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意》 正文 1.雪夜 长安城一旦开始下雪,便似乎不会再停一般。纷纷扬扬的白雪落下,覆盖了这个繁华的都城,穿着裘袄棉袍的行人来去匆匆的行走着,在厚厚的雪地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城墙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蜷缩成一团,因为营养不良,她整个身子都是干瘪的,若不是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是个小姑娘。 偶有行人注意到缩在墙角的她,心善的想要积些善行,投些铜板给这小姑娘,但看到小姑娘脸上的一大块红斑之后,便立刻吓得走了开,连声道晦气晦气。 小姑娘的手脚皆被冻僵,成了青紫色。她茫茫然的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好像快要死了,也不知道是被冻死的,还是饿死的。 但是这好像是她第二次死了。 城门之外,一辆马车飞快的驶来,小姑娘又将身子往墙角缩了缩,马蹄溅起的雪渣子没能落在她的身上。 原本飞快驶来的马车行至小姑娘这处时忽然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厚直缀,眉目清秀。他手里拿着个篮子,里面传来了食物的香气。小姑娘抬起头,她的脸上脏兮兮的,还有许多泥泞,那块丑陋的红斑也异常的显眼。 看到那块红斑的小厮厌恶的皱了眉头,随后将手中篮子扔在了地上,虽是施舍,口中却还骂骂咧咧道:“我们家公子心善,赏你包子吃。” 小姑娘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这样看着那小厮。 小厮见她这般以为这小姑娘在怀疑他不怀好意,心中暗骂这小姑娘不是好歹,又道:“我们家公子还会害你一个小乞丐不成,你爱吃不吃,你若不要,那边还有堆乞丐想要呢。” 小姑娘看了看不远处,几个乞丐窝在城墙脚正一脸贪婪的盯着她这里。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然后艰难的走到篮子前,打开了竹盖子。小厮又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但因为教养良好并不是表现的十分明显。在小姑娘用脏兮兮的手拿起包子时,他便打算离开。 原本一言不发的小姑娘此时却沙哑的出声道:“你等等。” 小厮停下了步子,一脸不耐烦的看向小姑娘,等着她说话。而小姑娘却是将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很快的吞咽了下去。 “你有什么事情,快些讲,我公子还等着我呢。” 小姑娘艰难的将包子咽下,随后道:“我可以去和你们家公子道声谢吗?” 小厮原本想一口回绝,但毕竟涉及了他家公子,他决定去请示一番。小厮走回那辆雅致的马车前,隔着帘子询问了车中的人,又走到小姑娘面前,冷冷道:“我家公子允了。” 小姑娘微微一笑,随后走到车帘前,对里面的人说道:“不知可否得知公子姓名,若有机会,来日再报公子今日之恩。” 她的声音说的不响,但帘中的人却还是认真的听了个真切。 “这等小事,若是报上姓名只怕贻笑大方。”帘中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但声音的主人似乎抱恙,声音有些孱弱。 “不。”小姑娘立即便回道,虽然马车中的人看不见,小姑娘却还是摇了摇头,“这对于我来说是再生之恩。” 一饭之恩,她却恍惚想明白了什么。 马车里男子的低笑声传来,随后便有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平息下来,又听那男子道:“若是我们有缘再见,你再报也不迟。” “好。”小姑娘低低的应道,“我叫江意,公子记好了。” 江意,这是她原本的名字。 江意觉得自己好像活在昨天。 她其实已经死了。 江家的女儿,为家族而死,听起来是多么荣耀的事情。 她清晰的记得,那时她坐在占台前,为大周落下最后一卦。 她是陈留江家的女儿,也是大商巫族的最后一个血脉c世上最后一个能使用点丹朱之术的人。母亲生下她之后便离世,父亲为了保护她,将她锁在院中,十八年来,她没有踏出过外面的世界一步。 在世人眼中,点丹朱仍是令人敬畏的秘术。 即使它出自一个八岁女童之手。 “父亲,为什么只有我会点丹朱呢?”年幼的江意问她的父亲江陵。 江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慈爱道:“因为你是我江家的骄傲啊。” 她是江家的骄傲,为了江家的骄傲而生,也为了江家的骄傲而死。 血落在丹朱之上,朱笔之下写出了最后的箴言:百世昌平。 江意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意,这是她自由的最后一步,以血为卦纵使会折些寿命,但所得到的结果却是最准确的。大周百世昌平,那么她今后便可以自由了吧。 “阿意。”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江意欣喜的推开门,以为是先前同父亲约定好的,为陛下算完最后一卦,她便能重获自由,离开祭坛。 她以为父亲是来兑现承诺的。 打开门之后,江意却惊呆了。 平日里总是微微笑着,目光温柔的父亲,此刻衣袍上沾满了鲜血,手中还拿着一把长剑,剑上的鲜血断断续续的滴落在地上,渗透了木质的地面。 她平日里见得最多的便是红色的丹朱,却不知道鲜血的红色能够这般扎疼人的眼睛。 很疼c很疼,疼到她宁可相信眼前这一切是她的错觉。 而那柄长剑下一刻,便穿过了江意瘦弱身子,她如今十八岁,身子却瘦小的像个十三四的女孩。身子软软的跌下,疼痛在身体之中漫延,她在剑身的倒影上看到了自己有些苍白的脸,脸上写满了惊愕的神情。 为什么父亲要杀她为什么 阿意,你是我江家的骄傲。从前是,今后也会是。 她想这大概是父亲对她的希望,只是结果却令人如此失望。 呼吸逐渐微弱,直到消失。 江陵用手合上了女儿的双眼,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落在事先浇好火油的草垛上。 火焰迅速的吞没了这一切。 这是江家的开始,也是江家的结束。 世上再无陈留江家。 漫天飞雪被风吹砸下来,江意的手和脸被冻得通红。她轻呼了一口气,立刻变作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她并非作为江意重生,她如今所处的时代也并非大周,而是大周之前的朝代——大商。 此事虽是离奇,但师父曾同她说过这世间离奇之事无所不有,她诧异,却也只能很快的冷静下来。包子的温热还在她腹中散发着温度,全身上下唯有腹部是暖的。 她将方才拿到的金叶子藏在袖中,那公子并非只是施舍她一顿饭菜,而是将金叶子藏在了那笼屉底下。 他为何要帮自己?一时心血来潮么? 虽是想不透,但这对江意来说无关紧要,她要的是活下去。 作为现在的江意活下去。 她艰难的迈着步子往前走着。 这个身体是主人是个乞儿,她原不是个乞儿,只是得罪了一些不该得罪的人,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所以被赶了出来。 今后该怎么办? 江意茫茫然的想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 “你给老子等等。” 江意顿下步子来,转过身去看,却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从周围围了上来。他们个个尖嘴猴腮c蓬头垢面,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 来者不善。江意心中浮出四个字来。 她下意识退开一步,警惕的看向那几人,没有说话。 见江意沉默,为首的那个面容丑陋的乞丐阴阳怪气的出了声,“小丫头片子,方才那贵人给你了什么好处?我瞧着那贵人马车上的族徽,巫氏一派的人,来头可是不小。” 江意微微皱眉,不敢将手中的金叶子露出了一点,那金叶子藏在笼屉里,这些乞丐是如何知道的? “这小丫头片子脸上带着这‘丹厌’,那贵人却还出手相救,说不定是个有背景的”另外一个矮小的乞丐出声道。 “蠢货!”为首的乞丐伸手一巴掌打在那个矮小乞丐的脑袋上,骂骂咧咧道:“她脸上带着那‘丹厌’,在这大商的地界,便比我们这些乞丐低贱!蠢货!这点小事都不知道!” 江意眯了眯眼。 她脸上这块红斑叫做‘丹厌’,是被巫家圣物丹朱所不承认的标致。 原是只要带着这‘丹厌’,她的身份便比乞丐还低贱么? 她趁那些个乞丐不注意,又往后退开几步。心中暗想,也不知这个身子能不能使用丹朱之术,既是带了‘丹厌’,那便是为丹朱所厌恶的吧。 眼尖的乞丐见江意要走,立刻疾步上前,挡在她身前。 “小丫头,想往哪里走?”乞丐奸笑着,围上前来。 师父说过,这世上有些人,即便你不去寻他麻烦,他也会来找你麻烦。 师父也说,若是知道别人要动手,你却不动手,无异于坐以待毙。 既是如此,她也无需顾忌。 手中的金叶子割开掌心,血缓缓涌出,江意催动体内灵气,金叶子缓缓扭曲,变成一柄极小的长针来。 丹朱之术有很多种,这只是其中一种。 江意松了一口气,若是当真不能使用丹朱之术,眼下她便是死路一条。只是这身子从未使用过丹朱之术,她不能拖延,只能速战速决。 她抬头,手中的的长针便往眼前的乞丐刺去。 尖叫声响起。 江意趁着此刻往前跑开。 她下手凌厉,不像是个仅有八c九岁的小姑娘,亦不像心智十八岁的少女。 关在钟山十八年的少女,眼中没有善恶,只有她能不能活这件事情。 飞雪如絮,绮窗寒梅著。 而在长安城,一处华贵的府邸当中。 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捧起一盏茶盏,她妆容清丽,衣着华贵,发髻梳的简单,只别了一个简单的发簪,但一看便是娇养大的贵女,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那个贱丫头处置了么?”那女子朝身边的婢女轻飘飘出声,虽是极好的音色,但话语中冷冷,直教人不寒而栗。 婢女身子一抖,立马跪下声来回道:“已经处置了怕是现在已经没命了” 那女子盈盈一笑道:“怕什么,一个带着丹厌的废物,死了也好。” 可到底是一条人命啊婢女头皮发麻,心中暗想却不敢回答,只是在地上跪着。 女子脸上的笑意却更浓。 没了那个碍眼的丑丫头,她今后,视线便清明了。 丑丫头。 丑丫头。 该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报应 长针穿过那乞丐的腰,他的脸很快因为痛苦而变了形。 江意的动作很快,便在那乞丐下意识捂住腰的功夫,她便跑了出去。而在江意跑出去的当刻,那扎在乞丐手中的长针也飞回了江意手里。 “靠!什么玩意!”为首的乞丐咒骂一声,上前来看兄弟的伤势。 那受伤的乞丐疼得惨白了脸,却伸手指向江意跑开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别放过那贱丫头”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去追!”见兄弟这般要求,那为首的乞丐自是不打算放过江意,忙忙喊出声来,周围的乞丐得了命令,便立刻去追江意。 江意在往城外跑。 其实她应该往长安城里跑的,那里有很多百姓,若是那些乞丐要欺凌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城里动手。 但是不行,她脸上带着‘丹厌’,长安城里的百姓会讨厌她也许不仅仅是讨厌,而是憎恶。 师父说过,大商以巫和道二家共同治国。但巫道本同源,百姓尊崇巫,甚至到了狂热的程度。她脸上带着丹厌,这是丹朱的诅咒,也是巫的诅咒。 她不能往城里跑,只能往城外跑。 身后几个乞丐紧紧追着,江意一个小姑娘自是抵不过几个男人的体力,待跑到城郊的树林时江意已经逐渐体力不支,她知道这样再跑下去也无法,只会迟早被追上。 先前手中的长针已经变回了金叶子。 再用一次丹朱之术么? 江意心想着,催动灵力又想从掌心鼻出血来。但忽然,喉中仿佛被什么哽住一般,手从伤口处开始发麻,逐渐失去知觉。 左手动不了了。 再然后,从咽喉至下腹,剧烈的撕裂感传来,这种痛处江意没有感受过,父亲一剑穿心之时,即便是疼痛也是片刻的事情。 毕竟那时她很快就死了。 但是现在这种疼痛不会让她死,她活着,清晰的感受到了疼痛。 江意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黑血。 这是反噬,不能使用丹朱之术的人强行使用了丹朱之术的反噬。 江意握着手中的金叶子踉跄的摔在了地上,她匍匐起身看着那几个乞丐包围上来。这些人只是为了她手中的金叶子杀她么? 当然不是。 那么是因为她同那贵人说了几句话而杀她吗? 当然不是。 他们根本不认识那个贵人。 脑海中零零碎碎的记忆飘来,江意的脑海中浮现起一些画面来。 她好像知道是谁要她性命了。 但肆意丹朱之术的反噬来了,她没有力气再逃跑。师父曾说,这世间的东西都很公平,你得到了什么东西,就得付出什么作为交换。 她自出生便能使用丹朱之术,肆意卜筮,知晓别人的命运,大周的命运,帮助皇室去做一些干涉别人命运的事情。那里面,原本有些人,他们可以过得很好很好,却因为她的预言,落了凄惨下场。 她没有杀过人,但是她间接的害死了很多人。 很多很多。 所以这就是报应,江家被灭,她被父亲一剑穿心而死。这是报应。 如今她又不顾这小姑娘的身体,擅自使用这丹朱之术,这也是报应。 刚刚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便又要被夺去性命,这是不是也是报应? 江意,这是报应。 报应。 江意坐在地上,口中还不断溢出血来,黑红色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唇畔c前襟,正好和她脸上那块巨大的红斑映着。 丑陋滑稽又绝望,令得那几个乞丐笑出声来。 “小丫头,也别怪我心狠,谁让你得罪了贵人,我们哥几个也是收钱办事”为首的乞丐上前,将手伸向江意。 她往昔视别人的命运为草芥,轻易勘破轻易改变,如今她便被当做草芥。 江意闭上眼,不再挣扎。 原以为是重生,却不想只是再死一次。 再死一次。 想到这一点,江意又睁开眼。 她怎么能再死一次,她好不容易能够作为江意而活,怎么能再死一次怎么能再死一次! 而忽的,温热的血溅到江意的脸上,她愣了愣。 这不是她的血。 眼前乞丐高大的身躯栽倒下来,随后几个乞丐尖叫出声。 那些个乞丐没见过血腥只知道欺凌弱小,如今看着同伴死在自己眼前,却立刻慌了神,江意木木的抬眼,便见着一个少年人手中执着弓箭,而那射出的剑应该是贯穿了那栽倒下来的乞丐的身躯。 他救了她?江意有些惊讶。 “还不快滚。”那少年人出声,正欲张弓射出第二支箭来。 乞丐们见同伴丧命,吓得嗷叫出声落荒而逃,哪里想过那少年仅是孤身一人,而自己这方有多少人,江意愣了愣,抬眼去看少年,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袍,前襟的颜色却不知为何比别处更深些,江意因为擅自使用丹朱之术因为视线有些模糊,待那少年人走近她才听得他淡淡的声音飘来。 “你没”只是少年人的话未说完,声音便忽的消失,他的身子栽倒下来,若是没人相扶,便会栽倒在先前那乞丐的尸体上。 江意立即伸手将他扶住。少年人清秀的面容在江意眼中清晰起来。 江意微微蹙了眉。 很重。 还有,他受伤了。 他救她一命,眼下她也应当救他一命。一命一命,理所应当。 想到这个道理,江意缓缓站起身来,将那少年拖到一旁的树下。少年人的刘海有些散乱,脸上也零星的沾了些血渍,江意十八年来皆是被关在祭坛之中,见识过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不懂分辨美丑,只是少许觉得,眼前的少年人的模样,很是好看。 他身上的衣服很是华贵,但身后却有好几处剑伤,血淋淋的,似乎是刚受的伤。 再往前看时,江意看到他的腰间别着一块玉牌,玉牌之上刻着象征身份的兽纹——是应龙。她随师父学习大商的历史时,曾学到过,应龙是大商皇室的象征。 这个少年是大商皇室之人? 不过,即便他不是皇室之人,她也应当救她。 这般一想,江意抬了手臂,方才的麻痹感已经消失,应当可以再用一次丹朱之术。 丹朱之术可以治伤,甚至起死回生,但并非没有代价,如今没有丹朱,她只能以血为媒介。 江意用手中的金叶子割破了手掌心,血顿时涌了出来,口中轻念出几句巫词,将那少年翻过身来,用力的撕开了他的衣服,他带着诸多血痕的光裸脊背出现在了江意面前,江意伸手,把温热的手心贴在了他的背上 丹朱之术无法真正让伤痛消失,但是它可以将伤痛转移,而江意打算,将这少年的伤势转移一半到自己的身上。 眼下她身边没有药物,而她一个孩子自然也没有力气拖着这少年去寻医,她也无法再到长安城中将大夫请来救这少年。 这少年等不起,她也等不起。而将一半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这少年人应当会醒过来,尔后他自己去求医。 这一恩,她便已经还清楚了。 丹朱之术缓缓运转着,江意的额角渗出汗来,这副身子果真不能使用丹朱之术,一旦使用便好似有软刺在血脉之中游弋一般,令人呼吸不畅c疼痛难忍。 待那少年身上的一半伤势转移到江意身上时,她早已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嘴唇也变得青紫,她将手从那少年身上移开,移开的那一刻身子便失去了支撑,软软的栽倒了下来。 一半的伤势加上违禁使用丹朱之术的反噬,她全身动弹不得却又不得不感受这般钻心的疼痛。 她牙关发麻,为了让自己的意识不模糊过去,只好用牙齿咬着下唇,嘴唇被咬的红肿,若是她再多些力气,应当便能咬出血来。 在江意疼痛难忍时,那少年终于悠悠转醒。 他皱了皱眉,警惕的扫视周围一圈,看到了疼的在地上发颤的江意。 他一惊,随后立刻上前将江意扶起来,随后看到江意身上与自己身上相近的伤势,原本身上的疼痛也减弱了许多,他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拦腰抱起江意,沉声道:“我这就去带你找大夫。” “不要”江意面色苍白,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可是你这样下去”少年人于心不忍,眉头紧紧皱着,他竟然被这样一个小姑娘所救,并且这小姑娘还以丹朱之术转移他一半的伤势 “我是巫自愈能力比常人好所以丹厌不能” 江意干涩低哑的挤出这几个字来,额角早已挤满汗水。 她知道这具身体之中有巫的血脉,但却被脸上的丹厌禁锢,无法使用丹朱之术,一旦使用身子便会出现异常,如果强行使用,便会遭到反噬。 “可是”少年仍是有些犹豫,看着这么小的小姑娘这般痛苦,而这痛苦是因他而起,他的内心便很是愧疚。 “没事的过些便会好的”江意又艰涩道。 那少年见江意执意如此,只好作罢,将她放下来靠在树上,又道:“既然如此,我去寻些草药来你在这里等我。” 江意看着那少年,还想说些什么,但疼痛却好似已经穿透血肉,五脏六腑好似都被扎进软刺,令江意失了说话的力气,只能靠在树上微弱的喘息着。 少年很快的跑开,一个时辰之后才回来。 天色渐晚,夜色笼罩了这片郊外。 如今冰天雪地,草药本就稀少,那少年寻了许久,才寻到几株的恹恹的草药。幸而他在宫中时随太史寮中的巫医学习过一段时间,懂得辨出一些常见的草药。 回来时,江意已经缓和了许多,只是面上依旧没有半分血色。 听到脚步声的江意警觉的睁开眼,见是少年人又放松下来。 “我先为你上药”那少年人上前来,扶住了江意,江意以丹朱之术转移了一半伤势,转移后的伤势渗出的血已经染透了她单薄的衣裳。 “抱歉了。”