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犬》 第1章 第1章 医院病房并不明亮,只留了一盏小灯,已经很晚了,四围安静如水。 冷立威没有睡着,他躺在这上沽最好的医院最高级的病房里,有些舍不得入睡。 腿当然是疼的,毕竟断了刚接上,冷立威轻轻摩挲着身下的床单,去看被包成粽子一样的右腿,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究竟是木头硬还是骨头硬呢?冷世南的拐杖打上他的腿,断的竟然是他的腿,那根拐杖只是裂了纹。或许是物似主人型,他冷世南的木头,也跟主人一样冷硬似铁,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将旁人踩进地底的泥里。 冷世南打断了他的腿,然后把他随意地扔进这家医院,并没有来看过一眼。 但这几天,大概算是冷立威这些年来过得最轻松自在的几天,不用时时刻刻守在冷世南身边,小心翼翼地斟酌每一句话,一个疏失,就换来冷世南的拳脚相向。更重要的是,他不用应付冷世南在他身上那些秘而不宣又洪水滔天的欲望。 冷世南应该算是一个好父亲吧,对于他的亲生子女来说。好父亲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为了一双儿女,冷世南的发妻去世之后,他一直没有再娶,怕一双儿女多心,也怕子女受了哪个后娘的欺负,这么多年,连姨太太也没有一个,他那些隐秘而畸形的欲望,便全部发泄到了冷立威身上。 是啊,他多好用,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也不惹一些女人常会有的麻烦,之前冷念之和冷蒙初还在家的时候,冷世南还稍有避讳,后来两兄妹相继出国念书,冷世南便几乎肆无忌惮,现在那个家里,恐怕连管家和佣人,对于老爷和义子间的某些风流韵事也略知一二,看他的眼神偶尔会多多少少透露出一些不屑和轻蔑:什么大少爷,不过是冷世南发泄和利用的工具。 其实冷家根本不该有这个大少爷的位置,他们一家父慈子孝地多完美,是冷世南凭空造出一个这样畸形的位置硬把他安上去,为自己一个人所用。这个位置多可笑啊,被人家口口声声大少爷大少爷地叫着,做的却是最卑微最为人所唾弃的事情。 冷立威现在并不太在乎这些非议,或者说,一个人很难长年累月地去在乎同一种心情,屈辱也好,痛苦也罢,时间久了,便习以为常了。 他只是有些舍不得入睡,舍不得这苟延残喘的一些轻松的时光,明知道或许下一刻又要回到冷世南身边去当那条狗,此刻的自由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他有些想念念之,那个唯一在冷家关心他的人,此刻远隔重洋,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冷念之还没出去读书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的问他,为什么不离开冷家,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他每次也编出一些好听的借口,什么报恩,什么为了照顾她,都不尽真心。冷念之这样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永远不会懂,一个连性命都无法左右的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什么不离开,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能够活着。 冷立威第二天很早就被吵醒了,睁眼一看,冷家的老管家正在着人收拾病房,要接他出院。 医生反对,断腿刚接好,如果不好好静养,容易落下病根儿,最好不要移动。 这种无足轻重的反对自然是没有人听的,老管家说了,老爷的意思,大少爷可以回家休养。 冷立威心里苦笑了一声:一个星期都不到。 他心里明白,冷世南虽然年纪大了,但在某些事情上,仍然如渴骥奔泉。身边无人可用,哪里会等他养好伤? 冷世南居然在他的房间里等他。 在见到冷世南的那一刻,冷立威掌着轮椅把手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后背止不住往后有个瑟缩。 他悲哀地发现,他真的惧怕冷世南,哪怕再习以为常,也还是惧怕所有这个人要带给他的折磨和侮辱,畏惧和恐慌从心底里升腾而起,无法压制。 冷立威吞咽了一下,扯出一个温顺的笑脸,尽力让声音多一点讨好和平静:“爸爸。” 冷世南打量着他,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回来了?” 冷立威又吞咽了一下:“爸爸,您怎么亲自来我房间,我本来打算,收拾好就去给您请安。” 冷世南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和下人们出去,一众人安静地出去了,带上了门。 冷世南站起身,朝他走过来。新换的拐杖先是挑起了他的下巴,然后一路向下,抵在了腿根。 冷世南向来是十分直接的,这已经是十分明显的指令了。 冷立威垂着眼,余光所及之处,看到冷世南的西服裤子已经凸起明显的轮廓。 换做平常,冷立威可能对伺,候他的那一套早就驾轻就熟,但今天实在是行动不便,他的右腿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费力地想脱掉一边的裤管,但越急越乱,反而脱不下来,因为慢,这动作中就又多了一分慌乱的恐惧。 冷世南冷眼看着他的狼狈,轻蔑地嗤笑:“断了腿的狗,越发没用了。”扔了拐杖,俯下身来。 冷立威觉得冷世南像是在发泄——不光是谷欠望,还有怒意。他想不明白的是,他已经如此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冷世南为什么对他还有那么大的怒意。 他屈着左腿,半盘在冷世南背后,受伤的右腿拖在床上,随着晃动,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医生替自己包扎的时候,曾语重心长地嘱咐着要注意些什么事,如何让这条腿恢复得好一些,可这些嘱咐,在冷世南面前有什么用,哪怕是让冷世南知道,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冷家值得被珍惜的,只有冷世南那一双亲生儿女。 房内无声,只有一些压不住的低喘,冷世南做得兴起,手放在他那条伤腿上,似乎想把他的双腿抬起来。 冷立威忍不住低声惨叫,伸出手,猛然握住冷世南的手臂。 “爸爸,爸爸......” 他望着冷世南,一双发红的眼睛里像有一条细长的河流,安静地流淌着恐惧和哀求。 “爸爸,求您......让我留着这条腿,日后......我还能为您尽犬马之劳。” 冷世南停了下来,虚着眼睛看他,终于,像施舍一条狗一样放开了他的伤腿,然后将手抬起来,拍了拍他的脸。 冷立威松了口气,竭力让自己扯了扯嘴角,眼中的松懈和痛楚揉成一片,再也不辩颜色。 “谢......谢爸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2章 那之后不久,冷念之要回国。 