孩子的小细发,“小鸡蛋,过阵子咱们要离开这里想姐姐了吗?改天带你去见见姐姐。” 小孩子对于离别,并无多大伤怀,只要有吃有玩,哪里都是家。小鸡蛋这会儿啃着大饼,包了一嘴,言辞间含糊不清,“那咱们去哪儿啊?” “去好地方。” “那里有好吃的吗?” 沈思远捏捏孩子的胖脸颊,“大胖小子就惦记着吃。” 芳草巷的云起医馆挂上了打烊的木牌子,整整五天,人们都不见里头的沈大夫。沈思远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寻遍了大街小巷,凡是跟医沾点边的,他都一一找过。奈何,就是打听不出死蛊的消息。静下心细细想来,也许这东西是楚皇室特有的沈思远忽而生出点难得的希冀,他跑到了萧衍府邸。 侍女上了茶,两人坐在黄花梨木椅上,中间隔着茶几。 萧衍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细细啜了一口,“何事这般着急?” 沈思远稍稍喘定,“你听说过死蛊吗?” “听过,好像是用来掌控人的邪秽之物,从苗疆传来的。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那你可知道这些蛊毒如何解?” “早些年,我游历苗疆,听那里的人讲过,这些毒通常都是从剧毒之物中提炼而出的,毒蛇c毒蝎c或者汁液带毒的花草,若要解了它,实非易事。至于怎么个解除法,我也不甚清楚,我只听来个皮毛化外之地,无德无教,都是些不入流的污秽。我说这些,都恐污了你的耳。” 沈思远唯一的希望又再次破灭,他怔了片刻,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突然而至的结果。 萧衍瞧出了他的不对劲,不禁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沈思远无意瞒他,多个人倾诉,心里好歹也能分担出去点忧愁,“你上次说,要带我离开北安,我回去想想后,觉得这是个好盼头。可我身上有死蛊之毒,至今未找到彻底解除的药。既然都要离开这里过好日子去了,我总得想办法活命啊” “死蛊”光是念出这两个字眼,萧衍就觉得心头拧成一股结, “谁种的?” “萧恒。” “我去找他讨去!”正说着,萧衍起身就欲往外走。 “没用”沈思远陷入无法名状的情绪里,“我找过他。人还是得自救,我后来把北安各处的大大小小医庐都找遍了,都没打听出来。” 萧衍略知晓一点,此刻说起话来也是个十足的明白人,“还能撑多长时间?” “大概一年多吧。” “我倒是听说过以毒攻毒的解法,但从未有人试过,如今万全的法子只有找到制蛊之人。” 言尽至此,其实这两人心里很清楚,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找萧恒,只是碰过一次钉子,沈思远绝无可能低下脸再去找那人一次。但萧衍不同,只要能求得解药,他总得替这人去试一试。怎么说他跟萧恒也是亲兄弟,明面上那人还是得给他几分薄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监视 “咚咚咚——”轻扣门扉的声音,在雨后的院落,清脆婉扬,惊扰了沉寂的秋晨。 “进来。” 书斋里,萧恒正埋头翻看手里的书,只是头稍稍抬下看了眼来人,便又低了下去,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纸业急切莎莎的响动,莫名的惹人烦闷。 “六爷,你前阵子让属下去查的事情” 萧恒这才抬起头,眼神如钩子一般紧紧锁住面前人,“如何呢?” 秦川目光闪烁,似有迟疑,萧恒不听便已窥出结果,整张脸沉了下去,“再去查!” “六爷,那老头并无兄弟姐妹,也不属什么门派,那个解药这世上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何解,属下已然” 萧恒执起桌上的砚台狠狠掷了过去,砚台砸到了秦川胸前而后坠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去查!” 秦川满身皆是狼狈,迅速离开了他们主子的书房,避免了一场无形中的责难。 外面的风从窗棂吹了进来,卷起书案上的书卷,纸业翻动,风拂起书的封面,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毒经》。 萧恒越过那些瓷片碎渣,走到院子里。昨夜一场秋雨,院中的梧桐树叶落了满地,风雨无情,骤然而至。如同左右不了这场秋雨,他现在,也左右不了小远身上未解的蛊毒。萧恒闭上眼,独站在院落,周遭都静了。 不久,有下人来通报,说是五皇子来了。萧恒交代下人领那人去客堂,自己随后就来。 这还是萧衍第一次踏足南平王府,粗略一看,府邸要比自己的大上好几圈,其中奇山异石铺了一路,游廊蜿蜒,九曲十八弯,两侧皆是秋雨荡涤后的枝叶。沿着游廊一直往西走,再经两处月洞门,便到了王府的客堂。 “五皇子,王爷让您在此稍等。” 萧衍负手环视一圈,然后坐到一侧的椅子上等着,一会儿,下人上来茶水。 不消片刻,萧恒即至。 “六弟。” “五哥今日光临寒舍,小弟真是受宠若惊。” 两人之间还是生疏的客套,萧恒永远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萧衍无意与他卖关子,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来意,“我听沈思远说,你在他身上种了蛊毒。” 萧恒扯了扯嘴角,似是自嘲,“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五哥倒是很清楚。” “他只是恰巧跟我提过。”萧衍略略沉吟,“他近日有离开北安的打算,六弟不如把解药给了他,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萧恒冷笑,“桥归桥,路归路呵,他要离开北安?这是他的意思?” 萧衍不说话了。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以离开。至于解药,我若想给他,我自会亲自交到他手上,还不必劳烦五哥你这个外人。” “解药,我会尽力替他去寻,今日当我不曾来过。”萧衍拂袖离去。 芳草巷的斜对面是一家茶肆,名曰“雅园”,上下两层,客来客往十分热闹。萧恒闲来无事都会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吃着沸煮的清茶,雾气濛濛间,他喜欢瞧着对面的“云起医馆”。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萧恒可以想象得出,那人凝神号脉c身板挺直书写药方子的模样。有时那人会在门口向四处张望一圈,大概是无人问诊,他嫌枯燥了。只是,那人从来不往上边看,不然两人兴许还会四目撞上 今日萧衍走后,萧恒不自禁,脚步又漫到了这里。 “客观里边请!”跑堂的伙计舔着笑,伸手招呼。 萧恒径直来到了二楼,坐在了他之前坐过多次的位置。很快他的茶水上来了,店小二提起茶壶就想往茶杯里倒,却被萧恒止住了手,“我自己来。” “好咧,客观您请慢用!” 得了清静,萧恒靠在临窗的位置,偷窥一般瞧着对面。这场秋雨来得突然,天气转眼间已有肃冷的迹象,这时节感染风寒的人尤其多。今日医馆里进进出出,光是一个上午,便有十来人。直到中午的时候,他才看见沈思远走出了那扇门。 孩子在门□□烂泥巴玩,满手全是脏泥水。沈思远提溜起孩子的耳朵,大概是把他训斥了一顿,那孩子脾气犟得很,一直低着头,就是不求饶。沈思远拉着孩子就往屋里扯,后面发生了什么,自己就看不到了。 萧恒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不自禁浅笑,印象里小远还是个提着药箱,偷偷摸摸往他汀兰殿里跑的人,一眨眼都当人家的爹了。岁月也不过才三年,那人终于褪掉了一身孩子气,现在反而开始教育起了孩子。 已至晌午,萧恒正欲离开茶肆,却看见了信步进馆子的萧衍。约莫一刻钟,沈思远出门挂上了“打烊”的木牌子,自此医馆门轰然紧闭,也阻隔了萧恒远望的视线。萧衍说小远要离开北安,他们两个是要一起走吗?萧恒的左手抚上了右手的玉扳指,嘴里叨念了句——萧衍”, 便再无下文。 风雨前夕,总是一派安宁,让人觉察不出半点端倪。 沈思远冲卧房里大声喊道,“小鸡蛋,你再不出来,我们就把你们的饭都给吃光了。” “这孩子今天怎么呢?” “刚被我训了一顿,脾气上来了,正跟我闹” 话还没说完,孩子就屁颠屁颠走了出来,小脸鼓得跟个包子似的,大概还生着闷气。 “我今天去了萧恒那儿。”萧衍拨动几下碗里的饭,“他没给。” “我知道,没指望他能给,过几天咱们离开吧。凡事都往好处想,没准儿途中还能碰到个神医,解了我身上的毒。” 这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上次本以为沈思远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这人是真有心想走。萧衍言语间难掩激动,“行,那咱们早点离开,我这几天把府里的事儿交代下。” “嗯,改日咱们跟我妹妹还有小侯爷聚聚吧。来到北安,咱们几个还不曾有机会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呢。” “好。”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儿,萧衍没再来过。沈思远倒也有件棘手的事儿要做,当初买这小套院花了不少钱,此时人要离开,怎么也得把之转手卖了。他先在门口张贴了卖屋的告示,一等几天都无人问津,难免有些泄气,心疼自己白白花去的银子。 萧恒来对面茶肆的次数更加勤了,医馆的门始终闭着,门口始终挂着“打烊”的木牌子,除此之外,还多了张贴纸。萧恒把那张纸揭了下来,狠狠杂糅成一团,扔在了墙角,转身走了。 快到离开的日子了,这屋子还是没卖出来,沈思远也认了,就当这钱是被小偷给偷了吧。唯独有一点遗憾,院子里的那几株月季花日后怕是无人照应了。虽是秋天,可那几株开得正盛,娇滴滴粉嫩嫩的小脸迎风抖着,煞是好看。 沈思远走过去,折下一朵,细细嗅了嗅,味道还很浓呢。娇嫩的花,上面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化作落红,未免太过可惜。沈思远把花洗净,摘下片片花瓣,今天的茶水便有了着落。 趁着这几日闲适在家,沈思远带着儿子最后把北安逛了逛。此地滞留时日不多,并无多大感情,游逛也是走马观花似的。除却在几个卖吃食的小摊多有逗留,其余皆是一掠而过。 沈思远无从知道,自己的这份行踪,早被秦川暗中看在眼里。这不是巧合,而是萧恒指派给秦川的任务。作为下人,主子的命令违抗不得,虽然他很不喜欢沈思远这个人。 晚上,是秦川秘密汇报的时刻。 “今天他都干了些什么?” “属下今日跟了一天,他带着孩子在街上逛了半天,后来中午便回去了,直到晚上再没出过门。” “医馆还是闭着吗?” “是。” “你下去吧。” 秦川躬身退下。夜晚的寂静,人也想得多,萧恒回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嘴角不觉漾起了笑两人有过如此美好的过去,他萧衍,凭什么敢插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绝望 与萧衍商定好离开的日子,也就这几天了,沈思远带着小鸡蛋去了拱辰街的忠远侯府,临行前算是与妹妹辞个别。当初为了她而来楚地,到终了,却是为了自己而离开楚地。 人生的路途,折腾来折腾去,其实很没意思的。沈思远想自己不过也才二十七岁,来这个陌生的朝代更只有短短的六年,却把别人一生的聚散离合都折腾了遍。 妹妹与陈王谢婚后住在侯府西侧的一个小套院,下人通报过后,直接领着沈思远父子往西面走。从月洞门进去后,便看见了妹妹站在院子里翘首张望,这会儿看见了沈思远,眼窝里突然间红了,盈盈汪汪,噙满了泪水珠子。 “哥——” 这一声“哥”一叫,沈思远心里实在不好受,毕竟这是场辞别。沈思远傻愣了半会儿,身侧的小鸡蛋开心叫唤了声“姐姐”,沈思远这才回过神,牵着孩子走了过去。 沈清领着他们去了客堂,由于只是小夫妻俩住的小套院,因此这客堂其实算不得客堂,就是一间普通的平房,摆放了一套桌椅。平常时候,沈清与陈王谢也难得到这里来,少年夫妻,人家自有卧房可呆。 沈清吩咐了婢女去斟茶,两兄妹坐在椅子上闲唠了一会儿。互问了彼此的近况,都说挺好的。 后妹妹再三含羞露涩,才算说出来了,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于此,沈思远才算彻底放心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都快当舅舅了。” “这些日子,一直在房中呆着,闷得慌,也没法去找哥哥。” “我应该经常过来看看你的,就是怕侯府规矩多,我一个男客老出入,不太好。” 好好的喜事,沈思远不想往里添堵,他更怕妹妹伤神,犹豫再三实难开口。倒是一旁的小鸡蛋嘴快,给说了出来,“姐姐,爹要带我离开这里了,过几天就走。” 完全在意料之外,沈清一脸错愕,“好端端的,怎么想离开?” 沈思远顾忌沈清的身子,当然不能说实话,“老听萧衍说起外面的山光湖色,特别想去看看。” “算是游历山川了,这样也好,散散心,人心情也舒畅些。你们要出去玩多久?总得有个归期吧。” 沈清没明白这话里的“离开”之意,这会儿言辞都活泼了起来,只有沈思远心里清楚,这是场没有归期的离别。 “还不知道呢,逛一圈怎么也得一年半载了。” “好,那你就赶回来吃你侄子的周岁宴。”一提到孩子,沈清又羞涩了起来,“对了,等王谢晚上回来,我跟他说下,我俩为你们饯个行。” 沈思远讳莫如深,“嗯。” “这么一想,真是隔了好久了。我现在还老想起,咱们在韩城时候的情景,就仿佛昨天似的。” 沈思远笑笑,没再答腔,良辰美景终是留在了昨天。 九月初八是萧沈离开的日子,前一天,四人再加小鸡蛋,在侯府小聚了下。沈清身子不便,不大能外出。因此就在那间小小客堂里,吃了顿家常便饭,饭菜是府里的厨房给做的,红烧酱肘子c蒸螃蟹c枸杞鸽子汤c烤鹿肉c还有一碟子如意糕,也算十分丰盛了。萧衍自带了杏花酿,其余三人相视一笑,果然还是老样子。 饭间,陈王谢又开始打趣起了萧衍跟沈思远,“萧老五,啧啧啧,你这是要把我哥拐到哪儿去啊?” 陈王谢随沈清,一同管沈思远叫“哥”。 萧衍颇有些不好意思,只顾一昧地喝着酒,陈王谢见缝插针,“你脸红什么啊?” 就连沈清,也开始了夫唱妇随,“我瞅瞅,咦,我哥脸好像也红了。” 沈思远并无多大抵触,甚至还接下了这玩笑,顺嘴说道,“我不光脸红,我心儿还跳呢,行了,赶紧吃吧,一会儿全被我儿子吃光了。” 众人目光全投向埋头吞吃的小鸡蛋,一盘子酱肘子全部一扫而空,孩子也觉察到了大人的目光,嘴里含糊地说着,“好吃。” 只有萧衍还沉浸在沈思远方才的话语里,这会儿子他正襟危坐,余光偷偷瞥几眼沈思远,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自己一时失态,惊醒了一个梦。 沈清看看孩子,又说道,“才几个月而已,小鸡蛋这脸好像胖了好几圈。” 孩子啃着酱肘子,有些负气,“才没有呢!”怎么爹爹老说,这会儿姐姐又说,他才不胖呢。 沈思远揉了揉孩子的头,“胖点好,一看就知道他老子是个有钱人!把他带在身边,别人都当我家财万贯。”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饭后,婢女上来菊花茶,正好刚才饮了酒,一杯茶水入肚,不光清脂去膻,还能解了酒劲儿。嬉笑闲谈一刻钟的功夫,沈清身子有些乏了,去内室小憩。小鸡蛋也正好有些困了,就去另一处客房睡觉了。这样客堂里就剩下三个男人。 言归正传,陈王谢问起二人何时动身。 “明日就走。”沈思远道。 “这么快,昨儿还听小清念叨,说你们这一去也得一年半载的,就是不知道你们打算何时回来啊?” 跟陈王谢不必隐瞒,沈思远直接说了实话,“也许两三年,也许七八年,也许不会再回来了。”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言辞间多少有些伤感,陈王谢听沈清提过他哥与萧恒的事儿,这次听沈思远这么一说,自己很容易猜想到原因。他回头看看内室,“她还不知道吧,哥,为什么这么突然啊?” 沈思远抿唇不语,萧衍说道,“也不一定,兴许玩个一两年,觉着还是北安好,到那时还会回来的。” “明天什么时候,我去送你们。” “天亮就动身,送就不必了,今天晚上把酒喝足了就成。” 晚饭还是在侯府,三个人喝了些酒,脸蛋都红晕晕的,沈清顾虑肚子里的孩子,早早便回房休息了。沈思远看着妹妹起身离桌,突然叫住了她。 “小清。”沈思远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金锁,递给了她,“这个是给孩子的,算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一点心意。” 沈清接过来,笑笑,“还早呢,哥,你急什么?” 其余两人都懂,脸色十分难看,只有沈清一人不知真相,蒙在鼓里。 “正好手头宽裕,赶紧准备好了,卯不准到时候我穷困潦倒,买不起了。” “瞎说什么。” “快进去歇着吧,我们几个再喝点。” 沈清点点头,却不怎么放心,一再叮嘱,“你们少喝点。”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微醉,趁着还清醒的当儿,沈思远表示要回去了。陈王谢酒量不行,这时候已有些混沌不清,晃晃悠悠地把他们两人送到月洞门前,萧衍摆手让他回去,陈王谢脑袋发胀,终是敌不过酒意,便也不送他们了。 翌日清晨,天刚灰蒙蒙亮,沈思远先是把孩子叫醒了,然后漱口洗脸,简单吃了点早饭,便背着随身包袱,带着孩子去与萧衍约定好的地方——明月街的一家钱庄门口。 天刚亮,钱庄还没开门,此时街道也分外冷清,几乎没几个人,秋天的清晨还是有些凉意的。 左等右等,早已过了约定的时辰,还是没等来萧衍。按照那人的脾性,不会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沈思远思忖着会不会是早上起晚了,又或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一时间给耽误了。 沈思远六神无主,想去他府邸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又怕自己走了,那人中途又来了,两人岔了开。 约莫半个时辰后,远处终于有一人,直直地向他走来,不过不是萧衍,而是一身白衣的萧恒。 “小远。” 沈思远不是个傻子,他现在已经猜出之前发生的事儿,萧衍肯定是被这人给拦下了。他太低估萧恒了,这人怎么会好心放他走。 沈思远紧紧扯着小鸡蛋的手,太过用力,孩子嘟囔喊疼,沈思远这才松开手。 “你是在等萧衍吗?他走了,离开北安了。” 面对这人,沈思远永远感到筋疲力尽,他现在甚至没有力气来反驳萧恒,他只想带着孩子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不问我他为什么走吗!” 沈思远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萧恒追了上去,把孩子丢给了后面的侍卫。 “我跟他说。”萧恒把嘴贴向沈思远耳后,“你后面被我玩松了,他就吓跑了小远,你挑男人的眼光还真是不怎么样,之前被我耍,现在被我五哥耍。” 无声的沉默后,沈思远陷入了疯狂的咒骂中。也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萧衍。 “懦夫!懦夫!”沈思远双眼猩红,口中一直重复这两字,手一直在发抖,却无处发泄,只得一直抓着自己的衣服。衣服皱成无数皱子。 所有的好梦全没了,沈思远心里那块快要被填补好的洞,又彻底撕裂了。 萧恒说完,别开了眼,他不忍心看到这个男人崩溃无助的模样。他卑劣至此,这辈子,他的小远都不会再原谅他了吧。这样也好,两人之间总算又扯上了关系。 “我看你之前想把那处屋子给卖了,从现在开始,搬我那儿去。” 沈思远抡起拳头就向萧恒的脸上砸去,却被萧恒一把抓住手腕,然后是一阵云淡风轻,却恶毒无比的话语——“那个孩子,今年多大呢?五岁?还是六岁?你说我把他送进宫当个小太监怎么样?小远,听话,别跟我怄气。” 又是良久的沉默。 “好,你想怎样就怎样” 那是一双绝望如死水的眸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手腕的疤 孩子还是怕萧恒的,刚才被他生拉硬扯扔给侍卫,愣是没敢哭。这会儿像只小耗子似的,猫在他爹屁股跟后,小手紧紧攥着沈思远的手,黑眼珠子不时往上瞄几下,咕噜一转,警惕得很。 “走吧。” 沈思远讥笑,“去哪儿啊?” 萧恒伫立着,不发一言,眼神幽暗,许久才从口中流出两个字——“回家。” 从明月街到罗门街,大约八里地远,走了一半,小鸡蛋耐不住累,“爹爹,我走不动了。”奶声奶气的,犹带几分怕。 沈思远作势要把孩子抱起来,萧恒抢先一步,“我来吧。” 三人就这样走回了罗门街,后面的侍卫与他们始终隔开一段距离。如此一看,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还颇有点一家三口的感觉。只不过,全程小鸡蛋都是屏气凝神,身子连稍微晃动都不敢,委屈的小模样,看来真是怕极了萧恒。 没多久,便到了萧恒府邸,孩子总算得以脱身。府里走了一道,下人们一律低着头作恭敬状,有胆肥者,抬起头打量前面那一大一小的背影,目光里满是好奇,心中再嘀咕一句:这男人跟孩子是谁? 当然,更让这些下人感到惊讶的还在后头。 萧恒直接把这父子俩领到了自己东面的卧房,期间两人都未开口说话,一人默然领路,一人无言在后面跟着。 “你就住我这里。”萧恒又看了眼孩子,“这孩子,我另外安排一间卧房。” “住你这儿,你也不怕我半夜杀了你?” 萧恒脸色立即沉了下去,直到此刻,他依然不明白沈思远何以对他如此大的恨意。若说是当初没带他走,那这人现在也已经在楚国了,又何必耿耿执着于往事,揪着过往的一切来折磨彼此。 “小远。”萧恒收拾起复杂的神色,“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把萧衍逼走,拿我儿子威胁我,你跟我说,咱们要像以前一样”沈思远冷笑了几声,“萧恒,凭什么这世上的好事都让你给占尽了?” 温柔褪去,萧恒又换上了他那副亦正亦邪的媚态,手里把玩着玉扳指,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却十分刺耳—— “当初死乞白赖爬上我床的人,是你。沈思远,好事儿可不就让我一人给占尽了” 句句带刺,不堪入耳。 沈思远手不停地颤,他只得把孩子圈在怀里,用两只手紧紧捂住孩子的耳朵。又一次,他还是输给了面前这人,手不停颤着,他的嘴角居然还能生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大概真是疯了。 天色渐黑时,府里下人觉着客人似有留宿的打算,本以为王爷会吩咐他们收拾出一间客房来,可最后,确实是收拾出了一间,不过是留给那个孩子睡的。 有几个下人管不住自己的嘴,趁着天黑,四五人一起,背着主子乱嚼起舌根,说到兴起处,唾沫星子满天飞。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无非就是王爷的男人c王爷的娈一童之类的,并无多大意思,大家伙怏怏然,各自散去。 晚上萧恒又吩咐下去,准备来沐浴的浴桶跟热水。不消片刻,下人们便准备好了。两人自白天不欢而散,沈思远只顾跟小鸡蛋玩闹起来,丝毫没管屋里的萧恒。 “累了一天,洗洗早些歇着。”萧恒说完将目光投向那个孩子,交代下人把那孩子抱走。 “爹爹——”小鸡蛋窜到了沈思远后面,防备着萧恒。 下人们犹疑不决,不知该不该上前把那孩子弄走。 “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听不懂人话?” 萧恒倏地发起火,也不知这气是撒给谁看?下人们赶紧上手,从沈思远后面把小鸡蛋抱出了屋。 孩子被吓傻了,只敢眼巴巴地盯着他爹。这回沈思远倒是乖了,任由那些人抱走了孩子,大概知道,争不过萧恒,到最后也是徒劳,就不必费那功夫了。 “洗洗吧。” 两人毕竟曾经是那般亲密的关系,这当口,也没什么避嫌之说,沈思远除去衣物,抬脚走进了桶内。 热气氤氲,沈思远倚在桶沿边,阖上了眼,脑袋空空,其实什么都没想。脸颊被热气蒸得泛红,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这副闭眼慵懒的情态,萧恒不觉喉头一紧,手指在沈思远的发间轻柔地穿过,发丝一缕一缕,渐渐沾了水迹。 “小远。” 也许是被热气蒸久了,脑袋开始晕头转向,沈思远竟然应了声,“嗯?” “我进去跟你一起洗,好不好?” 这回沈思远没作声了。萧恒也没真那么干,依旧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替桶里的人洗着头,如同以前一样。 屋内静谧,除了缓缓叮咚溅起的水声。萧恒觉着时机正好,开始说起了这一年多的日子,像讲故事一般,平铺直叙,几无感情。他渴望着沈思远能从这故事里理解他,他倆好再续之前的缘分。可最后,沈思远半点反应都没有,萧恒重重捏了下那人的耳垂。 沈思远吃痛,从空白的游思中回过神来。 “小远,我没有办法,当时那种情境,我没法把你带过来。” 说了这么多,这句话才是萧恒最想说的吧。沈思远打从心底看不起这个人,他若一直心狠手辣,无情无爱,大不了各生欢喜不相往来。偏偏这人还喜欢时不时装个痴情种。 “这话上次你就说过了,老重复一句话,你也不嫌累?” “是真的,我没骗你。” “萧恒,你知不知道,你演起戏来,也是一点不像。” 突然间,头上方突然遭了一股强劲,沈思远被强制扳转过来,水雾迷蒙间,对上了一副狠戾而可怕的眸子。 “不识好歹!”萧恒瞬间转了脸色,冷笑一声,“我演戏?你一个亡国奴,拿什么乔?” 萧恒说着,衣服都没脱,赤脚进了木桶里。 “你做什么?”沈思远退抵到桶壁边,无可再退。 “小远,我在你心里,半点都不剩了?” 沈思远的一番静默彻底触怒了萧恒,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沈思远的胳膊,把他的手按在自己下面的凸起处。 “握住它。” 沈思远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恒。 “我把你带回来,是寻乐子的。小远,紧紧握住它,像以前那样。” 这般羞辱,沈思远实难承受,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在水里扑腾挣扎,溅起了无数水花。扬起左腕的时候,萧恒这才发现了那腕间的疤痕—— 那是一条弯弯扭扭的疤痕,十分难看,像一条细长的蜈蚣,趴伏在手腕间。 萧恒瞬间呆滞住,待他反应过来,沈思远已精疲力尽躲在木桶的边沿处。 “你手腕上的疤是怎么弄的?”声音很低,泄了萧恒的隐晦心事,短短时间,他的脑子里想了无数个原因。 无法启齿的过去,沈思远只想挖个坑把它好好埋了,此刻被人问及,他只感到耻辱,还有对恩师越发深重的愧疚。 “到底是怎么弄的?”萧恒又问了一遍。 “用碎碗片割的。”沈思远瞧着萧恒晦暗的面色,油然生起报复的快一感,“怕疼,没敢下重手,划了十几道才见了血。” “为什么?” “为什么啊,我也不记得了,当时觉得过不下去了” 果然,萧恒的面色瞬间转灰白,只此一次,沈思远赢了。 两人都沐浴后,同在一张床上躺下,萧恒被褥下的手,柔柔地抚上那道疤,声音喑哑,“小远,疼吗?” 沈思远没理睬他,抽出自己的手,背过身子蜷在床榻的小小地方,两人之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萧恒贴身过去,头埋在沈思远的脖颈间。夜晚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当然,沈思远又是终夜未眠,辗转动了几下身子。 “没睡着吗?” 背后幽幽传来一句,沈思远不想理会,依旧背对着身。 “我知道你没睡,小远,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 是啊,说什么。萧恒也不知,突然间又哑然了。 这一夜,萧恒躺在床上想了许多,他心里也无比清楚,倘若不是在忠远侯府偶然碰见了沈思远,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去找那人。可现在突然让他撞见了,他便开始惦念起了那些风月过往。是饱暖思淫一欲吗,自己得了权势,就想再得到点情爱?人心还真是不知餍足。 没几天,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说是南平王的卧房里住着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谁也不知道这人是谁。这日,杨瀚正巧碰着了秦川,就想跟他打听打听这事儿。 “秦大人,听说府里来了位客人,这几日一直住在王爷的卧房。” 秦川瞥了杨瀚一眼,“咱们都是做下人的,主子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我去妄议。” 杨瀚讪讪地笑了笑,转过身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噩梦 十月清秋,风高气爽,冯贵妃叫来了萧乾跟萧恒,摆了一桌子的菜。 萧恒自封王后,兄弟倆的关系也渐渐淡了,一母同胞尚有嫌隙者,更何况他倆还不是一母所出。自己虽养在冯贵妃膝下,可萧恒也明白,血缘亲疏,总有个远近。 “你们两个啊,我若不把你们叫过来,半个月都见不着人影,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萧乾看着对面的萧恒,嘴角微勾起弧度,“六弟这一年,又是讨陈,又是伐宁,功夫全耗在战场上了,母妃就不必苛责他了。倒是儿臣,既没有立下六弟那样的功勋,又没在母亲身边尽孝,这一杯酒,就罚儿臣不尽孝道之过。”说完举杯饮酒入腹。 