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医锦华》 第1章 请医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太建二年初春,北齐荥阳郡内。 夜半时分,位于汜水关城东的郑家大宅之中突地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声惨叫划破长空,仿若一颗石子击破水面,使得原本静谧的夜陡然间变得阴森可怖如魑魅夜行一般沸腾起来。 老夫人郑卢氏从睡梦中惊醒,忙唤婢子披了一件氅衣,在两名老妪的搀扶下赶到那惨叫声响起的别院之中,就见挤得满满一堂的室内,一众仆婢瑟瑟发抖伏地而跪,而卧房之内床塌之上所躺着的年轻男子却是口歪眼斜,浑身抽蓄个不停,悲凄的哭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看到从前活泼好动、聪慧秀颖的孙儿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老夫人心如刀割,恨恨的拄了拐杖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前两日不是都好了吗?不是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吗?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婢女们吓得乱战,其中一个勉强抬头颤巍巍答道:“回老夫人,郎君前两日确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吃能喝,还能与杨家、李家的两位郎君一起赛马,可不知为何今日……”婢女似想到了什么,抬头,“老夫人,郎君他,他一定是中邪了!” “中什么邪,身正不怕影子邪,我郑氏子孙素来潜心向佛,乐善好施,何来的邪物作崇?来人,还不快去请疾医来。” 一名婆子领命就要离去,却听到一声音打断道:“阿家,已经去请过了,原本住在咱们隔壁巷子里的张太医不知何时搬走了,那宅子里已是空无一人。” 说话的乃是她的儿媳,也便是她这孙儿的嫡母李夫人。 老夫人心中一凉,旋即来气:“没有张太医,就请不到其他医者了吗?” 可说是这么说,她们郑家人的病一直都是张太医所医冶的,张太医虽然不是她们郑家专用的御医,可整个荥阳城中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高明的医者。 此时又是夜半三更,她们又从哪里去寻更高明的疾医,老夫人心中忧虑,脸上呈现出的更多是恐慌和颓丧,忙踉跄的跑到床塌边,抱着仿若垂死挣扎中的年轻男子哭泣。 “我的好孙儿,你可千万别弃祖母而去,你可是祖母的心头肉啊!” 听到老夫人哭泣,屋子里妇人们的哭声更是放大了一倍,凄恻的哭喊传遍了各个角落,直令得花枝乱颤,树木凋零,整个院子再次陷入一种比死寂更可怖的阴森恐怖之中。 老夫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又站起身来,厉声喝了一句:“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现在所有人都给我出去找,哪怕是将这整个荥阳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所有的医者都给我找来,若是十四郎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这一屋子的人陪葬!” 这道命令一下,跪了一地的仆妇们皆面如死灰,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就在她们一个接一个的爬起身来正准备往外飞奔时,其中一个小婢忽地说道:“老夫人,奴婢知道这荥阳城内还有一名疾医,她一定可以冶好郎君的病。” “那还不快将她给我抓来!”一旁的大夫人李氏连忙喝令道。 却听那婢子吞吞吐吐的颤声答:“就怕她不肯。” “能给我们荥阳郑氏的子弟看病,乃是她的福气,有什么……” 李氏话未完,老夫人伸手示意,让她掩了嘴,又示意那婢子继续说下去。 婢子这才道明缘由:“原本在一个月前,郎君在汜水关游玩之时,路经桃花峪,无意间碰到一名女子与一名小僮,那女子虽戴着帏帽,可一阵风吹过时,让郎君看到了她的容貌,惊为天人,郎君便想纳那名女子为妾侍,不想那女子拒不从郎君,反而道出郎君身有恶疾。” “荒唐,就凭她说一句身有恶疾,你就能断定她是神医了吗?”郑卢氏再次拍案插嘴道。 那婢子又立即摇头:“不是的,老夫人,大夫人,后来郎君去打听了有关那位娘子的消息,听说那娘子医冶好了许多得瘟疫的村民,被那村子的人称之为神医。” “她还对郎君说过,一个月以后,郎君必会旧疾复发,口歪眼斜,浑身抽蓄,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动、生,生不如死。” 老夫人再次看向自己的孙儿,就见年轻的男子似乎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更加剧烈的抽蓄起来,嘴角边涎水直流,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可不就是生不如死吗? 她忙握了握年轻男子的手,悲切又心疼的道了声:“十四,别怕,祖母这就给你将这位神医请来!” 正要走时,李氏却伸手拦道:“阿家,您不觉得这婢子说的话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老夫人问。 李氏答道:“这婢子说,十四郎是因为要纳那女子为妾,但那女子不肯,所以,她道出了十四郎身有恶疾。” “你的意思是,怀疑十四郎的病就是这女子所为?” “子妇只是觉得,这名女子我们素未相识,又与十四郎有过节,我们不得不妨,且不说她是否真如传言中那么神,倘若她要对十四郎不利……” “不管能不能冶,不管这女子是人是鬼,我总要见了再说。”老夫人打断道。 子时将近,无星无月的天空,夜色如泼墨一般降下来,郑府的宅院忽然大开,一行人马追随着一辆马车从宅院中缓缓走出来,向着城西的方向疾行而去。 马车辘辘,夹杂着慌张凌乱的脚步声,经过了通往汜水关城西的整条街道,直至停落在一处清泉石上流的郊外村落。 “老夫人,就是这里了。” 随着婢女的一声轻唤,老夫人打开车帘,踩着一老仆的后背,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看到火把照出的眼前的景致:小桥,流水,翠竹、松柏,还有春杏似雪,夭桃芬芳,不禁也心中感慨:好一处杏花烟雨似江南,桃花流水绿荫蔽的世外桃源,原来这里还有一处如此幽静雅致的好地方。 在老夫人的带领下,一行人搀扶着踏上溪水里冒出来的白石,便蜿蜒着向那村落行去。 没有人注意到,当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燃起时,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过松林,迅速的窜进了一座低矮破旧的小屋之中。 “卿哥哥,如你所料,她们来了。”一个略显清稚的男孩子声音说道。 屋子里寂然无声,陈设简陋,仅有一塌一桌一几,另加上一扇可将屋子隔成两间的巨大屏风,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正提着一支狼毫笔,目光呆呆的望着那扇屏风,如豆的烛火摇曳,在“少年”滢润的肌肤上染上一层氤氲的红晕。 如果有人仔细来看,就会发现这屏风上其实什么都没有,或者说,只有一幅只画了些许轮廓却还没有完成的画。 而这幅画或许就等着在“少年”的笔下复活起来,呈现出原本属于它的万般华彩。 “好,我知道了。”少年回道,放下手中的笔,顺手拿起了放在一旁桌上的帏帽。 门便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寂静的夜中顿时响起一阵喧闹。 …… “你去,将那娘子给请出来,就说,是我们荥阳郑氏的老夫人来求医了。”李氏指了指面前的小婢,命令道。 那小婢看着屋子里暗沉沉的,似乎只有一星点的烛火摇曳,一阵冷风吹过,险些要将它熄灭,半开未合的门竟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吓得那小婢生生的打了个寒战,两腿直哆嗦着不敢上前。 “快去啊!还愣着干嘛!”李氏不耐烦的推了一把,那小婢弱不禁风的竟是踉跄的摔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谁进去请出那神医,回去之后,本夫人必重重有赏。”李氏干脆拿好处相诱。 几个呆立一侧的仆妇立刻便蜂涌的向门上挤去,却在这时,陡见一盏灯笼晃悠悠的从门边露了出来。 仆妇们吓得一声尖叫,定睛看时,才看清那灯笼原是被一个青衣小僮举着,那小僮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竟是生得绮貌玉艳,肤光如雪,刹那间便叫一众婢子看呆了去。 郑老夫人与李氏见了都有些惊讶愕然,这北地美貌的郎君她们见过的也不少,而这一刻给她们的震憾竟是远远超出了从前。 正当这里所有人惊艳呆愣之际,就听男孩子问了声:“你们是来求医的么?” 声音洋洋盈耳,如水击石磬一般动听,竟还是个音容兼美的。 “是是!”仆妇连声答道,“我们是郑家的奴仆,烦请通禀一声,我们老夫人来了。” 她话落,就听男孩子毫不客气的说道:“抱歉,我家主子已安睡了,现不方便给人看病,夜深露重,还请各位快些回去吧!”说罢就似要关门谢客。 大夫人李氏瞬时傻了眼,这小子莫非没有听过荥阳郑氏的大名,正所谓“王卢崔郑,王谢袁萧”,无论是南地还是北地,荥阳郑氏都是与顶级门阀齐名的大族,是这些贱民一辈子所仰望的存在,就算是隐士,也从未见过有闻名而不动声色者,何况这小子看上去还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仆僮,就这身衣服来看,其主家的身份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等等,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们是来请医的,不是来求医的,今天你家主子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来人——” 李氏觉得她要拿出点颜色来吓唬一下这个孤陋寡闻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孩子,两名部曲也在她的示意下操起长棍就朝那男孩子的方向大步跨去。 谁知两人还没近前,就好似被人在腹部上狠狠踹了一脚,身体也如断钱的风筝摔了回去。 看到两具肉身砰砰摔到眼前,李氏尖叫一声瞪大了眼,震愕不可置信的看向正抬脚而立一脸愤怒的男孩子。 竟然还是个会武的! “原来你们不是来请医的,而是来找事的,恕不奉陪,快走不送!” 男孩子再次下逐客令,李氏再也不敢放一个屁,倒是郑老夫人气闲神定的肃着一张脸,转手就给了李氏一巴掌,然后向男孩子抱拳施了一礼,语气犹为谦逊和蔼的说道:“小郎君,有所谓医者父母心,老身听闻你家主子也是个心善的,曾救冶过许多疫病缠身的村民,为何今日就不肯施以援手,救人一命呢?佛语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为你家主子积累功德,若是能冶好我孙儿的病,老身也能以我郑氏合族之力,帮你家主子传播美名,让她的医术名扬天下!” 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男孩子,这是名利双收之事。 老夫人觉得这种以这种利益相诱,已足以令人动心了吧!人活一世可不就是为留个名嘛,可没想到男孩子竟反问了句:“求人一命是胜造七级浮屠,可若救的是一匹狼呢?放狼归山,只会让更多的生灵受苦,郑老夫人,您说救,还是不救?” 老夫人一愣,真没想到她活了大半辈子,今日居然要与一个小孩子讲道理论起了佛道。 什么叫放狼归山,救还是不救? 