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王》 正文 1.白首相知犹按剑 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在夜幕里穿过,将灯火辉煌霓虹亮彩远远抛在后面。 驶出市区,车速渐渐慢下来。司言转过头看着坐在副驾上没什么精神的友人,开口问:“喂,你没事吧?” 本来在看夜景的人闻言也转过头,露出个平和的笑。“我没什么,少乱操心了。”他手中无意识地摆弄着一个小玩意,司言约略看出是个环状的东西,猜测或许是个戒指,想到刚才的情景,心里隐隐一痛。 “你何必再来参加田小姐的婚礼。” 一声轻笑。“我不来,她怎么会安心嫁人?”他自己也知道这话司言不明白,却没心思解释,只打开车窗,将手里玩的小东西丢了出去。 “那是?” “我本来打算求婚用的戒指。不过在我说的前一天,她答应了别人。”萧跃白话里隐隐带着笑意。“我虽然知道她聪明,不过没想到她居然聪明得能猜到我要求婚。” “你不生气吗?”司言很是奇怪。 “没什么好气的——和我在一起没什么好下场,本来如果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会尽力保护她。现在既然她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车里又恢复了沉默。隔了一会,司言故作轻松地开口:“唉,你说当老大哪有你这样当的。人家养的女人都快一个连了,你还在这里玩纯情。” 萧跃白懒洋洋的“哼”了一声。“你该庆幸我没有那些人的坏习性,不然哪能容得下身边有你这么一只清纯的童子鸡?早给你打发了五六个女人让你在养‘家’糊口里焦头烂额了。” “给我我也不要。”司言哼回去。“我不算白湾的人,我有没有女人你可管不着,萧老大。” “是是,你只是过来兼兼职给我当保镖的。”萧跃白想起从前酒桌上的戏言,问道:“我记得以前阿强要给你介绍女朋友的时候,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可是到现在我也没见你正经追求过谁,老实说那是不是随便乱说的?” 司言手底下的方向盘一个打滑,差点偏了方向。赶紧调整过来,司言神色颇为复杂地瞥了萧跃白一眼,没有说话。 萧跃白没听到回答,以为他默认了,不好意思开口,心里暗自笑了一声岔开话题:“说起来出了婚礼会场就被你拉上车,你到底是要把车子开到哪里去?保镖先生?” 没想到话一出口,司言猛踩刹车,虽然系着安全带,萧跃白还是几乎贴到了风挡玻璃上。 好容易车停稳了,车里的两人相视无语. “你最好不要说你也不知道要把车开到哪。”萧跃白很是无力。 “呃对不起。我开回去吧。” 萧跃白阻止了司言启动车子的举动,笑着说:“既然已经开到这里了,就出去走走看好了。郊外的空气应该很新鲜吧?” “喂,小心劫匪!”司言一个没拉住,那一位已经解开安全带跳下车了。 “我是白湾的老大,这里是白湾的地盘。谁敢来抢劫我?”萧跃白笑容里有点挪揄的味道。“何况有你这个保镖在,万一出了什么事,就交给你了。” “不要这么放心我啊。”司言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慢点!” 萧老大难得的散步兴致很快被某不识相保镖的频频催促破坏殆尽。怀疑地上下打量司言,萧跃白说:“你今天很不对劲啊,司言。难道你” 有那么一瞬间,司言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疑虑:“难道你急着上厕所吗?” 原来还是在调侃。司言气急败坏地拖着萧跃白往车走,“总之今天赶快回去,别在外面晃荡。你明天不是还要和阿强商量那批‘货’的事吗?” “交代得差不多了,希望没有什么意外,要不然出了大问题就要头疼了。”虽然这样说,萧跃白还是顺着司言的意思打算上车回家。 “会出什么大问题,萧跃白?” 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插了一句。两个人悚然回头。萧跃白很快露出了温文的笑容。“原来是司老爷子。今天又有什么案子啊,让您加班到这么晚。” “大案子。”