人若视你为眼中钉,又岂是几句话能解释得了的?萧恒太明白这个道理了,因此也就无意多做谦虚之词,同样饮下一杯, “四哥取笑了。” 冯贵妃替两儿子各自布了菜,“快吃吧,别拘着了,母妃这里又不是别处,不兴那套礼节。” 食不语,这是后宫里头的规矩。三人默言吃完一餐,饭后侍女上来些瓜果点心。难得大把的空闲时光,也好叙叙旧。 正说到萧乾儿子过周一事,冯贵妃借茬顺便提起了萧恒的婚事,就问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还没有呢。” “我这儿倒是有个人。”冯贵妃温和而笑,“冯尚书家的千金,我的亲外甥女,打小我看着长大的,模样不必说了,为人处事方面也是个明白孩子。你们两个孩子若能成,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萧乾不动声色,暗里窥探萧恒的脸色,却没看得出什么。 “儿臣近来并无娶妻的打算,恐要辜负母妃的一番心意了。” “这罢了。”冯贵妃喟叹一声,“姻缘的事儿,强求不来,你若不愿意,母妃也就不勉强了。” 不经意间,萧恒瞧见了萧乾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再想想今日这顿饭,萧恒也就明白了。叙母子情是假,帮她亲儿子才是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概南平王府里头的事儿早就传到了他康王府,今天意在试探。 从冯贵妃的关雎殿出来后,萧恒不知不觉走到了董美人的幽月宫。 “母亲。”站在宫门口,对着那个背影唤了一声。 这个称呼自从萧恒五岁时被送去关雎殿,董美人便再没听过。如今听来,有的只是阵阵不适,并无其他。 “你怎么来了?”面上除了惊异,还有年复一年越来越深的疏离。 “我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左右还不是在这幽宫里蹉跎到死。听说你现在当了王爷,人都说母凭子贵,我这光全被那姓冯的给占了!” “母凭子贵?”萧恒惨淡一笑,“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吗?” 萧恒逃离似的奔出了幽月宫,跑回了自己府邸。他终究还是失败了,他从冯贵妃那里缺失的那份亲情,他渴望从自己生母那里获取,到头来,幽月宫里只有一个对镜空叹的深宫女人。何来的亲情?自己这一生,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不过,他现在还有小远 东厢房前面,那人跟孩子蹲在地上玩起了泥巴,脸上漾着笑。 泥巴被捏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小石墩,树叶子,金元宝特别是豌豆荚,里头还包着一颗颗豆粒儿,十分生动。片刻的怔神,萧恒笑了笑,小远身上的孩子气又回来了。 “爹,我想回家。”孩子嘟嘟嘴,皱皱眉头。 “怎么啦?” “我想萧叔叔了,他去哪儿了啊?” 沈思远瞬间神色黯淡下来,“儿子,咱去洗洗手,今天不玩了。” “那好吧。”小鸡蛋恋恋不舍,不过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冒着光,“我把它们藏在那棵树底下,明天再拿出来。” 小鸡蛋刚转身,便看到了萧恒,不由向后缩缩身子,眼神圆溜溜地盯着前面。 “怎么不”沈思远起身转过头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鹤身而立的萧恒,全当没看见,“走,去洗手。” 带孩子洗完手,沈思远就一直窝在孩子的卧房,这个府里,他哪也不想去。 “坏人!大坏人!” 小鸡蛋这会儿脾气全然撒开来,在床上又是蹦又是跳的,木床咯吱咯吱发出响动。 沈思远被孩子逗笑了,“别蹦了,一会儿又是一身汗。” 小鸡蛋乖乖下了床,倚在沈思远怀里,“爹,我要跟你睡,小鸡蛋晚上怕” 沈思远把手伸进孩子后背摸了摸,还好没出汗,“好啊,爹以后就睡你这儿。”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萧恒就站在门口,“到饭点了,出来吃饭。” 晚上的时候,小鸡蛋到底也没能跟他爹睡一起,又被萧恒扔到了自己卧房。孩子也没哭也没闹,大概是怕极了,不敢哭不敢闹。 缺月照亮梧桐树,院落里悄然无声,只有风卷起残叶的声响。月亮多情,从窗棂泄进来,似有意窥探房中的秘事。奈何,同床异梦,各有心思。 “小远,睡着了吗?” 没有等来回应,萧恒并不意外,他把脸凑了过去,埋在那人的脖颈间。心中的隐痛,他想宣泄出来—— “她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那么多孩子,凭什么又要把我送过去?小远,我父皇不喜欢我,我母亲也不喜欢我她把我生下来,当成她邀宠的筹码。我去了齐国那么多年,回来的那天,我去找她,她忙着梳妆打扮。她若是问一句,你这些年过得可好?我就不怨她了。可她没问,小远,她什么都没问” 沈思远后背僵住,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脖颈处的黏湿,软软滑滑的,像条冰冷的蛇。这人哭了? “小远,你喜不喜欢我?” 而后沈思远只感到酥一麻席卷的吻,落在了他的脖颈间。猛然间意识过来,沈思远转过身子,一把推开了萧恒,那人的眼睛里光彩不再,只有受伤的落寞,此刻正灰败地盯着自己。 “小远,你喜不喜欢我啊?” 沈思远嗤笑,“你百毒不侵,哪里需要别人来喜欢?” 往仇人的伤口上撒盐,原来是这般滋味,沈思远第一次尝到了甜头。萧恒不在乎冷腔冷调,他执起沈思远的手,放在嘴边,辗转亲昵,最后嘴唇停留在了沈思远的手腕处。他无数次哽在心头的话,此刻又被巨浪冲击而上,却被自己生生压下去了—— 小远,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那么个爱扯东扯西的人,短短一年,怎么变得这般寡言?还有,你为什么会去寻死? 可他不敢,这些话,萧恒不敢问出声,他只有一遍遍地亲吻那块疤痕,心里才能稍微好受点。 “你戏演够了吗,我要睡了。”沈思远抽出自己的手,又背过了身子。 两人之间又回归原先的生疏,中间相隔大段距离。萧恒借着月光,盯着那人的后脑勺,手里全空了,良久,只剩下嘴里轻声叨念了句,“我没在演戏” 演戏与否重要吗?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荒谬的戏。戏里戏外,红尘游戏,真假谁又分得清。 夜已阑珊,沈思远发出了沉稳的呼吸声,大概是睡熟了。萧恒这才敢移过身去,前胸贴着那人的后背,佯装成两人是一对肌肤相亲的夫妻。萧恒心踏实了许多,迷迷糊糊渐入梦乡,却见沈思远抖动起身子,嘴里不停说着呓语。 萧恒只当这人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赶紧把他晃醒了。瞬间惊醒,沈思远满头皆是汗,胸口大力地喘着气。一扭头,梦里的恶人,就在他旁边。沈思远的手指揪着被褥,然后慢慢抬起 “我刚刚梦见你了。” 萧恒喉头滚动,“梦见我什” 萧恒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方惊喜,沈思远突然将手里的被褥狠狠罩在了他头上,然后翻身压了上来,死死摁住自己被褥下的头。自己双臂被压住,动弹不得,只觉得呼吸愈发艰难。 一会儿里面的挣扎动静越来越小,沈思远渐渐呆滞住,松掉了手里的被褥,萧恒这才得以喘息。 沈思远木然一阵,然后又躺回了床榻,好似什么事都未发生。 翌日醒来,太阳照常升起,时光日复一日地流失。两人从未提起昨夜之事,不管是萧恒狼狈的哭态,还是沈思远骤然间的疯狂举措,都没有再提及。沈思远一如往昔,还是那副闷闷无言的样子,萧恒不禁疑惑,昨晚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逃跑(一) 让秦川查寻解药的事儿,迟迟未有结果,久而久之,就成了萧恒一桩难解的心事,天天惦记着,却也没法子。半夜两人同榻,萧恒总忍不住会想当初若不曾那样那样,目下也不会堵心难受至此。再数数剩下的时日,越发揪心难熬。 沈思远这些日子,心沉静了不少,闲下来的功夫就看看书,或者陪孩子耍耍,萧恒有时跟他说话,甚至也会搭上几句。细水长流,浮世清欢,萧恒渐渐从日子里看出了盼头,以为洞开了天地,午夜时分经常贴着那人的耳朵把掏心窝子的话絮絮间全给抖出来。情动处,还会孩子气地问上一句,“小远,你喜不喜欢我啊?” 大概是执念太深,他缺失的亲情,总希望这人能补偿给他,然后好让自己彻底脱了孤身伶仃的悲凉。第一遍没有应他,萧恒还会问上第二遍,再没应,他就不问了,大概自己也猜到了结果。如此,方才涌起的激一情,又退了下去,归于平静。 周而复始,平静中窥出盼头,盼头里又灭了激一情,实在是悲哀的日子。 王府的书斋里头,藏书典籍虽不少,可与医药相类的,寥寥无几。芳草巷的那处小套院还空置着,沈思远遂想起了萧衍之前赠送的那些书,想着把书搬挪到这里来,也好打发无聊,用作消遣。 沈思远还在想着怎么把那几十本书运到王府里,刚走到府门口,直接就被王府里守门的侍卫挥戟给拦下了。 “王爷有令,公子不得离府。” 说话间多有忌惮,真是为难了这些侍卫,主子的吩咐不敢违抗,却还得委婉言辞,生怕得罪了自己这位“贵客”。沈思远拂袖转身走回去,强人所难的事儿他可干不来。 午时不到,萧恒回府,二人比肩坐在书案前。萧恒指尖揉捏起沈思远肩上的一缕发,放于鼻间细细嗅闻,千娇百媚,尽作闺房之态。 “我听守门的侍卫说,你方才要出去?” “嗯。” 听到沈思远搭腔,萧恒已是十分开心,柔着话音又问,“想去哪儿?我一会儿陪你去。” 萧衍赠送的那些书还是留在那处屋子里吧,何必把他们搬来,一同遭这幽禁。沈思远想到了这点,这会儿便不想再去动那些书了,只是萧恒依然侧着头等他回话,只好回他,“不去了。” 语气之淡漠,萧恒以为那些不懂规矩的守卫冲撞了他,或者这人收着脾气正生他的气呢,只好温声细语好言哄着,“怎又不去了?我一会儿让下人准备马车,今日这好天气,不出去逛逛实在可惜了。” 短短一瞬,沈思远像是开了窍,只要能出去,便有逃跑的可能。在这守卫森严的王府里日夜困着,根本无出逃的机会。 “好,那我带上我儿子。” “嗯,随你。” 午膳间,两大一小在东厢房里简单用了一餐。萧恒尝到了甜头,夹起一块虾丸放到了沈思远碗里,“尝尝这个,挺鲜的。” 沈思远举箸略迟疑,扭头看了萧恒一眼,终还是夹起那块虾丸细细咀嚼,吞咽入腹。 “是挺鲜的。” 小鸡蛋胳膊短,够不着,又碍于萧恒在桌,只有巴巴瞅着的份儿,小脸急得一阵青一阵红。萧恒瞧了出来,也给孩子夹了一块。爱屋及乌,他以后还得对这小子好一点。 饭后,府里的马车就在门前候着,三人坐上马车,一路往西。 “去哪儿?” 萧恒故作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思远一路寡言,后来索性直接合眼假寐,脑子里却盘转着一会儿怎么脱身。往西而去,他也不知萧恒要带他去哪儿,那里的地势如何,可有藏身隐蔽的丛林,一概不知。只能见招拆招,这实在是一步险棋。 行车颠簸,孩子困得厉害,迷糊间睡着了。萧恒凑近窥了窥沈思远,见他眼皮子盖在动,知晓这人在假睡,本不愿扰他,又耐不住心里的窃喜,往沈思远边上移了移,伸手握住了那人的手。掌心手背相碰的一刻,萧恒被这人手上的冰凉怵了一下。 “怎么这般凉?”说完萧恒把沈思远的两只手都一并握住。 这回沈思远没推拒,眼皮子睁开,“还有多远?” “快了,城西今晚正好有篝火之宴,咱们去瞧瞧。” “乡野村俗之流,也入得了你眼?” 小远难得与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萧恒越发用力交握住掌心的手,十分开心,“北地民风粗犷,比不上你们南齐,说话都是软糯糯的。我们就好这口。” 沈思远扯扯嘴角,又阖上了眼。 “小远,还冷吗?”萧恒观察着身侧之人,抿抿唇,“你以前也是这样给我捂手的,我都记得” 见沈思远无甚反应,萧恒收回自己的小把戏,归于静默。他刚才试图用过往束缚住小远,让他回忆起以前的点滴。到底还是失败了。 车轮辘辘,车厢内的人东倒西歪,孩子被晃醒了,睁着懵懂的眼,一脸茫然。 “爹。”小鸡蛋挤到了他倆中间。 这个莫名其妙半路而来的孩子,萧恒谈不上多喜欢,只是见沈思远溺爱得紧,态度也稍稍改观。 “这要是咱倆的孩子就好了。” 沈思远笑了笑,很淡,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你喜欢可以自己生一个。” 萧恒明白这人话里的意思,脸色瞬间黯淡,“我不喜欢小孩。” 马车又行了数里,终于到了城西。太阳还未下山,野草地上早已攒聚了一群人,为伍,东一块,西一块,喧嚷吵闹。 三人下了马车,沈思远环视了周遭一圈,草地上搭了戏台子,台柱上是一对红底黑字楹联,隔得太远,所书之字看不真切;戏台子前面是三炷高香,约莫有两丈高,底盘最粗,由此往上一层一层垒起来,像一座塔;戏台子后面是一片树林,夜黑之时藏匿绝佳。 “走吧,先去寻处客栈。” 机会来了,沈思远佯装镇定问道,“今日不回去吗?” “不回了,在此留宿一晚。” 离此地最近的只有一家客栈,连块招牌都没有,还是一路问过来的。萧恒吩咐车夫和暗卫候在外面,三人一道进了客栈,付了钱,掌柜直接把他们领到了二楼。 “两位爷儿来得巧了,就剩下这一间了,这几日篝火佳节,住店的人也多,两位爷儿也是来玩的吧。” 见无人搭腔,掌柜讪讪不说话了,把他们领到了最东面的一间房。 房间不大,一张床,四周是青纱帐;还有一套榆木桌椅,桌面上摆置了茶具,瓷杯里茶渍沉积,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屋梁角落里,蛛网暗结。陈年腐朽的气息,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沉闷。 “两位爷儿,可要在本店打尖,我去安排饭食来?” “不用。” 掌柜带上门离开了。 “暂且将就一夜吧,晚上四处逛逛,我也是头一次来。”萧恒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温柔附耳,“外面不知有没有卖包子的,我们小远最爱吃包子了。” 沈思远霍然看向萧恒,眼神里全是疏离之色,“现在不爱吃了。” 暮色渐黑,两人带着孩子离开客栈。晚间天凉,萧恒把自己的斗篷给这人披上,临走之际,沈思远不愿再多受其恩惠,泾渭还是得分明些好,再三推拒,却拗不过萧恒。 三人往热闹处走去,几个暗卫跟在身后,却不着痕迹,隐在人丛里。 说是篝火晚宴,其实就是些乡野草莽自发而成的一个节日,那些王公贵族都不屑得这份热闹,失了身份不说,与草民为伍,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哩。萧恒只是碰巧知道这人想出府,借花献佛,正好现成的热闹,就带他过来了。 三炷高香点燃,黄色火花间溢出缕缕青烟;戏班子开唱了,咿咿呀呀捏着嗓子唱着民间传奇;货摊摆了一圈,在草地四周——泥塑的兔儿爷c瓜子类炒货c还有小鸡蛋最喜欢的糖人娃娃 这一趟,孩子是最兴奋的,眼睛晶晶亮,这也想要,那也想买。最后沈思远给他买了个木制的小马车,四个轱辘还能转,孩子抱在怀里,半刻钟都舍不得放下。 “爹爹,那边有好玩的。”小鸡蛋指了指北边。 沈思远抬眼望去,原来是江湖艺人在杂耍,胸口碎大石,刀枪不坏身,口中喷火都是些惯用伎俩,众人看得入迷。沈思远怔神片刻,眼神幽暗间生出一想法。 “咱们过去瞧瞧吧。”沈思远道。 萧恒抬手系好沈思远脖颈前的衣带,拢了拢他身上的斗篷,极尽爱抚之意,“晚上风大,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逃跑(二) 两大一小走了过去。孩子没见过这等热闹,目光炯炯,直盯着前边看。 前面是四五个江湖艺人在“撂地”表演,正值秋冬时节,天气萧肃,人人都是夹袄棉裤的穿着,说话间还冒着雾蒙蒙的白气。 却见其中一个杂耍人,上身脱得赤条条的,扎起马步,运了会儿气,然后往长板凳上一躺,看来是要表演“碎大石”。围观众人皆凝神细看,生怕漏看了什么细节。同伙一人在其胸口放置了一块平整大石块,然后抡起一把百斤重的大锤,咬牙切齿使足了劲儿砸了上去。 石头碎成两半,人却毫发无伤,立马就能站立走动。 众人吆喝叫好,杂耍人拿个铜锣沿人群走了一圈,一圈下来,那锣里满满的全是铜板儿。这铜锣可作两用,能敲锣震天,也能讨得赏钱。 “爹爹,你看你看。”小鸡蛋很是兴奋,晃着他爹的胳膊,不停怂着往那碎石头上看。 “不过是小把戏。”沈思远不用看也知道这其中的原理,他是现代人,想法自然比这些人古代人超前。这世上没有牛鬼蛇神,自然也没有金刚不坏的肉一身。 刚才沈思远本想趁着人群混乱偷摸离开,只是现在,他却生出了另一种想法。 “胸口碎大石,这石头莫不是豆腐做的吧。” 声音洪亮,人声鼎沸间,自辟蹊径,穿云破雾而来,沈思远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到了中间。 事发突然,萧恒也没料到以这人温润的性子,会在大庭广众下引人非目。 杂耍人也看出了来者不善,摆明了过来砸场子的,只是这人衣着不凡,倒没料得也是个地痞无赖之流。 “这位看官若不信,您大可以上前来摸一摸我这地上的碎石,看看可是豆腐做的?” 沈思远还真上前弯身捡了一块,“石头是真石头,那便是这锤子有蹊跷。” 自家门前愣是无端被人挑衅,江湖为家,四海营生,赚的全是些风里来雨里去的血汗钱,哪里能容得下这人在这里空口胡说。杂耍人心里都憋着气呢,奈何人多,只得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这会儿又扛来那把大锤,让沈思远自己用眼睛鉴定一二。 锤子明眼人一看就知真的,沈思远却还假装用手摸了摸,“这锤子也是真的,那肯定是你们抡锤之人,手上使的力太小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你这人是成心来找茬的吧。”杂耍人抱拳拱手,眼观八方,声音端的是一派高亢,“刚才各位父老乡亲都在,都是亲眼所见,那石块一分为二,若是力气小,怎会把石头砸开。” 萧恒摸不准这人今日反常的性子,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小远,不要惹事。” 沈思远拂开了萧恒的手,环顾一圈,指着左边放置的钢刀继续说着,“那便让我上前试一试,既然胸口连石头都能砸开,那肯定也不怕那钢刀。” “去去去,这位看官,瞧你穿得有模有样,原来不过是个故意生事的市井流氓。” “若不是心虚,你们怕什么?” 终于一人看不过眼,提起沈思远手指的那把钢刀,“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萧恒把他护在了身后,扭头看了眼身后之人,“小远,咱们走。” “我偏不走。”沈思远从萧恒身后又站了出来。 那举刀之人,再也憋不住这窝囊气,提刀向沈思远刺了过来,沈思远也不避让。 说时迟那时快,沈思远轻轻推了身侧之人,不偏不倚那刀正好刺在了萧恒的左肩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萧恒的左肩很快晕染开一块血色,犹如莲生,分外刺目。 “小远。”萧恒孱弱地唤了一声。 沈思远瞬间呆滞,紧紧攥起孩子的手,然后把萧恒狠狠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往人丛外跑。最后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眼睛里全是迷茫与错愕。 “爹,他流血了。” “他不会有事的。” 沈思远知道,他的暗卫很快就会发现他,兴许那些暗卫马上就会追上来。沈思远一把抱起孩子进了树林里,一直往前走,也不知会到哪里。 大约一个时辰,出了密林,是一段不明方向的小径。小鸡蛋在怀里睡着了,沈思远解开身上的斗篷,给孩子裹好了。四周黑夜笼罩,声沉影寂,辨不清方向,沈思远只好沿着小径一路往东,待到天明询问路人,便可出城了。 霜降时节,沈思远头上c肩上都落了白霜,衣服单薄,身子在这晨雾弥漫的清晨不觉有些瑟瑟发抖。好不容易熬到辰时出太阳了,依着路人给指的路,往南面走。这番折腾,不自觉的,令沈思远想起了战火里逃难的日子,今时不同往日,但这份孤立无援的心境与之前所差无几。 到了城门,已渐黄昏。沈思远也觉察出了不寻常,今日这守城的官兵多了些,但心中犹抱了一丝侥幸,牵着孩子低头往前走,走了十来步,却看见了来回张望的秦川,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沈思远下意识得就要往回走。 “站住!”秦川走了过来。 “沈太医,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出城。” “你知不知道王爷受了伤?” 沈思远不做声了,伤在肩头,不会要命。 “沈太医,走吧,跟我回府。” “你跟萧恒说,我不回去了,我想家了,我要回齐国。” 秦川冷哼,“回齐国?真要想呆在齐国,沈太医又何必费劲北上,倚仗男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这会儿是觉得腻了?还是又是一出欲擒故纵啊?” 沈思远抬眼,不甘示弱,“你既然讨厌我,见不得我出现在你主子跟前,不如放我走,我沈思远决计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还是沈太医棋高一着,把王爷骗得团团转,昏迷了还惦记着您呢。走吧。” 日落之前,沈思远还是被秦川押回了王府,把孩子交给了府里的婢女,两人直奔东厢房。 “进去!”秦川胳膊使劲一推,沈思远踉跄进了屋。 床上人双目合臂,面色苍白,身上盖着被褥,看不出肩膀上的伤势如何。秦川走到床头边,低声轻言,“六爷,人找回来了。” 萧恒这才睁开眸子,复杂地看着沈思远,“你们都下去。” “是。”秦川领着一屋子御医c婢女皆退下。 “小远,过来。” 沈思远没有动,还是呆立在原处,良久,才幽幽开口,“我把你推倒在地,是因为我想跑;我这会儿站在这里,是因为秦川把我抓了回来。我本来已经走到城门处了,只要再往前走上几步,我就出城了。还有,你以后不要叫我小远了。” 萧恒面如死灰,挣扎着起身,这时候沈思远才看见这人肩头包裹了一块白布,上面殷红了一个小点。沈思远的目光全被那块小红点夺了去,在他眼里无限放大,成了妖魔化的物什。等他回过神想要躲开眼,萧恒已经虚弱地站到了他跟前。 “我不明白”微弱的气息流窜在两人之间,难以忽视的,还有萧恒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沈思远受不了两人之间的纠缠不休,一口枯井,明明自己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沿着绳子往上攀爬,却总是在最后关头,被这人割断了绳子,然后自井口坠入井底。 “你到底不明白什么!我说了,我就是想跑!我就是不想呆在这里!我想跑啊,你想明白什么!”沈思远几乎是吼出来的,当然还有一句他没说,到终了,他都下不去手杀了这人。 萧恒一把扣住沈思远的头,用力吻了上去,津一液交缠,最后狠狠在沈思远的下唇角咬了上去,霎时血迹漫开。然后就听得萧恒呢喃自语,“对不起,小远,我就剩下你了你不可以不要我” 下唇还在汩汩渗血。 “好,那咱们就互相折磨,谁也别让谁好过”沈思远嘴角竟然带着笑意,然后伸手按上萧恒的左肩,小红点瞬间殷染成血色曼陀罗,“红花还是大些好看。” 萧恒伏在沈思远身上的手缓缓滑落,眼角氤氲出了水迹,然后看着那人推门离开了卧房。 秦川一直候在外面,看到沈思远从房里出来,立刻抖起精神,上前问他王爷如何。 “死不了。” “你怎么说话呢!” 秦川这么盯着他看,才发现这人嘴角渗出的血迹,一看便知是咬一痕。然后,所有的话全哽在了嗓子眼里,唉,主子心硬,到头来却栽在了一个男人手上。 日头渐渐落下,只剩些一些余晖,沈思远抬头看着暖黄的光晕,一天马上又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又一年冬至 沈思远回到小鸡蛋的卧房,孩子正坐在团凳上吃着桌上摆放的点心。奔波了一天,孩子是真饿了,狼吞虎咽嘴边都是桃酥渣儿。 “吱呀——”门关合上,沈思远坐在了小鸡蛋旁边,伸手揉揉孩子的黄毛碎发,落日残灰从窗棂间透进来,泄在了榆木桌上,恍惚的光影,成了沈思远目下难以看破的来路。 “爹爹,你也吃。”小鸡蛋捏了一块栗子饼,递到沈思远跟前。 沈思远温和笑笑,摇摇头,“爹爹不饿,你吃。” 走了一天的路,又受了寒气,沈思远这会儿只觉得脑袋发胀,昏昏欲睡。一摸额头,有些烫,遂躺上床,蒙上被褥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四周昏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孩子乖巧地睡在一旁。 沈思远只觉口干舌燥,下床倒了杯水,咕噜喝下,推开门进了院子里。 冷月挂在苍穹,院中无风,只站立了片刻,沈思远瑟缩间便感到阵阵凉意。于是不再观月,提脚进了屋。 一连数十天,萧恒都没有再叫来沈思远,东厢房里只有丫鬟婢女来回的身影,偶尔秦川会过来一看,再有就是御医过来换药。日子沉静得可怕,两人各自过着自己的安稳人生。 沈思远闲来无事开始教孩子读书习字,可他那点古文墨水,实在是误人子弟,还是得请个正规的教书先生来才好。只是这样总得请示那人,难免又与之照面,这请教书先生的想法暂且就搁置了。 渐入寒冬,屋子里都给添了火炉和手炉,被褥也给换成厚实些的。父子俩的过冬衣物一早就有人准备好,放置在了橱柜里。小鸡蛋脸红扑扑的,肉还多,穿上厚厚的小夹袄,活像个福娃娃。 这两个月,孩子学来学去,就会背一两句诗,再让他多学点,就开始直嚷着脑袋疼,然后抓起一把核桃丢在炭盆里烤,“噼里啪啦”的焦灼声,烤熟了却也不吃,撇撇嘴又玩起手里的木制小马车。沈思远拗不过他,也不再管他,自己躺在矮榻上看起书来。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府里下人送来一袭白色斗篷,领口一圈是雪白的软毛,只听得送衣之人说——“这是王爷特地吩咐给公子做的,王爷还说,那领口是狐狸毛,不是兔子的边角毛。” 这算什么,变着法儿的让他忆起过去?沈思远收下那斗篷,压了箱底,从未穿过一次。 一晃到了冬至,王府里大为操办了一番。提前好几天,那些要用的食材,府里下人就已从外面采购好了,也不知派了多少家仆,都是一车一车地往府里运。鸡鸭鱼肉不必说,像什么稀罕的野味,平时吃不齐全,过节了都有。只等着冬至一到,烹牛宰羊,该和面的和面,该包饺子的包饺子,该磨豆的磨豆 午饭的时候,父子俩尚还是在卧房里用的。不过是个小节而已,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沈思远心思不在此,还在为着孩子不爱读书的事儿苦恼着呢。 不过到了晚饭时候,来了一个丫鬟,说是王爷请他们过去一同用膳。 沈思远一口答应了,半点拒绝之意都没有。因为自己也知道,两个多月的不扰,已是那人的极限。何况今天是冬至。 用膳的地方在萧恒的东厢房,铜制的狮形香炉里点了龙脑香,香气馥郁,不似他以往钟爱的兰花香。萧恒已经端坐在桌前,听得脚步声,抬首看了父子俩一眼,然后挥手让婢女退下。 “坐吧。” 桌上菜式并不多,都是些家常便饭,还有一大盘饺子,看不出是什么馅儿。本来已摆了一桌丰盛之筵,后来萧恒让人给撤了,想来想去,还是换回了寻常菜肴。一来是怕那人当他是好享乐的纨绔之徒,二来今日这餐别有深意。 “这段时日在养伤,也没空去看你。”这当然是萧恒的谎话,从东面到西面能有几步道,不过是无法面对这人罢了。 见沈思远没有答话,萧恒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倒是小鸡蛋还记着这人流血的事儿,随口奶声奶气问了句,“你身上还流血吗?” “小鸡蛋,不许胡说!”沈思远严肃呵斥,孩子嘟嘟嘴,耸拉着脑袋。 萧恒刚想借孩子的口,说说自己身上的伤,好吸引下身侧人的注意,却见沈思远是这种反应,当即也没再说话。 “我到今天还记得,前年在你家吃饺子。”萧恒眼神稀迷,忆起过去,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柔,“那也是我在南邺第一次冬至吃上饺子。” “我不记得了。” 萧恒神色略略变了,不过只一瞬,又换回了方才的柔意,“今年你我都在,就差个你妹妹了,我让府里人做了些以前我在你家常吃的菜小远,你若是想念沈清,过几日,我带你去忠远侯府看看她,你们两兄妹也好说说话。” 一提到沈清,沈思远就想到那日辞行的情景,他妹妹恐怕到现在还以为他离了北安,随萧衍云游四海去了。妹妹过上了舒心的日子,他又何必登门去给她添堵。 见沈思远没有说话,萧恒只得另起话茬,夹了一块饺子丢进了沈思远碗里,“尝尝,是驴肉白菜馅儿的。” 萧恒也给小鸡蛋夹了一块,孩子吃得极香。 饭后清茶去脂,茶香四溢,一打开杯盖,居然是一朵完好无损的腊梅花,茶面上还浮着几根细长的茶叶子。腊梅的清香盖住了陈茶的醇厚,两者混合,口感绝佳。 “正是隆冬,没有新鲜的春茶,让府里人折了刚开花的腊梅,不想,味道还不错。” “爹爹,我困了。”孩子搭下眼皮,一副恹恹欲睡的困态。 还没等沈思远起身,萧恒随即吩咐下人把孩子给抱走了。 屋内的炭火,温热如春,除了木炭滋滋的火烤声,再无旁的声音。萧恒一开始还试着挑了几句话来说,可沈思远只顾喝着杯里的茶,并不搭腔,到最后,索性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 “我回去了。” 萧恒立即起身,挡住了他的去路,目光里是无法言说的心事,“小远,陪我坐一会儿,今儿过节呢。”说完,手轻轻触上对方的手。 小小动作,却被沈思远一把甩开,避如蛇蝎。 “嘶——”大概是牵动了伤口,萧恒不自觉地抚摸上自己的左肩,眉头微蹙。 伤虽不致命,但伤在筋骨,且这辈子都会如影随形,若逢阴雨天气,肩头会如万千虫蚁撕咬,钻心锥骨的疼。 这是自己的报应,萧恒认了。若能解了小远身上的毒,他愿意自己身上百倍c千倍的疼。 “你伤还没好?” “不碍事。”萧恒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眼前人,霍然间反应过来,小远方才是在关心他吗? 