男孩子见老夫人沉吟,唇角微弯,眼露轻蔑,转身就要甩门进去,就听老夫人大喊了一声:“等等——”这不是狼不狼的问题了,老夫人一下子头脑清明,干脆切入正题:“小郎君,我家十四郎可是得罪过你家主子?” 男孩子道:“何止,你家十四郎不但抢占良田,欺霸良民,强夺民女,曾经还想非礼我卿哥哥,我卿哥哥为何还要救他?” 老夫人脸色一白,果然这是早就结了仇啊! “那我十四郎身上得的病,可是你家主子……” 老夫人话未完,男孩子便不悦的竖眉截断道:“怎么?你们还怀疑那猥琐二傻子的病与我卿哥哥有关啊?” 说谁二傻子呢?她家孙儿明明就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健’,连天子也下过‘颖悟通达”的评语,老夫人皱眉不悦,但有求于人,终究不好说什么。 这时,阴暗沉沉寂静了许久的小屋之中忽地传出一句:“凤凰,你进来一下!” 凤凰?是这男孩子的名字吗?就这等低贱的仆僮,也敢取名叫“凤凰”? 在一众妇人目瞪口呆的惊讶声中,男孩子旋风一般的进了屋子,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沉着一张脸不悦道:“我卿哥哥答应冶你们家那个二傻子了,你们赶紧把人送过来吧!” “送过来?不是……不是到我们府上去吗?我们这里有马车……” 李氏顺口插了一句,谁知马上迎来了男孩子的一记眼刀,以及怒喝:“是你们看病,还是我们看病?看病的人比我们冶病的人还牛气,不想把人送来就给我马上滚!” 李氏再次傻了眼,仆妇们皆憋着笑不敢发出声音,唯有老夫人隐忍着一肚子怒气,仍旧面不改色从容应对道:“好好,老身马上叫人把人送来。”旋即吩咐下人,“还不快回去,将十四郎送到这里来!” 几名部曲与点名到的仆妇应命,正准备走时,忽地听到那男孩子又喊了句:“等等,要想冶好你们家二傻子的病,我卿哥哥还有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以老夫人为首的一众人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何来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事情很简单,既然你们家二傻子抢了人家的良田,又霸占了人家闺女,还强夺了一些流民作为他的部曲私兵,那么这些东西,你们都尽数还回来就行了。”男孩子一脸轻松认真的说道。 “还回来?还给谁?”李氏紧张起来,抢先问。 “当然是还给我家卿哥哥。”男孩子答道。 这一口一个卿哥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郎君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传说中的神医,到底是位娘子还是郎君啊? “呵呵呵……”李氏掩嘴笑了起来,“小子,别怪本夫人没提醒你,且不说我家十四郎是否真有抢占人家的良田,闺女以及流民作为部曲私兵,就算有,这对他们这些贱民来说也是他们的福气,这世道,要想好好的活着,要么你就是贵族,要么你就干脆卖了身做大户人家的奴仆,没有身份,又没有士族庇佑,你就只能等着被人打,被人劫掳,甚至是被人当草芥一般的杀掉。有所谓‘刑不上大夫,法不下庶民’,这年头,死个庶民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孩子沉默了下来,他明白李氏为何能如此嚣张的说出这番话:的确不错,如今这世道,战争如此频繁,每日都有人或因战争或因疫病而死去,那些尸体堆在乱岗上累积如丘陵,官府的人根本就管不来这些庶民的死活,也不想管。 见男孩子垂眸沉吟,李氏又一脸的得意,旋即又作出一副同情状:“小郎君,并不是我们舍不得拿这些东西作为酬谢,而是你家主子她根本就要不起,不但要不起,许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呢!”顿了一声,又道,“你看这样行不行,若你家主子真能冶好我家十四郎的病,我郑家以绢帛百匹,金铢千镒来作酬谢如何?” 李氏笑得一脸灿若桃李,看着男孩子一张俊俏的脸甚至还有些目眩神迷,哪知这男孩子眯眼一笑,倏然又板起一张脸道:“不行,我家主子偏偏就视那金钱如粪土,如果你们也觉得你们家郑十四郎就是一陀屎的话,那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这话说得?什么叫一陀屎?李氏嘴角抽了抽,斜眼偷觑老夫人的表情,但见其面容沉沉如水,暗叹这老婆子还真是极好的修养风度。 眼见着男孩子就要迈脚朝屋里进去,身后的一众妇人又慌张的向前涌近,老夫人顿了良久,才拉下面子含笑赔礼道:“小朗君莫听这妇人之言,你家主子德行高操,清泽怡人,岂是我们这些俗人所能相比,还请小郎君高抬贵手,莫与这妇人计较。”说罢瞪了李氏一眼,瞪得她一脸委屈又惶惶颤颤不敢再多言。 “都应你主子的意思,十四郎夺了哪些良田,哪些流民以及女子,他们的身契我都给你。”老夫人一脸真诚的允诺道,忙又唤了身边的一个心腹来,贴耳交待一些事情。 “阿家……”李氏还有些心有不甘,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村野小大夫,还不知道医术到底如何,能请她来给世家之子冶病那是看得起她,哪有病还未看就提出如此丰厚条件,这分明不是看病,而是借此机会来抢劫的。 李氏心中的腹诽郑老夫人不知道也不想理会,在她的吩咐下,一行人急冲冲的朝着夜色里奔去。 …… 男孩子也不理会这些妇人,抬脚迈过门槛,砰地一声便将门死死的关上,这幅不屑又傲慢的样子似乎是在防贼。 而被当成是贼的几个妇人身子皆齐齐一抖,都胀了一肚子气。 “阿家,你看……”李氏气不过,再次出声,想她们郑氏的夫人娘子走在哪里不是被人高抬着捧着,那些庶民恨不得去舔她们的脚趾头,哪有受过这种气。 “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郑老夫人拄着拐杖站直了身体,没好气的说道,“怎么打了一巴掌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李氏一噎,羞红了脸。 与外面一众吹着冷风还不敢乱动的妇人不同,屋子里面却是暖如仲春,男孩子买了一些碳火给“少年”取暖,见他提着笔落在屏风上的一处,双目直直的盯着有些失神,便好奇的凑过来看。 “卿哥哥,你是在作画么?你想画什么?”男孩子问。 “我不知道我想画什么,有些东西似乎要从脑海里喷溥而出,可我又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少年回道。 “那卿哥哥脑海里到底想起了些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男孩子试着问。 少年凝神想了起来,可似乎连回忆都是一件令人极费力痛苦的事情,很快他便皱起了眉头,额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烛火下可见白皙得几近透明的额头上青筋暴露。 男孩子赶紧制止了他,紧张又心疼道:“卿哥哥,别想了,若是想不起来就什么也别想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不知道的,我也想办法打听到再告诉你。” 少年的神情这才慢慢恢复平静,黑若点漆的眸子渐渐沉静下来,他端坐在那里,墨发披垂,身姿笔挺,又兼白衣胜雪,肤色如玉,看上去俨然一尊羊脂美玉。 “凤凰,我到底是谁啊!”他忽地问。 男孩子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实在是不想再重复那样的事实,来加重“少年”或者说是“少女”心中的痛苦,他原本是来报恩的,好不容易在半年前找到恩主做了她手下的一名部曲,并与恩主的女儿,也便是这少女成为名义上的姐弟,可就在三个月前,恩主竟然无故去逝了,从此只留下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为了掩饰身份不引人注目,更为了恩主临终前的遗言,少女从此以郎君的装扮在外行事,凭着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一点医术本领悬壶济世并养活自己。 然而就在两个月前,他们二人遇到了一群如狼一般的官兵的追捕,他带着少女在逃跑的途中,不慎坠下山坡,少女的后脑勺撞到了岩石,醒来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人也变得有些痴傻起来。 她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往何处去,却唯独记得恩主生前教给她的医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捕,他们从齐都邺城逃到这荥阳郡,寻了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隐姓埋名住下来,可没想到这村子竟然发生了瘟疫,她留下来给村民冶病,也仅用了十天的时间便冶好了所有村民的疫病,也便是在一个月前,他们二人在桃花峪中赏玩之时遇到了那个郑家的纨绔子弟郑十四郎,这郑十四郎仗着自己是荥阳郡的大族公子,平日里就没少欺负过这里的庶民百姓,那日也不怎地就恰巧见到了少女的容貌,也许是阅人无数久经过女色,他一眼便看穿了少女的女子之身,并想强掳她为妾。 当然,后面的事情是他狠狠的揍了郑十四郎一顿,也便是因为这一顿揍,那郑十四郎为了报复,派人打听到他们的住处,趁他们不在时抢走了他们所有的东西,包括恩主留下来的一些财物以及下仆部曲的身契。 郑十四郎放出的狠话是,让他们在这荥阳郡中活不下去,除非他们二人肯自投罗网,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妾室以及奴仆,这等欺侮他如何能忍受,便想着寻机会找那郑十四郎算账,顺便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可少女说荥阳郑氏乃是世家豪族,整个荥阳郡都是他们郑家说了算,硬碰并不是好办法,而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自己交出来,或是让郑家可做主之人替他交出来。 所以他们便设此一计等着郑十四郎主动送上门,也便有了今天的事。 念及此,男孩子柔声答了句:“卿哥哥,你姓萧,你叫萧陌玉,这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你的姓也是随你母亲。你母亲还给你取了个小字,唤长卿。” “萧,陌,玉。小字,长卿。”少女喃喃的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熟悉,她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她不是萧陌玉,她有一个很重要的身份以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可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等着她去做? 正要凝聚心神去想时,门外又有一阵急切的喧闹声传来。 男孩子警惕的站起身,说道:“应该是人送来了,卿哥哥,我去把人弄进来,然后,我们再好好想想,如何报这个仇?” 说着,他一脸灿笑的跑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冶病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人是被两名奴仆用溥板抬来的,一群人气喘吁吁急急忙忙的将溥板上的人落到了门前。 看到溥板上的年轻男子还在不停的抽搐,因痛苦而扭曲的一张脸上也是铁青,口中还不停的有涎水淌下来,濡湿了衣襟,仆妇们无不掩饰嫌恶的避了开。 这幅样子哪里还有从前的“丰神俊朗,风度怡然”,哪怕是庶子,他们郑家的十四郎也是这整个荥阳郡中其他士族子弟所不能及的,可今天这模样若是传了出去……老夫人心中念叨着,心也跟着一阵抽搐起来。 “快送进去吧!快送进去吧!”她连声道。 “是!”两名奴仆应命,撸起袖子又准备抬起溥板急吼吼的往前冲,谁知那站在门前的男孩子突地就拦了他们的路,将目光指向老夫人,正色问:“我卿哥哥要的东西呢?