接到电话的时候,冷立威非常高兴,喜悦像洒在他心上的火种,延烧成一片,再炸成漫天的烟花。 冷念之在电话里笑道:“大哥,你可要准时来接我啊。” 冷立威立刻应下,随即又反应过来:“念之,大哥的腿最近有点不方便,可能开不了车,我在家里等你好吗?” 冷念之的声音瞬间有些着急和担忧:“你的腿怎么了?” 冷立威沉默。 这沉默的寓意不言而喻,冷念之顿时心领神会:“是不是爸爸?他又打你了?” 冷立威轻声唤道:“念之......”像是安抚,又像是无可奈何的劝慰。 冷念之愤然挂了电话。 即便是有心理准备,看到冷立威的伤时,冷念之仍然大吃一惊。 她知道冷立威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若不是实在难以支撑,不会说出不能去接她的话。但伤重至此,依然出乎了她的预料。 她跟冷世南大吵了一架,甚至以离家出走威胁,逼着冷世南答应她以后再也不对冷立威动手。 冷世南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女一向是没什么办法的,他答应得很快,没什么犹豫,仿佛这只是对女儿任性的一种纵容。 冷立威听着冷世南面不改色的那些承诺,内心觉得好笑,他太了解冷世南,这些话不过是哄骗儿女的托词,随口一说罢了,以后再要动手,也不过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就如同他们之间那些隐秘的关系一样,对冷世南来说毫无影响。何况,冷世南一向觉得一双儿女纯良无比,是最好骗的。 但他仍然觉得庆幸,冷念之回来了,至少他这条腿可以安心休养,不用担心彻底被冷世南弄废。 只要冷念之在,这个压抑的房子里就似乎还有他可以喘息的空间。那个明媚的少女为了他这样据理力争,温暖得像一团云,轻柔又细致地将自己包裹其中,他所要面对的明天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 晚上吃饭的时候,冷念之坐在他身旁,不停为他夹菜。冷立威有些好笑,他明明伤的是腿不是手,冷念之这是把他当做残废在照顾吗? 他隔住冷念之的手:“好了好了念之,我自己来。” 冷念之微蹙着眉望着他,再偏过头,责怪地看了一眼冷世南。 冷世南笑道:“怎么,念之,还在生爸爸的气?” 冷念之不语。 冷世南笑看向冷立威:“立威,你看看,你妹妹为了你,可是跟我杠上了。” 冷立威慌忙解释道:“爸爸,您说的哪儿的话,我从来没有怪过您。” 冷念之听不下去,饭也不再吃,起身回房了。 冷世南往后靠在椅背上,拐杖在地上杵了杵:“你是不是觉得,念之回来了,有人替你撑腰了?” 冷立威垂下眼:“我没有,爸爸。” 冷世南笑了笑:“最好是没有。” 冷立威架着筷子,缓慢地送了一点饭进嘴里。 他羡慕冷念之,可以发脾气就丢下筷子走人,而他只能继续坐在这里,食不下咽地继续面对冷世南。 他现在吃饭很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食物对他来说仿佛已经丧失了品尝的意义,从前那个狼吞虎咽,可以一顿吃下好几个包子的傻小子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他现在担着这个上流社会大少爷的名头,吃饭自然也要是细嚼慢咽,高贵优雅的。 冷世南也许是很满意他这个样子的,看他的时候,彷如看着一个自己亲手调&教出的玩具。所有的个性、棱角都磨掉了,只剩下他要的样子。 在冷家的这些年,当吃饭也变成小心翼翼的应付之后,他自然地瘦了下去,从一个壮实的少年长成了修长纤细的青年。冷世南有时候握着他的腰,眼神中会颇有些狎昵的欣赏,这么柔韧、这么细弱,在他的手掌里像一尾脱水的鱼,细微而又辗转地扭动着,这大概也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一些不为人知的旖,念。 他的右腿后来慢慢地养好了,但因为一开始没有照顾好,每逢阴雨天气都疼得无法行走,此后数年,一直无法痊愈,逐渐成了沉疴旧疾。 冷世南今晚很高兴,他喝了一些酒,喜悦溢于言表。连之后在床上,对冷立威都和颜悦色了起来。 冷立威迎合着冷世南,他仰着头,斑驳的灯影洒进眼睛里,那眼里粼光闪动,如同漾着波纹一般。他专注地望着冷世南,那眼神因为温驯,更加显得柔和。 这样的目光让冷世南觉得愉悦,曾几何时冷立威在这种时候只有慌乱和畏惧,如今也是今非昔比了。 骤然伏下之时,冷立威摊开四肢承接着他,待他喘,息稍微平稳,才轻声问道:“爸爸,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 冷世南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蒙初要回来了。” 冷立威微微挑眉,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是吗?太好了,您......以后可以和蒙初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冷世南看着他,他这个所谓的大儿子笑得很真心,连语调也是真诚而喜悦的,仿佛真的在为他们一家天伦团聚而高兴。若不是相处多年,他都快信了。 他知道冷立威的小心翼翼刻意讨好,也知道冷立威说这些话不尽真心。 但他喜欢看冷立威这个样子,将自己的真心收藏起来,捧出一颗虚情假意的玲珑心来,低眉顺眼地举到自己眼前。 “你也高兴吗?” “当然了爸爸。”冷立威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我也很久没有见到蒙初了,也很想他。” 冷世南淡淡道:“是吗。” 冷立威笑了笑:“我知道,蒙初回来,您会很高兴。只要您高兴,儿子就高兴。” 冷世南有些感慨,冷立威如今,倒是越来越像自己了,哪怕是撒谎,也面不改色。他对冷蒙初能有什么挂念,一条狗对少主人的挂念吗?不过是为了他听着顺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3章 第二天他们在码头没有接到冷蒙初,这个任性的小少爷刚回国就惹了不小的麻烦,和一个叫林九歌的女孩子一起被抓到了警察局,好容易被带出来之后,又为了他的小未婚妻大闹租界,被关了起来。 冷世南心烦意乱,在客厅里踱了几圈,冲冷立威发脾气到:“你不是在租界有认识的人吗?现在弟弟都被关进去了,还在这里杵着不动!” 冷立威放软了声音,轻声劝慰:“爸爸,您别着急,租界今晚有个酒会,我去打听打听他们的口风。” 是夜,冷公馆外安静如水。 夜已经深了,冷立威还没有回来。 冷世南坐在书房,因为担心冷蒙初,倒也没睡,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是立威回来了吗?” 没有应声,冷世南杵着拐杖出来,看到管家和佣人端水的端水,拿抹布的拿抹布,一齐涌进冷立威房里。他跟着走进去,一进门就是满屋的酒气,却没有见着冷立威人。 “立威呢?” 管家直起身:“大少爷喝多了,吐得一床一地都是,刚刚给他换了衣服,先安置在客房里了。” 冷世南皱眉,转身出了房。 客房常年没什么人住,陈设比较简单,只有佣人时不时地打扫一下。