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之刃》 章一 乞儿 铜山镇是个小地方,群山环抱,方圆不过百十里地,坐落于青铜府的最西陲。再往西去,便是莽莽群山。 此镇早年因为探得云铜大矿,以前也曾商贾云集,人文荟萃,但是随着百年来矿藏采开殆尽,渐渐地也便衰落下来,不复见昔日繁荣光景。 多年前在此地营生而扎根下来的人,倒也不在少数,这些人或务农种桑,或行商坐贾,日子过得倒也平乐自得。 不过,任何地方都有人日子过的好,也有人日子过的不好。铜山镇里,自然也有日子过得很艰难的人。 这些人大多鲜有家产积蓄,为了维持养家糊口每日所需,需要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沐风栉雨,餐霜饮露,好不容易才能换来几个黑铜钱,以供家用。 夜无尘如今的日子,就很不好过。 无论是谁,日子不好过肯定都其来有自,各有缘由。但夜无尘的日子不好过的缘由,还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因为他如今还是一个半大小子,而且还是一个外来户。 说起外来户这事,这是他尤其无法理解的地方。 他本来家在江南湖广行省,好好的有家有业,有爹有妈,有儿有女,有产有居。因为祖上诗书传家,平日也读得四书五经,习得六艺八卦,操的琴棋书画,趣味古雅如他这般的,在当时可不太多见。他交游亦广,不时还与意趣相投的好友附庸风雅,品茗作赋,假假也算是商道俊彦,倜傥风流,日子过的好不自在。 夜无尘自诩平日里也乐善好施,道德品质良好,却不知道惹了哪路毛神,一场大醉,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就来到了这么一个稀奇古怪兼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自诩博览群书c见多识广c兴致高雅的夜无尘眼里,这屁大点的小镇,地瘠民贫,物寡产鲜,与富饶一词实在是相去甚远。 稀里糊涂来到这小小铜山镇,这也就罢了。更令人不解的是,他也不再是书生,也不再是商人,甚至连男人都算不上一个,顶多只能算作是半个。 这男人算半个,倒不是说他身上少了什么关键的性零部件而残缺不全,而是年纪实在是小了点。这身板虽然也不能算小,但面容稚嫩,左右也不过十四五岁光景而已。 古人云的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说的就是如今的区区在下我啊。 每每想到这里,夜无尘就会仰望苍穹,一声叹息。这种心情,却也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了。 旁人怎么可能理解呢,夜无尘于今交道往来最多的,竟然是一伙小乞丐。而他,不幸也忝居了这乞丐群中的一席。 这些乞丐中,稍大一点的大楞子c二楞子c三楞子,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更小一点的石板凳c石柱子,左右不过六七岁,更遑论还有一个更小,可能只得四五岁的小丫头。 这些娃儿,个个也都是目不识丁,没爹没妈,没亲没故,甚至连正经名字也都没捞着一个。也不知道是哪个可怜人家出来的孩子,虽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但是这孤苦伶仃的待遇,和天上掉下来的也差池不多了。 按说这铜山镇虽小,也不该有这么多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孩儿。铜山镇上,也有大户人家,有亲善乡民,有商贾店铺,总不至于眼见这帮大大小小的乞儿,不搭把手帮衬帮衬的。 这其中的缘由,或许仍要落在地瘠民贫,各人不得不自扫门前雪上。 总之,夜无尘这有一餐没一餐c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的实在是有些为难。 夜无尘来此也得有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来,他的心思基本都花在跟着他的这帮小屁孩身上。不光是因为他是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也因为他还没来,就已经是这帮小乞丐以前推举出来的带头大哥了。 以前的带头大哥是个胆大包天混不吝的东西,坑蒙拐骗,偷鸡摸狗,除了正经事儿,就没有他不干的。不过他对这些小弟小妹却照顾的全须全尾的,可谓相当负责。 谁知这老大有一回运气不好,偷一个过路人的东西被逮了个正着,结果就在案发现场被人一巴掌就扇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大楞子他们几个就在不远处亲眼看着,小孩儿不经事,被吓得三魂没了两魂,战战兢兢,抖抖索索,把他抬了回去。奈何这老大好几天也没见动静,几人只得在镇外找了片荒郊地,用树枝石头好不容易刨出一个坑,七脚八手把他弄到了坑里,打算好好的就把他给安葬了。 就在此刻,夜无尘就来了。 这一睁眼,看到一出大埋活人的戏码,还没来得及把大楞子等一帮人吓尿,倒先把他自己给吓了个半死。 自那以后,夜无尘莫名其妙降临铜山,荣升为一帮小乞丐的带头人。 小乞丐们平日里都住在镇子外面一个废弃的小山神庙里。 铜山镇再往西进,是连绵不绝的浩浩雪山,山民们大多信奉山神,所以山神庙也是所在多有。甚至在大山深处渺无人烟的地方,都会有这等庙宇的存在,一方面用以祭拜神灵,一方面也是拜山人日暮天黑落脚过夜之地。 神庙一多,天长日久就有些渐至于荒废,倒是便宜了一帮乞儿,得了一个遮风挡雨c防虫拒兽的好居处。 这天天气正好,高阳在空,属于小乞丐们最喜欢的日子。夜无尘带着一帮大小屁孩,窝在铜山镇一个街角里,边晒太阳边捉虱子。三个楞子上班游街去了,这几个流浪儿本就是镇里的熟面孔,天天夜夜混在一起,也是人所周知的。夜无尘觉得没有必要每次集体出动,这样太过耗费各人能量,就给几人分了班。 他一直在寻一门活路,可是这铜山镇的活路,实在是不好找寻。一来是因为他年岁未长,二来是因为他有一帮拖油瓶要照看,最关键是镇子上的活路,实在是不好找寻。 小小铜山镇,本来就不是富庶之地,但凡有什么好一点的营生,都是人头涌涌,争夺激烈。 他们小胳膊小腿儿的,局限性很高,很难去跟求机若渴的成年人划出个道道来,还没等靠边呢,可能就被人一屁股扫到一旁凉快去了。 夜无尘毕竟年岁还稍微大一点,有的时候还能事先打个埋伏,有需要的时候还能够到一些地方帮忙佣工挣点吃食,跟着他的这些小的,基本就完全没有什么机会了。 除了要饭,啥也不能,啥也不会,就是他们眼下迫不得已的状态。这种状态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想着事的夜无尘又觉得有点百无聊赖。 很多时候他想,这匪夷所思莫可名状的遭遇,就是一个梦,他能莫名其妙来,也能莫名其妙回。 也许在某一天他晚上或者早上醒来,就发现自己还躺在以前自己所熟悉的卧室里,床榻上,旁边就安睡着他熟悉的枕边人,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样的想法也让他有点不太想找一个长期的正经事情做。如果他有一天会回去,那么何苦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以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的身份,去博取,奋斗,或者争夺什么呢? 同时,他依然不能很好的c全面了解这个陌生的地方,四下打听偶有所获,也都是东一鳞西一爪,难于形成体系化的全貌。 原因呢,第一是没有什么门道,山居寡民,多不问世事,不知道天外有天,云外有云。过路的商旅,偶尔来到,也都来去匆匆,对夜无尘他们这等装束打扮的,老远就开始提防了,也没有机会攀谈打听。最后,则是因为文书的不可轻得。 文书的不可得这一点,表现尤为明显。 夜无尘来了大半年,甚至都没有见过哪怕一页书文。此事于他而言可谓殊为可怪。唯一的可能就是书籍于世人而言太过高端,或许大户人家能有三册五册的。大户人家的孩子教养问题,或许也都是自己出金,请人单独教导,其中内容,肯定也都密不外传。 知识,在这个世界也许是一种极高端的奢侈品,这对他而言,实在是非常不利的一个局面。 就在夜无尘想着事的时候,大楞子三人都转了一圈回来了,只要回来两个黑铜板,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这几个小乞儿,早上还都没吃东西,这眼看大中午了,吃食还没着落。 夜无尘左右看了看,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待着,我去转转看看。”说着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整了整肩袖褴褛的破衣裳,往镇子中心走去。 大楞子几个看在眼里,就觉得自从大哥差点被他们活埋了之后,整个人就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大哥,浑身上下,都带着霸气和匪气。现在的大哥呢,干什么事情都优哉游哉,不急不忙的。也不去偷了,也不去抢了,也不去坑蒙拐骗了,能找着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甚至还会扎点笤帚一类的家用小东西,搁大街上卖,换两铜钱买点米粮吃。 不过,自大哥从良以后,镇里来往的人倒是慢慢的对他们另眼相看,不再像以前一样,全是鄙夷厌恶加仇视,也更加愿意施舍点吃点穿的东西了。他们的日子倒也因此好过了一点。 大哥出去的时候,也不像以前一样总是带着他们,他们也都慢慢习惯了。 夜无尘一路行来,好几回都遇着街头上游玩耍乐的大小孩子,这些小家伙有一个算一个,见着他来都躲着走,因为论好勇斗狠,诡计阴谋,这些孩子这些年来,可都是见识了他的厉害的。 人的名,树的影,这也算是前任老大的遗泽吧,省的他再去立威了。 穿过镇中心后往西行,夜无尘到了西街,站在了一处铺子门前。 这铺子门脸不大,外边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写着“铜山铁器铺”几个字。里面正传来叮叮当当的铁器敲击之声。 门口有一男一女两个脏兮兮的小娃娃,蹲在地上玩小石子儿。眼看着夜无尘走来了,也不回避,反倒起身迎来,嘴里叫着“哥哥”。 当初夜无尘初来乍到,不愿意行那乞讨的营生,曾经挨家挨户的到处找事情做,也曾找到这里来过。这铁匠家两小孩,以前在街上常遭别家的小孩子欺负,后来被夜无尘管了几回,那些淘气孩子也就不怎么来敢找他们兄妹俩的事了。是以这兄妹二人见了他,还挺亲切。 铁匠铺的主人,本姓岳,大名岳有根,镇上的人习惯称其为岳铁匠。岳铁匠他爹因为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太好,就将营生了一辈子的铁匠铺交给他的儿子来打理。岳家世居铜山,一直是以铁器的打造作为营生。山野手艺,以简单实用为主,要他家锻造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却是强人所难了。 此前夜无尘也是来这里帮过手,赚过铜钱的。 “在玩儿呢?”见两小孩儿起身,夜无尘点了点头,笑着回应,“今天店里忙吗?” 小男孩点点头,回道:“是啊!爹爹接了活,忙了两天了。” 来的还挺巧啊!夜无尘探头看了看店里头,道:“你们玩吧,我进去看看去。”说着便施施然进了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二 争执 因为自家小儿颇受了他的几次好处,免遭了旁人欺辱,铁匠一家对夜无尘倒还有些好感。虽说他以前也曾劣迹斑斑,不为人喜,但死里逃生之后,洗头换面重新做人,也不怕人斥责轻视,诚诚恳恳一家一户的找活干。镇里大多数人倒因此高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总算因祸得福,幡然醒悟,明白了一点做人的道理了。 不大的铁器铺里,四壁挂着各式铁制品,大都是些刀剪农具。房子的中间,置着一个大烘炉,烘炉之中,铁碳烧的正旺。一个光着脑袋的昂藏大汉,和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小伙,正抡着锤子在大铁墩子上叮叮咣咣地忙活。 这大汉就是岳铁匠,他儿子还太小,帮不上忙,就带了个亲戚,当是学徒,赶活儿的时候能帮上忙,就是眼前所见的这个年轻小伙了。铁匠看到夜无尘进来,也不以为意,大声喊道:“来,给爷把风箱拉起来。” 烘炉旁边安着的就是风箱,这活儿夜无尘自然能干。打铁的时候有时候要转大火,有时候要转小火,都靠这个风箱鼓风吹碳,以为调节。 夜无尘也不多语,应了声“好嘞”,上前双手把住了风箱的把手,便开始拉了起来。刚开始拉的慢,一点一点的,就把节奏加上去了。 风生火起,烘炉之中燃烧的铁碳慢慢升腾起了炽烈的火苗,映的人满脸红光。 岳铁江一手拿着铁夹,夹住铁墩子上的胚胎,一手抡着小锤,叮叮的指挥着学徒手中大锤的节奏。叮一下,学徒的大锤就当一下,叮一下,学徒的大锤再当一下,往复循环,煞是热闹。 铁匠干活的时候很用心,用心就很少闲谈瞎扯。三人也都不出声,只听得屋子里风箱的呼呼声,铁器的撞击声。 铁匠和学徒早已汗如浆出,不大一会儿,夜无尘也开始满头大汗。 铁器胚胎要经过反复的锻打,也就需要反复的加热,需要大火的时候就要快速的推拉,然后稳定住一个火候。风箱可不小,快速推拉对现在还空着肚子的夜无尘来说,正儿八经也算是力气活了,光靠两条臂膀的力气肯定是不够的,得站稳了桩步,起落都得用上全身的气力。要不然只需拉上一会儿,两条手臂就酸酸麻麻的,只能歇着了。 忙了大半个时辰,趁着休息的空档儿,饿的有点两眼昏花的夜无尘问铁匠道:“最近接了什么新的活儿吗?” 铁匠拿了一个脏的辨不出颜色的毛巾满头满脑擦了擦汗珠,道:“是啊,铁流家的活。一些刀具,一些农具。要忙上几天了。” 夜无尘马上接道:“那挺好啊。需要帮工吗?” 对铁匠所言的铁流家,夜无尘大略了解一点。这是铜山镇上家底最厚的一家,家势雄厚,传承也久,自称世家,听说祖上的荣光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铁匠笑了笑,看了夜无尘一眼,道:“你这小子倒是什么好处都能赶上。来吧,一日三餐少不了你的。” 夜无尘看他没有拒绝,笑着点了点头,道:“一日三餐不必了,管一顿饱就好了,其他两餐给我带回去吧。” 铁匠看了他一眼,呲嘴一笑,摇头道:“拉风箱也是力气活,油水有限,吃一顿是扛不住的。你可想好了。” 夜无尘大喇喇地应道:“没事。我会自己想办法,也不是一天只吃一餐的。”想了想又道:“听说铁流家偶尔也会选购兵器,他们是在哪儿进的货?” 铁匠撇了撇嘴角,笑道:“咱没那个技术。就算是一般的兵器,对材质的要求高的也不是一星半点,这都是老师傅们看家糊口的本事,密不外传的。” 夜无尘不出所料地点了点头。连文字资料都珍之若秘,这些吃饭养人的本事,掌握它的人肯定是一脉相传,概不外售的。夜无尘以前读书经商,什么事情没见过没听过?对铁器的锻造技艺,他同样多有耳闻,这其中的原理方法也都约略知道一些。 本来,手艺活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技术全凭经验得来。因为每一处铁矿的矿石本就不一样,同一处矿出来的矿石也有高下优劣之分,经验不到的话,打造起来会造成产品质量参差不齐,总体质量就没有办法得到保障。 而坏东西坏起名声来,比好东西维持名声的本事就大了去了。 一个手艺匠,其出产的东西能够持续保持稳定的品质,才能叫做入门。在稳定的基础之上出彩,才能叫登堂入室。在出彩的基础上玩出花样来,才能叫出类拔萃。把花样玩到旁人望尘莫及,才叫登峰造极。 像岳铁匠这样的小镇手艺匠,能不能说入门,恐怕还在两可之间。 闲着也没事,夜无尘想着,如果以前的一些见闻能够帮到铁匠,帮助他提升技艺,那就不是一天三顿饭的好处了。且铁匠为人看起来倒也豪爽仗义,自己有求于人,如果能够做个顺水人情,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夜无尘就半打趣半认真的试探道:“岳大师,我们这锻铁,一般有次数限制的吗?” 之所以这样问,第一是自己毕竟还是半大小子一个,给他戴个高帽子,权当乐呵乐呵,第二是夜无尘知道,锻造如果掌握了技巧,且次数到了一定的量级,材质就会发生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大名鼎鼎的百炼钢,就是其中极为典型的代表。 岳铁匠一时没回过神来,想了一下才呵呵乐道:“你小子是啥意思?次数还有人去算的吗?闲着没事干数数玩啊?” 夜无尘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大师,连门还没有入啊,什么叫次数还有人算的?什么叫闲着没事数数玩?连话都听不明白,难怪只能窝在这里打个剪刀锄头马掌镰刀什么的。 这么想着,夜无尘看着瞪圆了两眼看着他的铁匠,也不言语,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岳铁匠可不干了,嘿了一声,两眼瞪的溜圆,道:“你这小屁娃娃,啥意思啊你?不给老子讲清楚,也不用你来帮手了,老子自己就包圆了。” 夜无尘一看,得,不用他了,好吧。请将不如激将,爷不如先退一步。这么想着,就看着铁匠轻轻地一笑,摇头道:“嘿嘿,小爷不说。”说罢也不待铁匠反应,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这铺子是啥?”人高马大的铁匠一看,一个跨步向前,就将身子还没长开的夜无尘堵在了门口,指着他鼻子道:“小乞儿,你啥意思,说是不说?” 夜无尘暗暗吸了一口气,爷爷的,刚刚叫我小屁娃娃,我也就忍了,现在好,改叫小乞儿了。这是不是已经属于人身攻击了啊?岂不闻泥人也有三分土气,小爷现在虽是落魄,日子过的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不过也不是你区区一个小铁匠能随便拿捏的。 少年心性的夜无尘就有点生气了。 在岳铁匠的眼里,就只见这破衣烂衫的小乞丐,竟然站定了脚,沉下了脸,这盯着他看的眼神,冷冷的,居然一点也不像个小娃儿的样子。岳铁匠瞅着这娃娃一点也不怵的冷淡模样,莫名其妙的在心里起了个寒颤,心想真是见着鬼了,这小娃儿的眼神是咋回事,小小年纪,还学会玩真的了?还学的跟真的一样的? 铁匠自然更不可能怯阵,冷冷的盯住了夜无尘,摩挲着钵大的拳头,耻笑道:“咋的?” 夜无尘可没想到,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弄到稍显尴尬境地。这厮就是一个一根筋的混人啊,欺负起小孩来脸不红心不跳,还理直气壮的。这种人不能用激将法,一激就过了,过犹不及啊。夜无尘一边暗叹,一边在心里默默检讨自己。 站在旁边的学徒一看两人互不相让,以为要起争执,心想:师傅真要是在铺子里将这么个小乞丐打了,那传出去可就成了笑话了,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忙不迭的赶紧过来,拉住了岳铁匠,道:“师傅,您消消气,跟这小娃娃可没必要” 学徒话没说完,岳铁匠就回过神来了。这一下子被激的,竟然欺负起一个屁都不是的小乞丐来了,老子也是要脸的人,以后还要靠这脸在江湖上混呢。这差点就着了他的道,自己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 回过味来的岳铁匠就挪开了身子,抬起了下巴,手指着门外,道:“岳爷脚踩无边大地,胸怀广阔河山,犯不着跟你这小娃娃一般见识。明儿你也不用来了,请吧!” 夜无尘毫不客气,破衣褴褛,昂首挺胸,阔步而出,头也不回的道:“回就回。你这锤子,一辈子也就打个锄头镰刀了,很稀罕吗?” 我这锤子,我这锤子怎么了?我看起来很像个锤子吗?这厮骂人语带双关且不带脏字的啊。一辈子打个锄头镰刀,这又是啥意思啊?铁匠一听马上不乐意了,紧赶两步追了出来,哇哇叫道:“屁娃儿,你给老子站住,你今儿是来砸老子招牌的?” 夜无尘回转身,笑道:“本来不是的,现在是的。因为论到锤子这个东西啊,你不行。” “啥?我不行?我不行?!”铁匠本来是胀红了脸的,这会儿脸色都有点绿了,这话可更难听了。啥叫不行啊?老子打六岁就能硬,这么些年来,各种技术各种体位都是精益求精,炉火纯青,硬弓铁马,干几个时辰都不带喘气的,从来就没不行过。快气炸了的铁匠怒喝道:“你行?你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家伙,你行,你掏出来给老子瞧瞧。” 夜无尘也有点无语了,自己的话说的没毛病啊。这家伙怎么像吃了药一样,疯疯癫癫的,老是往歪路上面靠啊。啥叫掏出来给你瞧瞧,你个黑炭一样的大老爷们,光长脑壳不长脑仁的憨货,又不是白白嫩嫩香喷喷的美娘子!给你看个啥? 夜无尘这边心里想着,那边嘴里继续刺道:“对啊,小爷说的没问题啊,论这铁锤上的功夫,你行吗?” 岳铁匠哈哈一声冷笑,道:“爷不行?你个小屁娃行?你摸过锤子吗?知道锤子几斤几两重吗?” 夜无尘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笑道:“那是当然。小爷没摸过锤子,但也比你这摸了几十年锤子的强啊!” 这话一出,就有点当面锣对面鼓的意思了。话到这里,铁匠也有点当真了,也不嚷嚷,就用恶狠狠的眼神盯住了夜无尘,道:“怎么着?小屁孩进了两回铁匠铺,还学会打东西了?打一个出来给你大爷瞧瞧,如果不行怎么说?” 夜无尘一看鱼儿上钩,心里偷乐,夷然不惧地看着铁匠,不动声色道:“如果小爷行呢,你又怎么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三 对赌 正在门口玩耍的铁匠儿子和女儿,傻傻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惊得张开了小嘴。 铁匠可不管,他呲牙笑了一声,唬道:“小娃儿,如果你能打出我打不出来的东西,我这铺子就给你了,如果你不能,那就留下那只拿锤子的手,敢是不敢?” 夜无尘笑了笑,摇了摇头,道:“那我可就输定了。小爷现在三餐无着,骨立形销,连只鸡都拿不稳,这大锤肯定是拎不起来的。不过,我也不要到你这年纪,只需有你这个身高力气,一百个跟你相差仿佛的岳铁匠,我也不会放在眼里。” 铁匠气乐了,仰天哈哈一笑,道:“那简单啊,我这里有两号人,你要怎么做,我们就照你说的做。” 夜无尘又是摇头,道:“不如我们换个法子。如果你赢了,我输你一条臂膀。若是我侥幸赢了,你这铺子也值不了几个铜钱,人比铺子值钱。我不要铺子,我要你这个人” 夜无尘话没说完,铁匠就气的叫道:“我去你姥姥,老子喜欢的是女人” 这话把夜无尘噎住了,半晌才顺过气来,回叫道:“我才去你姥姥,老子是说如果你输了,你得跪下磕头,老老实实叫老子一声师傅。你怕不怕?” 铁匠气的咬牙切齿,道:“老子有啥好怕的?你说话当真?” 夜无尘心想,我还治不了你了,铁匠语音未落,他便当即掷地有声回道:“当真!谁不当真,谁他爹他妈就是土狗生出来的王八。” 铁匠一听,这土狗长本事了啊,什么时候能生出个王八来了?杂交也不出这品类啊。行!那就赌!主意已定,便开口道:“怎么赌法?” 夜无尘回道:“这个简单不过。你准备两份粗胚,好坏不论,你先挑选,先锻造。等你的锻造好了,剩下那块胚,你照我的方法锻造。两份胚胎锻造过程中,淬火也好,回火也好,锻打也好,你都必须保证时间火候力道,不可以耍心眼玩诡计,在这上面厚此薄彼分高低。时间以三十天为期。三十天以后,看谁的法子出的东西好,谁就赢。” 铁匠一听,不耻道:“老子向来车马鲜明,还需要耍无赖玩名堂,欺负你这么个小娃娃吗?定叫你输的心服口服。也不用三十天那么长,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三天就分高下。” 夜无尘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要多长时间才能出来东西。但是我的东西嘛,非得三十天不可,要不然出不来样。” 夜无尘清楚,百炼钢的锻造,根子就在量变生质变,没有功夫是出不来东西的。如果短时间要出东西,那就得用灌钢法。这法子他现在没想拿出来。铁匠说三天足够,就足以说明他根本不懂得百炼钢的方法。锻造出来百炼钢,已经足够拿下赌局。 夜无尘的理想,也不是做一个出类拔萃登峰造极的铁匠。他所需要的,是一个可用的平台,或者一个可供助力的人,使他一日三餐有个着落。 听着夜无尘语气不屑,话中带刺,铁匠也懒得回讽,不屑一笑,道:“三十天就三十天。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最后能出来什么样的东西。” 夜无尘看他答应下来,呵呵一笑,又摸了摸肚皮,道:“我这闹了半天,还没吃饭,肚子可有点饿了,岳师傅能不能先赏点吃点给我?” 看着他那惫赖模样,铁匠哼了一声,道:“吃的没有,自己买去。”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来十数个铜钱,大略点了一下,递给夜无尘,道:“都给你了。” 这厮的脾气倒是爽快,刚才还面红耳赤剑拔弩张的,这会儿也不介意了,显出他较真的脾气是有的,大度的气概也不稍差。 夜无尘得了好处,在心里默默点赞,铁匠这天生的品性,许多人可是修炼一辈子,也不一定看得明白啊。却不想铁匠活多少年的人了,也不傻,也不笨,他看夜无尘有恃无恐的模样,就想着万一真能从他手里掏出好东西出来,赚的可就不是几十个铜钱了。所以,不妨大方一点,免得事后不好回环。 夜无尘也不跟他客气,哈哈一笑,全数接过,站直了规规矩矩给铁匠鞠了一躬,拉着腔调,唱道:“谢岳爷赏!”这模样形态,跟酒肆里的伙计谢贵客赏一般无二,其卑躬谄媚,活灵活现,也算是心情爽快之下,免费回赠给铁匠的一点恶趣味了。 夜无尘这边余音未了,铁匠已是一脚踹了过来。这瘦弱身板可经不起他踹,夜无尘赶紧转身,撒腿就跑,一溜烟的功夫,就没影了。 三天时间,转眼便过。这些天天气难得的好,夜无尘左右无事,带着一帮小拖油瓶,天天蹲墙根晒太阳打发时间。 晌午的时候,铁匠儿子就来了,说是他爹的意思,叫夜无尘去一趟。 你玩完了啊,铁匠!太阳晒得正舒服的夜无尘心里念叨着,施施然起了身,一路跟着铁匠儿子穿街过市,晃晃悠悠的就到了铁器铺。 岳铁匠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怪声道:“小娃儿,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着急呢?” 夜无尘嘿嘿一笑,回道:“依小爷看,不知道着急的是你啊!不过呢,不着急是对的。圣人有言嘛,着急也没用。” “胆儿倒是大,连圣人都能编排。直说吧,接下来你的东西,要怎么弄法。”铁匠不想跟他玩嘴皮子游戏,爽落言道。 “不急不急,先给我看看你的东西。”夜无尘摆了摆手,四下里张望。 “我的东西全都在店里了,我这三天是在赶做铁流家的货。你以为我还要特别为你下什么功夫吗?赶紧的,你的东西要怎么弄。”铁匠浑不在意的说道。 “好啊,既然这样,我今儿就把我的独门秘法传授你了。我这法门有个名号,叫做穷则生变。你按你的法子,将一块胚胎重复锻打百次,不过不能多次淬火c回火,道理你也明白。到最后,保管出来的东西让你大吃一惊。”夜无尘道。 铁匠一听,不敢置信地说道:“不用等最后,我现在就大吃一惊了。小娃儿,你的所谓法门,就这么简单?玩我呢是吧?” 夜无尘摇头道:“你觉得你很好玩吗?每一次锻打,要将此前的胚胎对半折叠,每一次打完,都要称重。往复百次,直到你手里的材料不管怎么锻打,再不会有重量的变化,就算成品完工。” 铁匠不解道:“还要称重?这是干嘛?”夜无尘懒得解释,继续忽悠:“大道至简。方法虽然简单,但是个中原理,则太过高深。说给你听,你也听不明白。好好干吧!你会收获惊喜的。” 夜无尘毕竟不是以锻造为生的手艺人,这百炼钢的锻造之法,其实也是道听途说,从那语焉不详的文史记载中得来,只知其方式大略而已。 当然,这其中的原理,他倒是清楚明白。 这其一,伴随着材料的反复加热,碳粉会多次渗入表层,又经折叠锻打,层层叠叠,碳素就会里外均匀分布,促成材质均衡;其二,经过数以万次的反复锻打,原材中的杂质,方可能剔除以至极致。 简单的算一算就知道,若是折叠十次,那就是上千层的叠加。以后每折叠一次,都是以千层为单位,进行几何级数的累增。试问这样恐怖的叠加方式,如果还出不来东西,那什么方法能出来东西呢?当然此法不好的地方也正在于此,多次叠加,费力费时,效率很低。 本质上,这是一个求极限得突破的笨方法。若是说穿了,那就一文不值,可不说穿,就价值万金。世间的道理,有许多本就是如此。量变未到质变,无论再多,也是无法突破,一旦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就会豁然贯通,脱胎换骨。再回头看,以往的艰难,就变成了简单。 交代完毕,夜无尘就离开了铁匠铺。接下来的活,就交给岳铁匠了。 岳铁匠别无他法,只得老实照办。经次的简单重叠,尚未能发现明显差异,到了十次二十次,他一眼就看出不同来了。摸了多少年的门道,却原来在这里。本以为有多么精深玄妙,却没想到如此简单。简单到难度全无,只管花时间,下力气。而他时间足够,力气更是多的没地方使。 夜无尘交待之后就走了,一晃就是许多天不见人影。岳铁匠状态奇佳,直把夜无尘以及两人之间的赌约忘到了脑后,一门心思跟眼前的铁料过不去,就想等成品出来的那一天。 约定的这天终于到了。 岳铁匠放下铁锤,静静的看着摆在眼前这色泽青幽的成钢,心绪难平。原来那块质地上好的铁胚,被锻得只剩下约略一半厚度,其表面肌理致密,状若松纹,触之沉静,抚之坚细,在火光的映射之下,散发出迷醉人的青辉。 恍然之中,他有一种幻觉,摆在他面前的这方耗了他三十日的一小方钢锭,是古往今来,四方天地,匠人们所锻造出的品质至为上乘的一块材料。谁能成想,这仿佛无出其右的一块钢材,出在他岳铁匠的手中呢?这是他曾经无法想象的,只在睡梦中出现过的奇迹。 而现在,那无可企及的奇迹在他手里变成了现实。 一种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力量,在他的内心像春天的野草一样,蓬勃地c无法扼制地c野蛮地生长。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粗糙的两手,竟然有些难于自抑的哽咽,那干涸已久的泪床,也泛起一层细细的浪花。 将这小小的c安安静静的成钢放在手里,他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看到了他未来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四 传艺 岳铁匠并不清楚为什么夜无尘会知晓这其中的窍门。但是,这并不重要。他自然也明白这场对赌,自己是输的不能再输。但是,这同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摆在眼前的这一方钢锭。它不仅仅是打通了他迈向更广阔未来的门路,也让早已习惯于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他,对未来有了新的期许。每一个小人物,都有着最质朴的梦想,这些梦想或许微不足道,但却是支撑他们前行的动力,也是他们存在于这个世间的理由。 岳铁匠虽只是个乡野地方的手艺人,但同样有他作为小手艺人的不能宣之于口的野望。 沉思半晌,静下心来的岳铁匠转身让儿子请召唤夜无尘。自己换了套干净的粗布衣裳,净脸,洗手,坐定,等夜无尘的到来。 不半刻,夜无尘就到了,径直进到门来,开口说道:“这些日子辛苦岳大师傅了——噫?岳师傅这身打扮可少见啊,这是要上哪儿去相亲吗?” 