你们都带来了么?” 一手交货,一手交人,这小子还真不是那么好糊弄。 在老夫人的目光示意下,一名管事老妪抱着一只描金填漆的黑匣子走出来,连声道:“在这里,在这里。”又故意向老夫人禀报道:“这只匣子是老奴从十四郎房间里找到的,老奴也问了十四郎身边的小厮,说这里面的东西正是十四郎前些日子从这村子里寻来的。” 老夫人伸手就要去打开匣子,却又好似顾虑什么忙松了开,作出一幅痛心疾首状:“这个孽障,他果然夺了人家的东西,都是老身教导无方。”又吩咐那老妪,“你快,将匣子给小郎君送去!” 老妪垂首应是,忙举着匣子恭敬的送到了男孩子面前:“还请小郎君代为转告你家主子,求她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我家郎君一命,待我家郎君好转,老夫人必定还会有重谢。” 男孩子一把夺过那黑漆木匣子,打开翻看了一遍后,才冷声懒洋洋的说了句:“那便送进去吧!” “是是!”仆妇大喜,老夫人也松了口气。 两名奴仆再次抬起溥板,将人送进了屋内,刚放下溥板,正准备退出去时,二人抬首便望见了端坐在屏风一侧的“少年”,只觉眼前的人儿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不真实,令人心中不自觉的一颤。 这便是神医么?若说是神仙也不为过啊! 两名奴仆心中暗叹着,怔了好一会儿后才在男孩子的催促下悻悻然的走了出去。 “怎么样?你们看到那神医了么?长什么样?”见两名奴仆出来,李氏忙迫不及待的问。 那两名奴仆直到此刻都还有些失神,踌躇了好半响,其中一个才答道:“奴虽没看清长相,但也觉得那神医的风度气质就跟仙人似的。” “仙人啊!仙人好,如此说来,也算是我家十四的福气,应该是有救了。”老夫人听罢惊喜直叹,唯李氏在一旁撇嘴不置可否。 谁说仙人就一定能冶好那孽子的病了,说不定只是这两人故弄玄虚所玩的把戏。 “那阿家,我们现在怎么办?”李氏问,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吹冷风吧!看这位“神医”的样子,也不打算请他们到屋里去坐坐。 “自然是等在这里,我孙儿什么时候出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回去。”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了李氏的心思,肃容没好气的说道。 因是初春乍寒还暖之际,夜间的风还很些有料峭,一众人早已吹得缩脖子抱胸浑身颤抖起来。 也不知道这十四郎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万一是不出来,他们难道还要一直等下去? 门外夜风习习,屋子里却是其乐融融喜气洋洋。 “卿哥哥,没错,就是这些了,这些便是姑母……也就是你母亲给你留下来的东西。”男孩子将匣子推到了萧陌玉面前,一脸高兴的说道。 萧陌玉也伸手将匣子里的东西翻了一遍:有良田铺子,也有部曲身契,另还有一些犀角玛瑙之类的珍贵饰物,以及一些书画之类的藏品,虽不多,可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凡物。 “我母亲她是什么样的人啊?”萧陌玉忽地喃喃问了一句。 男孩子正要回答,转眼看到一旁还在地上哆嗦个不停的郑十四郎,又拉下了脸色,转向萧陌玉道:“卿哥哥,这郑十四郎已经送上门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萧陌玉没有回答,男孩子便凑过来,一脸神神秘秘道:“不如,我们先给他喂口屎吃吧,这小子锦衣玉食惯了,一辈子什么都吃过,应该就屎没吃过了。”说着,他晶光闪烁的眼中早已有了跃跃一试的雀跃。 躺在地上的郑十四郎顿时双目圆瞪,抖着身子嗷嗷大叫起来,只不过因为说不出话,没有人能听懂他到底在叫什么,因何而叫。 而门外听到叫声的老夫人心跟着揪了一下,就想进屋看看,却被李氏拦住道:“阿家,我听说这病人在冶病之时都会有些痛苦,十四郎病成这样,难免要受些苦楚,您就别担心了。” 老夫人心道:也是,许是这神医开始施针了,十四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苦,却要受这种病痛的折磨,想想还是有些凄凄然,但一想到他现在这幅模样,又狠下心来,若是能冶好这病,这点痛又算什么,总好过让人见了耻笑。 此时的郑十四郎心情自然是无法言喻,看到男孩子走到面前,一张如桃花般的脸笑得灿然又得意,内心愤愤本想冲上去给他一拳,奈何抖成筛糠的手已完全不听使唤,最终他也只得拿一双小眼使劲的瞅着男孩子看,恨不得双目化利剑,看死他。 但幻想毕竟是幻想,在现实面前终究会破灭。 男孩子已俯下身来,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脸笑眯眯道:“怎么样?郑十四郎,我早说过,上天是公平的,这坏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你现在这幅样子怕是连鬼见了都会嫌弃吧!”说完,那只手已扬起来,狠狠的掴到了郑十四郎脸上,打得他鼻歪眼斜,鲜血直流,想哭又哭不出来。 而听到这一声脆响的郑老夫人心中再次咯噔一跳,脚步不自禁的向前冲了一步就要往屋里去,但因男孩子之前警告过不许进门,她那颗不安的心又给强压了下去。 男孩子在郑十四郎身上拳打脚踢的发了一通的脾气,最后累了才有些气喘吁吁的坐到了地上。 “卿哥哥,我打够了,我去弄点马尿什么的给他当药服下,这事就算解决了,然后我们从后门溜走吧!”他道。 萧陌玉摇了摇头:“不行,外面人多,我们走不了,你将他的四肢按住,我来施针吧!” “施针?” 男孩子惊讶的跳起来:“不,不,卿哥哥,你不会真的要给他冶病吧?冶好这种人,无疑于放狼归山,后患无穷啊!” 放狼归山,后患无穷么? 萧陌玉的神情又有些呆滞起来,她以前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一件蠢事? “可若不冶,我们也逃不出这荥阳郡。冶好了他,我们也难逃这荥阳郡。”喃喃道了句,少女漆黑的瞳中有些许不安的情绪涌动。 不好,卿哥哥似乎又开始回想什么让她难过的事情了。 男孩子连忙改口点头:“好,那我们冶他,冶他个半残不废的,好拖延一下我们逃走的时间。” 说罢,男孩子咧开唇瓣再次璨然一笑。 萧陌玉也跟着笑了起来,随着她这一笑,那如碧水深潭一般的眸子瞬间便有了生机华彩,使得她那张本来就研丽瓷白的脸上有了一种明媚而摄人心魄的光芒。 男孩子呆立了一会儿,忽道:“卿哥哥,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萧陌玉再次发愣,脑海里似乎也有个男人的声音说过:“你笑起来很美,这世间万般华彩,也不及你回眸一笑间的顾盼生辉。” 是么?这话又是真心的么? 寻思片刻后,她才提起药箱,走到郑十四郎身旁蹲下身来。 “我们开始施针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萧氏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见男孩子才从屋中走了出来。 “你们将人抬走吧!”男孩子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老夫人还在昏昏欲睡的恍惚中,忽问此声,骤然清醒,有些讷讷的问:“人冶好了吗?” “你们自己不会看吗?”男孩子极不耐烦的说道,“快抬走吧抬走吧,别放在这里污了我们的眼。” 老夫人冷着脸,嘴角再次几不可察的抽了抽,忙吩咐人进去将那郑十四郎给抬了出来。 一行人迫不及待的上前去看,但见躺在溥板上的人嘴歪眼斜流口水是没有了,人也不再抽搐,可是整张脸却好似被人用拳头狠狠的擂过一翻,青紫交加,还略有些肿胀。 “这……我家十四郎他……”老夫人不敢确定,问。 就听男孩子截断道“你们带回去吧!我卿哥哥说了,二个时辰之后,他便能醒来。” “可是,可是我家郎君这个样子怎么像是被人打过一样。”终于有仆妇禁不住低咕出声。 原以为声音很小没人听见,哪知却迎来了男孩子的一声暴喝:“你们懂什么,这可是我卿哥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他冶好的,你们看他嘴还歪吗?身子还在抖吗?还是那般猥琐模样吗?” “是是,没有了,没有了。”仆妇连声道。 猥琐是不猥琐了,但怎么人看着跟死了一样。 在老夫人的示意下,一个婢子战战兢兢跪下身去,试了试郑十四郎的鼻息,回到老夫人身边禀告道:“老夫人,气还在。” 老夫人这才放了一颗心,忙含笑感激的向男孩子抬手:“多谢你家神医娘子相救,对了,还未请教娘子的尊姓大名,老身也好给她扬扬名气。” 她话还未完,就听男孩子斩钉截铁的答了句:“不必了,我卿哥哥不需要。”说罢,再次甩门朝里屋走去,令得一众妇人们再次错愕呆愣。 “这孩子,怎地这般没礼貌。”李氏又嘀咕了一句,转向老夫人问,“阿家,我们现在可是要将十四郎带回去?” 老夫人犹疑了一刻,才道:“自然是要回去。” 不回去,难道还等着天亮了让外人来看笑话吗? “可是阿家,若是十四郎病未好,人醒不过来怎么办?”李氏再问了一句。 老夫人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你这是在诅咒我孙儿吗?二个时辰之后,他若醒不过来,你以为,这里还能安然无恙吗?” 这里当然便是指住在这里的“神医”了,这话也无疑是说给那位“神医”听的,说来也真可笑,她们折腾了一整晚,竟是连这位“神医”的面都没有见着,就连问及姓氏也要被这个小男孩子冷眼打断,当贼一般戒备着。 将郑十四郎抬上马车后,吹了一夜冷风的妇人们终于追随着郑老夫人的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 屋子里,男孩子半跪到了萧陌玉面前,一边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轻声问道:“卿哥哥,你现在怎样?没事吧?” 萧陌玉摇头。 “不过是费了些力气而已,无碍。”她答道,然后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孩子,似乎这才看清男孩子的一张脸,暗叹竟是如此好相貌,长大了不如会让多少女子心折,她微闭了眼,喘息了一刻,方才吩咐道,“凤凰,快去将那些部曲村民安顿起来,我们也快离开这里吧!二个时辰并不多……” 郑家的人必定还会重返,两个时辰只是给他们自己逃离此地的时间。 男孩子自然领会其意,立即点头道:“好,卿哥哥放心,这些事情,我已经差人去办了,既然身契已经到手,那些人以后便是卿哥哥手下的人,是萧家的奴仆,那郑十四郎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而且我也将信给郑家家主送去了。” 萧家? 再次听到“萧”这个字,萧陌玉脑海里再次呈现出一些凌乱又模糊的记忆来:萧吗?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姓氏如此熟悉,又为什么在想到“萧氏”这个姓时会如此心痛难过甚至有莫名的愤恨? “凤凰,你刚才说,我母亲姓萧,我是随母姓,那我父亲呢?”她再次问道,“我为何不随父姓?” 男孩子忖度了一刻,似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好,卿哥哥莫急,呆会儿我们上了马车,在路上我告诉你。” 说着,迅速的收拾好东西,扶着萧陌玉朝门后面走去,屋子里收拾一空,唯有一扇屏风立在正中间,上面留有一幅墨迹未干只画了一半的画卷。 出来之后但见天色已是微亮,空中再也不是彤云密布,漆黑一片,有淡淡的红晕氲染天际,那是红日即将破云而出,欲将明媚的光芒铺洒大地。 不得不说这里的景致还真是极美的,虽没有什么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可四处皆是佳木葱翠,奇花闪灼,远处还有飞瀑流泉,如碎玉鸣金一般在晨曦之光中闪烁着辉芒,袅袅晨雾升起,更是为这山坳间的村庄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神秘色彩。 