萧恒见沈思远久不动身,上前展臂抱住他,声音喑哑,“小远,别动,让我搂一会儿。我送你的那件斗篷,怎么没穿?” 沈思远似乎极累,也不想奋力扯开这人,只说,“萧恒,咱倆这样有意思吗?” 萧恒终是垂下手,任由沈思远离去,良久,他才喃喃自语,“有意思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康王府。 “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那人姓沈,是齐国的一个太医。两个多月前,那人趁着南平王受伤,大概是想跑,不过后来又被捉了回来。” “我这个六弟对他还真是稀罕。”萧乾唇角勾笑,“不日就是宫宴,你把那人弄进宫里来,就说发现了齐国细作,求圣上处置。” “是。”杨瀚微微思量,稍有迟疑,“王爷那人若是不从呢?” 萧乾脸色一沉,“你一个王府的侍卫统领,难不成还降不住一个太医?” “是。” 杨瀚心里却想着,这若是一次扳倒南平王,那还好说,要是扳不倒,那遭殃的可不就是自己。从康王府里走出来,杨瀚双腿都发虚,只祈求一招击要害,萧恒彻底失势。再然后,他拿了钱,赶紧回乡去,升官发财是不敢肖想了,唯求保命。 萧乾走过内室,拿起摆放在墙壁暗格里的一块锦盒,这是他让工匠特地打造的,深黑色的紫檀木,上面是凸起的交错纹案——这是准备用来盛放兵符的。闲散王爷做够了,只有把兵符实实在在攥在手心,心里才能踏实。 他将所有机会都压在这一次,势必让他这个六弟失了父皇的信任,再夺了他手里的兵符。一想到那一日的到来,萧乾不觉心痒难耐,按不住那份唾手可得的狂喜。 父皇酒后失德产下的孽子,凭什么与他来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宫宴 除夕夜,宫廷盛筵。皇帝c宫妃们,还有众位皇子公主皆会到场,其实也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家宴。皇帝子嗣并不多,除去已殁的大皇子,膝下也就剩五子三女。 萧恒披上斗篷,准备去皇宫,临走前,还是绕道去了西边。府内纱灯数点,朦胧的光亮缀在寒冷的夜晚,灯火通明,真应了节日的热闹气氛。一窗之隔,萧恒透过薄浅的窗纸往里窥去,里面只看得见隐约的人影,然后便是孩子的咯咯笑声。萧恒似被这笑声感染了,嘴角浮起不自禁的笑,正欲离开时,突然闻得那人的声音—— “儿子,过完年你几岁了?” “五岁不对,过完年我六岁了。” “六岁该送你去上学了。咱不玩了,快过来吃饭。” 其余的话萧恒没再听了,静好岁月就该是如此吧。除夕夜的家长里短,烧得正旺的火炉,还有一桌的暖身酒菜,当然,最重要的是家人在侧。萧恒此刻只想着,今晚的宫宴早些结束吧,他想回家陪陪这倆父子。 萧恒刚离了府,杨瀚后脚便来了。 “咚咚咚——”轻叩门扉的声音突然而至。 沈思远起身开门,有些意外。沈思远对面前人并无多深的印象,只知他是这府上的侍卫,貌似还是个头儿,再然后就是很久之前,他帮过自己一次。 “什么事?” “沈公子,王爷交代属下这会儿带您进宫。” 几乎没有任何思虑,沈思远脱口问出,“你怎知我姓沈?” “是是王爷说的。”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沈思远便看出了蹊跷,按照萧恒的脾性,断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姓氏,不然自己进府的当天,他便对下人们说了;而且,萧恒前脚刚走,这人恰好就来了,怎会这般巧? “你们王爷可有说,进宫所为何事?” “王爷说,今晚是宫宴,想带您过去瞧瞧热闹,顺道再带您过去见见他的母妃。” 带自己去见他母妃?除非萧恒疯了。那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万事开头都要算计一遍,怎么会犯下这种蠢。想到此,沈思远也知眼前人实非善类,方才口述之话恐怕皆是诳语,本想着三言两语打发走,却不想被面前人猜中了心思,软的不行,直接来硬的—— “沈公子,咱们快走吧。”杨瀚目光扫向屋子里,笑得意味深长,“那是您的儿子吧,长得可真富态。” 沈思远狠狠瞥了眼对面人,然后才转过身子,走到了孩子跟前,“小鸡蛋,爹要出去一趟,你在家跟着姐姐们玩。” 孩子光顾着吃,直直点头。沈思远叹口气,揉揉孩子的小细发,然后跟着杨瀚出去了。 坐上马车,从罗门街一直到了白泽门,杨瀚递上腰牌,守门官仔细查看后,才放他们通行。 萧乾安排的人早已在太昌门外候着,杨瀚扯拉着沈思远下了马车,与那些人低声窃语一阵,大概是静待命令,这会儿也无所动作,只押着沈思远在此门等着。 大约一刻钟后,就有掌事太监急匆匆赶来,说是要宣宁国人沈思远进殿。 意料之中,沈思远随那位老太监往里走。整件事他在脑子里稍稍过了一遍,自己的宁国人身份被人告知给了楚国皇帝,且自己一直住在南平王府,萧恒也脱不了干系,那些人的最终目的应该是对付萧恒,自己不过是一块板砖。 出来的急,身上的衣服过于单薄了,方才又在冷天里站了许久,沈思远这会儿只觉得冷。过了几道门,拐了不少弯,终于到了一处宫殿。殿内花团锦簇,莺歌燕舞,放眼看去,都是华丽之色,人华丽,布置也华丽。两侧是坐席,每人身前都搁置一块长条木几,上面是各式各样的菜肴美酒。沈思远迎着众人的目光向前,在殿中央跪了下来,“草民参见皇上。” “抬起头来。” 沈思远心里还是畏惧的,颤巍巍地抬起头。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左侧的萧恒。 “你一个宁国人,怎么还住在了王府里?”皇帝把眼光抛向殿下左侧的萧恒,“老六,你倒是说说看,你府上怎么还住了个宁国人!” 帝王的威严,顿时殿下一片寂静,连鼓乐的余音也瞬间消散。 本来宁国战败,归附楚国,宁楚自是一家。只是当今圣上有一块心病,鲜有人知,早年他还是一位皇子的时候,宁国来了一位妖女,专门魅惑圣心,皇帝日日缠绵床榻,春纵春游。有一日,他实在耐不住好奇,偷偷去后宫瞧上了一眼,他趴在他父皇寝宫的门外,看见那女的在对镜吐蛇信子,当即吓破胆,卧床了整整半月。自那之后,宁国人在他眼里等同于妖。打小形成的观念,很难去改变。至于当时是眼花,还是出了别的差错,那就不重要了。因了这层原因,他对这个从宁国归来的儿子,也存了半分忌惮。 萧恒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面色凝重,不发一言。 “朕看你是在宁地呆久了,被同化了!” 一旁的冯贵妃赶紧给皇帝拍背顺气,“皇上您先别气,这老六还没开口说了,万一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良久,萧恒终于开口,“儿臣在宁为质子时,这位沈太医多次救过儿臣,现在他落难至此,儿臣自当给他一席避风之地。” 谁知,这话一出,皇帝更是气急,直言南宁王窝藏细作,欺君罔上。 “逆子!来人,把这个细作给朕拿下!” 所有人皆是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萧乾心中暗喜,惬意观戏。此时,萧恒一反常态,平常的冷静睿智荡然无存,这会儿离座走到中央,拼死挡在沈思远前面,“父皇,他不是细作,若不是他,儿臣早就死在宁国了。” 而后,这人侧头对身后人言说,“小远,别怕。” 离得太近,沈思远嗅到了萧恒身上的香味,不再是馥郁浓香,又换回了以前的淡淡兰花香。大殿之中,人们或玩味c或细究的眼神,此刻都成了幻影,沈思远犹如飘在云间,觉得太不真实。所有的一切都虚了,只听见皇上最后的发声—— “把他二人关进明轩殿。” 王爷彻夜不归,沈思远无故失踪,秦川略感不妙,只是他现下还拿不定主意,于是只得找来王府幕僚——王义与江怀瑜。这二人也算得上王爷心腹,虽跟随时间不长,但宁陈二国之役,两人都曾立过大功。 这两人的府邸离罗门街不远,秦川先去见了王义,然后两人再一同去找了江怀瑜。三人就在江府把整件事仔细盘转了一番。 “王爷彻夜未归,宫里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王义是一员武将,性子彪悍,想也没想直截说道,“兴许咱们王爷是喝大了,留宿在宫。” 江怀瑜不敢苟同,眸色暗沉,“你何时见过王爷宿醉?更何况是千双眼睛盯着的皇宫。” 这么一说,三人神色一凛,直觉脊背发凉。 “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秦川低声,“现在咱们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若真是功高盖主,皇上想趁着新年,来一出杀鸡儆猴?那咱们就得替王爷做好万全的准备。王爷手里还有多少兵?” “城里可调动的只有四千人,其余都不在北安。” 王义大声吆喝,“那还等什么!赶紧把那些兵都调回来。” “一去一回,少则也得半月,远水根本解不了近火。” 秦川略略沉吟,“你们觉着欧阳平芜怎么样?出兵宁国的时候,王爷曾经救过他一命,就不知这人知不知感恩了。他手里头有六千精兵,数量虽不多,可都是经过严苛训练,上过战场的,比起那些羽林军,厉害多了。” “你的意思是,把他争取过来?”江怀瑜却表示怀疑,“这恐怕有点难,欧阳这人过于忠孝,如今皇上尚在,他自然不会倾向咱们王府,卯不准还会直接败露行迹,我倒是有个人选,可以试试。” 秦c王二人异口同声,“谁?” “不过话说在前面,这都是防患然未然,若是王爷安然无恙回来了,这件事你我三人烂在肚子里。” 见他们两人都点头,江怀瑜才继续说道,“我与守门禁军统领薛岑是同乡,这个人倒是可以游说一下。你们想想看,如果守住白泽门,外面进不来,皇宫里头无论何种乱况,那就都能掌控了。我马上就去找他,探探昨夜是个什么情况。但愿是咱们多虑了。” 三人商讨完,遂决定分头行事——江怀瑜去找薛岑,王义回王府等消息,秦川略略思量,还是决定去问问韩之让的意思。 旧历年,这三人丝毫感受不到节日的欢快,只有渐渐沉重的心情。街巷里的欢声笑语,更衬出内心未知的惶恐。 秦川当即就去找了韩之让,这人有几分才,也许会想出什么更好的点子。只是,如今相见总免不了尴尬。连秦川都知晓,王爷在韩之让这事上过于意气用事了,好歹也跟他一起打过仗,况且在宁国时,韩就一直跟随着。现今,为了一个男人,给这人安排了个清闲差事,打发走了。两人在韩之让家中饮了些酒。 “如今王爷有难,当然也只是猜测,我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韩之让又喝下一杯,“怎么回事?” “昨夜宫宴,王爷一夜未回,沈思远也不见了。” “你这是怀疑什么?” “你知道的,圣上最忌讳通敌勾结,我怕的是沈思远身份暴露了,两人被困在宫里。” 韩之让不屑笑笑,“你问我,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如今就是个芝麻闲官,你们王府里的事儿,问我作甚?” 秦川无奈叹气,一叹王爷糊涂,迷恋宁人;二叹昔日友人,如今陌路;三叹世事无常,生死有命。 后来实在没招,秦川只得搬出沈清来,“你与他妹妹也算夫妻一场,那沈思远好歹曾经也是你的小舅子。” 韩之让觑起眼,自嘲一笑,“她都已经嫁人了。罢了,就当还她的” 随后韩之让把如今的情形给秦川简略分析一遍——北安城并无多少兵力,南平王c康王c二皇子c欧阳将军c还有宫内禁军。这其间,几敌几友,需要分辨清楚。 “对,怀瑜的意思是,游说禁军,守住白泽门。”秦川附和。 “还有一处关键的,防住康王跟欧阳,二皇子性子寡淡,估计不会掺和进来。到时候,康王跟欧阳联合,他们手上可是有足足一万人。” “怎么防?” “擒贼先擒王,砍下他们将领的头颅,军心必然大乱。”见秦川似有迟疑,韩之让继续说道,“成大事,总得流点血。” 却说萧恒和沈思远依然困在皇宫,两人在明轩殿困了一夜。沈思远倒不觉得大难临头,大概死过一次的人,什么都无所畏惧,合眼在太师椅上偎了整夜。萧恒则在殿中想了一夜,现在的境况不啻于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皇上与他也没多大的骨肉情,只要有心之人稍稍吹吹风,自己命丧黄泉也说不定。 “你其实可以撇的干干净净。”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萧恒的沉思,他看向椅子上坐着的人,神色晦暗,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萧恒走了过来,双手撑在椅子两侧,目光灼灼,“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不知名的沉默。面前人的满不在乎到底还是刺伤了萧恒的眼,于是报复似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唇上的痛觉终于让沈思远有了知觉,他狠狠推了一把萧恒,奈何那人的手死死把在两侧,半点动弹的迹象都没有。 萧恒的双眸盯着自己刚才的杰作,那上面的牙印一点点消失,“疼吗?”伸手柔搓上沈思远的下唇,一点一点,极尽爱抚。 “小远,这一次如果脱险了,咱俩以后就好好的。” “你能起开吗?” 萧恒收回手,指尖蹭了下沈思远的脸颊,“无心无肺啊。”然后站起身。 当下的处境,明轩殿是出不去了,门外皆是皇上的人,想派人通风报信几乎是不可能。萧恒一直相信人定胜天,但眼下这出危局也只能全靠天意了。 “啊切——”突然的喷嚏,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萧恒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直接握住了沈思远的手,“冷吗?怎么还打喷嚏呢?” 沈思远不喜欢这人的过分亲密,抽回手,语带讥讽,“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思管我冷不冷?” 这话偏偏被萧恒听成了打情骂俏之言,这会儿心里偷着乐,也终于明白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一说法,于是接下他的话头,“小远,如果咱们都没死成,咱俩就和解,好不好?” 等了许久,也等不来那人的回应,“唉。”萧恒喟叹一声,然后似宠似恼,“被你磨的,我都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称帝 那日,江怀瑜找来同乡薛岑,本意询问萧恒之事,却听得薛岑说起府里侍卫杨瀚拿着康王府的腰牌,带了一个男子进宫。男子形容相貌,听他描述,江怀瑜笃定那就是沈思远。心中陡然一惊,面对即将而来的激战,又是喜,又是忧。 却是喜大过忧。 江薛二人约在春晖路的一家酒馆,言谈间多饮了些酒,两人都有些微醉意。平时谨言慎行,长久约束着,这会儿见着同乡,薛岑难免倒些平常不敢说的苦水。 原来,这人在京为官也快十年,却一直不温不火,七品小官,拿点微薄奉禄。男儿家总有抱负,只是时运不济,总得不来升迁的机会。 “唉,江兄,你是不知道,年前家里老母来信,说要过来。”薛岑一连又饮了两杯,苦笑着,“乡里人都以为我在京当着大官,呵,现在家里买点猪肉,我婆娘都得精打细算,可叹啊,十年光阴到头来,我薛岑依旧过着这潦倒的日子!” “时势造英雄,薛兄就是缺了一份机会。” “时势?我怕是要等到下辈子。” 江怀瑜觉着时机来了,一杯酒咕噜入腹,“薛兄可知,英雄也能造就时势?” “这话何意?” “你方才说昨夜南平王入宫,只见去迹,不见归返。薛兄,我问你,如果提上脑袋放手一干,能博个万古功名,你可愿意?” 薛岑听懂了对面人话里之意,面色俱变,四处张望一圈,压低声音才开口,“这是造反啊。” “薛兄怕了?我家王爷,在宁十年卧薪尝胆,回来后马不停歇南征北战,凭什么这个储君之位他做不得?再者说,王爷宅心仁厚,善待下属,这事薛兄若是助王爷成了,他日必然荣华富贵永不衰减。” “你容我想想” 大约一刻钟后,薛岑终于给了答复——愿博一把。江怀瑜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两人商议部署,约定今晚动手。由薛岑守住白泽门,接应王府兵卒进宫。 忙完这茬,江怀瑜赶紧回了王府,告知了王义与秦川,王爷确实被困于宫。至此,三人原先的猜测落实,盘桓的计划付诸实施——江怀瑜去布置今晚动身的兵马,秦c王二人分头去欧阳将军府和康王府,干掉府兵统领。 正值冬季,天黑得早,约莫酉时三刻,天已如稠墨一般。 沈思远自昨夜感染风寒,白日头越发昏沉,倚在太师椅上半睡半醒,脸颊坨红。萧恒初初只当这人不愿与之说话,也就静呆旁侧思量现下处境,直到午时来人送饭,萧恒才觉察出了这人的异样。 “小远。”唤了两声无人应,萧恒以面相抵,两人额头轻轻贴上,才惊觉这人在发热。 萧恒赶紧走到门口,让内侍去传御医,却被委婉拒绝,说是皇上的意思,任何人不得进来。 处境堪忧,竟连累那人也一同遭这份罪。萧恒把沈思远抱到了内室的软榻上,给他身上盖了厚厚一层被褥,自己坐在旁边守着,偶尔替他捋捋发丝,偶尔怔神怪自己无能。 已是混沌之态,沈思远迷糊间依旧摆脱不了那个噩梦,睡梦中痛苦挣扎,清俊的脸拧成一团,不停说着呓语,“老师我没有我没有”然后眼角湿润一片,清泪流到发间。 此刻的萧恒却连伸手拭泪也不敢,他像看到了可怕的东西,突然起身远之,而后眼神发愣直直盯着那人的眼角。看得久了,眼睛开始酸涩,然后竟也掉下来几滴泪珠子。 他想逃避,又想面对,两种心境相撞,心里开始晕染开一大块斑驳沧桑的疼痛。疼惜之痛,悔恨之痛,无论哪种,宣德十四年,他确确实实只顾前程抛下了这人。缺失的整整一年,他的小远也成了个有故事的人。 沈思远眼睛里的泪怎么也流不尽,缓缓潺潺落进发丝里,萧恒跪立在侧,“若逃过这劫,后半生萧萧都听小远的”然后萧恒嘴唇轻轻附上沈思远的眼角,一点点舐尽未干的泪痕,“苦的。” 没多久,萧恒即听得殿外乱糟糟的动静,内侍宫女慌忙奔走,看守的禁军也都离了位置,然后一支穿云箭划破冬日夜空。萧恒抬头看向那一处短暂的流光,心中大喜。 “六爷。”是秦川,身着铠甲领着一队人,手上还提溜着杨瀚。 “跪下!”秦川双手抱拳行礼,然后指着跪伏之人,“沈太医昨夜就是被他弄进皇宫的,是四爷的意思。” “我的好四哥,算计我还不成,还把小远搭进去。”萧恒倏然觑起眼,那里面全是狠戾之色,“沈思远在里头,你带几个人护住他。” “是。属下擅作主张,杀了欧阳平芜和康王府里的张棣,日后再向六爷请罪!” “现在什么状况?” “皇宫里现在都是我们的人,包括羽林军,王义带着一千人守在白泽门,门楼上挂着欧阳和张的头颅,如今赌的就是他们的士心,倘若士心不稳,不战而胜;倘若他们并无顾忌,咱们就输了,欧阳府跟康王府大约有一万精兵”说到此,秦川脸上并无恐慌,大约破罐破摔,早已至生死为度外了。 “还有一个人,你们忘了?翎羽殿的那位。” 秦川大惊,翎羽殿可是皇帝寝宫 “既然豁出去了,就得把事情办得漂亮。” “是。属下誓死追随六爷!”秦川无疑是激动的,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萧恒眉头微蹙,看向殿内。最终,自己情难自持,奔回了内室,那人还在昏睡。萧恒弯身轻轻碰了下沈思远微热的脸颊,然后再替他捋了捋鬓角的头发,“小远,等我回来。” 赢了,盛世山河,你我共享;输了,你我同穴而眠。 萧恒一步三回望,也许也许这是最后一眼了。 “秦川,好好护着他。若有不测,我我尽量赶过来。”看最后一眼。 “是。”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翎羽殿。 年迈的明启帝,身穿黄色绸面中衣,坐在床沿边,一举一动皆无力,从四处蔓延而来的喧嚷厮杀声,惊醒了他的梦,却把自己遁入另一个黑暗无际的梦里。人生在世,帝王又如何,梦跟着梦,周而复始,这会儿连他自己都发懵了,哪个是真哪个是梦。 “周明荃!周明荃!”大唤御前内侍的名字。 无人回应,皇帝如梦初醒,此时此刻是真实的。 不一会儿,萧恒提剑走了进来,衣服上染上点点血迹,丝毫不减风华之色。眼神狠绝,犹如鬼魅。 他这个儿子,是长得最出众的,德才方面,也无垢病。就是,在宁久了,心野了。 “老六,朕知道,你从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兄弟几个,你表现上最顺和,其实骨子里野心比谁都大!你今日敢提着剑走到朕寝殿来,来日是不是还敢提着朕的脑袋走到那金銮宝座上!”皇帝胸口起伏着巨大怒意,面目几乎狰狞起来。 “桌案上有笔墨,现在就去写诏书,禅位于南平王!” “孽子!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吗!咳咳——” 萧恒不怒反笑,“你跟我之间,就不必谈那些假惺惺的父子情了。十一岁的孩子,你说送走就送走,那么多人,你甚至都可以从宗室里随便抓一个来充数。可你没有,我萧恒这辈子无父无母,我今日就是想当这天下的帝王!” “逆子啊!逆子!来人!来人!” 明启帝气得手一直在抖,食指仍然指住萧恒,沙哑着嗓子唤了无数遍,都没人应他。 萧恒走了上前,拖着皇帝来到书案前,把住其肩头按压坐下,然后把笔递到明启帝手上,一根一根扣开皇帝紧握成拳的右手,“写!” 明启帝不从。 “把剑拿来。” 手下人递上沾满血渍的宝剑,萧恒直接“嚯——”的一声插在了书案上,距离皇帝的手只有几寸的距离。明晃晃的剑光,还有上面荤腥的血迹,明启帝终还是胆怯了,颤抖地握住毛笔,写下了退位的诏书—— “皇六子萧恒,时维鹰扬,战功卓著;惟贤惟德,仁君之范。朕感年事已高,朝政诸事力不从心,今禅位于皇六子萧恒。明启十九年。” 玉玺盖上印,萧恒拿着这一纸书,走到白泽门上,站在城楼之巅,睥睨远处。 果不其然,欧阳和张棣的两拨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待他们看清城楼上悬挂的头颅,军心骤然大乱,整齐的军马队列一时间东歪西晃,交头接耳,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再由一旁的王义大声念出皇帝的诏书,最后王义再添一火把,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楼门下“群龙无首”的兵卒纷纷随声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自此,楚国新帝换旧帝,明启帝以太上皇之位在后宫颐养天年,萧恒即位,改年号为庆熙,此年即为庆熙元年。 沈思远醒来的时候,黑夜已过,萧恒趴在床沿边,身上是浓重的血腥气。 “渴想喝水。” 萧恒迷糊间倏地醒了过来,下意识地头抵头,好在稍退了,“我去倒。” 看到这人咕噜喝完一整杯水,萧恒脸上浮起笑意,欲伸手替他捋捋沾到水的发丝,手抬起,犹豫间又立马放下了。 “好点了吗?” 沈思远没搭腔,眼神黑溜溜地盯着萧恒身上沾血的衣服,看了一会儿,随即收回眼,作发呆冥思状。 “想什么呢?”萧恒坐到床边。 “你是去杀人了吗?” “小远,你亲我一下,”萧恒的声音鼻音很重,略略发颤犹入情一欲,“我就告诉你。”鼻尖若有似无地扫过那人的脸颊。 也许是昨夜杀戮太多,这一会儿只想着用温存来弥补。英雄的归处永远是旖旎的温柔乡。 “不说拉倒。” 没曾想这一句无意的话,萧恒为此激动了许久,掩不住内心的喜悦,眉梢飞扬,嘴角露笑。与昔日旧部商议登基大典之时,脑子里总是时不时的浮现那人似怒似嗔的病后娇态,春风满面,连下一体都似着了火。秦川一众人只当他是因为得了帝位而喜,殊不知实则是因为沈思远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突然,有一内侍小跑进殿,“皇上贵妃娘娘要见您这会儿就在门外。” “不见。” “贵妃娘娘还说,您若是不见,那她就自刎在殿外。” “随她去。”萧恒彻底无视之,不过闹了这么一出,他倒想到了别处,“对了,我四哥那里有什么动静?” 江怀瑜说道,“太上皇的诏书在此,他还不敢造次,只怕心里憋着气呢。” “你们几个盯着点康王府,杨瀚呢?” “属下把他关在了一侧偏殿。”秦川讥笑,“这会儿估计正又哭又闹呢,昨儿发疯似的给我下跪,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真不是个男人!” 众人哄笑,秦川趁着大家的兴头,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皇上,昨夜的计谋有一半是韩之让的功劳,属下属下觉着皇上是不是” 这是一道难解的局,其实秦川也清楚,皇上定是偏向沈的,只是韩之让的功劳实在不可没,因此才斗胆进言一试。不知怎的,此刻他脑子里霎时涌现四字,“江山美人”。然后却自笑,沈思远可谈不上美人。 “回王府把沈的儿子带过来。”萧恒避而不谈韩之让。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沈思远下榻走了走,发现殿门敞开着,然后他径直走了出去,无人拦他,随便问过一个宫女,“昨夜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吓得立马跪下,声音都带着几分惧怕的颤意,“南平王昨夜昨夜称帝了。” 沈思远心里并无起伏,不觉间,他想到了许多年前,在宁国皇帝的病榻前,那人隔着很远慢条斯理地在喝茶,如今,地方变了,时间也变了,他终于登上了世人羡艳的高位。 高处可寒冷?那人的心思,无人会去猜,沈思远也懒得去猜。 外头是飘洒纷扬的雪花,满天飞舞,落地成水。天连着地,上下苍茫,眼力所及之处皆成银霜。“果真是变天了”沈思远自叹一声,突觉身上发冷,又回了殿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骄奢淫逸 与臣子商量完登基的诸多事宜,许是殿内暖香撩人,萧恒不觉间遁入了梦境,右手拄着脑袋,斜倚在楠木椅上晃晃悠悠小憩过去。殿内焚的是檀香,和着缭绕的温热,香气越发浓郁,就连昨夜冷凝且血腥的肃杀气都被盖住了。只是他的白袍上还沾着星点血迹,豆般大小,繁星似的过于稠密了。 秦川接来孩子,站在闫喜殿里已有一刻钟了,就等着皇帝睁眼,他好完成差事回去睡觉,打从除夕夜他就没怎么阖过眼。 今儿都已是大年初二了,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皇上。”秦川耐不住,轻唤一声。 萧恒蓦地睁开眼,眼神间还有些迷离,瞧见了孩子,嗓子里含着倦态的沙哑,“这会儿什么时辰?” “已过午时了。” “差点睡过了。”萧恒竟然温和而笑,然后目光转向孩子,“他怎么哭了?” “方才在宫门外摔了一跤,已经哭了一路,这会儿见着了您,才收住嘴。” 萧恒走了过去,一把抱起小鸡蛋,“走,找你爹去!” 秦川赶紧趋身上前,“还是属下来吧。” “你回去歇着吧。” 萧恒这会儿有点反常的温柔,秦川无意去揣度,领了命直接回了家。临了言辞婉转提醒了萧恒,“皇上,您这身衣服该换下来了。” 白色衣袍上的血迹太过明显,明晃晃的就印在胸前,还有衣袂处也染了几道细长的血印。萧恒失笑,是该换身衣服了。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才一个上午,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一脚踩下去是“嘎吱嘎吱”的屑屑声响。萧恒拒绝辇轿,抱着孩子踏步走在雪地里,内侍官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撑着伞。沿路多有宫女惊异神色,孩子虽然心里还怕着,但新奇远远大过害怕,这会儿东张西望十分开心。 明轩殿里,沈思远正大喇喇地躺在紫檀罗汉床上,翘着个二郎腿,双手交错枕在后脑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好几天没见着了,孩子显得很兴奋,直接奔了过去。 沈思远一把捞起孩子,把他放在了床上。 “爹,我想你了。”小鸡蛋撒娇似的往沈思远怀里蹭蹭,然后抬起晶亮的大眼睛,“这里好大啊,姐姐们也好看,我以后可以住在这里吗?” “不可以,这里不是咱们的家。” “你不住宫里,你想住到哪里?”萧恒的声音幽幽的从一侧传来,语气暖情,可这话里话外透着些许玩味。 唯有默然以对,沈思远实在不愿浪费那份力气与之争论。 萧恒直直盯着沈的眼色,嘴上又搬来一套胁迫人的言辞,“还是你想带着六岁的孩童去码头搬货,折腾出一身伤也挣不了几个钱。对,你还可以做大夫,小远可你别忘了,至少在北安你是做不成大夫的。” 前几次的折腾都无济于事,沈思远如今也学乖了,他风平浪静,面无表情,仿佛那话并不是什么威胁的话语。 “儿子,你先出去玩。” 小鸡蛋很听话,一下子就跑到殿外堆雪人了,殿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听别人说,你当皇帝了。” “嗯。” “真不容易”沈思远面上挂着笑,“萧恒,你今年二十有五了吧。你这个年纪,早该儿女绕膝了。” 萧恒明白沈思远的意思,他只是换了种法子脱身而退,想把自己推到脂粉堆里去生儿育女,他好把前尘事撇得干干净净。自己千般万般不愿意,可这人在乎吗?他不在乎,他现在只顾自己。 良久的缄默,沈思远才听来一话,“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小孩。” “说说而已,现在不喜欢,也不见得将来不会后悔?真到了沧桑暮年帝位无人继承,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你给我生一个。” 沈思远突然大笑起来,眼睛里都笑出了泪,“我可生不了。” 对话止于此,两人都没有再说下去了。 很快,宫女们鱼贯而入,端来菜肴摆满一桌。一溜儿都是些金银器皿,里面盛着花式繁琐的佳肴,沈思远稍稍瞥了一眼——豆腐不是豆腐,雕成了豆腐花;鸡鸭鱼肉也都是变着法的求模样新奇;还有许多自己叫不上名字的菜式。总之,皇帝这一餐,估计抵得上百姓一年的饭食了。 “骄奢淫逸。” 话音虽低,萧恒还是听见了,并且一下子捉到了对方言语的破绽,半开玩笑,“骄奢我认了,至于淫逸,小远,要不你帮帮我” 沈思远没有搭腔,沉闷着一张脸,萧恒却心情大好。一会儿孩子也从外面跑回殿中,小脸冻得通红,沈思远这才发现,孩子身上印染了一块脏泥印子。 “秦川带他过来时,他摔了一跤。”萧恒解释。 