铁匠老脸一红,站起身来,傻笑了一声,移步将那一方色如青山光亮可鉴的钢锭拿来,双手奉给夜无尘,道:“你要的东西已经锻造好了。请过目。”这说话的语气,可就跟从前大不一样,假假也有点严恭肃谨的味道了。 夜无尘接了过来,上手仔细看了一看,道:“好像还可以啊!你觉得比你打的东西怎么样?” 铁匠老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何止还可以。这场对赌,自然是我输了,我输得心服口服。谁也想不到,这么笨的法子,能出来这么好的料子。这等材质,足可以用来打造最好的兵器了。实在是令人大出意料。” “铁匠啊铁匠,你以为自己挺聪明,其实未必。你以为这方法不聪明,其实也未必。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你哪里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呢,顶多看到了一点表面的东西而已。”夜无尘看了铁匠一眼,老气横秋地说道。 铁匠乍一听到这两句话,想想成品出炉的那一刻自己的所感所思,一时间倒是有些痴了,反复念叨着,也忘了顶嘴。这门技艺的的核心,简单而纯粹,其真正的精髓,不正在此吗? 夜无尘看了看有点神游物外的岳铁匠,没有说话,慢慢把玩起手里的材料来,想着用它做点什么比较合适。 铁匠思索片刻,回过神来,退了一步,干干脆脆跪倒在地,叩了三响头,道:“愿赌服输,铁匠心服口服。自今以后你就是我师傅。以前言行举止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师傅多担待。” 夜无尘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地说:“你且起来。赌约这事,权当玩笑。拜师一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不必声张。我以后还指望着靠这个吃碗饱饭,还得仰仗岳师傅你的辛劳呢。”说着又挠了挠头,道:“说到吃的就有点饿了,你这有吃的没有,能不能给我拿点去?” 本来铁匠这一拜,碍着自己老大个爷们,给眼前这半大穷小子磕头拜师,脸上有些挂不住,此刻听得夜无尘这一说,倒是舒服多了。于是站起身,去里屋取了点吃食出来,还附带着一小袋铜钱,给饿得看人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的夜无尘,一边道:“有了这门技艺,就不是小小一个铜山镇,能容得下我们师徒俩的了。不过那黑馒头,它得一口一口吃呀,那羊肠小道,咱得一步一步走。就从铜山开始,咱稳打稳扎,慢慢把这名号传扬出去。” 夜无尘嘿嘿一笑,老实不客气地将东西接了,又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不过眼下,还需劳烦你将这成材的钢锭,锻出真正的成品来。此外,光眼前这一号型材,依锻造次数的不同,就可以做出等次不同的钢材三到四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应该都能满足需要。但从长远看,恐怕还不太够,你得努力尝试开发出全新的钢种才行。” 铁匠闻言两眼放光,连忙问:“这全新的钢种是个啥?如何个开发法?” 夜无尘饿狠了,吃东西急了点,差点一口把自己噎死,赶忙喝了杯水,才将东西顺了下去,缓了一阵,叹道:“这他妈的日子,真是够了。开发新钢的法子,离不了往里掺东西啊。其他的金属元素,稍微掺一点点进去,看哪些能够提升钢材的品质。这是一个长期的摸索过程,全靠水磨石的功夫,慢慢来吧。” 铁匠瞪圆了两眼,指了指夜无尘手里头的钢块,奇道:“往里面掺东西,这能行吗?咱们做铁器,不是越干净越好吗?” 夜无尘知道铁匠于锻钢原理这门课还没有进门,于是道:“你以前一直以为材质愈干净,出的东西就愈好吗?” 铁匠楞一愣,理所当然道:“这还有疑问吗?你看依百炼的法子,做出来的东西,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夜无尘摇头笑道:“铁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再问你,为什么烧炉要用铁炭?” 铁匠疑惑道:“当然是因为铁炭的燃烧更加稳定持久啊!这是人人皆知的不是吗?” 夜无尘摇头摆脑,放下手头的吃食,一本正经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锻造之所以用铁炭,不光是因为它燃烧稳定,能够持久地提供一种适宜的温度以供淬火c回火。更重要的是,铁炭中有一种元素,是锻造钢材所必须的。这种东西,能够像极细微的粉尘一样,在烈火高温之下,一点点粘附在铁胚的表面。质量更高的铁炭,可以提供更稳定的高温,为元素的渗入提供助力,方便二者融为一体,改变铁胚内在结构,这才是最关键的。钢材的好坏,一看纯度,二看这掺进去的元素含量。以后你可以慢慢去印证。” 铁匠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原来道理在这里。我说以前用木炭,造出来的东西都脆生生的,原来是渗入不好。这回用这百锻的法子,就显出了神奇。材质与温度,缺一不可为啊!既然铁里能掺入炭里面的元素,自然也能掺入其他材质中的元素了。” 夜无尘点了点头,继续忽悠道:“这才是锻造一门,最根本的道理啊。道理不难,一法通,则万法通。最难在于知道了道理,也不一定能做出东西来,这个摸索的过程最是熬人,也最是关键,可就全靠铁匠你了。” 铁匠豁然开朗,豪气干云,拍了拍胸脯道:“我爹说了,有门径,就不愁不能登堂入室,有道路,就不愁不能登峰造极。小师傅,你且看着吧!” 一番辛苦忽悠下来,铁匠确实也有点弟子的模样,不敢存那轻视夜无尘的心思了。 铁匠知道夜无尘一直都以乞讨为生,还带着一堆小拖油瓶,可如今看看他的谈吐,见识,风范,气度,虽然穿的是破破烂烂,但是眼神清澈,坚定自信,为人厚道,做事讲究,哪里像一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更遑论是一个流落街头小乞儿。 他虽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位如今看起来有点莫测高深的小师傅,会沦落到无家可归浪迹街头,过那三餐不饱饥寒困厄的苦日子,但是回头想想,若非如此,这福报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来呢?也是人各有命,命各有运。夜无尘有夜无尘的命,他铁匠,不也有他自己的运吗? 无论如何,命运的轮盘在此刻起,已然悄悄地转换了方向,那冥冥而不可求的指针,已经偏离了它原本的方位,指向了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 眼前这饥肠辘辘的夜无尘,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啊,这样想着,铁匠恭谨地弯了弯腰,道:“小师傅,那接下来咱们该从哪里入手呢?” 夜无尘无奈道:“于今之计,小师傅我也不过是先求个温饱,以后若有发展,也只能以后再说。这门技艺,先拿在手里,你紧着些时间,多琢磨琢磨其中的门道。我们现在没有好的时机可资利用,还是先做准备,慢慢等机会吧。” 于是两人就在这小铁器铺里,仔细地合计了一番以后可能的发展路径。铜山镇地方不大,往来商贸已经渐渐趋于落寞,要真正觅得良机,打开局面,最好是能寻得一个较为可靠的平台,以此为依托进行辐射。不过,事情也就会变得复杂。 铜山镇上铁流府,是他们眼下能看到的最有潜在价值的平台。铁匠眼下正好接了他家的活计,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与其进行沟通,一个做产品,一个做渠道,以此实现合作共赢。至于技术的来源,随便编一个借口应付即可,想来人家也不会非要挖根究底,弄个明白。 要做沟通,自然就需要有介质。所以当务之急,是考虑锻造出一件真正的好兵刃出来,以为搭桥之用。至于到底用什么样的兵刃,夜无尘打算就用朴刀或者唐横刀为原型进行打造。朴刀本身线条流畅,造型简洁,为双手用刀,势大力沉,连刃带柄,高与人齐,较之短兵器能得七分强,较之长兵器更取三分险。唐横刀则刀身笔直,有刚正之风,能劈砍能刺杀,兼具刀剑之能,正是上好的制式刀具款型。如今材料人手皆十分有限,可先从唐横刀入手。 两人商议既定,铁匠便开始构思筹备,忙活起来。 夜无尘虽则指着能早点解决温饱问题,不过眼下这事情才刚开始,圣人有云:急也急不来啊。所以他也就充分发扬温良恭俭让的崇高品德,不再打扰铁匠忙碌,起身告辞自行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五 反击 夜无尘刚刚出到街道上,迎面就看到大楞子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一脸焦急之色。看到夜无尘,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老大,老大” 夜无尘赶紧迎了上去,扶住了他,问道:“怎么啦,大楞子?出什么事儿了?” 大楞子眼泪都快出来了,泪珠子强忍着在在眼眶里打转,道:“老大,丫头被人抢了钱,还被打了。” 夜无尘急道:“你别急,好好说,怎么回事儿?” 大楞子喘了一口气,道:“有外面来镇子里的货商,我和丫头去要钱,要到两个大钱,回头就碰到刘二麻子,被他给夺了。丫头不服气,咬了他一口,被麻子把牙齿都打落了一颗,脸也打肿了。我打不过他,带着丫头跑回去找你,你不在,又跑到这里来” 夜无尘心里暗骂了一声,两个大钱能顶二十个黑铜钱了,难怪丫头心急。刘二麻子是镇里有名的二赖子,年经轻轻却不务正业,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经常偷鸡摸狗,调戏良家,就没见他干过什么好事。 这厮以前也欺负到他们头上来过,他们都是能躲则躲,躲不了了就抄家伙,也没吃过什么亏。这次许是看大楞子他们人单力弱,竟然又欺负起他们头上来了。 不知道丫头怎么样,夜无尘急忙道:“大楞子,你不要急,先跟我去看看丫头。二麻子他跑不了的。” 大楞子二话不说,转头和夜无尘一路疾跑,到了他们经常蹲窝的地头。只见二愣子几个正团团围着丫头,丫头倒是没听见哭。几个人看到夜无尘赶回来了,忙迎了上来,口里叫着大哥。 夜无尘跑到丫头跟前一看,果然,丫头嘴角带着血,也没有擦干净,鼻青脸肿,煞是可怜,小小年纪,强忍着眼泪也不哭,上来一把就抱住了夜无尘。小乞丐几个一看主心骨回来了,气得哇哇大叫,叫着要打回去,把丫头要到的钱拿回来。 夜无尘也气的咬牙切齿,吩咐道:“妹妹不哭,哥哥不会让你白受这委屈的。三楞子和柱子,你们俩好生看着妹妹。二楞板凳,抄家伙,大楞,带路!” 几个人就在身后的柴禾堆里一顿翻检,抽出早就藏在里头的以备不时之需的铁木细棍。这棍子色泽乌青,油光发亮,半人来高,一人一根拿在手里,大楞子冲在前头,一行人急急朝事发地赶去。 过路的行人看到了,纷纷侧目而视,躲到一边,心想,这下可有热闹看了。有不怕事儿的小孩,前前后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异常。 大楞子带着几个人到了地头,刘二麻子早就不在那里了。倒是还有几个闲的没事的居民,还在那里扎着堆,嘻嘻哈哈的谈笑着什么。一看到夜无尘带着几个小乞丐赶过来,个个手里带着家伙什,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都呜呜的鬼叫起来。其中一个还喊道:“二麻子这会儿酒菜都摆上啦,现在去还能赶上热的,哈哈!” 夜无尘一听,这下省的找了,对大楞子喊了一声:“走,去铁棍家!”铁棍也是镇上一小孩,家里在镇子上开了一家叫铜山客栈的小酒馆。镇上最大最好的客栈叫云来客栈,就二麻子那点出息,一准儿是喝不起他家的酒,吃不起他家的菜的。 几个人一声不吭,闷头狂奔。不多久就到了铜山客栈门外,铁棍他爹正好在门外,眼看着一帮小子个个手里头拿着短棍,直冲着他跑来,吓的退了两步,顺手抄了个长板凳,嘴里喊道:“干什么?干什么?” 夜无尘个最大,此刻跑在头里,木棍直指,迎面就是一声大喝:“起开!”带着三个小乞丐就冲进门去。 进门就看到刘二麻子坐在对面靠墙的位置,正摇头摆尾,爽滋滋的喝着小酒,品着小菜。听着门外有动静,一抬头,却看到夜无尘几个,吓得他一下跳了起来。 还没等他站稳,夜无尘已经冲到跟前,二话不说,兜头兜脸就是一棍子抽了下去。 铜山小镇外的山林野地里,最不缺的就是铁木,这木材生长极缓,成材极慢,但是材质坚硬,色泽黝黑,故有铁木之名。这铁木棍仿佛自带内功,用它抽起人来,外表看着往往不显眼,却力透筋骨,专伤里层。 刘二麻子吓得脖子一缩,抬手就挡,这一下子结结实实就抽在他小臂上,痛的他杀猪一样叫了起来。有了夜无尘打样,跟在身后的小乞丐也不吱声,大楞子膝弯一沉脚底一蹿,人就到了桌子上,跳起来就是一棍子,劈头盖脸朝刘二麻子抽去。 要说刘二麻子也是惨,靠着墙壁被几个人一围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挨了两下狠的,脚底拌蒜一下就倒在了地上。这下就省事了。夜无尘几个不敢朝他脑袋上招呼,全朝他四肢身躯使力,几棍子下去,刘二麻子已经缩成一团蜷在地上,像只想遁地而去却偏偏撞上了铁板的沙丘八,一边痛呼一边大喊:“啊别啊打我啊” 夜无尘几个却只顾抡圆了棍子一顿猛抽,旁边马上就冲过来铁棍爹,手里还拿着那条大板凳,骂道:“你们这帮要饭的孙子,反了天了!”说话间,举起手里的板凳,就朝夜无尘的背上抡去。 夜无尘一个躲闪,大叫一声:“都给老子停下!”铁棍爹一击不中,气冲冲的叫道:“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吃了黑龙胆啦!”大楞子几个马上就停了下来,也不吱声,俯身就在缩成一团的刘二麻子身上七手八脚的摸索起来,只片刻就搜到了还在他兜里揣着的那两个大钱,还有七八个铜板。 夜无尘一看事情差不多妥了,指着刘二麻子道:“多的几个铜板权当丫头的医药费,这次便宜你了,下一次别让爷看见你。我们走!”说完带着几个小孩,一阵旋风,竟然夺门而去。 留下一屋子正在品酒吃菜的老少爷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犹自没回过神来。 夜无尘领着几个人打完收工,卷款走人,留下刘二麻子躺在那里哎呀哎呀,无比凄凉的叫着痛。 铁棍爹和其他几个吃客忙凑上前去,问道:“麻子,行不行嘛?伤没伤着哪儿啊?”刘二麻子也不答话,脸贴着地,缩成一团,像是要死的样子,有气没力的叫着。 铁棍爹看这样子,无奈道:“也不知道没有伤到骨头。来两个人帮帮手,抬过去给镇里医生看看吧。这帮天杀的孙子,无法无天啊,得好好和书记官说说。” 旁边几个人纷纷附和,其中一个却道:“这几个要饭的小子,这大半年来老老实实的啊,恐怕还是麻子自己惹出来的事吧。” 旁边跟进来看热闹的一个半大小孩马上嚷嚷道:“是麻子抢了要饭的钱,还把他们那个女娃儿嘴里打出血来啦!” 几个人一听,瞅着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刘二麻子,骂骂咧咧的道:“活该挨揍,这他娘的连要饭的钱都抢,那么小个女娃娃也下得去手,活该!”说着竟然纷纷落座,也不管他了。 刘二麻子的叫声就更大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听起来更加凄惨。 铁棍爹也恼了,骂道:“二麻子,别在这里做鬼叫,妨着老子做生意。你是自己滚,还是老子拿板凳抽着你滚?” 刘二麻子丢了面子,还想在地上多赖一会儿,这一听,没办法了,努力了好几次,才站起身来,一手抱着头,一手撑着腰,弯腰驼背,一瘸一拐,狼狈不堪地离去。 夜无尘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过了街角,转身站住,吩咐道:“大楞子,把家伙给你弟拿着。你拿点钱,去买几颗糖给妹妹吃。我们去买点吃的。”大楞子点头应了一声,拿了两个铜钱,转身朝镇里的杂货铺跑去。夜无尘领着二楞子和石板凳,路上买了十来个黑馒头,赶回到他们蹲窝的墙角。 三楞子c石柱子正跟丫头在墙角猫着。丫头怕人看脸,把头埋在胳膊窝里。一看夜无尘几个回来,石柱子赶紧摇了摇丫头的手臂,道:“快看,哥他们回来了,带了好多吃的!”丫头抬头一看,赶忙站起身来,张开双手就朝夜无尘跑去,跑到跟前,一头就栽进了夜无尘的胸口,抱紧了。 夜无尘伸手摸了摸丫头的头发,道:“妹妹,哥哥刚刚把麻子狠狠的揍了一顿,以后他都不敢欺负你了。来,你先吃点东西吧。” 不大一会儿,大楞子也回来了,夜无尘将他递过来的糖果放在丫头手里,说道:“妹妹,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丫头很听话,伸手接了,把糖放到嘴里,咧嘴就笑,还没乐开呢,就扯到了脸上的伤处,痛的她一幅龇牙咧嘴的模样,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不乐意。夜无尘将吃的东西全部都分了,几个人席地而坐,就着白水,一边吃东西,一边骂该死的刘二麻子。 夜无尘道:“刘二麻子这几天肯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但是我们打了他,还得防着他以后算计。二麻子的爹妈都是善良本分的人,我们也不要和他们去争什么长短。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去惹他,也不要怕他。他若是不敢蹦跶也就算了,若是还敢像今天一样跳啊跳的,我们再狠狠的收拾他一顿,好好地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几个小屁孩哈哈笑着,嘴里啃着黑馒头,纷纷点头答应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六 公子 闲聊中,夜无尘问道:“大楞,今天镇里来的是什么商队?出手倒是大方啊。” 大楞子吃完了东西,舒舒服服地靠着墙,两腿一伸,眯着眼道:“不知道。人不少,有车有马,东西一箱一箱的。还有带刀的护卫跟着。” 夜无尘心想,镇上难得来一回商队,这事儿倒有点稀奇。一般商队都会事先打听,要么有货可进,要么有货可出,才会大张旗鼓的前来,极少有贸贸然就前来的。于是又问道:“他们是在云来客栈打尖挂店吗?” 大楞子摇头道:“应该是铁流家的人在接待,我只看见他们在客栈吃了点东西,没多久就一道去了铁流家。” 夜无尘点了点头,道:“看来是铁流家的客人。知道他们这次来带的什么东西吗?” 大楞子摇头道:“不清楚。都是封着的大箱子,十好几个呢,没打开过,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夜无尘想了一会儿,左右摸不着门路,站起身,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待着,看着点妹妹。我去铁匠铺打听打听。”说完起身,朝铁匠铺走去。 待到了铜山铁器铺,却发现铁匠不在,问了在铺里的铁匠儿子,说是到铁流家送东西去了,还没有回来。看来这个铁匠也是心思灵通,逮着机会打听消息去了。眼下也没什么事,夜无尘干脆就在铺子里等他回来。 等了有两盏茶功夫,铁匠就回来了,看到夜无尘在店里等,笑着问:“小师傅今儿有空呢?” 夜无尘撇了撇嘴,没有搭理他的打趣,直接问道:“今天铁流家来的商队是什么来路?” 铁匠转过身倒了两杯水,回头递给夜无尘一杯,道:“是山海城来的商队,好像还有一个什么耍戏的班子。听说不日就是铁流家老奶奶的寿辰,应该是来搞庆贺的。好像还有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公子爷一同前来,铁流家主亲自接待的。” 夜无尘道:“原来是老人家的寿庆?又是商队,又是戏班,东西多倒也是说得过去。商队是来做什么买卖的?公子爷又是什么来头?” 铁匠摇摇头表示不知,又眨了眨眼,笑道:“小师傅,你怎么对这个东西这么感兴趣?” 夜无尘反问道:“你今天为什么又乐颠颠的送货去了呢?是有什么想法吧?” 铁匠哈哈一笑,道:“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啊!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结识一下商队的人,为咱的将来铺点路子。” 夜无尘提醒道:“来路不清,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小心连皮带骨被人家吃了个干净。” 铁匠点头应道:“这个倒是,咱们这小门小户的,经不起人家折腾。你有啥好的法子吗?” 夜无尘道:“他们家老奶奶要做寿,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还得在镇里待上一段时间。趁着机会抓紧时间先把横刀做两个样板出来。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给他们上上眼。手头这块料子,刚好给我做一把短刀,带在身上也方便。你觉得呢?” 铁匠点头道:“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先把短刃做出来吧。小师傅,你有时间过来帮我看着点,这几天抓点紧,争取早点把东西做好。”毕竟是正儿八经第一次做兵刃,虽有形制,但铁匠觉得有夜无尘的指导,心里更踏实一些。 却不知道夜无尘只会纸上谈兵,纯理论的东西知道些许皮毛,上手就免了。除了能帮着拉个风箱,别的实在也拿不了什么主意。当然这话是肯定不能说的,师傅的权威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以后总还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夜无尘点头应了,又道:“估计这几天铁流家的人会有出门采办。我得叮嘱一下大楞他们,这几天让他们帮忙盯着点,有什么动静也好及时报个信。” 铁匠对此很是赞同,点头道:“没错,还是你想的周到。”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夜无尘,道:“要不,我给你备两身干净点的粗布衣裳吧,咋样?” 夜无尘挑了挑眉毛,道:“两身恐怕不够。要备就多备几身。” 铁匠笑道:“最近手头宽松了一点儿,不就几尺布的事儿吗?让我婆姨给你缝制,也费不了几个铜板。” 几套粗布衣服下来,几个铜板当然是不够的。夜无尘也没说话,点了点头,领了铁匠的一番心意。 铁匠让儿子去叫了大楞子来,夜无尘跟他仔细叮嘱了一番。不大一会儿,大楞子离去,铁匠铺里便开始叮叮当当热闹起来。 夜无尘几个在铁匠铺里忙活的时候,镇子北面铁流家里此刻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庄子靠北,是铁流府的后花园。这花园占地不小,园里花径纵横,林木葱茏,叠罗堆翠,营造的颇有匠心。园子的中心,甚至还有一个数亩见方的人工小湖。湖水青翠,岸柳扶疏,微风徐来,水波潋滟。湖岸建着水榭楼台,湖中置着假山盘树,景色清幽,时有鸟鸣。 此刻在湖畔的一个凉亭里,面湖而立,站在一大一小两位俏佳人,均生的肤如冰雪,面若桃花。年纪稍大的那位,秋波似水,眉山如黛,年貌约在十五六间,头顶挽着飞仙髻,身着罗袖黛青曳地长裙,缀以粉彩莲瓣,衬得她身段袅娜,意气清新。 可惜她此刻却凝如寒露,冷胜秋霜,神情幽深沉静,似有不愉之事萦绕眉间心上,挥之不去。旁边一位小俏佳人,不过十来岁大小,眼波流动,古怪精灵,仍未脱稚子之色。 此二人正是铁流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铁流飞霜c铁流映秀。 只听二小姐铁流映秀说道:“姐姐,守在这里也想不出法子,我们还是先回屋去吧。” 大小姐铁流飞霜却轻摇螓首,一双秀目,呆呆的望着湖泊中荡漾的清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事情在发愁。二小姐看姐姐不应,不开心的撇了撇嘴角,只好继续陪着姐姐,静静发呆。 沉默半晌,铁流飞霜才道:“妹妹,姐姐这次是想不出来办法了。爹爹这些年这么疼惜我们姐妹,没想到,却都是假的。” 铁流映秀使劲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爹爹最疼姐姐了,一定不会让姐姐跟那个坏人走的。” 铁流飞霜凄然一笑,道:“礼都已经进了家门,哪里还有再退回去的道理。如果爹爹不想我进他家的门,又怎么会受了人家的礼?想不到铁流家百年传承,今日落到如此田地” 话没说完,两行珠泪已然盈眶而出,划过她不施脂粉的清丽双颊。 一看姐姐掉了眼泪,妹妹也急了,顿足道:“要不然,姐姐你就找机会偷偷走了吧,这样爹爹就不会逼你了。” “走?我也想走,可是天下之大,姐姐我又能走去哪里呢?而且,要走也不该是我走。”铁流飞霜取了绣帕,擦了泪珠,又是无奈,又是不甘。 风又起,柳纷飞,人伫立。谁解芳心寸寸苦,无从细语诉浓愁。 姐妹两人犹自于湖畔想着心事,却从花径深处匆匆走来一个丫鬟,迈着小步,到了二位小姐的跟前,行了一礼,道:“大小姐,二小姐,老爷在等你们过去呢,听闻夏侯公子爷想去镇上走走,老爷想让大小姐您陪同前行。” 铁流飞霜双眼看着草木葱茏的湖水对岸,仿佛没有听见丫鬟的话。直到铁流映秀在一旁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袖,这才回过神来,长长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轻挪莲步,向湖边小道行去。铁流映秀和丫鬟急忙跟上。 沿着小道,出了花园,一路回廊曲折,屋内画梁充栋,屋外斗拱飞檐。庄园之内,布置得极为用心,一路行来,移步换景,可如今落到铁流飞霜眼里,却只觉得陌生c压抑c悲凄。 不一会儿,一行三人便到了会客堂前。 身如铁塔面似朱漆的铁流家家主铁流深,此刻正和一名公子爷攀谈着什么。这公子爷也不过十五六岁,生的身形俊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仪表非凡。见到二位小姐前来,一双朗目,却是含情注视着铁流飞霜脸颊,微笑着点了点头。 铁流深哈哈一笑,道:“霜儿,你这是去了何处啊?夏侯公子可是等待良久了。”夏侯公子摇摇头,笑道:“伯父这是说的哪里话,小侄稍微等等,又有何妨?” 铁流飞霜行到跟前,轻轻礼了一福,颔首道:“爹爹,夏侯公子。”看她玉颜俏丽,举止温柔,静如秋水,仪态端庄,夏侯的眼神便更亮了一些。 铁流深自得地点了点头,道:“霜儿,夏侯公子初到铜山,想往镇上看看本地风土人情,你如果没事,不若就陪公子四处走走吧。”那夏侯公子同时拱手道:“不知道霜儿姑娘可否赏脸?” 铁流飞霜心中发苦,却不能违拗,强颜笑道:“但凭爹爹吩咐。”一旁的铁流映秀一听,蹦了起来,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铁流深面容一整,肃颜道:“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言下之意,显然不愿意小丫头掺和捣乱。看爹爹不许,铁流映秀的小嘴马上就翘了起来,一脸不开心的模样。 那夏侯公子一看,道:“无妨无妨。秀儿妹妹若是愿意为我向导,本公子求之不得啊!” 铁流映秀小孩心性,生怕眼前这人夺了她的姐姐走,心里早变着花样的把他骂了百八十遍,此时听得他说话,也不理睬,只是嘴巴翘得老高,不服气的盯着铁流深。 铁流深摇摇头,无奈道:“既如此,夏荷c秋菊,你们两个和二小姐一道,把她照看好了。” 后身站着的丫鬟中,站出来两位,恭敬行了一礼,娇声应道:“是,老爷!” 铁流映秀一听,不忿的低声碎碎念叨:“又派两个讨厌的跟屁虫,跟屁虫” 铁流深没有功夫去理会她的心情,笑着对夏侯公子道:“那公子早去早回,玩的尽兴。如果看到有什么喜欢的,无须客气,自有下人会账。” 夏侯公子笑着摇头回应道:“伯父太过客气了,小侄可万万不敢。”又向铁流飞霜行了一礼,道:“霜儿姑娘,请!” 铁流映秀人小鬼大,挽着姐姐的手并排而出,还不忘低头偷偷翻个白眼,心里默默念道:“道貌岸然倭瓜,虚情假意王八” 也不知道她这不着调的骂人法是哪里学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七 重伤 夜无尘正在铁匠铺里忙活,门外跑进来大楞子,叫道:“大哥,铁流家的人出镇上来了。” 夜无尘放下手中活计,问道:“看仔细了?都什么人?” 大楞子回道:“没看错。出来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公子哥,一个长的更漂亮的大小姐,还有一个小女娃儿,一个跟班,两个丫鬟。一共是多少个来着,一个,两个,三” 夜无尘笑道:“好啦!这个不急,回头慢慢再算。赶紧带路。”转头又朝铁匠招呼道:“我出去看看去。” 也不等铁匠回复,两人疾步出门而去。 大楞子领着夜无尘,七拐八拐,只一会儿功夫,就跟到了正在街头闲逛的夏侯公子等一众人的后面。 “大哥,看着没有,头先打赏我和小妹的,就是走在前头的那个漂亮的公子哥。”大楞子悄声说道,“大哥,你要我盯着他们干嘛?” 夜无尘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既然你们见过,那我们绕得到他们前面去。” 大楞子呆了一呆,点头道:“我知道了,原来大哥也想要去要赏钱。” 夜无尘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低声道:“想哪儿去了?这次不是去要钱,是找他们说话。” 大楞子急忙摇头道:“这怎么可能,这会儿能跟他们能说什么话,没看人家在干什么吗?” 夜无尘一边盯着前面,暗暗的分析,一边道:“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说来听听。” 大楞子拧着眉头想了半天,道:“我知道了,小两口带着娃儿逛街呢。大哥,要我说,这个时候去搭话不合适啊!得等那公子哥不在” 夜无尘嘿嘿一笑,鄙视的看了大楞子一眼,道:“你懂个屁。铁流家什么时候嫁过女儿了?那前头的女娃儿,八九不离十,就是铁流家的大小姐。从后面看身段不错啊,不知道前面怎么样” 大楞子傻乎乎的一笑,道:“这个你放心,我都见着了,就一个字,漂亮!真的,漂亮的不像人” 夜无尘乐了,笑骂道:“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大楞子两眼一瞪,认真道:“真的,大哥,骗你王八蛋。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可惜了” 正忙着偷看的夜无尘一听,扭头看着大楞子,奇道:“可惜?可惜什么?哪部分可惜了?” 大楞子摇摇头,接道:“大哥,整体都很可惜” 夜无尘看他说话没个调,飞起一脚,别看大楞子傻傻的,反应倒快,闪开一步躲到一边去了,嘻嘻哈哈的乐着,道:“大哥,我知道你想啥。我都比划过了,这漂亮的女孩儿用来做大嫂的话,是不大不小,刚刚好!” 夜无尘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道:“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在理不过,稍微有点大。” 大楞子没个正经的摇头道:“就是要大一点,大一点才好,小了才不好。” 夜无尘又是冷不丁一脚飞了过去,这次大楞子躲避不及,被踹的哎呦哎呦直叫唤。两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顺着街边儿朝前赶去。不大会儿,就到了那一行人的前头,继续顺着一边儿走,偷偷的回头打量。 