那少年又道,随后解开了江意的外裳,十二岁的少女身形瘦弱,又鲜血淋淋,新伤旧伤叠加,令少年人眉头蹙的更紧,心中涌起更多的怜惜来。 他没有半分其它心思,将江意转过身来,随后将揉碎的草药擦在了她的伤口之上。 江意没有动弹的力气,只是弱弱的出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太卜 那少年默了默,但想到这些日子来遭遇的事情,便又反问江意道:“你叫什么名字?据我所知,这般丹朱之术,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是不能接触到的。” “我啊我叫”江意嗫嚅出声,气若游丝。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又忽的闭上了眼睛,倒在了那少年的怀里。 那少年轻叹一声,摸了摸江意有些脏乱的头发,口中低低道:“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他曾听宫中的巫说过,若是族中出了带着丹厌的孩子,无论是谁,都会立即被宗族抛弃。便是因为这样,很多孩子都早早夭折。若是侥幸活下,也会整日带着面具,居住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度过余生。 残忍么?残忍。 但是巫便是如此,他们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能力,根据血脉继承,无法使用能力的,则被族中抛弃。因此,她们的地位才无可撼动,甚至连皇室都要忌惮他们几分。 包括他。 那么这个小姑娘是什么身份,带着丹厌却没戴面具?还会使用这般丹朱之术他没有听说过带着丹厌还能使用丹朱之术的人。 待他回到属地之后,要好好调查一番。 江意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处山洞之中。眼前的有一推柴火正在燃烧着,那少年正坐在对面,将江意醒来,便看向他道:“感觉还好么?要不要喝水?” 江意的嗓子干得厉害,见少年人这般提及,便立刻点了点头。 少年人将竹筒做的简陋杯盏递上前来,江意伸手去接,却发现没有扶住杯盏的力气,一个不慎没将竹筒握住,少年人眼疾手快,从下面将杯盏扶住。 “抱歉。”江意道。 “我帮你拿着吧。”那少年道,随后扶住了杯盏,江意点了点头,随后借着少年人的力气,将水灌入喉中。 好似甘霖一般,江意嗓中干渴已得了缓解。她呼出一口气,随后看向那少年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少年人立即回答:“戌时。” “有人在追杀你。”江意突然道,那少年人一愣,还没有反应,便又听江意出声道:“可有铜板,我用六爻帮你算算?” “你会六爻?”那少年人却是立刻明白了江意要做什么,“六爻之术是道家人的能力,你是如何会的?” 巫道之间水火不容,这小姑娘既然是巫家之人,又为何会道家的占卜之术? 江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既然他于她有恩,她便给他指出一条明路来。 “一言难尽。”江意轻描淡写回道,六爻c星占c堪舆c相术c风角c解梦皆是师父教给她的。 这小姑娘带给他的震撼太多,不过她既是用丹朱之术救下他性命,他也应当信她才是。 那少年从袖袋中拿出三枚铜钱来。 江意接过铜钱,扣在掌中,摇晃了数次,随后置到地上,重复了六次。 她将卦象一一记在脑海中,随后将铜钱还给那少年,有些凝重的开口道:“你最好现在马上逃走那些人追上来了,他们要你的性命。” 大商以巫与道并行治国,六爻是属于道家的占卜之术,而那些人的确是来要他性命的。 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可若是我走了,你怎么办?”那少年看向江意,“不如我们一起走?” 江意摇了摇头,随后道:“你若是现在不走,便会送命。我虽是不精于相术,但也可看出你非常人,若是能逃过此劫,日后定有作为。” 江意没将话说透,其实这少年有帝王之相,但是,师父曾说她相术不精,故而她也无法断言。更何况,这少年是皇室中人,她若是对他说出这般话,委实招人猜忌。 “我走不了,但我不走还能活下来,你若是不走,必然丧命。”江意一字一顿,定定看着少年说出这些话来。 他既是皇室中人,应当清楚孰轻孰重。 “我明白了。”那少年道,随后他的视线紧紧锁在江意身上,又道:“我可以走,但是你也要和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 江意一愣,心中涌出几分暖来。她已将话说得这般清楚,这少年人却还是担忧她的安危,真是个心善的郎君。 但无论是丹朱之术也好,师父教她的那些占卜之术也好,她没有办法用到自己身上,简而言之,便是她无法算到自己的命运。 她不知道之后她会如何。 “我会平安无事。”江意看着那少年郑重的承诺道。 她从来不说谎,所以她一定定会平安无事。 “往北边跑。”江意又补充道。 那少年正欲离开,却又顿住步子回过身来看向江意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意。”她看着他,缓缓从口中念出二字来,又催促道。“快点走吧。” 巫族中有江姓的人家么? “我叫殷澈。”那少年人又出声,嗓音清冷,眉眼却是极为柔和。 江意点了点头,殷澈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外头飞雪仍在猎猎而作,混着呼啸的冷风吹了进来,江意冷得发抖,低头想将身上的袍子裹紧了些,却发现身上披着的是那少年人的外裳。 接下来该如何? 江意看着眼前的柴火明明灭灭,随后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由轻至响。 柴火堆仍在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时不时冒出火星来。手中的金叶子被江意紧紧攥着,不敢松开半寸,即使他明白这个身体已经无法再承担丹朱之术所带来的反噬了。 “这洞中有人。”洞外传来男人响亮粗犷的声音,江意微微抬眼,便看见许多穿着铠甲的士兵走了进来,而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若隐若现的灵力波动传来,江意在那人踏进来的那一刻便知道了。 是觋。 他是觋。 降神者,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她被关在祭坛之中十八年,她出生时,巫族之人早已零落殆尽。她虽是身上流着巫的血,但从来没有见过巫族之人。 母亲也是巫族人。 她既然是来到了几百年之前的大商,会不会有机遇见到母亲的先人? 一群穿着铠甲的人将江意团团围住,江意缓缓抬起头来,视线恰好与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的男子对上。 江意的脊背一凉。 紫瞳,以及令人窒息的冷冽眼神。 江意的呼吸一滞,不知是否是出于血脉,她本能的不喜欢这个男子。 “太卜,眼下该如何?”为首的侍卫查看了周围的一圈,随后朝那男子一揖道。 那男子缓缓抬起手,解下了黑色的斗篷。斗篷之下,一头墨发半束半散,只用一支木制发簪别着。 太卜是大商的神官 江意呼吸一滞,随后警惕的退开一步。虽是具体不清楚这里是大商的哪个时间段,但在她所了解的大商历史中,这些个坐上太卜位置的男人,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小丫头?”见江意没有任何反应,那男子淡淡的出声。 他的视线轻轻扫过,却俨然像是在江意的身上拂过一层深冬的雪。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人?”那男子续道,虽是询问的话却全然不是询问的语气。 江意心中清楚,他已经知道殷澈已经逃走了,并且可能还知道他逃走之事与自己有关。不过江意万分庆幸,她方才并未用丹朱之术来为殷澈做预测。 否则定然会被眼前的这个男子算到。 江意抿唇不语。 “小丫头,那个少年人可是朝廷的逃犯,你最好老实交代”一个身着铠甲,脸上生着胡子的侍卫走了出来,应当是这群侍卫中领头的人物。 江意仍是没有做声。 那侍卫见江意这般,侧过脸去看了看那被他呼作太卜的男子的脸色,又转眼看向江意,怒目呵斥道:“你若是不老实交代,便将你关到令狱里头!” 江意抬了抬眼瞥了他一眼,却又很快低下。 她不能说,也不会说。他们要的是殷澈的性命,而不是她的。 见江意这般,那络腮胡子的侍卫更恼,扬声便道:“来人啊!将这低贱的” “不必。”那男子道,伸手拦下了后面的侍卫,随后缓缓走到了江意的面前,止住了步子。 “我巫族的小姑娘?”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笑容来,又忽的抬手捏住了江意的下巴,往左右轻转了几下,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紧接着他的手指也随着视线上移,抚在了江意脸上的红斑之上。 “这块丹厌,倒是生得好看。不过,既是身为巫族人无法使用丹朱之术,你是如何让逃脱的”他说着说着,唇角的笑意又愈加浓了起来,“我觉得,有个地方很适合你这样的人” 一个,适合巫族的废物去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烙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天,许是半月。 “快走!”暴躁的催喝声传来,江意回过身来,已经站在了一辆囚车前。 从囚车之后眺往过去,是诸多老木搭起的简易木棚,木棚中央有一个入口,入口一旁有许多佩剑的男子,皆着一身黑袍,面目凶恶,面色皆有有几分惨白。 江意刚顿下步子来,便被身后的侍卫重重一推,她往前踉跄一步,险险稳住了身形,只好径直的往前走去。 这是哪? 她被那男子的手下抓住,便被带来了这个地方。他因什么要将她带来这里,因为她脸上的‘丹厌’?还是因为她放走了殷澈? 大商的神官为什么要抓皇室子弟? 江意的心思全然放在了这个问题上,全然没有在意自己即将所面对的。 被侍卫推搡着,江意走到了木棚前的入口。三两个黑袍男子围上来,似乎是想伸手抓住江意。 江意的眸子一沉,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新来的小丫头?”深邃阴暗的通道中传来一个轻扬的男音,江意抬眼,便看着一个着紫衣大裘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青鸾面具,面具遮了他的半张脸,而在面具之下,唇色嫣红,右眼之下,有一颗小痣。 江意抿了抿唇,退开了一步。 她不喜欢这个人。 “尚仪大人。”原本围着江意的那几个黑袍男子退下,齐齐恭敬出声。 尚仪。听到这二字,江意便立即想了起来。师父曾命她翻阅诸多古籍,而她恰好又过目不忘,这尚仪二字,她是见过的。 大商之时,巫与道并行治国。巫术易术各有其长,并且分流诸支,而尚仪便是其中一支——以占月见长。不过,尚仪一族只有女子才能继承其能力。男子虽然也在族中,但掌握实权的,大多数都是女子。 而眼前这位,显然是个男子。 “你们走远些,这小丫头被你们吓得都不敢动了。”那被称作尚仪的男子温和出声,那些个穿着黑袍的男子却是不寒而栗,纷纷退下身来。 那男子看向江意,神情也似是宽和至极。“小丫头,走近些。”他又温声道。 江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在眼下出什么事,唯有听眼前男子的话,之后的事情再伺机而动。 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今是什么时间,她要先知道这些事情。 江意垂了眼眸往前走了一步,立在了那男子跟前。 尚仪见江意这番动作,不由得抿唇微微勾了唇角道:“你不怕我么?” “怕。”江意低低的回了一个字。 “既然怕,面上却为何没有半分惧色?”尚仪又续道。 江意没再回答。她不想回答,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说得愈多反而引起眼前之人的兴趣,她被送到这个地方,若是引人注目,可不是什么好事。 尚仪瞥了她一眼,便也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了来,抓住了江意的手臂,将她往通道之中拉去。 虽是门口守卫森严,通道之中却没有半个人往来,被砖石堆砌平整的墙壁之上,镶嵌着蓝色的丹朱,忽明忽暗的发着盈盈的光。 师父曾同她说过,丹朱有诸多种类,颜色,品质,所蕴藏的地方也不同,但愈接近丹红之色的丹朱其蕴藏的灵性便愈强。而这种蓝色的丹朱,只能算作丹朱之中的下品。 不过,在大周,丹朱早已绝迹,即便是这种蓝色的丹朱,世间也早已罕见,更别说这般铺张的镶嵌在这石壁之上当做照明的东西。 难道这里是丹朱矿? “你是巫族哪一支的人?”尚仪又出声道。 “这很重要么?”江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这样反问道。 尚仪闻言也只是轻描淡写一笑道:“只是好奇是哪一支会这么狠心,将孩子送到这里来罢了。虽说没年巫族都会进行筛查,将带有丹朱的孩子送到这里来,但是筛查早已是几月前之事,你如今这般被送来,定然不是被查出来的。” “是,的确不是。”江意顺着他的话接道。 听了江意这句话,尚仪却顿住步子忽然爽朗的笑出声来,他转过来看向江意道:“小丫头,我很中意你。” 他带着面具,令江意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唇角弧度微微扬起。 真是令人感觉不真切的笑容呢。 “尚仪大人。”正当尚仪的话语刚落下之时,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清灵的女声。 江意和尚仪双双侧过脸去,便见着一个着荼白色素裳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透明的白纱绕在她的头发周围,有许多珠玉镶嵌的长链挂在其上,在蓝色的幽光映衬下显得流光四溢。 好似一幅画。 “上一个被您说中意的孩子,似乎现在已经在虞渊之中了呢。”她的声音柔柔弱弱,却又好似无形之中浸了一层寒霜。 虞渊,这二字,江意是听过的。 师父曾说,大商之时的陈留有一丹朱矿名曰归藏,而此丹朱矿极深之处,名为虞渊。 这里是,陈留。 “说这么多干嘛。”尚仪扯了扯嘴角,随后松开了江意的手臂,将她一把推至那女子面前,吩咐道:“把她领进去。” “是。”那女子轻应一声,随后看向江意道:“你随我来吧。” 江意没有做声,只是跟着那女子离去。 二人走着,那女子便又出声道:“我是琼羽,以后你便只能留在此处了,不要想着能够离开此地,因为,自进了这里,每个人都只剩下了一个去处。” 琼羽边说着,是不是又轻睨几眼江意,却见她神色平静,全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反应,有些诧异。虽是诧异,但想着,便是想着这般神情,只怕过几日便同那些往日送进来的孩子一般了。 血统,尊严,算得了什么呢,在这归藏当中。 “琼羽,等等。”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琼羽立刻止住了步子,江意回头看去,便见着那尚仪大步跟了上来。 “差点忘了一件事情。”他清冷嗓音逸出,停步在了江意的跟前。 随后他微微张口,口中轻念出几声咒语,若是江意没有记错,她念的应当是巫语。只是此时的巫语与后世有所不同,大周之时,巫族早已绝迹,流失的巫语也有诸多,故而江意一时间并不清楚尚仪口中巫语的意思。 但,只是一刻,江意便立刻明白。 ——一支朱笔伴着流光幻化在江意的面前。 江意微微皱了皱眉头。 丹朱之术。 “有些疼,不过你要忍着。”尚仪冷淡道,发着光的朱笔朝江意的脸上飞去,笔尖似是轻描淡写的一拂,却立即在江意的脸上留下一个烙印。 刺痛透过肌肤传来,江意只是将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 “好了,带下去吧。”尚仪朝琼羽吩咐道。 琼羽应了声是,便又领着江意往前走。 脸上被烙印之处愈加灼烧的厉害,江意抬了手,试图用发凉的掌心去降低那处的温度,却被眼尖的琼羽一手拍开。 “别动那处,不然会更疼。”琼羽扬声,又补充道:“还有。落下了这个烙印,无论你在哪,尚仪大人都能找到你。也就是说,你没有逃脱的可能了。” “是吗?”江意漫不经心的轻应,她原是无意,却不想话语落到琼羽等我耳中却显得有几分讽刺。 琼羽却自恃一笑道:“巫家的人,若是脸上带了丹厌,那便连最下贱的乞丐都不如了。” 下贱?她初来此地,却已经听到这二字无数次了。 下贱如何,高贵又如何?她是陈留江家的嫡女,巫家血脉的最后一人,高贵如斯,穷其一生却不得自由,最后不也落得个灭族得下场。 她的一生,只有十六年。 十六年。脸上的痛楚传来,好似过往的十六年都是她做的一场梦,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真实到令她觉得疼痛。 她还是活着的。 这一次,她为她自己而活。 江意的默不作声却让琼羽以为她已经认清了眼前的事实。念及她尚是个孩童,自己方才那番话倒是有些过了,便又转而宽慰道:“往后年岁长了,便能被放出去了。” “嗯。”江意轻应一声,却没有将琼羽的话放在心上。 尔后,便到了她二人此行的目的地。 成山的丹朱矿镶嵌在连片的巨石之中,稀薄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觉得有几分不适。 淡蓝色的丹朱矿散发着光芒,为这晦暗的空间中徒添了几分明亮。 而在这光芒的映照之下,江意脸上灼烧般的疼痛也似乎缓和了许多。 不远处的地面中,镶嵌着一个巨大的窟窿,窟窿之下,不断穿来噔噔的敲击声。 “你知道你来到这要做些什么吗?”琼羽忽然出声询问道。 江意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也是应当。”琼羽缓缓道:“你可知丹朱从何而来?” “丹朱矿中来。”江意不明白琼羽为何这般问,故而如实回答。 琼羽微微抿了抿唇,随后往窟窿走去,窟窿旁,一个木制的台子被结实的绳子系着,琼羽走到那个台子之上,转过身来示意江意跟上。 江意随即跟上,待江意和琼羽站在台子上之时,琼羽的手便轻轻往空中一挥。 台子倏忽便往下沉去,眼前的画面顿时模糊,江意只觉身子浮浮沉沉,片刻之间却又静止了下来。 耳边的噔噔叮叮的声音声音交错响起,很是清晰,江意回过身来,目中融入了诸多斑斓之色。 红色的丹朱以及诸多少年人。 江意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认命 “师父,丹朱从何而来?” “从丹朱矿来。” “那为何会有丹朱矿?” “为何会有丹朱矿?”那悲怆的语气顿了顿,“丹朱矿是巫族的孽债啊” 是巫族的孽债啊。 师父的声音沙哑的声音像是钟杵敲打在钟上一般,一下一下得,令她只觉脑中震荡,振聋发聩。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她早该明白的。 那些个对外宣称早夭的孩子,并不是真的夭折,而是送到了此处。 “丹朱矿中有丹瘴,除了有巫族血脉之人,常人若是待在丹朱矿中,轻者中毒,重则毙命。”琼羽的声音将江意从意识中唤醒。 “故而,只有巫族人,才能在丹朱矿中长久存活。也只有巫族人,能将丹朱完整的从丹朱矿中取出来。” 她的声音犹如珠玉落玉盘,一字一顿,清灵悦耳。而从她口中清晰说出的事实,才令江意顿时明白,师父当年,为何以那样的神情说出这番话了。 原是如此。 