看着这样的景致,萧陌玉心中似有些怅然,曾几何时,她似乎也带着自己的同族兄弟姐妹们四处逃走,颠沛流离,不知何处是归处。 “卿哥哥,你怎么了?”见她定下脚来不动,男孩子担忧的问道。 萧陌玉再次摇头:“无事,我们快走吧!” 男孩子嗯了一声,两人便一起来到了附近一处藏马的马厩之中。 马车是他们早已备好的,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毫不显眼,很快便驶向了雾霭弥漫的官道上。 与此同时,没有人注意到有好几辆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眼看着汜水关的城门渐近,男孩子便说起了有关她母亲的事:原来这里是齐地,齐国的国君乃是高湛,萧陌玉的母亲萧氏早年凭着出众的才华以及医术入宫做了御医,后得当时的国君高洋所看中,升为三品女官,位同光禄大夫,但后来不知因何事,萧氏离开了皇宫,并将高洋所赐的府邸一并还给了朝廷,只带着一个女儿也便是萧陌玉在临近洛阳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生活,靠着养蚕、织布为生,有时候也会给村民看病,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平静下去,却没想到会被一群不明身份的来客所打扰,不久之后萧氏也莫名的骤然而逝。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听到这里,萧陌玉问。 男孩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姑母死的时候,身上全无伤痕,唯面色青白,气息紊乱,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那日我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让我护送你去建康。” “去建康?” “是,去建康,姑母说她本就是建康人,她的根在那里,她要你带着她留下来的信物回到建康城兰陵萧家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萧陌玉更加讶然,萧家只是她母亲的娘家,她作为外孙女有什么资格回去认祖归宗? 男孩子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也道:“是,认祖归宗,姑母说了,既然卿哥哥姓萧,那就是萧家的子孙,自然要回萧家认祖归宗。所以,姑母也一直将卿哥哥当郎君一般养着。” 这也是为何她一直以男装示人,而这个男孩子也一直唤她哥哥的原因。 萧陌玉不解,再问:“她就没有提过我的父亲吗?” 男孩子再次摇头:“是,从未提过,虽然我也很奇怪,但是她真的至死也从未提过。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有没有告知过她的亲生女儿? 但这话男孩子不好问也不想问,萧陌玉也凝神陷入了沉思,脑海里似乎也能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时常帮着一个妇人清理蚕叶,浣洗衣物,甚至踮着脚做饭,一切劳务都亲自动手来做,有时候会坐在一处松树下跟着妇人念书,学写字,有时候也会借着一点烛火临窗苦读,津津有味的临摹着一卷书简。 忆及此处,萧陌玉便觉得胸口似有暖泉注入一般温暖而充实,这也许是女孩子一生中觉得最为温馨快乐的时刻吧! 陡地似想到什么,萧陌玉抬首喃喃道:“你刚才说是建康城兰陵萧家?是那个‘崔卢李郑,王谢袁萧’中的兰陵萧家吗?” 男孩子不否认的点头。 萧陌玉再次扶额寻思起来,她分明应该是记得兰陵萧氏的,可为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脑海里除了大片的红色,似乎是一片荒芜,更可怕的是,她越往深处想,就会越恐惧痛苦,这种恐惧感甚至几近令她窒息。 她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见萧陌玉又皱起了眉头,眉宇间凝结出深深的痛苦,男孩子连忙唤道:“卿哥哥,别再想了,我们去陈国,去建康,我带你回兰陵萧家,也许一切你都会想起来的。”说罢,拿了一张與图出来,指着上面的一处道,“卿哥哥你看,这里是荥阳,我们现在这个地方,而这里便是建康,我们从这里出发,沿着这条路线走,到了这徐州彭城,再走水路过长江,一个月的时间定能到达建康。” 顿了一声,他又道,“这齐地并非久留之地,也许只有陈国建康,才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建康么? 心底似乎也有个声音在催促她:是,我得回到建康,只有回到建康,我才能重新找回我的记忆,以及失去的一切。 想着,萧陌玉点了点头,目光落到男孩子手中所拿的與图时露出些许惊讶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诡画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二个时辰的时间说短暂也短暂,说漫长也漫长,郑府后宅的别院之中已挤满了人,一众妇人们正焦急等待着,在郑老夫人的吩咐下,换洗的衣服,汤药,茶水送了一道又一道,丫鬟老妪们忙碌着,往来不绝,偏偏又不敢发出丁点声音,生怕吵着老夫人,受了牵怒,现下只盼着这塌上躺着的人能真的如时醒过来。 “阿家,你看,这日头都已快至头顶了,二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到了,也不知十四郎到底怎样?”李氏问了句。 老夫人望了望天,今日阳光明媚,着实有些晃眼,听着屋里似乎还没有动静,便又立即唤了老妪来看:“如何了?十四郎醒了吗?” 那老妪垂着头,似极为害怕,战战兢兢的回答:“还未。” “便连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吗?”老夫人急问。 老妪又摇了摇头。 李氏嘴角暗勾起一抹笑,又装出一幅恍悟惊恐状:“哎呀,阿家,不好了,我们是不是被那小子给骗了!” “此话怎讲?”老夫人不悦的反问。 李氏答道:“阿家你想啊!那娘子给咱们十四郎冶病,一不为名,二不为利,甚至连姓名都不曾留下,她图个什么啊?而且十四郎曾经还夺了人家的东西,早已令得那娘子不喜,那娘子虽取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凭什么要给十四郎冶病,依子妇看,那娘子指不定就是寻机报复十四郎的, 您再想想,十四郎从那屋子里送出来时是个什么模样,虽然没有口歪眼斜浑身抽搐,可是这脸肿得可是……” 跟猪头似的。 后面的几个字李氏没有说下去,又接着道,“还有,那小郎君为何要说十四郎二个时辰之后才会醒来啊!这两个时辰,可是足以让他们逃走了啊!” 李氏这样一说,郑老夫人本来就疑赎不安的心顿时也烦闷焦燥起来,再一想到逃走二字,便心下慌乱立马唤了人来命令道:“你们现在立刻给我去那桃花村,将那神医与那小郎君一并抓来!若是寻不着,就将整个村子寻个遍!” 几名部曲颔首应了声是,便速速朝府外奔去。 老夫人不禁双手交握,更为紧张起来,频频命了婢子仆妇去郑十四郎的卧室里瞧,许久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一个时辰之后,那些部曲们终于赶了回来,却是一个个诚惶诚恐心惊胆战,哪里见那小郎君以及神医的身影。 “老夫人恕罪,我等到那村庄时,那神医以及小郎君皆不在了,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仅剩一扇屏风一幅画。” “村子里我们也找了,整个村庄都已寻不到一人。”另一名部曲补充道。 先前那名部曲似乎觉得一无所获不好交差,便从袖中搜出一幅画卷举至头顶,禀报道,“老夫人,奴见那屏风上的画似与众不同,许能查出那神医的身份,于是便将这幅画给带来了。” 老夫人脸色煞白,惊得扶了扶额头,险些没有向后仰倒下去。 “那你们还回来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拿我的信物去告诉汜水关城门口的守将,告诉他们不要放一个人出城。” 老夫人气上心头厉喝了一句,夺了那部曲手中的画卷便狠狠的砸在地上。 “我要这幅画干什么?一幅画能救回我孙儿的命吗?” 几名部曲也慌了神,惶惶不知所措,整个院子里的仆妇们皆跪了下来,唯恐殃及鱼池。 却在这时,郑十四郎的卧房里传来一声惊呼。 “醒了,醒了,十四郎君醒来了!”有婢子声音尖声叫道。 醒了? 老夫人心中狂喜,领着一众妇人们潮水般向屋内涌了进去,就见郑十四郎果然已坐起身来,只是不知因何原因正扶着床沿狂吐不止。 地上一片狼藉污秽。 “十四,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郑老夫人急着跑过来问。 郑十四郎将胃里吐了个干净,这才缓过神来,定神看了郑老夫人半响,陡地放声大哭道:“祖母,是孙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郑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郑十四郎扶着床沿,抬眼看了看四周的人,突地看向老夫人哭道:“祖母,您一定要为孙儿讨回公道,昨晚那一对贱人实是欺吾太甚啊!” “昨晚上?”老夫人微愕,“他们如何欺你了?” 郑十四郎便将昨天晚上,那男孩子在他身上拳打脚踢以及说过的话全都陈述了一遍,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喝过马尿,要不是那小子自己恶心嫌脏,说不定真会弄点马粪来塞进他嘴里。 他堂堂世家公子何时受过这种虐待,是可忍孰不可忍。 “祖母,孙儿虽病了,可是脑子还十分清醒,这两贱婢如此羞辱孙儿,羞辱我们郑家,岂能就此放他们离去。” 顾老夫人听完也是又惊又怒,起身就要找人去寻,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家主归来了!” 郑家家主郑道忠正是这荥阳郡的太守,在这齐地也素有“北方书圣”之美称,他们这一支虽不是荥阳郑氏的显支嫡系,但也十分得齐主高湛的重用。 一听家主归来,妇人们自然要上前迎接行礼。 哪知这郑道忠一进门,便问:“十四郎在哪里?”然后气势汹汹的冲进郑十四郎的卧室,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郑十四郎被打得有点懵,委屈道:“祖父为何要打我?” 郑道忠似积了满腹的怒气,斥道:“你做了什么事,你难道自己不知道?一个月前,你是不是强抢了一名女郎的东西,你还欺霸民女,抢占良田,掳人为妾室。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郑十四郎捂着脸想要辩解却是无言以对,郑道忠便命人将郑十四郎从塌上拉下来下跪,拉得郑十四郎嚎嚎大叫。 郑老夫人赶紧上来解围:“你这是干什么?十四郎这才刚大病初愈呢!何况十四郎是否真有做过这些事,还有待查明,官府断案也要讲究证据呢,何况还是这家里,外面那些诋毁十四郎的闲言碎语,怎能偏听偏信?” 郑道忠冷哼了一声,便将袖中的一张绢帛扔到了郑老夫人手中:“你自己看!” 郑老夫人定睛一看,这绢帛上写着的正是郑十四郎新自画押承认的供词,承认他欺霸良民,抢占良田,强掳民女为妾室等一切恶行,上面还写有一句话:彼德施于仁,则吾仁,若彼德施于伪仁,则吾不仁。望善哉,好自为之! 老夫人不禁手中沁汗,暗道:原来那神医娘子是早已料到她们郑家必会恩将仇报,所以便早已致信给了张家家主,令得郑道忠在此时回来帮她们解围,真是好周密的算计,这封信是在向他们警告示威啊! “你们可知,十四郎得罪的这位娘子,她姓什么?” 老夫人心中还在愤愤,这时又听得郑道忠问道。 “姓什么?” “萧!” “萧?姓萧又如何?” 郑老夫人反问了一句,旋即心中一激灵,错愕的看向郑家家主:“难道是那个兰陵萧氏的萧吗?” 