小鸡蛋身上的这件衣服还是前几个月在王府的时候新做的,外罩是上等的罗绫料子,里面是厚厚的袄子,才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已经被磨成半新旧的。沈思远也不知怎的,视线全被那脏印子吸引了过去。 萧恒瞧他看得出神,讨好地说,“改日我再让人给他做几件新的。” “爹,我在外面,堆了个大球球。”刚想怂着他爹去看,突然见到了桌上的菜,孩子立马爬到了凳子上,捏起一块肉丝就往嘴里塞,“好吃,爹你也过来。” 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拧巴,更没必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沈思远应着孩子走过去,坐在了一侧。萧恒瞧着那两父子,心道,这小孩还真是他的福星。 三人在明轩殿用完午膳,沈思远直接进内室睡觉去了,就剩下萧恒跟孩子两人大眼瞪小眼。萧恒看看孩子的泥印子,再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血腥气,衣服虽换了,身上还留着年初一时的那股子杀气。 宫里头有处宫殿叫浮露宫,里头有块大池子,曰浮露池,长宽足有二十来尺,四季皆暖,水里汩汩冒着热气,再往浴汤里撒些丹皮桑叶,或者馨香嫩瓣,据说有清颜润肌延年益寿的功效。 萧恒这回没过问里头睡觉的人,领着孩子直接去了浮露宫,谴退了侍奉的宫婢,又吩咐她们备来六岁孩童的衣物。 小鸡蛋趴在池子边,不敢往中间探,但是玩得很开心,两个小腿在后面直扑棱。 “好玩吗?” “嗯。”孩子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扭头怯怯地看着萧恒。 “回去跟你爹说,你以后就要住在这里。” “嗯。” 萧恒跟孩子扯了两句,突觉自己很好笑,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他嘴上说的“嗯”能当几分真。 “过来,我教你凫水。” 孩子依旧趴在沿边,不敢靠近。最后还是萧恒走过去,一把托住他,教了几个来回。一来二去,小鸡蛋也不是那么怕他了。甚至,开始“讨好”这人。萧恒问他一句,他就回答一句。最后把他爹所有该说不该说的通通都给抖落了出来。 “你跟你爹在韩城过得好吗?”这话自己原先已经问过了,只是这孩子当时沉默着没回他。现在萧恒旧话重提,执意在寻个答案。 “不好。”小鸡蛋顿住,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爹爹夜里老抱着我哭,还做吓人的梦。” 那是一段萧恒无法参与的过去,他却能从孩子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起残缺的印象。孩子说的“不好”,究竟是个什么样?还有,为什么那人会抱着一个孩子哭。他的小远走投无路了吗 孩子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会儿提起这话,马上就呜呜哭了起来,哽咽着说,“我爹是好人,他把我捡回了家,你不许欺负我爹。” 这会儿萧恒脑子里全是沈思远哭时的扭曲狰狞,还有他曾经提着药箱偷跑进汀兰殿的狡黠,两者渐渐交叠了嗓子眼里突然生起一股灼烧的憋闷感,怎么喘气都平复不了。 萧恒被小鸡蛋哭得心烦意乱,吼了句,“别哭了!” 孩子立马止住声,干巴巴地盯着萧恒,最后生生憋出一句,“我想姐姐了。” “谁?” “小鸡蛋想姐姐了。” 萧恒这回也难得的好性子,听着小鸡蛋絮叨了许久,才总算听明白了,姐姐就是沈清。这么一想,也该让他们兄妹俩见见面了。既然那人不愿自己陪之去忠远侯府,那就改日让陈家小侯爷带他夫人一道过来。 两人在池子里又淌了一会儿,小鸡蛋被热气蒸得满脸通红,在萧恒怀里呼呼大睡过去。 “什么福星,分明就是个小煞星!”萧恒好气又好笑,取来池边屏风上挂着的毛巾先给自己擦拭了身子,再给孩子简单擦干,把他抱回了明轩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登基 进了明轩殿,萧恒把孩子身上的小袄子脱去,把他轻放在罗汉床里侧,小鸡蛋翻了个身顺手抱住他爹的胳膊,嘴里咂巴几下,睡得十分香甜。 萧恒瞧着这一大一小,恍惚间有了“家”的滋味,着实安稳踏实,随即俯身在沈思远的嘴唇上印上一吻。本欲蜻蜓点水,到了却爱不释手在他唇间碾转吻了多遍,探进去了舌头,渴望攫取里面滚热的甘甜,梦里人嘤咛了几声,浑然不知。见好就收,萧恒收回自己的小把戏。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年初四,在泰和殿举行了登基大典,新帝的冕服与冕冠还是这两日尚衣局连夜赶制出来的。冕板前圆后方,前后皆垂有珠帘。袍身上黑下红,金丝线绣织的龙纹图案缀其上,衣袍下摆是弯弯曲曲的线条,皆以水纹山纹镶边,取“一统山河”之意。 雪后初晴,光风霁月,卜官说是帝王气把这风霜雪雨都给消散了,至于这话是真言还是阿谀奉承,谁还去深究呢。总之,楚国江山这一日换了主人,父退子承。 泰和殿,萧恒迎着百官的目光步入殿中,拾阶而上地台,站在金銮座前睥睨群臣,司仪宣读太上皇诏书,话毕,萧恒自一侧太监托举的玉盘里接过传国玉玺,司仪再高呼,“跪——”尾音拖得悠远绵长。群臣跪地行三跪九叩礼,众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奏丹陛大乐。 萧恒一一扫过百官谨慎收敛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万千画卷——少时深陷他国孤立无援的自己,还有亦师亦友的慕容迁,这辈子除了小远,他最愧对的就是这位泉下亡魂,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小远码头搬货的景儿,非亲眼所见,却在心里尤其刻骨。 他萧恒短短二十五载的人生,经历过死别,也捱过生离之苦,到头来,好在那人还在。今日醒时,自己本想叫醒那人,但看他依旧酣然,止住了这个念头。 礼毕,群臣离殿。秦川不忘提醒萧恒,“皇上,今儿康王告病,不曾来。” 他说的是“康王”,而非“四爷”,这微小的区别,萧恒当下就注意到了,不得不说,秦川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最关键的是,懂得看人脸色。这次逼宫,也足以见证了他的衷心。也正是因了这一次,萧恒才对这人彻底放下戒备。 “知道了。”萧恒沉吟一番,“他这病来得蹊跷啊。” 晨钟撞响,轰隆声传到了明轩殿,彼时沈思远正在给孩子穿夹袄,孩子问,什么声音。沈思远沉默着没说话。那是一道威严庄重的大礼钟声,自此,萧恒身上无形中多了一把权利枷锁,用来紧紧束缚住他。 小鸡蛋又嘀咕说起前几日萧恒带他去浮露宫沐浴的事儿,磕磕巴巴也说不清楚,后来往床上一趴,四肢开始胡乱动弹,“你看,他还教我凫水呢,那洗澡的地方可大呢!”末了,还加了句,“爹爹,咱们住在这里吧,以后让他也带你去凫水。” 这孩子心思早慧,他虽不更事,但也知道沈思远的去留之意,只是大人世界里的情仇恩怨,他丝毫不知晓,只是觉着这地儿大,吃得好。 “不住这里,住哪里?”萧恒说的对,哪里都是他的天下,哪怕深山老林,他也总有法子找到你。 “那爹爹你是同意了!”小鸡蛋手舞足蹈开始在床上蹦起来,边跳边喊,“我要住这里咯!我要住这里咯!”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萧恒的声音悠然传来,沈思远回看,这人已走进内室了,顺手摘下冕冠仍在一旁的木桌上,然后直接坐在了床沿边,眉目含笑地盯着这一大一小。不知怎的,沈思远突然想起萧恒曾经的无奈之言——“我都被你磨老了”,他现在可不就老了嘛。曾经的凌厉早已窥不见,身上只剩下老年风霜般的祥和,与他的年纪实在不符。 “你笑什么?” “笑你老了。” 这话把萧恒逗笑了,他握住沈思远的手,“小远,你看我都老了,咱俩不闹了好不好?”话语里软绵绵的,倒有几分南国的腔调,只是这话里多少掺杂了些许哀求的意思,沈思远明明白白地听出来了,这人在卖惨装可怜,想借自己的话浑水摸鱼把自己给糊弄过去。 萧恒没有等来沈思远的回话,他直接起了旁的话头,“小远,过几日我让陈家的小侯爷带你妹妹过来一趟,你俩好好说说话。你看,你妹妹也在北安,你怎么之前还想往别处去?” “往别处去?”沈思远嗤笑,“拜你所赐,我最后哪儿也没去了。” “算了,不提了。”萧恒讪讪地收回话。 “午膳不用等我了,我出宫一趟。”萧恒最后看看身侧的人,叹声气无可奈何。 小鸡蛋算是看出了两个大人间的不愉快,俨然成了一个“叛徒”,这会儿对着萧恒亲昵起来,把刚才跟他爹说的话通通告诉了来人。孩子也是有目的的,他还盼着萧恒再教他凫水。 并未多作滞留,萧恒离开明轩殿,叫来秦川准备一道去康王府。 天气虽放晴,可这道上的积雪未消,车轱辘陷在雪地里,行走极为艰难,萧恒索性跳下马车,走着去了康王府。 “皇上,让侍卫几个跟着吧。” “不必,你跟着就行。朕这个四哥最好面子,他可背不起这弑君的骂名。” 秦川心下忐忑,却也拗不过皇上,只好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皇上费这么大劲去趟康王府,怕不是兄弟探病这么简单。 很快便到了康王府,萧恒直接进了里去,家仆刚想去通报,萧恒叫住了他,“领朕去你家王爷卧房。” 家仆诚惶诚恐,领着他们进去了。 推开门,满屋子里都是一股药香味,萧恒环顾一圈,却见北边的纸窗户还开着,“四哥。” 突然间,帘帐掀开,萧乾慌张地跪地行礼,说话间还伴了几声咳嗽,只是这面色并无病态的虚色。萧恒走到北边关上窗户,“四哥病着,还是别吹这腊月里的风,对身子不好。” “是是,皇上说得是,微臣谢过皇上关怀。” “四哥与朕不必这般客套,倒显得生分了。” 萧乾依然假笑着,“不知皇上今儿来,是为何事?” “听秦川说你病了,朕挂念得紧,索性就来四哥府上看看。” “谢皇上厚爱。” 时间在虚与委蛇间慢慢流逝,不知哪里传来的药罐子味,此刻越来越浓,萧恒鼻腔间全然充斥了这股味儿,眸间稍闪而过的异色,蓦地开口说道,“在宁国时,每次都是秦川将四哥的密信传递给我,我与他通常都会约在酒馆或茶馆里,秦川每说一句,我对楚国更加思念一分。还有那些药,也是四哥悄悄托秦川交到我手上的,这些我都记得。” “那时候,微臣绝没料到您会当了帝王。” 萧恒睇视一眼,“听说那个苗疆的老头子死了,不知他制好的□□解药可还在?” “人都死了,早就扔了。” 他今日来时尚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若是那些东西还在,还可以依着它的药引子制出解药,有根可寻总比凭空猜想来得强。 “扔了。”萧恒重复一句,脸色瞬间变了,然后抚了抚手里的玉扳指,“四哥这病,该找处暖和的地方养着,朕觉着郴州不错,四哥过几日就收拾收拾去那里吧。” 郴州在楚国边境,十年里多有九年灾荒,且那里民风未开化,算是实实在在的蛮夷之地。萧恒知道把这人留在北安,无异于是给自己招祸,萧乾的野心绝不仅仅满足于一个王爷之位,把他谴到远处去,再凶猛的老虎也没地儿发威。 见萧乾没应旨,萧恒继续说道,“对了,母妃要是愿意一道去,朕也允了。” “果然,帝王家的孩子都是狠角色,我从前还以为我的六弟是个温顺的人。” “我从来没想过要这帝位,你不该动他!” 他是谁?那个宁国太医?萧乾满腹怒气无从发泄,手臂一扫,桌上摆放的杯子盘子皆哐啷坠地,碎瓷片里,洒落了胀浮的茶叶和一地零嘴点心。 萧恒回了宫,直接奔到了明轩殿,把沈思远一把搂住,埋头在脖颈处,却是一句话不说。最后,还是沈思远硬把他推开,这人才收回神,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已过午时,那父子俩早就用过午膳了,于是他吩咐宫女简单弄来些吃食。宫女虽领命,可皇帝的午膳哪里敢怠慢。说是简单,最后还是摆了一桌。 小鸡蛋中午吃撑了,沈思远不准他睡,让他自个儿在殿里多晃动晃动,也好消消食。他见着萧恒在吃,就够着坐到凳子上,眼睛巴巴地盯着人看。 “你看什么?” 孩子奶声奶气地问了句—— “你是不是喜欢我爹?” 萧恒笑笑,搁下了碗筷,“你很聪明。” “哼,我早就看出来了。”说完,小鸡蛋跳下凳子撒腿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聚 初六,忠远侯府里来了位传旨的太监,说是皇上请小侯爷夫妇入宫一趟,两人问过这位公公,他也不知是何事。 甭管多小的事儿,但凡沾上帝王家,最是叫人心慌。夫妇二人简单换了身衣服,跟着公公一道往皇宫方向去。 两人坐上宫里的马车,驶向白泽门。好在道上的积雪消了,马蹄不至于打滑,达达一阵便到了地方。陈王谢搀扶沈清下来,五个多月的身子举止有些笨拙,弯腰哈背,都得有旁人帮衬着。 小太监把他们领去了明轩殿,殿里燃着冬令梅花香,正是这个时节特有的产物,连带着它的香气都有股新鲜的气味儿。还是小鸡蛋眼尖,立马瞧见了那两人,蹦蹦跳跳地奔过去,“姐姐!” 陈王谢赶忙双手箍住孩子,生怕他撞到沈清的肚子。 沈思远闻得动静,从内室出来,话语哽喉,只是笑笑。陈王谢把沈清扶坐上一旁的炕几,孩子也爬了上去,偎在沈清旁侧,十分乖巧。 “我还以为哥哥与五皇子去了别地。” 沈思远佯装不在意,话语里满是无所谓,“哦,后来想想这儿也挺好,不想折腾了。” 沈清抬眸,正巧看清了他哥眼里转瞬即逝的落寞,有些事,问了也说不清,倒不如装个糊涂人,于是只得捡来几个轻松点的话茬——其中说起了肚腹里的孩子,说是找算命先生算过了,那算命先生说这孩子生在四月里,以后是个有福气的人;还说起了最近从宁国来了一批舞姬,琦年玉貌正是芳华,腰身细软舞姿清扬,前阵子还被应召去了侯府,只是自己闺中养胎,无缘去观看。 “那还不简单,改日我让她们进宫来一趟,你过来瞧上一眼。” 沈清捂嘴说好。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言说的兴起,全然忘了时辰,唯独陈王谢始终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搭腔。到了午饭的点儿,直催着沈清回去。沈思远沉浸于短暂团聚的欢乐间,不曾注意到这人的异样,甚至还笑着说道,“急什么,你俩用过午膳再回去罢。” “不麻烦了,您歇着。小清,咱们快些走吧。” 泾渭甚是分明,沈思远有些尴尬,但他还想再与妹妹聚聚,“再呆会儿吧,马上到饭点了,吃过饭再回去吧。” 方才说话的兴头灭了,沈思远这会儿垂头不语,觉得说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后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进了内室拉开抽屉摸索自己藏在里面的木盒子。 这边沈清也觉察出身侧人的反常,趁着他哥离开的当儿,问起了缘由,“阿谢,你今儿是怎么呢?哥也是好意,留我们吃顿饭,你作甚老拂他的意?” “几月前,你哥不是要与萧老五一同走的吗?萧老五一去无音信,你哥怎么还留下了。” “也许是临走前改了主意,我哥不是说了,他是不想折腾了。” “荣华富贵摆在面前,他当然不想折腾。萧老五那么个随性自由的人,看来是入不了你哥的眼” “你瞎说什么呢!你再这样,我不高兴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然后就是哄女人的柔言蜜语。 两人之前的窃窃私语,沈思远还是听见了,他站在暗处像一个窃听者,不动声色听取一切,被别人当成贪图富贵之人,他这心里着实难受。站定了一会儿,他才换上伪面走了出去,脸上还能挂着笑。 沈思远把怀里捧着的木箱放在炕桌上,推到了沈清面前,“小清,这个小木箱你拿着。” “这是什么?” “你回去再打开。” “小清,母亲说要与我们一道回去吃饭的。你忘啦。”陈王谢插来一嘴。 沈清脸上稍闪而过的愣神,沈思远看得真真切切,不过很快他便听到了他妹妹的托辞,“哥,今日怕是不能久呆了,母亲估计已在家中侯着,这个小木箱我拿回去了。”随后她八目光转向孩子,“小鸡蛋,好好听你爹的话,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木箱里装的都是些珠翠玉簪,全是宫里头上等的宝贝。萧恒老派人送来许多东西,让他随便挑,捡着喜欢的就留下。沈思远当然也不客气,字画锦帛拿了不少,后来连金银珠宝都来者不拒。萧恒老打趣他是个财迷,连女人的东西也不放过。沈思远只管用耳朵听,并不觉得害臊,拿来的首饰渐渐装满了整个木盒子。 他就想啊,妹妹有了这些,那些侯门贵府的人也不至于把她轻看了去。只是,她到底嫁人了,以夫为天,会为了替自己的夫君圆话,而对着他撒谎了。 日子太无聊了,人难免多想,想着想着,沈思远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困惑,这天底下除了一个捡来的孩子,仿佛已剩下他孤身一人。 那两人前脚刚走,萧恒便来了。他今日上朝前交代了宫里太监去侯府接那两人,下朝后去了御书房批了会儿折子,后来听那太监来通报,说是小侯爷夫妇已经离宫,萧恒这才坐上御辇去了明轩殿。 刚踏进殿中,就看见那人手里拿了一支墨绿色的珠花,上面还缀着银色的流苏,百无聊赖的模样,珠花成了他消遣的物什。 “想什么呢?”萧恒脱了鞋,直接坐到了沈思远身旁,展开右臂搂住了他,“这珠花有什么稀奇的?” 沈思远今日倒没有拒绝他的亲昵,甚至还主动跟萧恒说起话来,“你说,人有了家室后,从前”话说一半,倏地顿住。 “从前什么?” “没什么”沈思远自嘲一笑,大概是疯了,居然差点跟这人交心起来。 可是萧恒多聪明一人,他差不多猜出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萧恒故意把头凑过去,眯着媚人的桃花眼,“不开心了?女人嫁人了,自然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你果真是老了,说来说去都是老人家才会说的话。” 萧恒突然认真起来,把他搂得更紧,“小远,你现在是我们萧家的人了。” 沈思远避而不谈这些矫情的话,直接岔了开去,“听说最近北安来了一批舞姬,舞跳得灵动妖娆,改日能否让她们来宫里演出一趟,我想看看。” 说是自己想看,其实是想让沈清凑个热闹,不过萧恒却从这些话里无端生了醋味,“怎么,你最近迷上女人了。” “兔儿脸,水蛇腰,哪个男人不迷?” 萧恒眯着眼,把手从沈思远的领口伸了进去,狠狠掐了一把,惹得那人大声直呼。萧恒却笑了,来了句,“口是心非!” 沈思远面露愠色,把萧恒的手从里面甩了出去,闷哼着也没憋出一句话。 “跟你闹着玩的,别板着脸呢!好,过几日我就让那些舞姬来宫里跳上一回,专门跳给小远看。” “什么时候?” “你定个日子,我让内侍官们去安排。”萧恒瞧沈思远面色柔了几分,脑袋一热在他脸颊上偷亲了一口,“这是回报。” 沈思远刚想发作,听得这话,也只能当吃了哑巴亏。 却说沈清夫妇俩到府后,径直回了西侧的小套院,沈清打开沈思远赠的小木箱,里面塞得满满的全是些精贵首饰。 “唉。”这一声叹,沈清是想起了与她哥相依为命的日子,如今物转星移,她哥还惦记着她呢,怎能不叫人伤怀。 陈王谢瞥了眼那里头的金银珠翠,也学着沈清叹了声气,沈清问他为何而叹? 他说,气闷。 沈清不信,再联想起今日在皇宫里这人的异样,再三追问下,陈王谢才肯说,他今日确实是在给沈思远脸色看,只是这气是为了萧衍而叹。沈清忙问他,为何。 夫妇二人夜半头靠头,窝在枕头上,说了一晚上贴心窝子的悄悄话。原来当初四人离别醉酒那次,萧衍似乎喝多了,一连跟陈王谢说了好多遍沈思远这人,说这人有时聪明,有时却又木讷,医术好却并不招摇,就是偶尔爱占点小便宜,还有,他呲牙傻笑的时候,萧衍说,世间再也找不到如此纯净之人。 这些话萧衍从头到尾含着笑说的,陈王谢知道这人约莫是陷进去了。 本来天高地远他倆自在潇洒去,可是,最后沈思远独却留了下来。甚至,还一度瞒着他与沈清。两人也是今日才知晓这事。 至此,陈王谢心里十分怨着沈,明明答应了别人要一道游历,最后关头,自己却临阵脱逃。可怜了萧老五! “我哥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见沈清急了,陈王谢好生哄着,“好了好了,我一说你就急,算了别人的事儿,咱也不想了,咱就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哄了好久,沈清才渐渐消气,夫妻俩又你侬我侬偎在一起,夜话家常,两人一同入了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舞姬故人 没几天,舞姬的事儿就有着落了,萧恒特地命人将她们请到宫中来,后来就安排在元月十二日,在明轩殿舞上几曲。沈思远成天闷在宫里,难得他这回主动生起闲情逸致来,虽然吃味,但博“美人”开心的事儿,萧恒还是乐得去做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萧恒还故意逗他,说是请不过来,舞姬已经离开北安了。那人“啊”了一下,也没说什么。不过垂搭着眼睑闷不吭声,兴致萎靡不振,一看就是心里不快活。萧恒随即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假言假意地说,谁让我们小远喜欢看呢,我已经派了一万精兵去把她们连夜追回来。话说到这,沈思远才发现,这人方才在故意揶揄他,嘴里哼唧了声,“无聊透顶!” 这份小儿女的嗔态,是萧恒最爱看的,他嘴角不自觉扬起来,顺势搂住了沈思远,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灵芝饼。沈思远得了便宜,就得卖乖,就着萧恒的手把那块饼吃掉了。 “羞羞——”孩子十指张开,佯装捂脸状。 后来萧恒回御书房处理棘手的政务,他离开后,明轩殿还余留些淡淡的兰花香,胭脂香粉的迤逦绚梦随着渐渐淡去的兰花香气,也渐消沉于沈思远的脑海。他恍悟初醒,刚才是自己放纵了 ——那人的过分温柔,自己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第二日,沈思远就派了一位太监去侯府邀请沈清夫妇俩正月十二过来观舞,沈思远站在殿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太监才回来,可是却说,那两人不得空来不了。于昨夜涌起的暗暗期待一下子全落了空,沈思远倒没有很难过,就是觉得白瞎了一番苦心。后来想想,他也没费什么劲儿,全都是萧恒去办的。既然舞姬都来了,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把人打发回去,反正自己也闲着,不如也装一回王公贵族,提升点雅兴。 正月十二,那群姑娘由小顺子公公领着进了明轩殿,献舞的姑娘共有八个,都是宁国人,类似于戏班子走江湖一般,她们也是四国间各地跑,哪儿有钱挣,就到哪儿呆上一阵,钱赚足了,再到下一个地方去。 沈思远大致扫了眼,模样很俊,宽大斗篷下若隐若现的腰身也很细,就是年纪不大,并未见过太大的场面,更何况是被邀请入宫,所以她们都拘着,模样十分怯生。其中一人怀抱琵琶,一人怀抱古琴,其余六人一径都是上粉下绿的襦裙,手里拿着雪白的羽毛扇子。 好在殿里生了火炉,温热如春,姑娘们褪下外面罩的斗篷,里面的褥裙非常单薄,大约薄纱轻盈,更显舞姿。她们盯着沈思远,似乎在等他的吩咐。 “别害怕,你们就随便跳跳罢。”沈思远脱了鞋,盘腿坐在软榻上。 得来吩咐,姑娘们纷纷舞动披帛,依次错开,前后左右各自转换位置,短短功夫,沈思远终于看清了每一个人的长相——这群人里居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像凶猛的狮虎死死攫住沈思远,身体如柳枝柔软,面色却如寒冰锋利。沈思远别开眼,不去看她,也无意去看其他跳舞的姑娘,一个人有些晃神,连萧恒进来,他都不知。 “这下可如你意了?”萧恒直接拿起沈思远喝过的瓷杯,咕噜下一口茶。 沈思远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身侧人,眼神若有似无瞥向那群舞女,“你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 “嗯。”沈思远随便应了声,心思全然被那位故人吸引了。 萧恒似乎无形中得到了鼓励,蠢蠢欲动的心全现在自己的手上,只见他直接将手伸进沈思远的胸口,捏了几下,缓慢地挑起火,“小远,不看舞了,我们到里面去。”声音粗哑,夹带着情一欲来袭的风雨。 “你做什么!”沈思远霍然站起身,面带怒色,只是眼神飘忽不定依然瞧着跳舞的那帮人。这份无端的怒火,也许萧恒只占了三分,其余七分,他更是不想让那位跳舞的姑娘瞧见。 忽然,乐声戛然而止,一舞罢。然后,沈思远清楚瞧见了匕首闪耀的光芒,冰冷的刃尖直直向萧恒刺来,沈思远一动不动光看着,等到那刀上沾了血,萧恒捂住伤口勒令抓刺客,他才猛然惊醒,这方才的一切竟是真的。 故人被殿外的侍卫拿下,萧恒沉声问了多遍谁派她来的,故人闭口不答。一旁的侍卫看不过眼,踹上几脚,很快那舞姿灵动的杨柳腰身出现了许多脚印,力道太大,立马淤青了。 “把她带出去解决掉。” “等等!”所有人的目光突然间全聚集在他身上,沈思远方才的吼声还真起了作用。 “不要杀她。”这话是对着萧恒说的。 萧恒依然捂住伤口,由于失血,唇色已经开始泛白,他睁着一双错愕的眼眸盯着沈思远,“你认识她。”这是肯定,连半点揣测的意味都没有。 很快,御医着急忙慌地赶到了,那位老太医脸颊上全是汗,大约是跑着过来的,这时候稍稍站定还在直喘气。老太医帮皇上谨慎查看了伤口,好在刀伤不深,然后撒了点金疮药便包扎了。萧恒任由太医在他的肩膀上疗伤包扎,不发一言,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 到最后,他也没能从沈的眼睛里看出别的神色,那里面只有食古不化的倔强。只是今日,他就是想挫挫那人的锐气,偏不要成全他的倔强。 “把刺客带出去,找处偏僻的地方,朕厌恶血腥气。” “是。”侍卫得令,左右架着故人的肩膀,往外面拖。 沈思远发疯似的冲到了前面,挡住了这些人的去路,眼睛对着萧恒,“你不能杀她。” “拖出去!” “我认识她!我认识她!” 萧恒转过身子,看向殿门口狼狈不堪的人,“拖出去!” 沈思远不管不顾,大力掰开那些侍卫架在故人臂弯处的手,然后把故人死死护在身后。侍卫颇有难色,因为都知道面前人与皇上的关系,这会儿硬来肯定不行,万一伤着这人,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可是又不能不遵皇上的命令。正左右为难地当儿,萧恒发起火, “不要管他,把刺客拖走!” 沈思远哪里敌得过四个侍卫,眨眼的功夫,自己护在身后的人就被那些侍卫拖出了明轩殿,心一横,他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便冲出了明轩殿,跟在了那些侍卫的后头。 一场刺杀,最后刺客没当即被处死,而是被关押了起来。自那之后,萧恒已有多日不曾踏进明轩殿,沈思远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数日。亏了这场病,一连睡了好几个安稳觉。病愈之后,沈思远某晚去翎羽殿找了萧恒。 御前内侍张明全看清来人,舔着笑脸和和气气地说,“沈公子还是回去罢,皇上吩咐了奴才,说谁都不见。” 沈思远一把推开内侍,却被守在殿前的侍卫拦下,“萧恒!萧恒!”一连唤了数声,才听来里面的声音,“让他进来。” 沈思远直杵杵地站在书案前,大约有一炷香了,两人无言对峙,最后还是沈思远败下阵先开口,“你把她放了。” 萧恒头也没抬,手中的朱笔依然在折子上圈圈画画,只是面容凝成冰雪,彷佛马上那怒气就要破冰而出。 “滚下去!” 沈思远不应。 “朕叫你滚下去!” 沈思远还是不应。 萧恒怒极,转到他这人跟前,扯着他的衣领往外面拎,一把丢到殿门外,沈思远反抓萧恒的手,目光里是卑微的哀求。 “求你,把她放了。”沈思远伸手攥住萧恒的衣服摆,无限柔情换了句久违的话,“萧萧。” 萧恒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心下冷笑,天大的讽刺,自己被刺客刺伤,从这人眼里看不到一丝心疼怜惜,这会儿倒是卑躬屈膝求着自己放了刺客。为了救那个女人,还甚至管自己叫萧萧。 “沈思远,她要杀朕,你叫朕把她放了?”萧恒冷笑两声,最后对着跪地的人质问,“是你疯了,还是朕疯了。” “我认识她。”沈思远倔脾气上来,手里依旧死死攥住他的衣摆。 “你沈思远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认识她,朕就要放了她?松手!” 这回沈思远听话了,他缓缓松开手然后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转头往回走,却被萧恒一把抓住,拖到了内室的龙塌上,然后迅速除去两人的衣物,压在了他上面。 “你自找的。” 指尖一路游移,撩起了体内的欲一望,只见沈闷哼了几声,面颊在烛光下衬得越发红。这场情一事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沈思远后来沉沉昏睡过去,萧恒余兴未消,嘴唇抵在睡梦中人的脖颈间,喃喃说着什么。 醒来后,沈思远本能似的往里侧躲,这番动静直接惊醒了萧恒,他看清了那人眸子里避如蛇蝎的恐惧,还有昨夜疯狂后的痛苦。近乎报复,萧恒却笑了,他玩味地盯着床角缩成一团的男人。 “朕不会放了她。” 他清楚地看见那人眼睛里的不可置信和愤怒,然后那点所剩无几的倔强终于消散得彻彻底底。萧恒心里如针尖儿刺了一下,但嘴上却是另一套言不由心的话语—— “你在怪我?怪我白睡了你,又没能让你称心。”萧恒讥笑眼前人,良久,他突然间卡住沈的脖子,双眼是湿润的猩红,“你把我的小远还给我。” 渐渐的,手里的力度松了,萧恒归于平复,他看着那人烧心灼肺的咳嗽,并没有感到所谓的快一感,反而心里抽疼。 他自始至终也没问那个女人是谁。宁国来的,沈思远认识,猜也猜得出。他萧恒百无禁忌,不在乎任何妖魔鬼怪,他最怕的只有沈思远,怕他的满不在乎和毫不疼惜。 人生好奇怪,百转千回也好,荡气回肠也好,总是晚了一步。萧恒粗粝的手抚上那人的脸颊,轻轻捏了一下,“这是孽。”