司定军盯着萧跃白。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当了一辈子警察的司定军丝毫不见老态。“白湾的案子。” “哦?不知道我手底下的人又干了什么好事,老爷子可要高抬贵手。”萧跃白这么说着,瞥了一眼车子的方向,发现已经被不知从那里出来的警察围住了。同时,他也没有漏看司定军看向司言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严厉。 “抬不了了,萧跃白。”司定军冷冷地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唉,老爷子。”萧跃白摇摇头,好像要再说点什么话求情似的,忽然手腕一翻,一步窜到司言身后,一把枪冷冰冰地抵在他头上。“老爷子。司言好歹是你儿子,你就忍心看他今天和我死在一起?” “你!”周围的警察立即慌了手脚。司定军眉毛一皱:“萧跃白,你逃得了今天,总有一天也会被抓住!” “是啊,谁让我有司言这个好兄弟呢。”萧跃白冷笑。“不管人质是谁,在人质被挟持的时候都要保证人质的人身安全。对不对,老爷子?” 司定军眼神转厉,却不言语。 “呵。” 车子和萧跃白、司言两人之间不过十几米,萧跃白拉了司言往车子走。车边围的警察不敢开枪,眼睁睁地看着萧跃白将司言推上去,发动了车子。 “司局长,怎么办?” 司定军看着两人上车走了,说不上是惊是怒,听见人问,森然一瞪:“追!” 这一次两人换了座位,由萧跃白坐在驾驶席。 一上车就被放开的司言呆呆坐在那里盯着萧跃白看,萧跃白飞过去一个眼刀:“把安全带系好,别违反交通法规。” 司言没管什么安全带,而是问:“为什么?” “嗯?”萧跃白忙着开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作答。 “为什么放开我?不怕我反过来抓你吗?” “如果你想我被抓,上车前反抗就可以了。”萧跃白头也不回。“其实今天是司老爷子说你的卧底生涯结束了,让你把我带到郊外抓起来还是怎么样吧?” “是。” “不过你半途后悔了不是吗?”萧跃白笑笑。“你半途停了车,反倒是我自己傻乎乎的走下去了。而司老爷子也许是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所以特别在前面的路上也设了埋伏。”他安静地看了司言一眼。“司言。你心肠太软,不适合做警察,更不适合做卧底。” “没有那回事。”司言说,在心里又添上一句。因为那是你。 “嚯,阿强也出来凑热闹了。”萧跃白看了眼后视镜,表情变得玩味起来。“这就是警民合作?” “阿强?”司言一惊,回头看去,正是阿强,伸出头来,对着前面就是一枪! “放心。”萧跃白听到那一声枪响头也不回。“我装了防弹玻璃,除非他敢用。不过他不敢,不是吗?” 司言果然看到一辆警车拦住阿强的车,不知在说些什么。 司言转回身,还是觉得脑子有些乱。“阿强背叛白湾?” “不是背叛。他是想当老大。”萧跃白轻松地说。“本来我爸死了,我要是不接这个位子,他是我爸的干儿子,轮也轮到了。没想到我这个从小的乖乖牌居然会横插一脚,而且干得还不赖,坏了他的好事。他大概早就不满了。” “所以他才跟我爸警方合作?” “不然司老爷子怎么会突然要逮捕我?他本来要你卧底的时间长得多吧。” 司言一时语塞。 萧跃白浑不在意。“不过当老大可没那么简单——阿强始终也不明白这点。”他笑笑地说。“我死了以后,当年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几家肯定不安分。到时候警方又未必能起什么作用,阿强想当老大,也未必那么容易。还有白湾的‘生意’,他以为自己能抗得下来?”他轻轻“哼”了一声。“用不了多久,内忧外患,就会拖垮了白湾的。再加上警方适时的介入”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仪表盘。“快没油了。你说我们会先被谁追上,司言?” “什么!” “如果我们被阿强追上,你和我都活不了。他可以解释为‘一时失手’。也许他知道你和司老爷子的关系,会手下留情?