这世间之人,不管有没有读过世家谱牒,恐怕没有谁不知道兰陵萧氏,作为东晋时期过江而来的侨姓士族,也许在晋时它远不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甚至是一些南地的世族出名,可是南朝建立之后,萧家可谓一跃骤升,显贵于天下,不仅家中人才辈出,高官累世不绝,而且还取代了刘姓王朝,成立了后来的萧齐与萧梁。 所谓的“两朝天子,九萧宰相”,世家之盛,古未有之,便是说的这兰陵萧氏,萧家鼎盛时的辉煌恐怕连当年的王谢两大豪族都不如吧! “可那又怎样?候景之乱后,这萧家与建康的那些世族早就被灭得差不多了,一个已经快要落没的士族,难道我们郑家还要怕他们不成,更何况这兰陵萧氏之人现在都在江陵抑或是在建康,这小娘子何故一人来了这齐地?” 郑老夫人这样一说,郑家家主也沉默了下来,从袖中取了一物出来看了又看,也露出几分犹疑和困惑来。 正沉吟思索之时,忽地他余光里瞥见一幅地上铺开的画卷,便拾了起来看,起初倒不觉得什么,后竟是越看越入神,渐渐地眼中泛出不可思议的神彩,口中还喃喃自语道:“这……这怎么可能?” “夫君这是怎么了?这画中可是有什么玄机?” 郑老夫人也好奇的凑过来瞧,但见不过是一幅未完的画卷,才描摹出了一丝线条和轮廓,根本瞧不出这画有何令人着迷之处,但画卷右侧的一句诗倒是有些不同。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诗倒是写得不错,只是这画……” 郑道忠却连连摇了摇头:“不,你是没有见过这幅画,你没有见过当时的情形,这幅画曾经在南梁的朝堂之上由两个人一起画出,被当时的梁武帝以及满朝文臣称之为‘极妙参神,但取精灵,画中极品,古未有之’,许多名家毕生之愿都想一睹这幅画,只可惜啊,这幅画一直被南梁的湘东王萧绎所珍藏着,后萧绎在江陵称帝,称帝后的萧绎竟狂妄到不想对周国的天王俯首称臣,周国的军队便趁南梁内乱之际攻进江陵, 萧绎这个疯子,见救国无望,竟然为了自己所珍藏之物不落于他人之手,而一把火烧了所有的书画珍品,古画、法贴、书简,十四万书卷付之一炬啊!” 念及此处,郑道忠甚至是锤胸顿足,仿佛亲眼看到了那日的情形,直恨不得跳入火海,将那些名人法贴与古书字画全部从火海里救出来。 梁元帝萧绎城破焚书之事,郑老夫人自然也是听说过的,虽然也觉得可惜,但并没有郑道忠这种对古书焚毁失传的痛心疾首。 “可与这幅画又有何关系呢?你刚才也说了,那所有古画珍品都已经被梁元帝给焚毁了,又怎会留传下来?就算有留传下来,也不可能是这样一幅只画了一半的残品吧?何况依我看……” “不——”郑道忠立即打断,“虽然只是画了一半的残品,可是这画中的线条轮廓已足见其画技,更何况当时我也在场,这一半的画,我正好就见过,它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谢家的那位嫡长女。”郑道忠答道,声音顿了下来,眸中渗出不一般的钦佩,旋即又惋惜的怅然叹气,“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老夫人问,郑道忠却是摇头不再说话了。 院中一时寂静下来,只一遍遍的回响着郑道忠那一句“可惜”的惋叹之声。 也便是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突地响起一声婢女的惊恐尖叫。 “你们看,这画,这画……”她指着郑道忠手中展开的画卷喊道。 郑道忠与老夫人亦回神,朝画上看时,竟见这画中竟是出现了几处墨汁般大小的黑斑,旋即那黑斑越来越大,最后好似有火苗燃烧起来。 郑道忠亦吓得连忙松手丢了这幅原本爱不释手的画卷,围在屋子的仆妇们吓得尽皆尖声乱窜。 “有鬼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兰陵王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马车在飞快的疾驰,于一阵剧烈颠簸的不适中,萧陌玉睁开眼,却发现车中竟然多了好几个与凤凰一般大小的孩子,这些孩子目光纯净却隐隐闪泛出一些让人看不懂的绝望和凄伤。 “阿姐,我们要去哪里?”其中一个梳着羊角长得粉雕玉琢的男童问道。 萧陌玉心中骤然升起一片爱怜,情不自禁的便将男孩子护进怀中。 “阿姐带你们去没有战争的地方,那里有我们族人的分支,我们便在那里一起好好生活,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微微发颤。 打开车帘,萧陌玉发现车外竟然是一片荒郊野外,日暮西沉,雾霭好似幽灵一般四处游走,寸草不生的山路上了无生机,唯有一侧不知深浅犹显阴森的悬涯。 “阿姐,我害怕。”男孩子仰首在她怀里说道。 她不禁将男孩子搂得更紧,泪水不自禁的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别害怕,阿姐会保护你的,阿姐会保住你们的。” 又一阵剧烈的颠簸,前方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马车猛然向前冲了数步后竟然停了下来,便在此时,车外陡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刀剑相击声,是她所带的部曲与人打了起来。 “陛下有旨,凡是谢家的人,一个也不留,如能活捉谢玉卿,陛下必能赏他一个千户候。” 有人喊道,旋即一阵大笑声贯耳传来。 听到这声音,萧陌玉将几个孩子推进马车中叮嘱他们千万别乱动,紧接着自己便掀开车帘跳了出去,果然就见一群黑衣人死死围住了她们的马车,已有不少部曲死在了这些人的屠刀之下。 地上尸体已狼藉一片,鲜血在残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殷红。 “你们是谁?”她问。 为首的一名大汉站了出来,高声大笑道,“哈哈哈……闻名天下的谢氏才女,难道还不能猜出我们是谁吗?” 说着,那大汉的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精光和淫邪,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笑道:“早就听闻这南地的士族女郎个个都养得水灵水灵的,肌肤如玉,冬暖夏凉,可抱可枕,噬骨销魂,而谢家的这位更是建康城的翘楚,美人中的极品尤物,兄弟们,咱们长这么大还没有玩过士族的女郎,抓住她们,我们好好玩玩。” 一众黑衣人放声大笑,紧接着便向她们这边急扑上来。 萧陌玉伸手便拔出了身边一名部曲腰间的佩剑,向着那群黑衣人冲过去,然而这些人好似杀不尽似的,一个接一个的涌上来,耳畔还有淫乱的大笑声不绝于耳。 这种血腥的杀戮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她才感觉到筋疲力尽,而就在她力竭之时,眼前一道白光闪现,她的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瞬间剖开一般,感觉到尖锐的痛和刺骨的寒冷。 最后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名同样身着黑衣头戴面具的男子。 男子手中握着一把剑,剑的另一端已贯穿她的胸口。 握剑的手离她只有半尺之距,这只手白皙修长,刚劲有力,腕上一颗黑痣格外醒目,她使劲全力将身体朝面前的这名男子推近,抬手便扯下了他脸上的蒙布。 “是你——为什么?” …… 在扯下蒙布的一瞬间,她震惊,迷惑,不解,不甘,甚至还有自嘲和悔恨,她死死的抓紧了面前男子的手腕,想要将他推下悬涯同归于尽,却不料此时,耳边又传来一声男孩子的声音喊道:“卿哥哥,你快放手,你抓疼我了!” 萧陌玉陡地惊醒过来,眼前豁然开朗,晨曦之光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切,但坐在她面前的人已不再是几个神色凄楚的孩子,而是这二个月以来一直陪伴着她的男童凤凰,而她的手正紧紧的握在男童还显纤细的手腕上。 “对不起,凤凰。”她忙松手歉意道。 凤凰摇了摇头,笑道:“倒不是很疼,只是卿哥哥平日里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力气竟然这么大,卿哥哥刚才可是做噩梦了?” 萧陌玉点头,说是做梦,可是这个梦却真实得让她如同活在两个世界里一样。 梦里的那个人,她明明已然扯下他脸上的蒙布,却始终想不起他的脸到底是何模样? “那卿哥哥都梦见了些什么?”男孩子凑近过来问。 萧陌玉摇了一笑,再次掀开车帘,看到外面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有林立于煦日阳光照射下的酒肆茶坊。 “凤凰,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到何处了?” 男孩子见她有意转移话题,也不再继续追问,答道:“这里是徐州彭城,也便是齐地边界,过了这里,我们再走水路,最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便可到达建康了。” 萧陌玉点头,又问:“这一路上我们多有停留,也不曾省吃俭用,剩下来的钱还有多少,可还够用。” “卿哥哥莫不是忘了,我们从郑老夫人那里得来的钱足够我们吃喝用度好几个月了,而且姑母也留了些,虽然姑母留给你的那些我不会擅用,但我们也不缺钱用的。” 萧陌玉再次点头,手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一剑刺穿胸口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仿若就在昨日,可为什么她还是无法完全想起那些属于她的过往? 她是谁?谢玉卿是她的本名么? 便在她心中寻思着这些时,大街上忽地响起一阵喧闹,这喧闹声中夹杂着女子的欢声笑语以及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传来,瞬间便充斥了整个街道,打破了她们这车中最后的一点宁静。 “发生何事了?” 两人皆好奇的掀了车帘来看,但见两边的人群皆如潮水般涌去,不远处烟尘高举,正是一众骑士纵马而来,为首的一人骑在玉勒金鞍的高头大马上,白袍凯钾,帏帽遮面,劲风吹来时,隐约可见其高挺的鼻梁以及红润的唇瓣,露出的下巴光如玉洁白如雪。 这应该只是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郎君,虽未窥其全貌,但这挺秀的身姿如玉山般巍峨而立,又如松下之风,高而徐引,哪怕是立于这浩荡如海般的人群也如鹤立鸡群般不可忽视。 “他是谁?” 萧陌玉问,但很快她也从人群之中听到了那些年轻姑子们的欢呼。 “兰陵王,兰陵王……” 自魏晋以来,民风开放,但凡士族大儒都讲究一个“直抒胸臆,旷达为志”,姑子们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恪守礼教,主张独立特行,情感外露,对于美貌郎君们的追求也便成了一种时代风尚,尤其魏高祖曾颁令“今自太和六年以来,买定、冀、幽、相四州饥民良口者尽还所亲,虽娉为妻妾,遇之非理,情不乐者亦离之”的诏令之后,北朝的女子地位可谓水涨船高,对于丈夫不如意者,可自行和离再嫁,有的身份尊贵如公主太后甚至能公然豢养面首,已不再是奇事。 虽然记忆并不完全,但这样的场景,萧陌玉并不陌生,反而生出几许亲切之感,不由得也看痴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男孩子的声音道:“这是齐国的兰陵王高长恭,这北齐之地也只有他每次出行都会引得众人围堵,万人空巷。众人皆说这高长恭貌美心壮,最不喜被人当妇人一般围观,所以才时时戴着面具或是帏帽,依我看,他这就是故意卖弄风骚,若他真是时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谁又知道他容色绝丽,而将他评为这齐地第一美男呢?卿哥哥,你说是不是?” 萧陌玉笑了笑,不予置评,对于这位兰陵王,她并无印象,只问:“他是齐国的战将?” “是,听说三年前他与段韶一起征讨柏谷,后又攻打定阳,立下了屡屡战功,与齐国的段韶、斛律光并称为齐地三大战神,不过,我还是觉得这都是因为他一张脸的缘固,所以那些人点评时才会给他帽子戴高了些。”