然后起身穿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翎羽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真相 巳时一刻,萧恒下朝回来,明黄的床幔后面隐约躺着一人。下完朝他只觉得无比疲惫,实在没有多余的心神再去应对里面那人。于是,这火只能撒给翎羽殿的宫婢太监,这些奴才也很懂得察言观色,萧恒往那儿一站,那些人立马扑通跪地,连连磕头求饶,直呼皇上饶命。 萧恒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无聊赖地摩挲了几下,然后眯眼笑问,“饶命?饶什么命?” 这么一问,他们倒答不上来了。 “让朕来告诉你们,沈公子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你们上前去伺候?”萧恒上前把床幔掀开,“这人到现在还赤膊膊的,寒冬腊月,也不见你们给他添件衣裳?你们说,你们该不该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五个奴才齐齐跪地,重重磕头。 沈思远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跪地的那些人,手指死死扣住手里的被褥,把它抵在脖颈间,挡住了萧恒所说的“赤膊膊”的风光。他听出了这人话里的羞辱,他的自尊被践踏数次,这一次甚至在宫人面前又一次毫无保留地被他踩在脚底下。沈思远终于承认,自己输了,他根本斗不过眼前的帝王。 萧恒用余光瞥了眼床角处瑟瑟发抖的人,心里淌过静缓流深的哀伤,“滚出去!”这话是冲着脚底下的五个奴才说的。 五人免于一死,踉踉跄跄地赶紧离开了翎羽殿。 “你也滚出去。”这话是冲着龙塌上的人说的。 沈思远没有动身,还是窝在床角,萧恒不再管他,去御案前看起书来,随便捡了一本桌上垒放的《史记》,大概翻了翻,两个时辰后到了午膳时间,那书也不过才翻了几页纸。 用过午膳,萧恒去梅园赏了会儿梅,腊梅已过了花季,凋谢成花泥了,梅花倒是开得正盛,整座园子里都是沁香扑鼻。萧恒命随从的张明全折了几枝,回去插瓶。园子里逛足一圈,半个时辰也过去了,萧恒无太大兴致,索性回去了。 等萧恒再次回到翎羽殿,早已过了未时,张明全把折来的梅花插一进了青瓷瓶中。沈思远还是缩在龙榻上,这回他只留下了蜷缩的背面,整个身子都用被褥盖住,只露出一个脑袋。久久无动静,连一丝被褥的波动都没有,萧恒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立刻奔上前去,把那人扒翻过面。 还好,眼睛还在眨,鼻子里还在呼出温热的气。 萧恒好气又好笑,像是对待一个无赖的孩子,“你老赖在朕这里做甚?朕说了,不会放了她。” 沈思远坐了起来,身上还是裹着那床被褥,“她是我的妹妹。” “你妹妹可真多。” 沈思远垂下眸子,半晌才从嘴里憋出一话来,似乎极为痛苦,“你把她放了,我以后都听你的。” 萧恒坐在床沿边,伸手捋来沈思远的一缕发,在食指上缠了几圈,然后还放在鼻间嗅嗅,做完了这一切动作,他才抬起头眼里满是蔑视,“朕是皇帝,天下人都得听朕的话。你现在把这当成救人的筹码,沈思远,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她是我的妹妹”沈思远低下头,不停重复起这句话。 萧恒实在不忍心再看他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沉声说,“把衣服穿上,回去。” 沈思远不应,萧恒彻底急了,把被褥从他死死扣住的五指上扯开,然后露出未着半缕的身子,还有那人身上昨夜遗留下的两三块青紫痕迹。 “我不走,她是我妹妹。”沈思远的手紧紧抓住里侧的床柱子。 两两争执,沈思远最后在萧恒胳膊上咬了一口,直接现出了血,然后害怕极了,抓起褥子又躲回了床角。方才的挣扎,还有风寒初愈的身子,再加上从昨晚起就未曾吃过饭,这会儿蔫巴样儿,手渐渐松了,直接靠在了床柱子上。 “她是我的妹妹”有气无力地又开始无止尽地重复着。 “来人!来人!” 很快匆匆忙忙地进来三个太监。 “把他连被褥,扛出去。” 三个太监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动手,刚才里面的动静他们都是听见的,这会儿三人皆低下头默不作声。 “怎么?朕的话已经不中用了?” 三人不敢不遵,心一横豁了出去,真把沈思远连带着裹在身上的褥子一道扛了起来。 最后一眼,沈思远睁着无神的眸子,看了负手而立的帝王一眼。依稀间,仿佛与多年前七里街的那一眼重合了。彼时少年,温润如玉。 沈思远被人扛在肩头,头仰着天,眼里氤氲起的泪珠又反流进了眼睛里,一滴也没落下。 大概,都怪那一眼吧。 宫里的动静很快传到了忠远侯府,忠远侯知道沈清与沈思远的兄妹关系,心里焦急如焚,万一那人得罪了帝王,没准儿还会祸及到整个侯府。当下找来了自己儿子商量一下,两父子秉烛夜谈多时,也没谈出个头绪。 陈王谢回来时,已经夜深,沈清被他身上的寒气冻醒了,迷糊问,“父亲今晚找你是何事?” “没没什么,快睡吧,时候不早了。”可陈王谢到底还是孩子气,没忍住还是问了沈清,“你哥跟皇上是怎么唉,算了,睡吧。” “可是我哥出什么事儿呢?” “没有的事儿,我就是随口一问。” 沈清性子拧巴起来也是不饶人,这会儿非但不睡,还耍起了脾气,陈王谢实在没招,就对她全说了,说是宫里来了个女刺客,皇上受伤了,沈思远好像认识那名刺客。就这些了,其余的,他也不甚清楚。 躺在床上,沈清想了许久,哥哥认识的女人,其实并不多,还是位刺伤皇帝的刺客,难道是沈清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后来,夜里叫醒了已经睡着的夫君,央求他想办法明日带自己进宫,她想见见哥哥。 第二日,两人就进了宫,到白泽门时,被守门官拦下,沈清一再请求,说是自己进宫乃探望家兄。守门官谴人去通报了皇帝,后来得了信,说是放行。两人这才进了皇宫。 沈清大腹便便,还要遭这份罪,陈王谢心里委实难受,都怪昨夜自己多嘴,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也不知这事儿到底严不严重。于此,他更加惦念起了萧老五的好,要是她那哥哥当初随了萧老五,如今哪里有这些事?说来道去,还是怪那沈思远贪图荣华。 明轩殿里,沈思远正倚在软榻上,小鸡蛋静静坐在一旁,也不闹也不玩,难得的安静,眼睛圆鼓鼓地盯着他爹的侧脸看。 “哥——” 沈思远这才回过神,“小清。” 陈王谢搀扶着沈清坐在榻上,两人面对面,这才开始说起话。 “哥,我听阿谢说,宫里进了刺客,你还认得。” “是花影。” 沈清昨夜已猜到,此刻并无多大讶然,“她来了,青愈哥呢?还有伯母?他们也都来了吗?” 一连问了多个问题,沈思远只有摇头。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花影现在人呢?” 这回沈思远还是在摇头。 沈清深知他哥已经被负疚搅了心神,现在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大概能用的办法,他哥肯定都用了,无果而返,所以才至如此失魂。沈清瞧着他哥,竟然笑了笑,有些事,那个人必须知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翎羽殿。 沈清如同昨日沈思远一般,现今也直杵杵地站在萧恒的御案前,与昨儿一样,萧恒始终没抬头。刚才,张明全进来说沈的妹妹请求一见,自己想也没想便让她进来了。 良久,萧恒搁下笔,抬头看向对面之人,“你跟你哥很像,脾气倔,都喜欢闷着不说话。你找朕什么事?” “我哥坐过牢,你和韩之让走之后的事儿了,他的老师孙太医被你俩牵连,在牢里自杀了。那个女刺客不是别人,是孙太医的侄女。”沈清面无表情叙述着冰冷刺骨的话语。 萧恒霍然从御案前站了起来,双目盯着沈清,满眼皆是惊愕。 “逃难到幽州时,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我哥背着我四处找医馆,被人戳着指头嫌我俩身上脏。后来去了韩城,我哥在码头给人搬货,小鸡蛋也是那个时候捡来的。”话说到此,沈清一点情绪都没外露,很佩服自己,此时此刻这般冷静,“来北安时,我倆想过会碰到你跟韩之让” 沈清失了冷静,言辞开始有些激动,“但我哥傻啊,我来了他肯定舍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什么都没告诉过我” “皇上,臣妇求您善待我的哥哥,他吃过很多苦。”沈清托着肚子,作势要下跪,萧恒赶紧拦住了她。 “你回去吧,朕知道了。” “冬至吃饺子,臣妇还记得。请皇上好好待我哥。” 沈清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懂得如何利用往事,这会儿,她便是故意旧事重提。让那点仅存的回忆,勾起萧恒的愧疚。 不过,算她多虑了。萧恒早已陷进悔恨的沼泽里,终将一生负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二更合一 从窗棂间洒进的阳光,这会儿不偏不倚地照在沈思远脸上,暖和和的。他微微睁开眼,动了动发麻的右手,刚才拄在炕几上等妹妹再回来,左等右等后来迷糊间睡过去了。他穿鞋下榻,向殿外走去,门口左右分别站着两个太监,小鸡蛋就蹲在正中间,手里拿了一个青瓷瓶,还有几根树枝,也不知在玩什么。 他仰起头,看了看远方的天,万里无云皆是蔚蓝,看来今儿是个大晴的天。 “什么时辰了?” 突然间飘来这么一句,倒把殿门口那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哆嗦着回话,“快到午时了。” 小鸡蛋听到他爹的声音,立马回头呲牙冲着他爹大笑,然后又转过头玩自个儿的乐子了。沈思远看得怔神,怎么他会这么开心?什么烦恼都没有似的?后来一想,自己在他那个年纪不也是这样嘛,不,一直在几年之前,他都还是这样。为什么后来变了呢?他有些记不清了,他也记不清妹妹是何时走的,他最近又在为何事烦扰 可也就一瞬间,他又全给记起来了。 “唉。”沈思远回了殿,直接进了内室,他只想蒙上被褥好好睡上一觉。 萧恒来到明轩殿的时候,两个太监恹恹欲睡地守在殿门口,小鸡蛋还蹲在殿外拿个小枝条在地上划来划去,他脚边搁了一个瓷瓶,那是德元年间的官窑,价值不菲,此刻被一孩子拿来装泥巴萧恒揉揉眉心,问道, “你爹呢?” 一声问话,直接惊醒了那两个走神的小公公,两人齐齐跪地,“奴才参加皇上!” 小鸡蛋睁着大眼睛,抬头咯咯笑起来,手朝殿里面指了指。 萧恒直接越过孩子,进了殿内,左右环顾一圈不见人影,再往内室里走,那张罗汉床上躺着一人。突然,褥子浮动,那人翻转过身子,也瞧见了他。只看了一眼,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又转向了别处。 良久,安静的内室终于有一人先开了口,“小远,你用过午膳了吗?” 不咸不淡的回答 ——“用过了。” “在宫里也闷了半个月,今儿天好,我陪你出宫转转。” “有点累,不去了。” “那我陪你去梅园转转,你不是喜欢淡香吗?现在梅花还开着呢。” “你去吧,我想躺一会儿。” 萧恒深知这人秉性,若是还能冷嘲热讽怼他几句,说明虽然生气但不至于失望透顶,万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现下,他十分乖巧地一问一答,大概这次是真失望了。 “小远,我把她放了,好不好?” 沈思远这才有了知觉,抬眼看了他一眼,只是很快眼皮子又搭了下去,“随你吧。”他现在只感到累,想解脱的那种累,万事全抛,万事都不想管。 萧恒走了过去,坐在床沿边,伸手拂了拂床上人耳边的头发,“小远,我一会儿让她过来见你,好不好?你说她是你妹妹,我让你妹妹过来见你。”声音很轻,怕破了这一室的宁静。 无人回应,萧恒除去外面的袍子,再脱了鞋,掀开被褥躺在了沈思远身侧,被褥下的手摸到了那人手腕处凸起的疤痕,来回摩挲,无限柔情。“对不起”除了这句卑微的忏悔,任何语言都显得过于苍白了。沈思远兀自抽回手,然后故意隔开一段距离,身体往里侧移动,抗拒着这人的亲昵。 萧恒眼里满是落寞,指尖的触感突然间消失,心里彻底空了一块,失落落的。 “你回翎羽殿去,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儿。” “我正好也想躺一会儿。”萧恒瞧见了这人眼眶下的乌黑印记,怕是昨夜一宿没睡,“睡吧。” 其实他昨夜也是一宿没阖眼,那三个扛人的太监回来后,他就把他们重重罚了一顿,全部被谴去干最脏最累的杂役活儿。他昨日故意羞辱这人,其实自己心里并没有预想的那般痛快,相反,他并不好受。 良久的静默,沈思远闭阖的双眸倏地睁开,四目相对,各自的眼神里蕴藏着各自的心事。 “上午沈清是过去找你了吗?” “嗯。” “果然。”沈思远冷笑出声,“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把你们在宁国的事都告诉了我,她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离开的时候,我交代过” 话音戛然而止了,萧恒怔神一般顿住话,喉咙沙哑再也吐不出一句话。交代过什么?——交代过宁国新帝慕容生,让他决不动沈思远一分一毫。然后呢?然后自己了却了这段缘,头也不回地把这人撇下了。若是当时自己还能挂念他几分,攻打南邺的时候该去找他的,可自己并没有。如今,他又能以一个什么身份,来求这人原谅呢。 “萧恒,我告诉你一件事儿。”沈思远扭曲的面容带着几分诡异的笑,然后轻轻附耳,“在幽州的时候,我把你送我的玉佩给卖了卖了好多钱呢。” 说完后,沈思远死死盯着萧恒,试图从这里脸上看出怒气来,可是没有。萧恒的脸上是一种痛苦的求饶,他求沈思远,求他别说了。 越是这样,沈思远越是要说。 “还有啊,你知道我为何死皮赖脸呆在你这宫里吗?” 萧恒眸色晦暗地看着眼前人,抿唇不语,眼睛里是谁也看不透的哀伤。 “我住在这儿,便不会有女人进来。我要让你萧恒断子绝孙。” “别说了,小远,求你别说了。”萧恒绷着的哀容全副溃败,他把脸埋在沈思远的脖颈间,再次一遍遍地求他不要说了。 可沈思远不听,他的嘴里不停把外儿蹦出歹毒的词儿,萧恒只是死死埋头在这人脖子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两人互相折磨了一阵,大概都累了,沈思远终于阖上了眼 陈花影被囚一禁在宫里的一处小偏殿,那日沈思远的一番举动,从刀口下救下了她。萧恒虽然口口声声说决不放过她,但并未对她用过刑,相反,还好吃好喝地供着。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侍卫,除了讶然,再有就是太佩服那个住在明轩殿的男人了,不是天香国色,但手段实在一流,把皇上迷得团团转。三言两语连刺客都不打算追究了。 “花影。”沈思远朝着那个背影,叫了一声。 她缓缓转过身子,不屑地睨了一眼,然后走了过来,她的嘴角往上挑了几分,“沈思远,我表哥一直在找你。” 这个丫头以前一直管自己叫“思远哥”的,沈思远眸色黯淡下来,“青愈在哪里?” “告诉你他在哪儿,你好带着你的奸夫去把他杀了,绝了后患,是不是啊?”陈花影一想起那日在殿里,亲眼窥见他与楚国皇帝偎在一起,心里就泛起恶心。 “你们怎么会在北安?” “如你所见,来杀那个狗皇帝的。” “师母她”沈思远犹犹豫豫问出声,“还好吗?” “颠沛流离,深渊苦海,她怎会好?” “我放你回去,你带我去见见他们。” 陈花影最后还是同意了带他过去,不过她有要求,必须沈思远一个人去。萧恒并未阻拦这人,只是暗中派了两个暗卫小心跟着。 在城中的一家客栈,沈思远终于见到了两年未见的孙青愈跟师母,青愈黑了,脸上褪去了当初的少年气,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沉稳的男子;师母老了,大概是跟着自己儿子四海流浪,身上早已没有官宦人家的影子。 沈思远直杵杵地盯着那两人,青愈以复杂仇恨的目光回报他,而师母,那更是一种认贼为亲的懊悔之色。孙青愈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还有脸来见我!我爹被你害死了!沈思远,你害得我家破人亡!” 声声诘责,不堪罪孽。 “对不起” 孙青愈松开了攥紧的手,咬牙切齿,“沈思远,你去陪陪他,我爹在黄泉路上,寂寞!”最后两字,孙青愈是吼出来的。 “你走吧。”师母浑浊的眼睛里,是对往事的选择遗忘,“我们不想再看见你” “凭什么让他走!你不是勾搭上那个狗皇帝了吗,你去杀了他!我们就原谅你!去啊!”见沈思远一动不动,孙青愈狠狠踹了一脚,“去啊!” “青愈,对不起”沈思远逃离似的,离开了这家客栈,他茫然地奔在大街小巷,却发现所有的路都不是他沈思远该往前奔的路他抖了抖身子,脚步沉重一步一步往皇宫的方向走。 沈思远回来后,就把自己捂在褥子里,手里攥了一把匕首,他在心里都酝酿好了,萧恒一来,他就把匕首抹在那人的脖子上,只要够深,能见了血,所有的事情就都结束了。 萧恒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枝梅花,那根枝上团簇了十来朵五瓣红梅,还有几只未曾开花的花骨朵,“小远。” 轻轻唤了一声,被褥里的身子抖了一下,“我给你折了一枝花,你闻闻香不香?” 这枝花是萧恒特地去梅园摘来的,那么多棵树,一棵树上又有那么多旁逸斜出的枝头,他挑了好久,才选了这枝最好看的。 沈思远露出了半个脑袋,渐渐的,露出了整张脸,他转向萧恒,说了许多话,那话仿佛怎么也说不尽似的—— “我儿子的大名叫沈云起,他今年六岁,他的生辰是十一月初二,那是我捡到他的日子;小清那里,你多帮衬下,万一以后陈王谢对她不好,你拿你帝王的身份压压她的夫君,好让他收敛点;还有,你的玉佩,我当时走投无路卖给了一个医馆的老板,幽州那地方小,你去找找,兴许还能找得到”沈思远顿住,想了想,“我老师的儿子叫孙青愈,如果他再做傻事冲撞了你,你不要杀他,放他条生路,好不好?” 话说到此,沈思远眼睛全红了,他氤氲的双眸看着萧恒,笑了笑,“萧萧,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我其实是个好色的俗人,我喜欢长得好看的。萧萧,我这回是真累了” 你们爱找谁报仇找谁去,该偿还的偿还去,他现在,只想睡觉,最好是长长久久地睡下去。 被褥下的匕首在那道旧疤痕上,又划了一道他做了一个漫天火红的梦,遍地也都是红的,红红的河,红红的天,还有血红的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沈思远睁开眼的时候,旁边有两人正在说话,那声音听在耳朵里,叽叽喳喳的,跟清晨扰人的鸟雀一样令人烦躁。眼前是古色古香的床,还有衣着奇怪的人,他们说的话,自己好像听得懂,又好像没听懂—— “手腕上的伤,只要血不流,过阵子便会结痂。只是这位公子体内的蛊毒,怕是快到期限了。微臣方才把脉时,脉搏短而虚,此则心肺大伤,再加上积郁难遣,无疑是雪上加霜。” “朕派人去苗疆寻过,无人知晓这类毒的解法。” “微臣有位师弟,眼下正好到了北安,是位江湖郎中,他对毒理倒是颇有些研究。就是乡野粗人,不通礼节,怕他冲撞了圣上。” “把他带进宫来,朕见见他。” 沈思远无兴趣再听下去了,因为他脑袋很沉,眼睛上面老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在晃,可自己使劲转动黑眼珠子,哪里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 “能帮我倒杯水吗?” 说话的两人顿住,萧恒连忙走回床沿边坐下,满目情深地盯着床上的人,沈思远心里发毛,他假装咳嗽了一声,“你谁啊?”沈思远闭上眼努力回想,可脑袋里除了一个模糊晃动的人影,再无其他,那团人影却还是个看不清面貌的。 萧恒侧头看了看那位钱太医,从他那张疑惑的老态面容上,萧恒知道,他也不知目下之状况。连太医都不甚明了的事儿,也许,这是老天的意思——老天想让他倆摒弃前尘,重头开始。 “小远,我是萧萧。” “哦,你叫萧萧啊。”沈思远眯眼打量着萧恒,“帮我倒杯水。” 整个内室除了沈思远自己,就剩下萧恒跟几个太医。这人昏迷的这两天,他把殿里的宫女太监,还有那个哭闹不止的孩子都赶出了明轩殿。这会儿,他挥挥手让那几个太医也退下了。 萧恒倒了一杯水端了过去,沈思远心思剔透,早就瞧出了这人的朦胧爱意,心里快乐上天了,就着他的手咕噜喝下那一杯水,末了手指还软绵绵地蹭了蹭那人的手背。“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没羞没躁的,十足的痞子样儿,萧恒心里咯噔一跳,连笑都不敢张得太大,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嗯,喜欢。” 喏,听来这么一话,沈思远抿嘴偷着乐。男人嘛,总有点虚荣心,更何况被这么一个灿若桃李的人喜欢上,真得大告天下才行。只是,这人怎么穿得这般怪异。 “你穿得都是啥啊?啰里啰嗦的。”沈思远四处张望一圈,“还有这里,这是哪儿啊?” 萧恒只是盯着那人看,许久的注视,眸子里的神色愈发复杂,他抿抿唇后开口道,“这里是咱们的家。” “家?咱俩不会是一对儿吧。不得了不得了,可我是男的啊。”沈思远十分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过,你那么好看,一定是我先勾引了你。” 萧恒喉头滚动,喑哑着嗓子,声音十分低沉, “嗯,你先勾引的我。” 这么露骨的丢脸话自己说行,换到别人嘴里,全然变了个味儿,沈思远听得怪别扭的,他撇撇嘴,立马驳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能叫我勾引的你,你肯定也有那意思。对吧。” 正等着这人回答说“对”,萧恒却突然抱住了他,话音都带着颤抖的哭腔,“小远,别再吓我了。” 沈思远不自禁想起一句不知在哪里记下的话——“女人的泪都是水做的。”想到这话,他这会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推了一把萧恒,“你还别吓我呢!你是水做的啊。”沈思远把自己的胳膊递到那人跟前,“借你,擦擦。嗳,我这手腕上缠条白布做什么?” “你不小心划伤了手腕。”萧恒眼色有些躲闪。 沈思远故意逗他, “哦。那你给我吹吹。” 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沈思远问的最多的就是咱俩是睡在一起的吗?你是上还是下?和谐吗?萧恒轻捏起他的耳垂,暧昧地凑过去,“小远,我在上边。”偏偏说这话时,口中的热气呼在了沈思远的脖颈间,他心痒难耐,眼里现出了几幅风情万种的画面 后来,两人说好了话,萧恒想起了小鸡蛋,笑笑说,“我把你儿子带过来,你昏迷了两天,他眼睛红了两天。” 没一会儿,萧恒便牵着一个男娃子走了过来,可怜见的,眼睛肿成了核桃,睫毛又湿又长,每一根上面仿佛都沾了泪珠子。孩子抬头瞧见了沈思远,踉跄奔了过去,“爹爹——”被孩子的小胖胳膊猛然搂住,沈思远心里面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化开了,他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黄毛,这个动作无比熟稔,像是做过无数次,可现在却又什么也记不起来。 萧恒见他呆呆地看着孩子,嘴巴欲言又止,大概是不知如何称呼,“小鸡蛋,爹爹醒了,以后不许再哭了。” 原来是叫小鸡蛋,他冲萧恒眨眨眼睛,意思是说,谢谢你啊,聪明人! “小鸡蛋,你管我叫爹。”沈思远指着萧恒,“那你管他叫什么啊?” 孩子眨眨眼睛咯咯直笑,脱了鞋爬上了罗汉床,偎在他爹里侧,“那你说叫什么?” “我在想想吧。” “哼!”孩子撅噘嘴,有点不开心了,“爹爹原来你也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他朝萧恒使使眼色。 但这回萧恒却不帮他了,只含笑着说,“他该管我叫什么,你自己去想。” 正说着话呢,不知不觉间,天也黑了,外面纱灯数点,明晃晃的,照进昏暗的内室。 晚上的时候,等孩子睡着了,沈思远低声问道,“喂,咱家应该还有别的屋子吧。咱俩要不换个地方睡觉?”刚才晚膳的时候,就连上菜的下人都是一群群的,沈思远忖度,这该是个大户之家,既是大户,那肯定有别的空屋子。 萧恒也没睡着,晚上趁兴总想做点什么,那人一提,自己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下一体蹿火,“走,换间屋子。” 两人窸窣穿好衣物,走时吩咐守夜的太监看着点床上的孩子,萧恒领着沈思远去了他的翎羽殿,沿路碰到不少宫婢太监,一律皆垂头,而且这两个地方隔得路途太远,沈思远心里泛起嘀咕:这家到底是有多大啊? “喂,瞧你吆五喝六的样子,还住这么大的地方,真当自己是皇帝老子呢!” “我是。” “你是什么?” “皇帝老子。” 沈思远嘴巴足以塞下鸡蛋了,怎么他昏睡了一觉,醒来后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与他肌肤相亲的人,居然是皇帝。沈思远傻不楞的冒出一句,“那我岂不是皇后?” 皇帝皇后,沈思远在心里暗暗念了一遍,总觉得哪里奇怪,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越是冥神苦想,他的脑袋便跟针尖儿刺头一般疼。 萧恒止步扭头看着身侧的人,打趣问,“小远想当皇后了?” “没有!我就是随便一说。”然后打哈哈蒙混过去了。 青沥的石板路,好似没了没尽的,两人走了许久,连时辰都快忘了暗夜里,不知哪处地方传来阵阵清香,沈思远吸吸鼻子,“真香啊。我屋子里插了一瓶红梅,也是这种香,你瞧见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甜蜜日常 两人到了萧恒的翎羽殿,宫人们皆领命退下,沈思远大致里外看了看,物件摆设样样都大气,可就是太沉重了,他又走到睡卧的龙塌上,明黄的帷幔掀开,里面是金丝镶面的玉枕跟褥子。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头又开始疼了,好像哪里都不对。枕头不对,被褥不对,就连皇帝的身份都不对,脑子里依稀还有点迷蒙的印象,他应该是个学生的,住在鸟窝似的小房子里,里面还有其他三个人,也同他一样,是学生。 “萧萧。”那人说他叫萧萧,这么唤他准没错,“我以前是学生吗?”说完沈思远皱眉努力回想着,但脑子里空空如也,了然无痕。 萧恒怕他想起以前的事儿,当即拥着他坐到了榻沿边,“你刚醒,脑子里还混沌着,让它歇会儿,别想了。” “我为何会昏迷?” “不小心磕到了手腕,豁了块大口子,然后就晕睡过去了。” 沈思远抬起缠了白布的手腕,傻傻地盯着看,嘴上嘀咕,“那我也太粗心了。” “那个孩子呢?我是成过家吗?”他若是成了家,那他的妻呢?不对,他不爱女人,断然不会跟女人成亲的。 “那是你在宫外捡来的孩子。” “捡来的啊”沈思远略略叨咕了一遍,又问道,“我双亲在哪儿,又可有兄弟姐妹?” 萧恒目光暗淡,沉吟一遭,“你爹娘已经过世你也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亲人,沈思远心里堵得慌,他趴在萧恒肩上,叹声气,“我怎么什么都没有?我到底是谁啊” 萧恒双臂环住面前人,心里是密密麻麻的疼,“小远,你还有我啊。” “小远我叫小远。我全名是什么?还有你的?” 萧恒的手从后背渐渐松开,轻轻地抚上那人的双颊,鼻尖相碰,“你叫沈思远,我叫萧恒。” 一圈一圈的鼻息喷吐在沈思远的脸上,痒痒的,又有点舒服,很快,他觉着身子也痒痒的,闭上眼感受着萧恒温热的手脱下他的衣服,把他的头轻轻放在玉枕上,很快又是窸窣的脱衣声,然后那人压了上来。彼此间粘合得没有一丝缝隙,就这么紧紧贴着。沈思远孩子气得乐了,睁开眼直直笑说,“好痒啊,你把眼睛闭上。” 他学着萧恒方才的样子,仰头用鼻尖碰了碰对方的鼻尖,然后又伸出舌头尝了尝对方口中的甘甜。 两人晕乎乎地黏在一起,不知天与地,也不知鱼和水。只有最后,萧恒近乎疯狂的动作,还有嘴里的绵绵软软,他说,“小远,叫我的名字。”沈思远脸上染了两酡红,哼哼唧唧地嘴里说不出话来,带着求饶又像是鼓励的哭腔,“萧萧,我难受” 难受什么呢?哪里能跟外人说道去,褥子一盖,里面就是那水波潋滟的风光了。 沈思远自醒来后,就直接搬来了翎羽殿,整个殿里的宫人,除了张明全,萧恒统统换掉了,哪怕是不知内情的,又或者是只是听来几句闲言碎语的,都被遣到了别处去。沈思远曾疑惑问他,“好端端的,怎么把人都换走了?”萧恒只说,“那些人办事不利索。”后来这事也就没再提了。 萧恒每日都是五更天上朝,早早地,那些宫女就捧上龙袍准备伺候皇上穿衣。沈思远自昏迷一场后,觉轻,但凡半点动静都能被惊醒,因此啊,每天萧恒起身的时候,他总是也醒了。然后,就睁着迷糊的眼问,已经五更天了吗?萧恒受不了他这番慵懒着的半睡半醒的神情,通常都会止住起身的动作,又钻回被褥里,跟这人逗弄一会儿。 每每都以沈思远的连声哀求而终结—— “我要睡了,我真的要睡了,你不许弄了。”然后眼睛一闭,作熟睡样儿,嘴上还挂着方才未散的笑意。 “皇上,快到时辰了。”张明全已在外面唤了,说明真不能闹了,萧恒这才罢手,凑到到沈的耳边,“这回是不是故意的?” 屡试不爽的小把戏,两人都心知肚明——沈思远自打发现,只要他伴着萧恒一同醒来,这人还会钻进被褥里跟他“玩闹”一阵,后来每一个清晨,他都会强迫自己睁开眼,问上一句,已经五更天了吗? 原来,自己才是那故意勾人的“妖精”。 那两个伺候的宫女们见怪不怪了,面无波澜手捧衣物,隔开在床幔之外。也许她俩回去后还会低声窃语地讨论几句,或许还会流露出羡慕嫉妒的光芒,毕竟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啊,又是难得的好相貌。在寂寞枯燥的后宫深夜里,谁会不去羡艳起那个住在翎羽殿的沈姓男人?宫女们的心声跟寒冬里的朔风一起,飘啊飘的,年华在一天天的老去,面上也渐渐有了苍色,不复青春的明艳。 