夜无尘两世为人,见识不是大楞子可以比拟的,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暗暗的点了点头,嘴里啧啧有声,又看了一眼,跟大楞子附耳悄声道:“你没有看出来哪儿不对啊?” 大楞子刚想问哪里不对了,就看见跟着铁流家一行人后面的那个跟班,恶狠狠的朝他们走了过来,指着他们俩,嘴里叫道:“看啥呢,臭要饭的,滚一边儿去!” 夜无尘心里暗骂一声,他娘的狗眼看人低啊,大街上这么多人都在偷偷的跟着围观,有的连以备不时之需的板凳都带上了,怎么不去管他们,就跟我们哥儿俩过不去啊! 大楞子一看惹不起,赶忙拉着夜无尘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现那跟班还盯着他们呢。又跑了几步,待跟班回过头去,两人才停了脚步,回转头继续跟着走。 大楞子一边跟着夜无尘,一边打退堂鼓:“大哥,算了吧,别跟了。大嫂都不认你。” 夜无尘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道:“她不认我,我认她啊!” 大楞子脚下一个拌蒜,一头栽倒在地,看夜无尘不理他,连忙又爬了起来,跟了上去。 刚才那跟班吼了一嗓子,铁流飞霜瞟了一眼,倒是没在意。铁流映秀却很不开心,怒目圆睁,盯了夜无尘他们两眼,可惜人家都没有正眼瞅她一下,只顾着跑了。往前走了几步,这丫头一回头,哎呀,这俩臭要饭的鬼鬼祟祟,贼心不死,又跟上来了啊。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小丫头本来心情不好,无处发泄,低头往地上一看,正好有一块灰秋秋圆溜溜的半大石子,捡起来二话不说就朝夜无尘他们砸去! 夜无尘两人一看,离得也不远,赶紧往旁边一闪。谁知道那丫头扔得本来就没有个准头,他们俩这一闪,倒变成有准头了。一声闷响,正敲在倒霉悲催的夜无尘头顶上,痛的他哎呦大叫一声,捂着头就滚在了地上。 铁流飞霜一看,吓了一跳,拉住了铁流映秀的手,急道:“秀秀,怎么能打人呢?” 夏侯公子也站住了,冷笑一声,在一旁道:“打了就打了,不要理他们。秀儿妹妹,别生气。” 铁流映秀打心眼里就讨厌这公子哥,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头看向夜无尘,只见夜无尘倒在地上,也没叫唤了,只是捂着头,身子缩成一团,旁边的小乞丐慌慌张张的叫着大哥,不由得也有点被吓着了。 铁流飞霜没有理会夏侯公子,赶忙拉着妹妹走到了夜无尘跟前,问道:“要紧吗?伤着没有?” 夜无尘倒在地上好半晌,一点声息也无,大楞子一看急眼了,站起身来,大叫一声,怒目圆瞪,龇牙咧嘴的就朝铁流映秀冲去。 还没近到跟前,斜刺里飞来一脚,正是那跟班,一脚就踹在大楞子胸肋上,大楞子一口血喷了出来,飞出去老远,撞到街边店铺的外墙,摔下来趴在地上,挣扎了两下还想起身,眼看也不动了。 夜无尘脑袋冷不丁的被敲了一下,其实只是有点晕晕乎乎的,却没想到大楞子一下子急疯了眼,想起身拉他根本就来不及了,眼看着他就被一脚踢飞,口中吐血,掉地上动也不动了。 大楞子那是谁啊?那是他兄弟啊!夜无尘一看也急眼了,奋力爬了起来,三步做两步奔到大楞子跟前,抱起他的头,厉声喊道:“大楞子!大楞子!” 喊了几声,嘴里鼻子里都来了血的大楞子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想说话,却猛地咳了一声,一口血吐在夜无尘衣袖上,旋即又缩成了一团,额头上冷汗直冒。 旁边铁流映秀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手一颗石子,转瞬之间就生出这么大事端,却指着那跟班,嘴里哇的一声,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铁流飞霜也被那飞来一脚吓的呆住了,眼看着这半大乞儿在面前吐血落地,转头看向那若无其事的还在冷笑的跟班,又惊又怒,气的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跟班本不是她铁流家的人,而是夏侯公子的手下,眼看自己主子无所谓的态度,这不知死活的小乞丐竟然还敢反扑,想都没想就一脚踢了出去,一点力道都没收。 一旁的夜无尘也是万万没想到,屁大一点事儿,今日竟然吃这么大一亏,眼看大楞子不行了,眼泪都出来了,急声吼道:“大楞子,你给哥撑住了,哥带你去看大夫!”说着就要抱大楞子起身。 他也是气急了,浑然忘了大楞子口鼻来血,一看就知道极有可能是肋骨断折,伤了肺页,而况大楞子被踢之后还撞墙落地,起身又落地,转瞬之间几经折腾,已经是吃了极大的亏,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再去动他的。 夏侯公子倒是有点经验,一看事情怕要不好,忙喝止道:“且不要动他!”说罢疾步上前,按住了夜无尘,厉声道:“眼下不能动他!” 夜无尘被他连喝了两声,马上也反省过来,转身朝围观的人群厉声呼道:“担架!担架!” 从铁流映秀扔出石子,到大楞子受伤倒地,可说是电光石火,瞬息之间,四围的人群犹自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个张着大了嘴,呆呆愣愣的看着。听到夜无尘凄厉的叫喊,很多人才惊醒过来,一时间七嘴八舌,大声嚷嚷:“谁家有担架的,快点,快点!” 此时的始作俑者铁流映秀已经完全被吓坏,一双小手捂住了嘴,浑身发抖,都不敢哭出声,只知道不断的掉眼泪。铁流飞霜也是被吓得六神无主,但她年岁毕竟大些,听得夜无尘大叫“担架”也反应过来,朝那跟班喊道:“人命关天!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说完赶紧跑到夜无尘跟前,蹲下身,急声道:“我是铁流家大小姐。你不要着急,好吗?担架去取了,马上就来!” 此刻夜无尘双眼通红,状若疯魔,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铁流飞霜,那令人恐惧的眼神从一个乞儿眼里射出来,仿佛想吃了她。吓的这位大小姐倒吸了一口气,禁不住地浑身发了一个寒颤。 夏侯公子将一切看在眼里,在一旁喝道:“要饭的,你看什么看,这小要饭的贱命一条,咎由自取!出了什么事,由本公子一力承担!”夜无尘转过头,盯住夏侯公子看了两眼,突然间冷静了下来,竟然咧嘴笑了一笑,用力地点了点头,连道了三声:“好!好!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八 医治 夜无尘的笑,铁流飞霜或许看不明白,可夏侯公子是什么人,他的眼里可是从来就容不得沙子,只需一眼就可知道,眼前这乞儿摆明了是惦记上他了! 此前他还想着给铁流飞霜留个好印象,这才制止了夜无尘情急之下的鲁莽行为。现在看来,却是帮了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啊!就冲夜无尘这诛心的三声好,他就得好好想想怎么给他一点深刻的教训。若非铁流飞霜就在跟前,就算是在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也能一人一巴掌,送他们两人一个好前程。 这其中原因,自然是因他非常清楚,能在这个时候瞬间冷静下来,还能笑着说话的人,无一不是危险性十足的家伙。这种人平日里看着或许不起眼,但是关键时刻算计起人来,那是不带半点含糊的。他堂堂夏侯,本不应该与眼前这等人较劲,不过,既然人家要惹到他头上来,他也不介意顺手就收拾了。 “霜儿姑娘,不如这里就先交给我来处理,你和秀儿妹妹先回府去吧。”夏侯公子随口试探道,“事情由我的下属引起,本来该当由我来负责的。你看呢?” 哪知铁流飞霜闻言却摇了摇头,道:“夏侯公子,你远来是客,哪里有客人当事,主人却袖手旁观置之不理的道理?而且这事,本来也是因我妹妹而起的,我又怎么好丢下不管?” 夏侯公子只得点了点头。依他的本性,本是想先让铁流飞霜等人回府,自己带着人去医治。到时候这两人无论是死是活,亦或半死半活,皆不过他一念之间的事。可如今铁流飞霜拒了他,不给他施展的机会,他也只得暂时放弃这个念头,往后再寻合适机会。 夜无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旁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半大小子,却不知道他两世为人,什么事情没见过,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只不过互相对了一眼,他就明白眼前这个夏侯公子身上,隐藏着巨大的不确定性。而且,他想将铁流府的大小姐支开,又是什么怀着什么叵测的心思? 夏侯公子想要这大小姐离场,他夜无尘自然就必须让这大小姐在场,这样才能力保自己兄弟不被人算计。 旁人或许看不明白,夜无尘却在此前的观察中看得仔细不过,这夏侯公子和铁流飞霜虽则同游,实则却仿佛一追一避,看起来关系可就一般般。即便他无从知晓眼前这夏侯公子到底来于何处,有何背景,以至于要铁流府大小姐陪同出游,但这不会影响他对二人之间的关系做出准确的判断。 夜无尘现在担心的反而不是旁人,而是这铜山镇上的医疗水准,到底能不能力保大楞子有惊无险,转危为安。 他现在冷静下来,不用看也能猜出个大概。往重里说,大楞子或有可能一侧肺叶已被断骨刺穿,往轻里说,肺叶一侧也有严重的挫伤。无论是哪一种伤情,空气都会通过受伤的肌体渗进他的胸腔内部,反过来又压缩肺叶,使受伤的肺叶内部失压,等若说那受伤的一侧肺叶,不但会在呼吸之间慢慢失去作用,而且会导致血水起泡上行,逐渐堵塞上呼吸道。 这样的伤情即使是在医学昌明的时代,处理起来也是极费工夫。如今到了这里,你若要问夜无尘此刻心里有没有底,那肯定是一点也没有的。若是运道好,伤情处理及时且又得当,大楞子或许并无性命之忧。毕竟他还有一个肺叶此刻是完好的,渗出肺外的空气也会被胸腔的阻隔隔断,不会对另一侧造成影响。假使他是两侧肺叶同时受伤,大楞子此刻十有八九,恐怕已经是个死人。 但如果条件不够,无法达成理想的治疗效果,大楞子就算捡回一条命,这辈子就会落下病根。这个受伤的肺叶,恐怕会让他一辈子都不好过。总而言之,夜无尘此刻的一颗心,已经是慢慢地趋于冰冷。这全凭天意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夏侯公子在一旁将夜无尘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底却是冷笑。再怎么能隐忍有心机,也不过是一街头浪子,真遇到一点无力回天的事,很容易就会丧失信心和斗志。在夏侯公子眼里,此时面若死灰的夜无尘内心已然崩溃绝望。从一定程度上说,夜无尘此刻与他那横呈于地的小弟并无多少分别。 在夏侯公子这么想着的时候,夜无尘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个通透,开口说道:“铁流大小姐,今日这件事,或是我们兄弟有错在先,但即便是有错,也断不至于要遭此横祸。于今我兄弟身受重伤,你是如何看待的?” 听出了夜无尘的话外之音,铁流飞霜点头承诺道:“你大可放心,我铁流府必然不至于推脱责任。眼下的关键,还是给你这小弟治伤。” 夜无尘点了点头,低头看去,大楞子依然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可以说大楞子的受伤,全由他起,他此前若是听了大楞子的劝,不再想着去找机会与铁流府的人搭上话,就不会有这么一出。此刻他又是愧疚,又是担忧,低声言道:“楞子,是哥哥没能耐,没保护好你,你可要给我顶住了,听着没有?” 铁流飞霜看在眼里,这一大一小两个乞儿,无父无母,破衣烂衫,混迹江湖,却有情有义有担当。大楞子小小年纪,也知道维护自己的哥哥,夜无尘年岁与自己相当,同样知情重义。他们虽不名一文,混迹街头,却也可互为依靠,互为支撑。为何自己却碰不到这样的人呢?联想起自己的遭遇,遥望不可知的将来,这些日子里一直茫茫然的她,倒是莫名地有些羡慕这心意相通的弟兄俩了。 尤其是眼前的夜无尘,看他谈吐之间,并不像市井之徒,且遇事又冷静,反应又快。夏侯只喝了两声,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夜无尘就已经知道原委。换做是一般的乞儿,如何会有此等见识?此时再听到他讲“哥没能耐,没保护好你”,一颗芳心便不由得更觉戚戚。 铁流飞霜已然打定主意,要管定到底。这事由自己妹妹而起,本来不过小事一桩,但中间横生枝节,致使事态扩大。其实就算这左右不过十来岁的小乞儿冲上来,要跟秀儿计较,自己就在身边,也断不至于让妹妹吃亏。倒是这夏侯家的人,高高在上,不问青红皂白,视人命如草芥,其行事直让人无端齿冷。这夏侯公子平日里演的一手好戏,刚才因为一点不愉,已经表露出要算账的念头,虽被自己阻了,但事后会不会找这俩人的麻烦,恐怕还得两说。 一想到这里,铁流飞霜心中不定,也不敢去看夏侯公子和夜无尘,转头看了看脸上犹自挂着珠泪的妹妹,安慰道:“妹妹不哭,会没事的。” 铁流映秀低头擦了擦眼泪,站在姐姐的身边。刚才她在一旁看到夜无尘盯着姐姐,那两眼通红凶神恶煞的样子,自己心中都觉得害怕,而况受伤倒地的小乞儿如今满脸是血,生死未卜,便更是心虚,不敢去看二人。 不一会儿那跟班就拿来了一辐担架,几人小心翼翼的将大楞子放了上去,抬起来快步朝镇上诊所而去。到得诊所,生的大腹便便肥肠满脑的医师一看情况,约略检查了一番,便就摇头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显见没有任何信心。 夜无尘一听,一颗心便沉到谷底。铁流飞霜等人一听,也皆变了脸色。至于夏侯公子主仆二人,依然是面无表情。 夜无尘看到医师有点束手无策,开口问道:“先生,请问接下来如果进行救治?”医师正在清理大楞子积血的口腔,闻言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夜无尘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这大夫可能以前根本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内伤,此时装模作样,根本是在敷衍。 再看大楞子,此时已经是脸无血色,眉头紧皱,呼吸紧蹙,双眼上翻。而医师还是一幅不紧不慢模样,夜无尘心知再这样下去,自家兄弟就只死路一条,别无他路。 看来还得靠自己!夜无尘情急之下,不由得一个跨步上前,嘴里叫道:“给老子起开!”说着就挤开了那摸摸索索的大夫,站在大楞子跟前,大声吼道:“大楞,你睁开眼看看我!” 那医师冷不丁被挤到一旁,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慌忙之间站稳了身子,厉声呼道:“你想干什么?” 夜无尘冷冷的盯了他一眼,斥道:“你枉为医师,知道现在要做什么吗?还在这里装模作样,怕他死得不够快吗?”医师一听,脸都红了,怒道:“我不知道怎么办,难道你这个无知乞儿知道怎么办?” 夜无尘回了一句:“老子什么都不知道也比你强!”说着不再理他,朝大楞子喊道:“大楞子,坚持住,哥来帮你!”夜无尘将原本缩成一团的大楞子平躺下来,又把他的头偏向一侧。 此时大楞子已近窒息,血泡积液阻塞了他的呼吸道,而且因为胸腔内的剧痛,使他总是不自觉地缩成一团,更加压缩了其内部的空间,使阻塞程度加剧。于今之计,唯有吸痰,暂时打通呼吸道,避免他窒息死亡。但是吸痰需要工具,夜无尘转头喊道:“有没有吸管,或者软管?有没有?” 里里外外一屋子人傻愣愣的看着他,都不吱声。铁流飞霜一看,忙转头朝医师道:“你没听见吗?有的话赶紧拿来!” 那医师在夜无尘面前人五人六的,在铁流飞霜面前可就不敢造次了,忙点头应道:“有的,有的。”说着转身找来一段软皮管子,递到夜无尘面前。夜无尘接了,道:“大小姐,请让人准备一盆清水。医师,你来帮我打开他口腔,我要放管子吸痰。”那大夫翻了翻白眼,倒也没有拒绝,二话不说就照办起来,想看看夜无尘到底能弄个什么样子出来。 夜无尘将软管探到大楞子喉底,小心的吸了几口,转头将管子中吸入的血泡吐到清水中,将管子清理干净,接着又吸了几次,又往大楞子肺里送气,往复几次,大楞子面上的惨白之色稍褪,又稍微有了一点呼吸,稍微睁开了无力的双眼。 夜无尘一看稍有缓解,忙对大楞子喊道:“大楞子,你忍着点痛,尽力咳嗽,咳嗽,把喉咙里的东西咳出来!”大楞子听到,才用力的咳了一下,痛的他身躯又往回缩。夜无尘叫道:“忍住痛,知道吗?忍住痛,用力咳!”大楞子憋足了气力,忍住剧烈的疼痛,用力地咳了几下,又吐出来一大口血水,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翻红,显比先前好了许多。 一旁的医师一看,嘀咕道:“这娃娃倒是有几分本事。”一直在一旁紧张注视的铁流飞霜,此时也不由得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看着夜无尘的脸,心底又是钦佩,又是惊奇。同在一旁漠视的夏侯公子,此时也盯着夜无尘看了几眼,心中暗道:这法子倒是头回听说,这乞儿神神道道的,难道还有来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九 入府 一番救治,大楞子终于暂时脱离险境。但夜无尘仍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知道,大楞子伤在肺腑之中,常有积水积液,极易产生复杂并发症状。现在的脱线,只不过是从死亡线上退回来一步而已。而后续的处理手段仍非常有限,夜无尘也只能尽力而为,看看能否争取一条命回来。所以,夜无尘依然是脸色凝重,眉头紧皱。 一旁的医师偷偷学到一招,也算有所收获,故此老实了许多,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夜无尘注视着大楞子,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开口问道:“你这里有什么药物是可供消炎还有活血化瘀的?”医师稍微睁了睁小眼,疑惑道:“何谓消炎,还有这个活血化瘀?” 夜无尘闻言,很想踹人,但踹人也没用啊,左右看了看诊所,问:“我这兄弟于今脏腑内有伤,我怕伤口溃烂。你这里有什么可供内用的伤药吗?”医师沉思片刻,尴尬摇头。 夜无尘此刻倒是冷静下来。急是于事无补的。前世那些耳熟能详的中医草药,什么牛膝杜仲接骨草,他虽博闻强记,但毕竟不是干这行的,因此只能知晓其名字,急切之下在这铜山镇又上哪儿寻去?就只能寻求别的法子。而且大楞子数日之内,肯定无法正常进食,同样需要想办法摄取营养,要不然哪里能扛得过去? 他虽然知道红糖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但这毕竟不是药物,用在这里却不知道有用没用。就算是有用,那也得等大楞子伤情稳定下来才能用,现在刚刚受伤,这或许有助于活血化瘀的玩意儿也用不上啊!心里头苦无良计,恨极了夏侯公子那出手狠辣的跟班,不由得暗暗咬牙。 医师还想追问,不过夜无尘此刻一脸难看模样,动了动嘴,到底没有问出声来。他倒是想趁机增长些见识,可这东西哪里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方便得来的? 夜无尘心里没底,不得已转头看着一直在旁的铁流飞霜,道:“大小姐,府上可有医术高明一点的医师或者药师?”铁流飞霜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道:“医师是有的,但能否治疗,恐怕还得看过才知道。” 铁流府上倒是有常驻的医师,但是要说医术高明一点,看着眼前的夜无尘,她心里同样是半点底都没有。 夜无尘倒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大楞子的伤,本由铁流府而起,此外,自己二人还得向眼下这大小姐寻求庇护,省得被一旁这不知深浅的夏侯公子所趁,往铁流府一行,看来是势在必行。 打定主意,夜无尘对铁流飞霜道:“一直在这里不是个办法。不知道方不方便将我兄弟送到府上,换个医师诊治,说不定能有法子。” 铁流飞霜也是心思灵巧,冰雪聪明,知道夜无尘不光忧心他兄弟的伤势,同时也担心他们惹怒了夏侯,希望自己能够提供力所能及的援手,当即点头应道:“这个没有问题,你小弟身负重伤,我们本有责任。你且放宽心,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当会尽量满足。” 一旁的夏侯公子看在眼里,不以为然之下,心底冷笑两声。本公子的手下为了护卫你自家姐妹,出手伤了个一文不值的乞儿,你却不知维护,不但不追究他们的责任,还将人带回到府上去疗伤,感情我们主仆二人,倒是做错了? 经过夜无尘的紧急处理,大楞子情况倒是基本稳定下来。铁流飞霜也不再耽搁,一行人于是又用担架将大楞子抬了,往铁流家而去。一路上,夜无尘心里都在默想,都说乞儿命贱,此番入府,只盼着大楞子能转危为安。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实在不知道是祸是福。 可惜自己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兼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什么可供凭借的呢?夜无尘觉得心中的茫然,比他刚来到这个镇子上那头几天更甚。一路心情恍惚,入了铁流家的大院也没反应过来。 一行人入了府门不久,闻讯赶来的铁流深大步而至,到了跟前,开口就斥道:“霜儿,你糊涂了吗?你奶奶大寿在即,怎么能把这等不三不四的人往府上领?” 铁流飞霜粉颊一红,争辩道:“爹,是我们不小心把人伤了的。镇里的医师医治不好,带回来给府上的医师瞧瞧。人命关天,我们怎么能不管?”说完愤愤地看了夏侯公子一眼。 夏侯公子只得站了出来,拱手行了一礼,维护道:“请伯父见谅,此事与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无干系。这两个乞儿行为失当,本当略施小惩,不想小侄的人下手失了轻重。还望伯父能够帮帮小侄,找人看看。小侄感激不尽!” 铁流深摆了摆手,道:“原来如此,难得公子如此宅心仁厚。我还以为是两个丫头惹的事端。公子无需担心,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交给我就好了。”转身吩咐下人去请医师,自始至终,却是看都没看夜无尘和躺在担架上的大楞子一眼。 铁流飞霜暗叹一声,只觉得眼前的爹爹无比陌生,也没多说话,领着夜无尘等人寻了一间客房,让下人们帮手,小心将大楞子挪到了床上。 不大一会儿,便进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此人面容清瘦,精神矍铄,一袭青衣,正是铁流府上常驻的医师。行到近前,向铁流飞霜拱手行了一礼,道:“大小姐,容老朽先看看伤者。” 铁流飞霜回了一礼,颔首道:“霜儿恳请先生,还望尽力保他一命。”老先生点了点头,走到床前,仔细看了看,又用手轻轻在大楞子胸腹之间慢慢过了一遍,摇了摇头,道:“情况不是太好,幸亏前期处理及时得当,渡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接下来小心照料,当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夜无尘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连忙走上前去,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老先生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娃儿倒懂得礼数。”转头问铁流飞霜道:“这孩子受伤很重,是怎么回事?” 铁流飞霜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老先生叹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道:“前期是谁处理的?用的什么法子?”铁流飞霜将眼睛看向夜无尘。老先生不可置信的哦了一声,看了看夜无尘,又看了看铁流飞霜,道:“当真?”铁流飞霜点了点头,道:“霜儿不敢欺瞒先生。” “不简单。小娃儿怎么称呼?”老先生问道。 “劳老先生垂询,小子夜无尘。”夜无尘规规矩矩的又行了一礼,道。 “夜无尘?这名儿倒也少见,不是本地人吧?”老先生又问。夜无尘强颜笑了一笑,摇了摇头,道:“老先生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言,小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先生嗯了一声,道:“那我就直说了。像这样的伤势,受伤者极难撑过去开始的几分钟。你是如何做的?” 夜无尘道:“小子所识有限,只是做了简单做了一个呼吸道的清理,并没有做别的什么。” 老先生点了点头道:“这已经很不错了。眼下你这小兄弟肋骨断折,肺腑有伤,呼吸道的清理仍然时有必要,我不能一直盯着,你得多费心观察。万一有变,可以及时通知我。我先给他开一些药物,用以生肌止血,培元固本。” 夜无尘长舒了一口气,道:“有劳老先生,大恩不言谢。” 老先生摇头道:“先不忙谢。老夫也不过尽力而为,最后结果是好是坏,还得看他的造化。你自己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夜无尘点头道:“小子知道,谢老先生直言相告。” 老先生转头向铁流飞霜道:“伤者昼夜不能离人,还要劳烦大小姐安排。” 铁流飞霜颔首点头,道:“霜儿知道,谢谢先生。” 老先生点头向二人示意道:“你们现在这里候着,容我先去开些药物。”说罢起身离去。 铁流飞霜看了看夜无尘,道:“夜——兄弟,此事都怪我们姐妹,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能够满足的,府上都会尽全力配合。” 夜无尘撇了撇嘴,道:“大小姐直呼小子名字即可。兄弟这个名号,我可是愧不敢当。” 铁流飞霜点了点头,道:“我会另外安排两个下人,轮流照看你小弟。晚上你可以住在隔壁,这样方便休息,也不会离得太远,造成不便。” 夜无尘摇头道:“有劳大小姐,也不用为我另外安排,我就在这里盯着就好。要不然我放心不下。” 铁流飞霜道:“既然你坚持,那就随你的意吧。柳先生医术还是不错的,他既然说了有希望,想来还是有几分把握,你放宽心。不过——夏侯公子方才看你的眼神好像不对,你如今虽在府上,可当有的小心还是应该要有。” 夜无尘心想自己猜的果然半点没错,这两人根本就不对付。“这夏侯公子是贵府上的客人?”大小姐默默点头,似乎不太愿意提及此人。夜无尘又道:“请恕我直言,这夏侯公子好像很喜欢大小姐,为何大小姐还让我防着他?”铁流飞霜用不懂就别乱说话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闷声道:“这其中缘由,你没必要知道,知道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夜无尘故意笑道:“是吗?我倒是能看出来,大小姐好像不太乐意跟这个人相处。说来也是,大小姐风华绝代,巧笑嫣然,更兼通情达理,想来世外仙子也不过如此。那夏侯公子却是衣冠楚楚,难测心肠。你们俩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铁流飞霜被一个外人如此一本正经的夸赞,很是不适应,一时间霞飞双颊,羞红了脸,躲了夜无尘的眼神,道:“你好像什么都懂”话一出口,便觉得仿佛自承了夜无尘的溢美之词,一时更觉尴尬。 夜无尘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望着躺在一旁的大楞子,默默道:我就是懂的太少,才让我小弟落到这步田地。眼下收拾不了他们,恶心恶心他们的法子我还是有的。 夜无尘焉儿坏地想着,悄悄看了铁流飞霜一眼,看来这现成的法子,八成要落在身边这容颜美丽大小姐身上。看着姿容绝美的铁流飞霜,又记起大楞子此前在大街上的玩笑之言,恍然之间,居然有些心猿意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 悸动 下人们都退去,配药的医师,名字唤做柳先生的,也还没有来。房间里除了睡着了的大楞子,就只剩下夜无尘和铁流飞霜两个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铁流飞霜可想不到,眼前的夜无尘居然对她起了心思。 不知道是谁说过,人在佳丽屋檐下,不愿低头是骚包。夜无尘此刻觉得,很有必要抓住机会和这位素昧平生的大小姐拉拉关系。夏侯公子虽然为人如豺狼本性,阴滑奸险,但表面功夫那一套,有一些还是值得批判继承的。 在夜无尘眼里,铁流飞霜本身身材窈窕,秀颜清丽,难得又温婉可人,知情达理,愿意对他们俩施以援手。两人又有共同的敌人,当然要结成盟友,联起手来对付那面容可憎的夏侯公子。虽然现在也不能把那鸟人摆弄个什么姿势出来,但是也应该抓住或有的机会,尽可能的去打击他,恶心他。以后有机会了,再慢慢去收拾他,一定得叫他变成人字就变成人字,叫他变成一字就变成一字。 不过在此之前,首先需要弄明白,这夏侯公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夜无尘从来就不是一个对敌大度的人,也不是一个眼高手低的人。在这里一点上,他和那夏侯公子倒是有某些共通之处。 沉默了一阵,仿佛知道夜无尘心中正在琢磨事,铁流飞霜婉言道:“夏侯公子出身世家,修为精深,连我铁流府也不敢得罪了他。这样一个人,恐怕不是眼下的你能够抗衡的。你还是想想怎么力求自保吧。” 原来我什么都不说,你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另外一半你是不是也猜到了,却不好意思说?夜无尘无耻地想着,看了铁流飞霜一眼,道:“自保是没错的,但是也要讲求策略。每一个人都有弱点,有弱点,就有机会。” 铁流飞霜轻轻一笑,道:“你看出来人家的弱点了吗?” 夜无尘点了点头,一副那还用说的模样,道:“他的弱点太明显了,就如黑狗身上的白斑,想看不到都不行。” 听夜无尘这样损人,铁流飞霜似嗔似怪地瞟了他一眼,道:“是吗?能不能说来听听?” 夜无尘道貌岸然道:“当然可以。但请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很容易让人心律不齐。” 铁流飞霜一脸疑惑,看着夜无尘道:“什么叫做心律不齐?” “所谓心律不齐嘛,就是心跳的频率不稳定,一下快一下慢的。”夜无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铁流飞霜乍听之下,闹了个大红脸,咬着嘴唇转过头,简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夜无尘就当没看见,竖起来三个指头,道:“这位夏侯的弱点,我目前能看到的,最少有三个。第一,他是一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总是会高估自己的实力,所以,他也会高估自己。第二,他是一个有背景有势力的人。有背景有实力的人总是会轻视低估那些看起来不如他的人。所以,他会轻视我。第三,”夜无尘顿了顿,看着铁流飞霜道:“你知道是什么吗?” 铁流飞霜摇头。夜无尘道:“你当然是知道的。夏侯的第三个弱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大小姐你。” 