不过我是肯定没希望了。”萧跃白闲闲道来。“如果我们被司老爷子追上了,你大概会受到点小处分。我嘛,目前大概死不了,不过估计在法庭的审判上会有很多‘证人’来证明我十恶不赦该判死刑的。” 叹口气,他看着司言说:“我们两个还真是不幸。” “是很不幸啊。”到了最后,司言反而平静下来,有了心情调侃。“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出车祸车毁人忘算了。” “年纪轻轻居然这么轻生。”萧跃白瞪他一眼。“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投案自首——就说成是你谈判成功怎么样?” “好主意,如果我们能开到警察局或者能成功绕过阿强到达我爸那里的话。”司言说。 “谁说不能?”萧跃白笑着对司言挑起一边的眉毛。“司言,你可记住了。这一次算你欠我的,下辈子记得还回来。” 话音未落,不待司言反应过来,萧跃白打开车门跳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古来白骨无人收 施照在床上反复许久,仍然毫无睡意,终于披衣下床,走到院子里。 空中一轮圆月,施照这才恍然已是中秋了。想起家中贤妻稚子,不禁有些伤怀。 “施大人,夜深露重,还是早些歇息了才好。” 施照回头,见是此次担当护卫的奋威将军杜无双,笑道:“将军不也是难以入睡?” 杜无双笑道:“不错,倒是无双矫情了。明日便要到那白骨城,也不知会有何种遭遇。一念及此,便有些担忧。” “将军不必担忧。纵使大皇子不肯回朝,我们总也是律国使臣,怎么也不会为难我们的。” “施大人错了。”杜无双摇头。“我们如此大张旗鼓来到白骨城,纵使大皇子不愿,白骨城之人怕也不肯再让一国皇子做他们的城主。毕竟白骨城是律、雷、佟三国交界,虽碍于贺云之盟两百年内不得交兵,但再过两年,贺云之盟就要失效。白骨城城主若有偏袒,对白骨城亦是不利。” “照杜将军的意思,大皇子是不得不跟我们回朝了?” “自然如此。” 施照抿抿唇,似乎把什么话咽了回去。“既是如此,杜将军还担忧什么?” “凤皇后毕竟是贺云公子的后人,大皇子又做了五年白骨城城主,只怕有些旧部不满我们逼迫大皇子,暗中破坏。因此”杜无双见施照虽然不语,却满面不以为然,顿了顿,问道:“施大人可是觉得无双说得错了?” “不错。”施照说。“杜将军尽可放心,将军担忧之事绝对不会发生。” 杜无双见施照说得笃定,有些疑惑。但他一向稳重,虽有不服,也不反驳。忽然想起一些朝野旧闻,有心试探道:“凤皇后当年带着不满周岁的大皇子出走,相传皇上放心不下,唯恐皇家血脉无人管教,因此在大皇子六七岁的时候选了一位翰林隐瞒身份,去白骨城做大皇子的西席。” 施照一震,笑道:“大皇子毕竟是皇上血脉,皇上关心也是常理。” “不错。”杜无双盯着施照。“不过那段时间律河泛滥,几乎各部都忙得人仰马翻,这传言过于无稽了。”忽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故作歉然:“似乎当时施大人丁忧在家,无双倒忘记了,还请恕罪。” 施照开口,却只沙哑道:“杜将军客气了。” “不过说来我朝并无太子,施大人也不隶属于太学院,却在返朝后身担太子太傅一职,也是奇怪得很了!”杜无双笑道,似乎全无心机。 施照自然不会这样认为。杜无双二十四岁便能做到奋威将军,靠的可不只是父荫而已,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也不是浪得虚名。料来瞒不过去,施照终于苦笑:“杜将军既认定了何必再如此试探,只是皇上曾下令施照对此缄口罢了。” “无双冒犯了,还请施大人勿怪。”见他承认得爽快,杜无双倒有些歉疚。 “无妨。”施照摇头。“只是杜将军如此试探,是想问什么吧?” 杜无双点头。“施大人为何如此笃定白骨城的人不会对我们不利?” 施照沉默了一会,微微一笑。“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即便是十年前的公子,也断不会放任属下如此没有约束的。” “——公子?” 施照神情有一瞬的恍惚,旋即恢复常态。