冷世南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酒气迎面而来,他忍不住偏了偏头,拿手挡了下鼻子。 房内没开灯,有些昏暗。冷立威横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他的呼吸声比平日里要略重一些,扯散的睡衣领子里,一截脖颈露在外面,在窗外灯光照映下,透着一点莹白的光。 冷立威从前出去应酬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喝醉过,但喝成这样的情况仍是少数。冷世南缓步走近床头,然后抬起拐杖,在他肩上戳了一下。 没什么反应,冷世南加重力道再杵了一下,冷立威轻哼了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他醉意朦胧地睁开眼,眼神并不清醒,直到看到站在床前的冷世南,眼里才勉强揉进一丝清明,费力地甩了甩头,缓慢地撑起了半边身子。 “......爸爸。”声音还带着醉意,略有些哑。 “喝多了?” 冷立威低低吐息了几下:“租界那帮人,为了讨好法官,都来灌我的酒,喝了一点。” “现在怎么样,租界肯放人吗?” 冷立威又甩了甩头,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罗伯森先生说,现在是风口浪尖,让我们再耐心等两天,应该问题不大。” 冷世南心下松了口气,只要蒙初的问题解决,他就放心了。 “好,你辛苦了。”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伸手拍了拍冷立威的脸。冷立威看起来确实喝了不少,许是刚刚吐得太厉害,眼里竟然布了些血丝。他此刻心情轻松,对冷立威似乎也涌上了一些久违的仁慈,拐杖朝床头柜上的杯子指了指:“喝口水吧。” 冷立威点点头,移坐到床边,起身去拿杯子,谁料刚站起身,右腿一阵剧烈的刺痛,疼得他禁不住膝盖打了个弯,差一点摔下去,仓促间,伸手在冷世南的肩上撑了一下。 不光是痛,还有酒醉的天旋地转。冷立威难耐地闭上眼,将头靠到自己手背上去,静待着这阵晕眩过去。 他本就比冷世南高,此刻弯腰伏低,倒像是整个人都蜷在冷世南肩上一般。 冷世南偏头看他,冷立威紧紧蹙着眉,看起来十分难受,连气息都是断断续续的。他心里难得地起了一丝怜悯,伸手端过床头的水杯,然后让冷立威的头抬起来,将杯子递到他嘴边,让他就着喝了一口。 恩威并施也算是他玩了多年的把戏,不过是看心情罢了。 冷立威这才总算从那阵晕眩中缓过来,他喟叹般吐了一口气,手从冷世南肩头上顺着衣襟往下滑,缓缓地拉住了他的西服前襟。 “......谢谢爸爸。” 冷世南微微冷笑:果真是喝多了,不是寻常在自己面前那副样子。 他这个义子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眼睛,自小就明亮异常,像是被揉进了细碎的光,看着别人的时候,哪怕不是刻意,也总是得天独厚地显得风流含情。 他有时候观察冷立威,但凡是对着外人,哪怕是家里的小丫头,只要他神色松懈,那双眼睛都显得万分的多情,仿佛藏了万语千言,不用开口,就已经诉尽衷肠。只是平日里在自己面前时,这副风流被唯唯诺诺压住了,并不显山露水。 这样一个谨慎的人,这个时候因为酒意,倒显得十分放松,眼神卸下了平日里的畏缩,竟然对着他也透出了些许慵懒。他望着自己,眼神流转,明明没有说话,却好像在轻声唤着自己爸爸。 冷世南少见他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内心竟然有点柔软。 他托住冷立威的手臂,让他坐到床上:“好了,你休息吧。” 冷立威安静地叹了口气,他看起来仍然不太清醒,抓着冷世南前襟的右手松了开来,顿了顿,转而拉过冷世南的手,将他的手掌缓慢地盖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再把自己的手覆到冷世南的手背上去,犹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爸爸,我腿疼。” 那声音很低,几乎轻不可闻。 冷世南有点好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他疼呢,他的疼痛,不都是自己给的吗? 他不但知道他的疼痛,也知道他的渴求。 这些年冷立威的鞍前马后言听计从,不过是想得到他一句肯定,得到一些触碰得到的关怀。 多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给冷立威洗脑,你就是冷家的狗,你要为冷家挡掉所有的灾劫,冷立威当然也是信了的,清醒的时候,他永远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期求,如果不是此刻醉成这样,想必也是不可能有这些举动的。 这个人一开始就是被作为工具养的,一支杀人的枪,一条替罪的狗,精心锻造了十几年,如何能够轻易放弃?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对他来说才是仁慈。如果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就会有妄念,有了妄念,也就不会再一心一意听主人的话。 更何况,哪怕是如此耳提面命,他仍然已经有了妄念的苗头——这个家里没有人不知道他喜欢冷念之。 哪怕自己已经一次次地提醒他认清身份,他仍然要去喜欢不该爱上的人,想要在最肮脏的泥土里开出花来。 他想起冷立威在自己身下的样子,那些低哑的喘,息,那些难,耐的迎合,都讽刺得可笑:这么低贱的人,怎么配喜欢念之? 真是荒唐。 冷世南叹了口气,覆在冷立威的膝盖上的手掌轻缓地按揉了两下。 冷立威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极其温柔,眉头却是微微皱着的,带着一点得偿所愿的释然,像是和缓洒下的月光,称得他整个人干净又柔软。 这蓦然让冷世南有种错觉,仿佛养得再大,他依然是小时候那个青葱懵懂、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禁不住再叹了一口气。 酒意之下,冷立威已经倦得睁不开眼,冷世南再去看他时,发现他靠着床头,竟然睡着了。 冷世南将手从冷立威的手掌下抽了出来,挑起他的下巴,轻轻的摩挲了两下。 人也好,狗也好,都是需要□□的,偶尔尝一点小甜头,更能死心塌地。 无论如何,他现在还离不开冷立威,不管是在公,还是在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4章 冷立威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头痛欲裂。他抓起床头的杯子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压下喉间的烧灼。 身上的衣服是换过的,他微微有一丝记忆,冷世南昨晚似乎来过,说过些什么?无非是冷蒙初。 午后的阳光刺目,层层叠叠的光晕打上窗帘,让人想起昨夜酒会上绚烂的灯光,他缓慢地从混沌中恢复了某些片段。 