萧恒去上朝后,沈思远喜欢闷在翎羽殿里陪孩子耍一阵。只是今儿,生了些雅兴想赏赏皇家的景色。他牵着小鸡蛋在宫里四处转转,他以为自己是“皇后”的事儿,是所有人皆知的,当他看见许多陌生的宫女太监朝他投去疑惑的眼光时,他心里就想,难道他们不认识我吗? “爹。”小鸡蛋抬头瞅着沈思远。 “怎么了?”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儿子,他还有些不习惯,毕竟朦胧的意识间,他应该是个学生的,学生怎么会有儿子? “他们为何老盯着我们看?” 沈思远被孩子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见着“皇后”不是该行礼吗。不过不打紧,总有人知道,譬如萧恒,只待那人下朝后问问他便是。 两人逛到了一处假山后,异峰突起,石呈青黑色,是上等的湖山石。往上而观,石头缝间还长了些矮矮的小树,快打春了,树也由苍色转成嫩绿。小鸡蛋还是头一遭逛皇宫,看到什么都觉着新鲜,这会儿扯拉着他爹的手,硬要往山洞里去瞧一瞧。沈思远拗不过孩子,就是觉着乌黑黑的山洞能有什么看头。 行近洞口处,里面却传来隐约的呻一吟声,不轻不重,似是在极尽隐忍。沈思远不是个不通人事的学生,他听得出来,里面肯定是一番春意盎然的景儿。 “儿子,咱们回去。”沈思远压低声音,扯了扯孩子的手。 “我不回去,我要进去看看!”孩子明显也听见了,但他不懂,他以为里面藏着什么好玩的宝贝呢。 里面的声音突的停住了,沈思远拉着孩子往外走,倒不是怕,就是撞见了这种事,难免有些尴尬。 那对偷一情的人很快整顿衣衫走出洞口,女子穿着粉红的宫装,发髻微微松散,眼睛里还是欢一爱后的餍足;男人是侍卫打扮,面色凝重,他的食指动了动,沈思远清楚,那是犹豫不决的杀意。 “你们是谁?”小鸡蛋撅嘴问道。 那个侍卫瞧着模样是个愣头青,手在颤,估计也不敢真的动手,沈思远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一瞬,脑袋里蓦地涌现出一些画面来,破碎不堪,连不成完整的面儿。 “沈太医,你跑什么” “你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一幕一幕直奔赴脑海。 他觉着头有点胀,里面似有数以千计的蚂蚁在钻咬,自己到底是谁?沈太医又是谁?他伸手使劲捶了捶脑袋,稍稍好些了,然后背倚着假山石歇息着。 小鸡蛋还在跟那两人对峙,孩子没胆,又怕输了气势,喝了一声,“我认识皇上,他昨儿还抱我呢。” 那两人对视了眼,男人的手不再颤了,眼神坚定,彻底动了杀意,他朝着小鸡蛋走过来。 “跑!”沈思远喊了声,便拉起孩子往假山外跑。只要再碰见几个人,那个侍卫就不敢杀他们父子倆了。 “救命!救命!”一面跑,一面喊。 好巧不巧,刚出了假山,沿鹅卵石路跑了一圈,就撞见了几个托盘的宫女。那人顿住追逐的脚步,匆匆离去了。 “好玩,真好玩!”小鸡蛋呲牙笑笑,一派天籁,全然不知刚才突遇的险境。 “还好玩!回去打你屁股!”沈思远佯怒瞪了眼不懂事的孩子,“走,回去!” 回到翎羽殿后,小鸡蛋就被他爹罚着站在殿外,孩子杵在外头挖鼻孔,逗弄小宫女,玩得正欢呢。萧恒下朝回来,就看在这小子傻愣愣地倚在殿外的柱子上睡着了,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萧恒展臂把孩子抱进了殿里,给他安置在软榻上。 “他在外面睡着了。” “熊孩子,太不听话了。” “他今儿又闹什么呢?” “他”沈思远想了想今日遭遇的事儿,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了,省得他心神不宁,不过却又想起了另一回事,“你这宫里,是不是还住着别人?” “嗯?”萧恒不明所以。 “那为何那些宫人都不认识我,肯定是你把我藏起来了,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皇后?而且还有许多妃子?皇帝不都有三宫六院。”沈思远眯眼瞅瞅对方,“我瞧你也不像个清心寡欲的人。” 萧恒笑了笑,满眼的宠溺,“小远吃味了?” “嗯,吃味了。那你到底有没有?”说着就开始扒萧恒的黑色龙袍,“我要检查,看看有没有小妖精的痕迹?” 两人双双倒在榻间,萧恒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他的小远又回来了,恍恍然懵懂的性子,不知世间的罪过,言语间总有些稚气。 “我那天照镜子,吓了一跳。” 萧恒把玩着身侧人的头发,柔声问道,“怎么呢?” “我还以为我倾城倾国呢,瞧你每次都如痴如醉地看着我,我想,我肯定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可我一照镜子,我才发现,我都没你长得好看。咱倆是怎样认识的?”沈思远有些萎靡,“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你先勾引的我,我就陷进去了。” “真的是这样啊,我先勾引的你。” 萧恒开始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嗯,你以前老像刚才那般,冲过来不由分说就扒我的衣服。” 沈思远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以前这般放浪形骸?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萧恒伸手蒙住沈的眼睛,凑过去在他唇上辗转撕咬一阵,然后喑哑着情一欲的嗓音,“我不喜欢你,喜欢谁?” 沈思远这厢却开始较起真来,他总觉得自己肯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自己目下还没挖掘出来,不然萧恒又不瞎,何以瞧上他。 “你为什么喜欢我?” 萧恒止住手里的动作,随意地躺在一侧,头枕在手心上,“因为你身子软。” “你胡说什么?你身子才软。” 萧恒不逗他了,“因为这世上小远对我最好。” “那你对我好吗?” 萧恒翻身覆了上去,双手撑在两侧,深色晦暗,“我以前对你不好。” “我早就瞧出来了。你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主儿,你肯定背着我偷汉子了” 余下的话皆被萧恒吞入口腹间,只听得吟吟哦哦的含糊话语从沈思远口中溢出 这方白日宣淫的后果,沈思远直接疼得下不来床,连午膳都没吃,躺在床上叫爹喊娘,大吼着,“你个杀千刀的,疼死老子了!” 萧恒说要给他请个御医来看看,那人用褥子捂住脸,跟个害羞的大姑娘似的,半天才憋出了句话,“不要看御医,我我不好意思。”萧恒没睬他,还是遣张明全去太医院请来了御医,身体□□御医也见不得,只是给他把了脉,最后再三嘱咐要节制房事。 沈思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抬头瞥了眼萧恒,那人正坏笑呢。 太医走后,内室又只剩下他们二人。萧恒正欲脱鞋上榻,被沈思远用爪子打下了床去,横了他一眼,“我后面还疼呢,你不许上来,就站着说话。” 萧恒坐到了榻沿边,捏了捏沈思远的耳垂。 “我以前也是御医吗?” 萧恒的手顿住了,神色有些躲闪,“怎么这么问?” “不知道,脑子里总是有画面,我听见里头有人在叫沈太医,我正好也姓沈,就想着我以前是不是个太医。” “不是。” “那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萧恒幽暗地注视那人,抿唇不语,沈思远自说自话,又接着说道,“我又犯傻了,你都是皇帝了,我肯定是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小远,过几天我带你出宫一趟。” “去哪儿?” “去寻个人。” 钱太医的那位师弟,已在北安多日了。钱太医亲自躬身去请过几次,但那人都拒绝了,不贪财不慕名,自称看病随缘,缘来自会救人,缘不来,天王老子的病都不看。听着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傲气,萧恒决意登门去试一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寻人 三日之后,两人便从白泽门出了宫,遁入市井街巷,皆做布衣打扮,就连腰间的配饰都除去了,免得招人耳目,周围只跟随五六暗卫,隐藏于百姓间,并不近身。既是位随缘的古怪大夫,那些帝王的阵仗就免了,免得冲突了“缘分”。 萧恒踩上马蹬跨坐在马鞍上,把手递给沈思远,“上来。” 沈思远不屑得去抓,学着他的动作,也踩上了马蹬,谁知萧恒拽起他的衣袖轻轻一提,他人就晃晃悠悠地坐在了马上,而且是被萧恒圈在怀里。 他又不是女人,做甚要这种姿势? 沈思远嚷嚷,“我要坐后面。” “扶稳了。”萧恒没理他,抓紧缰绳。马儿缓缓地向前走,穿过人家,朝着城外行去。 那“神医”住在北安不远处的戴平镇,离这儿不远,就是要行一段水路,绕过芦苇江才能到。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城外的船渡边,沈思远悠哉悠哉地坐在马上,也不用他看路,也不用他驱马,后来索性倚在萧恒怀里睡过去了。 “小远,醒醒。”萧恒一连唤了许多遍,这人才懒散地睁开眼睛,就是眼还睁不大,大概还夹着困意呢。 “到了吗?”沈思远四下看看,澄碧的河,周围是长至腰身的芦苇丛。绵绵密密,一大片一大片,遮住了不少对岸的风光。 “还没,得绕过这条河。” 沈思远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人,正好阳光照在他脸上,河边的风拂起他的黑发,有几缕吹到了脸颊上,好看的唇遮隐在发间。沈思远一时心痒,撩开了那几缕不解风情的头发,凑上去亲了亲,蜻蜓点水一般,好甜。 尝到了甜头,沈思远听话了很多,就着萧恒方才的话说道,“那咱们下马去渡河吧。”说着就要往马下跳。 萧恒看出了他的意图,又是伸手,轻轻一带,两人已双双站立于地。 “看不出来啊,你瞧着文文弱弱的,劲儿竟然这么大。” 萧恒哂笑,“我瞧着文弱?是谁前几日疼得下不来床?”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不许再提了。”打哈哈过去了。 两人走到江边,有一船夫专在芦苇江往返,做载人渡河的营生,一趟一文钱。两人坐上床,船夫撑起竹篙,自东向西而去。水流静缓,船儿也行得极慢。 “两位这是要去戴平镇吗?那镇子不大,人我都认得。不知是要到哪家去?” 萧恒闭目养神,沈思远无所事事,跟船夫唠上几句,“去那儿找一个姓万的大夫。” “这姓儿不常见啊,我还真没听过镇子上有人姓这个的。” “他是刚来此落脚的,不是本地人。” “那就对了,上个月好像是来过一个老头,好喝酒,脾气也怪,你跟他好好说几句话把,他可不耐烦了,村里人都不爱理他。” 沈思远后来又问了老头家具体的位置,他倆登岸后也好去寻。 两人付钱上岸,沈思远跟在萧恒后边,问他,方才在船上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这人说,不喜欢跟陌生人言语。 沈思远一想也是,这人本来话就不多,更别提在外人面前了。 “是不是当皇帝的,都跟你似的,像冷冰块。”沈思远说完,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又笑说,“也不对,你在床上可不这样。” “那晚上试试?”萧恒挑眉,拉起沈的手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船夫所说的地方。 这是间茅草屋,坐北朝南,屋前用篱笆栅栏圈起来做了院子,里面种植了些瓜果蔬菜,打春了,才都是嫩苗,还没到果实菜蔬成熟的时节。屋前有一农妇佝着背,背对着二人,沈思远也瞧不清她在做什么,往前走了走,“大娘,这里可是住了位大夫?” “小鸡崽子不听话哟。”老妇嘴里念念叨叨,然后吃力地弯身把黄色小鸡崽捉回了竹篾簸箕里,这才颤悠悠地转过头来,觑起眼盯着院子里的两人。 沈思远又上前问了句,“大娘,你这里可是住了位大夫?” 老妇还是神叨叨地重复着,“小鸡崽子不听话哟”,没多久,屋子里走出来一人,长脸,天庭饱满,身量不高,衣着也甚是寒酸,瞧着约莫四五十岁了,手里托着个酒罐子,开口便是醉醺醺的酒话,“两位莫不是来找我的吧?” 这小老头有点意思。 沈思远躬身行礼,“敢问老爷可是姓万?” “老爷可不敢当,我这个糟老头子,人都叫我万叔。”说着酒罐子一举,仰头又咕噜下一口。 沈思远侧头冲萧恒得意笑笑,“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不知此行的目的,也不知寻的是何人,沈思远全把这当成出宫寻乐子。却不知,今儿这出宫全是为了他。 上次月半之时,沈思远还是混沌不清的,已然忘记了自己身中蛊毒的事儿,萧恒为了哄他吃下那解药,把药丸外面裹了层糖霜,由自己用嘴衔在嘴里,渡到他口中,骗他说这是“好玩”的东西,一番津一液交缠后,沈思远酡红着脸,咽下了那粒药丸。然后傻愣愣地把自己衣服全脱了,等待着药性来的一刻,左等右等身上还是不热,他才硬着头皮去问萧恒,“你给我吃的不是助兴的春一药吗?” 萧恒那会儿正在批折子,完全不曾注意到这人的一举一动,他抬头时那人光滑的裸一体正横陈在龙塌间,道不尽的诱惑,又回味起那人方才的甘甜和此刻天真的言辞,一颗心又掉落了。突觉喉咙有点干涸,想要逢他的甘雨,索性折子也不批了,两人卧榻缱绻了一夜。 情迷之时,唤了无数遍的“妖精”。沈思远就是他萧恒的妖精,耽误国事的妖精啊。这也正是沈思远所谓的“床上可不这样”。 自然,闺房之乐,哪里可跟外人道去?人前漠然的人,也有折腰美人的时候,那意乱情迷叫出的“妖精”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嘛。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一些犄角里都结了蛛网,木头桌子呈暗红色,桌面参差不平,看不出什么材质。沈思远没有客气,直接一屁股坐下了,倒是萧恒,略有洁癖,这会儿只站不坐。 沈思远嘀咕句,“皇帝老子不食人间烟火,麻烦。”说着给他用袖子抹了遍木凳,“坐吧。”萧恒扯了扯笑,在他身侧坐下了。 “是钱老头叫你们过来的吧,他前阵子天天到我这儿叨来念去,贵人贵人,我今儿可算是见到了贵人。” “钱老头是谁?”沈思远侧过头问萧恒。 萧恒没搭腔,眼睛直视着面前的老头,“苗疆蛊毒,不知万叔可有听过?” 那老头又沽下一口酒,脸上满是飞扬的神色,那是一种历经万事见惯世面的不屑,“你太小瞧我这老头子了,别说听过蛊毒,只要你能说上名字的,哪怕是天下奇毒,我都能给你说道一二。” “那死蛊呢?” 老头眼光稀迷,似乎在回想什么,“苗疆郑门,那小子当时还是个走南闯北的和尚,拿着铜钵四处化缘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 “几年前过世了。” 老头有些愕然,不过须臾间又恢复过来,“差不多啦,一晃都二十几年了。” “你认识他?” 老头笑了,“何止是认识啊?我还收留过他一阵,穷和尚,剃个光头,却是顿顿有肉;佛家人渡人,他却制毒去害人。因果循环啊,怪不得早早就去了。” 萧恒看出了希望,“那死蛊的解法,您知道吗?” 老头但笑不语,瞧了瞧沈思远,又转向萧恒,“他是你什么人啊?” “我的妻。” 沈思远听得面目羞红,嗔怪道,“瞎说什么呢?” 老头倒没有因为他俩同是男子而感到惊讶,人世间的情爱他没参过,也许就保留着一分纯真,在世俗眼中多么的荒唐,到他这里,都行得通。老头又把目光转向沈思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目光祥和而又犀利,“小子,你叫什么名儿?” “沈思远。” “不不不,我问的是,你以前的名儿。” 沈思远听得云里雾里,萧恒也被这老头故弄玄虚的话语给绕进了。 “萧萧,我以前不叫沈思远吗?”他忘得一干二净,早就不知前尘事了,因此什么事都得过问萧恒。 萧恒沉默着思量这老头的话里意思,老头朝着沈思远,面容和蔼,“叫,也不叫;你是他,又不是他。” 沈思远更加糊涂了,这个老头大概是个疯子吧,正想扯着萧恒的手往外走,萧恒像是突然回过神,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思远,“小远,沙比是什么意思?” “骂人的话呗。” 他虽不是南邺人,却在南邺呆过十多年,却从未听过这等骂人的言辞。 “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又寻我开心了,我哪里记得?以前的事儿,我都忘了。” 这话是几年前自己给他种蛊的时候,这人气急蹦出来的,他印象特别深,却从来没有问过这人,这话是何种意思?此刻,再联想起这人古怪的性子,和偶尔冒出的怪词儿,还有醒来后这人总说自己是个学生——萧恒心里有些怵怕,他怕小远身上的谜一旦解开,这人就离他而去了。 “异世安家,载沉载浮,一着不慎,船倾人沉。”老头正襟危坐起来,“小子,我问你,你可愿回到你原来的家去?” “原来的家”沈思远脑袋里乱糟糟一片,无数飞舞的碎片游荡在他的脑子里,他狠狠敲打头,“头难受,好疼。” 萧恒突然站起身,把沈思远搂抱在肚腹间,而眼睛死死地攫住这个万老头,“他哪也不回。小远,咱们回去。” 两人说着就往外走,老头在后面喊道,“他身上的毒,你不解了吗?” 萧恒顿住脚步,扭头回望茅草屋前站立的老头。权倾天下的帝王,也终有怕的时候。他怕面前这个奇怪的老头,怕他把小远带走,也怕小远刨根究底想起了原来的事儿。 “我身上的毒?我身上怎会有毒?” 萧恒爱抚地揉了揉沈思远的头发,拥着他往回走,万老头沟壑密布的脸上,漾起了淡淡笑意。 两人又坐回到原先的凳子上。 “怎么解?”萧恒问。 “以人为引,剜去心口的肉,再加入诸种药材,熬制成药,即可解除这死蛊之毒。剜肉之痛,犹如新生,生为死,死为生,生死有序,毒自可解。”老头念叨出一大串话,沉吟片刻又说,“不过,被剜之人须得是心心念着种蛊之人。不然,冲撞了天缘,毒也就解不了了。” “我可以。” 沈思远方才还沉浸在自我的思绪间,这会儿听萧恒这么一说,他紧紧攥住那人的手,“我不要,这毒我不解了。” “我命大,死不了。” 从心口割肉,若是刀子偏了刺入心间,一刀便可毙命。 沈思远扯着萧恒,使劲儿往外拉,“我不解毒了,萧萧,咱们走,咱们现在就走。” “二位想清楚了,若是同意,后日再来敝舍,老头儿就为他把这毒给解了。” “你莫要再胡说了,人肉怎么会是解药!” 萧恒看向老头,神情严肃,“后日,我们自会再来。” 说完,两人离开了茅草屋,却在身后听得老头沽酒说唱起来,咿咿呀呀的不知是什么调子,“异世香魂遇真缘,缘起,缘灭,又随缘,天命难违,难违啊”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解毒(捉虫) 沈思远注视着殿角的那顶连枝灯已有半个时辰了,树枝样的灯座 ——拔地而起的主干上,是蔓延而生的青铜树枝,数了数,大约有十八枝,枝头立起灯盏,里面又是明灭跳跃的烛火。十八盏烛灯一齐亮着,殿内又有无数绢纱宫灯,虽是晚上,翎羽殿里明亮得如同白昼。 御案前,萧恒在批阅折子,沈思远坐在一旁陪着他。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沉默着,偶尔沈思远发出几声重重的叹息声,人蔫巴似的,趴在御案上。白日去戴平镇的事,他俩再也未提,只是各自心间都不好受。 若当真如那老头所言的医治办法,必然是一人死,一人活,只是不管谁死谁活,都是彼此难以承受的噩耗。 “困了吗?你先到里头去睡。”萧恒停笔扭头看着身旁的人,“批完手里的这些,我就去睡,还得有一会儿。” “以前的事儿,我为什么半分印象都没有了,我身上又怎么会有毒?” “快去睡。”萧恒打断了他的话,搁下笔用手搓了搓沈思远的眼角,“瞧你,眼皮子都搭了。” 沈思远捉住萧恒的手,止住他的轻柔动作,眼神如炬,“那你知道吗?我以前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萧恒的声音忽而重了,目光随即躲避开,重新投向案上的折子。 “你怎会不知道?你不是说,我们认识” 萧恒突然间,一把扣住这人的头,唇齿交缠,拼命吮吸对方嘴里的味道,方寸间气息都乱了。事后,两人都带着微喘,萧恒的声音都变得粗重,他用鼻尖碰了碰这人的脸,“听话,你先去睡。”沈思远的唇间犹带着几分情一欲的姿态,色泽是泛白的红色,周围还有湿湿的津液,被萧恒看在眼里,却是无比的诱人,那是他留下的痕迹。萧恒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嘴巴,指尖一圈圈地在唇角勾勒诱惑。 “你上次喂我吃的那颗药丸到底是什么?” 萧恒倏地收回手,“是解药。” “果然”沈思远头倚上萧恒的肩膀,嘴里碎碎念念起许多话来,“要是我身上没中毒就好了,咱倆就这样一直过下去该多好。萧萧。” “嗯?”萧恒极力压制着内心不安的燥热,却被这声唤泄了无处躲藏的欲一望。 “我今年多大呢?” “二十八了。” 沈思远有些吃惊,他都这般年纪了,转而又继续问,“那你呢?你多大呢?” “小你三岁。” 这无疑颠覆了他的固有想法,既然不是美男子,那肯定是年龄上占了便宜,现在听他这么说,沈思远觉得他俩的过去定是十分的跌宕起伏,至于怎么个跌宕法,他也不知道。 萧恒见这人突然间不说话了,问道,“怎么呢?” “我还以为你是老牛吃嫩草。”沈思远嘴里带着笑,用鼻尖碰了下对方的鼻子,“嗳,我原来才是那个老牛。”然后眼睛细成一条线,竟也像个孩子似的,咯咯笑起来。 方才的沉重氛围因了这个话茬,稍稍缓解了,萧恒假意无奈,“唉,我千般不愿意,也抵不住你动不动就扒我衣服。”见这人面色转了,萧恒附耳小声地说,“还老偷跑到我床上来。” “我困了,我要去睡了。”沈思远突然站起身,跑到了内室去。 过分暧昧的话,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萧恒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心头浮起难遣的惆怅,逼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回折子上,这才稍微压住了点内心的不安。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折子批完了,萧恒走回内室,那人还没睡着,躺在龙塌上睁着眼睛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连自己走到榻沿边,他都不知。 “小远。”一大片阴影笼罩而下。 沈思远身子抖了一下,眉头紧锁成一团,“你吓死我了。”然后重重地舒了口气。 萧恒窸窸窣窣地在一旁脱去衣物,沈思远就侧躺着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随口又问,“咱们后天真的要去吗?” 萧恒顿住,背对着他沉声说道,“嗯。” 这人此刻脑子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又没声了,萧恒疑惑地转身瞅瞅,却见他正目光戚戚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氤氲出了点泪花。 “怎么呢?”萧恒衣服还未脱完,连忙坐了过去,把这人眼睛里的泪一点点抹去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老哭。” “我眼睛疼,你给我吹吹。” 萧恒还真给他吹了吹,沈思远平静地说,“我后天不想去。” 萧恒面色一沉,起身把未脱完的衣服给脱了,然后也爬上了龙塌。 “我后天不去。”沈思远又重复了遍。 “为什么?” “剜去心口的肉,他怎么想得出来的?万一万一你死了,怎么办?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你死了,我活了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替我想过吗?你死了,我又该如何?”他见到了沈思远眼中闪烁的哀戚,“小远,对不起” 沈思远愣住了,他怕这人死,正如这人怕他死,是一样的。只是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何这人总是要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像蜜蜂嗡嗡的,他听都听烦了。 两人一夜无眠,平躺在龙榻上,干巴巴地盯着床顶。 “你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儿吧。”良久的默然,沈思远突然来了这么句话。 萧恒挑了许多以前在宁国时候的事儿说给他听,沈思远这才知道,这人竟然在别国当过质子,而自己居然不是楚国人。沈思远喜欢听这些,萧恒就讲起两人曾经的欢愉时光。 “你以前脸皮可厚呢。”萧恒伸手比划了下,“大概有这么厚,那时候我住在汀兰殿里,你老提着药你老往我殿里奔,怎么赶也赶不走,后来我拿你没办法,索性就不管你了。我在书案前看书,你就坐在一旁圈圈画画,对了,你的字还很丑。” 被这人说得一无是处,沈思远心里不服气,“那你是瞎了眼,瞧上了我。” 萧恒捏捏这人愤愤的脸颊,眼睛里全是宠溺,“不过我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我们小远跟旁人不一样。” “那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回楚国的?” “偷偷骑马回来的。” “我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萧恒心底淌过悲伤的河流,他无法告诉这人真相,只能把头埋在这人的脖颈间,小声地说,“嗯。” 沈思远也侧身转过来,伸手搂住他,“那咱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在皇宫里当质子?我呢?我怎么会认识你?” “你是皇宫里的侍卫。” “原来,我以前是侍卫,那我真是走大运了” 当被告知自己曾经的身份,沈思远有些迷惘,说不清楚哪里不对,他脑子里模糊的印象让他一度认为自己是名大夫,只是他问过萧恒,这人立马否定了。哦,原来他是个侍卫闭上眼试图回想滴,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遂作罢。 萧恒觉察出这人的意图,故意用嘴蹭了蹭他的脖子,想就此打断他的思绪。 “别亲,嗯有点痒” 萧恒不听,依然在他脖子间蹭来蹭去,火渐渐点着了,颠鸾倒凤了一夜,唯有殿里明晃晃的烛火窥视了这一场缠绵激烈的情一事。 五更天的时候,张明全领着两名宫女进殿,一人手托盥洗的器具,一人托举着帝王的龙袍,他走到明黄的帷幔外轻声唤道,“皇上,到了上朝的时辰了。” 萧恒一只手掀开幔帘,霍然间却感受到脚底心一阵一阵的酥一痒,那人竟然在褥子下偷摸挠他脚底,嘴角不经意扬起一抹笑,然后交代张明全,“罢朝一日。” 张明全把皇上的异样看在眼里,又扫了扫龙塌下面的两双鞋,瞬间明白了什么,“是,老奴这就退下。”手一挥,又领着那两名宫女退出了殿。 “你今儿不上早朝吗?”待宫人走后,沈思远眨眨眼睛,故意问道。 “你刚才一番辛苦引诱,我还上朝作甚?” 沈思远叹声气,佯装无辜,“唉,没想到,我也成祸国妖姬了。” “你这相貌,可当不了妖姬。”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 皇上痴迷男宠,纵情声色的消息很快传散开来,在那些宫女内监夸张辞色的形容下,沈思远成了个祸乱朝纲的妖人。见过真人的,都是暗暗咋舌,想不明白皇帝究竟着了什么道儿;没见过的,自然是在脑子里把传说中的妖人细细勾想了遍,且不说姿色倾国,起码容貌在北安得是独一份的。 凌晨五更天的时候,大臣们早已在泰和殿的第一阶石阶上候着,张明全恭恭敬敬地把皇上的意思带到了。人群多有惶惑之色,倒是秦川心下跟明镜似的,没有参与众臣间的议论,而是转身走下石阶。江怀瑜紧跟了上去。 “秦兄。”两人并肩齐走,江怀瑜知晓这人清楚其中端倪,故意慨然,“你说说这,陈国进犯边境的事儿,还没商量出个着落,皇上这几日连朝都不上了,唉。” “温柔乡暖得很,这春寒料峭的,怕是起不来。” 江怀瑜紧接着又问,“秦兄莫不是知道什么?” 秦川顿步,挑挑眉,“你没听说吗?皇上的后宫里住着一个男人。” 他当然听说过,前些日子皇上被女刺客所伤,最后莫名其妙地反而放走了那名女刺客,据说是因为一名男宠,自那之后所有人都对宫里头的那个男人刮目相看。 只是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再传到自己耳中,不知又转了几道弯了,也许早就夸大变味了。他当时听了之后,也只是略略惊讶,其实并没有多大相信。 帝王的后宫,自古都是蜂蝶成群的地方,宠女人也好,宠男人也好,全凭帝王喜好。至于这宠到什么程度?皇上的心中自有掂量。他一直认为自己侍奉的君主,是个有着滔天谋略和野心之人,断不会沉迷于美色间。 只是这会儿听秦川的意思,好像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听说过。” “昨日跟今日的罢朝,十有八一九是因为那人。” 江怀瑜的眼神间隐隐全是难以置信,“怎么?因为一个男人,连边境的隐患也不顾了。” 秦川笑笑,“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哪怕倾国之姿,也不过是副皮囊而已。” “若我告诉你,那人其实相貌平平,你当如何想?” “秦兄,你别跟我卖关子了。” 秦川沉声道来,“那人原先是宁国御医,皇上与他也是在宁国认识的,若不是碍着那人的身份,皇上当年返楚的时候就把他带回来了。本以为过个三年五载,皇上自会把他忘了,却不想,这人突然出现在了北安。真是造化弄人啊。” 见江怀瑜眉头皱起不说话,秦川继续说着,“有一事我从未告诉过你,你可知,除夕夜的时候皇上为何会困在宫里?” 江怀瑜摇摇头。 “因为康王向太上皇揭发,南平王府里有宁国余孽。