“白骨城中人无不称呼大皇子为公子,即使凤皇后去世,他继位城主之后。” “照施大人这么说,我们此行全无风险?” “不然。”施照斩钉截铁地回答。“杜将军——或者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也认为我们此次必然可以逼迫大皇子回朝,实是大谬!杜将军可知白骨城共有几位公子?从两百年前白骨城建成以来,除了贺云公子,只有大皇子被人如此称呼。能与贺云公子并论,他岂是这些小小伎俩能够动摇的?” 杜无双望着面前这说不定整个律国最了解本国大皇子的人,心里一阵冰凉。“也就是说——” “我们此行如何,端看那位心意。”施照苦笑。“只要我们不是那么不识相,想来也不会被怎样吧。” 两人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施照刻意轻松道:“离京时楼兰郡主病重,你一路都愁眉不展。昨日接了信便见喜色,想来是大好了?” 杜无双也顺着他转了话题,不过想起来信确实有些高兴:“信上说前几日都几乎断绝了呼吸,没想到竟忽然痊愈了。虽然可能因为病得太厉害,把前事都忘了,还性情大变,总归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既是如此,回京后定北王妃和令堂多半就要张罗两位的婚事了吧?施照先在此恭喜了。”施照笑着一揖到地。 “岂敢。”杜无双忙扶住不让他拜下去。“其实我与楼兰不过是兄妹之情。但若是姨母和母亲商定,楼兰自己也愿意的话,我自然也不会推辞。” 两人又说了一阵,夜露深重,杜无双习武之人还不觉什么,施照却有些吃不住,告了声罪便即回房。留杜无双一人站了一会,睡意上涌,也去睡了。 白骨城位于律、雷、佟三国交界,因地势原因,一直是三国必争之地,经历过无数战役。直到一百九十八年前,贺云公子在此地建城,逼迫律、雷、周——也即现在的佟国——签下盟约,不得进犯。从那以后,三国虽仍有冲突,却也未再将它当作战场。 尽管如此,因那片土地里掩埋过无数白骨,贺云公子将它命名为白骨城,万世不得更改。 白骨城如今已是三国贸易往来的通道,除了名字,很难再看出往日的肃杀。 尽管如此,再次踏入城主府仍然让施照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十岁的孩子落下决定棋局的一子,直视着他,目光冷静:“先生丁忧三年,已经可以回去了。” 他手里的棋子顿时掉到棋盘上,却顾不得理会,只会瞪着面前的弟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孩子顾自收拾棋子复盘评论:“先生棋风太过正直,才给皖白钻了空子。唔,看这一块,搁置久了,先生自己也不得不弃了它了。” 孩子自始至终的微笑令施照自觉格外狼狈。 第二天就有一个沉默的青年将他带离白骨城,一路护送到律都淮安。那个青年毫不掩饰对施照的厌恶,但施照注意到他没有丝毫不妥举动的自制。说不清什么理由,施照知道那个人是凤皖白的属下。 并且从此深怀恐惧。 在厅内坐了三刻钟,却仍不见主人出来。下人并未怠慢,客客气气地道歉主人临时有些事务处理。施照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人不是那样刻意怠慢的性子,也还罢了。杜无双虽然沉稳,毕竟年轻气盛,又鲜少受到这样待遇,忍不住怒气上涌。 又坐了一盏茶时间,杜无双终于耐不住,站起身打算向内里走去。 他这举动看似莽撞,实则已在心里斟酌了几个来回,定下计策,因此走得又快又急。施照和那奉茶侍女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只脚已踏过了通往内里的厅门,险些与迎面过来的人撞个满怀,退了一步方才站稳。 迎面来的那人却稳稳站在原地,微挑高了一边眉毛看他。 杜无双面上一红,也留神打量这青年。这人约莫二十上下,身材修长,五官端正柔和。杜无双瞥见他腰上悬着一块玉佩,雪白莹润,却让人隐隐觉得透出血色。 他尚在犹疑,施照已认出了那块玉佩,慌忙上前来见礼道歉:“杜将军冒犯了,公子切勿见怪。” 