铁流飞霜指了指自己,奇道:“我?为什么是我?” 夜无尘用力点点头,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无论是什么男人,如果他对某个女人有所图谋,那么这个女人就会成为他的弱点。” 铁流飞霜本来是一个很文静很温柔的女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有很强烈的冲动,想要踹夜无尘一脚。 夜无尘当然能看出来,马上就接着道:“其实——” 铁流飞霜只能忍住了心中的冲动,问道:“其实什么?” 其实我对你也有所图谋啊,只是不如夏侯那样明显。夜无尘默默了半晌,道:“我不能说。”说了真的会被踹,夜无尘默念道。 铁流飞霜料到他又没什么好话,不愿意跟他这样纠缠,低声叹道:“就算他是因为骄傲而高估自己,就算他因为自己姓夏侯而轻视你,你又能怎么样呢?” 夜无尘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 铁流飞霜愣了一愣,道:“那你说了这么多,岂不是” 夜无尘接道:“徒费口舌是吗?不是的。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你能。我不能给他设套,但是如果你给他设套,保准一套一个准。” 铁流飞霜摇了摇头,显然不相信夜无尘的话。退一步说,就算套住了又能怎样呢?就能解除自己的烦恼吗?如果事与愿违呢?是不是要弄到反目成仇?如果反目成仇,对铁流家而言可能就是无法承受的祸端。这正是她前些日子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放弃抗争,妥协退让的原因所在,也是她举手无措,莫可奈何的缘由所在。 夏侯显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成竹在胸,有恃无恐。 夜无尘看出来她的忧虑,小声说道:“大小姐,我知道你心存顾虑。你想想,是不是正因为这种顾虑,让夏侯掌握了主动,让你陷入了被动?” 铁流飞霜苦笑一声,道:“是啊,你能有办法吗?你还不知道吧?那夏侯这次带了彩礼过来,我父亲都已经收下了。” “啊?不会吧?你父亲已经答应了?”夜无尘吃了一惊,这样说来,夏侯的强势远超他的预料啊! 铁流飞霜摇了摇头,答应不答应,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只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跟才认识不到半日的夜无尘吐露心声,或许是她焦虑的太久,却没有人帮助她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夜无尘虽然陌生,但是他此前的勇于担当和此时的真挚坦诚赢得了她心中的信任。 或许他真的有办法也不一定呢?这么想着的时候,铁流飞霜又觉得自己是个将溺水的人,将眼前的夜无尘当成了那可以附身其上的木料。就在她暗自思量的时候,又听到夜无尘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大小姐,你如果是愿意,我或许可以帮你。” “连我父亲都不管我了,你觉得你能帮到我吗?”铁流飞霜苦笑一声,神情中分明掠过一丝绝望。夜无尘点了点头,道:“我或许是能帮你的,就看你愿不愿意了。”“为什么?”铁流飞霜问。 “你以前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人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夜无尘悄悄地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铁流飞霜半点也没有觉察到,摇了摇头,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夜无尘抬头看着屋顶,似是思索了片刻,露出了一大半狐狸尾巴,轻声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有些人,结识了一生,头发都白了,见面的时候,却还像是陌生人一样,有些人,偶然间遇到,却心有灵犀,好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故人。” 铁流飞霜看眼前的夜无尘,初时觉得很是有趣。他不过一个少年,却装得一脸唏嘘,老气横秋的模样,本想取笑他一句,但听到他所说的话,却突然低下头去,说不出话来了。难道不是吗?人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就是她莫名其妙跟眼前这个少年吐露心间的忧虑的原因啊!可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眼中所见,是夜无尘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正平和安静地看着她。铁流飞霜在他的眸子里,不只是看到了如水一般的平静,甚至还在那水中看到了自己那秀美的脸庞和闪着光的眸子。在这一瞬间的平静里,她突然忘记了一切烦闷,放下了所有忧愁,只有一颗平静的心,脉脉地c稳定地跳动。 夜无尘微笑着眨了眨眼睛。铁流飞霜突然惊醒过来,转过头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再也不敢去看夜无尘的双眼。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不然不可能做出这么不可理喻c无法解释的事情来。或许,眼前的这个少年的眼神中,蕴含着具有某种蛊惑人心的魔法,才让她不自觉就沉迷其中。 “大小姐,我曾经听一个人说过,越是让你躲避的力量,它越会自我强大。所以,如果你越是想躲避,就越是应该面对它。”夜无尘的声音,又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 “不论是什么力量,笑着去面对它。”夜无尘又补充道。 铁流飞霜转过头来,看着眼前正微笑的少年。谜一样的少年,他的眼睛干净,透亮,漆黑,却又平静,稳定,自信。 她在心间默默的念了一声,是啊,不论是什么力量,都不能让我回避,我越是回避,它就越是强大。 于是她翘了翘嘴角,真的笑了。 早在半年之前,她就知道夏侯会来,半年之前,她就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这么长的时间,她为悲哀和无助的愁绪所包围,笼罩,侵蚀,始终无法脱身,甚至都没有真正开心的笑过一次。 此刻,她却笑了。 只是轻轻地发自心底的一笑,她却发现,那长久以来萦绕心间的浓厚的阴霾,萧索的情绪,突然像一层薄薄的冰片,碎裂,融解,消散,顷刻之间,就无影无踪了。仿佛一切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一切不愉快,在未来也不会发生。 夜无尘凝视着她,也笑了。笑起来的铁流飞霜,真的是美艳不可方物啊!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怎么才能把那只可恶的苍蝇,从我们的面前赶跑吧。”夜无尘用力地挥了挥手臂。 铁流飞霜笑得更加灿烂,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贝齿,却随即用玉手掩住了,一对剪水双瞳笑意盈盈,对着夜无尘点了点头。 女儿家的姿态,总是在这个时候才最是迷人啊!夜无尘不忍心鄙视自己,只是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念道。这模样,比铜山镇上看到的大小姐,好看的何止一星半点? 转头看了看大楞子,人躺在床上,嘴角又慢慢渗出血来。小弟还在生死边缘挣扎,我却在一旁和美女窃窃私语摸摸调情,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此情此景,会不会有点不太妥当啊?夜无尘自问道。这医师干什么去了,怎么去了老半天,也不见回返? 铁流飞霜一看,忙道:“我去看看先生来了没有。”不待夜无尘回应,匆匆转身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一 启蒙 不大一会儿,柳先生和铁流飞霜二人从门口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端了一盆清水。丫鬟将水盆放在床边,告退出去了。 夜无尘正待说话,柳先生一拱手,道:“临时有点事情,耽搁了,请勿见怪。”说着走到床前,看了看,对夜无尘道:“肺叶还在往外渗血,不过还算稳定。日后这伤也只能慢养,怎么也得个月方能全好。劳烦你先给他清理一下呼吸道吧。” 夜无尘又用老法子,仔细清了清大楞子喉管里的血泡。待到清理干净,柳先生在一旁点了点头,道:“这法子难得简单易行,又见成效,却是闻所未闻。娃儿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夜无尘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就当是没听见,反问道:“先生的药都配好了?都是些什么药?” 柳先生道:“这内伤新创,对症的好药不多。这药有助于生肌止血,惜不能内用,只可外敷,等药力慢慢渗入。先等他止了血,再过些时日,才可以内服些活血化瘀的药物。伤者这些天都可能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看护的人必须得非常小心照顾才行。慢慢来吧。” 夜无尘点了点头,道:“小子记住了。” 他知道现在大楞子胸腔之内肯定有积液,但又不知道多少。积液会造成呼吸困难,问题是柳先生不提,要么是不知,要么是无法处理。夜无尘对此也没有办法,就只能靠大楞子的肌体慢慢进行吸收。只是希望量不要过多,过多的话又会有诸多问题。 柳先生把药仔细敷了,又叮嘱了一番,这才出门离去。 夜无尘看了看大小姐,铁流飞霜叹了口气,道:“柳先生刚刚是被爹爹叫去了,夏侯也在。”夜无尘道:“他们有什么紧要事吗?”铁流飞霜摇了摇头,看了眼夜无尘,没有说话。 夜无尘点点头,道:“明白了。谢谢大小姐帮忙。”顿了一顿,觉得肚子里空空的,道:“我有点饿了,大小姐能赏点吃的吗?”铁流飞霜莞尔一笑,道:“你等等,我叫个人去厨房热点吃的来。以后一日三餐,我都会安排好的。”夜无尘点头谢了。 房门外候着有人,铁流飞霜起身,过去叮嘱了几句,又转身回来。 两人各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躺在床上神情委顿的大楞子,默默发呆。 良久,铁流飞霜轻声道:“之前出去叫柳先生的时候,我家小妹还想跟着过来看看。我怕打扰到病人休息,没敢让她来。等这小兄弟完好了,再让她当面致歉吧。” 夜无尘摇头道:“不必了。此时跟你小妹没有多大关系,你帮我劝劝她,不要让她多想。我看得出来,她也对那个出手的跟班也很生气。还有你,也是。” 铁流飞霜闻言嗔道:“你都知道,那还用那么凶的眼神看我?我当时以前你恨不得把我” “是的,当时恨不得把你们一个二个都吃了,嚼吧嚼吧吞肚子里去。太欺负人了。”夜无尘苦笑一声,道。 “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啊,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夏侯家的人,总是习惯性的眼高于顶,自以为是。连我爹爹都不得不让他们三分。”铁流飞霜脸上带着歉意,还有无奈,委屈。但她马上收拾了情绪,问夜无尘道:“你们俩当时跟着跟着的,赶都赶不走,看什么呀?” 夜无尘没有说话,默默用脑电波发送着“还能是看谁啊,当然是看你啊”的信息,一边盯着铁流飞霜看。铁流飞霜看他贼眼兮兮的模样,明白过来,红了脸,转头轻哼了一声。 夜无尘此刻却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来,搓搓双手,嘿嘿一笑,道:“大小姐,我能跟你打听个事儿吗?” 铁流飞霜黛眉轻挑,抿抿秀唇,仔细看了看他,小心翼翼道:“又是什么事儿啊?” 夜无尘笑道:“你别这样,我又不会吃了你。是这样的,府上有藏书吗?有的话能否借阅?” 铁流飞霜看了他一眼,道:“你认字吗?从哪儿听说书籍这种东西的?” 夜无尘不紧不慢地答道:“传承文明,必赖文字,宣解文化,必赖书籍。虽然我在铜山镇上看不到什么书,不过想来府上总该是有的。至于认字嘛”,顿了一顿,比划出半截小拇指,腆着脸笑道:“一点点,不多。” 这话倒是不假。 夜无尘来这里大半年,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重新学习语言及文字。 人体在意识遭受重创之后,并不会将他本已学会的语言全部忘记,总归还存在一些残余的信息在脑子里。当他重新苏醒过来之后,就需要以那些残存的记忆为线索,慢慢将那些忘掉的东西再找回来。这半年来,夜无尘就一直在努力地找寻丢失的语言信息。 至于文字,一个乞儿能认得什么字呢?以前这位老大来路不明,也没有混出个名号。夜无尘来了以后,街头巷尾,所有刻有文字的东西,他都记得烂熟了。但是全其所获,不外乎是些招牌字号什么的,内容太有限了。而招牌字号这些东西,都是由镇上的书记官负责书写。镇上的人若是需要给小儿取名,或者是签订文书一类的东西,同样也得请书记官出面。 据夜无尘有限的观察,这小镇之上的一切文化与习俗的传承,似乎都是依靠祖祖辈辈言传身授而来,未曾见过表于文书的。他早知书籍之珍稀,因为他刚来铜山镇就借机询问过书籍,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书记官手里才有可能有他说描述的东西。 至于思维穿越的夜无尘,又是如何从身体的记忆深处找回来“文化”或者“书籍”这类词汇呢?他也曾奇怪。比较好的解释就是,这身躯原本的宿主,那不幸遭难的老大,也探寻过此类信息。这或许显得有些奇怪,但世间从来就不少奇怪的事情。无法追究的事实,只需接受它就好了。 一百个人看一样事情,所持的观点虽不至有百种之多,但其品类纷繁,则是必然的。比如文书,在平头百姓传闻中,它是莫测高深的,在持有文书的人眼中,它是可以信赖的,在统治者的心里,它是值得利用的。 于夜无尘而言,文书有种种用途,但究其本质,仍不会超出信息的载体这一范畴。所以,他能够浑不觉意脱口而出“传承文明,必赖文字,宣解文化,必赖书籍”这样的话,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铁流飞霜当然不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夜无尘的所见所闻所言所事,无不证明他是一个有来历的人,而这与他眼下的身份极不相符。他到底是什么人?这种疑惑如此强烈,以至于当她心里想着的时候,自然而然就问了出来。 “我到底是什么人?”夜无尘笑了一笑,却发现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铁流飞霜所问的,并非高深的生命哲学难题。可是她简单一问,仍让夜无尘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我到底是谁呢?我知道我的来处,然而我不知道我为何而来。我或许另有来处,但那来处我一无所知。我知道我的名字,然而那个名字或许非我所有,我不知道的某个名字,或许才是我的本名。 这样说来,我也不是我。那么,我到底是谁? 被勾动心神的夜无尘,低头陷入沉思。他此时露出的迷茫与无助,落寞与凄凉,落在铁流飞霜的眼里,却另有一层莫可名状滋味。 仿佛夜幕低垂,那辉映天宇的星辰沉入泥淖,仿佛尘埃落定,那随风而去的人永不再来。眼前的夜无尘心底,分明藏着许许多多伤心不欲与人言的风尘旧事。他并不总是坚强的,有些时候,他也会变得脆弱。 铁流飞霜的心底涌动一丝怜惜,柔声问道:“那——你有先生启蒙过吗?” 夜无尘回过神来,想点头,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尴尬地摇了摇头。 铁流飞霜心中更觉疑惑。“未经启蒙,勿使知书”,这句话不是清清楚楚的写在每一本启蒙书的底封上,这不是千百年来不易的铁规吗? 铁流飞霜想不明白,只好横了他一眼,道:“那你十个字倒有九个半不认识的,能看什么书?” 夜无尘露出一副谄媚巴结的笑脸,道:“府上有专供启蒙的书籍吗?可否借阅?” 铁流飞霜点点头,道:“书自然是有的。可是没有先生啊,怎么启蒙?” “大小姐,你如果不嫌弃,可以教我,可以给我当先生啊!”夜无尘不疑有他,随口道。 铁流飞霜被随心所欲的夜无尘惊了一跳,连连摆手摇头,道:“我不可以做先生的。没有先生,你就不能启蒙。不能启蒙,你就不能看书里的内容。我也就没法教你了。” 夜无尘被绕晕了。仿佛铁流飞霜言下之意,启蒙还得有人主持,还得有什么仪式不成?当下试探着问道:“我自己给自己启蒙,这样可以吗?” 夜无尘说完这一句,便觉得自己是外星来物的身份,被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铁流飞霜给识破了。他心中打鼓,尴尬道:“说老实话,我是不懂这个的。大小姐能不能帮帮忙?” 铁流飞霜看着一脸希冀的夜无尘,沉吟了片刻,点头应允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二 惊变 闻得铁流飞霜答应,夜无尘喜出望外,跳起身来一个鞠躬,两手不停作揖,热切道:“有劳有劳,拜托拜托,感谢感谢!” 铁流飞霜轻掩丹唇,噗呲一笑,道:“好啦,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夜无尘乐呵呵地讨好道:“用得着用得着,简直太用得着了!” 看到夜无尘如此急不可耐的模样,铁流飞霜笑了笑,起身出了屋子。 文字即媒介,夜无尘即使以前饱读诗书,见多识广,但是,不熟悉这里的文字,就无法与这个世界建立普遍和深入的联系。没有书籍,就无法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和现在,在面对将来时就极容易行差踏错,灰头土脸。转念又想道,以前被少粮c缺衣c没书三座大山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现在托了大小姐的福,好像各方面都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他哪里又能知道,在此方世界,书籍多年来一直都代表了传承,是所有人都藏之以珍c绝不外泄的东西。甚至,这其中还隐藏着极深的秘密,就是书籍的拥有者或传承者,竟也没有几个能够知道内情的。 铁流飞霜同样不知情,所以才答应下来。她绝想不到,这个不经意之间的无足轻重的举动,彻底改变了两人的一生,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夜无尘同样恍然不觉,不知道他的人生在这里,轻轻地,不声不响地,转了一个大弯。 这个转弯,将使他踏上寻找命运的遥远征途,将使他有机会去揭露这个世界最深层的隐秘,将使他和很多人的一生,都从睡梦中惊醒,清楚地认识自己所处的世界,在面临灭顶之灾时有能力去努力,去牺牲,去抗争,去死。 夜无尘在等铁流飞霜的闲时里,转头看了看大楞子,默默在心里叹道:兄弟啊,你要是不遭这罪就好了。放心吧,夏侯虽强,等哥把这方世界的门门道道摸清楚了,会亲自为你讨回公道的! 大楞子听不到他的心声,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不大一会儿,铁流飞霜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狭长的黑铁木盒。去取吃食的下人随同前来,端上来样式精简的一荤一素一汤,几碟小菜,一锅刚刚蒸熟的热气腾腾的主食。 夜无尘站起身来,向那下人客气地施礼谢过。这自然而然的举动,倒是让那人惊的退了两步,赶紧回礼。 做下人是受不得礼的,夜无尘迥异于人的举动,很容易令人觉得诧异。 只片刻功夫,据案大嚼的夜无尘就将盘子里碟子里锅子里的东西,吃了一一见底,无比干净。吃完后满足地摸了摸肚皮,伸了伸胳膊抖了抖腿,打了个嗝,道:“真的是好——舒服啊!” 铁流飞霜在一旁看着他吃完了,取笑道:“见过比你吃得还多的,可没见过比你吃得还快的。” 夜无尘摇头道:“大小姐锦衣玉食惯了,难知饥寒况味。若是如我一样,饿上个一年半载,吃不到一顿饱食,每天饥肠辘辘,时不时满眼金星,就该知道,有点吃的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了。” 铁流飞霜将带来的木盒放在桌上,嫣然一笑,道:“那你还对书籍感兴趣呢?书上说,那夜行者所需的,仅只是一线微光。那饥饿者所足的,也不过一顿口粮。” 夜无尘嘿嘿一笑,指了指错金镂纹的黑铁木盒,道:“能打开看看吗?” 铁流飞霜将芊芊素手,轻轻打开木盒,徐徐将其推到夜无尘的目前。 一卷古朴的,看起来似流传了无数春秋的旧书,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如同一位满腹才情又饱经风霜的读书人,或者一位和其光同其尘的超凡智者,久历了时光和风尘的洗礼,虽然改了容颜,却永不易其书生本色,坦荡风骨,博大胸怀。 夜无尘郑重施了一礼,将书取了出来,放在手中,脸上难掩激动神色。 这是他这许久以来,见到的第一本编成卷册的文书。整本书以贝叶装订,贝叶上涂着金液,因年代久远而不复亮黄颜色,光泽稍显暗沉。入手夯实厚重,令人不得不内心珍重之。 其首页上写着的笔力古拙的一列文字:镜湖初拭。就这几个字,夜无尘也是认不全的。 铁流飞霜在旁轻声道:“因人心似明镜,幽微如深湖,不自觉者,若镜蒙尘土,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不仅不能视己,亦无从视人与物。若要看得真切,就必须先发蒙而识文字,后砥砺以遍书经。此书正是用于启蒙发昧,是以编著者便以镜湖初拭命名之。自先朝至今数百年来,启蒙的规矩,必须沐浴焚香再三礼拜之,以感历代先贤之功,再以指血抹于书名之上,誓言守先贤之道,而力以光弘之。” 夜无尘点了点头,这启蒙的规矩,还是蛮讲究的,又道:“这启蒙的仪式,今天看来是不成了?” 铁流飞霜轻笑颔首道:“且待明日吧!我晚点去给你挑两身合适的衣服,你这衣服就不要了吧。” 夜无尘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古卷,点头谢了。 翌日。夜无尘早早就起身沐浴更衣,一切准备妥当,铁流飞霜就到了。 于是焚香,礼拜,立誓,又用一把小尖刀挑破指尖,以指血涂抹古卷书名。谁成想,就在夜无尘的指腹抹过书名四字之后,惊变顿生! 夜无尘只觉眼前一暗一明,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只见四方广袤无界的混沌空间,此刻是雷电交加,雨雪纵横,天地崩裂,山河倒倾! 一本无比巨大的书册绽放光芒,高悬太空。其封首之上,大书四字:镜湖总览! 夜无尘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惶然失措,正茫然四顾,耳边又传来雷霆般的话音,其声势加持伟力,无边无际,自四面八方呼啸集聚,鼓荡于耳膜之中,其绵绵不绝之词,连成一片,竟然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在这浩大声威的压迫之下,夜无尘只觉避无所避,顷刻间耳鼻来血,尚未来得及反应,两眼之中又遍布光明。先前所见种种怪异景象俱各消失,只剩下刺目的光,如一面巨墙迎面砸进视野,劈头盖脸间轰隆一声,眼眶随之崩裂,双眼之中密密层层,全是暴突扭转翻腾的血丝! 而那如重锤般的声音,一下紧似一下,不断地锤击着他周身脆弱的血脉。血脉之中山潮涌动,如千军万马整队列装,从无数个方向倾泻而出,瞬息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房。他只觉得心脏之中有如炸弹崩裂,却又被如铁牢般的心壁牢牢锁死,不得宣泄,反逆着血脉通道亡命隳突! 他周身封闭的脉门c未通的脉络,瞬息之间尽数全开,连成一片,血气如碧海生潮,江湖夜涌,往来奔袭,反复循环! 夜无尘已彻底失去时空的概念,这无尽的痛苦仿佛只是一瞬之间,眨眼即逝,又仿佛历经千秋万代,绵延无期! 他很想松掉那一口气,就此坠入脚底那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以脱离这难熬的禁锢。但是此刻他却发现他不能!他不甘心! 他还有漫长的一生,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在恍然之中,他看见自己呱呱坠地,他看见自己蹒跚学步,他看见自己求学长大,他看见自己娶妻生子,他听到枕边人的呼叫,听见孩子的欢歌,听见白发人的絮语。 他看见星辰远去,偌大的银河系化作一粒尘埃,那颗尘埃又在顷刻间猛烈燃烧c轰然爆炸。他看见无数星轨断裂,遍地星云崩塌,亿万光年之外,一片璀璨辉煌的星系边缘,一条巨大的悬臂中隐秘着一个广阔的世界,人们世代在此繁衍生息,他看见无数闻所未闻的黑甲怪兽,带着尖啸自无尽的深空砸落地面,无数英勇的战士披着厚重的战甲,抛妻弃子,义无反顾,自天下四方汇聚,奔赴有死无生的血腥屠场。 他看见自己变成幼儿,被一个密不透风的光茧缠裹,掉进黑暗弥漫的无尽深渊。空间折叠,时光极速倒退,一个无比熟悉的威严的声音,在无数年后的大呼却清晰传来:走!走!走!永远不要回来! 无数光怪陆离却纤毫毕露的影像与声息瞬间更替,夜无尘只觉得脑裂欲崩,每一个神经元细胞都在烈焰的深井里惨叫哀嚎,恍惚又听见那个声音在无比遥远的远方凄厉地叫道: 你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无尘终于将持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两眼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夜无尘恍惚之间好似历经了宇宙万象,无尽光年,星河毁弃,生死别离。而在他面前的铁流飞霜眼里,见到的却是他手指抚上书名的刹那,猛然就七窍来血,血色乌青,喷涌而出,紧跟两眼一翻,浑身一抖,有如一截直挺挺的木头,砰的一声,干干脆脆,倒在了她的跟前。 这诡异的一幕直把她惊得头皮发颤,目瞪口呆,情难自禁之下一声娇呼。忙俯身下视,却只见夜无尘面目全非,形容恐怖,挥手一探,却觉得其呼吸细致绵长,倒一点也不像是小命难保的样子,安静祥和,倒像是刚刚熟睡的婴儿。 门外待命的下人闻得房内动静,赶忙推开门跑了进来。铁流飞霜心急如焚,却根本摸不清这到底演的是哪出,急道:“快!快请柳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三 醒转 不一会儿,柳先生疾步匆匆,迈门而入,见到屋内情景,问道:“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铁流飞霜犹自惊魂未定,闻言连摇螓首。 无论是铁流飞霜或者柳先生,都绝不可能料到,千百年来一直沉睡于书籍之中的某种神秘的能量,与隐藏在夜无尘身躯之内的能量之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契合与勾连。只片刻之间,这隐藏的能量就在他体内和意识海中,妥妥地闹了个天翻地覆。 柳先生仔细检查了一番,道:“奇怪,好端端的七窍来血,身体的体征却无丝毫不妥,这是何故?” 铁流飞霜担心道:“先生,他会不会有事?”柳先生再次确认了一番,摇头答道:“大小姐无须担心。他看起来好的很,眼下看不出来哪儿有不对的地方。” 铁流飞霜不敢相信,低声追问:“夜无尘无端昏迷,这其中或有变故。先生没有什么可以指教的吗?”柳先生无奈摇头。 两人都觉匪夷所思,但奈何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夜无尘只是昏睡,铁流飞霜让下人将其清理干净,抬到隔壁客房之中好生休息。 铁流飞霜不放心,守在夜无尘的房里。柳先生告辞离去,转道就去找铁流深,仔细分说了夜无尘与大楞子两人的情况。 铁流深听了,默道,连柳先生都看不出来,莫非是夏侯府的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如果是那样的话,倒也省了他的麻烦。沉思片刻,淡淡回道:“有劳先生关注,但有变化尚请告知。”摆明了一副不理睬他二人生死的模样。柳先生看出来铁流深的态度,低头应了。 却不想,夜无尘这一昏睡,就是整整七个昼夜!若不是他身上始终看不出问题,铁流飞霜都会以为他要睡死过去。 这七天之中,大楞子的伤情数次出现反复。幸得铁流飞霜大小姐多番叮嘱,一应下人不敢掉以轻心,照顾的颇为周全,才没有造成情形的恶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总算是稳定下来。 夜无尘的问题依然看不出来半点缘由,好在他呼吸顺畅,体征自然,怎么看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一直守在一旁照看的铁流飞霜也便慢慢放下心来。 有时候想来,连她自己也觉奇怪,眼前这与她素昧平生的少年,莫名却让她心生牵挂。这数日之中,一日不来多探视几次,便一日心神不安,待见得他安静地躺在那里沉睡的模样,就觉得内心平静。若说她芳心之中已然动了莫名的情愫,那未免过于天方夜谭。但夜无尘身上,仿佛就是有一种令她安心的力量在。就算他一句话不说地躺在那里,铁流飞霜守在一旁,还是会觉到心安理得的自在。 铁流飞霜觉得自在,有人却是浑身不自在。 夏侯公子这几日多次找铁流飞霜联络感情,却每回都吃了软钉子,被铁流飞霜用不冷不热的态度拒之门外。在这次事端之前,铁流飞霜对他或许有三分抗拒,但还有七分迁就。但这短短数日之中,这抗拒就增长到了七分八分,迁就是一分也没有了,再不像从前一样温情脉脉,言听计从。 夏侯公子心里弄不明白,很是不快,也是将自己的态度,以一种适当的方式透露给了铁流深。随后,铁流深几次召唤铁流飞霜询问缘由,且态度变得越加强硬。但这一回,原本温柔乖巧的铁流飞霜,却拒绝再悉听尊便,唯命是从。 个中原因,自然是此前夜无尘与她之间的那一席话。 越是让你恐惧的力量,你越是要勇敢的去面对。如若不然,那力量就会越来越强,你的恐惧也只能越来越深。 所以,如果你越是想躲避,就越是应该去面对它。 她觉得以她眼前的处境而言,没有任何一句话,可以像这一句,令她的内心获得温暖的力量。在铜山镇上,铁流府中,也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像夜无尘的眼睛,给她真切与平和的支撑。 以前铁流飞霜觉得自己是孤独且无助的。而现在,她只需要看着夜无尘沉睡的脸,她就会非常平静,觉得自己并不是没有一颗心可以照应。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铁流飞霜自己也无法仔细分辨。不过,她为什么要去分辨呢?一个流落街头的少年,都能够从艰难的历练中获得勇气和智慧,她为什么不能?她只觉得以前那个任由摆布的自己,实在是软弱的令人心酸。现在,她醒悟过来,当然要顺从自己的内心,去面对必须面对的人,去做她想做的事。 铁流飞霜这种坚定的态度,也明确无误地传导到了其他人的心里。这些人自然包括了她的父亲铁流深,还有那个她尤其厌烦的夏侯公子。他们虽不明白这种转变从何而来,但是他们知道,铁流飞霜不再是以前那个柔柔弱弱的铁流飞霜了。若是他们知道这种力量,来自于一个他们都不屑睁眼看一下的街头少年,他们会作何感想呢? 