巫族之人天赋异禀,与常人不同的恢复能力,操纵灵力使用丹朱之术 师父曾同她说,李耳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是故命中有盈,故而有亏。 巫族在大商无与伦比的地位,原是用这些个年幼族人自由换来的。 委实令人胆颤。 “琼羽姑姑。”琼羽刚和江意随木台降到地面上,便立刻有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少女跑上前来,她面容生得俏丽,只是在这丹朱矿中没法施上半点脂粉,故而面色又稍许的蜡黄。 而在她露在袖子外头的手臂之上,一块红色的丹厌映入了江意的眼中,而丹厌的旁边,是一块月牙状的烙印。 “阿桐,何事?”琼羽冷冷开口,神情很是漠然。 “就是”那阿桐跑到琼羽面前,话语却又凝在嘴畔,扭扭捏捏张不开嘴。 琼羽瞥了她一眼,却也不问她要说什么,只道:“今日采了多少丹朱了?” 琼羽的话刚出口,阿桐的面色便一下子煞白了下来,她动了动唇,结结巴巴道:“还差稍许便有一斛了” “还未到一斛?”琼羽冷笑一声道,“是我太纵容你们了?还是说你们想送到巫令那边试试他朱笔的厉害?” 阿桐腾的一下便跪下了身来,口中忙忙念叨:“琼羽姑姑不是的,是十七,十七他不肯干活。” “又是十七?”琼羽微微皱眉,“他现在在哪?” 阿桐瞥了瞥唇,用手指了个方向。琼羽沉下脸来,大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待琼羽走远了,便立即有个讥讽的声音刺来。 “小细作!” 紧接着,一枚小石子刮过阿桐的手臂,落到了江意的脚旁。 “骂我作什么,十七不干活,即便我不说琼羽姑姑也会知道的。”阿桐娇声反驳,揉了揉自己被石子刮过的手臂,做出了一派女儿家的娇弱模样。 只是那拿石头砸他的少年却没有半分怜娇惜弱的心思,又冷冷讽刺道:“被琼羽姑姑发型和你告密是两回事,若不是看你是个姑娘家我早就动手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在视线完全转到江意这处时戛然而止。 “新来的?”少年有些讷讷的开口。 “新来的丹奴!”阿桐补充道。 “闭嘴!”那少年呵斥道,“别真把自己当成了奴隶了!你有名有姓!夏桐!” 被那少年呵斥的不满,夏桐在嘴里嘟囔出声:“都沦落到这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 夏桐这般说话,那少年却倒也不恼,只是唇角讥讽更深了讥讽。 “我就算不是个东西,也比你这个这般货色好,前几日勾引十七不成,今天便朝琼羽告密”那少年的话语毫不留情,不给夏桐半分面子。 夏桐一时涨红了脸,回道:“我才没有勾引十七!只是同他说了几句话罢了!” “欲盖弥彰。”少年嗤之以鼻,甩下这四字便往江意看去,“我是王恒,你叫什么名字?” “王什么恒?进了这丹朱矿你可就没有姓了!”见王恒不理她,夏桐又小声嘀咕道。 “江意。”江意轻轻落下这二字,并没有将夏桐和王恒的争执放在心上。 “江意?”王恒有些疑惑的念了这二字,“是巫族中的小氏族吗?不曾听过有江家这一支。” 江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有没有江家,她都要以江意的身份而活。 “不过,既然带了丹厌,那定然身上流着巫族的血了。”王恒缓缓道。 见江意默不作声,便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之上,宽慰道:“别害怕,我们都是和你一样的。” 王家。 大周之时,王谢二家争锋相对,江家与王家交好,与谢家却有些不对付,不过,她虽是江家人,却是在师父口中告诉她的。如今见到这王家的人,倒是有几分恍然。 王夏二氏,听着陌生又熟悉。 “古书云,谓往复遥远,而心以舟运旋,历久不变,恒之意也。”江意轻轻笑道,“王恒,是个好名字。” 听江意这般说,王恒先是一愣,后又很是欣喜的露出了笑容来,“古书云,意者,志也。从心察言而知意也。从心从音。江意,也是个好名字。” 见素来朝她恶语相加的王恒朝江意露出笑容来,夏桐心中有几分不是滋味,她走到王恒江意二人中间,将王恒往旁边一推,热络的拉住了江意的手腕。 “你刚来不熟悉,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夏桐笑得明朗。 江意也是礼貌一笑,没将夏桐推开。 “这里是丹朱矿归藏,在这矿中的皆是巫族的子弟,在巫族中凡事带有丹厌的子弟皆要送到此处。”说到这里,她又补充道:“丹厌你知道吗?就是我们身上的那块红斑。” 江意点了点头。 “这里的日子虽是有些苦,但是既是来了,无论你怎么想,都只能认命了。毕竟,即使不认命,除了死,我们也没有任何解脱的办法。”夏桐语气虽是恬淡,但眉宇间却总有化不开的郁色,似是看开一切,全然没有怀抱半点希望。 “你认命吗?”江意忽然开口问她。 夏桐苦笑一声道:“大家都认命了,你即便现在不认,但总有一天也会同他们一般的。” 都会认命的,无一例外。 江意微微一笑,不再作答。 “你们平日都在做些什么?”江意看了看正在挖掘丹朱的人,又补充道,“除了采集这些丹朱之外,还做些什么?” “平日了除了采集丹朱之外没有多余的事情可以做,只是偶有巫官来教导我们与丹朱有关之事。”王恒跟上前来对江意道。 “那不能出去吗?”江意又问道。 “每三月会往归藏外的沁水一趟,但是目的也是为了沁水中的丹朱。常人无法感觉到丹朱的存在,只有巫族之人才能感觉到。”王恒为江意细细解释道。 师父曾同她说过,丹朱不仅仅生长在石矿中,还有水中,树中凡是灵气浓郁之处,丹朱皆可生长。只是地下灵气容易积聚,所以矿中蕴藏丹朱才最为常见。 “你该不会想逃走吧!”见江意这般问,夏桐惊讶的喊出声来。每个人来到这里之后都想逃走,但下场都 “不行不行,我和你说,无论你在哪,尚仪都能感知到你的存在,若是你逃走了,她们也能很快把你抓回来的。”夏桐连忙朝江意提醒道。 这一点,琼羽方才已经同她说过了,感于夏桐的好意,江意朝她勾了勾唇礼貌道:“原是如此,那之后,我们一直都要呆在这里吗?” “不是十六岁之后,我们会被送到丹市”说到这里,夏桐的面上流露出几分伤感。 “丹市是什么?”江意不明白,故而追问道。 “巫是灵媒,使用丹朱之术往往需要丹朱来充当媒介,在没有丹朱之时,用巫血亦可驱动丹朱之术。而我们这些带了丹厌之人无法使用丹朱之术却空有一身巫血” 以巫血代替丹朱。 夏桐话至于此,意思自也清楚明白,江意心中错愕,面上却极是沉稳,没有流露半分情绪。 “她年纪尚小,你别吓到她。”王恒走在江意身后,见江意听了夏桐的话不做声,便以为她是被夏桐的话吓到了,连忙出声叮嘱夏桐。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听了这些话,心中难免害怕的。王恒想着。 夏桐不悦的扯了嘴角,回道:“便是我现在不说,她迟早要知道。我们被送来之时哪个不是年纪尚小,你怎么偏偏心疼这么个小姑娘,莫不是想让她做你的童养媳?” “夏桐,你嘴巴放干净点!”王恒听了夏桐的话,原本刚平复下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你一个姑娘家脑子里怎么总是装着这些腌臜事!” “王恒你混蛋!”听王恒这么骂她,夏桐更气了,冲上来便要揪住王恒的领子,而在这当口,又有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阿恒!阿恒!不好了!”一个面上酒槽鼻,脸上带着雀斑的少年从不远处朝王恒跑了过来。 王恒扶住那跑至他跟前少年的肩膀,问道:“十二,怎么了?” “不好了琼羽姑姑要将要将十七送到巫令那里”十二不接下去,短短续续的出声。 他此言一出,夏桐的脸色顿时煞白。 “夏桐,看你干的好事!”王恒咬牙切齿的看向夏桐。 “不是的我也没有想到琼羽姑姑同旁的巫官相比宽厚了许多我没有想到的”夏桐连忙为自己辩解,眼眶顿时红了。 事已至此,责怪夏桐也无用,故而,王恒深吸一口气,对十二道:“你别担心,我立马就去姑姑那边。” “我也一起去吧。”一直沉默的江意忽然出声,拉住了正要走开的王恒的袖子。 “你”王恒刚想说让她别跟着,但一想到既是她今日刚来,琼羽姑姑想来会看在新人的情面上,放过十七也说不定,便反而握住了江意的手道:“你跟我来吧,只是到了琼羽姑姑那里,什么都别说,可好?” 看着江意,王恒便想起了家中的妹妹,若是他没有意外长了这丹厌,许是一直能看着妹妹长到这般年岁吧。 “好。”江意轻轻回道。 王恒一笑,便带着江意走了开。 夏桐站在原地,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很是不知所措。十二瞥了她一眼,蹭了蹭鼻子有些讪讪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阿恒那般聪明的人,肯定能保住十七的。” “十七性子这么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为了自己一时的怒气便朝琼羽姑姑告状本以为琼羽姑姑会小小惩戒一番的怎么会把十七送到巫令那边呢” 夏桐越想越伤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哎你别”十二懵了,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别哭了,有时间哭还不如多找些丹朱出来”正在挖丹朱的几个少年人朝夏桐这里喊道。 而与此同时,江意和王恒已经到了琼羽所在之处。 眼前是一处小湖畔,湖畔边上有诸多房间,江意想,这些应当就是那些巫族少年人的住处。二人刚到此处,便看到琼羽领着一个少年走上前来。 那少年面色有些苍白,唇上也没有几分血色,眉眼生得温和,棱角却有些冷峻,像是傲立在霜雪中的料峭寒枝。 江意被祭台之中十八年,难以辨别美丑,只是若是非要说上一说,那么这个眼前的少年人大概和师父一样好看。 不知美丑俊俏,她只是觉得好看。殷澈c夏桐c王恒也很好看,但是这些人的好看却都是不同的。 “琼羽姑姑。”王恒没有急着拦下琼羽,只是立在不远处朝琼羽一揖。 “阿恒?”琼羽扫了一眼王恒江意二人,“你怎么将那个小姑娘带来了?” 王恒又是一揖,朝琼羽恭敬开口道:“听闻琼羽姑姑要将十七带往巫令那处?” “这消息倒是传得快。”琼羽低笑一声,“怎么,你要拦我?” 王恒摊手,又道:“这倒不是,只是不知道十七犯了什么罪过,至于要被送到巫令那处,若只是今日不干活,小小惩戒一番便够了” “你自己问他。”琼羽的手一抬,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十七往前重重一推。 十七重重的咳嗽一声,立住了步子,冷笑道:“你们巫这般肮脏,总有一日会被道家代替。” 王恒顿时凝了面色。 自古巫道不容,在琼羽姑姑面前这般贬低巫,抬高道,自是踩她的痛脚,更是踩所有巫的痛脚。 “十七别说了”王恒立刻出声打断十七。 “为何不能说?你们这些人身上流着巫的血,巫家却这般待你们,奴隶c弃履,甚至要如猪狗一般将你么放在市场中贩卖”十七咆哮出声。 “够了!”没等十七将话说完,琼羽便呵斥出声,而随着她的呵斥,十七的嗓子便如同被什么缝上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唇角渗下血来。 一滴c两滴,滴在了地上。 王恒终于无法保持冷静,上前一步跪声道:“琼羽姑姑!请宽恕十七!” 琼羽没有理会王恒,只是冷冷睨向十七道:“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一半这‘肮脏’的血。” 一半?江意注意到这二字。 “宽恕?”琼羽轻蔑一笑,“这般侮辱巫,你还指望我宽恕他?” 大商虽是巫与道并行治国,但巫自上古以来,便已经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十七这番话的严重性,和当着大商朝臣的面辱骂大商的皇帝没有什么区别。 “琼羽姑姑宅心仁厚十七这般性子,你便别同他一般见识”王恒哽咽了声,虽是他也恨着这些巫,但他到底与十七不同,懂得分寸知晓进退,他心中不曾绝望,终有一日,他会离开这里。 而十七早已不想活了。 “往日我如何待他,你应是清楚。如今我若是再饶了他,只怕他又将这些话说与旁的巫官,届时,他的性命可都保不住了。阿恒,你是个聪明人,十七应当长些记性。”琼羽的话说到这里,该说的也已经说尽,直直的走过跪着的王恒身边,没有回头看一眼。 王恒只是半跪着,也不再出声。 琼羽姑姑已是怒极,他若是再为十七求情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巫令那边 “不会有事的。”江意走到王恒身边,蹲下身来。因为她身子瘦小,蹲下身来只及半跪着的王恒一半高,“他不会有事。” 王恒无奈一笑,摸了摸江意的头道:“巫令那边的处罚虽是我盼着他无事,但” “只要不丢了性命便无事。”江意又道。 “你又不曾会道家的相术,怎么这般断言。”王恒唇角苦涩的笑意更甚,只想着江意许是在宽慰他罢了。沦落到令这么个小姑娘宽慰,他王恒倒是太过可笑了。 幸而今日是琼羽姑姑,如十七这般性子,也的确是应该吃点苦头。若是不懂得忍,便永无出头之日。 只盼那巫令,别给十七吃太多的苦头。 江意微微抿唇,她的确会道家的相术,她断言十七无事,也的确是从方才那样推断的。不过即便她说了,王恒也应当是不信的,姑且就如此好了。 “琼羽姑姑当真将十七带到巫令那里去了?”夏桐见王恒和江意回来,立刻擦干了眼泪忙忙追问道。 王恒抿唇不语。 “完了”夏桐颤声道,眼泪又大颗大颗落下来,口中含糊不清,“被送到巫令那边那不是半条命都没了么” “你以为是因为谁?”王恒见夏桐这般,又出言讥讽。 “我不是故意的啊”夏桐哭的更厉害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即便是我不说琼羽姑姑也会知道的” “有时间哭还不如多寻些丹朱。”王恒鄙夷的看了一眼夏桐,便往一处蕴藏丹朱的石碓走去,拾起旁边的小锄凿了起来。 夏桐见状,也忙忙收住了眼泪,抽抽搭搭的拿起了小锄,在一旁的矿石堆里刨了起来。 江意看了看王恒,也跟着捡了地上的小锄子,到了王恒旁边询问道:“我们是每日一定要挖到多少斛丹朱么?” 王恒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又道:“若是寻到品质极好的丹朱,可以减免一些量。” 说到这里,王恒便拉着江意到了一个正在挖丹朱的少年人旁,指着他脚下的小框子中的各种碎块小石道:“矿中大多数都是这种绾色的,若是运气好便能挖到檀色的,丹朱之色诸多,但越近丹色,越为上品,而真正丹色的丹朱,则是罕有。” 江意顿首。 看着江意这般温顺模样,王恒想起家中妹妹,又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柔声道:“你今日刚来,在旁看着就好。”说着便夺去了江意手中的小锄子。 “好。”江意回道。 丹朱之术,她是会的,但她会的,不仅仅是丹朱之术。 “若是今日学不会分辨这些丹朱,你便在这处跪着,等到什么时候能分辨出来,什么时候起来。” 记忆忽然浮现上来,师父待她极好,但有些时候也极为严厉。 “师父我分辨不出来”眼前是三块大小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的丹朱,而师父要她分辨出,这三块丹朱哪一块充当媒介的能力最强,并且不能运用丹朱之术来判断。 这怎么能做到? “分辨不出来,那便一直跪着。”素来待她温柔的师父,难得露出这般严厉的一面,而素来温柔的师父,也唯有涉及到丹朱之事,才会对她这般严厉。 她一直跪着,直到膝盖没有知觉,耳畔雷声隆隆作响,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眼前的丹朱融化在水中,她伸手想去护住,却只触到一滩红渍。 有什么不同呢?皆溶于水用完丹朱之术后便是凡石一颗 有什么不同? 她想不通,只是一直在雨中跪着。 “傻丫头”师父的声音惨杂着破碎的雨声落到了耳中,她昏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郎君 “若是遇到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我便是。”王恒的声音将江意唤回现实来。 江意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在周遭走着。按照记忆中的步骤,慢慢的运作血脉的灵气,周遭丹朱的灵气慢慢汇入灵台之中,她阖了眸子,又睁开,唇角微微露出笑意来。 有些时日未曾这样,感知能力迟钝了许多,但尚好,还能分辨一些。 “你们今日挖了多少了。”江意四周转了一圈,便又走到王恒身边顿下,小声询问道。 王恒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沮丧道:“还不曾到一半。” 江意微微垂了眸子,没再作声。丹朱原本就是珍稀之物,这些少年人每日要在这矿洞中挖上好几个时辰,而这矿洞中丹瘴浓郁,虽是巫族之人可在丹瘴之中来去自如,但着这丹瘴总归是有毒,待上的时辰久了,于身子有损。 大周开国之初,丹朱几近绝迹,陈留江家手中的丹朱,几乎是从那些被俘虏的巫族人手中夺来的。母亲早逝,江家唯一一个能够使用丹朱之术的人只剩下了她。 而彼时,经过她手中的那些丹朱,是否也是浸过这些少年人的汗水与鲜血? 冥冥之中来到这个时代,是否是为了‘恕罪’二字? 江意垂了眼眸,扯了扯王恒的衣角。 “怎么了?”王恒关切道。 江意没有说话,只是拉扯着王恒的衣角,示意他跟上前来。王恒见她这般,便想她应是有些不便当着众人说的,故而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跟着江意往前走。 二人走了一小段路,便来到一处空空的石洞。 江意顿了步子,王恒也随即听了步子对江意道:“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常人面前说么?” 江意摇了摇头,随后往不远处一指。 这是个什么意思?王恒心中疑惑,却还是往江意指的方向走了几步。 “这里有什么吗?”王恒转过身来,试探性的朝江意开口。她们二人所在的这个地方,已是个废矿。所有的丹朱都被挖尽,这里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往下,三尺,有丹朱。”江意动了动唇,吐出几字来。 王恒愣了愣,随后竟是好笑道:“此处已是废矿,不会再有丹朱了。”倒并非是他不信任这个小姑娘,只是每当他们挖完一处丹朱之时,尚仪那边便会派巫来确认一番。 而此处,早已被确认过,没有任何丹朱了。 “我知你想帮上忙,但丹朱并非随地都有的。”王恒只当她是孩子心性,故而即便认为江意是在胡说,也并没有生气。 “有的。”江意只是肯定的回答,紧接着上前,想要拿走王恒手中的锄子。只是就在江意的手要碰到那锄子时,王恒却将它握紧,退开一步。 “我来吧。”王恒道,屈下了身子用锄子挖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肯定有?是感觉到的?若是我挖了没有的话,以后便不要同旁人说这些话了,他们不会信你的。” 江意唇角微抿,也屈下身子来,对王恒道:“我不会同旁人说。” 她不会同旁人说,因为她知道只有眼前这个人会信他。 三尺算不得多深,王恒一下子便挖到了。他一开始并不信江意所说,只是当最后一锄落下,灰土之下露出一抹鲜红,恰好三尺,不多不少。 王恒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是巧合?还是 王恒伸手将那颗丹朱取了出来——赤色的丹朱,已是极为罕见的品质。一时间心头百般情绪涌过,令王恒不由得按住了江意的肩膀,沉声道:“你是如何知道这里有丹朱的?” “一定要说么?”江意抬眼看王恒,没有躲开这少年探究的视线。只是,若他非要问,自己该如何回答?