言罢,又喃喃道了句,“若真论起用兵如神来,谁又能比得过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萧陌玉眉心微蹙,露出些许惊讶。 男孩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微微笑了一笑,顺口接道:“是,这慕容绍宗原也是齐国的一名战将,不过,现下已经过逝了,所以北齐之地不再听闻其名声,连同着他的子孙后代也都销声匿迹。”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有些落寞甚至有些压抑在心底的愤恨,觉察到萧陌玉正看着他,又歉意道,“你看,我跟卿哥哥说这些干什么,卿哥哥定然是不爱听的。” 萧陌玉不再问话,她倒不是不爱听,只是这慕容绍宗四个字在她心中好似惊起了不少的波澜,却又不知为何会惊起这片波澜,想了片刻后便干脆作罢,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车外人群激涌围观中的那名男子,忽地喃喃说了一句:“他看着,并非长寿之相。” 这话自然是指那个被众人围观的兰陵王高长恭。 听闻其声,凤凰的脸上闪过一抹兴奋讶异:“是么?原来卿哥哥还会看相?” “这倒不是。”萧陌玉摇头,含笑道,“你刚才说他貌美心壮,乃是齐地三大战神之一?” “是。” “齐国的国君如何?”萧陌玉又问。 男孩子便不屑的撇了撇嘴:“别提这高家的人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比一代疯狂残暴,当今的齐国天子高湛为了稳固帝位,手上可没少沾染自己兄弟侄儿的血,便是朝中大臣不幸遭他毒手的也不在少数,就更别提一些妇孺们了。” 从男孩子的语气中,萧陌玉听出了他对齐地国君的不满和愤怒,倒也不拆穿什么,只道:“这便是了,古来帝王之家不相残的倒还真没多少,更何况……自古美人似名将,不许人间见白首,美人,名将,这两点,他都占了。” 凤凰愣了一下,旋即恍悟道:“原来卿哥哥是这个意思。” 见男孩子脸上天真无邪的笑,萧陌玉也不禁跟着笑道:“走吧!赶了大半夜的路,现下我也有些饿了,我们先寻个地方落脚吧!” 一听说吃的,凤凰的眼中便大放异彩,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泛出此许微蓝的晶光来,竟是流光溢彩,颇具风流魅惑之态。 “好,正好我也饿了,我带卿哥哥去吃一家好吃的。”他欢喜的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喂药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将马车停在一边后,凤凰便带着萧陌玉在一家名叫“凤仙居”的酒肆前停了下来,洒肆门前人来人往,里间也是十分喧哗热闹,无不彰显着这家洒肆的生意兴隆,而且看门前所停放的马车,也可知来此之人非富即贵,皆是有身份之人。 北地亦不缺乏年轻俊朗的世家郎君,这时便有一群大袖翩翩的年轻郎君踏着木屐有说有笑的朝着酒肆中走去,凤凰看了一眼这些世家郎君后,便牵起萧陌玉的手,寻了一处临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给我们来两盘芙蓉鸡片还有红烧木琴鱼!” 在喊出这句话后,男孩子十分高兴的观察起这周边的人与事来。 “刚才在我们之前进来的那几位好似是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的郎君。”一闲下来,男孩子又涛涛不绝的给她说起了当下的时势,“这赵郡李与博陵崔都是山东郡望,与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并称中原五姓高门,如今这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都有人在齐国任高官,不过恐怕这日子也并不是十分好过。” “这又是为何?”萧陌玉顺口问了句。 男孩子便俏声道:“听说早年文宣帝高洋在世时,就曾有误判过博陵崔氏的家主崔季伦流放,后宣帝的妹妹乐安公主嫁到崔家,宣帝问及婚后生活状况,公主答曰只被表阿家所不喜,于是宣帝便到崔家将崔家的老夫人李氏给杀了。 还有宣帝的皇后李祖娥,在宣帝死后,被现在的天子高湛掳至后宫强占凌辱,后李皇后生下一女死了,高湛以为是李皇后所杀,便一气之下杀了李皇后的儿子,李皇后悲痛欲绝,痛斥高湛,高湛便将李皇后痛打了一顿,打得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最后还逼使她出家为尼。” 顿了一声后,又向萧陌玉解释道,“这李皇后便是出自这赵郡李家,这两家虽与高家皇室都有姻亲关系,但伴君如伴虎,这日子恐怕也是过得如履溥冰。” 说完,但见萧陌玉已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又讪笑道:“卿哥哥为何这般看我?” “你好像对高家皇室密闻了解的不少。”萧陌玉笑道。 男孩子毫不谦虚道:“那当然,我平时就爱听这些,而且高家的这些事都已不算是密闻了。” 萧陌玉含笑点头,不再言语,这时,一个脖子上围着汗巾的小二已端着两盘菜肴走了过来,口中吆喝着,将两盘芙蓉鸡片各自放在了萧陌玉与凤凰面前。 “两位客官,请慢用吧!”小二谄媚的嘻笑着,将萧陌玉与凤凰各自打量一番后,便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看着盘中鸡片娇嫩洁白,光润饱满,凤凰早已耐不住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到口中,一边吃着一边连连道好。 萧陌玉看着不禁一笑,也拿起筷子准备用食,余光里却瞥见那刚走的店小二此刻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大厅之中,正斜着眼偷觑他们,眼中不乏有鬼崇之意。 “凤凰,快别吃了,吃下去的也赶紧吐出来。”萧陌玉忽然叫道。 男孩子这才意识到什么,猛然掀了眼前的桌子,狂吐不止,而就在这时,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向着他们这边砍了过来。 刀势迅猛直指的便是萧陌玉的方向,男孩子眼见长刀就要朝萧陌玉逼近,抬起手来便劈了桌上的一只瓷盘,拾了其中一片朝着来人的咽喉猛划过去。 “噗”的一声,鲜血四溅,来人的攻势嘎然而止,而这柄长刀的刀尖也正好顿在了萧陌玉的脖劲处,差之毫厘。 酒肆之中立时掀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女客们或抱成一团,或四处逃散,男客们也纷纷离去,最后便只剩下那几位衣履风流的贵族郎君在此旁观。 “这小郎君好生迅猛的身手。”其中一位郎君叹道。 “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高强的武艺,实在了得。”另一郎君道。 “更未想这徐州偌大的酒肆之中,竟然还有如此行凶之事。” 刺客并不止有一个,在那一名向萧陌玉突袭而来的店小二倒下去后,又有一众伪装的黑衣男子从酒肆之中涌了出来,将萧陌玉与凤凰团团包围。 “这小子已经中了毒,我们不必怕他们,杀了他们,主子必然重重有赏。” 也许是知道事情已然败露,想要掩饰已无用,其中一名刺客干脆壮起胆子大喝道。 在他的号令下,七八个黑衣人举着长刀向凤凰与萧陌玉砍了过去,凤凰脸色大变,立刻挡在了萧陌玉身前。 刀光剑影瞬间在这洒肆之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一个男孩子对抗七八个身材雄壮的成年人,到底还是有些心力不足,又兼刚食过有毒的芙蓉鸡片,很快便也身处下风。 眼看着长刀袭来,男孩子已无力招架,便干脆闭上眼睛死死的挡在了萧陌玉面前,就在此时,酒肆之中蓦地传来一声清喝:“住手!何人在此行凶?” 这声音清朗悦耳,润泽有力,随着这声音传来的还有一阵肃杀之气沉沉的脚步声,众人就见是一众高大威武的军士走了进来。 “是兰陵王殿下。”有人喊道。 在一片讶异声中,一身白袍凯钾的兰陵王已大步向这边走来,并挥手示意手下的军士们将这些黑衣刺客拿下。 洒肆之中的黑衣人再度被一众甲士包围,几名刺客但见来者正是那传言中貌柔心壮的兰陵王皆已惊惧失色,但事已至此,想逃也逃不出去,那为首的刺客竟然拿出一枚玉牌看向兰陵王道:“兰陵王殿下,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两个人可是朝廷要的人,我等便是奉命抓他们回去的。” 看到这枚玉牌,兰陵王迟疑了一瞬,问:“他们所犯何事?” “请恕无从告知。” 刺客答道,便再也不理睬兰陵王,对着手下的几人做了一个横劈的手势,几名黑衣人正要上前,却被一众涌上来黑甲卫军士齐齐的反手按压跪倒在地。 “兰陵王殿下,你这是干什么?”为首的刺客大惊,怒声喊道。 兰陵王便笑道:“我高长恭最见不得恃强凌弱之辈,一个少年,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我实在看不出他们对朝廷有何威胁?倒是你们,拿着一枚不知真假的玉牌,就能骑在我高长恭的头上?你们是否太轻视于我高某了?” 刺客的脸色陡地变得铁青,似乎是错估了这兰陵王的品性,以为他并不一个喜欢多管闲事招惹是非之人,此时的心情直是又恼又惧,忙低头赔礼道:“是,小人罪该万死,冲撞了殿下,望殿下恕罪,只是这两个人……” “这两人如何用不着你们来管,倒是你们,高某不得不管,拿着一枚玉牌,就敢在这彭城肆意扰民,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来人,将他们抓起来,交到附近的衙署里去查查他们的身份!” “是!” 几名军士齐声应命,一人抓起一名黑衣人便朝着酒肆之外走去。 兰陵王也正要离去,脚步却忽然顿住,转身便看到那男孩子红唇发紫,似要跪倒下去,他身边的那个“白衣少年”急忙将他拥进了怀里。 “卿哥哥,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再保护你了。”男孩子说道,脸色逐渐苍白,气息也逐渐变得微弱起来。 “可惜了,这小郎君恐怕命不久矣。” 酒肆之中开始有人叹道,语气中无不透露着惋惜,但也仅仅是惋惜,身处这个时代,连自己都不能保证明日是否能活着,人之生死对他们来说已是看得极淡。 不过,也有人走过来劝道:“华颜易改,良缘难偕,昔日阮步兵曾言:人生如尘露,天道邈悠悠,这位郎君,还请节哀。” 劝慰的男子峨冠博带,衣履风流,正是那博陵崔氏的郎君。 然而他只劝了一句,便听萧陌玉轻声说道:“别说话!”紧接着倏然揭开帏帽,就朝那中毒的男孩子已然发紫的唇瓣亲吻了下去。 这一举动令得旁观的几位世家郎君都骇然大惊,要知道这毒若是能曼延,萧陌玉如此举动,只怕是想要与这男孩子一道而去。 “何至于此?” 连一旁的兰陵王见了似乎都有些于心不忍,其他人更是吩吩摇头嗟叹。 “走吧!三郎,人若一心求死,便是佛祖也拉不回来,你我也管不了,别再看了,快走吧!”另一位郎君拉了拉这位博陵崔氏的郎君道。 脚步正要往外移,却又听得另一个声音惊讶道:“咦,你们看!” 看什么? 几位郎君寻声好奇的望过来,就见萧陌玉不知从何处寻了只黑匣子,从中捣弄了一些银针,蜻蜒点水般刺入了男孩子的灵台与百汇穴中,紧接着,她又在黑匣子里几番翻弄,拿了些形状稀奇古怪的干果树皮叶之类的东西出来,含入口中,片刻后又渡入男孩子之口。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萧陌玉光洁的额头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潋滟的唇瓣更显嫣红,仿佛疲惫之极,她小心的放下男孩子后,便倚坐于一旁合眸休憩起来,胸脯因微微喘息而起伏,如玉的脸颊上也泛起些微的潮红。 “咦,这位郎君倒是生得格外纤研洁白,容貌昳丽,不太像是位郎君,而状似一位女郎。”其中一位郎君说着,又似发现什么蹙眉寻思,“这般容貌倒是在哪里见过?” “十二郎就别说笑了,你见了每一位貌美的姑子,都会说曾经在哪里见过。”另一个打趣道。 不同于几位郎君的说笑,兰陵王一直碱口默言,只默默观注着这一对“姐弟”,但见经这“白衣少年”这般施针喂药之后,那男孩子唇瓣上的黑紫之色逐渐退去,人也慢慢清醒过来。 “你们看,你们看,他醒了!