铁流飞霜足够聪明,也足够小心。无论是她身边的下人,或者是这几日往来频繁的柳先生,都没能看出端倪。 在她茫然的时候,在她渴望一双手能够帮助她的时候,夜无尘让她重新获得了力量,以及尊严。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她充满感激。所以,在他需要的时候,她自然要照看好他。 如果不是铁流飞霜的保护,夜无尘不可能不被惊扰地安睡这么长的时间。 虽然他对此并不知情,但当他醒转过来,睁开眼就看到面前的铁流飞霜时,还是开心地笑了。 夜无尘笑了,铁流飞霜也笑了。 这相视的一笑,直到许多年之后,依然清晰的印在两人的脑海之中。现在的他们尚不能意识到,因为这一笑,他们将来要付出什么,会收获什么。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谁又能弄得明白呢? 现在,铁流飞霜觉得很满足,当她看到夜无尘醒转,用微笑的眼神注视着她的时候。 夜无尘觉察到她从柔和的眼波中传递过来的欢欣,笑着问道:“大小姐,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铁流飞霜没有回答,微笑凑近了身子,仔细看了看他,问:“睡得好吗?饿不饿?” 这温柔的语气,让夜无尘心底冒出来一个荒唐的念头。这是他的枕边人吗?为什么她会如此有如此神情,如此语气? 这恍惚之间的一念,让他想起自己以前的妻子,让他想起过去几天的遭遇。他用整整七天的时间,将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瞬间抽丝剥茧,重新展示,获得了非常多的匪夷所思的信息。 但是,谜团不是更小了,而是更大了。迷惘不是更少了,而是更多了。 我未来的路在哪里?眼前的这个人,她会和我一起去寻找,去面对吗? 夜无尘会这样想,是因为他突然觉得未来的路,一定会走得非常的孤独。 意料之外获取的巨量的信息,已经足够表明其中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这不可思议的一切,他不能向任何人提及。 他需要朋友,也需要朋友的相助。因为,在他此刻的内心,实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面对那未知的一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情愿去面对那一切。或许,他可以当做一起都不曾发生。 因为,他就是夜无尘,而不是别的什么背负了秘密或者使命的人。 但是,他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毫无疑问是在逃避,在退让,在放弃。 看着夜无尘眼底的迷惘和茫然,铁流飞霜柔声道:“睡晕头了?还是饿晕头了?” 夜无尘闻言使劲甩了甩脑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去烦心吧。现在,他还只是一个落难的乞儿。回过神来的夜无尘恢复了一点力气,认真地答道:“睡的很好,也很饿。” 铁流飞霜莞尔一笑,忍了片刻,又吃吃的笑了起来,道:“你先躺一会儿,我去拿点吃的来。” 夜无尘道:“大小姐,你且让旁人去拿吧。我还想问你一点事情。”铁流飞霜点点头:“好吧。你有什么要问的?” 夜无尘要问的,无非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但这所谓的发问,也不过是个由头。这七日之中,他貌似在沉睡,实际是在获取更多的信息。他已经弄明白,为何自己会进入那个混沌的空间,但不清楚,它会将自己未来的路引向何处。他身心俱疲,实在无力去管那些,只想把它们撇在一边,和身边的美女大小姐随便聊聊天,调剂调剂心绪。 闲谈中,铁流飞霜仔细跟他说了这几日的事情,甚至还说了她内心的一些话。这些天来,她其实也渴望能够有一个人谈谈心事。她信任他,所以,她也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也都告诉了夜无尘。 夜无尘静静的听着她说话,时不时微笑点头,或者苦笑摇头。他发现,有了变化的人不只是他一个。短短数日,铁流飞霜同样有了很大的变化。 她的性格依然安静,风格依然婉约,言行举止依然温柔,这些一点没变。她的心态更轻了,她的话语也随之增多,她的言笑也更加随性与自然,这些与往日则大有不同。 夏侯这几天没来给他添堵,这是他需要庆幸的。如今的他,需要的只是时间。假以时日,夏侯这个层次的人,是不值得他放在心上的。对于未来,他还有极其漫长的路要走。眼下,他所需要的除了食物之外,是铁流飞霜数日前曾给到他手上的那本书。 镜湖初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四 开门 最初著述此书的人,夜无尘孤陋寡闻,并不知晓他是何方神圣。此人用他精深的研究和不可测度的修为,构建了一个极其精微的能量唤醒体系。并且,他为这个体系的启动及运转设置了一个开门装置,也即是一个特殊的条件。 这个条件是如此苛刻且诡异,以至于千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物品激活过它。因为著述者的言辞晦涩难懂,书到用时方恨少的夜无尘,根本无法领会其精要。琢磨了无数次,猜测其意思约略接近于:一个人身具在某一特定条件下形成的某一数量级的某一特定结构的超额负能量。 负能量本身无处不在,按照该著述者的研究,负能量是维系宇宙时空能够存在而不至于崩毁的最重要因素。比如说,无所不在的引力,即为负能量的一种。负能量才是宇宙的基石,万物之母。而无所不在的时间以及空间,也不过是它的附属产品而已。 这位脑洞大开的研究者,本身具有极高的智商和极深厚的理论功底,为了达到他穷究万物的目的,耗费了无数时间和心血,网罗了无数顶级的精英,专注于能量本质的探索。 于他而言,一切所见和不所见的,都是能量。除了能量之外,古往今来,上下四方,一无所有。 经过漫长的努力,他构建了一整套的基础能量的认知c识别和利用体系,囊括了最艰深的理论物理知识。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逐层推进,去证实他的理论体系的正确性,就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他一生所有的贡献,就是他的整体系统构架,和他对于能量的最粗浅的一层的认知c识别c利用。可是,要达成这种最粗浅的认知,所需要的条件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研究无法推广,无法普及,无法深入。因为第一层的壳,实在是太硬了,硬的像时间与空间本身。他想不出来有什么方法可以达成条件,以击碎时空之锁的节点,进入其结构的里层。 在无尽的绝望和痛苦中,他以天才的不甘的天才的疯狂,设计了一个无人知晓且未经证实的试验。 他将他所知的一切,编译成理论上只能被超容的负能量唤醒和解读的能量语言,然后,将这些语言通过匪夷所思的量子手段以正能量进行编辑c成型c加锁c附着在普通的书页之上。 这个构件,被他命名为空间锁。这把锁一旦被触发,就可以借助能量的湮灭,反向击破破解者的内在空间,在破解者内部,重构一个新的低维的空间,同时将信息还原,储存于这个空间之中,以供破解者解读。此外更以爆发的能量,分析解构破解者自带的能量信息,对其整体空间进行结构的稳定和加固,使后生的低维空间能够具备稳定的外围能量结构,从而持久地附着于破解者本身的高维空间之中,而不会对其产生不利的影响。 触发和破解空间锁的机会只有一次,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失败的可能性有两种,一种是理论上彻底失败,什么也不会发生,另一种是理论上部分成功,那破解者就惨了,除了空间崩解灰飞烟灭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如果侥幸成功,以后再有附着空间锁的东西在破解者面前,也因为其内部的不平衡能量被重构中和消解,不能再有二次触发解锁的机会。 无论如何,以夜无尘这位读者的智商之高,也完全看不明白弄不清楚这个理论研究的疯子,到底在开什么脑洞,又干了何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唯一知道的是,作为一只幸运或者不幸的小白兔,他莫名其妙在他的意识空间之中,成功地构建了一个所谓的低维空间。而且,那所谓的能量,将他的身躯内层空间在粒子层面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造和加固。从此以后,他内部的空间就稳定下来,除非,他可以达成某种纯科学理论上存在的条件,再次对他内部的空间维度进行加固或者改造。 那是神才会去做的事情,夜无尘转念一想,不,神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唯一可能去做这个事情的,只能是个疯子——和那个疯子一个等次的疯子,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去胜任这一艰巨的任务。 夜无尘坚定地认为自己情商无碍智商更高,具备完全的自我认知和评估能力,自我判定为一个各方面都非常正常的人,绝不会去干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的事情。 但是,既然确实存在于历史中的某一个疯子的试验,在千百年之后在他身上应验了,他就应该利用已有的条件,去加强他的自身。而且,他确实想知道,这最粗浅的能量认知c识别和利用体系,是如何反作用于能量本身的。 这数天之中,夜无尘一直处于意识不自主的形态,他所经历的暴力的植入实在过于强悍,他眼下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除了一边忍着痛,一边喊着爽之外,也别无他法。 镜湖初拭这本书,表面上是一本启蒙用的书册。但是在其空间锁遭到破解之后,会触发后续的连锁反应。在这本书里,隐藏着对空间及空间中的能量的认知方法,引导破解者通过利用自身所蕴藏的能量,对外在的空间和能量进行分析c解构c破坏或者改造。 夜无尘需要学习的,是在其理论总纲的指引之下,认知和利用自身的能量网络,对内在和外在的能量施加分析c约束c引导c破坏c重构等行为。这些行为的载体,毫无疑问就是力。根据著述者的底层支撑理论,力的实质,本就是粒子对粒子c量能对量能的相互作用。 夜无尘首先需要学习的,就是坐观垂照,简称坐照。意即在他自身的能量体系之内,通过静思凝神,攘除生物电波杂流的干扰,找到可供作用的粒子,通过长期的练习,实现对神经及肌体内的生物电流的驱动和控制,以此来影响作用粒子的行为,并且使这种行为本身具备足够的一致性c稳定性c持久性。 在完成这一过程之后,他还必须学会引导和利用外在的微观能量为其所用。此后,从微观维度向宏观维度转化,由能量维度向空间维度转化,由空间维度向时间维度转化,层层递进。显然,在他具备最基础的能力之前,后续的一切皆不过镜花水月,空中楼阁,均属于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他虽然已经打开了一扇门,但仍不过站在门外而已。这套神乎其神的东西最后是否有用,夜无尘心里也并没有底气,以他的观点而言,如果不出大的问题,他很有可能还没来得及证明什么东西,就已经将自己打造成了某种超能量科幻魔性怪胎。 坐观垂照,力魔双生。他所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小心的去求证,印证。总之,他的路还无比漫长。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本身是最具革命性的。正如古人所云过的,除了锁链,他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而等着他去获取的,是苍茫的世界,无尽的可能。 铁流府上这几日正在为老奶奶的寿诞庆贺做准备,白日里人来人来,热闹非凡。 不过对铁流飞霜而言,热闹都是别人的。她是喜欢安静的人,旁的事情,自有下人去打理,她的事情,就是好好的看着夜无尘两个就好了。至于依然道貌岸然风度翩翩的夏侯公子,按照夜无尘的说法,那就是管他去死。铁流飞霜对此是心底轻笑,默默接受。 大楞子经过医治和调养,已经能够下地慢行,不过多数时候,依然是卧床修养。至于夜无尘,他连续经历匪夷所思的人生大梦,眼界心思都有了不小变化,多数时候也愿意自己待着想一些事情。 两人算是在铁流府上暂时安顿了下来,一日三餐有人照顾,可以吃的饱饱的,几件破衣服也尽皆被铁流飞霜扔掉,换上了过年也盼不到的崭新衣裳。 铁流飞霜心思细密,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甚至还专门派人给夜无尘的小弟小妹们送去一些钱财衣物,让他们这段时间不至于衣食无着。这等待遇简直让大楞子乐不思蜀,数次向夜无尘表示,如果挨打能换来这么好的福利,他天天挨打也愿意。夜无尘狠狠地赏了他数个爆栗。 夜无尘的坐照已经有了一些苗头。他的心态早就成熟,躯体却是少年,其肌体本就充满活力,加上被植入的能量打通周身脉门通道,甚至连脑回路也被深层次激发稳固,如今的夜无尘不仅仅是心思沉稳,意志坚定,反应敏捷,更兼过目不忘,有点脑容量增大了许多的感觉。 依托这种良好的整体状态,夜无尘不过数次夜修,已然收获了可供驱使的稳定的生物电流。这种电流任何人或任何生物都具备,任何肌体的运动都会产生电流,但是由于其过于微弱,人体不可能对其产生任何感知。夜无尘通过数次入定坐照,以意识流与能量通道共振,已经极大的加强了对电流的感应力度,并且能够对其进行初步的引导。这种电流在体内运行流转,反馈到大脑皮层,倒是与传说中的气流或气感无异。 所以,每次坐照之后,夜无尘都会在心里默默念叨:哥也属于有真气的世外高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五 将行 夜无尘以往也曾饱览诗书,可谓传统文化的忠实拥趸。他爱读书,涉猎范围也甚广,经史子集c诗词书画c佛道妖魔c农商工艺,就没有他不看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医道以及武道等前人的著述。正因为此,他对修身固架c整体生劲c梢节发力等理论及其实践形式也略知一二。偶逢兴起,还会跑去找练拳的朋友讨教交流,然后回家自己站站桩趟趟拳,不过每每都不得其法,事倍功半,空流了许多汗,成效泛善可陈。这些行事,因此也只能算是劳逸结合,用以打发闲暇时光的消遣。 如今他学会坐照自观,再结合以前所看的经典论述,又有不同体会。 前人之所著述,单以攻击而论,其目的都不外乎使人通过不断的练习,在强身健骨的同时,达到整身凝练如一肢的目的,以此增加打击力度c速度,并用特殊的输出方式,不断锤炼增强击打的凝聚力和穿透力,以图实现单位面积的最大力量输出,换取最强的击打效果。所以诸如不招不架就是一下c打人如挂画c打人如亲嘴等一类贴身短打之法,都是由其急剧短促的整身发力方式决定的。 夜无尘将以前所学照搬过来,一个人在屋子里慢慢揣摩,思索,比对,印证。他如今对自身内环境具有极强的感知能力,往往只需要短短时间就能摸索到正确的门路,取得事半功倍之效。这样的修炼方式最容易令人上瘾,所以,他现在基本都不出门,天天关在房间里啊啊啊啊的,自己跟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铁流飞霜偶尔过来,夜无尘还会趟两路拳法给她看看,进退起落之间,也是煞有介事,虎虎生威。 姑娘家对打打杀杀兴趣不大,不过难得夜无尘兴趣盎然,还说辛勤苦练就是为了为了帮她收拾夏侯,她也就忍着笑,安心站在一旁做啦啦队,为夜无尘鼓掌加油。这样一来,夜无尘修习的兴致就更高了。 不觉间,一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铁流飞霜这段时间来的勤快,随着交往言谈的增多,她和夜无尘也越来越亲近。其语笑嫣然,顾盼生辉,已然难寻之前的幽怨迷茫神色。她仿佛忘了,铁流府上住着的,除了夜无尘等,还有一个夏侯。 夏侯也不瞎,也不聋,都将这些看在眼里。他虽然恨得磨牙切齿,但风度尚需维持,便假意关心大楞子伤情,找了个机会和铁流深一起来探望了一次。他抓的时机精准到位,铁流飞霜其时正在屋里和夜无尘言谈嬉笑,被铁流深撞了个正着。回去之后,大小姐就被关了禁闭,没有办法时不时过来和夜无尘相伴了。 夏侯略施小计,便让夜无尘的原本美好的生活直落谷底,这让夜无尘心头愤懑,却苦无良计可施。大楞子这段时间倒是吃穿不愁,幸福感极高,伤病恢复的情况也非常理想,时不时来找他玩儿。 这日,柳先生在一次全面的检查之后,婉转地道:“小兄弟基本痊愈,以后只需自己注意小心休养,当无大碍。已无需继续留神观察了。” 大楞子一听,这话好像有点赶人的意思啊,忙道:“我听我大哥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一月有余,你们不是看我们老实人好欺负,想赶我们走吧?”柳先生一听,难得的老脸一红。大楞子混迹街头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上身,不忿道:“这样好像不太好吧?铁流府家大业大,难道就少了我们哥俩几顿吃食?” 柳先生只得据实言道:“二位非属府上之人,长期居留在此,于情于理都多有不妥。如果小兄弟愿意,府上的意思是可以赔付一些钱财,方便你回去将养。”大楞子一听还有赔偿,这倒入情入理,正待点头答应,旁边的夜无尘却摇头道:“先生此言,才是于情于理多有不妥。我们兄弟虽然身无长物,不名一文,也不是贪恋钱财之辈。大小姐此前早有应承,先生前来,有否问过大小姐的意思?”心里想着的却是,好你个夏侯,老账还没跟你清算呢,你又给老子来新账。老子答应大美女的事情还没有办成,要是让你诡计得逞,先把我赶了出去,岂不是空负了我一身才学? 柳先生闻言摇头道:“大小姐名门闺秀,老身也不是时时能够见得着的。这是我家主人的意思。”夜无尘沉吟一会,道:“既然如此,我们希望能够再见大小姐一面,当面致谢这些时日的关照之情。”柳先生心道,你这小子看着挺明白一人,这回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呢?这是赖上了还是怎么着?也不言明,只答应道:“大小姐的事情,老朽也做不得主,容我先问问我家主人。” 夜无尘暗暗腹诽。这样一来,这铁流深保准是驱我之心更甚了,得想办法见大小姐一面才行,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跟未来的岳丈公会会面吧。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你若要说夜无尘的内心没有对铁流飞霜生出那么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情愫,他自己都是不信的。刚好坐照一月,修炼进展飞速,已见小成,迟早要跟夏侯算账,迟算不如早算。 主意打定,夜无尘便拱手行了一礼,道:“先生,小子在离府之前,仍需向府主大人当面致谢,并且希望能够跟夏侯公子主仆喝杯茶。劳烦先生通告一声。” 柳先生呵呵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离去。 铜山镇古老的规矩,喝茶是为了讲数。讲数乃是方言,翻译成通用官话,意思就是坐下来谈条件。 柳先生不知道夜无尘哪里来的底气和凭仗,竟然敢跟夏侯公子喝茶论道。这不是他要关心的事情,他要做的就是向府主大人转述而已。 铁流深听得柳先生的转告,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暗道,老夫的座上贵客,也是你一个乞儿能随意使唤支配的?当下冷笑一声,一口回绝道:“他是个什么东西,让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他若是不肯走,老夫不介意亲自送他走。” 柳先生作了一揖,劝道:“大人无需介怀,我看那夜无尘虽不过一乞儿,也不是不明道理之辈。府上行事,向来公正,论事以理,不欺妇孺。他想要见夏侯公子,不若就让他见见。也好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铁流深倒也从善如流,颔首道:“先生此话,倒是在理。罢了,他想见夏侯公子,那就随了他的心愿吧。” 就在柳先生又跑去照会夏侯的时候,铁流飞霜在她的绣房里也听到了消息。这些天来,她被铁流深禁足在园子里,不许她再去探视夜无尘,心里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此番听得消息,心里便暗暗的打定了主意。 天擦黑的时候,夜无尘和大楞子两人刚刚吃过了饭,正在房间里打屁聊天,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夜无尘开门一看,噫?这不是大小姐吗?忙请她进了屋,关切问道:“大小姐,你不是被你爹看管住了吗?怎么偷偷的溜出来了?”说着朝大楞子打了个眼色,大楞子嘿嘿一乐,自个儿往门外玩耍顺带放哨去了。 铁流飞霜看他偷偷摸摸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轻声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啊!” 夜无尘的耳朵非常好使,自然听了个清楚明白,笑道:“因为我?我这儿好好的啊,就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不知道你怎么样。我今天还跟柳先生说,离府之前希望能见你一次,他没敢答应。” 铁流飞霜看起来有点不开心,道:“我爹说了话,柳先生哪敢违抗。你们要走了吗?不能再多待些日子?” 夜无尘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没办法啊,我们毕竟待这么长时间了,现在大楞子也基本康复了,再待下去就成老赖了。” 铁流飞霜跺了跺脚,生气道:“谁说你们是老赖啦?是谁这么讨厌?”顿了顿,又问:“我听说你要和夏侯讲条件,有这事儿吗?” 夜无尘点了点头,轻声道:“有这事儿。大小姐,你不用担心,我都想好了。我只要收拾了那个死跟班,夏侯脸上过不去,他一生气,肯定就走了,就不会老是缠着你不放了。” 铁流飞霜一听,俏脸有些发红,劝道:“你太着急了,知道吗?你又不明白这里面的曲折。我爹可是收了人家礼物的,不论夏侯走是不走” 夜无尘轻轻拉了拉铁流飞霜的臂膀,安慰道:“大小姐,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不是吗?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把它办成的。你不会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吧?” 铁流飞霜只是摇头,道:“你不知道夏侯和他的下人都是有技艺在身的,你总得为自己的安全想想吧?如果你被他们伤着了,你让我怎么办?” 夜无尘笑着打趣道:“如果我不小心被他们伤着了,正好又可以赖在府里不走了呀,嘿嘿” 铁流飞霜看夜无尘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干脆扭转头去,也不拿眼看他了。 夜无尘打住了笑,柔声道:“大小姐,无论如何,我跟夏侯和他那位随从,都是有一笔账在这里的。大楞子总不能白吃这么老大一亏,你说对吧?我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如果相信我,就听听我的话,好不好?” 铁流飞霜听了,却只是低眉俯首,一个劲地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六 倾心 铁流飞霜心中何尝不明白,只要夜无尘将事情挑起来,无论其结果如何,夏侯的面子都会过不去,她和夏侯之间的事情就极有可能会暂时按下。 她心中的纠结,也正源于此。 眼前的夜无尘有着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老到和沉稳,但是,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郎。他的年纪甚至可能比自己还小。即使她不自觉的忽略掉这个事实,但每一次想起,却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c令她想回避的力量,从她的内心生起。她从来不会因夜无尘如今只是一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少年而轻视他,恰恰相反,当她知道夜无尘无依无靠,孓然一身,却需要照顾这么多小弟小妹时,她发自内心的敬重他,觉得他可以依靠。 夜无尘身上,总是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让她觉得安心。他跟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两个平等的灵魂之间的交流,这种互相敬重的平等的交流,她从未从哪个地方哪个人那儿听说过或者切身体会过。作为一个流浪儿,他从不让自己显得卑微或者狂傲,不会把作为铁流府大小姐的她看得高高在上,或者相隔遥远距离。这份自信和平和,正是让她发自心底里钟意的。 多数时候,夜无尘甚至将年纪更大的她当成自己的小妹一样,耐心地开导,细心地分说,逗她开心,引她发笑,引导她从阴霾里走出来。当他在的时候,她理所当然的就觉得开心,而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她却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 这是一种深藏于内心的懵懂的情感,其幽微无法仔细分辨,缥缈又难于诉说。 但是她知道,夜无尘是知道她的感受的。正如她知道夜无尘的感受。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孤独的人。她同样在夜无尘的身体里,看到了他所掩藏起来的深深的孤独,他言谈嬉笑背后藏着的心,有时候就如那夜幕一样深沉浓厚c似平湖一样惆怅苍茫。 两颗孤独的心,总是容易相互吸引。 只要她看着夜无尘干净的眸子里传递过来的温暖与平和,她就相信夜无尘一定也和她一样,舍不得对方。 所以,她不愿意夜无尘离去,更加不愿意他去冒这样的险。她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可以与之灵魂共鸣的人,无论他是什么人,她都应该去保护他,而不是让他去冒险。 想到这里,她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夜无尘。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她的眼神中蕴含着动人的光芒。 夜无尘从她的眼睛看出了牵挂,看出了不舍,看出了柔情,当然,也看出了她的担心。 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好像面临一道满布柔情的深渊,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跳下去,死于这无尽的深渊的怀抱之中。可是,我可以这样陷进去吗?当他这样自问的时候,脑中却浮现出某本书里的一句题词,心想,铁流飞霜应该听听这句话,如果她愿意的话。 于是他凝视着铁流飞霜的眸子,曼声道:“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你想知道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吗?” 柔情似水的铁流飞霜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夜无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难于呼吸,很多很多的事情,从他的眼前,在他的脑海,一一浮现,又都一一消失不见。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用尽力气,长长的吐纳了一口气,将自己从这种窒息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低下头,铁流飞霜疑惑的双眸依然在面前闪烁着柔光。 铁流飞霜的眼神,纯净而透亮,好像总是能洞彻人心。这些天来,她总是以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内心,看到他所掩藏的一切,看到他不为人知的过去,看到他心有不甘的落寞,看到他如夜幕一样浓厚的孤独。 在这一刻,他本来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讲那句话说给她听。他也会迷茫,也会怯懦,也会无法仔细分辨。但是此刻,从她纯净的眼神中,夜无尘却突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不是迷茫,不是怯懦,而是卑微。一个卑微的人,心里怀着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话。 卑微者,也应该发出他的声音。 他微微的张开嘴,看着面前的铁流飞霜,轻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铁流飞霜闻言,掉头掩面,珠泪淌于指间。 房间之内,灯火幽微,夜无尘走到铁流飞霜身边,轻轻揽住了她。 两个影子紧紧抱在了一起。火光微微摇晃,两个影子也轻轻摇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铁流飞霜将头埋在夜无尘的肩头,任凭眼眶中的泪水肆意的流淌。 她只觉得自己很开心,却不明白为何会止不住地流泪。 泪珠是咸的,但她的内心却觉得甜蜜。泪珠是微凉的,但她的内心却觉得温暖。 她甚至在心里想,就算让她随夏侯而去,她也没有什么可以怨恨的了。 人世间有无数的委屈,其中总有一些,是能够让人心甘情愿的去背负,去品尝,而不会觉得痛苦的。 她这样想着,更多的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又默无声息的盈眶而出,倾洒在夜无尘的肩头。 夜无尘拥着佳人在怀,轻轻的抚摸着铁流飞霜的青丝,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看着门外,闪过的却是冷厉的光芒。 房间的门不知道什么开了,门口站着夏侯,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 夏侯的手里,捏着大楞子的脖子,大楞子两脚悬空,面红耳赤,竟然无法发出半点声息。 房间内的温情顷刻间被冰冻,铁流飞霜觉察到不对,抬起头转过身,就看到了夏侯红中带紫c紫里发青的一张脸。 她惊了一跳,慌乱中擦了擦还挂在脸颊上的泪水,强自镇定下来,轻移莲步,将夜无尘拦在了身后,道:“夏侯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侯冷笑一声,将快要窒息的大楞子扔倒在地,厉声道:“问得好啊!本公子怎么会在这里?霜儿姑娘,你真是会给我惊喜啊!