他记起冷世南俯到眼前的脸,在听到冷蒙初没事时,那显而易见的松懈,以及,大赦天下般施舍给他的一点仁慈。 冷立威冷笑了一声,伸手捂住疼痛的右膝按揉:假如冷世南知道他在酒会上干了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施舍? 冷蒙初犯的事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稍作安排,都能大事化小。 他昨夜在酒会上遇到那被冒犯的法官,本该低三下四赔笑的档口,他却换了副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嘴脸。 “我们冷家在上沽的势力想必你也清楚,我劝你,不要跟冷家作对,否则,有什么后果,概不负责。” 火上浇油的话谁不会说,他深谙此道。 果不其然,刺得一群鬼佬暴跳,更加不肯放人。 自然有走狗来替主人撑腰出气,虽然不至于撕破脸,但酒是灌了一瓶又一瓶。 冷立威的酒量很好,甚少喝醉,但昨夜的酒实在太多,加上有人刻意为难,他喝到后来,也难免不胜酒力。 但这些都无所谓,他在外面有多不好受,冷蒙初在里头只会更甚。 冷立威讨厌冷蒙初,从小到大,都无比讨厌,肯对冷蒙初和颜悦色,也不过只在冷世南面前。冷蒙初也不喜欢他,明面儿上叫他一声大哥,不过是因为本性善良。 可冷世南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不会费心猜想一条狗的心思,而且大概早就认定这条狗是全心全意忠心于整个冷家的。 真是盲目的笃定。 这倒也不是他头一回跟冷世南对着干。 其实冷立威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听话,不单是这件事,冷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乃至于冷世南放手交给他的各种生意,他都经常自作主张,照自己的方式处理,先斩后也不奏。因为脑子够用,大多数时候,冷世南是察觉不到什么异样的,冷家也就如同一池表面平静的湖水,波澜不惊。 说到底,冷世南是信任他的。这种信任掺杂着对他绝对的控制,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猫捉老鼠一般的放任,看死了他翻不了天。 而他虽然惧怕冷世南,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忍不住一再去试探冷世南的底线。当然偶尔被戳穿时会惹怒冷世南,但横竖也就是打骂,他哪怕不犯事,也避不了的,冷世南要找他的麻烦,从来不会有理由。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犯贱,但无所谓,本来就够低贱了,犯一下贱也无妨。 当初冷世南不愿意冷念之学医,也不愿意她一个女孩子漂洋过海地去求学,只想在家里养成一个千金大小姐,然后找个登对人家嫁了相夫教子。他明里暗里地帮着冷念之做了多少功夫,终于迫得冷世南不得不答应送冷念之出国学医。 就为这一件事,冷世南打过他就不止一回。因为怕被念之听见,他时常跪在书房强忍着剧痛不敢发出声音,背上密密麻麻的杖痕逶迤交错,织成一片。 送走冷念之的那一天夜里,冷世南蓬勃的怒意像要将他吞没,他掐着他的脖子,一边~~他,一边肆意地~~他:“你竟然敢为了念之,违抗我的命令?”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打念之的主意,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配得上念之吗?” 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狼狈。满身的伤痕,在冷世南身~下,一下一下,被撞得全身都在发颤。 冷世南抬起手,像是要给他巴掌,他忍不住偏头,瑟缩地想拿手臂挡一下,但最终放弃了。那一巴掌落在脸上,浮起一道红痕。 “不......爸爸,求您......饶了我,我不敢了,我是您的狗,我是您的。”他喃喃地低声求着,带着一种畏惧的讨好,浓烈的哀恳仿佛化成一片岩浆,烧得一双眼红透了。 他也不知道这些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总是一厢情愿地祈愿着这些话能让自己好过一些,少遭受一些折磨。 冷世南泄愤般抓起他的头发:“你最好记清楚,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是条狗,做不了人,你如果再对念之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就让念之亲眼看看你这副样子,看她还能不能把你当个人。” 他当然记得清楚,这些年冷世南对他的耳提面命,每一次,都在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可他忍不住。 洪流冲刷过心脏,他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妄念日渐茁壮,帮冷念之的初衷虽然的确是真心希望念之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但这其中掺杂了多少对冷世南的试探,他其实分辨不出。 陈年旧事仍然让人介怀,丝丝缕缕的刺痛在胸腔蔓延开来,迫得冷立威深吸了口气。 这一次冷蒙初的事也一样。这几天冷世南为了冷蒙初着急上火的样子让他莫名地有丝快意:冷世南平日里虽然老谋深算,但一旦碰上冷蒙初的事情,倒是极容易乱了阵脚,喜怒都在脸上。 既然冷世南这般在意,那么试探到他最珍贵的人身上又何妨?何况他如此厌恶冷蒙初。 冷立威站起身来,拉开了窗帘。虽然已是午后,但风吹着仍有些凉,他拢了拢衣领,散下来的头发垂在额前,竟无端地显出些稚气。 这个冷大少是不多见的,至少,冷世南没有见过。 他拖着右腿,缓慢地回房洗了个澡,出来时,换好了雪白的衬衫和剪裁合体的马甲,头发又高高地梳了上去,一转眼,又是平日里那个装扮起来的大少爷。 下楼时,冷世南正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冷立威整理了一下神色,迎了上去。 “爸爸。” 冷世南抬眼看他:“你昨晚,喝得不少。” 冷立威垂下眼睛:“对不起爸爸,我昨晚睡着了,忘了跟您说,蒙初他......” 冷世南打断他:“你昨晚已经告诉我了。” 冷立威点了点头:“爸爸,您放心吧,过两天,我就接蒙初出来。”他坐到冷世南身旁去,伸手试了试茶杯的温度,然后替冷世南换了一杯热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5章 冷蒙初在巡捕房里意外染上了肺结核。 意外得很巧,当然也毫不出乎冷立威的意料。 冷立威让人把冷蒙初接回来的时候,冷蒙初已经病得卧床不起。 冷世南一腔愠怒,拐杖几乎要指到他的脸上:“还不都是因为你!没用的东西,不能早点把蒙初弄出来。” 冷立威对于他的指责已经习惯了,只是惯性答道:“是我错了,爸爸,您别生气。” 