那人一笑,执弟子礼回了一礼:“施大人曾是皖白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皖白怎敢让先生为难?” 三人分宾主坐下。杜无双问:“不知何事让公子耽搁?”此时凤皖白仍冠凤姓,未复皇子身份,因此杜无双也随施照称他公子。 “适才府里闯进刺客,因此耽搁了,劳两位久侯。” 大白天的怎会有刺客?但凤皖白一派坦荡从容,杜无双也不好再发责难。 又再客套一番,施照和杜无双互相使个眼色,施照问:“公子虽冠凤姓,但想必也知道自己的身世? ” “就是从前不知,现下也知道了。”凤皖白笑道。 施照有些尴尬,却不好露在面上,有些讪讪的道:“公子身为我律国皇嗣,自幼流落在外,皇上始终心里不安。数度派人来想请公子回去,但凤皇后不肯应允,只得作罢。如今凤皇后薨了也有五年,皇上担心公子,因此派我等来迎公子回朝,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好。”毫不意外对面两人的怔愣,凤皖白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又说:“不过再过几日贺云祭需城主主持,我们在那之后再出发如何?” “这但凭公子安排。”施照糊里糊涂,怎么也没想到凤皖白竟这般容易就答应了,不由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 待下人引那两人出去,凤皖白回头,向他身边站的少年问:“现在你还要跟在我身边吗?” 那少年面上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眼神却很冷静。他走到凤皖白面前来打量他:“你为了摆脱我,才答应他们?” “你现在还没有这个分量。”状似轻蔑的话由凤皖白说出来没有丝毫火气。“就算你是佟国现在的太子。” 这个少年就是佟国当今太子谢君莫,也是刚才大闹城主府的两个“刺客”之一。他选在白天进入城主府当然不是因为艺高人胆大,而是因为他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行刺。 佟国现在的皇帝谢放在二十三年前立沈氏为后,两年后诞下一子取名君释,立为太子。不料过了三年佟国皇室春猎遇刺,沈后和太子一起失踪。后来虽然找寻过,却再也没见过踪迹。谢放与沈后情感甚笃,经此打击后纵情声色,却一直无所出,也没有立后。不料两年前他忽然立一民间女子为后,承认这女子是他在民间的外室,已育有一子一女,并将那个男孩立为太子,既是谢君莫。 佟帝谢放虽立谢君莫为太子,但谢放多年不理朝政,大权早落在各门阀氏族手里。而且谢君莫长于草野,朝中大臣更是不将他放在心上。只怕待谢放一死,或是说他不是皇室血脉直接杀了,或是将他当作傀儡,下场必定惨烈无比。 因此他假借病重,在佟都济康留下个替身,带着贴身侍卫半夏来到白骨城,寻求庇护与教导。 庇护,当今天下,律、雷、佟,哪个国家不卖白骨城三分面子?教导,贺云公子后唯一一位被尊为公子的人,岂是无能之辈? 而他手中的筹码,就是重签贺云之盟。 当年三个国家俱是战后疲弱,才给了贺云公子可趁之机,签下停战盟约。也是因为这样,这个盟约只签了两百年。 凤皖白身为白骨城城主,自然不能眼看白骨城被战火践踏。未来佟帝的这个承诺可说是弥足珍贵,但也只有他稳坐了皇位才行。因此,谢君莫不怕他不答应。 不料凤皖白听他说完不发一言就带他来了前厅,谢君莫这才想起如今在三国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子回朝一事。本来以他想来,如今律国有二皇子与睿王争位,两派在朝中根深蒂重,凤皖白大可在白骨城做他的城主,以重签贺云盟约为条件,支持其中一派,不必去淌那浑水。没想到凤皖白竟答应回朝,这却要重新斟酌了。 “结交敌国皇子,通敌叛国之罪,即便你是太子,也没人救得了你。”凤皖白毫不在意他内心挣扎,若无其事地说。 谢君莫被说中心事,脸上顿时色变。瞪了凤皖白一会,咬牙道:“我就跟在你身边。我身份泄露出去,对你也是有弊无利,你自然会护我周全!” 凤皖白略扬了扬眉,笑道:“太子好胆量。”说完吩咐站在门边的少女:“月离,带君莫去日出殿外间住下,就说是我的新侍卫。” “为什么是侍卫?”