躲在你后面那个,是谁啊?能不能出来说话?” 大楞子趁机爬了起来,几步就奔到夜无尘身后,恶狠狠的盯着夏侯。 夜无尘拉了拉铁流飞霜的衣袖,轻声道:“不用害怕。你站在这里,我来处理。”说着迈步走上前去,看着夏侯,不动声色道:“夏侯公子是吧?你是想在这里说话,还是另外找个地方说话?” 毫无疑问,夜无尘的态度更加刺激了夏侯。他怒极而笑,哈哈两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公子说话?” 夜无尘摇了摇头,鄙夷道:“刚才说要我出来说话的是你,现在叫我不要说话的也是你,夏侯公子,令尊或者令堂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吗?” 夏侯眼神如刀,看了看铁流飞霜,看了看夜无尘,连着道了几声好,竟然拂袖转身而去。 铁流飞霜情急之下,叫了声“夏侯公子”,手拉着夜无尘,便欲追出门外。夜无尘拦住了她,思索了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大小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铁流飞霜愕然望着夜无尘,点了点头,道:“什么?” 夜无尘歪着头,看着她,道:“我在想,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才比较合适。” 铁流飞霜没想到这样的关头,夜无尘还有心思想这样的问题,还能一本正经问出来,心里又羞又气,道:“你在说在什么啊?你没看到夏侯都走了吗?” 夜无尘若无其事的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管他去死。” 铁流飞霜不依的摇了摇夜无尘的手,柔声道:“他走了不打紧,可我爹一会儿就该来了呀!” 夜无尘笑了笑,道:“不会的。他是男人,这么丢脸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铁流飞霜一时间楞住了,道:“那他不会告诉我爹吗?” 夜无尘摇了摇头,道:“就算他不说,你爹迟早也会知道的。” 铁流飞霜听了,不由黛眉轻皱,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神色茫然地低下了头。 夜无尘拉住了铁流飞霜柔荑,宽慰道:“事到如今,担心也没有用处。现在天色晚了,你且回去休息。明天我们一起找你爹和夏侯一起谈谈,如果夏侯明天还在的话。” 铁流飞霜一听,抬头惊道:“你说夏侯今晚就会离开?” 夜无尘看着铁流飞霜,笑了笑,道:“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夏侯是一个骄傲的人。你看吧,他甚至不会激怒你爹,因为他不屑于借你爹的手来对付我。他如果要对付我,就一定会用自己的手。” 铁流飞霜摇头道:“我才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 夜无尘抚掌笑道:“这个心态是很好的心态,能这样想就对了。宝贝,如果我想尽办法,你爹还是不给我面子,那到时候我就带着他的宝贝女儿远走高飞,双宿双栖,我看他能拿我怎么着” 铁流飞霜被这夜无尘这一声厚颜无耻的“宝贝”弄得霞飞双颊,面红耳赤,自顾着低了头,羞道:“谁说要跟你远走高飞双宿双栖了,厚脸皮。”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身后却传来一阵岔气的咳嗽声,转头一看,原来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人在,此时正用惊为天人的眼神傻傻愣愣的看着他们两个,脸上仿佛写满了“服”字。 铁流飞霜只觉得火烧双颊,无地自容,慌忙甩开了夜无尘的拉住她的手,道了声“我先回去了”,夺门奔逃而去。 夜无尘看佳人离去,转过头来,满脸不高兴的看着大楞子,无奈道:“楞子啊,你能不能别这么悄无声息的,搅和你大哥的好事啊!” 大楞子憋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七 质问 此刻不光是大楞子脸憋的通红,夏侯公子的脸也不遑多让。不过,一个是尴尬来的,另一个却是被活生生气出来的。 别看此人平日里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其实他的气量一直都不是很大。话说回来,这事儿谁遇着了气量也大不起来,所以也不全能怪他身上去。 在夏侯公子看来,铁流飞霜年华青春正好,窈窕勾人心魄,虽说出身门第稍差了一些,但无论气质品行样貌,在他所识的人中,也可谓出类拔萃,做他未来伴侣,也不能算辱没夏侯门风。他自认出身高门大户,人才品质一流,迎娶铁流飞霜于他而言,恰如探囊取物,轻易便可手到擒来。就算铁流飞霜现在心有迟疑,但假以时日,他有十足自信能征服她的芳心。 谁成想一夜之间,原本已是板上钉钉十拿十稳的事,却横生变故。他发现错的离谱的,并不是自己一个人。铁流飞霜和夜无尘两人,无论是身份地位出身才学等等,可有一样是般配得上的?一只难堪入眼的蛤蟆,却抢走了他马上要到嘴的天鹅肉,这事情是能忍让的吗?然而,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铁流飞霜,竟然能够做出如此低贱出格之事,不仅令她自己蒙羞c令铁流府上的所有人蒙羞c更令他的这张脸根本找不到地方放。 无论如何,他还有男人的自尊和骄傲。这铁流府,无论如何他都是没法再待下去了,再待在这里,他觉得他会被自己臊死。所以,他毫不犹疑,叫上跟班,不半刻就出了铁流府的门,狂怒中策马狂奔而去。等铁流深得到回报的时候,夏侯公子早已追不可及了。 铁流深不知其中原委,起初还猜测是否夏侯突然遇到了紧要的事,急切之间没有时间通报。后来想想,才发现不对,无论如何,身为世家公子的夏侯,断然不会如此失礼就不辞而别,至少,他也应当遣下人代为通告一声不是吗?待铁流深询问府里一个知情的丫头才知,夏侯临走之前,却是去了一趟夜无尘客居之所。 夜无尘?那个胆大妄为异想天开不自量力想攀高枝的腌臜乞儿?铁流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确认之后,不由得怒吼一声:“去把那无耻小儿给老夫拎过来!” 夜无尘此刻坐在屋里,瞧着一盏油灯,楞楞的出神。大楞子已经被他打发回了自己的房间,夜无尘知道,今晚恐怕会不得安生。 不久,他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里赶来。他正待起身,却听到砰地一声,房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从门外闯进来两条高大威猛面向狰狞的青衣汉子,正是铁流府的侍卫。其中一个唤作钱列显,一个唤作郑发严。夜幕深沉,看起来两人长得好像差不多,夜无尘自然是一个也不认识。 两人闯进屋来,四道眼神恰如恶犬,盯住了夜无尘,也不搭话,一左一右,四膀齐动,上前就开始拉人。 夜无尘脚跟轻轻一跺,抬脚起步,身似游龙,二侍卫一下子竟然什么也没捞着,就只见夜无尘已经到了数尺开外。钱列显反应很快,一看不对,就是一个箭步砸拳朝夜无尘招呼了过来,看起来想用他那瓦钵大的老拳一下就把夜无尘打死。不过他才蹿了一步,就被一旁的郑发严一把拉住了身架。 钱列显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踉跄,站稳了身子,回头瞪圆了两个铜铃大眼,满脸疑惑的看着郑发严,道:“你干什么?”郑发严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转头朝夜无尘一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请。” 夜无尘心底暗道,来的不慢啊!也便优哉游哉的拱手回了一礼,笑道:“有劳二位前头带路。” 钱列显看他这老神自在的派头,正想发作,旁边郑发严已发声言道:“请!”竟领头出门而去。钱列显只得忍了一口气,怒视着夜无尘,不忿道:“请吧!”夜无尘也不怕他,还对他微微一笑,跟着前面领路的侍卫就出了门。 一行三人走出去没多远,夜无尘房间隔壁的门就悄悄的开了一线缝,里面探出头来的,正是被踹门声惊得从床上爬了起来的大楞子。这小子一看,大事不好啊,赶忙回头穿了件套衫,出门朝另一条道走去。 铁流深此刻正在主屋坐着,脸色深沉,低头思索着夏侯这档子事该如何处理。门外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夜无尘跟着两人进了屋,不待分说,鞠了一躬,行了一礼,道:“小子夜无尘,拜见府主大人。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小子铭记在心,十分感念大人的恩德。” 铁流深无动于衷的摆了摆手,冷冷道:“说说吧。” 夜无尘抬起头来,满脸疑惑,道:“不知大人想要小子说些什么?” 铁流深懒得说话,只是一脸鄙夷神色,静静的看着他。 夜无尘眼睛往房间了打了一个圈,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大人问的是小子什么时候离府的事吧?”顿了一顿,好像小心的瞅了铁流深一眼,看他没有反驳,方才又行了一礼,正准备开口说话,铁流深哼了一声,冷冷道:“小儿,这些日子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就莫要再装傻了。夏侯公子是怎么回事?” 夜无尘暗道一声,未来的岳丈公不光眼神不太好,耐心也不怎么样啊。我现在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用你的,不就是为了您有朝一日,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吗?再者说了,就夏侯那品质,配得上您家冰肌玉骨蕙质兰心温柔体贴知情达理的大小姐吗?显然配不上啊,她跟区区在下我,那才是佳偶天成啊! 低头这么想了一会儿,夜无尘俯身答道:“回大人话,夏侯公子去找我,是因为他觉得我那小弟的受伤,责任不在铁府也不在他,而在于我们自己。大小姐刚好也在,为我说了句公道话,夏侯公子一生气,转身就走了。大人若不相信小子的话,可以遣人去请夏侯公子来当面对质。” 铁流深一听,就知道夜无尘这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夏侯公子系出名门,身娇肉贵,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去找你分说?大小姐就算为你说了句公道话,夏侯也不是不明事理死脑筋的人,只可能顺水推舟,怎么可能转头就走?现在倒好,人都不在府上了,还对个屁的质?而且,什么叫大小姐刚好也在?都大晚上了,大小姐为什么会在你那里,你这话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铁流深越想越不对,对站在门口候命的二侍卫道:“你们去一个人,看看大小姐休息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让她过来一趟。” 钱列显拱手领命,转身而去,才刚出门,迎面可就遇着了赶过来打听情况的铁流飞霜。 铁流飞霜自夜无尘那里走了之后,回到自己的闺房之内,一个人思前想后,内心又是甜蜜,又是忐忑,又是憧憬,又是担忧。心中辗转,也不肯睡觉,就一个人坐在那里痴痴傻傻的发起呆来。 也没多久,她的贴身丫头急匆匆敲门进屋,说是夜无尘的小弟偷偷的传过来一个消息,夜无尘被府主大人派来的两条大汉破门而入给逮走了。铁流飞霜一听,担心坏了,匆忙往铁流深这边赶了过来,却正好在门外就遇着了去请她的侍卫。 两人一同进屋,铁流飞霜向老爹行了礼。铁流深眉头一皱,道:“怎么来的如此之快?” 铁流飞霜进屋就偷偷看了眼夜无尘,夜无尘嘿嘿一笑,低着头给她眨了眨眼。看老爹问话,铁流飞霜忙道:“爹爹有事叫我吗?” 铁流深可没想到铁流飞霜是为了夜无尘而来,心底虽然纳闷,外人在场,也不好仔细问询,于是点头道:“霜儿,夏侯公子今晚去找这小儿,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夜无尘听了,心里暗暗腹诽,您大是大,可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小儿一口一个小儿啊? 铁流飞霜听了,芳心一时有如小鹿乱撞,却是想起她和夜无尘两人在房间里的事情来,忙低下头去,只得老老实实答道:“女儿也不知道夏侯公子如何会去找他的。” 铁流深点了点头,正想问女儿为什么大晚上的会在夜无尘那里,想了想不对,自己这是被气糊涂了,这话怎么问的出口?于是调转枪头,对夜无尘道:“夏侯公子或许是临时有事,这事我日后自会分辨清楚。你明天去找账房,不要再拖延了。” 夜无尘和铁流飞霜两人一听,都傻眼了。两人暗地里对了一眼,都在问对方怎么办。 大晚上的,铁流深可能有一点老眼昏花,也没注意到他们在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挥了挥手,道:“退了吧。霜儿也早点回去休息。”夜无尘和铁流飞霜只得俯首领命,道礼退身。夜无尘领先而去,铁流飞霜滞后几步,各自回房。 两人已退,那侍卫郑发严却向铁流深俯首道:“大人,这姓夜的小子,恐怕有来路。”铁流深眉毛一挑,道:“什么意思?”郑发严道:“大人嘱我们俩去拿这个小子,我们两个一起出手,却都没能拿住他。” 铁流深两眼一瞪,不信道:“什么?你俩人都拿不住他?”郑发严和钱列显这两人的本事,铁流深可是一清二楚,等闲个大汉,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两人动手,拿不住一个小乞儿?这可能吗? 郑发严点头道:“属下胆子再大,也不敢有半句假话。我们出手的瞬间,他就没影了。什么路数,看不出来。如果大人同意,属下想在他离府之前,试试他的手。” 铁流深沉吟了一会儿,道了声:“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八 交手 夜无尘回到住所的时候,大楞子还在他房门外转来转去,挠头搔脑的。一看夜无尘优哉游哉的走了回来,忙跑过来前前后后看了一圈,道:“大哥,没事啊?” 夜无尘苦笑一声,道:“能有什么事?那府主大人,叫我们明天找账房拿钱,不想我们待在府里了。” 大楞子无所谓的哦了一声,眼睛一转,又附身道跟前,悄声道:“那大小姐怎么办?” 夜无尘瞅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好办法不?” 大楞子连连摇头,道:“我脑袋哪有你聪明,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我更想不出来了。” 夜无尘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想了一会儿,又问:“如果我想办法在府里留下来,你出去能带好小弟小妹他们吗?” 大楞子急道:“那怎么行?大哥,你不想管我们啦?” 夜无尘摇头,道:“你想哪儿去了?大哥是想,咱们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一直想找一个营生,但是很难有足够养活我们兄妹七人的活儿。如果遇到点什么事,运气差点就很容易出大问题。如果我能想办法留在府上,安安生生找点事情做,总比在外面有一顿没一顿的强。你出去以后,可以去找岳铁匠,去他店里帮工干活。小弟他们几个还小,做不了什么事情,能去要一点就去要一点,有我们俩照应着,总会比以前好一点。你觉得呢?” 大楞子低头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主意,努力点头道:“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夜无尘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事有多大希望,不过总归要争取一下。我明天一早去找找大小姐,看看能不能有办法吧。行或者不行都在明日,你先有个准备就好了。” 翌日。 天刚蒙蒙亮,夜无尘就起床了。大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这个时候就是整日忙碌的下人们也都没有起身。夜无尘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站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桩功。 刚刚开始站这个齐身整劲的桩时,夜无尘几乎是一定桩就开始全身出汗,勉力坚持不到一百息的时间,感觉就全身脱力,四肢颤抖,直如行进中的千军万马,停也停不下来。短短一个来月短时间,他已经进展飞快,能站到半个时辰之久,站完之后觉得全身无一处不舒爽。 站完桩之后,就是趟拳。他现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修炼法子,几乎所有的努力,都用在了更好的整劲c发力上。夜间冥想练气,早间站桩趟拳,这段时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他之所以想留在铁流府上,大部分原因,正在于他在府上食宿有着落,时间有保障,于修习而言大有裨益。 铁流府侍卫郑发严想和他过过手,夜无尘暗地里其实也渴望能够和别人交流。只不过他想不到,这种交流来的如此之快,而结局也如此的出人意料。 天光大亮的时候,昨日夜间已然来过一回的郑发严和钱列显两人,又站在了夜无尘的门口。夜无尘疑惑的打量着两人,问道:“二位有事?”两侍卫对视一眼,钱列显站了出来,道:“府主大人想知道,你是何出身,是何来路?” 夜无尘眉毛一展,摇头笑道:“不知府主大人为何会如此一问?我不过区区一流落江湖的街头游少,不足挂齿,什么出身和门路,我自己也不太记得起来了。” 钱列显冷笑一声,道:“小子,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没有出身又为什么会有技艺在身?” 夜无尘哈哈一笑,道:“怎么着,你们俩过来,问话是顺带,探虚实才是主要的吧?” 钱列显直肠子一根,呲笑一声,点头道:“没错。今日我们兄弟两人来此,就是讨教来的。”嘴里说着讨教,但是那混不当回事的鄙夷眼神,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把夜无尘放在眼里。 夜无尘觉得有趣,道:“好啊!你们是两个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上?另外,如果不小心伤到哪里了,是不是由府上负责?” 钱列显两眼一瞪,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郑发严插嘴道:“试手而已,自然是以不下黑手,点到即止为度。不过拳脚无眼,总有误伤。如果是实在收不住手而误伤,府主大人也吩咐了,自有府上担待。” 夜无尘闻言点了点头,正色道:“还不知道二位怎么称呼?” 钱列显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小屁娃娃,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张口道:“打过再说!”说着就欺身上前,后腿猛地一蹬,仗着自己身长力大,一个箭步一个砸拳,快若闪电直奔夜无尘头上而来。 夜无尘顷刻间就做出了决定,只有硬打硬进,才能知道自己的斤两,这样风险看起来大,但其实却更安全。因为自己的路子简单直接,正面的交锋能够速战速决,就算是受伤,在当面接敌之间也能有所防备,一旦不敌可以干脆认输。况且,从他昨晚的观察来看,这两人的身手自己应当能够应付。 钱列显看起来疾若闪电势若奔雷的一拳还在半空,夜无尘就知道面前这个大个子的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他知道自己本就身单力薄,第一是留不得手,第二是必须贴身快打,当下不避不让直进中堂,也不管头顶那轰然砸下的一拳,顷刻间挤身硬靠,螺旋发劲的拳头一下就砸进了钱列显的胸膛。 夜无尘一拳砸了下去,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身单力薄,留不得手,却不知道他的身躯本已异于常人,虽说不如面前对手高大威猛,但是已经能够做到一力发而一身如箭。他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将自己的一身修为提升到了百炼之身内归于一的境界,而自己却恍然不知。他唯一所短的,只不过攻防技法而已。 钱列显运气不好,自己的拳头还没来得落下,就被夜无尘中堂硬进一拳打在身上,顷刻间只觉得被一根钝头的铁棍捣穿了胸膛,还没来得反应,一口老血就涌到了喉头,他一惊之下下意识的想吞咽回去,夜无尘一拳得手,紧跟着半点反应时间都不给他,一个靠肩又狠狠的砸了进来。 钱列显很无奈的就如一个断了线的纸鸢一样,飘飘摇摇就往后飞了出去,半空中就口鼻来血,眼见着好大一块头掉落在地,紧跟着就半点动静也没有了。 两人接手,说来不过是电光火石刹那功夫。一旁的郑发严看到两人甫一出手,就觉察出不对,可是他一声“当心”还来不及喊出来,就看见钱列显的血肉之躯仿佛被一记重锤当面砸中,一下就飞了回去,旋即倒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省。 此时不说是郑发严傻了眼,夜无尘也一样傻了眼。 郑发严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钱列显显然轻视了对手,而夜无尘则刚刚相反,他过于高估对手了。可是这个以前一直以乞讨为生的街头游少,怎么会有如此惊人身手?连他在一旁看了钱列显挨的这一下,都一时间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郑发严一时之间也想不了那么多,二话不说奔到倒地的钱列显身前,俯下身来,一手将他上半身抱起,另一手已经搭上了他的颈部大动脉。 这一搭之下不要紧,竟然半点脉动也无!郑发严只觉浑身一寒,一双怒目瞬间充血,转头就盯住了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双手傻傻发愣的夜无尘。 他万万想不到,只不过挨了一记再简单不过的进身靠打,曾经凶名赫赫的钱列显就死在了他面前。 夜无尘一看郑发严两眼充血,脸色发青,就知道事情不对了。赶紧走进两步,急道:“我来看看!”郑发严看他脸色不似作伪,倒是没做阻拦。 夜无尘近身一探,才发现钱列显已经没有了心跳,不由眉头一紧,心中电闪,一记靠打而已,难道也能要了他的性命?莫不是骤然之间受到猛击,心搏骤停?想到这里忙朝郑发严叫道:“快把人放下来!把他上衣解开!” 郑发严又是惊怒,又是疑惑,但此刻争执不得,只得依言将钱列显平放在地,解开他上衣。 夜无尘知道此刻耽搁不得,如果真的出了认命,虽然双方有言在先,但铁流府事后肯定是要找他麻烦的,他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他立即跪坐在钱列显身前,找准位置,一手掌根置于钱列显此刻裸露的胸部中央,另一手掌根重叠,伸直了双肘,垂直大力快速按压起来。 一旁的郑发严,此时一脸懵然,完全不知道夜无尘此刻在干什么。 夜无尘持续急速的按压了数十下,才终于感受到了钱列显的心脏重新起搏跳动,又按了二三十次,觉得没有问题了,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下来一半,朝郑发严道:“有心跳了!现在得诱导他恢复呼吸。” 又是一番忙活,钱列显终于脱离了险境,此刻虽然依然昏睡,但是心脏和呼吸道等肌体功能已经恢复了正常。莫名其妙打了一架,被结果惊出一身冷汗,又被迫半路出家做了一回急救医师的夜无尘瘫坐一旁,心中暗自后怕。 夜无尘犹在后怕,郑发严却觉得自己要么是见了神,要么是见了鬼。 他从来没有想到或者听任何人说过,一个人明明已经死了,呼吸也没了,心跳也没了,却还能救回来。可偏偏眼前夜无尘就当着他的面,把已经死掉的钱列显给救回来了。而且,看起来夜无尘事前对此是有极大把握的,这是让他更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毛骨悚然的事。他前面的这个少年,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等本事,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郑发严还处于震惊之中,却听到夜无尘的声音徐徐传来,仿佛不带着一丝情感:“接下来呢?我俩要不要接着试手?” 郑发严乍听之下,只觉得自己突然之间打了个冷颤,心跳都有点要停的味道,连忙摇了摇头,问:“我现在能把人带走吗?” 夜无尘一听也舒了一口气,点头道:“可以,你带他去找府上的柳先生再看看吧。问题应该不大了。我就不去了。” 郑发严也不搭话,一把抱起钱列显,逃也似的飞奔而去。一路却在默念道,这种要人死就死,要人活就活的怪胎,咱招惹不起,还是离他远点吧。 走不多远,却又听得夜无尘在后面喊道:“哎呀,对了,还不知道二位大名” 郑发严一听之下,两条腿甩得更快了,远远看去,好像踩着一对风火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九 住府 不到半日,夜无尘原本籍籍无名少人问津的名号,就传遍了铁流全府上下。 灰头土脸的郑发严抱着钱列显去看了医师,好在钱列显身体底子好,救治也及时,眼下已无大碍,修养一些时日,应当就会好转。 郑发严回转头来,又找到府主铁流深,将此番遭遇做了细致汇报。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叙述的,整件事情从开始交手到他抱着捡回一条命的同伴仓惶逃遁,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盏茶功夫,且其中大部分时间,还都是用在了救人上。 铁流深听了他的讲述,一张老脸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怒道:“怎么可能?你们两个这么大的活人,欺负一个半大子,一个差点被他打死,一个差点被他吓死。你是不是不想干啦?不想干趁早给我滚!” 郑发严也觉脸上无光,低头应道:“人所说,并没有半句假话。府主大人如若不信,可以唤柳先生来问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去去去,赶紧去把人叫来。”铁流深没好气地挥了挥手,郑发严于是转身去请柳先生。不一会儿,柳先生就到了。 “先生,怎么样?”铁流深站立起身,关切道。无论如何,他可不想府上闹出什么人命的笑话出来。柳先生摇了摇头,应道:“没事。府主大人放心,那郑侍卫只是因为骤然收到外力猛击,昏死过去了,现在已无大碍。晚一点应该就能醒来了。” 铁流深稍微放了心,只觉得这次的事情,给夜无尘身上笼上了一层令人无法窥视真相的迷雾。这子既然这么有本事,又怎么会沦落到浪迹街头,衣食无着的? “你们跟他动过手,知道他什么来路了吗?”铁流深看着一旁耷拉着脸的郑发严。郑发严尴尬一笑,摇了摇头:“依人看,此人动手的经验应该不多,但临场果断,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也不怕一下就把人打死。再加上事后显露的奇异手段,府主大人,我怕这人不是我们能够得着的路数啊。” 铁流深听了,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大。这侍卫说的对啊,这子年岁不大,城府倒深,不显山不露水的,学人扮箭猪,刨坑陷烈虎,心眼焉儿坏。话说他跑铜山镇来干嘛来了?假以时日,岂不是要成为铜山镇上的一个祸害? 铁流深正在为一些不靠谱的想法担忧的时候,身在深闺的铁流飞霜,也从惯于添油加醋博好感的丫头那里,听说了夜无尘把人打死又把人救活这件事。 看起来身份尊崇的夏侯公子有这样的能力吗?估计是没有的。她所听说过的其他任何人有这样的能力吗?好像是没有的。 如果一个人能够将原本死去的人救回来,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成的吗?也许真的有一日,他会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吧?那自己是飞呢,还是不飞呢?哎呀,瞎想什么呢…… 夜无尘没有时间担忧,也没有时间遐思。此刻的他,正在重新审视自己的能力。 这一次简单的交手,让他明白了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虽然几个身手普通的护宅侍卫,在他看来是算不得什么的,但终究能够证明自己已经有了一些自保之力。 他不知道铁流深是如何看待此事的,他希望事情能够往好的方面,朝他预想的方面去发展。这也是他此前在和府上侍卫交手的时候,第一下已经得手的情况下,明明可以留半手,但毫不犹豫全力打进去第二下的原因。 在血脉启蒙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迷雾重重,时空颠倒。让他知道,在铜山镇之外,还有无比广阔天地,那里的人们,已经挖掘出了无比深奥道理。这个世界也并不是眼前所见的一片荒芜,它充满神秘,充满未知。 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看看去。也许,在这个世界的背后,藏着时空的秘密,可以让他回到他所来的地方呢?也许,当他站在知识与时代的巅峰,只需轻轻推开一扇门,里面就有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呢?也许这扇门就在他身边,只是现在的他看不见也摸不着,即便是他能看见能摸着也奈何不了呢? 无论如何,不好再继续在要饭界厮混下去了。 对于任何一个世界或者时代而言,名声都是靠打出来的,地位都是靠挣出来的。他现在什么也没有,刚好有人送上门来,不打你,打谁去? 一点也没有让他久等,铁流深就一脸笑容可掬的热切模样,亲自登门了。 夜无尘挺高兴,心道,看这笑,多好啊!瞅着就像是个刚当了爹的人啊! 铁流深进了门,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兄弟,这些日子府上多有怠慢,还望不要介意。但凡心里有什么过意不去的,老夫在这里先给你陪个不是。”说着,居然真的拱手行了一礼。 夜无尘一边暗道,要不说您是块老姜呢,一边忙不迭的诚恳回礼:“府主大人千万不要如此,子晚生后辈,当不得这等称呼。大人还是直呼名号吧,也省的我不自在。子这些日子多劳府上照顾,吃住用行,不知道比从前在街面上好了多少倍啊。要说这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我到现在还觉得如坠梦中,每天晚上睡觉啊,都能笑醒来好几回呢。” 铁流深仰天哈哈一笑,心道,这子心思敏捷,口齿伶俐,分明还记着昨晚上老夫说的那句话,这是反刺回来了啊!不过年轻人的心性嘛,倒也不怪,再说了,有点本事的谁又没有点脾气呢? 不以为意的铁流深乐呵呵的道:“那感情好啊!刚刚老夫也说了,这些日子多有怠慢,难得你毫不介怀,老夫想诚邀你多住几日。令弟的伤情也还没有完全康复,多住些时日,对大家都好啊!” 夜无尘算是领教了这铁流深滴水不漏的委婉功夫,这又是在间接的为他此前的态度致歉了。