冷世南喜欢把所有事情怪到他头上,不过这次,他倒也没怪错。 他看了看冷蒙初烧得通红的脸,对冷世南轻声劝慰:“爸爸,您还是先出去吧,肺结核会传染,您在这里,万一有什么差池可怎么办。这里有我照顾就行,您别担心,蒙初他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冷世南睨他一眼:“你就不怕传染吗。” 冷立威恳切道:“爸爸,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蒙初病得这么重,我这个当大哥的,照顾他是应该的。您这几天也累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冷念之放下听诊器,附和道:“是啊爸爸,你先出去吧,要是你再病了,我们还得照顾你,你不比年轻人。” 冷世南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蒙初都病成这样了,我怎么放心得下,我再在这里看看他。” 冷念之也没多说什么,对冷立威偏了偏头:“那大哥,你陪我去拿药吧。” 冷念之翻着药箱,颇有些感慨:“从小到大,只有蒙初的事情,爸爸才会这么上心。” 冷立威温柔地笑了笑,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脸:“谁说的,你也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啊。” 冷念之突然反应过来,苦笑自己失言,这些话,在谁面前说也不该在冷立威面前提起,一个从小受尽冷遇责打的人却要反过来安慰被捧在手心里厚待的人,显得自己矫情得可笑。 “我知道,大哥,你也......别多想。” 冷立威笑了笑,没说话。 冷念之岔开话头:“家里只有这些药了,大哥,我去趟医院。” “我送你吧。” “不用了,让管家送我吧,大哥,你在家照应着。” 冷立威点了点头:“好,那你早去早回。” 冷念之朝门外走去,到门口,又回头对他嘱咐:“大哥,你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太劳累了。”这才转身走了。 冷立威望着她的背影,纤弱的、清冷的,却又挺得笔直,像是树上初初生出的枝丫,长在风中,却倔强地不肯随风摇摆。 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暖,却总是生活在最亲近的人为她编织的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之中,他是真心心疼冷念之。 冷世南时常威胁他不要打念之的主意,可冷世南大概不知道,那些穷凶极恶充满恶意的威胁,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是很害怕,听得多了,甚至有些好笑:冷世南真的觉得他很害怕被人知道所谓的那副样子吗?他有什么好怕的?要维持好父亲伟岸形象的不是冷世南自己吗? 哪怕是念之......他也并不是很在意,他根本就不相信冷世南敢让念之和蒙初知道。 冷世南以为这羞辱只是他一个人的吗,真的公诸于众,毁掉的恐怕未必是他。 冷世南根本不懂,他本来就在泥里,再踩一脚,也不过更低一点,倒是冷世南自己,有什么偏差,那才是从一步一步苦心爬上的天梯上滚落。 从小到大,饱受摧残一腔委屈无人知晓的人是他,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自己要抛下脸面,把这隐痛找一人倾诉分担,冷世南恐怕也不会允许,他又怎么会舍得将宝贝女儿拖下泥沼? 可这么多年来他也发现了,冷世南就是喜欢看他畏缩惊惧备受威胁的样子,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用棍棒、用恶毒的语言,将这些喜欢的东西烙进他的骨血里,把他打造成称手的玩具。 他的确配不上念之,可冷世南又能配得上谁? 冷立威拿了药箱回去,开门看到冷世南伏在桌边,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这几日他担心冷蒙初,想必是没有休息好。 冷立威立在桌前,偏头去看冷世南,冷世南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此时松懈了下来,眼角的纹路里透着疲态,倒是让人想起他毕竟不年轻了。 房内安静,只有冷蒙初沉重的呼吸声,冷立威站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昏睡的冷蒙初,蓦地冷笑一声,他朝桌前迈了两步,伏低身子,下巴几乎搁上冷世南的肩头。 “爸爸,爸爸......”他低声唤着,嘴唇碰到了冷世南的耳廓。 暖热的气息在寒冬里氲成丝丝白汽,暧昧地拢成一团,又消散了。 冷世南似乎是被他惊醒,睁眼看到房内昏睡着的冷蒙初,怔了怔,猛然一把挥开冷立威,不满地冷冷瞪着他,啧了一声。 冷立威心中止不住冷笑,看看,避之不及的究竟是谁,怕成这个样子。 他温顺地退了一步,柔声道:“爸爸,回房睡吧。” 冷世南没有说什么,起身回房了。他知趣地跟上去,留了两步距离,直到出了房门,才扶住冷世南的手肘。 “爸爸,今晚我会守着蒙初的,您放心休息吧。” 冷世南低头看了一眼他扶着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下,才道:“以后在蒙初面前,做好你自己的本分。” 冷立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中有些好笑,只淡淡应道:“知道了,爸爸。” 他的本分太多了,按照冷世南的逻辑,替冷家咬人是他的本分,鞍前马后也是他的本分,在床榻之上伺~候冷世南,更是他的本分。 也不知道冷世南让他做好的,究竟是哪一样。 这些年,他在冷家最大的本分,大概是忍耐。 可忍耐的滋味真难受啊,绵长的钝痛,足以分筋错骨,像一团烈火四处延烧却找不到出口,最后只能从喉间吞回去,烧得五脏六腑一片焦灼。 冷立威吸了口气,扶着冷世南缓缓走过狭长的走廊。寒冬的夜里,昏黄的灯影漫上脸庞,映得眼角眉梢似乎都凛冽了起来。 我已经不想再忍耐了,爸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6章 冷蒙初的病不见好转,这两天更是不清醒,一直昏睡。 冷世南心急如焚,医生刚走,一手杖就重重击在冷立威胳膊上:“废物!请的什么医生,连弟弟的病都治不好!” 冷立威踉跄了一下,撑住桌子才勉强站稳,疼得皱了皱眉:“......爸爸,蒙初他,这两天已经好多了,医生也说了,总算是稳定下来,您......” “好多了?”冷世南冷哼一声:“你以为蒙初跟你一样,贱皮贱肉,自己就好了?” 冷立威低下头,不再出声。 冷世南一腔焦灼无处发泄,一看到冷蒙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觉得好好站在眼前的冷立威怎么看都碍眼,忍不住举起手杖,又是一下挥过去,尖锐的金属划过额角,顿时见了血。 冷立威嘶了口气,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他习惯这样被对待的模式,却始终习惯不了疼痛。