师父曾告诉她,丹朱之术,不仅仅是术,它与易术一样,是这世间森罗万象,玄妙宗理。而这些,都是三言两语难以说尽的。 王恒看着江意的眼,不由得有些恍然,分明只有八九岁的年纪,脸庞也生得这般稚气,这双眼却好似能看透一切一般,深邃又安然。 丹厌生在脸上,应当令她遭受了不少旁人的白眼吧。若是没有这块丹厌,她应该会和自己的妹妹一样自由吧 真是个特别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王恒忽然露出了笑容来,对江意道:“唤我一声阿兄,我便不追问。” “嗯?”江意一时间没从王恒这般转折中回过身来,下意识轻应一声,便又听王恒笑声道:“同你玩笑的,我不问你,只是,此事你也不要告诉旁人。” 若是这个小姑娘当真有轻易找到丹朱的能力,这也并非好事,带着丹厌已是不行,若是又有准确感应丹朱的能力,只怕是要被巫族一番利用。 “好,我不会同旁人说。”江意回道。 赤色的丹朱被王恒握在手心里,小小一颗丹朱,王恒却觉得有千斤沉重。 “这个,我先收着吧。”王恒有些凝重的开口,“你告诉我这丹朱的位置,是想减少大家的负担吧。” 江意摇了摇头。 不是。 “不是?”王恒不解。 “收着吧。”江意没有为王恒解答,只是这样说道。 丹朱矿中晦暗的光线落在江意脸上,那一片红色丹厌似乎也随着晦暗的光线黯淡了不少,她的神情淡淡的,好似没有半分情绪。 这么小的孩子,脸上为什么会没有半点情绪呢?是经历了什么?还是天性如此? 二人回来时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每日对于所要采集的丹朱的量要求都很紧,大家都在专心致力于采集丹朱。 不过,除了一人。 “阿恒!你和阿意去哪了?”见王恒和江意一前一后走来,夏桐立马放下自己手中的小锄子迎了上来。 王恒见着她,便厌恶的皱了皱眉头,避过走来的夏桐,到了最近的一处开采处,同旁边的人询问起今日丹朱的开采数量。 夏桐一见王恒这般情状,脸上立即变得青红一片,分明以前不是这样的,王恒也好,十七也好,都不是这样的。 而江意,却朝着此刻神情怔怔然的夏桐微微露出了笑意。 夏桐忽然觉得讽刺,是因为她不再是个孩童,所以王恒也好,十七也好,也不再像最初之时,对她那般温柔吗? 分明,他们都已经是一样低贱的人了。 “王恒你混蛋!”一时间心头的情绪令夏桐的几近失去理智,夏桐抓起一旁的泥土便朝王恒砸去,王恒身形一闪避开。泥块便落在了一旁的人身上。 “哎呦。”一旁的人受惊叫出声来,夏桐定睛一看,却是十二。 “啊”夏桐见砸错了人,刚想道歉,又忽的被扬声打断。 “吵吵嚷嚷的,在做什么?今日的丹朱都采完了?”琼羽从不远处走来,面上神情很是严肃。 夏桐一见是琼羽,便立刻连退开几步,又站在原地,全然不知所措。 今日的丹朱尚未采完,众人自然不敢吭声,却都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夏桐,若不是她惹是生非,怎么会引来琼羽姑姑。 一时间众人心中皆是对夏桐生了几分怨忿,夏桐感受到旁人的目光,也垂下了眼眸。 “琼羽姑姑,你看这”忽的,十二惊诧的声音打破了此刻诡异的静谧气氛。 “何事?”琼羽微微皱眉朝十二望去,便见着十二呆呆的指着地上——方才夏桐随手扔来的泥块碎在地上,中间竟包裹着一块几近赤色的丹朱。 琼羽勾了唇角,俯身将那块丹朱捡起,在手心中把玩。她低低一笑,随后扬声道:“蠢人有蠢福,倒是教你因祸得福。” 琼羽口中的蠢人,指的自然是夏桐。 夏桐自尊心极高,要是被旁人这般说,怕是早已暴跳如雷。但是面对琼羽,她却只能低声下气的抿了唇,不发一言。 “好了,大家都去休息吧。”比起其它的巫,琼羽已是极为宽和,只要每日所提交的丹朱量达标,便会放众人回住处休憩。 所以,每次轮上琼羽守值,众人心中皆是舒了一口气。 琼羽的话语刚落下,少年们的脸上便都露出了藏不住的笑容来,纷纷将手中的小锄扔到了竹筐里,三三两两的结伴散去。 “夏桐多谢你了” “是啊,若不是因为你” 路过夏桐身边时,众人纷纷感谢道。 夏桐原是有些错愕,不过被旁人感激,也令她心情缓和了些,面前也渐渐露出笑意来。 而在众人纷纷离开之时,王恒却朝着琼羽的方向走去,他对琼羽一揖,随后道:“劳烦姑姑,可否告知我十七如今如何” 琼羽看王恒仍是不死心提及十七,只轻笑一声道:“你别担心他,若是他有命在,定昏之时便能回来。” “叨扰姑姑。”王恒又是一揖,不再作询问。 “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诸多事物等着你们。”琼羽道,随后便转身离开。 王恒看着琼羽离去的身影叹息一声,面色很是难看。琼羽姑姑这般说,只怕十七的事情再无回转的余地。 站在不远的夏桐几步跑到王恒的跟前,忙忙道:“琼羽姑姑同你说了什么?” “滚开,夏桐,我不想看到你。”王恒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朝夏桐冷声道。 夏桐不知道方才琼羽对王恒说了这么,只是王恒这番话像是冷水一般,将她整个人浇了通透。 “你”她一时间又气又难过,刚想续说些什么,眼角却不由得湿润了。 王恒看都没看夏桐一眼,便从她身边大步走开。 夏桐将脸垂下,心情这般起起落落,令她不由得抽泣了起来。只是稍许抽泣一会,她又想是想到了什么似得,渐渐止住了眼泪。 “喂——”她忽然朝着在一旁未发一言的江意喊道,“方才,你同阿恒走开时,说了些什么?” “未曾说些什么。”江意道,“只是郎君念我初来乍到,同我叮嘱了几句罢了。” 郎君。 夏桐听到江意这般措辞,不由得好笑出声,残余在眼眶的泪珠也随着笑声滑落。 “他算什么郎君,大名鼎鼎王氏的私生子罢了。”像是讥讽也像是无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一救 江意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未曾言语。 虽是这大商与她曾经存在过的大周诸多不同,但有些东西却还是极为相似,诡谲的人心,分明的等级,人的尊贵卑贱这些,都与往日一样。 “在想什么?走吧。我带你去住处。”夏桐用袖子拭去了眼泪,随后拉住了江意的手臂。方才情绪翻涌,一瞬间她的确有些排斥江意,但江意在她眼中到底是个孩子,她同她计较做什么? 夏桐拉着江意离开,二人往一条大道上走去,便随即到了江意前些时候来过的那个小湖畔,只是时间不同,湖畔的颜色也有了不同,原本湛蓝色的湖畔因为接近黄昏的关系,被晕染成黄栌色。 湖畔上头,聚拢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那是这丹朱矿中的丹瘴。 “你说,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贱呢。”夏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那湖畔之上的雾气,“寻常人在这种地方断然活不过几个时辰,而我们却能好好的活着,和个奴隶似得这么便这般下贱呢?” 她语气充满了自嘲和讥讽,不知是在说着她们这些人,还是单单指着她自己。 “你是这么觉得吗?”鲜少主动同夏桐说话的江意却主动开了口,“你觉得自己下贱么?” 夏桐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却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仅仅是个八c九岁的小姑娘可方才那番话,真真不像是八c九岁小姑娘说话的口气。 “这么小的姑娘,怎么说话这般口吻。”夏桐紧张的攥紧了五指。 她也不希望自己这般下贱。 可她如今的处境她可是夏家的嫡女嫡女 神思恍惚间,二人已经走到了位于湖一畔的宅院前,诸多的宅院连在一起,其间诸多厢房,但却各自用石壁隔开。 “这丹朱矿中的奴隶,大多数都是男子,如你我这般生了丹厌的女孩,屈指可数。不过说来也奇怪,巫族中皆是女子灵气c能力都胜于男子,常人男尊女卑,在巫族却不同,也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谢氏秋娘,她二十多年前在道家惹了事,却因为是巫族百年罕见的天才,所做之事便被巫族一手压下” 夏桐话中无意间流露出羡慕之意,成为谢秋娘那般女子,大概便是她们这些巫族少女的心愿了 只可惜,只可惜 二人有往前走了一段路,一路上盛开着许多不知名的小白花,江意蹲下身子,折下了一朵小花。 她几步上前,将手中的小花递到了夏桐面前。 “送给你。”江意轻道。 夏桐一愣,伸手接过江意手中的花来。 “真好看。”夏桐难得露出这般孩子气的笑容来。 其实不仅仅是好看,江意心中暗想,古书中曾说过:蓍生地,于殷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色,一千岁上有紫气,下有灵龙神龟伏于下。 这是蓍草的花朵,没想到这丹朱矿中有生,应该可以用来做些占筮。 “好了,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住处了。”夏桐拉着江意的手到了小院前,院子建造的并不大,但倒也恰好,“我们住处隔壁的那处院子也是女子所居,其余的皆是男子。最东面是一口悬钟,每日卯时响一次。” 说到这里,夏桐顿了顿续道:“再之后,半刻钟响一次,一共三次,若是第三次钟声结束时未赶到巫督那处,则会被惩罚。” “送到巫令那处?”江意漫不经心的一提。 “这是最坏的结果。”夏桐微微皱了眉头,“你可千万不能同十七那般,自古以来同巫反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夏桐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小径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江意此刻微微抿起的唇角。 这般强势凌人,不可一世的巫族,最后为何是那般结局? 是卜数只偶的巧合,还是因果相交的必然? “别再去想旁的了,进了这里,你便再没有自由了,懂吗?”夏桐收回了目光,看向江意。 江意没有回答她,可她却仍是看着她,好似期盼着同她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在同个孩子说些什么呢”久久得不到回答的夏桐忽然自嘲一声,随后将跟前的门推开,拉着江意走了进去。 这是,她日后的居所吗? 稀疏的碎光穿透婆娑的树叶间,犹如断断续续的丝线一般游动在地面之上。这丹朱矿中终日不见阳光,之所以众人能如常视物,是因为这矿中的光源全由丹朱供给。 丹朱矿所存之地,存在丹瘴,常人无法再其间存活。但巫族之人特殊的体质,却能吸收丹朱所蕴藏的灵力,增强自身的能力。 而所带丹厌之人即使能吸收这些灵气,却无法使用,这是他们被视为异类的原因之一。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丹朱根据时间的改变也逐渐变成了不同的颜色。 江意坐在床前,将诸多蓍草放在桌面上,随后伸出瘦小的手,取出了其中一根放在了桌面的最上端。随后,她的手将剩余的蓍草简易的分开成左右两组。 再然后,江意从右边的那堆蓍草中取出其中那一根,夹在了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 师父曾教她诸多易术,也曾对他说过知易者不占,善易者不卜。 了解易的人,即便不用占卜心中也便有了答案。而她们不占卜,是因为她们心中没有疑惑。 真正的大易师早已跳脱五行之外,而她江意不是。她不知自己为何重生于此,但,师父所教授的一切,似乎冥冥中有所注定,会为此刻迷途中的她指引方向。 微微的冷光穿透窗棂,江意将蓍草收起,唇角微微勾起。 屯卦,宜守不宜进。 木屐声缓缓响起,江意穿着夏桐的衣裳,缓缓走到了门外。夏桐衣裳穿在江意身上宽大修长了些许,衣摆被逶迤在地上,落下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离开房间,走出院子,有阵阵风吹来。 她走到一棵树下,树恰好生在她来时的路口。 江意到此不到片刻,不远处便有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来。 在丹朱所产生的微弱光线下,模糊的映出一个少年人的轮廓来。只是随着那少年走来时,地上却逐渐的留下什么印记来 血迹。 而走至树前时,少年忽然止住了步子。他扶住树干,视线侧向一旁。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好似深秋恹恹欲坠的落叶。 “等你。”江意轻声道。双手掩于袖下,仰面去看十七。 十七唇角勾起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沙哑回道:“等我做什么?” 江意仍是仰面去看他,淡淡回道:“救你。” “救我?”十七只觉有些好笑,只是这二字出口,他却又忽的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从十七的嗓中溢出,溅在了他捂住嘴巴的手掌上。 江意这才又缓缓开口:“你的伤,不治,会死。” “死了岂不是更好?”十七自嘲得拭了拭唇角的血渍。他原本就了无生意,苟延残喘至今,早就已经受够了这一切。如今遭受这般折辱,他倒是希望自己死了更好。 “你当真想死?”江意含笑询问,又话锋一转道:“可是有人,想你活。” 好似一个预兆一般。 “十七!”王恒的声音响起,他飞快的跑来,扶住了十七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样了?”他关切的询问,只是视线一扫,见十七身上诸多血渍,眉头便立即皱了起来。 “你想死,还是想活?”江意看着十七,又含着笑意问出这句话来。 “什么意思?”王恒不明白江意这个孩子为何对十七说出这种话来。 不过十七却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渐渐闭上,意识消散,晕厥了过去。 “先把他带回去吧。”王恒道,眼下十七受了这么重的伤,先安置好他是最首要的事情。 “去你的住处吧。”江意对王恒道,“那里最角落,僻静些。” 王恒一边支起十七的手臂一边对江意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处在哪?夏桐同你说的?” 自然不是夏桐同江意说的。只是江意没有否认,只静静的不说话,随着王恒往前走去。 穿过小道,绕过一排整齐的屋舍,走到最后一间屋子时,王恒单手将门推了开,江意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王恒将十七平放在床上,便立即去一旁的柜中寻药。江意踏进门来,扫视周围一圈,便对王恒道:“他身上的伤是丹朱之术所致,寻常的药,医不好他。” 王恒面色一凛。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先前在丹朱矿中她寻矿一事,王恒姑且当做偶然。他虽是不敢置信仍将她当做个普通的孩子看待,但这孩子本身具有的气质和眼神,以及说话的语气 已不能让他将江意当做普通的孩子看待。 这个孩子,究竟知道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江意仍是不为所动,只是抿唇吐出二字。 “救他。”她淡淡道。 老旧的木桌上烛火被窗缝中泄露出来的风吹得摇摇曳曳,江意的影子被烛火映在墙上,晕出淡淡的灰色。 “要不要救他?”江意的声音又低低响起,“他似乎不想活了,那你呢,你是希望他活吗?” 王恒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颤,并非因为友人的生死,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那似乎全然不似常人的眼神,没有人的感情,只是冷眼所看待周围的一切,不夹杂半分情绪。 像什么? 不像人 是了,他想起来了。儿时祭典中,仅看过一眼,却令人久久难以释怀的。 ——巫的眼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移祝 “救。”王恒坚定的开口,“求你救他!” “先将他的衣服脱了吧。”江意随即道。 王恒一愣,随后江意抬眼看向他解释道:“不脱衣服我不便查看伤口。” 王恒虽也明白江意的意思,只是听她这般解释也不由抿唇笑了笑。 “嗯,我知道。”他笑着说。 巫的恢复能力较常人来说更好,但是丹朱之术所造成的伤,极难恢复,甚至无法恢复。 而十七被送到巫令那边,怕也是饱受一番折磨。 王恒将十七的衣服脱下,江意只瞥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口中喃喃道:“那巫令,还真是心狠手辣。” 什么禁术都往这么个孩子身上用,不过想来,这个少年也定是在那巫令面前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这么倔的性子,倒是真像以前的自己。 想到这里,江意唇角勾了勾,若没有师父当初指点迷津,也不知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性子。 “先前,你收着的那块丹朱呢?”江意询问王恒。 “在这里。”王恒从怀中拿出了那颗丹朱,“丹朱之术所造成的伤不可能被治好,除非用祝由来转移。” “是。”江意轻答,嘴角又抿起笑容来,“所以,你要让他活,那么愿不愿为他承担一半的伤痛?” 面对江意的询问,王恒没有半分犹豫,只回答道:“好。” “倒是没有半分犹豫。”江意笑意更甚,从袖中抽出一根蓍草来,“没有朱笔,姑且用它作代替吧。” “祝由之术,也算是丹朱之术的一种,你既然带着丹厌,又如何使用丹朱之术?”王恒心中对于江意有一堆的疑惑,但是眼下,他只是提出了最为主要的。 “你知道,我们不是无法使用丹朱之术。只是想用之时,只觉全身灵气瘀滞,继而有无边的痛苦袭来。而拥有丹厌之人无法疏通灵气,也无法忍受那种痛苦。” 江意的话到了这里,意思也很是清楚了。 当真如此?王恒未曾见过拥有丹厌之人使用丹朱之术,自是半信半疑。 不过,江意很快便令她对此事深信不疑。 江意手中拿着蓍草,口中轻念着巫词,先头被江意置在桌上的那颗丹朱,也随着江意轻声念动巫词而渐渐发光。 血脉中灵气涌动,似是要破土而出的种子——但那只是一瞬。在这一瞬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的痛楚袭来。 强行冲破禁锢的反噬汹涌漫延,令江意的唇角渗出鲜血来。 “你没事吧”王恒焦急出声。 江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断。 即使用了丹朱也不行么?她往昔只是从师父口中听闻丹厌一事,如今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么个境遇。 但是,无论如何,她要做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够阻止。 ——即使是所谓的丹厌。 屏息,凝神,师父往日的教导又在脑海中浮现。 “于你而言,丹朱之术是什么?丹朱又是什么?” “你所学的这一切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是为了什么,即便是如今你所不情愿的” “阿意,想想你是什么?” 她是什么呢? 一个被囚禁在祭坛十八年的世家贵女? 一个被父亲亲手杀死却死而复生的小乞丐? 她是什么?丹朱是什么?丹朱之术对她而言又是什么? 是什么呢,江意? 丹朱碎作淡红色的光尘飞来,环绕在了江意的手腕上,随后穿进了江意的手腕中。她轻念巫咒,手按在了十七胸膛前。 “郎君,将手递给我。”江意背着王恒道。 