你不知道吧,其实那人,还在南平王府里住过好一阵子,六爷当时把他藏得好,府里许多人都不知。” “没想到,咱们的皇上,还是个情种。”江怀瑜阴阳怪气感概道。 两人嘴皮扯笑,谁也不说话了,一步一步走出了皇宫。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到了与万老头约定的日子,两人还照原先的路线,先骑马到芦苇江边,再乘船去了对岸的戴平镇。 那间破陋的茅草屋,老妇坐在院子里纳鞋,听到篱笆外的动静,她缓缓地抬起浑浊的眼睛,然后慢慢地走过来打开木柴门。 屋子里头,是一股子酒味儿,万老头醉醺醺地倚在桌边,抬眼瞅着进门的他们,“来了啊。” 刺鼻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间,萧恒不自觉地用手遮住口鼻,沈思远倒没不适,他冲老头子笑笑,“万叔,我们来了。” “这两天想得如何呢?” 沈思远突然站在万老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没有其他法子,不割心头的肉?” “小子,你怎么又考起我这老头儿了,不舍一命,哪里能换一命?” “他是皇上,是这楚国的帝王,他不能死的。” “皇帝也好,乞丐也好,到了我这儿,只要是缘,都是来寻我治病的。我可管不了天下的事。” “那我今天是来告诉您的,这毒我不解了。” “小远!”萧恒呵斥一声,“别胡说!” 万老头瞧着面前的两人,忽然哈哈大笑几声,“有趣,有趣得很呐。” 眼睛转向萧恒,“这位贵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们二人去了里屋说话,沈思远百无聊赖地去院子里转了转,老大娘还坐在凳子上纳鞋,厚厚的鞋底被细针穿来穿去,指头上的针箍有些年头了,都生锈发绿了。老妇耳朵听不清,脾气也古怪,沈思远敬而远之,离她远远的,在院子外面的小径上走了走。 放眼望去,镇子上都是高低平齐的屋脊,青砖瓦房的那都是些富庶人家,像万老头寄住的这户人家,就算是贫穷的村里人了。绵绵的绿意后面,竟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那山隔得太远,仿佛与远处的屋脊连成了一处。 沈思远怔怔地看着那座高山,恐惧在心底蔓延,说不上来的压抑感,他害怕地跑回了院子里。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副画面,一个学生从山腰间不慎摔落,摔得粉身碎骨,连尸体都找不着了。 学生,又是学生! 正巧,屋内两人的谈话结束。萧恒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沈思远站在院子门口发呆。 “小远。” 那人回过神,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地问萧恒,“我以前,是不是摔下过悬崖?” 萧恒看了眼身侧的老头,只见他面有深意,似乎洞明一切。 “是不是?”沈思远又问。 “没有。” “怎么可能”沈思远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每次他脑子里现出点朦胧印象,萧恒总是矢口否认。然后,所有刚要萌生的记忆苗头,立刻就被掐断了。 这事且搁置,沈思远也不去想了。 “小子,进来,老头儿今儿替你把毒解了。” 沈思远瞧着萧恒淡然的面色,知道他们刚才定然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他走进了屋。 “我不要他死。”沈思远站立在万老头面前,神情严肃。 万老头面目祥和,“没人会死。” 这话沈思远一时间听不明白了,难道不必割去心头肉吗?当然他只在脑子里暗暗想,并没有问出口。 沈思远随老头进了里屋,依照这人的话,除去上身的衣物,趴伏在床上。 万老头再递给沈思远一粒黑色药丸,让他吞服下,随即用银针刺向他身上的七十二处穴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沈思远觉得全身舒缓开来,身体里腐朽的气息全然消散,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这毒,大概是彻底解了。 事后,萧恒要以万两黄金作谢,但被老头拒绝了。他说,他治病全凭缘。不投缘者,万两,万万两都不救;投缘者,又岂会收你这钱? 两人又再次郑重谢过万老头,沈思远还说,他日得空,定会再次登门拜访。 原来,年轻时,万老头与那苗疆人交往过较长时日,两人除了切磋半吊子的佛法,还会一起钻研一些药理毒理,也就是那时,苗疆郑姓人给万老头留了一本自己手书的毒谱。 包罗天下奇毒,沈思远所中的“死蛊”之毒这里面就有详细解法。前日他们走后,万老头就把解药调制出来了。 回去的时候,沈思远问萧恒,他们俩方才都悄悄说了些什么,萧恒搂住他,只说,这是秘密,说不得。 原来,万老头刚才在里屋告知了萧恒所有关于沈思远身上的谜,包括所谓的“借尸还魂”一说。 人死后,灵魂出窍,黄土掩埋或是化成灰烬,此生彻底结束,了无可循。但是,也有个数人如沈思远,在死的瞬间遭遇了某种天文奇象,改变了星宿斗转,从而还魂到某个未知的世界。这种事太稀奇了,早年他在某处偏远的山村里,见到过这么一位同样还魂而来的异世人。周围人都当她是疯子,那女人整天神叨叨地说些别人都听不懂的话,逢人就说,自己不是这儿的人,不是这儿的人。 巧了,那个女人与沈思远一样,眉毛间藏着一块红痣,如若不仔细看,隐在眉毛里根本看不出。 萧恒又问他,为何要扯上剜心之言。 老头笑了笑,我与那小子有缘,若你没那份心,我就把他送回原来的世界去。前日那一出戏,全在考验。 芦苇江的芦苇高高密密,很快,船才驶了一会儿,后边的村落房舍全都被这芦苇丛给挡住了。沈思远稍稍坐定,却发现萧恒一直在盯着他。 “你老看我做甚?” “你眉间有一颗红痣,我以前竟不曾注意过。” “有吗有吗?”沈思远连忙伸手去摸,摸了半天,也没摸着,“你骗我呢,哪有?” 萧恒捉起他的食指,轻轻地按压在左眉中间,“在这儿。” 沈思远撇撇嘴,颇有几分得意,“这叫美人痣,长得好看的人才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乱 到了芦苇江对岸,两人乘马折返,乡间的小道总是弯弯曲曲,马蹄蹬蹬行得极慢。正逢踏春的时节,结伴而行的游人颇多,凡是女子,一径淡粉或碧绿的衣衫,混在花丛草木间,一晃眼就融为一体了;多有文人墨客,都是浅色襦衫,或手拿折扇,或成群吟诗作对。 他俩来的时候,心里藏着事,不曾留意周边的景象,这会儿了却了心事,两人便勒辔下马,寻寻乡间的大好风光。 沈思远算是久病刚愈,身体并无多大气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身体紧紧挨着萧恒,作势就要往他怀里钻。 又是小把戏! “早些回宫吧。”萧恒拥着怀里人,“你体内的毒刚解,回去歇着。” 沈思远四下瞅瞅,抬头看了眼萧恒,“不想回去,想再逛游逛游。” 萧恒全依他,两人比肩而走,在乡野田畴间转了转。甭管走到哪处,总是有无数双眼睛向他俩悄咪咪地投来。沈思远知道,那是姑娘们爱慕的眼神,只是这爱慕的对象是他身侧之人,好生吃味! 沈思远侧头看着萧恒,故意从上到下打量一圈,“唉,真是祸水啊。”然后作冥思状,“罢了罢了,咱俩还是回去吧,省得你被人抢了去。” 突然的一瞬,萧恒看着这人揶揄的佻挞样儿,江山繁华,其实也不过如此。 沈思远看他愣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傻了?” 萧恒趁机捉住那只手,紧紧交握于自己的宽袖下,“走吧。” 离了乡野,两人又在北安城里逛了逛。沈思远不记得以前是否曾逛过楚国都城,但这都不重要了,反正目下他走哪儿都觉得新鲜有趣。 时隔两月,萧恒竟然在街头碰到了当日的那名女刺客,显然她也看见了他。周围是自己的暗卫,他只要吩咐一声,她即刻便会毙命。 “你怎么又愣住了?”沈思远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名黄衫女子,莫名的,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嘴里嘀咕道,“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恒收回眼神,却见身侧的人呆住了,心底有些慌张,“小远,走吧。” 沈思远并不甘心,频频回头,那名女子依然目光含怨地盯着他。 走到巷子路口,快要转弯的时候,沈思远猛然回过头,来来往往的人丛后面,那名女子还是站在原地。 “她是谁?”沈思远问。 萧恒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脱口而出,“以前侍奉过你的宫女。” “宫女?”沈思远并未相信,没有哪个宫女敢这么敌视地看着皇帝。此刻,他联想到了许多东西,比如小鸡蛋?再比如小鸡蛋的娘? “她是不是是不是我的夫人?那个孩子其实不是捡来的。” 短短的功夫,他已经把整个的故事脉络在脑袋里捋了遍——他是个负心汉,贪图荣华富贵,抛弃糟糠妻,勾引皇帝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现在他记忆尽失,他以前是何种样子的人,他是一丁点也不记得了。 萧恒先前还担心着碰到旧人,会扰乱这人的记忆,这会儿被他这话愣是给说笑了,“你这脑子,成天想什么呢?” 可是,沈思远却陷入了自我怀疑,他已经在想,怎么处置他跟萧恒的关系?再者,怎么安置那名女子? 两人在街头僵持许久,沈思远铁了心要去问个明白。他一回头,还好那名女子还在。 没等萧恒反应过来,沈思远已经冲进人群里,奔到了巷子的对头。萧恒只在远处看着,却没走进,他在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方才就该让暗卫了结了她,省得旁生枝节。 “沈思远,你还有脸跟他在一块!” 果然,她认识自己。而且,她恨自己。 “孩子孩子在我那儿,你要是想他,我明天带他过来。”沈思远一副任打任骂的表情,竭力表示着“负心汉”的忏悔。 “踩着我姑父的命,爬上狗皇帝的床?你可心安?”陈花影说不来那些过于难听的话,这已是她的极限,“你真是不知廉耻!” “你姑父?” 陈花影无意再与之多说,转身就要走,沈思远揪住她衣袖,“你把话说清楚!” 萧恒这时过来了,温柔依旧,只是话语里竟有股不容抗拒的意味,“小远,该回去了。” 陈花影一把甩开他,“你会有报应的!” “你把话说清楚!”沈思远没理会萧恒,拦住她的去路,“你姑父是谁?”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花影怒极而笑,“呵!我姑父是谁?你还是自个儿下黄泉去问吧。” “住嘴!”萧恒扯开他,紧紧攫住面前的女人,“当日若不是他求情,你早就死在朕的宫里了。人要懂得念恩。” 沈思远倏地抬起自己的左腕,萧恒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破的。他怔怔地看着那条凸起可怖的疤痕,无力感涌上心头。 奇怪的女人,丢失的记忆,还有女人口中乱七八糟的诘责一切一切都像细小的虫子钻进他的脑袋里,撕咬啃噬,他狠狠用拳头砸向自己的脑袋,试图从那里得到什么暗示。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能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姑父是谁?”他不死心,他希望女人能告知所有。 陈花影最后留下怨恨的眼神,然后转身走了。萧恒拥住呆滞的人,眸色暗沉,“小远,咱们回去吧。” “她是谁?她说的姑父又是谁?她说,我踩着她姑父的命” “回去!” “你知道所有,你为什么非得瞒着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就都骗我!” 萧恒硬扯住他,声音更加严肃,“回去再说!” 回宫后,萧恒给他编了个故事——明轩殿里有一小宫女,伺候沈思远多年,从来都是笨手笨脚。此女父母双亡,自小养在姑父家,十岁进宫一晃多年。某日,她哭着说自己的姑父病重,求沈思远放他出宫探病。后来也不知因了何事,出宫的事儿被耽误了。等她回家后,她的姑父已经病逝,沈思远觉着愧疚就把这宫女放出了宫。只是,宫女却从此记恨上了沈思远 沈思远将信将疑,只是不停地盯着手腕处的疤痕。 “那这道疤呢?总不会是我自己磕破的吧。” 萧恒拧眉不语,坐到沈思远边上,揉揉那道疤,“我一会儿让内侍伺候晚膳,用过后,早些歇着。” “你总是把我当傻子!”沈思远猛地推开他。 萧恒依旧抿唇,神色复杂。 沈思远这回是真生气了,但他也知道这人在故意瞒着自己,也不打算从他嘴里问出真相来,有些事,还是得自己慢慢去琢磨。 两人用过晚膳,萧恒亲自看着这人入梦乡,才去殿内的御案前,翻了翻近日来棘手的折子,所奏皆是陈国侵犯之事。他们认为,士气可鼓不可泄,皇帝最好御驾亲临,把陈国敌寇逼退到楚河以南,从此边境便可无大忧。 萧恒踱步到御榻前,替那人整了整褥子,痴迷地看了会儿床上的人。然后走出殿门,吩咐守夜的内侍去把太医局的钱太医找来。 结果,钱太医今夜不在太医局当值,皇命难违,小太监特地出宫去了趟钱府,把钱太医请来了。 等接人的轿子到达白泽门,也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小太监诚惶诚恐,唯恐皇上怪罪,只得好言说着,“钱太医,咱快点走吧,万岁爷怕是要等急了。” 可怜钱太医一大把年纪,又是春寒之夜,连里头的棉衣都没来得及穿就急匆匆地坐轿赶来了。 终于到了翎羽殿,萧恒让旁人皆退下。 “微臣参见皇上。” “小点声。”然后领着钱太医进了内室,“你上前看看。” 钱太医蹑足走到榻前,跪伏于地,只是迟迟不敢动手。萧恒看出了这人的为难,坐到榻沿边,从褥子里轻轻捉住沈思远的手腕,摆放在床边。钱太医这才伸出三指替睡梦中人把了脉。好在这人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他刚才来的时候,还在想会不会是这位公子毒发,心里惶惶不安,到此时才算舒了口气。 “如何?” “回皇上,沈公子的身子已然无碍了。” “还需静养吗?朕也许不日就要出征,若是带上他,他身体吃得消吗?” “这”钱太医略略沉吟,“应该是无妨的。” “你且退下吧。” 御驾亲征是必然,他不放心把这人独自丢在冷冰冰的宫里。只是路途遥远颠簸,小远难免会多吃些苦。不过,他还是得把这人带上,寸步不移地守着。 萧恒宽衣解袍,睡在榻外侧,紧紧贴着沈思远,感受到他身子传来的热度,这才阖眼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侍卫魏昀 翌日早朝,萧恒便与众臣商议了南巡的时间,就定在二月下旬。 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沈思远也是从翎羽殿的宫女口中听来的。只是距离那次早朝,已过去三日了。 他不明白,为何那人即将远行,却不告诉自己。 闲来无事的时候,沈思远喜欢伏在帝王的御案上画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花不是花树不像树的,或者翻翻书案上垒放的书册。但今日,他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了。因为心乱了。他在等萧恒回殿,好问个明白。 “爹——”小鸡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得意地炫耀,“我今天把他们的屁股踢开花了。” 没等沈思远反应过来,他便看见后面跟着的两个小太监,脸蛋都痉着,一瘸一拐捂着屁股,当下就猜出一定是这个混世小魔王干的好事。 沈思远眼色沉了下去,声音严厉,“把屁股撅起来!”然后跟那两个小太监说,“你们也去把他屁股踢开花。”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反而扑通跪地,十分害怕, “小殿下跟奴才们闹着玩呢。” 他们不动手,那就自己动手!沈思远卷起衣袖,照着孩子屁股,狠狠地拍了几下。 小鸡蛋委屈地小眼泛泪,嘟着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孩子脾气也倔,死活不理他爹,口中直嚷嚷,“我要找姐姐!我要找姐姐!” “那你便找你姐姐去!” “哼!”小鸡蛋又在那两个可怜的小太监屁股上各自踹了一脚,然后负气跑开了。 许久,沈思远的气渐渐消了,他也觉着今儿自己确实过分了点,孩子任性可以好好跟他说教,不至于真动手打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明轩殿看看那小子。 小鸡蛋一直住在明轩殿,身边有六个内侍伺候着,本来六人皆是宫女,后来这孩子嫌小宫女不与他玩耍,他就硬闹着要换成小太监。后来如了愿,也不哭不闹了,确实消停了一阵。刚才孩子嚷着找姐姐,沈思远只当他是要去找昔日照顾他的宫女姐姐。 明轩殿里,狮形铜制香炉侧倒,香灰撒了一地;衣柜里的小衣裳被翻得乱七八糟;那小子拿了块锦布,把他的衣衫一件件地往上摞。 “小殿下,您再踢踢奴才们的屁股,消消气。” “小殿下,奴才带您放风筝去吧。” “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外面哪里有宫里头好玩?” 沈思远一进来,就看见六个小太监躬着身子,舔脸赔笑地哄着那小子。 六人见到来人,齐齐跪地。 小鸡蛋忽然听不见那些哄他的话,扭头向后看,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哭嚷着,“我要找姐姐去!我现在就去!” 沈思远叹了声气,走了过去,在孩子跟前蹲下身子,“来,你也来踢踢爹的屁股,咱们就扯平了。” 谁知他哭得更大声了,哇哇大叫,似乎要把明轩殿的屋顶哭出个窟窿来。 沈思远赶紧把孩子搂在怀里,跟他讲了许多道理,什么小孩子从小就要明是非c辨黑白,又是什么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最后一再跟他说,踢人屁股是不对的。小鸡蛋渐渐的,也不哭了,只是还在一搭一搭地抽泣着。 “快擦擦,哪有男子汉老哭鼻子的?” 小鸡蛋撇撇嘴,喉咙里还在打嗝,“骗人c你以前c也老哭。” 那是他跟孩子之间的隐晦秘密,他忘得一干二净,可孩子依然记得。 沈思远以为是孩子的气话,柔声哄着,“好了好了,是爹爹今天不对,不该打你。” “你以前c明明就老哭c半夜的时候。爹爹生了病之后,就c变了,也不喜欢我了。” 以前的沈思远确实十分纵容这小子,韩城的痛苦夜晚,这孩子算是他莫大的慰藉了。人对在苦难时所经历的一切都格外深刻,沈思远喜欢这个胖乎乎的小子,同时这份爱里又怀着一份感激。 只是,现在的他全忘了。 “什么时候?爹爹不记得了。” 小鸡蛋终于气顺了,不再打嗝,“就是很久之前,我跟爹,还有姐姐住在一起的时候。” 他曾问过萧恒,他可还有亲人?那人十分坚定地回答说没有,那这会儿,小鸡蛋口中的姐姐又是谁。 听得越多,他的心里也越发觉得冷。人活一世,却连二十多年的记忆都丢失了,他最亲近的人,却在想方设法地隐瞒他的那段过去。 沈思远回过神,又一连问了小鸡蛋诸多问题,可孩子还小,根本说不清楚。从孩子的童言稚语中,他拼凑出了点残缺的记忆,他还有个已经嫁人的妹妹,也在北安;他们仨曾经住在很远的地方,是去年才辗转来到北安的。还有,他曾经是个大夫。 萧恒说,他从齐国回来时,便把自己一并带了过来;自己是齐宫的侍卫,并不是什么大夫 他在说谎。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翎羽殿。 沈思远回殿的时候,萧恒早已下朝了,这会儿正伏在案前,用朱笔仔细批阅手里的折子。那人眉头紧锁的专注样儿,遥远又陌生,这一刻沈思远仿若不认识他了。 良久,萧恒偶然抬头,就看见两束冷冷的目光自远处投来,他何时来的?内心不禁咯噔,“你方才去哪儿呢?” 沈思远收回细究的眼神,“明轩殿,孩子今天闹脾气了。” 萧恒长吁口气,大概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看你闷不做声,那小子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沈思远没搭腔,半晌,他喊了声, “萧恒。” 连名带姓的,不再是亲昵的萧萧。 “怎么呢” 沈思远却摇摇头,“没什么。”然后起身就要往殿外走。 “你去哪儿?” “随便转转。” 萧恒最终搁下手里的笔,他看着那人一步步地跨出翎羽殿,也许,方才的那两束冰冷目光自己并没有看错。 沈思远满脑子都是小鸡蛋口中的那个姐姐,还有,上次在临曲巷见到的那个女人。她们跟自己的曾经是否有着深不可测的渊源。他更不能理解的是,萧恒为什么要撒谎。 走着走着,他竟来到上次差点遇害的假山处,好奇作祟,他独自探到了洞穴内。里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沈思远哑然失笑,自个儿在想什么呢?真是个怪人! 出了洞口,沿着湖边走,竟然还真让他撞见了上次那个小侍卫。小侍卫正跟同伴齐走,两人也都瞧见了沈思远。 同伴倒是有点眼力见,扑通跪地。而小侍卫,不明所以,心里还惦记着上回被这人偷窥的事儿。 同伴攥了攥他的裤腿,再冲他使了眼色。可他就是不跪,依然傻站着。 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人,太监宫女也好,这些带刀侍卫也好,大多都听过帝王后宫里的男人,所以即便没见过,也能从衣着上分辨一二。 “起来。”沈思远看向跪地的人,“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 “那你跪我作甚?” 同伴哑然,小侍卫始终都是一副戒备的神色,“你是谁?”他心里其实也有隐约的认知,但想着既然都被这人撞见了,若真是传说中的那个男人,他也好死个明白。 沈思远觉得有点意思,故意吓他,“我就是那个坏你好事的人。” 小侍卫脸色变得青白,思忖着自己的死期大概快要到了。 终于,他还是跪了下来,“奴才上次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赎罪。” “我不是什么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卫抬头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站立之人,艰难开口,“魏昀。” “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沈思远离开了湖边,再逛了一逛,觉得索然无味,复又回到殿里。 “公子,小殿下来了。”刚踏进翎羽殿,就见着一太监乐呵呵地上前跪迎。 小鸡蛋正坐在团凳上,四周围了一圈伺候吃食的宫女。小孩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包了一嘴咂巴咂巴,早就看不出上午的怨气了。 “你刚走,他就过来了。”萧恒说。 “老是这么贪玩,该给他请个师傅了。” “这事儿好办。”萧恒让殿里的内侍皆退下,包括那几个伺候孩子吃饭的宫女。 沈思远知道这人的意思,随他进了内室。 “小远,我与你说件事。” “什么事儿?” “这月下旬,我要南下,你与我一道。” 此事在沈思远这里已经掀不起风浪了,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萧恒极力掩埋的过往究竟是何种模样?孩子说他老哭,再想到自己左腕处的伤口,他的心竟开始隐隐作痛。 “萧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他瞅了眼默不作声的萧恒,继续说,“小鸡蛋说我还有一个妹妹,她也在北安” “嗯。” 沈思远顿了下,“你不是说这世上我并无亲人了。” 萧恒神色略有躲闪,“她已嫁人,便是她夫家的人了。” 当真如此简单?沈思远却是一点都不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失败的苦肉计 这些日子,两人的床一事频繁了些,可甭管萧恒怎么点火,沈思远永远干得跟块木头似的。以往,早就软成春泥了。萧恒更是放下了帝王的架子,替他用了嘴,可依旧不管用。 “萧萧。”沈思远略有歉意,觉知是自身的问题,也会故意发出几声享受的喘一息,“你你直接进来吧。” 萧恒叹口气,搂抱住他,“睡吧。” 没有情一欲,做起来无异于撕裂一般。萧恒即便忍得难受了,也得作罢。 听着身侧人均匀的呼吸声,沈思远却睡不着了。他在想,他的那个妹妹,想在南下之前与她见上一面。他心里藏了太多疑惑不解的事儿,整个人都像具枯木,毫无生气。 翌日醒来,张明全带着两位宫女进来伺候萧恒穿衣盥洗,窸窸窣窣的动静,沈思远还如往常一般,问上一句,“已经五更天了吗?” 萧恒只是简单地“嗯”了句,也没回头看他一眼,更没有入帐在与之缱绻一番。沈思远有些不高兴了,他不高兴总要说出来,他问道,“是昨晚我表现不好吗?没让你开心?” 这么直白羞赧的话,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张明全在宫中也算老人了,什么风雨场面没见过,倒是那两个小宫女,面颊红了,听得含羞带臊。 萧恒叹声气,又无奈又好笑,他进帐揉了揉沈思远眼下的乌青,“昨天翻来覆去的,我都听见动静了,好好睡一觉,中午过来陪你吃饭。” “我才没有翻来覆去,我睡得好着呢。” 萧恒凑过去轻轻咬了下他的耳朵,惹得沈思远惊叫一声。 “小远今天怎么这般执着,是不想我走了吗?” 沈思远面上又羞又怒,看了眼内室里的其余三人,他故意嗔怒,“登徒子!” 敢说皇帝是登徒子的,自古以来恐怕他还是头一人。张明全心里还真捏了把汗,生怕主子卯不准就生气了,那他们可就得遭殃了。好在,皇上并没生气,相反,好像还十分乐得听见这话。 “唉,也真是宠到没边了。”张明全暗叹。 午时刚至,萧恒穿着朝服就过来了,外头正是绵绵春雨,朝服的肩头氲着湿漉漉的濛濛水汽。 刚踏进殿,便有伺候的宫女手捧常服与干白巾。 “他人呢?”萧恒正欲换上常服,随口问道。 “回禀皇上,沈公子还在榻上。” 萧恒皱皱眉,“早膳用过了吗?” 回答的宫女手心都出了汗,强撑着镇定,“还还未用过。” 萧恒连朝服都没换,便进了内室,明黄的锦帐顺滑地垂落,连接处没有一丝缝隙,他看不见里面的风光。 他走近了些,掀开帘帐,那人双目紧阖,侧卧着。 “小远,小远。” 一连换了两声,睡着的人才有了点反应,睁开眼睛,还是半眯着的困懒样儿。这一觉睡了得有好几个时辰,够长的了。 “你都回来了。”沈思远挣扎着坐起来,睡久了身子有点软,使不出力气,“还是有点困。” 萧恒以额头相抵,对方滚烫的触感让他惊了一把,“怎么这般烫?”随即便又扶着沈思远躺下了,语气里似有责怪,“这么大的人,怎么病了都糊里糊涂的?” “来人!” 张明全小跑着进来了,躬着身子等候吩咐。 “宣御医。” “是。” 御医诊脉过后,说是普通的风寒,开了麻黄桂枝汤的方剂,又让宫女去熬点驱寒的姜汤。 整整半个时辰,翎羽殿里忙进忙出的,擦拭额头的汗巾换了一条又一条。萧恒午膳都顾不得吃,坐在榻沿边守着。 喝过了药,沈思远又阖眼睡过去了。 当萧恒看到屏风处挂着的湿衣裳时,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退出内室,叫来今日伺候的宫女太监。 那几个战战兢兢地呈一排跪着,抖索着身子,似乎极为害怕。 “他今日是出殿了吗?”萧恒的目光如利刃死死盯住跪伏一地之人。 其余几人缄默着不说话,有一小太监忍不住了,颤着声音说道,“公子公子他今日在殿外淋了一身的雨奴才们怎么劝怎么劝都不听。”说着说着近乎要哭了,“公子不让奴才们告诉皇上。” 萧恒胸口起伏着怒气,随手就想砸掉桌上的青瓷杯,但还是抑制住了。他扫视过底下瑟瑟发抖的宫人,然后提脚走进内室。 他又坐回到榻沿边,看着沉睡中的人,想了许多。他有时也会觉得累,国事累,□□更累。他每天都竭力把小远圈在自己画的牢笼里,不让他知晓半点从前的事儿,如此,倒是能天天看见这人的笑颜了,只是心里也清楚,这并不是这人本来的性子。 本来的性子本来的性子是什么样呢?萧恒陷入了极深沉的回忆中,大概是还在齐国的时候,他最爱这人那时候的性子。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天天提溜着药箱往他宫里蹿。后来怎么全变了 小远身上的灵气全没了,每次见着他,总是撕心裂肺地哭吼,或者总是冰着一张脸。 “我那时怎么就没把你一道带回来”萧恒开始起了自我的谴责,这是一种暗示,暗示着自我年华的衰老,心真的老了,老是在患得患失。 良久,沈思远也从昏睡中醒来,出了汗吃过药,比先前好多了,就是说话还是有气无力。他操着暗哑的嗓子,“什么时辰呢?” 萧恒摸摸他的额头,好在烧退了,“申时一刻了。” 沈思远挣扎着坐起,掂量着萧恒的脸色,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都这样了,我想见见我妹妹。” 萧恒面色阴郁得可怕,整个内室静悄悄的,连彼此的喘息声都能清楚听见。他不喜这人使计威胁他,更不喜这人不顾惜身体,一昧地糟蹋自己。 “你妹妹有孕在身,一直在府上修养着。”萧恒说话间始终保持着平静,“她不大方便过来。” “那我过去找她,兄妹相见总是件喜事吧。” “不行。” “为何?” 萧恒却答不上来了,他紧紧握住沈思远的手。 沈思远还想在说什么,只是微张着嘴愣是说不出一句来。这人对他好,几乎任何事都与给予求,他今日卖这苦肉计,本以为这人定会应他,可还是没成。 “小远。”萧恒怔怔地望着他,眼波如幽潭之水,里面是望不尽的暗色。 他还在等着这人接下来的话,只是突然间又恢复了寂静,没了下文。 萧恒吩咐内侍去御膳房准备些清淡的膳食,然后也拖鞋上了御榻,只是没有躺着,而是背倚着榻,随意翻了翻书。沈思远睡是睡不着了,无聊地把玩起萧恒的头发来,绕在指尖,缠缠绵绵地绕圈圈,后又把自己的发与指尖的发绑在了一起。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刻意的,他想让萧恒看见。 