这小郎君貌似活过来了。”有人惊奇的叫道。 几个少年郎君的目光瞬间也被吸引了去,就见刚才还奄奄一息的男孩子此刻已是生龙活虎的跪倒在了那“白衣少年”身边,急切的唤着:“卿哥哥……” “别乱动,我刚才只是帮你压制住了毒性,要想根治,我们还缺一味蛇胆,不过可用犀角研磨,再配以白芷、金银花来代替。”萧陌玉说道。 “好,我们找个客栈住下来,我马上就来研磨犀角。”男孩子连声点头。 旁观的一众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再也没有了嘻笑玩闹抑或是伤春悲秋,尽皆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来! 原来竟还是位神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打听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有关神医的故事很快在徐州彭城里渐渐流传开来,不过也仅仅是作为某些贵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这故事中的两位主角并未留下姓名便已匆匆离去。 普通的百姓不敢去问,有身份的世家郎君自恃风度也不会去追问。 但不问不代表不会去打听。 此刻,徐州彭城一处幽静的雅苑之中,几位郎君聚在一起煮酒清谈,便议论起了今日的事。 “三郎,你说我们今日遇到的那位神医玉郎,他该不会真是位小娘子吧?若真是位小娘子,那可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啦!又是美人又有慧质兰心绝妙医术,那便更是世间难得,奇货可居,以你博陵崔氏之嫡子的身份,倒是可以打听打听,是哪户人家的小娘,你也可纳了回去做贵妾,反正你家里那位你已经受够了吧?” “别胡说,不过是路间偶遇,而且你也不能确定这位女郎的身份,怎可拿她与货物相比?”被唤十三郎的男子蹙眉不悦的说道。 前面说话的那位郎君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还特意摆出一幅忧思伤感的模样,念道:“诶,春日迟迟,桑何萋萋。红桃含夭,绿柳舒荑。邂逅粲者,游渚戏蹊。?华颜易改,良愿难谐。今日不知是谁对人家小娘子说‘华颜易改,良愿难谐’这般深情又痛惜的话语,真是叫人好生感动啊!” “你——” 崔三郎气恼的拾起桌上的一只酒盅,就要去敲那郎君的头,谁知这小子泥鳅似的转眼就溜开了,崔三郎只有无奈的摇头失笑,可也不过是转眼一瞬间,那笑便在凝结在眼角,化为一缕惆怅。 倒不是因为那女郎生得美,而是那般神情,还有那说话的语气,怎么会那么像她呢? 手举起,酒盅里的酒水倒倾而下,很快便湿了他洁白的衣襟。 没有人注意到,崔三郎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谢玉卿,我崔恒此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 夜色降下来时,一处略显隐蔽的客栈之中,烛火亮了起来,萧陌玉躺在榻前,看着男孩子十分认真的磨着犀角。 不过片刻功夫,男孩子便已将磨成齑粉的一盅药材端到了她面前。 “卿哥哥,你看,是这样吗?”凤凰问。 萧陌玉微笑点头:“是,取三一,掺温水饮下,再将剩下的放入热汤之中,你入浴桶,熏蒸上一刻钟,毒素方可拔除干净。” “那卿哥哥你呢?你今日可是……”提到萧陌玉情急之下竟然亲吻了他的嘴唇,男孩子的脸色颇有些羞赧的晕红,明知道她不过是为了以这种方式迅速的品尝出毒药的成份,也会禁不住内心有些欢喜。 “我无事,你忘了,我体质异于常人,寻常药物对我已不管用。” 萧陌玉此言倒不是为了安慰他,而是事实,也许是因为自小就跟着她母亲一起品尝过许多药材的原因,她的身体已对许多药物都产生了抗药性,不说百毒不侵,一般的毒物确实已伤不到她分毫。 男孩子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笑道:“那我,现在就去沐浴啦!” 萧陌玉亦含笑点头,示意他自可放心解毒不必管她,而她也并没有要离开房间的意思。 两人一起从邺城逃到洛阳,又从洛阳到荥阳,再从荥阳到这徐州彭城,经历过被人追杀,以及病痛的疾苦,彼此皆是相互照应,早已是磨出了亲姐弟一般的亲情,两人之间便少了许多避讳。 屋子里依然只有一扇屏风隔着,烛火摇曳中,萧陌玉已斜倚塌上枕额而眠,而屏风的另一边男孩子已褪下衣袍,将身子完全浸入浴桶之中。 热气蒸氲出来,夹杂着浓郁的药香以及一种说不出的檀香味,很快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水声便在房间里响了起来,衬得这夜格外的静谧,又有一种令人身处梦中虚无缥缈的神秘。 “华颜易改,良缘难谐?”忽地萧陌玉喃喃念了一句,睡得迷迷糊糊的梦中,似乎也有位鹤发童颜面目慈祥的老者,指着一卷书帛,对她说道:“来,阿玉,爷爷教你写字,读诗。” “这字写得可真好看,诗读起来也很美。” “那是当然,这可是你曾伯祖所留下来的诗文,你曾伯祖啊,十岁便能写诗了,与你曾祖父于南宋当时可称一时瑜亮,皆为士林之中的翘楚。” “不光是曾伯祖与曾祖父,我听阿耶与娘亲说,我们的高祖,天祖,烈祖,还有太祖,远祖,都是代代皆有名人辈出哦。” “不错不错,阿玉啊,你生为我谢家之人,虽不必努力便能拥有别人或许一辈子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可是我们谢家的子孙却仍不能倦怠,无论是小郎还是女郎,皆要比别人更努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知道,要像芝兰玉树一般,生于阶前庭院之中,这是太祖爷爷说过的话。” “是是,阿玉可真聪明。待阿玉长大了,定然与别人不一般,可惜啊,爷爷或许是看不到啦。” 爷爷…… 也许是梦境太过真实,萧陌玉唇角渐渐溢出一抹笑,不过片刻,这笑也慢慢凝结,化为一滴清泪淌下。 “卿哥哥——” 耳边的轻唤再度将她从梦中拉回,萧陌玉睁眼,但见已换上了一身轻袍的凤凰正站在她面前,男孩子虽然只有十岁,可身姿修长,五官已在稚嫩中渐显出不一般的英挺灵睿,尤其是一双眸子里碧光流转,不经意之中便能流淌中一种摄人心魂的妖魅,这种长相是很明显的鲜卑人特征。 萧陌玉不知道这男孩子为何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一路走来几经生死,尤其是今日竟然不顾性命便挡在他面前,若说心中无感动和愧意那一定是假的。 “凤凰,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萧陌玉忽然道。 “卿哥哥你说。”男孩子立即含笑接道,“我一切都听卿哥哥的。” 萧陌玉一笑,便徐徐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心甘情愿的卖了身契只做我母亲手下的一名部曲,不过,我见你武艺不弱,而且自小应也是锦衣玉食过,若是这般一直跟着我,恐怕会耽误了你的前程,我见那兰陵王高长恭似乎是位德高望重的贤王,这彭城之中的百姓对他也多有赞誉,想来跟着他定然是不错的,不若……”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男孩子敛了笑容斩钉截铁的道了句:“我是不会替高家人卖命的,卿哥哥,你难道是怀疑我呆在你身边是别有所图吗?” “自然不是。”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你就不要赶我走!”男孩子蹲下身来,伏在她双膝前,有些调皮的抓住了她的双手,“卿哥哥,我记得有句话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萧陌玉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么我便是来报恩的,姑母曾经救过我的命,她于我不止是滴水之恩,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女儿。” 至于是什么样的救命之恩,男孩子没有说,萧陌玉也不会追问。 过了良久之后,她才问了句:“凤凰,我母亲曾在北齐朝廷任官时,可曾有得罪过什么人?” 问到这句时,男孩子神情微变,似乎犹豫着什么,也过了好半响,才答道:“姑母没有说,她为人和善,又无欲无争,若不是宣帝高洋非要她入宫为官,她本也是不愿的,自古本就没有女子为官之说,只是这齐国的国君恁地是荒诞妄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到此处,他声音顿了下,语气中难掩愤怒,但所幸很快也克制了下来。 “不过,高洋已死,现在高湛也已不理国事,宠幸佞臣和士开,后宫又有陆令萱、胡皇后这般人等干预朝政,所以我也并不知道那些人会是谁派来?”说罢,他又问道,“卿哥哥,你是怀疑姑母的死会与这些追杀我们的人有关么?” 萧陌玉不否认的点头。 “那我去查查那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男孩子这样一说,萧陌玉又摇头:“不必,此时我们势单力溥,就算查到什么,也没有能力与北齐权贵对抗,而且你刚中了毒,那些人定然也不会罢休,我们还需小心谨慎,避其锋芒,现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凤凰点头一笑,萧陌玉忽地又提到:“那位兰陵王高长恭……”就见男孩子神情一肃似乎精神绷得极紧,她笑了笑道,“凤凰,此人今日于我们有恩,既然你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你我都须记得。” 听完,男孩子的神情才松泄下来,咧嘴灿然一笑,似乎很开心的道了声:“那是当然。” 他刚说完,就听萧陌玉又补充了一句:“那你便帮我送一样东西给他吧!就当是谢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谢恩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徐州彭城北倚微山湖,西连宿州,东临连云港,自古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三百年前,这里便曾发生过一场最为出名的以少胜多的一战,史称“彭城之战”,如今此处地属北齐,文宣帝就在此修建了闻名遐迩的南北响堂石窟,甚至于这里还藏有大量磁矿的磁州窑,磁器的烧制也便是从北齐开始,所以从这里所运出的磁矿给北齐朝廷亦带来了不少财富。 正所谓“千里彭城,日进斗金”说的便是此处了。 高长恭受命驻扎于此,一来是为了防御南朝的侵袭,二来也是为了保护这里的磁矿。 此时已是戌时三刻时分,月朗星稀之夜,距离响堂石窟不远处的一座府邸之中,高长恭正负手立于窗前,似是为某件事情而烦忧,他俊美得有些女气的脸上凝了深深的落寞和无奈。 “郡王——”忽地一声打破了这幽清而冷寂的宁静,一名护卫来到他面前,禀报道,“郡王,按照您的吩咐,经过一番严刑拷问,那几个人已经招供了。” 高长恭转过身来,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护卫便继续道:“那为首的刺客手中的玉牌确实是陛下的,但这枚玉牌却是陛下醉酒之时与宫女们玩闹,一时兴起,便赐给了陆郡君。” 陆郡君便是陆令萱,原不过是罪臣之女罚没掖庭,后被天子高湛所看中,成为了太子高纬的乳母,之后更是凭着一张巧嘴以及她手下所管的一家皇家磁商逐渐取得高湛的看重,由一介婢女之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了现在的正四品外命妇,以婢女之身份获得如此殊荣,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闻所未闻。 如今天子不管事,每日只知饮酒玩乐,齐国朝堂已被这个女人与和士开、胡皇后一起搞得乌烟瘴气,那胡皇后与和士开通奸已是公然的事实,奈何高湛对此事竟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予和士开的宠信更胜从前。 