王恒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将手递给了江意。 只是在触到江意手的那一瞬间,王恒便感到痛楚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 “嘶——”他难抑的发出一声呜咽。 随着疼痛逐渐转移,王恒的额头也逐渐冒出冷汗来。若是这只是一半的痛楚,那么十七在那时都经历了什么? 难忍的疼痛一度让王恒想要松开手,但若是移祝的过程中出了岔子,不知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故而,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桌角,试着用这般举动来转移痛楚。 终于,在术法完成之时,王恒已经将桌角掰断,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滴落。一时间身子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半跪下身子来。 江意挣开眼睛,眼中一抹红色流光转瞬即逝。 她缓缓擦去嘴角的血渍,对王恒道:“他的一半伤痛已经转移到了你的身上,若是他恢复得快,明早便能醒来,痊愈的话,还需要一段时间你也一样。” 王恒因为疼痛已经失了回话的力气,只是看着江意顿顿的点了点头。 江意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烛火被风吹得摇曳晦暗不明,而江意在转身掩上门扉之后便立刻屈下了身子,咳出一口血来。 鲜血在江意的手心漫延开来,江意却只是愣愣的看着。 “于你而言,丹朱之术是什么?丹朱又是什么?” “你所学的这一切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是为了什么,即便是如今你所不情愿的” “阿意,想想你是什么?” 她缘何要救这人,是因为算到了他的命数,还是为了她自己? 她并没有完全将一半的伤势转移到王恒身上,这般痛楚,即便是只承担一半也是极难捱的,所以她替王恒分担了一部分。 江意,你是什么? 师父的声音一遍遍的在耳畔回响,她想只有疼痛才能令她清醒。她是江家的工具,是筮卜的道具,是一把极好的刀,为江家,为大周,除去它们的路障。 江意,你是什么? 她为什么存在?为江家,为大周,还是为了她自己? “阿意,你是为了江家而存在的。”父亲摸着她的头,宽和温声道。为了江家若是为了江家那么江家为何是那般结局? 父亲为何要将那柄利刃穿透她的胸膛? 昏暗的夜色当中,淡蓝色的丹朱微微发着光,江意走至湖畔,将手浸入湖水中。湖水一下子稀释了她手心的血液,江意的视线却在泠泠的波光之上摇曳不定。 第二日卯时,钟声准时响起。 夏桐去敲江意的门时,江意却已经收拾整齐将门打了开。 “是昨晚没睡好么?怎么脸色这般差?”夏桐注意到了江意的脸色有些不对。 江意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见江意否认,夏桐自也是不会想到江意昨晚所做之事,只当她是没有睡好,便又道:“既是无事,便随我到大院用膳吧,用完膳便要应卯了。” 江意轻点了头,合上了门便随着夏桐离开。 二人穿过一条直道,便到了一个大院子。院中中摆着诸多桌椅,大多数的桌椅上都坐满了人。而在院子前头,置了个粥棚,粥棚前一个高瘦的少年站着,忙碌得为眼前队伍中的人派粥。 夏桐刚到院里,便往四周扫视了一圈,见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便扯了在一旁排队的十二的后领,质问道:“怎么不见十七和阿恒?” 十二小心的捧着粥回道:“十七昨晚回来时受了重伤,丢了半条命,阿恒在照顾他。” 夏桐神情倏忽一变,但只是片刻便恢复了平静,口中喃喃道:“活着便好。” 十二抿了口热粥,又对夏桐道:“说到底这事因你而起,你好歹内疚一下。” 夏桐嗤之以鼻,冷哼道:“说得好像我内疚便能改变结果一样。” 十二长叹一声道:“虽说这丹朱矿中姑娘的数量用手指头便能数清,而你夏桐也是这几个姑娘中生得最好看的,但这性子,却是最差的” “你!”夏桐气得便要动手。 十二见状嘿嘿一笑,从她身侧灵巧的绕了过去,还边绕便道:“你可别不信,不止我这么认为,旁人都” 嬉笑声逐渐远去,夏桐面色一黯,随后却又恢复如常,像是个没事人似得对一旁的江意咧咧道:“十二这个嘴皮子便是贱,下次被我遇着我非撕烂他的嘴不可。” “嗯。”江意轻应一声。 眼前排着的队伍有序的行进着,夏桐拉着江意排着,终于到了她们二人。 “喏,早膳拿好。”粥棚中高瘦的少年端着碗,递到了江意二人面前,夏桐接过,便递给了江意。 “我们到那坐着吃吧。”夏桐对江意道。 二人坐到了一处矮桌前,夏桐抿了一口热粥,便又对江意叮嘱道:“吃快些,早些去候着。” 江意没有立刻喝粥,而是朝那舟棚中的少年看了一眼,而那少年人的脖颈之上有一片红色的丹厌。 “那人不去集合吗?”江意不经意的询问道。 “他啊?”夏桐慢悠悠的又喝了口粥道:“他不用的。” “为什么?”江意微微歪了脑袋,续问道。 夏桐边喝粥边道:“因为他没有感应丹朱的能力,所以便被打发来做杂活了。” “怎么会?”江意微微皱了眉头,“拥有巫族血脉的人怎么会感应不到丹朱的存在?” “这有什么的?”夏桐见江意这般疑惑,不由得好笑起来,“有是巫却感受不到丹朱的人,也有不是巫却能感受到丹朱的人,这世间总有这般特殊的例子。” 江意也随即豁然道:“你说得没错。” 待夏桐喝完一碗粥时,江意才只喝了两口。 “我们走吧。”江意见夏桐喝完了粥,便对她道。 “你不吃了?”夏桐微讶道。 “嗯,我不饿。”江意道。 夏桐看了看江意有些苍白的脸色,犹豫再三,又道:“多少吃些,寻丹朱会很费精力的。” “没事。”江意道,从椅子上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成全 第二遍钟声响起,矿中的少年人全都往中央跑去,身穿黑斗篷的诸多男子站在一块巨大的蓝色丹朱石矿前,为首的男子一一的核对人数,放行。 夏桐拉着江意的手,走到那些个男子面前。 “夏桐,江意。”夏桐对那核对人数的男子道。 那男子只瞥了二人一眼,便在簿子上打了勾。 众人集合之后,不一会便开始了挖掘丹朱,江意拿着小锄子跟着周围的人也挖了起来。丹朱在大周开国之初已经很是稀缺,所以能够直接接触到丹朱矿一事令她觉得十分新奇。 她挖掘丹朱的速度极慢,每发现一块丹朱,便仔仔细细的将他们从泥块石块中小心凿出。 师父曾说,丹朱是应许这世间种种愿望而生,若是她能够用心去听,便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只可惜在大周只是她因身上种种禁锢而不曾用心去理解过丹朱之术,只能像个工具一般为家族为大周使用。 但是如今她能够听到吗?解去了身上种种枷锁,仅仅是去思考丹朱之术,这样便能够明白了吗? 正当江意看着手中小小的丹朱出神之时,忽然有个声音将她打断:“阿意,你这样慢条斯理的挖丹朱可不行。” 江意侧过脸去一看,正是夏桐。 她拿过江意手中的丹朱扔到了一旁的小竹篓里,又拿起手中的锄子开始敲打眼前的巨大石块,动作狠厉,全然不担心将石块中的丹朱敲坏。 “这样不会敲坏丹朱吗?”江意有些不解。 夏桐却皱眉摇了摇头道:“丹朱坏与不坏不是由我们来管的,我们要做的,是按照数量收集到丹朱,更何况,既是丹朱被敲坏了,巫官那里也有办法将它们融好。” 江意的眉头却也跟着夏桐微微皱了起来。 师父教过她,丹朱受到损坏即便能够融合修复但这样产生的丹朱,能力确是不及原本的,这一点大商的巫难道不清楚?还是说,别有隐情? 夏桐这般动作零零碎碎的挖出许多绾色丹朱的小碎片,她将那些小碎片一拢,又扔到一旁的竹篓里头,转而看向江意道:“喏,便是这样,你清楚了吗?” 江意点了点头,夏桐便让开了自己的位置,又到了一旁接着挖,江意犹豫再三,也加快了速度,却又不敢像夏桐那般凌厉。 昏暗的光线,稀薄的瘴气令江意的视线有些恍惚。她从一个笼子里逃出,转眼间又来到一个新的笼子。只是曾经她还能在牢笼之中时而抬头望望天空,而如今,却连看一眼天空都是奢望。 叮叮当当的敲凿声一直在耳畔作响,江意的手也在这般声音中起起落落,一开始有些酸痛,但久了之后,却没有半分知觉,变成了自动运作的工具一般。 “尚仪大人来了——”有人惊讶出声。 只是这声提醒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凌厉的敲凿声。 “快挖!”一旁的夏桐看江意温吞的动作忍不住拍了拍江意的背,瞥了那漆黑入口处,又忙忙道,“尚仪大人平日几乎不来这里,但他要是以来,就会有人挨罚!你动作快些!” 夏桐的话语刚落下,手上又敲打的更快。江意见状,也稍许加快了速度, 此起彼伏的敲凿声打得江意的耳畔生疼,而不到一刻,那尚仪大人也从入口处走了进来,而他身后跟了个琼羽。 “尚仪大人——”那尚仪进来之时,丹朱矿的少年们便纷纷伏地跪拜,全然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更有甚者,身子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尚仪却是眉眼弯弯,温声软语道:“大家不要理会我,做自己手头的事情便好。” 江意躲在众人身后,将视线略略往上移,便看到了他掩藏于青鸾面具之下稍许的脸,只是稍许一点点。 他在这丹朱矿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琼羽,这人都齐了么?”尚仪回头对琼羽道。 琼羽顿了顿,却还是如实回答道:“缺了两个人。” “嗯,谁?”他视线游离,似是漫不经心的询问。 “是十七和阿恒。”琼羽犹豫了片刻。 “呵。”尚仪轻笑出声来,“十七那小子这般也算是情有可原,王恒那小子却也敢和我摆谱了,真是胆大妄为。” 他的神情掩藏于面具之下,无人能够看到,只是他此刻微微向上扬起的唇角,却委实教人胆寒。 “琼羽,派人将他们‘请来’。”尚仪一声令下,琼羽立即便回了一声是。 江意的心中一动,若是此刻王恒十七被他们请来,她使用移祝之事,是否会暴露? 带丹厌之人无法使用丹朱之术,冥冥中已是这大商中的一条规则,若是她会使用丹朱一事暴露,巫族会如何待她,而这些拥有丹厌之人又会如何待她? 她不知道,但却也不敢赌。 不敢赌这人心。 江意缓缓站起身来。 “尚仪大人,我们这便到了。”少年人的嗓音,带着几分喑哑和讥讽。江意循着声看去,便看到十七在王恒的搀扶之下,一瘸一拐的走来。“让尚仪大人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 十七似乎是不懂这服软二字如何写,昨日刚受了那般折磨,今日却又说出这般硬气的话来。 “怎么?是昨日在巫令那里受的惩罚不够?还想让我再处置你一番?”尚仪戏谑以应。 十七自是不甘,仍是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搀扶着他的王恒打断道:“十七,别说了。” 十七蹙眉,他原本一心求死,却被王恒和江意所救他轻贱自己的性命,却被旁人救了回来,这令他已不能如过去一般,将自己的性命当做可有可无之物。 他没再说话。 他不能死了。 王恒朝着尚仪一揖,有礼道:“尚仪大人,没有按时辰到是我二人的过错,但十七昨日遭受一番惩处,如今能在此处已是不易,若是要责罚,便罚我吧。” “阿恒!”十七诧异出声,“分明不是你的责任” 尚仪却不想听着二人继续话道,只出声打断:“你们二人倒是兄弟情谊,感人肺腑,只是我可未曾说过,要罚你们二人。” “既是你们二人兄弟情谊,那不如让众人来成全你们,今日,便采齐六十斛丹朱,采不到六十斛丹朱,便不准离开——所有人!若是即三日采不到六十斛,你二人便一起到巫令那里继续你们感人肺腑的兄弟情谊。” 六十斛! “怎么可能收到六十斛”夏桐听到这数字,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跪坐在地上。平日里头对于丹朱采集的要求是一日两斛六十斛即便是没日没夜的收采,也不可能采集到啊 这般重的惩罚,令得向来对尚仪言听计从的琼羽也不由得出言劝声道:“六十斛,是不是太多了些,他们到底都是孩子” “你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些什么?”尚仪弯了唇角低声回道。 琼羽不敢再说话。 “你,还想再说什么?”尚仪面朝十七,扬了扬声。 十七五指并拢成拳,恨恨的看向尚仪。 “有什么事情冲着我一人来便好,罪不及众,你这样无非是想令我难堪罢了。”十七讥讽道。 “我便是要令你难堪,你待我如何?若要你难堪,有一百种方法。但小子,你应该明白,在这丹朱矿中,你并非是一个人。” “你!”十七面色一变,随即便要挣脱开王恒上前。 “十七!”王恒拉住十七,又对尚仪道:“我们接受尚仪大人的条件。” 王恒的话语落下,众人皆是一番唏嘘声,他们本就对平日十七采朱时散漫的态度有所不满。如今见十七连累众人心中的积怨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凭什么啊,是十七招来的事,为什么要我们承担后果!” 一语激起千层浪,一个人的不满随即招来了附议。 “说得对!” “是啊,凭什么啊,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替十七背锅。” “王恒,我们都拿你当兄弟,你要为那一个人害我们全部人么?六十斛丹朱?便是搭上我们这些人的命可换不来的。” 众人对王恒和十七步步相逼。尚仪见状,只是轻捋长袖,长声道:“怎么解决是你们的事情,但三日后我要见到六十斛丹朱,若是没有见到,你二人,便到巫令那处自己领罚。” 尚仪的话语落下,众人也都缄默,心中也早已有答案,且不说这是十七和王恒招来或是,更何况六十斛丹朱,他们便是没日没夜的开采,也收集不到这么多的。 尚仪的目的达到,自然也不再逗留,他讨厌不顺从的人,只是直接杀了,未免也太过无趣。 他往出口走去,琼羽跟在他身后,只是视线稍许流转之时,却顿住了脚步。 “小丫头。”他那向来只会吐出凉薄话语的嘴,竟是张口念了这颇有些亲昵的字眼。 夏桐的脊背一僵,不敢动作,只敢微微别过视线去看被尚仪唤作‘小丫头’的江意。 “尚仪大人。”江意淡淡应道,客气有礼,并不亲昵。 尚仪微微勾了唇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斥责 尚仪微微勾了唇角。 “我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随着他话语而来的,还有他伸出的手。他屈身摸了摸江意的头,便大步离去。 待琼羽和尚仪离开之后,丹朱矿中便立刻有了声响。 “阿恒,可别说我们不帮你,这自己造的孽,自己来承担。”一个高瘦,皮肤黝黑的少年拍了拍王恒的肩膀。 王恒咽了一口气,回道:“阿六,这丹朱矿中的规矩是,若是寻得品质上好的丹朱便能抵消诸多。我们众人一起寻寻,许是能寻到品质上好的丹朱。” 那名为阿六的少年听了王恒的话,竟是笑出声来,他单手叉腰道:“阿恒,你在这丹朱矿中呆了多久?五年?六年?绾朱常见,檀朱偶有,赤朱则是几月方才能见到一颗纵使我们能寻到赤朱抵消,但六十斛?你能抵消多少?” “就是啊阿恒!”阿六旁边的阿七也跟着出声,“阿六说得道理你也应该明白,六十斛我们是挖不到的,要不到时候,我们和琼羽姑姑求情,让她给你说情,到底不是你惹得尚仪大人凭什么你要和那十七一起受罚?” 王恒这里一言一语热闹,江意这边却很是安静。江意缓缓站起身子来,夏桐却依旧错愕得看着她。 忽的,夏桐拉住江意的袖子:“你和尚仪大人有什么关系么?”她的眼中似有泪光流转,带着几许希冀。 “只是来时,被他使了一次丹朱之术的关系。”说着,江意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那个月牙形的小记号。 夏桐愣愣的松了手,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江意笑得温软,垂眸看夏桐。 夏桐伸手用袖子随意的带去眼泪,似是漫不经心道:“以为你也许和尚仪大人认识,能够在他面前说说情。” 江意摇了摇头。 夏桐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她朝着王恒那便看去,却见那里已吵得不可开交,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 “现在你们闹得不可开交有什么用!左右不过六十斛,你们挖完今日的丹朱左右帮上些忙,大家都一起相处了这么些年,这点情谊都没有么?”夏桐将阿六和王恒分开。 却不想,阿六听了夏桐的话,却是讥笑一声却是双手环臂道:“情谊?阿恒同我们姑且是有几分情谊,可他十七算个什么东西,他看不起我们这些巫族人,你难道不知道?还是当真喜欢他到可以装聋作哑的地步?” 一旁的阿七也立即搭话道:“就是啊阿桐,阿六对你什么心思你也清楚,你呢,却胳膊肘往外拐帮那外人,呵,更别说这外人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了。” “阿七你闭嘴!”夏桐朝阿七吼道。 “总之,这是你们惹下的祸事,凭什么要我们大家来承担?大不了,把十七一人再送到巫令那里便是。”阿六瞥了夏桐一眼,不屑道。 “够了!”王恒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既是如此,这一切事情便由我和十七承担,我们不会求你伸手援助。” 人性到底是自私的,更何况此事因他和十七而起,的确不能要求旁人做些什么。还有三日时间,只能暂且尽力而为了。 “如此甚好。”阿六将话撂下,便和一群少年离开,换了一处地方继续开采丹朱。 夏桐见他们离开,便担忧的看向王恒,询问道:“若是他们不帮你们,六十斛丹朱” “夏桐,若是那张嘴能少说些话,事情也不至于如此。”王恒眉头紧皱,看向夏桐的眼神带了几分厌恶,“我不想去猜你有什么心思,但你什么时候才能收起你那骄纵的性子?总是按照自己的性子去处理事情,你是觉得十七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他真是受够了夏桐了! 王恒的带刺的话语一出,夏桐的眼眶顿时便红了,但是她强忍住眼泪,有些哽咽的开口道:“好,这一切是因我而起,我同你道歉,耍性子是我不对,我同你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原意分明不是这样的 “别说了阿恒。”十七出声,“此事和夏桐无关,是我连累了你们。三日后我会自己去巫令那里的。” 几人皆是不语。 “是,的确是你连累了他们。”一直未曾开口的江意忽然出声,并且指责了十七。 “小意?”王恒听江意的这般直白的指责十七,有些惊讶。毕竟昨日救了十七的,也是她。 江意却是抬了头,走到王恒和十七二人面前,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以前是个什么身份,但若你想死,办法总是有的,寻个没人的地方上吊,或是跳到湖里——你若真想死,没有人会拦你!” “可你呢?一遍鄙夷着巫,一边却连累我们这些巫族的人。若论要恨巫,没有人可以比我们更恨了。分明只是带了丹厌而已,却全然不被当做巫族之人对待,可是我们身上却又真真切切流着巫的血。” “我问你?你能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么?” 江意紧紧的盯着十七的双眼,眼中坦然澄澈,好似清溪一般。 “你若是真的恨,那便不要轻易死,你既是喜欢道,仰慕道,便从这里活着出去,去做他们的弟子!而不是把命断送在你恨的巫手中。” 她的声音稚嫩,一字一顿好似有千斤,重重的敲在了十七的心上。 他恍然明白,自己先前那般因循苟且,竟是以那般方式活着的么? “哈。”他竟是不可抑制的笑出声来,“哈哈哈——” 当真可笑,当真可笑!