谢君莫问。 “因为这是跟在我身边的唯一一个不断换人的位置。”凤皖白嘴角扯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若换了别个皇子贵族,知道自己居然被派成了侍卫,多半要暴跳如雷。所幸谢君莫长于草野,乖乖地跟着月离去了。 跨出门时,正巧一个人迎面进来,身形较谢君莫略高些。擦肩而过时谢君莫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面上惊艳之色一掠而过。 “那是沈少爷。”月离觑见他神色,笑嘻嘻地开口说。 谢君莫看这小丫头一眼,见她不过十三四岁,稚气未脱,却容色天成,再过两三年,想必是个出众的美人。他随口问:“沈少爷是谁?” “君莫大哥没听过吗?‘雷帝华贵,沈君清雅’,后一句说的就是沈少爷呀。”月离很是佩服地又说:“我第一次见沈少爷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君莫大哥定力真好。” 谢君莫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来。四年前雷帝殷灼登基,白骨城遣使节相贺,那个使节就是沈静倾。殷灼和沈静倾俱是容貌出色,晚宴时两人坐得甚近,交相辉映,宜和长公主戏言一句:“真是‘雷帝华贵,沈君清雅’!”本来无事,后来有好事之人传扬开来,愈演愈烈,沈静倾从此名动天下。 但一个男子以容貌著称也未见是什么骄傲,谢君莫也不曾留心。这时见到了,一时好奇,问:“沈静倾是做什么的?” 月离眼睛骤然睁大,哭笑不得:“沈少爷的名字君莫大哥可叫不得。” “为什么?” “沈少爷是沈少爷,就像公子是公子一样。” 谢君莫一怔。“你是说,我要像真的侍卫一样称呼他们?” 月离摇摇头。“就算君莫大哥是太子,见了公子也要称公子吧?那么沈少爷也一样。” 一国太子会尊称凤皖白为公子是因为他是白骨城的城主。而尊称沈静倾“沈静倾是可以和凤皖白平起平坐的人?” 听他称呼不改,月离也没有多恼怒,只是好气又好笑。“就是这样。不过你不愿意改口,就自己跟公子说去吧,我可管不了。” 这小丫头能管什么?谢君莫肚里暗笑,没有说出来。 月离却好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小脸上露出个古怪的笑。“我能管的可多了。我是这里的总管仕女。” “怎么答应他了?”沈静倾在凤皖白身边落座,有些不解。 “为什么不答应?”凤皖白反问。 “就算你不答应他,谢放死后他被杀也好,被当成傀儡也好,佟国都会分崩离析,无力举兵。有没有他的承诺,根本无关紧要。”沈静倾拿过凤皖白的茶杯把玩。“那个孩子,还嫩了点。” “未必。”凤皖白摇头。“他来我白骨城,一路上哪会没听说律国派人来迎我回朝?故意装作刚刚想起,内心动摇别人藏拙,他在藏‘巧’。至于他没想到你说的那一点,多半是因为,人只能看清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吧。” “或者他以为你不忍心佟国内乱,民不聊生?” 凤皖白失笑。“凭什么?” “凭你答应他了。”虽然这样说着,沈静倾却好像并不这么想。 “我没有那么多心力去关怀与我无关的别国百姓。”凤皖白说着顿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摇了摇头。“民众、百姓,可以很无辜,也可以很可恶。两国交战,若一方将领被俘,即使他的国家是被侵略而反击,敌国的百姓也会向他投掷石子,丝毫不觉得错在己方。” “但是对胜利的一方民众又是最好的武器。” “是这样。”凤皖白淡淡地说。“所以我宁愿做死了的王,也不会做活着的寇。” 气氛一时沉闷。片刻后沈静倾再次问道:“你还没回答,为什么要答应他?” 凤皖白沉默了一会,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对沈静倾微微笑了。“静倾。如果有一天我改变主意,要把这天下变成一个,他将会是我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