念及此,高长恭暗叹了口气:“如此说来,这些刺客便是陆郡君所派来的了,她与那两位小郎有何怨仇,为何要派人来杀他们?” “这个……回郡王,这个属下没有仔细问,那几名刺客也没有多说,要不,属下现在再去问问?” 护卫说罢即走,高长恭却摆了摆手,转而道:“不必了,你现在去问只怕也迟了,那么,你可有查到那两名小郎的身份?” 护卫露出一脸惭色,答道:“并无,属下只查到,那两名小郎并不是彭城之人,似是从荥阳而来,除此以外,就别无其他了。” “不知其名,也不知其往何处去了吗?”高长恭再问。 护卫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再次摇头:“是,属下无用,派去跟踪他们的人,跟丢了。郡王,要不要……属下再多派点人手全城去寻找?” 护卫试着问,高长恭再次摆手:“不必了,不过路人罢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是,郡王!” 护卫退下去后,高长恭便在一塌几旁坐了下来,窗外树影婆娑,有淡而幽清的月芒从窗棱斜溢进来,在洁白的帏席之上笼上一层淡淡的朦胧。 明月于头顶,故乡于心间,此时的高长恭除了饮酒,并无其他方式可渲泄心中的怅惘无奈,怪不得屈子曾说:“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所谓的流亡放纵之态不过是没有碰到可以让他看到希望的明君。 一盅酒下腹之后,高长恭将空的酒盅砸到了地上,正要站起身,余光里似瞥到一道人影从窗外闪过,于是高长恭也警惕的抓起随身配剑,向着屋外院中奔去。 在院中寻找一周后,他果然在一处亭外,看到了正斜倚在八角亭檐之上的男孩子。 与白日里所见到的那一身左衽劲装胡服不动,此时的男孩子穿着一身极为宽松的白袍,长发半拂于胸前,显得人极为慵懒,又颇有些放荡不不羁我行我素的风流。 倒真不像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不过鲜卑人成熟得早,十二三岁娶妻者也不在少数。 “你是如何不声不响闯进我府邸里来的?”高长恭率先开口问。 男孩子便从亭檐上跳了下来,徐徐走到他面前道:“兰陵王殿下,你府中守卫并不算森严,而且你体恤手下的士兵,也并没有让太多的人在这府上站岗,这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你军纪不够严的缘固,素闻兰陵王殿下对待袍泽情义深重,哪怕是瓜果都要共同分享,可若是军纪不够严,光靠着一腔热血与情义,也是很难在战场上称雄的,或许有一时的成功,但绝不会总有这样的好运气。” “你竟然还会懂得行军打仗?”高长恭诧异道。 男孩子便笑了笑:“我们鲜卑人向来以武勇著称,何故学那些假仁假义的儒家之道,妇人之仁只会误事,只是小子的一点溥见罢了。” 兰陵王笑了笑,问:“何止是溥见,你的这番话倒是让长恭受教了,你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来多谢你今日的救命之恩!”男孩子说罢,顺手扔了一物事到他手中,“你自己看看吧!这是我卿哥哥给你的东西,这其中还有一粒丹药,我卿哥哥说,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它能保你一命。” 说完,男孩子也不作停留,再次跳上亭檐,攀附上一根斜溢出来的树枝滕条,便向着府外纵身飞跃而去。 此时,府中守卫的士兵才急匆匆的赶过来,看到空中一闪而过的人影,便急着要去追。 高长恭立即伸手制止:“别追了,让他去!” “郡王,是何方刺客?”他身边的亲信长随忙跪下道,“属下失职,让郡王受惊了!” “并无,他不算刺客。”高长恭解释了一句后,便不再多说,“你们都回去吧!” “是!” 护卫们正要走,又听他道了句:“对了,从明日开始,加强训练,不可懈怠!” “是!” 护卫们再次响亮的齐答了声,纷纷退了下去。 高长恭回到内室,借着烛火打开锦囊,从中取出一张极细的绢帛来,就见上面以极其隽美的字体写着: 荣位势利,臂如寄客,既非常物,又其去不可得留也。隆隆者绝,赫赫者灭,有若春华,须臾凋落。得之不喜,失之安悲?悔吝百端,忧惧兢战,不可胜言,不足为矣。望君珍重!予以一丹,特此拜谢! 看完之后,高长恭的脸色微变,同时从锦囊之中取出一枚漆黑色外壳所包裹的滚圆的丹药。 高长恭身边的长随百思不解,不禁问:“郡王,这是什么?还有这封信……” “神医不愧为神医,她不仅能医病,还能知人心,这封信是在告诫孤王,世间名利,不过是浮光月影,不仅不值得去追求,许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呢!这颗丹药,就是送给孤王来保命的。” 高长恭话说完,那长随便嗤的一声捂嘴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又道:“郡王,这样的话,你信吗?难不成这神医还能跟司天台的秘书监一样,能观星测命?反正我是不信的。” 与长随玩笑般的神情不同,高长恭却是目光深邃,自言自语般沉吟了一句:“你信不信不重要,人家也不会关心,重要的是我信就可以了。” “啊?郡王你还真信啊?” 高长恭不再说话,而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回到桌前,将那丹药和绢帛重新装入锦囊之中,心中暗道:她到底是谁?我是否应该派人去跟踪她,调查一下她的身份? 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不,此举并非君子所为,以后若是有缘,必能再相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回归 ,最快更新乌医锦华最新章节! 当凤凰回到客栈的时候,见萧陌玉已然斜躺在塌上入睡,而桌上却是放了一碗色泽鲜嫩可口的菜肴以及一盘点心,里面所盛着的正是他最爱吃的芙蓉鸡片和一块形似梅花状的淡粉色香饼。 房间里茶香甚浓,正是一只熏炉上微微鼎沸的茶叶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案几淡褐,其上铺着一张光洁滢润的佐伯纸,上面写着“若我入睡,请自用食”八个秀美的大字,字迹清娟,有如林岚乍散,玉柳轻垂一般飘逸动人。 凤凰的眼中一时有些湿润,他走到塌前,看了萧陌玉良久,忽地喃喃自语了一句:“若回陈国,我必会帮你夺回一切,此生亦不会再让你含恨而终。” 用食之后,男孩子也就着塌边一帏席合袍而睡。 岁月静好,一夜无眠。 次日天还未亮,两人便从客栈里离开了,整个客栈中除了掌柜只怕都无人知晓他们是何时而来,又是何时而去,当客栈里的小二来催收房租时早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唯桌上放着一袋五株铜钱,格外显眼。 小二神情有些恍惚,想起了今日听到的那些传言:“听说咱们这彭城里可是来了一位神医,长得跟仙人似的,也不知谁家庙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这位神医来做客。” “如能到我家里来,别说是收房租了,我养着她都不成问题,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也不知那神医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不过这些传言很快便随着时间的消逝渐渐化为无痕,正如那许多“来如流水兮去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的传奇,它终究会随着时事的变迁而涌入时光的潮流之中,或被冲散,或归为尘土。 …… 半个月后,陈国建康城。 这一年是安成王陈顼废帝自立后的第二年,与以往每一次朝代更替、政权倾扎一样,这两年,新帝为整顿朝纲,对朝野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大的清洗。 而今日便是清洗的最后一日,天色将明之时,沉寂了大半夜的帝都皇城忽地被彤云笼罩,伴随这不祥的预兆紧接着一则消息从廷尉之中传出——先帝宠臣右卫将军韩子高被告谋反,于廷尉之中畏罪自尽。 一时之间朝野震惊,满城哗然,百姓无不为之扼腕叹息,茶馆之中亦是众所纷纭。 与此同时,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自北地归来,缓缓驶向了建康城的清溪门。 清晨溥雾已散,晨曦之光已然照出不远处城墙坚实巍峨的轮廓,其上“建康”两个大字清晰可见。 看到这两个字后,坐在马车中的男孩子禁不住欢声叫了起来:“卿哥哥,你看,这就是建康城,我们已经到建康了。”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了数米远后,终于慢慢停顿下来,萧陌玉也打开车帘,走出马车,抬首望向了那城门上的两个大字。 建康。 这两个大字似久经过战争的洗礼,已颇有些岁月沧桑的痕迹。 萧陌玉一时看得入神,身边的男孩子有些兴奋道:“我曾听人言,这建康城傲居长江,古来自成一脉王气,战国之时,楚威王灭越,便在那虎琚龙盘的石头山下埋了黄金千镒,以此来禁锢这王气,后秦统一天下,秦始皇亦深忌这王气之说,所以又在这城中凿出一条河来,以绝龙脉,而这条河便是建康城中最为出名的秦淮河。卿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萧陌玉没有出声,凤凰又继续道:“听说这南人最重清议风华,名士之风度,这里的人也崇尚文词风流,而轻武,特别讲究什么柔弱之美,尤其是那些士族表现的更为突出可笑,每每出行,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持,整个城内,无一乘马者,所以在候景攻进台城之时,这里的士大夫们个个都变得羸弱不堪,将士们也不堪一击,候景仅用八千兵马便灭了整个萧梁,取而代之。” 男孩子不过是以最为平常的语气陈述着有关前朝灭亡的事实,却不想萧陌玉的心神却陡然变得极为痛苦骇惧起来。 “候景?萧梁?”她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脑海里跟着也似炸开了一个又一个惊雷一般,竟然呈现出一片又一片委积如丘陵的尸赅来,无数的士兵如虎狼之狮一般的向她冲过来,他们的狞笑以及女子们的尖叫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 “玉卿,快带着弟弟妹妹离开,逃得越远越好。” “阿姐,不要抛下我,阿姐,快救我!” 脑海里似有无数个声音在呼唤着她,又似有无数把利刀在割着她的身体,痛入骨髓,但也远远不及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 豆大的汗珠再次从她额头上滚落下来。 “卿哥哥,你怎么了?” 男孩子终于觉察到她的异样,忙将她扶进马车,拿起帕子拭起了她额头上的汗珠。 …… 等到萧陌玉再醒来之时,已是次日的清晨了,男孩子正倚在她的塌边而睡。 “凤凰。” 不过轻唤一声,男孩子便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看到萧陌玉恢复如常,一双凤眸中露出不一般的喜悦:“卿哥哥,你无事了。” 萧陌玉点头。 “对不起,卿哥哥,我想我昨天肯定又是说错话了,不然你也不会……” “我无事,不过是路上奔波疲倦所致,这也是我身体太过虚弱的缘固。”说罢,萧陌玉又问,“你昨日跟我说,这南朝的士人皆以柔弱为美,出则车舆,入则扶持,羸弱不堪,所以当候景攻进城时,建康城的十数万士民皆死于候景之手,是不是?” 不知萧陌玉为何又重提此事,凤凰错愕又讷讷的点头:“是。” 果然如此! 原来她脑海里出现的那些并不幻象,十数万建康士民,在那个杀人狂魔攻进城之后,最后被杀得只剩下三千人了。 整个建康城四处都是血汁漂泊,白骨成聚,如丘陇焉,江左的繁华,士族的风流在其屠刀之下全部化为灰烬尘土。 萧陌玉不禁将拳头暗暗握紧起来,心潮也似惊涛拍岸般的剧烈翻涌。 “卿哥哥?” 在男孩子的轻唤声中,萧陌玉闭了闭眼,忽地问道:“凤凰,你再跟我说说这南朝的一些故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