他竟是要一个九岁的孩子来提醒么?! 言至于此,江意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她素来寡言,即便是对师父也是如此,今日这番话,已是她多言。 她从来不信言语能改变什么,能改变什么的,只有去做些什么。 “阿意?”夏桐也被江意的话惊讶到了,一个看上去不过九岁的小姑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江意的不同王恒早就见识过,故而王恒只是拍了拍江意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 众人又不再说话,夏桐忍住情绪圆场道:“还是快些挖丹朱吧。” 几人四散开,江意却跑到了王恒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王恒知道江意的能力,大概也猜到如今江意是要为他指路,便随着江意悄悄离开。 二人走了一段小路,又来到一处废矿。 江意指了指眼前的废矿,转而看向王恒道:“这里有赤朱,茜朱。甚至具体几尺我也可以给你说清楚但是” 寻丹朱容易,寻个由头却很难。 “但是若是直接将这些丹朱交上去,巫官们定然会起疑是么?”王恒这般聪明,自是明白江意的意思。 江意点了点头,又道:“所以,这是下下之策。” “那你可有其它办法?”既是江意这般说,王恒觉得,她定然有别的办法。 而江意却只淡淡吐出一字。 “等。” 王恒只是立在那,视线落在江意身上,没有移开半寸。 本以为她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小姑娘,却不想对丹朱的感应能力异常敏锐,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个小姑娘竟然会使用丹朱之术。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生了丹厌之人,可以使用丹朱之术。而这第一人,便在他眼前。 ——还是个仅有九岁的小姑娘。 想到这,王恒不由自主的开了口:“你究竟” 冷静c理性c看事透彻。真真,不像个孩子。 只是刚开了个头,王恒却又顿住了话。 “什么?”江意站得远,没有听清王恒的话,故而询问道。 王恒却是摇了摇头,朝她露出一个舒朗的笑容来。 “没什么。”这个年纪便是这样,往后再长大些,也不知会展露出什么样的风采。 而那时他们能离开这个牢笼么? 因着六十斛丹朱的关系,夏桐王恒十七十二以及江意五人,一直挖到了亥时。夏桐见已经这般晚,便提议众人散去,明日再继续。并且,今日夏桐的的运气不知怎么的也极好,挖到了两个赤朱。 丹朱矿中依然昏暗,只是丹朱散发的光由白日里头的橘色转变成了蓝色。 “你和阿恒都说了些什么?”夏桐拉着江意的手,闲聊一般的开口了。 “就随便说了些。”江意不想说谎,也不想将她和王恒的对话告诉夏桐。她答应过王恒,不会将自己对丹朱的感应一事告诉别人。 “那他可说了些什么有关我的么?”江意回答得含糊,夏桐不甘心又追问道。 江意摇了摇头道:“没有。” 夏桐垂下了眼睑,脸上立刻写满了失落二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二救 二人走至湖畔时,江意却忽然顿住了步子。湖面上星星点点,有诸多萤火虫飞舞着。虽是丹瘴中常人不能存活,但这些诸多生灵却能安然生存着,倒是也件趣事。 而忽的,神思一跃,江意唇角露出了笑意来。 等。 条件已经有了,只缺个契机。 第二日,依旧是卯时,钟声响起。 江意和夏桐用过早膳之后便立即去了丹矿。丹矿中已聚集了些许人,江意随夏桐点过名字,便看到十七和王恒已经用锄子挖起了矿。 江意视线轻扫过那两个少年人,那日十七所受之伤,起码要休息好几日,虽说巫的自愈能力过于常人,但他们二人实在太过乱来了。 只是,除了这个选择,没有旁的路可走。这里是处牢笼,而如今的她,他们,都没有办法离开。 唯有,禹禹而行。 敲凿石块的噔噔声在丹矿中回响着,江意将手心贴在地上,感受此处丹朱的灵气流动。 随后,她拿起手中的小锄子往一处凿去。 过了半个时辰,夏桐挖丹朱疲乏了,歇下来擦汗时,往江意的方向瞥了一眼。 随后,夏桐的惊讶的喊出了声:“阿意,你这里好多赤朱啊。” 江意微微一怔,随后道:“我一个人挖不过来,不如一起?” 夏桐如小鸡啄米般的拼命点头,拿起锄子挪到了江意旁边。虽是夏桐的声音引起了周遭几人的注意,但也没有上前来争抢,丹朱矿中只在乎每日采集的丹朱总量,虽说好的丹朱可以减免这个数量,但到底是众人的利益,而非单独。 夏桐忙活了一阵,赤朱满满的装满了一个小竹篓,江意却不急不缓,只采出了几颗。 在她那茫茫然不真切的十八年的时光里头,几乎大部分时光都是与丹朱相伴的。丹朱于她而言,已是融入她生命中。 那么,丹朱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如今她仍是没有答案。 江意神思游移之时,夏桐的叹息声又飘了来,“虽说又不少赤朱,但是这些又怎么可能抵得上六十斛呢?明日便要交六十斛了,这可如何是好?” 江意顿了动作,看向夏桐道:“尽力而为便好。” “可是”夏桐咬着下唇,又怅然道,“若是采不到六十斛,十七和阿恒真的会被送到巫令那里的” “要是真的要被送去,你有什么办法吗?”江意淡淡回道。 江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夏桐哽住了话茬。 为何这小姑娘每每不经意的一句话,总是令她如鲠在喉呢? 夏桐瞥了江意一眼,却见她仍旧漫不经心的在凿着丹朱,便也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手中的事情。尽力而为,多少帮上十七她们一些 若是真的无法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夏桐和江意忙碌了许久,黄昏之时,却忽然有人来寻夏桐。 “阿桐。”那人唤了一声,江意斜眸一扫,便见到了昨日那个阿七。 她垂了视线,接着凿着眼前的丹朱。 夏桐回过头,见是阿七喊她,便立刻甩了脸色道:“你来做什么?既是不肯帮手,那便别到我们眼前转悠。” 阿七却是嘻嘻一笑道:“阿桐,你也知道阿六是个什么性子,他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若当时用软话求求他,他兴许便答应让我们帮你了,喏,我这不是来给你支招么?” 夏桐微微挑了眉头,神色却缓和了许多,只道:“你又想了什么鬼主意?” “阿桐你过来些我同你说” 更深露重,几缕幽风吹过长廊,一处竹门被缓缓打开,一个身影悄悄地溜了出来。 江意此时正在房中,手中的蓍草被她松开,卦象早已得出。她侧过脸去,看窗外的天色,口口轻道:“已经很晚了。” 可是,转机便要来了。 丹朱矿中,仍有敲凿声在响着。十七用袖子擦了擦额角滑落的汗水,转身看了看竹筐中的丹朱,眉头紧紧皱着。 明天便是最后一日了。 他自己倒是不要紧,但若是连累阿恒,这令他良心难安。稍作休息片刻,十七便接着拿那锄子凿了起来。 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 他因自己的身份从小便受到诸多讥笑嘲讽,常人看他,或是同情或是鄙夷,即便是阿恒,眼中也总有几分些许的同情,他擅长掩藏情绪,可他又如何不明白? 身负丹厌之人本就是巫族的异类,更何况他这个异类,身上还留着道一族的血。 而自古以来,巫道便不相容。 巫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可是,唯一那个小姑娘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其它神情。她看到是他,不是一个,血脉混淆的异类。 “你若是真的恨,那便不要轻易死,你既是喜欢道,仰慕道,便从这里活着出去,去做他们的弟子!而不是把命断送在你恨的巫手中。” 那个小姑娘的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十七的眼神愈加坚定。他要活下去,离开这里,总有一天—— “十七。”方才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忽然落入耳畔,十七回过头去,便见着那个小姑娘正站在不远处。她穿着宽大的衣袍,长长的衣摆逶迤在地上,却没有衣着不适的窘迫,眼中尽是坦然之色。 十七略略迟疑,但随后便道:“这个时辰,你个小丫头到矿中做什么?” “阿桐,不见了。”江意道。 “和我有什么关系?”十七不屑一顾,又拿起手中的锄子凿起了丹朱。 “先前,阿七来找过阿桐。”江意朝他扬了扬声,“此事,因你而起。” 十七却是冷哼一声,扔了手中的锄子朝江意道:“一个小丫头子知道些什么,嘴里倒是那么多大道理。” 只是,十七虽然是口中这般说着,人却已经动了起来,他走至江意身边又道:“你回自己的屋里去,阿桐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我去找她。” 江意却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眼前夏桐的事情为先,十七自然也没有追究江意这般态度是个什么意思,自顾自跑开了。 看着十七远去的背影,江意却是远远的露出笑容来,口中低低喃道:“你不应该,止步于此。” 江意顺着小径走去,是往王恒住处的方向。 等。 如今便是转机。 此时在榻上辗转难眠的王恒,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他起身下榻,披了件外裳便去开了门。 “谁?” 王恒刚问出口,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江意。 “小意?”他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意见他这般惊讶,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后回道:“十七和阿六打起来了,你快喊上人去劝架,他们在湖畔。” “怎么回事?十七为何会和阿六打起来?”王恒更加惊讶了。 江意却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向王恒郑重道:“最好快些,一个时辰之内,否则” “否则什么?”江意顿住了话,这令王恒不由得有几分焦急,虽说他还未曾弄明事情的经过,但经历这些许事,江意的话定然有她的道理。 “你若想帮他,便快些。”江意却只这般回道。 话已至此,王恒也不再犹豫,随即便跑出了门。他敲开几个少年的门,将十七和阿六的事情三言两语提了提,便领着他们便往湖畔跑去。 原本的晦暗的丹朱矿,因为此事忽然光亮了起来。众多少年提着灯笼刚往湖畔,而在湖畔的十七和阿六已扭打作一团,旁边站在不知所措的夏桐。 夏桐看到众人走来,想是一愣,然后焦急道:“你们快去拉开他们啊!” 听了夏桐的话,王恒正要上前,却听阿六的声音传来:“你们别过来,我早就看这小子不爽很久了,今日便和他分个高下!” 十七却是冷哼一声,一拳打在了阿六的脸上。 “娘的!趁老子分心!”阿六骂了一声也回了一拳。 二人争执这般激烈,态度也是不容旁人插手模样。众人只好面面相觑,犹豫着是上前还是不上前。 “真是少年意气。”站在远处的江意看到二人,不由得低笑一声。虽是这般行为在她看来也几分幼稚,可又偏生夹杂了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紧接着,江意从袖中抽出一根蓍草,随后,她将一直藏在身上的金叶子也拿了出来,朝手腕上狠狠一划。 锋利的金叶子顷刻便将江意手腕画出一道伤口,伤口渗出血来,江意将手腕上的血往蓍草上一抹,口中轻轻的念起巫咒来。 而随着江意驱动丹朱之术,一道极小流光飞快的穿到了扭打中的二人——准确来说,应该是十七身上——正中眉心。 江意忽的喷出一口血来,但是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个后果,便已用袖子掩住了口,再拿下袖子时,上头已是鲜红一片。 只是她面上却是一片如释重负的神情接下来只看 视线再回到十七和阿六身上,二人打得激烈,却是越来越靠近湖畔。 “十七小心!”当王恒意识到出声提醒时,十七已被阿六一拳击飞,身子往后倒去,就在他快要掉入湖中时,他却伸手抓住了阿六 湖面飞溅起一大片水花,二人一同掉入湖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怎能 “快救人!”王恒立刻反应过来,朝伸身后那几个少年喊道,随后自己捋起了袖子,跑着跳入了湖中,几个少年也紧跟着跳入了湖中。 接二连三的人跳到湖里。 夏桐呆呆的站在一旁,双脚发软蹲坐了下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 但幸而丹朱矿中的众人皆是识水性的,不到一刻钟,人便被立刻救了上来。王恒架着十七,阿七架着阿六,众人的衣袍皆被浸湿,湿漉漉的衣裳透出少年人清瘦的体廓来。 夏桐刚想出声关切几句,但见到这些个少年这般模样,不由得害羞的别过脸去。 “阿桐。”王恒却忽然出声唤她。 “嗯?”夏桐因为害羞背着身子极小声的回应了一声。 “快去找琼羽姑姑,告诉她湖中有丹朱。”王恒续道。 “什么!”夏桐不敢置信的出声。 只是王恒却没有给夏桐震惊的时间,又道:“快去,这个时辰应该有巫卫守在外头,让他们去联系琼羽姑姑!” “好!”虽然此事来的忽然,但夏桐也知道此事迫在眉睫,便立刻往矿外跑去。 而此时,十七的神识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推开王恒,扶了扶额头道:“方才我同阿六打了一架?掉到了水里?” 王恒看了看十七有些困惑的神情,点了点头,回道:“是。” 听了王恒的肯定,十七又道:“方才水下我似乎见到许多丹朱赤朱c茜朱c彤朱那些应当,抵得上六十斛丹朱吧。” 王恒露出笑意来,肯定的点了点头。 “是。”他说。 “这可真是太好了。”十七也难得露出笑意来,往王恒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王恒因为这一下,重重的咳嗽了起来,面上的笑意却无论如何止不住,笑声和着咳嗽声,向来沉稳的恒小郎,竟也有这般滑稽的时候。 这可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少年人的笑声愈扬,连周围的人也都纷纷笑出声来。 笑声远远的传到江意耳中,她也露出笑容来。 只是带着弧度的唇角,却不断渗出血来。 疼痛穿心入肺,江意的意识却越来越加清晰,若是因为畏惧疼痛而不使用丹朱之术,那她这一世,便断无使用丹朱之术的可能。 师父说过,世人恐惧的并非眼前的事物,世人恐惧的是未知。若是她连未知都不再恐惧,是不是便能找到丹朱之术的突破之口。 她习得十八年的丹朱之术,怎么能够被区区丹厌阻挡? 鲜血渗透到土壤中,被深埋于底下的丹朱吸收融为一体,江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房中,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掩上了门扉,身子却栽倒在地上。 她躺在地上,看着屋顶的梁柱,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若是师父看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知道会说些什么?是说‘学艺不精’,还是‘莽撞’? 若是她当真为江家而生,这一世,是不是也应当为江家而活。 作为江意。 身体渐渐麻痹,反噬逐渐涌上来,江意却愈加坦然,熬过今晚,明日便会一切如常。 “小意?”而忽的有敲门声传来。 江意神思恍惚,费力的朝门扉看去。 王恒?他怎么来了?只是如今她却没有回话的力气。 “小意?”门外的王恒听没有回应,又唤了一声。 王恒接连唤了几声,屋中的江意皆没有回应。他心中只觉几分不安,便扬声道:“得罪了。” 因为门没有落锁,他轻轻一抬手,门便被推了开。 他刚往门中踏进一步,便看到江意浑身血污,匍匐在地上。 “小意!”王恒大惊失色,上前将她扶起身来,靠在自己胸前。自然,聪明如王恒,江意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是何故,他心中已隐隐有所猜测。 果然,带着丹厌之人怎么能够自如的使用丹朱之术呢,势必是有所代价的。只是,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够对自己这么狠下心肠呢? 但是无论什么原因,他和十七皆为她所救。若不是她所为,他和十七定然留不住自己这条性命。 “我没事。”江意缓过来,便吃力的吐出几字来,“不要惊动” 不要惊动旁人。 王恒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江意这个模样,只好低低的说了一个好字。 江意见王恒这般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原来人的表情还可以这么丰富,往日,她与师父修习丹朱之术时,师父无论何时,都从来只有一种神情。 “你知错了吗?”烈日炎炎,她跪在石板之上,师父漠然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之上响起。 师父是生气了吗?气她把那么一盒丹朱扔到了池子里? 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这种时候,师父的神情却也没有丝毫改变呢? 为什么呢?师父? 江意被王恒抱到了床上,王恒把她安置好,便去拿水打湿了帕子,为江意拭去脸上的血渍。 江意的意识却在眼前和过往中游摆不定。 “你是我江家的骄傲” “阿意,想想你是什么” 父亲的话和师父的话交叠着,令江意露出了苦恼的神情。只是在王恒看来,却是痛苦的神情。 “我在这里陪着你吧,虽说巫比常人的自愈能力强些,但疼痛归是有的。”王恒拭去江意脸上的血渍之后,坐在她榻旁温声道。 江意如蚊子般轻哼了一声。 丹朱矿那头,诸多打着灯笼的黑袍巫侍包围了湖面,十几个少年被调遣着,一批又一批跳入湖中。 而琼羽此时也已赶来,她看着眼前的阿六夏桐开口道:“这些丹朱,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是”阿六刚想开口,夏桐便抢先一步开口道:“阿六和十七起了争执,扭打了起来,十七跌入湖畔,阿六和他一起被拉了下去!然后阿恒他们跳下水去救他们,便发现湖中有丹朱。” 夏桐这番话,完全将此事是因她而起的由头择去。不过,琼羽只是想要知道他们是如何发现丹朱的,至于他们为何起争执,也同她无关,孩子间的打闹罢了。 阿六瞥了夏桐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不过,也算是侥幸。”琼羽看了一眼那些被打捞上来大筐大筐的丹朱,又看向眼前的夏桐道,“这么多的佳品丹朱,抵得上六十斛。巫令那里,阿恒和十七,不用去了。” 夏桐脸上立即出现了欣喜的神情,又追问道:“那尚仪大人那里” “尚仪大人那里我回去说的。”琼羽道,“你们负责将丹朱收好便是。” “多谢琼羽姑姑!”夏桐连声道谢。 “不过阿恒去哪了?十七去一同采水下的丹朱,那阿恒呢?”若是平日琼羽定然不会过问,但阿恒这般沉稳性子,发现了丹朱,定然会在一旁守着的。 夏桐听琼羽忽然提及王恒,立刻为他打掩护道:“阿意今天被石头磕到膝盖,阿恒去照顾她了。” 夏桐编的这个理由,倒是令人信服。王恒素来懂得照顾别人,如此,便也不冲突。 既是问完了该问的,琼羽便挥了挥袖子道:“既是如此,你们便去忙各自的事情吧。” 夏桐和阿六二人朝琼羽一礼,便各自走了开。 “夏桐。”阿六唤住了她。 “怎么?”夏桐转过身去看他。 “方才,你为什么没有将事情同琼羽姑姑说清楚。”阿六问道,语气虽是不严厉,但也有几分不解。 夏桐默了默,叹了口气道:“你便当我是自私好了,琼羽姑姑只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发现丹朱的,至于我和你之间,你和十七发生了什么,她根本就不在乎,我若告诉她这些,倒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阿桐,我是真的喜欢你。”阿六忽然开口道,“日后我们便要被送到丹市,族中会派人将我救出,而彼时,你随我一同去吧。” 夏桐却是好笑道:“我自有夏家可以去,为什么要随你离开。” “夏家容不下你的。”阿六断言道,“如你夏家这般氏族,岂会容下带了丹厌的女儿?” 阿六这般断言,夏桐的情绪已有些动摇,她似是为了掩饰情绪,立刻冷声回道:“荒谬!我是夏家的嫡女,夏家怎么可能容不下我?” 她心中清楚的,夏家不会容下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柔软 可是,这是她,这是她最后一点的骄傲了!这么轻易的被揭穿,一点尊严都不留。 她强忍住泪,拂袖离去。 “夏桐!”阿六站在原地朝她喊道,“随我走,我愿意护你一生一世。” 夏桐却紧咬了下唇,一生一世,说得真轻易。 降神者,在男曰觋,在女曰巫。她是身上带着巫血的女子,她姓夏,怎么可能甘心沦为男子的附庸! 她要成为的,是谢秋娘那样的女子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沿着小径回到了住处,夏桐无意间瞥过江意的房间,发现她房间的灯盏还亮着。 应是还未就寝吧。夏桐这般想着,便想将今夜所见所闻将江意说一遍,虽说那小姑娘平日里头总是那般沉稳,但是听了今夜所发生的事情,定然也会惊讶的吧。 她走到江意的房门前,轻敲了两下便推了开。 “阿意我进来了。” 夏桐的话音落下,抬了眼,便将王恒靠在墙上,坐在江意的榻旁。 “你怎么在这里?”她失声道。 王恒皱了皱眉头,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夏桐噤声。夏桐捂住了嘴,一双眼却还是紧紧盯着王恒看。 此时江意已经熟睡,王恒掖了掖江意的被角,便起身往门外走去,夏桐将王恒动身,也退出了门外,王恒轻声拢上门扉,紧接着也出了屋。 “小意生病了,我来照顾他。”王恒寻了个由头,江意会用丹朱之术一事决不能告诉旁人。 “生什么病?怎么好端端的便病了?”夏桐的话刚出口,便想到先前见江意有些苍白的脸色,心中便已生了答案,“是不是刚来矿中,不适应?” 王恒点了点头回道:“应该是的,当初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有许多人不适应,歇几日便是了。” 王恒这般解释清楚,江意又只是个孩子,夏桐自然不会同一个孩子计较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王恒见她不追问,便又转而道:“丹朱矿那里如何了?” 比起前几日王恒的态度,今日的王恒已经不知道好上多少了,想到这里,夏桐的脸上立刻带了笑容回声道:“水下好多丹朱,琼羽姑姑说已经抵得上六十斛了。” “那便好。”王恒虽是这般说,但只要想到这一切是那个小姑娘用代价换来的,便不能开怀。 “这般好事,你怎么不开心?”夏桐看着王恒没有任何波澜的神情,有些不解。 王恒却立刻露出笑容来掩饰道:“自然开心。” “我这便走了,小意已经睡下你不要打扰她,她年纪尚小,你平日里头多照顾她一些。”王恒又叮嘱道。 夏桐点了点头。 他对谁都温柔,唯独对她严苛。夏桐心中有几分异样的情绪,但想到王恒今日态度的缓和,便也强忍下。 跌宕起伏的一夜过去,眼下又是新的一天。 江意从睡梦中醒来,掀开被子下了榻,脱下了沾满血的外裳。身子仍是行动不便,尚余几分麻痹感。 勉强换好了衣裳,再到想去用湿帕子拭去脸上的血渍时,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脸上干干净净,江意才恍惚想起昨晚的事情。 应该是王恒帮她擦掉的吧。 一番洗漱,江意便出了门。此时钟声恰好响起,而夏桐也刚好从门里出来。 “阿意!”夏桐热络的上前来,“你今日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江意已经想到是王恒为她做了掩饰,便也直接回道:“好多了。” “既然好多了,我们便去集合吧。”夏桐又道。 二人如常,用完早膳,便往丹朱矿中去。所说为巫族采集丹朱并非这些个少年人心中所愿,但昨日发现了那么多丹朱,还是以往从未有过之事。这令少年人们很是欣喜,便是采集丹朱时面上也带着笑容。 不过,还有一个令她们欣喜的原因是——明日便是巫官来授课的时间,也就是说,明日她们不用采集丹朱了。 这些日子一波三折的事情诸多,夏桐也差点忘了这件事,听旁人提起,才恍惚想了起来。便转而看向江意道:“明日便不用卯时起了。” “有巫官来授课?”江意漫不经心回道。 夏桐点了点头。 六十斛丹朱一事似是就此揭过,而那尚仪今日也没有出现,矿中的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完成今日两斛丹朱的任务。 王恒因为担心江意,今日特地在离江意特别近的位置开采丹朱,时不时拿余光瞥一眼江意,生怕她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阿恒。”身旁的十七见王恒一直往江意那瞥去,出声道,“怎么了?你很担心她?” 昨晚之事王恒并没有告诉十七,故而十七也不知道江意昨晚的伤势。只是江意用丹朱之术救过他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并且答应过王恒守口如瓶。 “是有些担心。”王恒道。 十七顿了顿,随后有些讪讪开口道:“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她,戌时我会在湖畔古树那里等她,有些话我要同她说。” “你要同她说什么?”王恒又道。 “先前她不是救过我么想要当面同她道谢。”十七面上有几分不自在。 王恒见状却是嗤笑一声道:“好,我待会同她去说。” 到了晌午,便是众人休息的时候。夏桐去领干粮,留着江意一人在矿中。王恒见夏桐不在,便往江意那处走去。 “小意。”他温声唤道。 江意抬眼看她,小小的手中握着一颗小小的丹朱,鼻子上沾了些许泥灰。 王恒见状不由得微微一笑,想到了家中的妹妹,伸手拭去她鼻子上的泥灰。 “嗯?”江意有些疑惑的轻应一声。 “十七说有些话要同你说,让你戌时到湖畔古树那里去。”王恒将十七的话同江意转达。 “好。”江意轻声回道,接着小心的挖着泥块中的丹朱。 “歇会吧,你昨晚那般伤势今日是歇歇吧。”王恒有些担忧的叮嘱道。 江意却是意外听话的放下了手中的丹朱,坐在一旁的岩石上,看向王恒。 “你知道丹朱的由来么?”忽然而然的,江意这般说道。 王恒一顿,却也回道:“古书中曾记载‘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尔后,丹朱病逝,其血肉归于丹水,丹水赴于江流,日积月累,深埋于地,方成‘丹朱’。” 王恒的话语清晰落下,江意却忽然露出笑容来。 “是啊,世人皆说丹朱不肖,只是真相如何,又有谁说得清楚?人这一生漫漫,你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经历过什么,终究都会埋没在时间里头,再没有人记得多可惜啊。”江意垂下了眸子,虽是弯着唇角,眼底却流过一闪而逝的哀伤。 她想到往昔使用丹朱之术时,总有若隐若现的声音在灵台当中回荡,会不会是逝去的人或事的感情,都被寄托在丹朱之中了呢? “你的人生还长。”王恒看着她,许久才说出话来,“时间纵是流逝,可我们所做的一切,也并非是全然要别人记得。若是感到孤独,便想想,还有人在你身边。小意,我们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温柔,眉目舒朗,俨然一副宽厚的兄长模样。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智,早已不能用外表来评判。 但她终究是个人,是人,心中便有柔软之处。而他,愿意守护这份柔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所赠 二人相视一笑。 师父说过,若是感觉辛苦便放弃,遇到一点挫折就退缩,碰到困境便只晓迷茫,那么活着的感觉,便没有那么清楚。 她要等,终究有一天,能找到,看到,自己的路。 丹朱矿中很是安静,十七见王恒在江意待了好一会,正欲出声唤他,夏桐的声音却忽然飞了来。 “阿恒,你同阿意在说什么?”夏桐手中拿着干粮,从不远处的小路上走来。 王恒抬眼瞥了一下夏桐,便回道:“闲聊了几句罢了。” 夏桐三步并作两步两步上前来,王恒却是立即转身走了开,再不同夏桐说一句。 夏桐有几分沮丧,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干粮递了一块给江意。 江意道了声谢谢,伸手接过。 过了晌午,丹朱开采的量到了,众人陆陆续续离开,江意也随夏桐回了居处,没有逗留。 掩上门扉,江意轻呼一口气,有些疲惫的倒在榻上。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见尚早,便翻了个身,因着翻身,怀中的金叶子忽然掉了出来。 江意拿过金叶子,放在阳光之下打量,金叶子带着淡淡的金色光晕,以及几点血渍。 江意想起了她初来大商时的那个雪夜。原以为要再死一次,却不想被人施舍,解开心中困惑,苟活下来。曾经的世家贵女沦落到街头乞丐,被人施舍,可笑她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她是江家的刀,一件工具,应当为身份骄傲么? 那位公子,为什么要救她?是一时的垂怜?还是另有所虑? 他是谁? 金叶子上的雕花纹路清晰,江意用手摩挲着,神情有些怔怔然。 如今,尚不得解。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到了戌时,江意披了外裳往湖畔的古树前去。 丹朱矿中的众人难得迎来这般自在的时光,便都纷纷留在屋内休息,或是在大院里头聚在一处,外头的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往来。 没有别的声音,只有飒飒的风声划过耳畔,江意往湖畔古树眺去,便看见一个灰袍的少年人倚在古树下,闭目养神。 江意走上前去,只站在古树旁,未曾出声。 少年人睡得并不熟,只是昏昏沉沉之时,歪了下脑袋,便辗转醒了过来。 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江意,先是愣了愣,随后有些讷讷道:“你来了。” “郎君想对我说什么?”江意也不多啰嗦,径直问道。 十七有些不自然的用手摸了摸鼻尖,才缓缓出声道:“先前的事情,我听阿恒说了,虽不知道你是如何习得那些但多谢你救了我。” 江意却只是轻轻摇头,回声道:“偶然之事,不足挂齿。” “对你来说只算偶然吗?”十七不由得露出笑容来,这个姑娘小小的年纪,怎么行事做派说话的方式,都同那些易师一般。虽是有些无法理解,但这个小姑娘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吧。 毕竟身负丹厌之人能使用丹朱之术,已经是足够令人意外之事了。 江意回之一笑,没多说什么。 “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十七忽然道,从袖中拿出了什么东西。他走至江意跟前,缓缓摊开了掌心—— 一颗茜色的丹朱紧紧的卧在十七的手心中。 江意神色一动,出声道:“这个,应当交给琼羽姑姑的。” 十七却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来,道:“你先前为救我用了一颗丹朱,这个送给你,反正那天湖中那么多丹朱,少了一颗琼羽姑姑不会察觉到的。” 原就没必要推辞,眼下也是她需要丹朱的时候,如此,江意自是却之不恭。 “多谢。”江意礼貌道,从十七手中接过那颗茜色的丹朱来。 江意将丹朱收进袖子里头,见十七只是看着她没再说什么,便打算转身离开。只是侧了个身的功夫,便听得十七又出声道:“江意,你前几日说得那番话,我记住了。” 徐徐风吹过,江意转过身去,少年人的棱角在午后的暖光中镀上一层辉。江意微微欠身,扬了声道:“不过冲动之言,郎君何必记得。” 小姑娘稚气的脸上带着与年纪完全不符的神情,只是微微扬起的嘴角令得脸上的那一大片丹厌都看起来格外的可爱。 十七心头一暖,笑容也愈加上扬。 小姑娘尚且如此满怀希望,那他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 活下去,活下去,终有一日,离开这里。 江意回来时,夏桐正在庭院看书。她看的极专注,并没有注意到从门外进来的江意。 江意进了院,从一旁的侧门回了房。十七给她的那颗丹朱从袖中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她蹲下身子,将丹朱捡了起来。 今日从他手里拿到的这一颗丹朱,在这之后,会以别的方式还到他的手中。就如同她先前算过的一样。 而忽的,手中的丹朱忽然发出淡淡的光来。 “不要恨我——”不知从何处来的声音在江意的灵台中回荡,字句清楚,但声音却令江意分不清是男是女。 江意神思恍惚,静下心去听那声音的由来,垂眸之时看到手心中的丹朱发着光 是丹朱中的声音? 她自幼便开始修习丹朱之术,虽是往日混混沌沌能听到些声音,但却从没有这般清楚的听到过字眼。 江意眉头微皱,正思虑之时,夏桐的声音却将她从思虑中拉回现实来。 “阿意。”夏桐在门外唤了她一声。 丹朱的光芒又消失,江意将丹朱收入袖中,随即便开了门。 “明日巫官来授课,虽你是初来,巫官应不会为难你,但书上有些东西,我还是给你说下,明日授课时,你多少能听进些。” 夏桐好意,江意自是不会拒绝,更何况她也对大商对于丹朱的研究有几分好奇。 她微微点头示意,夏桐随即便露出笑容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授课 二人坐在院子中,夏桐摊开书页,铺开在江意面前。大商与大周的文字近乎,故而江意自是看得懂书页上的字。 只是夏桐见江意半晌没出声,便问道:“这些字你是不是看不懂?” 江意抬眼看她,没等江意回话,夏桐便又热络道:“我来教你吧。” 江意微微一笑,也没作声,只是默许。 想往日师父教她读书习字时,可没有夏桐这神情十分之一的丰富。师父从不会笑,也没有别的情绪,生气时是一个表情,开心时也是一个表情,在她觉来好看的一张脸上,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神情。 江意的思绪回到过去,耳畔夏桐的话语只短短续续的传入她的耳中。 “方才我说的都听懂了吗?”夏桐为江意解释完书上的一段文字之后,贴心的叮嘱道。 江意点点头,回道:“你方才说,巫有九族,分为尚仪,梁巫,东君,司命,云中,山鬼,祩子,三苗,九黎。” 夏桐微讶,听江意应答如流,便又露出笑容来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些,师父都曾教给她过。 可师父却从不会夸她。 “长安城中的巫族皆是以尚仪,梁巫,东君,云中四支为主,其中王谢二家,分别隶属梁巫云中一脉,而身处朝中天章阁的巫官,皆是出自东君一脉。至于祩子,三苗,九黎三支,皆在长安以南的武陵桂阳等地。” “那司命呢?”巫之九族中,唯有司命师父未曾同她提过。现在想来,或许师父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刻意三两句带过。 “司命”说到这个,夏桐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书中并未提及太多,只是往日听长辈说过,司命一支早已销声匿迹。” 江意垂了眼眸,若有所思。 尚仪占月,梁巫擅医,东君可控人心,云中呼风唤雨,山鬼与灵怪沟通,祩子魅道,三苗持偶,九黎使蛊毒。 而司命能起死回生。 世人渴求长生不老,便是巫的生命也有终结的一天。起死回生,是多么大的诱惑。司命一支销声匿迹,也不无道理。 夏桐的话逐渐与师父往日的教导重叠,江意恍然明白过来,师父在大周所教导给她的一切,几乎与眼前的大商如出一辙。 是她多心了么? 辗转到了第二日。 因为丹朱矿中没有什么学堂,巫官都是在大家用膳的地方授课。 众人刚用过早膳,便立刻将场地打扫干净,四散的桌子被少年们拜访在一起,大家坐在一排一排的长凳上,笔墨纸砚放在跟前,安静的坐着等待巫官前来授课。 在这里的少年人们,心中既是恨着巫,又对巫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血脉里头装着的东西,到底难以剔除,即便是恨着,却又想多了解几分。 江意同夏桐坐在最前头,从外头走来的十七王恒二人,恰好和江意打了个照面。 “小意。”王恒见到江意便温声唤道,“你怎么样?身子已经好了么?” 江意点了点头。 十七见到江意,想到昨日那番对话,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也朝她勾了勾唇角。他本就不爱笑,如今勉强咧了唇角,倒是有几分滑稽。 夏桐见状也露出笑来,对王恒十七道:“巫官快要来了,你们快些寻个位置坐吧。” 王恒原是要往后头去,只是瞥了眼江意便又顿住了步子,坐到了江意身边。十七见状,也不肯走了,坐在了王恒的旁边。 夏桐愣了愣,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只静静低头看书的江意,也没再多说什么。 大家陆陆续续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不久,便有一个人影从院门外头晃晃悠悠的走来。 来者随时戴了面纱,但曼妙的身姿和脖颈优美的曲线无不彰显了这是个极为妩媚的女性。 少年们在这矿中呆了许久,哪里见过这般人物,好几人纷纷红了脸,避开了视线。 倒是夏桐也愣了,原因无它,往日来的巫官只有一位,且是位男子,今日怎么换人了? 而那走来的的女子,见众人的目光看向这里,便摘下了面纱,一袭紫色襦裙恰好及踝,深紫色的腰带将腰束得极紧,也令人将她的曲线瞧得更加清楚。 那女子的脸本就生得极美,又施了些许脂粉,红唇娇艳欲滴,好似当市的樱桃一般。而在红唇旁,有一颗小痣,又给她极美的容颜之上,添了几分味道。 只听她红唇微启道:“你们的巫官有事外出,我来代他授课。” 她莲步轻移,走至众人面前,在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她翘起腿,长裙的边缘便分叉开,露出了大腿白皙的肌肤。 少年们面红耳赤,目光也四处游移了起来。 “我是刘芝。”她见少年们这般青涩模样,不由得弯了眼角眉梢,“你们的巫教平日里教的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既是我替他授课么” 说着,她将胸前的发撂到身后,续道,“我来给你们说说,我祩子一脉的事情。” 听到祩子二字,江意也将头抬了起来。祩子一支,江意曾听师父提及过,这是九巫之中,唯一一支,只有女子的巫族。 而她们所擅长的媚道,也并非指那风月里头的事情。以色惑人,是最次等之道。 还有 “你们可知,你们每日辛勤采集的这些丹朱,于我而言,并无用处。”刘芝朱唇微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何?”