可是,看书的人视而不见。沈思远有些泄气,他觉得这人今日肯定是看出了自己的把戏,生他的气了。想到此处,他心里也有点生气。他觉得帝王的威严无形中把他压抑成了一个女人,虽然这人待他很好。就像今日,他有求于这人,还得使了使苦肉计。 松了绑在一处的发,沈思远翻过身子往里头挤挤。 不一会儿,宫女端来膳食,沈思远肚子早已饿了,从萧恒的腿上跨了过去,下榻穿鞋。从始至终,萧恒都没再理他。 咕噜咕噜喝了点甜粥,胃里舒服多了,沈思远转头看了眼看书的人,那人还是方才的严肃表情。他明白了,那人在跟他赌气。 他负气地走出了内室,再走出了翎羽殿。雨天,不兴逛花园,赏春景什么的,他去明轩殿看儿子去了。 小鸡蛋很是开心,难得的也很懂事,特地把自己零嘴儿拿出来给他爹吃,然后眨着眼睛巴巴地盯着他爹。 沈思远被看得极不自在,他捏起一块桃酥,“做什么?” 小鸡蛋可怜兮兮地撒娇,“爹,我可不可以不读书啊?” 原来是上次在翎羽殿说,要给他请个师傅,这孩子听见了一直记在心里。 沈思远嚼了嚼嘴里的桃酥,“不可以。”孩子立马不开心了,抱走剩下的零嘴儿,跑开了。 晚膳,沈思远就留在明轩殿了。 “爹,我前几天还碰见了那个山洞里的人。” “在哪儿碰见的?” 小鸡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沈思远又问,“前几天你跟谁去玩的?” “小玄子他们。” 沈思远立马把殿外守着的小玄子叫了进来,这才搞清楚了,他们那日是在御花园里碰见的,那个叫魏昀的小侍卫看来是在御花园一带看守的侍卫。沈思远当即吩咐小玄子去御花园把那小侍卫叫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泡浴汤 明轩殿里。 魏昀垂手站立一双眼睛在眼皮子底下左右瞄着,惶惶然不知何事。 “就是他!”小鸡蛋冲了上来,这时仗着人多也不害怕了,抓着魏昀的衣袖,“爹,他就是上次追我们的人!” 沈思远吩咐宫人把孩子带下去,孩子死活不依,横着脾气就是不肯走。 这么一出闹剧,看得魏昀更是害怕,他伸手揩了揩额角的汗珠,眼神时刻盯着面前的父子俩。 “把他的零嘴儿全拿走。”沈思远冲几个小太监说道,小太监立马照做,端着盘子就往殿外走。 这招还真管用,小鸡蛋也不闹了,馋嘴小猫跟着那一叠叠盘子跑出去了。 得了清净,整个殿里就剩下小侍卫跟沈思远两人了。 “你不必害怕,我今儿叫你来,想让你帮我办件事。” 魏昀作揖拱手,“大人请说。”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大人。现在天色也晚了,明日帮我去拱辰街的忠远侯府传个信给小侯爷夫人,就说家兄不日远行,盼妹入宫相见。”沈思远又从衣襟里侧掏出一枚令牌,“这是出入宫门的腰牌,你把这个交给她。” 魏昀双手接来,仔细妥善地放在胸前,“是。” 蓝色的身影蹿出了明轩殿,沈思远目光深远,他的胸腔之间起伏起巨大的情绪,有种所有疑踪即将解开的惊喜,又有些害怕似的惆怅,他自个儿也说不上来。 外面的雨还在淅沥地下着,雨水从屋檐顺落而下,丝丝线线,一扯即断。地面溅起些小水花,一波一波地晕染开。殿里面,都像是被这天气折腾的,晕了濛濛的水雾。 夜晚的琉璃宫灯明晃晃照亮了整个殿,手里的书翻来翻去,不时发出“莎莎”的响动,可总共也看不进去几页。 “唉。”他在想明天的事儿,他妹妹长得什么模样,又会告诉他些什么,当然最重要的,萧恒竭尽心思所隐藏的究竟是何事。 没多久,张明全领旨进来,说是皇上来接沈公子回去,沈思远便跟着回到了翎羽殿。饶是头顶华盖,春雨随风斜落,肩膀处还是沾了点雨水。 到了地方,张明全使了个眼色,轻声关照,“沈公子,皇上啊,今儿心情似乎不大好,您注意着点。” 沈思远意会点点头,随后张明全向里头喊话,“皇上,沈公子来了。” 天子不悦,手底下的人更得谨慎点,沈思远也不例外。他这会儿也没敢照平时那样,不经通报擅自闯入,只得傻愣愣地杵在外边,等着里头的人发话。 “让他进来。” 沈思远这才敢踏步进了里去,萧恒正伏在御案上批阅折子,这段日子他总是很忙,似乎有处理不完的国家大事,还有批不完的折子。 “你白日去哪儿呢?”萧恒头也不抬,眼神依然聚精在案上的折子。 “明轩殿。” “去那里做什么?”萧恒这才幽幽抬起头,眉毛向上一挑,就等着沈思远的下文。 “看看看了看我儿子。” 萧恒起身离开御案,慢慢向他走了过去,一步步地,渐渐逼近。沈思远心里虚得很,一连向后退了几步。萧恒还是捉住了他,白净的手落在了他的肩头,替他拂去黏湿的细雨。 “冷不冷?” 沈思远耸拉着肩摇摇脑袋,“不冷。” 其实,他心里此刻无比的惧怕,他怕萧恒发现自己的小把戏。但转念一想,整个过程只有自己知道,这人如何会知晓?索性也就不怕了,明显坦荡了许多。 殊不知,这些自打算盘的小心思,萧恒从他的脸上早就窥出了端倪,只是这人不说而已。 “啊切——”沈思远身子巨大抖动了下,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还说不冷。”萧恒捂住他的手,拥着他走出了殿,外面的宫人毕恭毕敬地准备华盖御辇。 “不必,拿把纸伞过来。” 小太监赶紧拿来纸伞交给皇上。 沈思远不明所以,好奇问,“这是要去哪里?” 萧恒但笑不语,微微蹲下身子,“上来。” “我自己能走。”沈思远看了看殿外一律低头垂眉的宫人,脸都快烧红了。 “上来。” 最后,反正没拗过萧恒,沈思远乖乖地趴在那人背上,左手勾住萧恒的脖子,右手举着伞。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纸伞上,然后顺着伞沿滴下,滴落在两人的衣袍上。 雨夜,提灯的巡逻侍卫看不清远处的景象,就看见远远的,走来一团巨大的影子。天黑之际,唯恐有人乘乱作怪。 侍卫提刀守在前边,定睛看了看愈走愈近的人,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颤颤惊惊跪地,“奴才参加皇上。” 萧恒从他们边错开,有些人还没回过神,实在想不通,皇上怎么还背了个人;有些脑袋瓜子活络的,立马想到了传言中的后宫里的男人,然后长吁口气,只听奇闻,今天可算见识过了。 “到底去哪里?放我下来,我又不是不会走道。” “快到了。” 帝王的后背,沈思远如何趴着都不舒服,手脚僵硬,都没敢动。 “快放我下来,万一把你累出个好歹,你的那些臣子非得扒了我的皮。” 萧恒哈哈大笑,又走了几步,便到了一处宫殿。沈思远赶忙跳下身子,仰头看着宫殿的额匾,嘴里咕哝了出来——“浮露宫”。 然后,萧恒领着他进了殿,扑面而来即是花香味,里头的装饰别致古朴,以花为题。这个时令的早春花,各式各样的,或含苞或绽开,这里都能瞧见——细颈瓷瓶里插着。 再往深处走,拱形雕花门后,竟是一块冒着腾腾热气的浴池。浴汤呈碧青色,表面还浮着鲜嫩的花瓣。 “啧啧,真是奢华啊。”沈思远不禁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 萧恒不等沈思远感概完,伸手便开始解他身上的繁琐系带。沈思远脸皮操练厚了,何况这里只有他们二人,也就由着萧恒了。 待两人衣服净除,沈思远赤身裸体地缓缓走到了池子里,冰冷的身体刚碰到热水不禁痉了下。 萧恒也探水下去,手不自觉地,摸到了对方的下面,撩拨了两下,沈思远只感到两腿间被人渐渐点了火,身体不受控制般地向前倾,攀在了浴池沿边。 水中的手丝毫没有停止挑一逗,没多久,沈思远双颧泛红,微喘着气。 “早该如此。”萧恒不费劲地进了里面去 事后,两人就直接在浮露宫歇下了。 翌日,沈思远醒来时,萧恒已经不在了。外面正是雨后初晴,他找来一位小太监。由他带路,去了明轩殿。 整整一天,他都没有等来回信的魏昀,那个小侍卫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可以肯定,哪里出了差错,几乎瞬间,他就思忖出了差错的源头。 他跑回了翎羽殿,不顾宫人阻拦,直接推门冲了进去。 萧恒就坐在团凳上品茗喝茶,沈思远没有急于冲进里去。他保持着平静,站在殿外冷静地观望——热气从瓷杯里溢了出来,窜升成缕缕烟雾。 “是你。” 萧恒慵懒地贴着杯口吹了吹,挑眉看了看门口的人,“进来说话。” “我不过就是想见我妹妹一面,你到底在阻挠什么?” 至此,沈思远彻底醒悟过来,自己的任何小把戏都瞒不过面前喝茶的人。 “你昨天就看出来了,我像个傻子,还以为瞒过了你,还跟你去泡劳什子的浴汤!” “朕早已说过,你妹妹有孕在身,不方便走动。” 这句话甚是威严,连“我”也不说了,直接换成了“朕”,沈思远知道,萧恒是真怒了。这人生气不像自己咋咋唬唬总得吼出来,他是不动声色跟你秋后算帐,连本带利一起算。 沈思远完全没有抵抗的筹码,闷哼出一句,“那你那你以后别想跟我睡。” 萧恒嘴角向上挑起了弧度,被这话逗乐了,气也消了,他假装嗔道,“你说什么?” 昨晚折腾了半夜,臀后似乎还有点疼,沈思远这会儿气得说不出任何话来,用手摸了摸后面。 “过来。”萧恒朝他招了招手,像哄不听话的孩子似的。 沈思远听话地走了过去,旋即被动地被萧恒搂抱进了怀里。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屁股跟后,沈思远被瞧得发窘,坐立不安地动了动。 “还疼吗?” 沈思远没搭腔。 “一会儿我让底下的人拿些玉脂膏来。”萧恒蹙眉若有所思,“昨日闹腾得太尽兴了。” 入夜,沈思远撅屁股趴在床上,细腻的指腹混着冰凉的膏脂慢慢在后面涂抹开。每抹一下,气消半分。一连十几下,沈思远的气消了大半。这人待他是真心诚意的好,他不是草木,能感觉出。 “萧萧。” “嗯?” “你是不是要去南巡?”沈思远按住背后的手,然后扭过身子盯着萧恒,“要去多久?” 萧恒的垂肩黑发扫在沈思远的肚腹上,勾起一阵酥一痒。沈思远顺手捋起那束黑发,握在掌心间,握得紧紧的。 “一年半载,或许更久。” 听闻这话,沈思远的眸子明显黯淡下去,这一刻,那些未解的谜团在他心中丝毫没有份量了,他现在难过的是,未来的无数个日子他都将见不到面前的人。 萧恒瞧出了床上人的落寞,故意揶揄,“去之前,我可得在小远身上好好尽兴。” 这话说的,沈思远只觉得屁股跟又开始隐隐作疼了,脸色也变得泛红,明显有些难堪。 “哈哈哈——”萧恒却是不知缘由地笑起来,然后顺势躺到了沈思远身侧,“二月下旬,你与我一道南下。” ”哦。”沈思远不咸不淡回应句,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嘴里随意叨咕,“等我回来,我妹妹的孩子也落地了” 他只觉着前面的路坦坦荡荡的,给他铺平了,半丛荆棘都没有。兵荒马乱的年代,沈思远只想着自我的小情小爱,半分危险都觉察不出。 当然了,他无所惧怕的根由皆是来自——他的萧萧是这天下的帝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南巡 二月下旬,南巡之日。队伍浩浩汤汤通过白泽门,城门外围观了成千上万的北安百姓,他们夹道欢呼,翘首观望,都想一睹国君的龙颜,只是垂落的幕帘完全挡住了里面的风光。 北地春寒,御辇内置一狮形铜炉,内燃木炭,暖气就从炉顶的无数小孔里钻出来,袅袅溢满车厢内。 辇内空间很足,置有一排书架,共有上下五层,供帝王行途消遣;枕榻的木床,可同时横卧四人还有余;此外,还有摆放水果点心的平头案。 萧恒手托后颈,仰躺在榻上看书,里侧蜷着个沈思远,呼呼大睡。刚开始,他还时不时会与萧恒扯几句话,扯东扯西,后来实在没话扯了,他就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队伍已经出了城。沈思远没去打扰看书的人,掀开帘幔往外看,恍惚的目光中,先是见着了骑马随行的兵卒,伸出脖子再往后瞧,还见着了骑了匹高头骏马的秦川,两人目光刹那间还对上了。只是那投射过来的眼神太过冷冽,沈思远惊愕错开。 “怎么呢?” “啊?”沈思远收回头,放下帘子,“你吓我一跳。” 萧恒搁下书,身子往里侧挪了挪,单手搂住他,“在看什么?” 沈思远耸拉着眼皮,摇摇头没说话。 “想你儿子呢?” 这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就想起了小鸡蛋早上嗷嗷大哭,攥着沈思远的衣袂不让走,皱巴巴的脸蛋鼻涕眼泪大把。沈思远耐住性子把他哄了又哄,小鸡蛋还是不依。最后,还是萧恒出面,把孩子给震住了。 “这孩子很黏我,也不知这一趟要去多久” 萧恒挑帘远望,目光深远,“不会太久的。” 暮色四合,队伍途径河西,晚上萧恒一行人就宿在河西行宫。屋内生了炭,火红的星点熠熠闪光,消了几分夜里的寒气。 此处虽比不上皇宫,但宫灯绢花c陈列摆设,也是样样算得上精致。 沈思远除去外衣鞋子,盘腿坐上床,他斜起身子,微微靠近床榻边的炭炉,搓搓手哈了几口热气。 萧恒刚从门外进来,便见他这一副瑟缩怕冷的样儿。他眉眼柔和下来,走到了一旁的屏风旁,顺手脱去身上的衣物。 “在屋里嫌冷吗?” 沈思远双手合十,不停摩擦着,“本以为离了北安会好点,夜里还是受不了。你们北方的地界,压根就没春日这一说。” 这边萧恒只着了身白色里衣里裤,也脱鞋上了床,他合掌包住沈思远的一双手,上下摩,“这样好点了吗?” 沈思远神色一动,稍稍瞥开眼,“你事情都忙完了啊?” “嗯,早些歇着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再往东南方向去,会途径荒野,周围没一处避风之地,到时候夜间湿冷更难熬。” 荞麦枕头嘶嘶地响,两人的头发散了一床,不觉间缠绕攀附,有种闺房间惊心动魄的美。沈思远左右辗转,睡意浅薄。 “别乱动,快睡罢。”萧恒眼皮子阖着,说道。 沈思远侧翻了身体,背对着共枕的萧恒。 萧恒这才幽幽睁开眼,扭头侧看一眼,然后拥住了背身的男人,“怎么?还嫌冷吗?” 男人摇摇头,缄默无言。不过很快,他就转过了身,目光直直地射向萧恒,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真相。 “你老实说,今天跟在马车一旁的男人,就是穿蓝衣的那位,他是不是跟我有过节?” 萧恒柔情的面色淡了,蒙上一层戾色,“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沈思远眼神里透着茫然,自言自语地说,“不光是他,但凡是你身边的人,看我都是一脸怪色。我想不起以前的事,什么都想不起” 尚在迷惘间,萧恒的吻便已落到了他唇边,蜻蜓点水,渐渐深入待到兴头上,沈思远偏开了脸,狠狠推了把萧恒。 萧恒落寞地垂下眼,叹了口气,“明日得早起,赶快睡罢。” 行宫里的这个夜晚,两人各据床榻一侧,几乎是睁眼到天明。而萧恒也愈发慌张,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真到了那一天,他该如何?小远又该如何? 约莫五更天,沈思远才稍微眯了会儿眼,没了清醒的意识,他循着热源往萧恒的怀里钻,嘴里叽叽咕咕地说些含糊的呓语。萧恒顺势搂住怀里的男人,在他额头轻轻碰了下。这人温温吞吞的,有时看他像一杯茶水,但偶尔也有又犟又倔的时候。 日光熹微,沈思远醒来的时候,床榻另一侧早已没了人影。他起身穿上衣,穿戴好雪白大麾,刚推开门,便撞见了门口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这是随行的小太监,专门伺候帝王的起居,平时低眉顺眼惯了,你若使唤他,他也只会恭顺地答你,“是”,再没旁的话。小脸冻得发红,鲜嫩的皮肤被寒风刮裂,瞧着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你多大了?”沈思远问他。 小太监垂头答话,神情胆怯,“十四了。” “别站着了,进屋里来吧。” 小太监慢慢抬起头,眼睛里的惧怕减了许多,他杵着不动,摇摇头说,“大人,奴才该伺候您洗漱了。”说着,这孩子转身就走远了。 没一会儿,小太监毕恭毕敬地端来铜盆脸帕,还有漱口用的盐。沈思远从他捧着的托盘上一一接过这些东西。 “皇上今儿是几时出去的?”沈思远一边拧着脸帕,一边问道。 “卯时一刻。”小太监还处于发育不成熟期,嗓音还是男童特有的清脆。 洗漱完毕,沈思远推开了雕花木门,转过头对小太监说,“你就在这屋里呆着吧,外头怪冷的。” 小太监扑通跪地,舌头打颤着说,“谢c谢大人。” 沈思远沿着回廊往前走,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动静,他无意间从镂花洞窗往外看,竟是昨日马车外贴身紧随的蓝衣男子。 他站住脚,把自己隐蔽在青色砖墙后。好奇心作祟,他也当了回小人。 “方才六爷找你说了些什么?”白衣男问道。 “皇上那是训斥我呢。”蓝衣男压低了声音,朝四周观望一圈,“让我离那位沈太医远一些。” 偷听的沈思远心中陡然一惊,萧恒果然在骗他。 “我听说,那人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不知真假?” “不晓得,不过说说咱们皇帝,行军打仗还得带着那娇滴滴的男人,真是”余下的话,那两人都心领神会。 沈思远背着墙,愣神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心里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一面萧恒果真在骗他,一面他也逐渐意识到,那些怪异的脸色不过是旁人对他的嗤鄙。他失神地想折回原处,却不想,碰到了脚下的一粒石子,“嗒”地响了一声。 “谁?谁在那边?”江怀瑜惊惶失措。 沈思远移向了洞窗口,眼睛坦荡荡地直视着外面的两个男人。 二人面面相觑,脸上闪过不自在。 重又回到寝居,小太监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他见了沈思远,稍稍躬身,“大人。” 沈思远明白,是那人回来了,于是这孩子又被赶到了门外。他大喇喇地砰然推开门,扭头对那小太监说,“你也进来吧。” 萧恒从团凳上起身,眼睛里浮起复杂的神色。 小太监哪敢进来啊,他看看面前的大人,再看看皇上,膝盖一软直接跪地,“奴才在外面候着就好。” “去哪儿呢?我方才还在找你。”萧恒踱步走过来,拉起沈思远掩在披风下的手。 沈思远抽回了手,神情漠然,“我让那孩子在屋里呆着,你为何把他赶出去?” 萧恒抿抿唇,睨住面前无理取闹的男人,二人僵持不久,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好,都听你的。”然后他吩咐那小太监,“你进来。” 小太监跨过门槛,拘谨地立在一旁,垂头佝身。 “早晨霜重,还是呆在屋子里好些,昨夜不是还嫌冷嘛。” 沈思远嘴角不屑地对上萧恒的温柔眼神,“我就是个娇滴滴的废男人,连屋子都出不得。” 萧恒没有多言,瞥了瞥桌上的早膳,“这里不比宫里,随便吃点吧,一会儿还要赶路。” 唯有屋内的炉火安静地燃烧,发出木炭“吱吱”的跳跃响动,萧恒的心思更沉了:他断定小远定是怀疑了什么,所有事情都在往一种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桌上的糕点和粥,沈思远一筷子都没动,他觉得自己成了待宰的羔羊,别人轻而易举地就可以骗他c嘲笑他,他却因为丢失了记忆,只得闷声地悉数受下,抱怨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暂时消遣 深思远觉得周身置于一片虚空之中,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移动,颠一阵,平一阵,他什么也不去想,想了也是徒增烦恼。 车内暖香氤氲,萧恒手执书卷背倚车厢,一派从容淡雅,仿佛深思远早晨的那些无理取闹,他丝毫没放在心上。 “这是个很可怕的男人。”深思远心里这样想着,即便失了记忆,他也能从男人给予的无限柔情里,感受到此人的可怖。 萧恒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对他投以一笑,那种抿着嘴淡淡的笑意,若有若无。以萧恒这般的心机深沉,连带着他的笑,都让人不觉悚然。 “又怎么呢?”萧恒放下手里的书,捏起玉盘中的一颗蜜饯凑到深思远的嘴边,深思远乖乖张嘴含下。 干果的酸甜在嘴里渐渐化开,深思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耸拉着眼皮,小声地嘟哝:“还挺甜。”随后,他又偷偷瞅了眼萧恒,见那人也正看着他,四面相对,情意羞涩。 “不生我气了?”萧恒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深思远的左颊,突然笑着说道,“我发现你近来长了些肉,下巴比之前圆润了许多。” 深思远拂开他的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照着萧恒的下巴颏比划了几圈,嘴里嘀咕,“也没差多少。”说完愣了一下,而后傻里傻气地自顾笑起来,再瞄几眼萧恒,见那人依旧目光带笑地望着他,他眼睛一咕噜,坐到了旁处去。 心里是开心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差不多忘掉了方才的自我沉思,也忘掉了萧恒的笑里夹带的几分天生的淡漠。他享受此刻的温情,暂时抛却掉了那些怀疑c猜测c顾忌。 等他自己喜乐够了,他才恢复了几分正经神色,脸上似乎还带着刚才的机灵,讨好地问:“我以前是个大夫吧,不是侍卫?” 深思远小心翼翼观察着萧恒的情绪波动,在他那张犹如女人的脸蛋未曾出现异色时,深思远赶紧接着说:“是宫里的大夫吧?你以前在宁国,那我是宁国的太医?” 伪装出来的镇定在萧恒的脸上慢慢坍塌,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本不该出现在帝王面部的惶恐。萧恒倏地一把拽住沈思远,把他拉拢到自己怀里,狠狠地抱着,温热的气息就在沈思远的耳边流转,撩人心痒。 “嗯,是大夫。”声音很轻很轻,近乎呢喃。 沈思远感受到了男人的慌张,他一点点地诱哄着男人继续说下去,“你说,你回楚国的时候,把我也一并带过来了。那小鸡蛋是何时捡来的” “从宁国回楚国的路上,在安和镇捡来的。”萧恒的手箍得更紧了。 “小鸡蛋说,我和他,还有我妹妹,我们仨之前并不住在北安”深思远步步紧逼。 萧恒把住深思远的左右肩,往后松了松紧贴的怀抱,眼神犀利地看着面前下巴圆润的男人,“那孩子记错了。” “这个且不谈,那你为何说我是侍卫?” 萧恒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用嘴巴封住了深思远不依不饶的一长串问题,唾液相融,情一欲升起,深思远的衣物被温柔地扯开,箍住头发的发簪也被随意抽出,黑发如瀑,散乱在车厢内 外头正是晴空当照,骑在骏马之上的秦川和江怀瑜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 车厢内的咸腥味一时散不去,沈思远懒躺在软塌上,衣服乱七八糟拢成一团,他也顾不得去收拾。萧恒拿了条白汗巾,在细细擦拭两人身上的污迹。 “忍着点,夜间稍作逗留,我命人烧些热水来,你把身子擦一擦。”萧恒的手依然在深思远的后面擦拭着。 “流氓。”深思远瞥开眼,嘟哝一句。 萧恒笑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并拿出新的汗巾来,耐心地揩干净了手。丢下汗巾,用右手将深思远的下巴扳了过来。 久宿宫殿,日光晒得不多,加之宫廷的吃食养人,沈思远不光下巴圆了,皮肤也带着点富态的白,瞧着十分可人。经历过爱一欲的潮水,两颊泛出了点红,乌丝披散在两肩之上,难免生出些朦胧的勾人之态。 “妖精。”萧恒的指腹摩挲着深思远的唇角,然后把他拢在怀里,又拿起螺钿盒子里的一把木梳,由上而下地替怀里人顺着头发。 深思远往男人的怀里蹭了蹭,紧紧贴着,偶尔挑头看一眼认真的男人,他想,他不要苦寻那些记忆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越是这样想,他越是往后紧贴着萧恒。最好一生一世,长长久久地贴着。他承认自己是个反复无常的男人,现在他已彻底不想知道那些劳什子记忆了。 待到头发梳顺了,萧恒抓起一股,绕成一个髻,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斜插而入。自己的发,散了满肩。 玉簪表面被一条凸起的金色小龙缠绕着,龙喻天子,那是帝王家的象征。 沈思远摸摸自己头上的发髻,得意地转头对着萧恒笑,“好看吗?” “好看。”萧恒的话里带着无尽的宠溺,他习惯性地伸手摸摸深思远的脸。 “我也帮你梳。”话到嘴边,他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拿起的梳子又放下了,眼睛里透着机灵的光,“等到了那个时候,再给你梳。” “哪个时候?”萧恒的鼻尖贴在沈思远的下巴颏上,声音里带了些不自禁的欲望。 “秘密。”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待到你我成亲那天,萧萧,你愿意跟小远结为夫妻吗? 天色渐渐黑了,旷野的风呼呼地吹来,有如哀嚎之声。萧恒掀帘吩咐,军队停步,就地安营扎寨。沈思远也凑到帘子边,不敢正眼去瞧,只敢快速瞄了眼秦川,同样的,那人还是那副嫌恶的神色。 他失落地拉下帘子,垂搭的眼皮,一声不吭。骨子里,他不喜欢那个男人轻贱的眼神。 半个钟头不到,营寨便已搭建完,秦川在车外轻声言语:“皇上,可以移步歇息了。” “朕知道了。”萧恒抬起半阖的眼皮,刚想拉起沈思远,谁知这人早已先他一步下了马车。 沈思远大胆地与秦川对视了许久,这才跨下马车,“我有话要跟你说。”这句是对秦川说的。然后他又朝里面轻喊一声,“我有些内急,先去找处偏僻的地方。” 秦川不动声色,跟在沈思远后面远离了人群。两人行到队伍的百米开外,各自站住了脚。 “我知道,行军打仗不该带着闲杂人,但我是个大夫,军队里难道不需要大夫吗?”沈思远意在纠正秦川的莫名其妙的嘲弄。 “沈太医,微臣若有得罪的地方,您多包涵。” 沈思远的喉头动了动,有了些隐约的怒气,“你没必要那么看扁我。我会的,你不见得就会”说完,沈思远便转头往回走。 “微臣只是不明白。”秦川突然开了口,沈思远顿步。 “你一个宁国的臣子,为何执意要跟我们楚国的帝王牵扯不清,难不成在沈太医心目中,亡国之恨比不上儿女之情?” 秦川说得句句铿锵,沈思远丝毫寻不出破绽来反驳他,他无甚底气地说:“是萧恒带我回来的” 秦川的眼睛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嘲讽,他嗤笑一声,“皇上根本不曾带你过来,是你自己一年多之后,无缘无故出现在了北安。” “他说他带我回来的”沈思远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 秦川一想起沈思远不记前事的传言,心下软了几分,那些过于难听的话终究没说出口。不过,他还是继续往下说着:“在南邺,皇上对您确实不同,不过微臣看来,只是暂时消遣罢了,不然何以” 秦川顿住,没有再说下去,沈思远仓皇而逃,什么都没敢问。离真相越近,他越害怕。他也试着安慰自己,好让自己定下心来:一个肯为他梳发,为他擦洗身子的帝王,就算以前对不住他,又能坏到哪儿去? 跑回了萧恒的营帐中,那人正在摇曳的烛光下看书,沈思远狠狠喘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七上八下的心。 “回来了啊。”萧恒没抬眼,视线依旧落在手中的兵书之上。 沈思远一句话没说,安安静静地坐到了萧恒身边,挑了挑蜡烛的灯芯,烛光瞬间明亮了许多。他把头抵在萧恒肩上,缓缓闭上了眼。 “累了?”萧恒侧头看看他,顺便摸了摸他的手,“还怕你冷,没想你手心都出了汗。若是困了,便早些歇着吧。” “不困,我想陪你一会儿。”沈思远闭着眼说。 在南邺,皇上对您确实不同,不过微臣看来,只是暂时消遣罢了,不然何以 暂时消遣 不然何以 烛光明灭,一室幽寂,只听得翻书的莎莎响动。突然,秦川的声音从账外传来—— “皇上,微臣有要事求见。” 沈思远吓了一跳,迅速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脱鞋上了榻席,脸背到里侧。萧恒狐疑地看了看他,眸色渐冷,“进来。” “皇上,行军的路线怕是要改了,前方探子来报,说是” 萧恒做了个噤言的手势,示意秦川出去说,临走前,给沈思远掖了掖身上的衾被。被子下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不自觉地,他害怕看见方才进来的男人,那个知悉所谓真相的男人。 待到萧恒进来的时候,沈思远迷迷糊糊地快睡过去了。闻得动静,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声音是还未睡醒的喑哑,“什么时辰了” “刚过戌时。” “方才出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沈思远披衣坐了起来。 “商量明日的路线。”萧恒坐到了榻沿边,视线对上沈思远躲闪的眼眸,轻描淡写地问:“你怕秦川?” “没有。”沈思远想也没想,直接脱口。 萧恒垂下了眼,叹了声气,“我让底下人打些热水来。” “我不跟过来好了,我也帮不上忙。”沈思远看不透萧恒此刻的情绪,他脱下外衣,又躺了下来。 萧恒瞧出了这人的闷闷不乐,伸手捏捏他那圆润的下巴,打趣地问:“嫌闷了?” “没有。” “等到了边境前线,若是嫌闷,我允你出去透风,不过不可离得太远。” 萧恒曲解了沈思远的意思,不过,他这句贴心的话,也算是暂时解了沈思远的烦躁,他嘴角噙笑,却是不发一言。 随后,他便感觉到萧恒起身往外走,一股冷风袭来,又立即被阻断,萧恒出了营帐。很快的功夫,脚步声清脆踏来,渐渐逼近榻沿。 沈思远听到了水流如珠,哒哒落入铜盆的动静,然后,他感到一只手掀开了被褥,湿濡的热气透浸皮肤,一条热乎的汗巾在他的两腿间来回擦拭。他睁开了眼。 “萧萧。”他喊了男人一声。 “嗯?”男人依然在帮他擦洗白日欢愉后留下的干涸残迹。 沈思远又闭上了眼,沉浸于此刻的柔情蜜意,其间脑袋里掺杂了几句残言碎语—— 暂时消遣,暂时消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