多住些时日对大家都好,也就是承认他往日所说所做,并不见得好了。又兼言辞恳切,着实让人不好推辞。 这大好机会,夜无尘是不会让它悄悄溜走的,当即道:“长者之命不敢违,晚辈代我兄弟恳谢大人容留之恩。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请府主大人帮帮忙。” 铁流深爽落回应道:“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夜无尘行了一礼,道:“府主大人或许不知,子在外面还有几个弟妹,这些年都是跟着我过惯了苦日子的,虽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恳请大人不弃鄙陋,能够给子一个机会,让我在府上谋点能够身体力行的事情做做,用以贴补家用。” 铁流深一听,倒不由得高看了夜无尘一眼。虽说他自己是锦衣玉食,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在铜山镇这个地方,贫苦人家维持生计之艰难。 半大儿饿死老子,这夜无尘区区少年,背负情义二字,带着这么多个拖油瓶过活,难怪较同龄人要老练沉稳太多。求起人来也是态度诚恳,不卑不亢,竟然已不能把他当少年郎看待了。 想到此处,铁流深对夜无尘的印象,不由得有了些许改观,当下应承道:“你愿意留下来做点事,老夫及阖府上下,是求之不得。这样,你暂且安心住下,等令弟的伤情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再细细商量,总归不会让你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可好?至于你那些在外面的弟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妨让他们住进府里来。府里也没有几个孩子,这样一来倒是要热闹许多了。你看如何?” 这是要他把铁流府当成自己的家了,夜无尘想了一想,弟妹们年岁尚幼,总是飘零,多有不利,铁流深此前态度是不怎么好,可此刻亲自登门,还用心体贴为他解决难处,倒是有了厚道仁慈的长者之风。 夜无尘于是也不迟疑,恭恭敬敬朝铁流深行了个大礼,道:“大恩不言谢,希望日后我们兄妹能有回报大人恩情的机会。” 铁流深哈哈一笑,摆手摇头道:“言重了,些许事,何足挂齿。日后府上或许还要多多仰仗兄弟,且待将来吧!” 这样,夜无尘就在铁流府上正式安顿了下来。弟妹们也都进了府,安排住在一起。这些孩童过往风餐露宿雨雪飘零的苦日子,总算是挨到了尽头。 最近一段时间,铁流府上突然多了很多开心的人。夜无尘对自己能够留在府上,觉得开心。大楞子他们兄妹几个,突然摆脱了穷困潦倒吃饭难的苦楚,觉得开心。 铁流映秀突然之间有了一大群年龄相仿的玩伴,可以任由她摆布折腾,觉得开心。但是如果要问在所有这些人中,谁才是最开心的那一个,这个人恐怕得属府上的大姐。 铁流飞霜最近一些时日,有时半夜梦回,一个人躺在舒适温暖的被窝里,觉得自己的心都是被甜蜜填充包裹着的。 她并不是时时能够见到夜无尘,但是托了她妹妹铁流映秀的福,很多时候都可以和一帮半大孩子在一起玩耍,因此也可以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一些夜无尘的情况。 在度过最初几日的拘束和忐忑之后,这些孩子正如铁流深此前所言,爆发出了这个阶段的孩童本该就有的天真和活泼,让整个铁流府上都热闹生动起来。 花园里,菜地里,厨房里,穿廊里,每一个你能想到的犄角旮旯,几乎都可以见到他们追逐打闹的身影。而领头的人,正是府上的姐,被一帮屁孩们尊封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的铁流映秀。 铁流深自从发妻亡故之后,心中凄苦,这些年来孤身一人,一直没有续弦再娶,慢慢倒也习惯了。他膝下就这两个宝贝女儿,平日里最是疼爱。铁流飞霜已经渐渐长大,性情样貌和她母亲极为相似,一般的温婉,一般的可人。 铁流映秀年岁还,以前是古灵精怪,活泼非常,但自从失去了母亲之后便性情大变,变得不像个孩子了,脾气也差了很多,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缠着他撒撒娇。 他早就富有身家,衣食无忧,于名利而言,也早都看透,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铁流飞霜能够嫁一个好人家,铁流映秀能够能够重拾以前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童真,平平安安长大。所以,他看着铁流映秀每日里开开心心的样子,便觉得以往一直笼罩他人生的若有若无的黑纱,都清淡了不少。 现在他所担心的,就是铁流飞霜这丫头,数日前居然闹到与夏侯公子不欢而散。他可是已经受了人家的彩礼的,这门亲事不管是不是他所属意的,都可以说是已然定了的事。 区区一个铁流府,面对山海城的豪族,不仅没有反悔的余地,更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二十 沟通 早在半年之前,铁流深就看出,两个女儿都不喜欢跟夏侯公子亲近。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山海城夏侯府累世豪族,声威显赫。在这西陲边地,能与其并驾齐驱的豪族屈指可数,万不是铁流府这样盘踞乡下的地主老财家能够望其项背的。 铁流一脉,虽说祖上也有荣光,但那是过于久远的事情了。慢说现在,就是在其最巅峰鼎盛的时候,难道就可以拭夏侯府的锋芒吗?果真如此的话,可能要被教导“死”字怎么写。 半年之前夏侯公子因事路过此地,对铁流飞霜一面倾心,当时就表露出了迎娶的心迹。对铁流府来说,这大概可以说是拜山神烧高香也求不来的攀高枝了。谁料想,眼看好事将近,却莫名生出波折。 霜儿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出现如此大的转变?是谁在从中作梗?是那个刚刚入府,却一直笼罩在迷雾中看不清真面目的夜无尘吗? 关于此人的来路,铁流深早已派人打探清楚,却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夜无尘确实早年间就来到了铜山镇,无父无母,的时候全靠镇上一个孤寡老头养活着。后来那老头离世,夜无尘就做了个无家可归的浪荡子,乞丐儿,这些年来,一直和一堆乞丐混在一起。 如果事情真是看上去的这么令人信服,那么笼罩在他身上这些让人无法解释的谜团,又是从哪儿来的? 铁流深决定和女儿好好谈谈,或许能够从她口中得到什么,亦未可知。 将下人打发过去,不一会儿,步履轻盈的铁流飞霜就到了他的面前。 铁流深上上下下看了看铁流飞霜,试探道:“霜儿,这些日子你心情不错啊。有什么好事,可以跟爹说说吗?” 莫非爹爹已经知道了吗?铁流飞霜颇有些担心与害怕,微红着脸嗔道:“难道爹爹叫女儿来是为了笑话女儿的吗?” 铁流深沉吟了一下,道:“爹找你自然是有正事。夏侯公子走了也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有消息过来。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霜儿,你有什么可以告诉爹的吗?” 铁流飞霜想了一想,决定趁此机会实话实说:“爹,夏侯府虽然家世渊源,但女儿也不是想攀高枝的人。夏侯公子独傲自高,谁都不放在眼里,女儿心中也谈不上喜欢。此外,我还想多留几年,在身边照顾您老人家呢。” 铁流深凝神静气的看着铁流飞霜,严肃道:“夏侯公子不辞而别,我觉得很是奇怪。霜儿,你要知道,夏侯府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夏侯公子世出高门,有些姿态,也都是很正常的事。 “前往山海城打探消息的人,我前日已经派出去了,不知道能不能获取一些有用的消息。霜儿,你就不担心,也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夏侯走的时候,你不是刚好在夜无尘那里?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很关键,容不得慢点马虎,你明白吗?” 铁流飞霜苦笑道:“霜儿不明白,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什么就是什么,何曾将我们一府上下看在眼里?爹,您不觉得委屈吗?” 铁流深长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摇头道:“霜儿,你觉得这个世界,什么都只需要讲道理就可以了,是吗?你极少出门,不懂得一个真正的世家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他们的颜面有多重要。爹活到这个岁数,什么事情没见过?有多少像咱们这种门户的,就因为一点点事得罪了那些豪族贵少,转瞬之间就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现在夏侯公子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亲自登门,送礼约亲,就算是爹想推,也得先想想你们姐妹俩的往后啊。爹这么多年看着你长大,难道你心中所想,爹能看不出来?夏侯公子在你眼里,或许尚有一些不如意之处,可是人无完人,世间天下,又哪里有事事称心如意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之前还好好的,这些日你却突然变了态度,原因到底何在?” 说着说着,铁流深的语气已经是越发严厉。实在是不由得他不心重视,又深怕铁流飞霜不知深浅,轻易之间,便铸成大错。 铁流飞霜听了,只觉口中发苦,心里其苦更甚,张口欲辩,却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么这些天来自己的憧憬和幻想,原来仅只是憧憬和幻想?这些天的自己的开心和快乐,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那遥远的山海城中的夏侯府,只需要客客气气的送礼上门,她就得把自己装点打扮得漂漂亮亮,客客气气的送上人家的府邸? 面对铁流深的逼问,铁流飞霜无言以对,只在情急之下,低头之间,两行清泪,已是禁不住流了下来。 铁流深看了,又是一叹,慰解道:“霜儿,你自就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和你妈妈一样,招人欢喜疼爱。你好好跟爹诉说,无论如何,在这个世间,爹都是最疼爱你的人,只会为了你好,不会为了你差。就算你实在不喜夏侯公子,要铁流府散尽家财,避入深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铁流飞霜语不成声,摇头悲泣道:“爹,你别再说了。是女儿不好。” 铁流深试探着道:“你没有不好。爹就想知道,此事变生肘腋,跟新近入府的那个夜无尘,到底有没有关系。” 铁流飞霜掩面而泣,不断摇头。 铁流深眯了眯眼,又道:“有些事我实在是不好问,但那天晚上你刚好在他住的屋子里。你确定这事跟他没有关系?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咱不能招,有些人咱不能惹?” 铁流飞霜气急道:“爹,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急着下结论,这样好吗?” 铁流深一脸失望的看着铁流飞霜,痛心疾首道:“霜儿,你不是姑娘了,应该知道,你爹也不傻,也不笨。夜无尘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来历,持什么现状,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铁流飞霜咬着朱唇,一言不发。铁流深呆呆的抬头,看着屋顶。他实在是想不到,也不敢想,事情还可以朝这个方向发展。 夜无尘到底有什么本事,这才几天功夫,竟然就不声不响的让夏侯公子铩羽而归,让他的宝贝女儿苦心维护?这该死的、只惹事不留名的夜无尘,好好的街面上不待,没事跑来铁流府干什么的?难道是存心来整人的吗? 先是把夏侯公子整跑了,再是把他女儿整变心了,然后把钱列显整到生死关前游了一个来回,最后把他这个府主整的头昏脑涨只想骂人,又不知道找谁骂去。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你先回屋去好好想一想吧。”神情有些衰败的铁流深摆了摆手,不愿意父女俩再这样僵持下去。 铁流飞霜依言而去。只好找夜无尘来谈谈了,铁流深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咬着牙根想。 当铁流深牙根痒痒的时候,夜无尘却还在优哉游哉的琢磨事儿。 很多修炼的东西,他都是头一次体验,身边既没有人指导,又没有能够相互交流的同伴。所以,他很自觉的走得很慢。往往一个特别的问题,明明已经弄清楚了,依然要费时费力的去更换思路,心试探,不断印证。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新手。一个新手跟一个老手有什么区别呢?当然是经验。经验是从何而来的呢?当然是积累。积累又是如何发生的呢?答案是时间。 所以,他很谨慎的、自觉的控制住了自己的状态,即使那是一种龟速下的状态,也要试图看看有无再进一步调整控制的可能。 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平和、非常务实的心态。 夜无尘不知道,用这种心态修炼的人,无论他看起来是多么的慢,实际上都是非常快的。只是这种快法,许多人不仅看不出来,甚至根本无法理解。因为他们总是觉得自己要比别人强一点,所以,理所当然的明面上就应该比别人快一点,更快一点。 修炼本就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比的不是谁更快,而是谁更稳。道理人人都懂,但是在求稳的过程之中,几乎每一个修炼者却极容易犯一个错误,就是自觉不自觉的急于求成,想要更高、更快、更卓越。 因为名望和资源,总是捆绑在一起的。而资源,永远是人人争夺的稀缺的存在。 这种现实的压力,会迫使这种错误在任何时候发生。大多数时候,修炼者自身对此毫无察觉。不是悟性高的人,很难理会到平凡的道理背后的精微,悟性高的人,又极容易掉入自得的陷阱。 所以,真正高明的师傅,在指导自己的弟子的时候,都尽可能的让他们养成慢而且轻的心态。只在快中求慢,重里寻轻。 打底的功夫,就是不急不躁,用时间去磨,去炼,去沉淀,为以后的发展奠定良好的根基。这种耐心的打磨只是表象,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磨练内心。 不到那一境,就看不到那一景,你说出来,反而令人心生野望,倍增烦忧。所以,不如不说。 正当夜无尘沉淀心神,在有无缥缈之间仔细琢磨寻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传唤的伙计到了,府主大人有请。 在铁流府的会客堂中,夜无尘又和府上一人独执、片言九鼎的铁流深,会上了面。 铁流深首先发言。他态度真诚,表达了对夜无尘独担道义的钦佩之情,并对此赋予极高评价。然后,他和蔼可亲询问了夜无尘在府上的生活情况,并再一次阐述了希望双方能够构建共同支撑、共谋长远发展的美好愿景。 夜无尘首先对铁流深所具有的崇高人格给予了高度的认可,同时对以铁流深为代表的铁府上下所传递的由衷的善意表达了衷心的谢意,并直言这种热情的接待让他有了家的感觉,同时,他对于双方未来可能的深度合作和长远发展表达了热切的期盼。 一只老狐狸和一只狐狸聊了半天,茶水都换了几盏,还在不急不忙的虚头巴脑说屁话。 在这样友好而尴尬的氛围中,铁流深发现,自己已经在不断的高看夜无尘了,最终才发现,以前还是看了他。他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而是一只有千年道行的老妖精。 对此,夜无尘内心表达了严重的关注和深切的不耻,在他看来,铁流深闲着没事找人聊天打屁也不应该找他,如果实在要找,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过能不能把贵府的大姐也一道请来交流交流呢? 再者说了,口水说干了有茶水,这肚子聊饿了,怎么也不见上点吃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二十一 转机 夜无尘自然猜得到,这老狐狸找他来,真正想聊的一准儿跟大姐有关。不过,限于他当前的身份和他目前所处的微妙局势,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主动往枪口上撞的。总得等到铁流深出招了,他才好应对。 铁流深说了半天,也有点饿了。他以为他已经挺沉得住气了,谁知道夜无尘跟他一样沉得住气。他以为他已经挺能绕了,谁知道这子比他还能绕。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夜无尘这是在跟他比生理机能呢。他年岁大了这么多,这么多水喝下去,都快有点憋出内伤来了。这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 铁流深及时转变策略,叹了一口气,摆出一副愁容,道:“无尘啊,前些日子夏侯公子或因急切之事,匆匆辞去。老夫心里甚是担忧,却不得其方,有些束手无策。因此想让人往夏侯世家的驻地山海城一行,以探究竟。你年纪虽轻,但难得思维缜密,行事周全,能否帮老夫参谋参谋?” 夜无尘一听,暗道,要说派人,估计你一早就派了吧。现在来问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心中一边思索,一边试探道:“府主大人,我听闻当日这夏侯公子是不告而别,或许有事,或许无事,都在两可之间。咱们在这里妄加猜测,亦于事无补。但府主大人如果要派人去问询,最好的人选,恐怕还是大人自己。” 铁流深一听,心里暗道,这出的什么骚主意啊?要我追上门去打脸啊,到时候被打脸的是谁我也不清楚,不过肯定不是你夜无尘啊,呵呵一笑道:“老夫亲自去?这恐怕不妥吧?” 夜无尘慢慢悠悠言道:“夏侯府威名在外,门高院深,一般人怕是够不着啊!此番夏侯公子不告而别,不尊长者,不服教化,实为失礼,这应该不是夏侯家一贯的作风吧?他既然这样做了,就是摆明了不认礼了。 “大人想想,人家都不认礼了,这边还追派人去打听,是不是有点脱人的裤子打人的屁股,纯粹让人难堪的意思么?一个处理不好,事情可能会更加难办了不是? “所以说,如果派人去打人的屁股,还不如自己去呢。至少夏侯公子不能真把您老人家怎么样,对吧?当然,这对大人来说,可能会有点……” 铁流深端着茶杯的双手突然有些颤抖。他勉力控制着砸人一脸的冲动,又喝了一口水,一双老眼透出渗人的幽光,也不说话,盯得夜无尘心里有点发毛。 夜无尘赶紧道:“我想说的是,这对大人来说,肯定是极不体面,极不妥当的。其实依我看,冷静冷静对大家都有好处。如果夏侯公子确实是事出有因,他自然会再来府上赔礼的。如果他不打算再来了,那就不如就此打住,免得多生事端。您说呢?” 心中却暗暗道,你子最好老老实实在自家的窝里待着,别再来烦老子,再来的话心老子弄死你。 铁流深怎么听怎么不是个滋味,无奈点了点头,道:“那就安心等等看吧。”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贼子莫非居心不良?夏侯公子不来生事,不是方便你夜无尘生事了吗?到时候好处你当,难处我挡,这算怎么回事? 于是又摇头道:“还是有点不太对……老夫还是不太放心,不如你帮我往山海城跑一趟?” 夜无尘坚决摇头道:“不妥,不妥。您也知道,因为我家弟的事,我和夏侯公子之前就已经很不对付了。如果非要派人的话,眼下谁都能去,我肯定不能去。会坏事啊!” 铁流深静静的想了一会儿,道:“仔细一想,你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夜无尘点头:“是啊,我说的还是蛮有道理的!” 铁流深嗯了一声,又道:“这么说来,你还是留在府上比较好,对吧?” 夜无尘连连点头:“对啊,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铁流深颔首道:“我发现,你对府上还是很有感情的啊!” 夜无尘坚定点头:“那是必须的啊!” 铁流深冷不丁又道:“你对霜儿也很有感情,是吧?” 夜无尘无比坚定点头:“那是肯定的……啊?” 铁流深这回一句话不说,抄起水杯兜头兜脸就朝夜无尘甩了过来! 嘴里缺牙露了馅儿的夜无尘看到事情不妙,已生警戒,此时一看老爷子抄杯子,哪能不清楚他想干嘛? 急切之间,只得伸手将飞到面前的杯子捧住了,又陪着笑,心翼翼的将杯子放回了铁流深的手边,道:“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霜儿会担心的。” 夜无尘不说还好,这一开口,铁流深真是恨不能一口老血糊他一脸,站起身来怒目圆瞪,指着夜无尘的鼻子吼道:“真是岂有此理!夜无尘,老夫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情?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夜无尘尴尬一笑,正要开口说话,铁流深一摆手,道:“夜无尘,夏侯府的彩礼,且在这里摆着呢。他的彩礼一天在这里,铁流家的大姐就一天是他的人。你好本事,好能耐,异想天开,想跟我家霜儿在一起! “别的先不说,你先去把彩礼给我退到夏侯府上去,当着夏侯公子的面,送到他手里!然后再要他一句话!你敢是不敢?能是不能?你若是不敢,不能,那就趁早死了这条心!” 夜无尘傻眼了,看着铁流深咬牙切齿的神色,无比郁闷。这是要指鹿为马,逼良为娼啊! 我若是不去,就落了话柄在人手里,我若是真去,到时候羔羊入虎穴,能去不能回,霜儿岂不是还要成别人的老婆?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颤的夜无尘心道,不行啊这,得想个法子才行。 铁流深看着夜无尘一脸为难模样,看着看着,就有点鄙夷轻忽的神色摆在脸上了。 夜无尘瞅了他一眼,心道: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他看扁了。先答应了再说吧。 这老狐狸今日设的好套啊。果然是树老脸皮皱,人老脸皮厚,我这无比纯真的狐狸,一个不心,就这样乖乖的入了他的坑了。要努力学习,更要深刻反思啊! 事到如今,不好装怂人了,夜无尘干脆点头,梗着脖子道:“多大事啊?我答应了!不过,这几日不行,得再等一等。等过些时日,我自往山海城跑一趟。这事不了,我就死在山海城,不回来了!老爷子,这事若是了了呢?” 死鸭子嘴硬,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铁流深嗤笑一声,道:“大话谁都会,事了了再说。你既然答应了,那就从明天开始,以一个月为期。一个月之内,你能这事办好了,你要怎么样,我都服你。在此之前,你离我家大姐远一点。” 话说到这里,铁流深没有再搭理脖子长长的夜无尘,扭头扬长而去。 夜无尘目送他离去,缩回了脖子,心里倒是不担心,甚至还有些乐呵。铁流深今日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超出他的预料了。好消息一定要跟人分享啊,反正现在闲着,找铁流飞霜说会儿话去。 铁流飞霜先前被她老爹一席话,说的芳心烦乱,情绪低迷,此刻正一个人躲在自己的闺房里生闷气呢。 却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以为是自己的丫鬟,看也没看,没好气的应了声:“进来。” 门开了,进来一人,却半天没有动静。铁流飞霜正自疑惑,转头一看,吓的惊叫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此刻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她的,不是夜无尘又是谁? 夜无尘状若委屈地看着她,道:“没办法啊,大姐,你那个智计超群的不厚道老爹,给我下了一套,我被套住了。心情不好,只好过来看看你。” 铁流飞霜毕竟是在自己闺房之内,这房间除了她自己姐妹和贴身的一个丫鬟,哪儿有旁人进来过? 冷不丁被夜无尘打了一个突然袭击,生怕房间内的一些女儿家的事物被他看了去,又羞又急道:“你不能进来的。要被我爹知道,就惨啦!你先出去等等,好不好?” 你这会儿要问夜无尘什么世面他没见过,他肯定笃定地回答:大姐的闺房真没见过。好奇心驱使之下,他嘿嘿一笑,一边滴溜着眼四处打量,一边道:“出去不是更容易被你爹发现吗?” 铁流飞霜窘的满脸通红,急急的起身过来,一边把他往门外推,一边软语央求:“你先出去嘛,你先出去嘛!” 夜无尘嘿嘿一笑,心满意足的退了出来,站在院子里等着,暗地却定了决心。山海城夏侯这档子事,也不要管一月之期了,必须得尽快把它办妥。否则,不光是大姐有心难释怀,自己也是如鲠在喉,很不痛快。 等了一会儿,铁流飞霜就含羞带俏的出来了,道:“要不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吧,顺便你也跟我说说是什么事。” 夜无尘求之不得,于是两人并肩向花园行去。 微醺的风依然如旧日一般柔和,如同情人间的密语。轻扬的柳条亦与往昔一般婀娜,仿似女儿家的腰身。 那行于其间的有情人呢?总是希望时光会凝滞,希望脚下的路不会有尽头,希望两颗心相依相惜的这一刻,能够绵亘一生,直至永恒之夜降临的那一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二十二 准备 那细细的波纹荡漾,闪着粼粼的光,这光就如眼前人的双眸,是梦里也得不来的宝藏。 以前铁流飞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父亲修这么大的一个园子,这些年来却很少光顾。 现在,她与夜无尘在岸柳扶疏之间依偎行走,才有大略的体会。 这是一个秘密的花园,是一个属于两个人的花园。当一个人不再来了之后,另一个人也便不再来了。 那么,自己和夜无尘可以像她父母一样,相伴直到生命尽头,而始终不渝吗?可以即便一人离去,另一人也念念不忘吗? 铁流飞霜出神的看着湖面,想道,或许只有这满湖漫射的清辉,才知道它的答案。 夜无尘将路边的一颗石子捡起来,用尽力气将它投入远远的湖心。 一点水花溅起,涟漪荡漾,四起波澜。 那光景就如有情人打开了少女的心扉,那氤氲弥散在芳心之间的情愫,便止也止不住的起了微澜。 夜无尘定定的看着湖心的波纹,轻声道:“霜儿,我希望你能记得此日。你就是这满湖的清波,而我,就是沉浸其中的这颗石头。” 铁流飞霜转过头来,秀眸看了着凝神远望的夜无尘,又望向远处温柔的湖心,静静的,久久没有言语,只是将头轻轻的靠在了夜无尘的肩头。 夜无尘伸手揽住了铁流飞霜的香肩,两个人静静的站着。 微风拂过两人的眉梢,鬓发,像是亘古的誓言,住进了两人的心间。 良久,夜无尘打破了静谧的气氛,开口说道:“接下来的日子,我要潜心修炼。你爹给我安排了任务,我想争取早日完成它。” 铁流飞霜轻摇螓首,柔声道:“夏侯势大,你不要心急。爹爹那边,我会找机会和他分说。你只要记得今日说的话,要我等多久我都甘之若饴。” 夜无尘开心道:“我可不想让美丽的大姐望穿秋水,劳费心神。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逞强的。你也得托人帮我打探打探他们的消息啊。” 铁流飞霜拿秀眸横了他一眼,浅笑道:“我不帮你,难不成还去帮那夏侯不成?” 夜无尘嘿嘿一笑,摇头摆尾打趣道:“想那夏侯公子,也算是满脸粉墨,一表人才,卓尔不群,风流倜傥。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为他芳心暗许,日里翘首而盼,夜里辗转难眠呢。” 铁流飞霜不依的扭了一下柔美身肢,撒娇道:“你再这样讨厌,我就不理你了。” 夜无尘得意大笑,道:“我是说啊,他长得再好看,也比不过爷我啊!” 铁流飞霜点头赞道:“是啊,你长得这么好看,那以后肯定有更多的姑娘为你芳心暗许,辗转难眠呢。” 夜无尘目瞪口呆,张大了嘴,道:“这个……其实我觉得,还是他比较好看,我没有他好看。” 铁流飞霜乐不能禁,掩嘴吃吃的笑了起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夜无尘一时倒是痴了。 园子里栽种着一片红叶林,树干枝叶均与青竹形似,而颜色不同。其枝叶颜色绯红,一簇一簇,迎风摇摆,不像是叶,倒像是常年怒放的鲜花,又好比风中扑腾的火焰。所以又有别名叫做火树,是一种极负盛名的观赏性植物。 两人一路行来,铁流飞霜有些倦怠了,于是便携手到红叶林下的长椅上稍作休息。 眼前湖光潋滟,头顶林叶沙沙,耳际微风拂面,情人执手相拥。 此情此景,两人哪儿都不想去了,就想这么依偎着,卿卿我我,耳鬓厮磨。无需念过去,不用想将来,仿佛时光的脚步也停下了,愿意在此刻稍事驻留。 卿卿不觉时转,蔼蔼又近黄昏。 两人起身离园,夜无尘将铁流飞霜送到门口,眼看依依不舍的她进了门,转身找铁流深而去。既然打算要早点完成他交代的任务,自然要找他要些人手。 自从夜无尘上回击败钱列显之后,府中的侍卫迎面遇着他,都是看神人一样的敬畏眼光。夜无尘需要的人,正是这些人,包括他们的领头人物,郑发严。他需要学习与交流,来尽快的提升自己的眼界。 得知消息的铁流深倒稍微有点诧异,白天刚刚说过的事,夜无尘一天都不愿意等,马上就开始着手了,无论如何,这种态度是他喜闻乐见的,也不表态,只让他自己去找郑发严。 夜无尘就当是得了允诺,谢过铁流深,转身就去找到了郑发严,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郑发严乍听之下,脸色发窘,心里发虚,暗道:这是来寻对招的沙包的啊,我最近也没得罪他,怎么把我给惦记上了。 夜无尘看他脸上为难,知他心中所想,诚恳道:“郑大哥,此前我一时没有收住手,误伤了钱大哥,这些日子一直也没见着他,要不你领着我过去给他赔个礼?” 郑发严沉默半晌,方道:“钱兄弟的伤已经不大碍事,现在正在静养。只是他胸中练的那一口气被你散去,一身功夫也便废了。这些日他都是房门紧闭,概不见人,连我也是见不着的。” 夜无尘不免有些尴尬,道:“郑大哥,我以前确实没有怎么跟人交过手,经验不足,这才不心伤了他。” 郑发严点了点头,道:“你也无需介怀。你们动手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钱兄当时确实有些托大,不然不至于倒的那么快。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不好意思见人。说到底,他还欠着你一条命。” 夜无尘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郑大哥,弟想请你向他转达一下我的歉意,未知可否?” 郑发严点了点头,又勉强地笑了一笑,道:“你也不必往心里去。这个在交手之前我们就说得很清楚了。我多嘴问一句,夜兄弟的本事是有传承的吗?” 夜无尘心里转了一圈,点了点头,道:“我这得来的,都是很粗浅的东西。我就想着如果有人能够相互印证,深入讨论,比起我自己关起门来单练,效果要好一些。所以才来请郑大哥你。” 郑发严轻舒了一口气,道:“难怪。