也是,这世界上,又有谁不怕痛呢?他心里自嘲地笑了,何止是人,狗也怕啊。 房门在这时候适时地响了两下,随即被推开,陆伯在门口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老爷。”又看向他,眼神晃过他额头的新伤,也没有什么波动,早已习以为常:“大少爷,有您的电话。” 冷立威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冷世南,小心翼翼到:“那,爸爸,我先去接个电话?”见冷世南没说什么,他迅速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滑下的血丝,转身出了房间,又顺手带上了门。 陆伯伸手指了指大厅:“大少爷,在下面。” 冷立威冷淡道:“我知道了。” 大少爷几个字,此时此刻听在耳里,也是无比的刺耳。 他最讨厌大少爷这个称呼,偏偏冷世南让每个人都这么叫他。 最开始来到冷家的时候,他叫冷世南老爷,可冷世南不同意,说你既然是我收养的义子,自然该跟念之他们一样,叫爸爸。他也就战战兢兢、受宠若惊地成了冷世南的儿子,从此姓了冷。 最开始的时候,这个称呼每次从嘴里吐出来,都小心翼翼,带着一点不确定,畏畏缩缩的,生怕自己不够格,高攀了冷家的高门大户。 可冷世南似乎是很喜欢这个称呼的,尤其是在~上。 后来那些年,他也学会了投其所好,床笫之间,连呻~都是这两个字。 爸爸,爸爸。 温柔的,瑟缩的,低哑的,恳求的,还带着一点情谷欠,一点欲说还休的渴望,耳鬓厮磨间,一点轻微的音节先在他喉间囫囵地打个滚,又被冷世南吞了进去。 有时候他在想,倘若冷世南不收他做义子,让他当个打手当个下人,哪怕当他是豢养的luan童,他都不会如此地意难平。 可可冷世南偏偏要他叫他爸爸。 他是真恨这两个字啊,恨得泣血,但时间久了,那血也淡成了水。 尚年少时,第一次被冷世南~在身下,他惊惧得不可自持。他似乎不知道冷世南在干什么,却又似乎是知道的,巨大的屈辱和茫然冲得人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像陷在冰窖里,僵得无法动弹。 一开始还在挣扎,然后被一把枪顶住了额头。 他不敢再动,想求饶,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怎么开口叫他,他已经这样对他了,爸爸两个字怎么喊得出口? “不要,不要!......冷监督,求你了!官爷!冷......冷世南,求你了,求你了!” 可冷世南丝毫不为所动,他冷冷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潮湿阴冷,像是从沼泽里伸出的藤蔓,说不出的色情和冷酷。下身却没有停下~~,一下、两下、三下,缓慢的、有节奏的、用力的,不断地~~他的身体,发出粘腻的水声。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却已经在冗长的沉默里将身下的人凌迟。直到底下的人眼里的光一点点散去,从哀求,到愤怒,再到崩溃,最后终于漫出无边的绝望。 然后他说:“叫爸爸。” 冷立威茫然地看着他,他真的不懂,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他看着冷世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放弃了,他张了张口,睫毛颤抖得似一只频死的蝴蝶,无力挣扎,只能消泯在泥里。 “......爸爸。” 怎么会有一个人,如此擅长将别人的尊严碾碎? 泪水从眼角滑落,那双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已经红透了,即便是夜里,那红也从那样的黑暗中透了出来,万念俱灰地完成着一场安静的泣不成声。 那一天之后,他就变成了那个不伦不类的大少爷,也从此失去了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面对冷世南的底气。之后漫长的岁月里,爸爸这两个字似乎代表了某种被打破的禁忌感,成为他和冷世南之间独享的的秘密。 可笑的是,他现在内心已经没有丝毫纠结,一声一声,只有殷勤。 难以启齿吗?一开始是的,每喊一次都像一巴掌打在脸上,但现在,那两个字已经烙在了舌头上,不用思考,就已经脱口而出。 习以为常到理所当然,也算是种解脱。 冷立威拿起电话,喂了一声,一个戏谑的声音吊儿郎当地传过来:“冷少?” 冷立威听出那个声音,皱了皱眉,沉吟不语。 电话里听他不说话,慢条斯理道:“巡捕房里,死了个肺结核的犯人。” 冷立威气笑了:“电话打到冷公馆,你怎么不拿个喇叭昭告天下?” 电话里也笑起来:“哎呀冷少,你别生气嘛,巡捕房里死个犯人,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再说了,我这不迫不及待地想跟你邀功嘛。” 冷立威一肚子火,闭上眼睛压了压:“手尾干不干净?”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你那个弟弟啊,是有点傻。” 冷立威哼了一声:“你最好让我放心,我要是有个什么,你日子也别想好过。” 电话里笑得很开心:“你放心,你们豪门世家的家族恩怨,我呢,是不会插手的。我只是好奇,你不是冷家的大少爷吗?” 冷立威顿了一顿,也笑了:“是啊,大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满意了?” “我就是提醒提醒你,你前两天才在警局里嚷嚷‘看谁敢动我弟弟’呢,那小警察,姓龙的那个,我看人家可没打算如了你们的愿啊。”电话里停了停,又笑了起来:“你们家老头子年纪大了,把你这样的养在身边,啧啧。” 冷立威听得不悦:“废话。”顺手挂断了电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7章 冷立威在咖啡厅里落座,随手扔了一个牛皮纸袋到对面。 “贺执苍,再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咱们也别谈什么合作了,你不就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贺执苍笑了出来,顺手掂了掂袋子:“冷少大人大量,跟我计较什么呀。” 冷立威没理会他,顾自点了根雪茄。 贺执苍俯向前,双肘撑在桌上,看了他半晌,勾唇一笑,把纸袋子推了回来:“要不,这次算我送你的。” 冷立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一口雪茄凉薄地吸进去,又云缭雾绕地吐出来。 贺执苍失笑:“冷少,你也别这么看不上我。我啊,”他停了一停,才道:“我就是可怜你。”他撑起身,附到冷立威耳边,小声说:“你这腿,是被冷世南打断的吧?” 冷立威微皱起眉,好笑地看着他:“你查我?” 贺执苍退回座位去,拿起红酒杯晃了晃:“也不是查你,冷少在上沽可是风云人物,跟您这样的人做生意,那可不得谨慎点嘛。” 冷立威不以为意地看着他,静了片刻,戏谑道:“好啊,既然可怜我,那你以后别收钱。” 贺执苍大笑:“那可不成,冷少家财万贯,也不在乎我这点吧。”他看了看慢条斯理抽着雪茄的冷立威,突然又心念一转,拿起酒瓶,替他倒满了酒。 “不过呢,我倒有个提议。冷少,你也知道,我妹妹一向对你情有独钟,天天地催着我,让我去跟你们家老头子明示暗示,巴不得你们家早点来提亲。我这儿呢,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为冷少你效点犬马之劳的时候还是有的,你要是娶了我妹妹,咱们成了亲戚,那以后还谈什么钱?多伤感情,你说是不是。” 冷立威冷哼一声:“少跟我攀亲戚。”他抬眼望了望贺执苍,蓦地笑道:“刚刚不还在可怜我吗?这样吧,我给你个建议,你不就是图冷家那几条货运的线吗?我呢,不过是冷家的养子,说到底,是为他人做嫁衣,你们家千金,倒不如嫁给我们尊贵的小少爷,那日后,冷家的财产,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小少爷?”贺执苍讽刺地笑了:“得了吧,你们家小少爷可都快被你整死了,我妹妹嫁过去守寡吗?” 两个人相视,都笑了起来,举起杯子碰了一下。 “放心,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冷立威喝了口酒,抬眼看他:“我弟弟呢,明天也要送去法国治病了。” 贺执苍微皱起眉,诧异:“送去法国?” 冷立威勾了勾唇角:“法国医疗条件好啊,能治好他的病。” 贺执苍神色轻转,慢慢地说:“冷少,你可甘心啊?” 冷立威哑然失笑:“贺执苍,嘴长在你身上,可别血口喷人。” 贺执苍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一晚上的时间,也能出点意外啊。” “在冷家?”冷立威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我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恐怕得陪葬。” 贺执苍煽风点火地哼了一声:“我是为冷少不值。” “好啦,贺少爷。”冷立威把那袋钱拿起来,拿起贺执苍的手,将袋子重重压在他的手中,“我这以后,很多事还得仰仗你,你呢,稍安勿躁,至于钱,也别跟我客气了。” 贺执苍笑一笑,也不再推拒,将袋子收到身侧。 送走了冷蒙初,回到冷公馆时,已经时近黄昏。 冷立威打了个方向,刚要拐进门,冷世南的拐杖突然从后面杵了一下他的肩头。 冷立威踩停了车,回身:“怎么了爸爸?” 冷世南望着他,若有所思道:“念之应该已经下班了,怕是也发现蒙初被送走了,这时候,估计在家里等着兴师问罪呢。” 冷立威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冷世南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笑意,手里的拐杖往上抬了抬,抵在冷立威的侧颈,上下摩挲了一下,又朝下,顺着他的大衣领子,往肩窝里戳了戳:“现在回家,也是受她的气。” 冷立威微怔了下,随即心领神会:“我知道了,爸爸。”脚下一踩,启动了车子,冷公馆顷刻间又被抛在了身后。 他当然知道冷世南想干什么。 冷蒙初回来这段时间就没消停过,又是闹进警局,又是生病,冷世南心情不好,已经很久没有碰他。 现在亲儿子送走了,他的顾虑,想必也是跟着一起走了。 车子停在一个隐蔽的小树林里。 冷立威熄了火,回过身,长腿一迈,从前座的缝隙中跨了过去。 后座上,冷世南好整以暇地坐着。 冷立威微微往旁调整了一下位置,以便没有挤到冷世南,然后他屈腿在狭小的空间里跪了下去。 ------------------------------------------------------------ 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 ----------------------------------------------------------- 那脸上的神情是顺从而温驯的,唯有那不正常的面色和额角浮现出的清晰筋脉,显示着主人的疼痛难忍。 冷世南并不是没有见过冷立威这个样子,以往每一次,棍棒之下,冷立威时常痛得面红耳赤,全身青筋暴起,疼痛之下身体的自然反应罢了。 冷世南嗤笑了一声:可见这种事情跟棍棒加身,对于冷立威来说,也许并没有什么差别。 冷立威并没有缓下动作,他起伏着,像一只雏鸟,扑腾着翅膀,却始终飞不起来般,在冷世南身上反反复复地碾磨。 疼痛聚焦在某处,尖锐得有些超出了预期,他尽力在掩饰了,一个音节总压在喉咙里迂回地打个转,换了音调,才零散地溢出来。 但这样的疼痛也不奇怪,他今天的确是刻意讨好。如此卖力,也有私心。 账本的事情,总要趁着冷世南心情好的时候告诉他。 好在冷世南久未曾发X,这场折磨并不算时间很长。 冷立威喘息着,腰侧被冷世南捏得生疼,他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没有动,等到冷世南渐渐平稳下来,才抬起身子,退了出来。 他滑下去,跪在在冷世南脚下那一小块狭窄的空间里,也没有去捡地上的衣物来穿,他一向很了解冷世南,让自己处在这种被冷世南凌驾的弱势里,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爸爸......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冷世南脸上有餍足的放松,看上去心情不错,笑望向他:“什么事。” 冷立威垂了垂眼,车窗外寒风料峭,情热也压不住冷意,剧烈的严寒几乎是立刻就裹住了他。 “李会计......不见了,连同......我们家那本账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8章 冷念之正在跟冷世南吵架,冷立威站在红木沙发旁,手扶在沙发椅背上,那是上好的红木,触手温润,连颜色都红得十分的柔和,他的手指在上头无意识地摩挲来摩挲去,耳朵里是冷念之和冷世南越发高亢的争吵声。 冷立威此刻心情不算太好,但也不糟,应付完了冷世南的yu望,隐约有种今日事今日毕的轻松,对于父女俩的争吵甚至有了些隔山观虎斗的百无聊赖。他看着冷念之的嘴一开一合,耳上环佩叮咚,小小的耳环如同风铃一般,在主人激愤里轻轻晃动。 吵架的内容他并没有仔细听,不外乎是冷蒙初、林九歌,冷世南哪里争得过自己的心肝宝贝呢?向来是宠着容忍着退让的。 除了在自己面前,冷世南与人争执的时候向来大义凛然,宛如一个民族英雄。此刻他正慷慨陈词地颠倒黑白,一记眼风痛心疾首地扫过来,冷立威立刻会了意,抖擞了下精神,把冠冕堂皇的那一套交代得明明白白,话里话外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全了,替父亲担了那些虚名。 冷念之冷笑,他们这一唱一和的套路延用已久,在外人面前可能管用,可她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冷立威替冷世南分辩完,禁不住又发了会儿呆,直到冷念之往外冲出去,他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了出去。 “念之。”他拉住冷念之,叹气:“别生爸爸气了。” 此时天色已晚,气温降了下来,大门外风吹得一阵紧过一阵,冷立威站在风里,神色无奈,看上去很有些无计可消除的萧瑟。 冷念之见他这样,也犹豫起来,她当然知道这父女俩的磨心不好做,冷立威为了她,这些年来没少受冷世南的罪。 她看不惯冷世南这种狭隘到冷立威一个人身上的穷凶极恶,上一刻还好好地做着慈父,转过脸到冷立威那里就毫无道理地成了恶魔,这对比过于强烈,使人赧然。以至于她在面对冷立威的时候,时常处在一种难言的尴尬里,好似父亲对自己的好都成了武器,一刀一枪地往冷立威身上戳,戳得他一身血窟窿。 冷立威自幼对她疼爱有加,这疼爱里或许掺杂着些别的什么,但她觉得这都是冷世南造成的,冷世南若是能将他们兄妹三人一视同仁,好好地抚养长大,冷立威可能根本就不会对她如此在意。若不是冷世南让他处在这不见天日的昏暗里,冷立威又怎么可能将她当做唯一的光亮? 她适才的愠怒并不是针对冷立威,此刻冷静下来,轻易地察觉了冷立威的恍惚和虚弱,她狐疑地看着冷立威,觉得冷立威抓着自己的手热度惊人。 “大哥,你没事吧?” 冷立威有些昏沉,迟钝地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破绽,但冷念之倒是提醒了他,这倒不失为一个适逢其时的好借口。 他拉了拉冷念之的袖子,语气低软得有些像撒娇了:“我是不大舒服,要不,你帮我打一针。” 他站在月光下,端正又挺拔,却又因为眉目间的示弱而显得柔情似水,冷念之狠不下心再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嗔怪道:“早上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冷立威随着冷念之进了门,又一前一后地上了楼,看到冷世南的时候,对他微一点头,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冷世南于是知道,他的宝贝女儿是又一次地被这小子稳住了。 冷世南心情略有些微妙,他既不想冷立威打念之的主意,但又觉得他颇有办法,在很多自己束手无策的时候,他能哄得住这个性子倔强的千金大小姐。他知道冷立威打的什么主意,但冷立威的这种奢望太遥远,太弱小,且被他死死地捏在手中,一根手指就可以轻易扼杀,所以也不太放在心上。 事实上,冷立威不单哄得住念之,他那些上得了台面的本事和上不了台面的功夫,他本人也是十分受用的。他虽然常骂冷立威没用,但冷立威又确实并非一无是处。 他的好处么......冷世南仰着头,傍晚的车里风流被完整详细地回味了一番,他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志得意满地笑了一声。 灯光昏暗,冷世南上了楼,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踱步到冷立威房前,房门虚掩,留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正好将房内一览无余。 冷立威精神不大好,此刻正斜倚在床头,伸着一只左手,挽高了袖子,懒洋洋地等着冷念之给他打针。 冷念之一面收拾着针管和药水,一面诚恳地跟他剖白着林九歌有多好多善良多无辜,冷立威听着,内心并不触动,但脸上倒是动容的,等到冷念之说完,也恳切道:“放心吧,念之,这个世界,不会让善良的人无辜受罪。” 冷世南在房门口听得几乎笑出声,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 细幼锋利的针尖刺破了皮肉,一股凉意从针尖往肉里窜,冷立威低着头,看那针管被冷念之青葱一样的手握着,等到药水注射完,又被轻柔地抽了出去,他于是也高山倾颓一样塌下了肩背,缩进一床云也似的软被里。 第二日冷立威起了个早,自己试了试额头,没怎么再烧,昏沉也退了不少。 他把手下都打发出去找关泊君,自己也溜达出来,闲庭信步地在林荫道上散步。 他既不想待在冷公馆,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想跟冷世南共处,借着找账本跑出来,显得更加鞠躬尽瘁一些。 头顶上的枝条把阳光撕碎了,疏离地撒了他一身,他在阳光里慢慢走着,开始思忖账本这事。 李会计,噢,不,应该是关泊君了,关泊君算是他的熟人,冷家的帐都是他在管,而关泊君又是冷家的会计,平日里为了这账目,也是时常来往的。 那个叫龙天羽的小警察,查林九歌的案子查得十分起劲,眼看着就要牵扯出些讳莫如深的东西来。 这两件事情,揉在一起来想,似乎又能丝丝缕缕地带出些牵连。 他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呼喊:“冷少!冷少!” 冷立威想得入神,被他吓了一跳,停住脚,不满地回身望去,顺成绸缎呢绒店的老板正提着件衣服朝他殷勤地跑过来。 “您看您,我们正打算把衣服给您送去冷公馆,怎么还劳您大驾亲自来了呢!” 这顺成绸缎呢绒店算是上沽最高级的西服店,店铺占了三层楼,内里装成欧陆风,铺着闪闪发亮的瓷砖,大堂里吊着一个很大的水晶枝吊灯,四围墙壁都是存放衣料的高级木架,很是奢华。 老板手里提着一件新制的一件呢子西装,笔挺,掐腰,深色的布料上又铺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暗花。 冷立威看着,这才想起来,是前不久在这儿定做的西服。 他有些不耐烦地站在原地,也没怎么看这衣服,只是暗叹口气:实在是太多了。 很久以前,冷世南曾有一次看着他新换的西服,点头赞叹:西服不错,你穿着精神。 彼时他才刚刚长成,整个人像一匹四蹄生风的骏马,挟带着勃发的生机,加上身材高挑,骨肉均匀,简直穿什么都像衣架子。 冷世南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那种带着se情的欣赏,他也就心领神会地入其境、随其俗,从此以后,时常换些新出的款式穿,西服的款式来来去去,都差不多,能有什么新意,但冷世南喜欢,他也就称了他的心意。 他招了招手,身后便有手下上前,接过衣服和账单。 冷立威轻吐了口气,毫无兴味地走了。 两个手下远远地跟着冷立威,新加入的小喽啰捏着账单发呆,被那纸上的数字吓得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拉了拉身旁的元老级喽啰,小心翼翼地咋舌:“这冷少的衣服,怎么那么贵啊?够我吃一年了。” 元老喽啰满不在乎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这哪儿算贵啊?你是没见着,冷少从前,买房子都跟买菜似的。” 小喽啰倒吸了口冷气:“这有钱人家的少爷,真是不一样。” “冷家家大业大的,人冷少大手大脚点也正常。” “你说人家运气怎么就那么好,被大户人家给收养了。” 元老冷笑着狠狠拍了一下小喽啰的头:“那不也得看人吗,你想想冷监督,那眼高于顶的,咱们就是送到人家跟前儿,人家也看不上啊。” “......那倒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