我们都是些野路子,练的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看家护院还行,再多的就不好使了。夜兄弟既然是技有传承,按说来找我们是看得起我们。这样吧,我先去问问弟兄们的意见,明日我给你一个定论,可好?” 夜无尘点了应了,心道,他们所谓的传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师门吗?不过这话却是不好问出口,只能日后慢慢去找寻答案了。于是两人抱拳别过,郑发严自去找那些护院侍卫商讨。 翌日。清晨。 夜无尘正在院子里慢慢趟拳,郑发严就带着五六号人远远的过来了。看到夜无尘正在修炼,一行人又止住了脚步,远远的看着。 夜无尘浑然不觉,心神沉静,散架整架,蓄力发劲,一招一式,规矩俨然。动作虽然不大,却令人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蓬勃生机与能量。 待到一套拳趟完,收劲整身,夜无尘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一行人,朝他们挥了挥手。郑发严领着一众人等,走到近前,抱拳道:“希望没有打扰到夜兄弟修炼。” 夜无尘摆摆手,道:“无妨,活动筋骨而已。你们昨天商量的怎么样?” 郑发严道:“都商量好了。我们一共是十六个弟兄,平日里都是在一起修习的。不过有几位是府上的老人,年岁已经偏大,就不过来了。确定参与的都在这里,连我一共七个。我昨天也去找了钱兄弟,把夜兄弟的意思转达给了他,他希望能在身体完好之后参与进来,希望你能够同意。” 夜无尘笑道:“钱大哥能够不计前嫌,弟心中感激不尽,他想参与进来,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场地呢?” 郑发严道:“府上就有修习大厅,不当班的时候,弟兄们都是在此演练交流,锤炼本事。地方敞亮,足够使用了。要不,你现在看看去?” 夜无尘点头应了,郑发严前头领路,一行人前呼后拥,往修习大厅行去。 大厅坐落在铁流府的西南角落,上下两层,左右分区,木质构造,色泽深沉。 虽然整体不是很大,但难得的是线条简洁,气势雄浑,其粗犷风格与与铁流府主体建筑所营造的飞檐斗拱的美学追求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一区公用,即为大厅,一应器械刀具齐全。另一区私用,有十数间斗室,供人休憩时使用。 夜无尘上下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郑发严道:“你们晚上休息就是在这儿?可有空余的房间?” 郑发严笑道:“房间自然有,但是这里的房间都,你住着也许会不习惯。” 夜无尘摇头不以为意的笑道:“无妨。今日我就搬过来,从明日开始,我们就要在一个锅里抡勺舀饭了,还望各位大家能够多多指点提带。” 这话儿夜无尘说的自然坦荡,可不知他越是自然,郑发严听得却越是尴尬,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挤出来的一张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旁边的一干人等听了,也是浑身都像刺挠一样,很不舒服。 他们可不敢忘了,以前生龙活虎谁也不惧的钱列显,也只在夜无尘手上走了一个回合就倒下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现在还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二十三 新核 在夜无尘所了解的古文化传统中,先人们将性命的根本,定在丹田。而丹田又有上中下三分,上丹田藏神,称紫府,中丹田藏气,称黄庭,下丹田藏精,称命门。 然而在这方世界,只有中丹田一说。不论是修炼武艺的侍卫们,还是潜藏于夜无尘意识海内的魔法皇帝的古书,所言及的修炼的根基,都在中丹田,名为气海。 钱列显在与夜无尘的那一次交手中,由于轻忽大意,被夜无尘倾尽全力的一挤一靠,打散其胸前气海,一身修炼了二十多年的本事,顷刻间就全部交了出去。若非命大,此时已是黄土一抔。 夜无尘在血脉启蒙之后,气海就已成型。但下丹田却一直混混沌沌,上丹田也是渺渺茫茫。 当他气行周身之时,真元就会沿着它们自有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运行,就如一颗行星围绕其恒星运转一般,这些通道是虚无的,但是一旦形成就会形成自我约束,每一次运行都遵循严格稳定的线路和速度。 随着功力的日益精进,真元的运行会越来越稳定,速度也会越来越快。就正如魔法皇帝在书中所言,魔法的修炼,道理也是一样的。如果将人体比喻成一个星系,那么丹田就是恒星。当恒星的质量增加,围绕它运行的行星如果不想坠落或者被迫改变运行轨道,就必须加快速度。 正是因为这一原理,真元在进出丹田之时的速度,是极端高速的,离丹田越远,速度相对就越慢。这是人体内的负能量体系吗?夜无尘无法确认。连日的修炼,加上夜无尘有意无意的引导,他的下丹田有了明显的感觉。 真元在下丹田附近运转时,速度较之中丹田附近已不遑多让,但是,却不像中丹田一样能形成蓄气之所。这种不稳定的情况,已经对他的修炼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开辟下丹田使之具备与气海同等的功能,已经是势在必行。 方法是现成的。当日他怎么坐观垂照打造的气海,如今只需照本搬抄。都是丹田,都是蓄气之所,他觉得只需心一点,发现不对马上退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夜无尘忘了,当一个系统具有一个稳定的核心和一套稳定的规则的时候,它的运转必然是稳定的。但是,如果在这个稳定的系统中强行插入另一个核心,就必定会完全击碎其稳定性。 这就好比一锅烧的滚烫的油,你再怎么烧,它最多也就是冒冒烟而已。但是如果你要往里面投个火星,不管你如何心翼翼,结果都可想而知。 想当然的夜无尘,不自觉的犯了一个大错。 当他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按照坐照的方法,熟门熟路的将气流引导到下丹田进行强行容留蓄积之时,整个经脉体系顷刻之间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就好像在无有光明之前,黑暗充斥,人们居于其中,一无所见,相安无事。突然一日,有人点亮了一盏灯,人们才发现,黑暗是如此广阔,而光明狭,不过一隅,他们就生出了无限的恐慌。 夜无尘马上就发现了不对,想立即停止,却发现真元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被一种极端的渴望所攫取俘获,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此刻,夜无尘的体内,除了混乱,还是混乱!就好比一个单核的星系,突然被外来的力量入侵,增加了一个核,成了双核星系。不单是原本的核马上就失去了稳定,原本稳固的能量运行体系,也变成了一百万只关在牢笼里被烟熏火燎的虫蝇。 顷刻之间,夜无尘就陷入了极端险境。 他绝想不到,危险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暴烈。原有的体系被彻底打破,原有的能量运行轨迹全部崩毁,无数细微的能量流在通道内倒行逆施,疯狂逃窜,又彼此绞杀。他的身体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无穷多的能量流在此一决生死。 但是,这仍然不是最主要的战场。 最主要的战场,在下丹田与中丹田之间疯狂展开。它们好像没压根打算和平共处,直接就选择了你死我活的对整个能量场的争夺战和对对方的吞噬战。而更要命的是,夜无尘发现他根本没有任何有效的应对措施,使局面重新归于稳定。 他不敢相信,他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失衡的局势愈演愈烈! 就这样等死吗?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必然是死路一条。这些狂暴的能量在一瞬间就偏离了原有的运行轨道,对他的五脏六腑进行疯狂的冲击,但是,经过加固的经脉结构限制了它们的破坏力,保护了他的内腑。 这些暴烈混乱的能量流找不到宣泄的通道,就像疯狂追寻自由的笼中困兽一般,在下丹田与中丹田的双核作用下,以匪夷所思的随机线路,不断冲击着空间边界。那不死不休的劲头,让夜无尘冷汗直冒,一颗心妥妥的沉入谷底。 这样的境况可维持不了多久。怎么办? 几乎实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就做出了抉择。 能量场内一片混乱,双核你死我活,此刻最重要的是极力引导规束混乱的真元,避免能量场崩毁,先让双核获得一个稳定的战场。而要结束混乱,就必须找到新的安全路径。一定会存在一条或数条不能确定其数量,但是确定能够稳定且安全地运行能量流的线路。只要有线路,能量流就有归路。 在一片无序的混乱中依靠感知去寻找秩序是不可能的,依靠推导更是时不我与。唯一的方法,就是因势利导,自己主动去选!平衡是一定存在且一定会形成的,现在战场中正在进行的混乱与角力,其目的正是为了再次获得平衡。所以,撑过去,就有希望! 夜无尘冷静下来,体内真元被疯狂推动,不断突破原有的极限,达到更高的峰值。他无法确定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已是别无选择。 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所以,他立即就抓住了整个能量场中,势头最强劲的一匹烈马,强行对它进行引导!不管前头是什么路,反正你不能在这里无所顾忌地折腾,赶紧给我上道吧! 这股强悍无匹的能量流在夜无尘竭尽全力的不断引导下,慢慢生出了反应。面对有利的转变,夜无尘来不及细想,更加专注的进行因势利导。他并不会推动这匹引流的野马以更快的速度飞奔,但是,他会心的控制其方向,至少让它不要急刹急停急转,不断的引导它在一条更好走的路上前行。 夜无尘需要感谢那位不知名的魔法皇帝的馈赠。 血脉启蒙不仅改造了其内部空间,使之更趋稳定,更重要的是,他因此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从内在感知自我,认知自我,使他有机会不断开发自己的潜力潜能。 正因为具备了良好的根基,他在危机来临之时,判断更为精准,反应更为敏捷,思虑更为清晰,行为更加果断,这种无形之中的功夫,才是最见功夫的东西! 在初始的平衡终于重新建立之后,夜无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新的体系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吗?说起来,并没有。新的能量运行轨道只是比以前的核心轨道有少许的偏离,看起来就好像一个悬崖边的舞者,更进一步,或者再退一步,都会掉入无尽的深渊。但是,就是在这里,平衡达成了一致,基本的稳定形成了! 最终的稳定依然还在形成之中,因为下丹田的力量一直在稳定地自我强化。无论如何,秩序已经取代了混乱,他需要的只是继续紧盯着真元的运转,直到稳定运转模式的最终成型。 此刻,满头大汗的他才有心思抽空想想,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核心介入,轨道偏移,就是刚才发生的全部。 在未知名讳的魔法皇帝的著述中,他对这种现象早有批注。当然,他所指的是魔元,并非真元。但夜无尘此刻想来,魔元与真元都是能量的具现,本质应该并无区别。 书中说,魔元修炼倒一定阶段之后,就必然要面临进阶,因为原本的核心体系已经不能承受庞大的内部压力,必然要选择坍塌与升华。新的核心稳定之后,新的系统才会跟着成型。 修炼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进阶的时候。因此此时新核已生,而旧核仍存,必然会导致原有体系的崩解,从而催生剧烈的引力乱流,危及修炼者的生命。 传统的研究理论认为,无比混乱的环境不利于新的能量体重新集结成型,它们会主动选择远离核心、压力更的地方,重新汇聚,结成一体,最终形成轨道并构筑新的平衡。 但是,魔法皇帝否定了这一观点,建立了截然相反的理论体系。他认为,能量体不应该是离新核更远了,而应该是更近了,轨道也是。这种现象,就被称之为轨道偏移。 关于这一现象,他是这样说的:不论你是谁,都应该记住,在无尽的深空之中,在你自己的体内,力量就在那里,轨道就在那里。它们会发生质变,会发生跃迁,你必须耗费你所有的时间,投注你所有的勇力,燃烧你所有的智慧,才能点亮它们永无止境的前行的路! 老头,你是对的! 夜无尘回过神来,起身走出房门,抬头仰望倒悬天外的无尽星空,喃喃地说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二十四 提升 时节如流,川行不息。自夜无尘搬到修习大厅,转眼间已是十数日过去。 这些日子,夜无尘每日里与府上的侍卫们同吃同住,交流演练,手上的功夫又见增长。只是这种增长对郑发严等一干人而言,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开心的事。尤其是当夜无尘有了双核之后,那日子就更难过了。 稳定运行的双丹田让夜无尘对力量有了全新的体验。他此时依然无法对存在于外部空间的虚无的能量进行辨析和确认,但是对存在于自身体内的能量的认知,却前所未有的站上了新的台阶。 比如说,他现在已经能够有意识的实现无意识的状态,使原本高频传导的神经元活动,降到只有一半的活跃度。这种控制会产生类似深度休眠的效果,而当他重新激活神经元活动时,就能够实现远超以前的巅峰数据。他的记忆力、反应能力、空间构思能力、逻辑推理能力,就可以短暂地实现量级的飞跃。 那种精元充沛无所不能的状态,夜无尘称之为爆肝。 郑发严等侍卫很无奈地发现,无论是什么东西,夜无尘几乎都是一上手就会,来回交手几个回合就精。再然后,他们就发现教给夜无尘的东西,全然变了模样。因为夜无尘通过他反复的摸索、印证、修正,已经得出了新的练法、打法。 这些人身上的技艺,大多是源自于家传,但这些家传的东西根源出于何处,连他们自己也都弄不明白。因为家传的东西在历史的迁延中,根基不定,后人会依自己领会不断增减变化,所以不能算作传承。 传承是一定要经过大匠开宗,门墙著谱,手法心法,都在谱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样得来的东西,才敢叫传承。 这些日子里,郑发严他们也不是全无所得。因为夜无尘会将经过摸索改良的东西,再回馈给他们,这对他们而言,已经可以说是造化。但是,真正获益良多的,还是夜无尘。 他对技击的了解先天不足,本就需要打开一扇门窗,一窥里面的世界。郑发严等人虽然修为不高,但并不妨碍他们为夜无尘提供素材和样本,方便夜无尘进行前期观察、后期整理、总结分析、反向推导、层级优化,最后实现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那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来历、不知道生卒年月与生平事迹的魔法皇帝,这些日子来,在夜无尘心中已渐渐脱离了魔法疯子的名号,渐渐向宗师这一职称靠拢。 此人所精的领域,当然是夜无尘完全陌生的魔元与魔法,与传统技击相去甚远。但一法通,万法同,二者的本质,都是为了唤醒并激发潜藏于体内的力量。 夜无尘无从了解魔元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以他浅薄的根基,根本无法从眼前的外在世界中观察到这一能量的载体。他从这位前人的著述中所学到的,是对自身力量的认知与淬炼,对思维模式的改造与升级。 万事万物都有根源,也有表象。这些表象纷繁芜杂,勾连牵扯,轻易就将根源掩饰于迷雾之中,使人极难询证。 一条路,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走,全靠自己摸索,等你寻到方向的时候,可能十年已经过去了。但如果名师在前,同样是十年的时间,你的成就绝不可能止于寻到方向,而应该是早有建树了。 现在的夜无尘,就属于自带名师附身指导类光环的角色。在对于自身力量体系的认知与运用中,一个问题应该怎么看,一条路应该怎么走,不同行为模式之间有何高下优劣,人家早都言简意赅,给他指的清清楚楚了。 举例说明,两个人的交手,就是两个能量单体的对抗。核心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击倒对手使其丧失行为能力。 要实现这一目标,只有两种思路。一种是避实击虚,在对抗之时避其坚锐,击其空虚。一种是硬打硬进,直捣龙庭。 这两种思路一体两面,在任何对比均衡的对抗中,任何一种单独使用,都容易被人所趁。只有二者互为表里,同舟共济,才是制胜之道。 要落实这两种思路,关键之处,就在于对空间的认知。 空间有维度,维度的本质,在其稳定性。低维稳定性显著不足,当它入侵高维时,瞬间就会被同化,消失而成为高维的一部分。 高维对抗低维则截然相反,必然在低维内部释放巨大能量进行爆破,以彻底摧毁原本就不稳定的内部结构,形成新的空间。 当道理从魔法皇帝所关注的魔元空间,转移到夜无尘所关注的技击时,它们还是相通的。胜负的关键,依然在于自身结构的稳定性。 这就好比一把钢刀和一块豆腐的较量,二者之间结构的稳定性不可同日而言,较量的结果也就不言自明。 如果一个人的自身力量具备更高的稳定性,他自然会选择中路直进,正面对敌。就如高维空间强行介入低维空间一样,一击凑效,简单自然。 我的力在你的内部施加作用,强行改变你的结构,你受得了也要受,受不了也要受,不能推脱,不能违抗,更无法回避,或者躲藏。 如果稳定性相对不足呢?只能使用诡诈之术,引诱或者迫使对手掉进与自己对等的不稳定状态,再寻找机会进行攻击。 这些诡诈之术为作战而生,因此属于战术的范畴。这个范畴不在人身,而在人心,由此引发出另一个极重要的显然有别于空间的维度:思想。 空间有维度,思想同样有维度。 一个人之所以愚笨,是因为其理性思维系统在低维运行,不仅自身结构稳定性差,而且无效的冗余信息得不到处理,阻断了思维体系的高效运作。 一个愚笨的人有时候会灵光一现,表现出极高的智慧,是因为他寻找到一条高维通道,让其冗积的能量在稳定的结构消失无踪,思维体系得以高效运转。 而聪明的人正好与此相反。他们具备结构更稳定的基础思维络,冗余信息少,产出稳定且高效。 但是人心之中,不仅只有思想,还有与之一体同生的情绪。无论是愚笨的人,还是聪明的人,都有爱恨嗔痴诸多情感,有喜怒哀乐种种情绪。 针对情感或者情绪的攻击,可以极大地打击其一体同生的思维体系的稳定性,使其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水准。 夜无尘以前读过兵法,但是对于其中的内容,体会不深,读起来权当是满足自己的一些乐趣。 比如说“怒而挠之,卑而骄之,逸而劳之,亲而离之”这样的思想,以前读来只停留在“这话说的果然有理啊”这样的阶段。而现在,他就会从更深层次地去思索其中的道理。 兵法不是兵法,它由心而生,向心而使,实际上是心法,或者心机。这就难怪前人说它是诡道啊,就因为它无形无体,无边无极,存乎一心,诡诈多变,凶险莫名。 自身结构、情感或者情绪、兵法或者心机,所有这些,最后都要落到什么上来呢?答案是神经元。 两人交手之时,临场全靠敏锐直觉和快速反应。与此同时,思维也要在较高的战略战术及综合信息的处理层面上急速运转。 实战情形可能瞬息万变,谁的直觉快,谁的应对准,谁就不容易吃亏,更容易取得战果。 所有的战略、战术、时机、抉择,都需要在第一时间落到实处,神经元的能力,因此成为根基。 这些日子,夜无尘正是将这些或深或浅的东西作为抓手,不断挖掘自己的能力。其结果,是郑发严这些护院侍卫的日子,是一天难过一天。 他们对练之时,当然是见好就收,并不会下狠手。但终归是动手,这是需要拳拳到肉以收集信息的,打起来也不疼,信息就去了大半了。 加之夜无尘的兴致一直很稳定地保持在非常高的水准之上,因此其中滋味,实在是饱受折腾,难于诉说。 郑发严他们这一帮人,在夜无尘在的这段时间里,每日夜里睡觉之前,都会在居室之内双手合十,高举过顶,面朝圣雪山的方向虔诚祈福。 其内容不外乎是:求山风雨水神诸神庇佑,妖魔快走,夜无尘永不再来……求山风雨水神诸神庇佑,妖魔快走,夜无尘永不再来…… 十数日过去,夜无尘终于还是走了。一众人等也得到机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望之下,彼此心间,竟然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们此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世间天下,居然还有这样不给人活路的人。 那种感觉,就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层面、哪种程度看,自己都是和蠢猪笨牛一个层级的生物——说老实话,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沮丧的了。 至于此前说要来的钱列显,不知道是身体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到夜无尘走那天,也都没有露过一次面。 最后的两天,夜无尘也没有再和他们单练。 丹田二核已经成型,真元运转重回正轨,夜无尘的水准稳定地朝着更快、更稳、更强迈进。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提升自己的力量、速度、敏捷度,并且尽可能持久地保持巅峰爆发状态的时长。 天地广阔,而他除了一双手之外,一无所有。所以他必须尽可能地快,尽可能地稳,尽可能地强。 每一次击打训练,他都要练到脱力,甚至练习踢打的铁木大桩,两天之内,就被他踢裂了七根。 那舍死拼命状若疯魔的劲头,看得一旁伫立的郑发严等人个个汗毛耸立,胆战心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二十五 父女 风安静,水安静,却不似人的内心。 铁流飞霜一个人在湖边径上,默默地走着。她路过一株开满了花的树,停下了脚步,视线在它的枝叶之间逡巡。 这是她多年前手种的一棵紫龙梢,一年开花两次。花开的时候,紫气氤氲,灿若云霞,芳香四溢,但它花蕊中的柱子,味道却是苦的。 那羞怯又美丽的花瓣,那又苦又芬芳的内心,不正是自己现时的写照吗? 自父亲上次与自己谈话,算算已是十多日过去。这些天之中,夜无尘也在闭门苦修,没有露面的时候。 有的时候想想,她便觉得夜无尘就如山林野地里的一棵铁树,将自己修理得光滑、笔直、坚锐,要向巍峨而厚重的大山发起冲击。 那座大山盘踞在遥远的山海城中,几百年中,必然有狂风呼啸,有骤雨倾盆,有惊雷炸裂,有大浪轰鸣。可如今它依然在那里,巍然屹立,不动不摇。 她心底的这个人,仿佛手持着一杆铁木削成的长枪,一人一马,要对这座山发起誓死的冲击。他将面临的结局,又该是什么? 铁流飞霜不知道。她不知道夜无尘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无论如何,十几日未曾露面的夜无尘,已经清晰的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些天来,她过的平静。就像过去十多年的时光一样,平静异常。 但在这平静的背后,她却能听到风声在四野之地辗转。这幽呜的风从遥远的地方来,围着铁流府打转,却不入它的门庭。 她不是没有想过妥协。但每每有这样的念头出现,她就会想起摇曳的灯火中,夜无尘仿佛星星一样的眼。他笑起来的时候,沉静、平和,当他不笑的时候,便仿佛一无所惧。 你怕吗?他问。我不怕,他说。这样的问答日夜在心头缠绕,这个人就成了一种没有解药的毒,深埋入她的芳心之中。 这种毒是香的,同时,它也很苦,就她自己的心,就像眼前繁华满身的紫龙梢树。 沉思半晌的铁流飞霜转过头去,远远的看见在红树林之下,她尝尝驻留的长椅上,已经有人坐着了。林木扶疏,依稀背影,远远的看得并不真切。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旁人。心中奇怪,又有点莫名的寄望,好像心跳也快了一些,却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朝前走去。 待走得近了些,坐在长椅上的人转过头来,身如铁塔,面似朱漆,却并不是她所希望的人,而是她的亲爹老子,铁流深。 铁流深看到了她,招了招手,道:“霜儿,到这里来。”铁流飞霜轻轻的撇撇丹唇,掩饰了心中的失落,依言走了过去。 待她走到近前,铁流深站起身来,道:“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过这里了,跟我走走吧。”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湖堤慢慢而行。 “从前你娘还在的时候,我们倒是经常到这个园子里来走动。她喜欢清净,我就给她修了这个园子,她喜欢碧水青波,我就给她开了这个湖。”铁流深开口道,“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当时的情景,却还历历在目,仿佛昨日一般。” 铁流飞霜静静的听着。 她母亲过世已有五年,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半大不的女孩儿。五年过去,对于这个原本应该是她在世间最亲近的人,她此时的印象却非常的模糊,常常回想,却总也看不真切。这些年来,铁流深也很少跟她们姐妹俩提及那些过往的情事。 “今天心血来潮,突然想来看看。”铁流深自顾自的说道,“你娘是个好女子,又漂亮,又温和,心地善良,知书达理。和你老爹风雨同舟这么多年,每每回想,一桩一桩,还都历历在目,清清楚楚。她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姐妹两个了。” 铁流深说着,回头看了看铁流飞霜。铁流飞霜低着头,没有回话。 “一晃多年,我总算没有辜负她。你们现在也都慢慢长大了,懂事了。爹也慢慢老了。”铁流深唏嘘道。 “谁说爹老了,您一点也不老。您只要笑起来,应该跟二十年还是一个模样。”铁流飞霜笑了一笑,回应道。 这些日子她想的很多,能体会到父亲的不容易。这几年铁流深孤身一人,独立持家,却也没有忽视过她们姊妹二人。父女之间的感情,十分的深厚。只是直到前段日子,因为夏侯的事,姐妹两个才和铁流深之间生出一些隐隐的生分。 “哈哈,你时候倒是最爱这样说话,那时候你是什么都喜欢跟爹说。”铁流深笑的很开心,摇了摇头,又道:“现在你是大姑娘啦。很多事情都习惯放在心里,不跟爹说了。” 铁流飞霜觉察到了老父的落寞与委屈,不由得鼻子有些酸酸的,低下头去,不依道:“爹啊,霜儿没有。” 铁流深又是一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以前呢,我可是天天都盼着,希望你们姐妹俩快些长大成人。等到你们真的长大了,眼看着你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爹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又是欢喜,又是忧心。” 铁流飞霜想起自己的事情,不知如何回应,只是缄口不言。铁流深有些萧索的叹了口气,道:“人一老,心就念旧。自己养大的孩子,舍不得啊!” “这些日子,我倒是听府内的侍卫们讲,夜无尘这个子,恐怕身份不简单啊!你如今心里有这么个人,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来历成谜,深浅难测,你也不愿意跟我多说。我这又是担心啊!”铁流深见女儿也不怎么搭口,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爹,你不知道的事情,女儿同样也不知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慨,是有什么事吧?”铁流飞霜摘了个已然发黄的柳条,轻轻的拂过脚畔岸草的细尖,琢磨着老爹的心事。 “瞒不过霜儿啊!爹今天确实有点心事。前些日子打派到山海城去问讯的人,今天回来了。”铁流深背着手走着,腰背有些发弯,仿佛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在了他的肩头。 “打听到什么准信了吗?”铁流飞霜的心中,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冀。 铁流深摇了摇头,一脸愁容:“什么都没有打听到。夏侯府上,安安静静的,夏侯公子更是如此,半点信息都没有透漏出来。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害怕啊!恐怕这事儿,他们是往心里去了。” “事到如今,能有什么办法?你让无尘往山海城走一趟,他也答应了。等他去过再说吧。山海城虽大,夏侯府的门槛虽高,他若是不怕,我就不怕,他若是不退,我也不退。”铁流飞霜语调幽幽,隐现坚决。 “我的好霜儿,你这是真打算和他一条道走到黑呀?你就不怕——”铁流深跺了跺脚,转过身来,看着铁流飞霜,满脸焦虑,溢于言表。 “我怕。如果怕有用,如果怕能改变现状,如果怕能让夏侯改变心意,那我就天天怕,时时怕。怕有用吗?没有啊!爹,该去的,自然会去,该来的,就让它来。你就别担忧了,行吗?” 铁流深闻言,眼神中流露出丝丝绝望神色,也不说话,掉头拂袖而去,背影愈见佝偻。 穿过旷野的寂静的风,也穿过铁流飞霜的心头。它是自由,也是苦涩,有醉心期望,也有呼号缠绵。 风从四面来,且在心间住。 那些在风里穿行的人们,谁看得清他们脸上的神色?谁听得见他们心底的声音?谁会在意他们深藏的苦乐?谁可慰藉他们缄默的灵魂? 铁流飞霜满腹心事,一路独行,不知不觉,抬眼之间,又走到了那棵开满了花的紫龙梢下。 花依旧,人如故。夜无尘在花下,默默望着她,嘴角噙着笑。 “霜儿,刚刚看见你和你爹走了一路,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们聊了些什么,他好像负气走了?” “还有什么事,夏侯的事呗。前往山海城打探的人今天回来了,没有什么消息。好多天不见了,你过的怎么样?”铁流飞霜看着眼前的夜无尘,他眉间流露出的神气,较之以往仿佛有些变化。 “很好啊!这些天跟府上的侍卫们在一起,把他们修理得不行不行的,一个个见了我都侧着身子走路。你找机会跟你爹说说,让他少一点担心。不就一个夏侯嘛,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夜无尘信心爆棚,自得满满。 “谁让他一点也不体谅我,一个人就把主意拿了。就让他先担心着吧。”铁流飞霜一颗心放下许多,说话开始使着性子,不依夜无尘。 “嘿嘿,也对。谁若是让我们家霜儿不乐意了,那咱肯定不能答应啊!就算这人是咱亲爹老子,他也得心着点,对吧?”夜无尘看出来铁流飞霜之前有些闷闷不乐的,笑着打趣道。 “脸皮厚。谁是你亲爹老子了?”铁流飞霜霞飞双颊,拧着清秀娥眉,假装很生气质问夜无尘。但终归只憋了片刻,便低下头去,开了笑颜,一双秀眸,秋波流转,如嗔似笑,望着夜无尘。 夜无尘看着铁流飞霜,心里痒痒的,很想干点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