有人心中不解,随即出声道。 “因为,九巫之中,唯有祩子一支,施术无需丹朱为介质。”夏桐的声音响起。 她的声音本就清脆好听,刘芝循着声看去,见是个貌美的姑娘,又露出了笑容来。 “小姑娘倒是聪明。”她夸赞道。 夏桐有些羞赫的低了头。 少年们大多数都不知道这些事,如今听这刘芝一说,倒有些希冀起来。 “那我们这些人,也可以施术吗?”少年人心中没有杂念,如何想的,便如何说了出来。 夏桐面色一黯,刚想为她们解释,便听刘芝嗤嗤笑出声来道,“这可不行,我们祩子一脉,可是只有女子的。” 世间轻贱女子,唯有巫不同。降神者,在男曰觋,在女曰巫。男子也好,女子也好,只要有能力,便是一般尊贵的身份。 “那你们用的术,是个什么样子?”坐在后头的十二颇是好奇的出声。 “我们的术?”刘芝微微歪了脑袋,“光是说的,似乎难以理解,不如做的,好看得清楚些。” 刘芝绕到一旁,走至十二面前,十二见这么个美人到了自己面前,顿时也慌了神,忙不迭站起身来。 还没站稳,又听刘芝的低笑声响起,“小郎君,我们的祩子的术,其实很简单呢” 一瞬间,十二只觉头晕目眩,顿时便软了身子,整个人跪倒在刘芝的裙旁。 以色惑人是最次等之术,以声,以眼眸,甚至呼吸,皆可惑人。方是媚道之意。 而待十二回过神来之时,抬头只恰好迎上刘芝那张娇美的脸庞。 “这便是我们祩子的术,你可明白了?”女子如兰的呼吸近在咫尺,十二早已红了耳根,连忙点头道,“明白了,明白了。” 刘芝走回众人面前,而坐在十二旁边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十二你运气不错啊。” 十二也难得有这般腼腆时候,他捂了脸,蚊子哼哼一般出声,“方才那刻,真的好似三魂七魄都被抽走了,这祩子的术可真是” 可真是令人惊心动魄,神魂颠倒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资质 即便是繁重劳作中偶尔的休憩,也仅有片刻罢了。 这矿中的规定是,巫官授课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刘芝为人风趣,并没有什么巫的架子,授课之时与众人相谈甚欢,与往日巫官授课,旁人一板一眼的听着完全不同。 自然,时间也流逝得很快。 钟声响起,少年人面上皆是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刘芝将面纱戴上,对众人道:“今日我们之间的缘分便到这里,若是有缘,也许往后还能相见。” 十二坐在后头,一直看着刘芝,神情有些怔怔然。 钟声不断响起,一下接着一下,众人只好恋恋不舍的散去。王恒十七从位置上起身离开,江意也正起身欲离开,却被一旁的夏桐拉住了手腕。 江意抬眸看她,刘芝的声音却已经响起了。 “这位女郎,介意我耽误你些许时间么?”她对夏桐说。 夏桐愣了愣,随后立刻摇头摆手道:“不介意不介意。” 刘芝满意的露出了笑容。 夏桐一直拉着江意的手,江意只好随同她一起出了院子。刘芝见状也不介意,只是缓缓走在二人前头。 丹朱矿中光线时黯时盛,夏桐绛紫色的长袍平滑柔软,好似缀了一盏星尘。 “想不想来祩子一脉?”刘芝的声音从前头飘来。 夏桐的脸上一闪而逝过几分欣喜,随后又很快的镇静下来。甚至连握着江意手腕的手也不由得添了几分力道,江意微微皱眉,却没有出声。 她默了一会,才出声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听了夏桐的话,刘芝笑着反问,“你有资质,自然便是你?” “资质?”夏桐不解。 刘芝面上仍是带着笑意:“是,资质。你这般容貌,有成为祩子的资质。” “容貌?”夏桐有些不屑,“我夏家的女子便是再沦落,也不会到出卖容色的地步。” “谁要你出卖容色了?”刘芝仍是带着笑容并不在乎夏桐的质疑。 “容貌本就是巫的资质之一,宫中大傩仪之时,选择的巫必是容色极好的,这便算是出卖容色么?以色媚道是最下品之道,但是你既是天生便拥有这样东西,本就是比旁人多一样的资本。至于是否出卖容色,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带着丹厌,除了来祩子一脉,你是没有办法成为巫的。又或是,你想留在这丹朱矿中,然后被送到丹市任旁人买卖?” 刘芝语气温和,但说出的字句却都像冰棱一般穿透夏桐的心。刘芝说的话,半个字都不曾错。既是无法使用丹朱之术,在巫族便是残缺之人,被丹朱所厌恶的人,巫族又怎么可能容下她? 但是真的要去祩子吗? 夏家一族是梁巫王氏一脉的连枝。自是以身为梁巫一脉为傲。若她往祩子,岂不是背离自己身上的血脉么? 夏桐紧紧的抓着江意的手,不肯松开半分。c 刘芝看出了她的犹豫,却没猜对她犹豫的原因。 “你担心那个小姑娘?”刘芝出声,“她没有资质,你不可能带她一起来祩子的。” 夏桐本就没有想到江意,刘芝这般说,她才下意识看向江意。而江意面上,却是那般波澜不惊的神色,刘芝的话,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夏桐的心却闪过一丝柔软,丹厌被巫族之人视为耻辱,而这份耻辱便这么硬生生的烙在脸上,她来这里之前应是受过不少欺辱吧。她身为夏家嫡女都沦落如此地步,那么这么一个出自巫族不知哪一支的小姑娘,身后没有家族的支持,又该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 她忽的将江意抱在怀里。 江意仍是默不作声。 刘芝见状,又扬声道:“我没有让你现在便做出决定,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若是你下了决定,便通过琼羽告知我,你不必担心别的,我会为你打好招呼。” 夏桐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世家嫡女沦落到这种地步心中应该有诸多不甘吧,而这份不甘会成为她今后道路上的力量。 刘芝看着夏桐的背影,唇角的笑容也愈发上扬,让她看着吧,被剥夺一切的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她们祩子一脉能并列于九巫之中,靠的可不仅仅是媚道啊。 “她走了。”江意见刘芝转身离去,才对夏桐道。 夏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江意的话语落下,她才回过神来。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又转而握住江意的手道,“让你看笑话了,方才那位巫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意摇了摇头。 刘芝的话她全然不在意,师父曾同她说过,世间芸芸众生,千百种人有千百种活法,有人清贫困苦却安然自乐,有人腰缠万贯,却终日愁眉哭脸,有人满腔才华穷其一生却郁郁不得志,有人胸无点墨却能舞权弄术富贵平安颐养天年。 有求仁得仁,有求而不得。 世人皆苦,苦痛不同,旁人能读懂的,也都尽不相同。 虽是千百年后都成一堆枯骨,但若是在世,容色也的确是一桩武器,有人凭借它活,有人不凭借,这没什么好在意的。 摒弃掉她曾经的躯壳,作为如今的江意而活,反而轻松了许多。 “阿意,我们走吧。”夏桐牵起江意的手,眼泪倾斜出来之后,只觉轻松许多。 她还有的选择,可很多人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走下去,夏桐,走下去。 夜阑人静。 丹朱矿中皆归沉寂,矿中劳务繁忙,众人自是疲乏至极早已进入梦想。江意却悠悠转醒,她披衣下榻着履,随后推门而出。 这些时日她思来想去,细数自己每一次使用丹朱之术所遭到的反噬,虽是每次愈演愈烈,疼痛也更持久,但唯有一点,发作的时间已经往后稍许延后了一点。 她不信她无法使用丹朱之术。 根据施的术不同,使用的丹朱不同,施术的时间也不同,那么能否根据这个,使用品质低劣的丹朱和简单的术,以此来验证产生反噬的时间和作用? 江意凭借丹朱矿中微弱的光寻找脚下的路来,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白日里头被挑选之后的次品绾朱会被抛到这附近。 在哪? 江意闭上眼,稍许感知了一会,便感受到一股细微的灵力在灵台游走。 找到了。 江意往前走去,便看到一处废矿,绾色的破碎丹朱堆积在一起成了一座小山。江意走上前去,从中拿了一颗,绾朱本就是丹朱中的次品,更何况已是经过筛选之后被剩下的。 灵气真是微弱到可怜。 江意抓了一把到手心里头,随后五指紧握成拳,尖锐的丹朱碎片割破了江意的手心,鲜血渗出,吸了鲜血之后的丹朱碎片逐渐融为一块。 她自幼习得丹朱,如何处理丹朱她自是清楚,虽说丹朱的碎片可以通过熔炼凝成一块,但眼下并没有这个条件,小分量的话,以血凝成最快。 丹朱凝结成块之后,江意又从袖中拿出一根蓍草来。 口中轻念巫咒,丹朱化作红色粉尘舞动,最后逐渐幻化成火焰发出光来。这是最简单的丹朱之术,如今她从施术到完成,并无反噬的现象。 是不是,也就说,使用这些低级的丹朱之术并不会遭到反噬的意思呢? 再试一次? 江意又抓了一把丹朱,方才手心残留的鲜血又将丹朱融为一块。 口中巫语轻念,丹朱又似招到感应一般,四散成光尘,光尘又缓缓凝聚,变成一只翩翩振翅的蝴蝶,飞到了江意的手心里里头。 江意眼眸一亮,难道成 喉间却忽的一哽,嘴角渗出血来,视线也忽然一下子黯了下来。 看不见了?! 江意闭上眼睛,再睁开,视线中仍是一片漆黑。 “是谁在那!”男子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响起的,还有一段急促有力脚步声。 江意下意识想要走开,可目不能视,不了解附近地形,自是不敢太大动作,这般一迟疑,手腕便被人抓了住。 “江意?”这里,只有一个人会唤她江意。 江意知道来人是谁,心情自也放松了一些,虽是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从容了神色,做出一幅如常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江意一言不发,先出声的自然是十七。 江意默不作声,十七拿着灯笼凑前,却看到江意的手心里头停着一直振翅的蝴蝶,他惊讶皱眉,但蝴蝶却好像感受到他的存在一般,顿时散做红色的光尘消失开去。 而江意的手心中,还残留着诸多血渍。 “我再问一遍,你在这里做什么?”十七眉头紧锁,盯着江意的手心。 先前江意为他使用移祝之术,他在昏迷之中,自是不知道江意使用丹朱之术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如今亦是不明,但见江意手心诸般血迹,心中已经有了揣测。 江意的视线仍是黑暗,十七的质问在耳边回响,她只觉有些许头晕。 该说些什么呢?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不说,又该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常人 “我一直很奇怪。”十七皱眉紧盯着江意说道:“你分明带着丹厌,却能使用丹朱之术,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丫头,却这般能忍受痛苦,甚至胜于常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虽是感恩江意,但心中到底存着疑惑,这小丫头,究竟为何这般处处与旁人不同。 这令他心中有稍许的不忿,甚至可以说是嫉妒。 若是他可以做到这个小丫头可以做到的事情若是 而面对十七的质问,江意只张口,吐出二字。 “常人。” 师父曾说,巫者与常人并无不同,便是可呼云唤雨,沟通鬼神,起死人而肉白骨,能力与人性无关,她们到底也只是常人。 更不要说她这个只是仅只丹朱之术皮毛的,甚至连巫都不能被称得上的俗人。 “常人。”十七闻言却是嗤笑一声,讥讽的重复了这二字,“懂道家占筮之术的巫族人,会是常人?” 江意身子一顿,视线渐渐恢复,她抬眼看十七,眼前虽仍是模糊,但至少能瞧到人影。 江意不作回答。 “为何不吭声?”十七抓着江意的手腕将她拉得更近了些,十三岁的少年人早已比瘦小的江意高出许多个子,这般扯着江意,若是寻常的小姑娘,早已吓哭了。 可江意不是。 “你是默认,还是想告诉我,那些蓍草只是你采来玩玩,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用途?” 十七的疑惑越来越多,声音也越压越低。 “道家易术不外传,巫道之间水火不容,你既是会丹朱之术,又同道家是什么关系?” 江意微微弯了唇角,到底还是她太过散漫,那些占筮完的蓍草,她随意的丢在了矿中植野生长之处。原以为只是本着取自自然还于自然,却不想竟被此人发现。 这般年纪的少年人,心中便揣了这么多的猜疑么? 不过若是她同他的位置换过来,她也未必比他多信任自己多少,毕竟要从旁人的位置看,自己倒也的确是个可疑之人。 “我不能告诉你。”江意终是出声回答,“你问的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想回答。”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和年少俊朗的脸庞反差极大的深邃眼眸落到了江意的眼中。只是等江意的话话语全然落下,他却又舒了眉目。 他心中早已清楚,即便他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但这诸多话语出口,他心中却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 “那你可以教我易术么?”他看着江意,认真地说道。这句话出口,又觉不当,补充道,“道家易术不外传,你若不愿,不教也罢。” 先是质问,后是恳求,江意一时间竟不适应这个转变,愣了片刻,随即露出笑容来。 “好。” 她说好。 一个好字出口,十七也是愣了。他眨了眨眼,随后竟是,竟是大笑出声。夜阑人静的,这般笑声,委实嘹亮了点。 但他到底很快意识到了不妥,捂住了自己的嘴。 江意也被他这般样子逗乐,嘴角笑容愈加上扬了起来。她从十七的手中将自己的手腕抽出,随后将蓍草收到了袖子里。 也不管十七如何,自顾自的便走开了。 “你去哪?”十七见江意走开,连忙疾步跟上。 二人走了一会,便到了湖畔。 江意走到水边,随后顿下身子来,将带着血渍的手浸泡在湖水中,湖水冰冷刺骨,好似能将人全身的血液都冻得凝固一般。 迟钝的十七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不当,忙忙上前蹲在正洗去手上血渍的江意身边,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方才我只顾着自己的事情了。” 江意没有抬眼看他,只是用水洗干净手中的血渍后,起身甩干了手上的水,才出声道:“你没什么好道歉的。” 人本就是为自己而活,看重自己胜于别人,只要不违背原则,好似也没有什么问题。 而她对方才十七的态度,也没有半点生气。 被关在钟山的那十八个年头里头,自她有自我意识以来只见过师父和父亲。很小的时候,她似乎是被婢女照顾的,但从她开始记事之后,身边便在没有人照顾她。 再之后出现在她身边的,是师父。 父亲几个月才会来看她一次,来时总会带上许多礼物,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说上许多对她表达诸多歉意的话。她只是听着,几次心中有伸手拥抱父亲的冲动,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她是江家的工具。 工具,怎么可以拥有感情呢。 而她与师父,却几乎是朝夕相处了。 从记事起到她的十八岁那一年死去,师父却一直都是她初见时的模样,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师父会不会是长生不老的仙人呢?她有时候会这样想。书中说,仙人与凡人不同,没有七情六欲,不通喜怒哀乐。 这么一看,师父也的确是长生不老的仙人了。 师父。 洞悉世事如你,我今日之境遇,你是否也早已察觉? “对不起。”十七见江意只说了一句话便不再吭声,又闷声道了句歉,“对不起,对不起。”赌气般的,他又说了两遍。 而对十七这般孩子气的行为,江意只是抬头看他,露出笑容来,“你若真的感觉抱歉,便为我做件事。” 见有弥补的余地,十七立刻回声道:“什么事?” “平日里头你采的绾朱,能不能留几块给我?”其实这事,她自己做也是一样,但既是这人心中愧疚,那么交给他,让他心安理得几分也好。 私留丹朱一事,矿中虽是不允,但十七既是做过一次,便不会怕第二次。江意提出这般要求,也只是爽快回声道:“好。” “我还有一事要问你。”江意却又道,“你求学易术,是为何?” “我”十七虽是有几分迟疑,但还是看着江意的眼睛如实回道,“我十分向往道家之人的磊落率直,虽是身上带了一半巫族人的血,可是,若是有可能,我想成为道家门下的人。”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 “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的理由。”江意回道,视线却眺到了湖畔上头,湖畔之上,诸多萤火星星点点,在深夜之中,连湛蓝色都带了几分暖意。 “但是,你有想做的事情,这样很好。” 虽是如今还不清楚,但她也应有该做的事情。 “《易》有六十四卦,起于‘乾’‘坤’”江意的声音传进十七的耳朵,让十七一愣。 这便开始授业了? 十七虽是愣了愣,但很快跟上了江意的步子。 二人一前一后一低一高走着,一个说,一个听。 世间之事,曲则全c枉则直c洼则盈c蔽则新c少则得c多则惑。而她能做之的,唯有静待时机,顺势而为。 夜幕沉沉沉尽,终至黎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舍弃 夏桐被刘芝相中一事,很快便在众人里头传开,也不知是谁传开的,但丹朱矿这般清冷地方偶有三言两语,自是一下子传了开,热闹了起来。 被巫相中啊,多么荣耀的事情。 带着丹厌之人,已是被巫族所抛弃之物,而如今夏桐被巫相中,证明了,她已不是巫眼中的异类,是能被接纳的,无需被驱逐的。 真教人眼红嫉妒。 便是对巫族怀着恨意的众人,此刻也无意间将这份恨意转移。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凭什么我们都带着丹厌,凭什么你就能被巫族所接纳呢? 从一开始轻描淡写的一两句风凉话,逐渐变成了行动的羞辱欺凌,人的心也会因为时间改变,变得逐渐扭曲起来。 很快很快。 “你们做什么?”被绊倒在地的夏桐皱眉按着自己受伤流血的膝盖,恼怒的看着周围的三两个少女。 少女们却似乎全然没有看到夏桐脸上因疼痛扭曲的神情,只是口中轻飘飘道:“怎么?过些日子便去享福了,这点痛都受不了?” 为首少女清秀的脸上的神情有几分狰狞。 众人皆在苦海之中,怎么可以见得有一人解脱。 “阿衣,你是故意的?”夏桐咬牙,忍着疼挣扎着要起身来。 荀云衣却冷笑一声,将勉强支起身来的夏桐又推到地上。夏桐的膝盖因着这一推,又渗出血来。 “叫得这么亲热做什么,好似我们是好姐妹一般?到底过些时日你便同我们不是一类人了,这时候唤着阿衣,过些时间,便是唤贱婢了吧?” 心头的妒火熊熊燃烧着,要将这几个少女吞噬。凭什么,就凭夏桐的美貌? 荀云衣看着夏桐的脸,恨不得用眼神生生在她脸上剜出两个血窟窿来。 美?如何不美?只是这样,便愈加教人恨了,凭着一张脸被巫相中,她算个什么东西! 若是没有丹厌! 荀云衣的手高高扬起,下一刻便要打在夏桐的脸上。夏桐膝上疼痛,自是反应慢了一拍。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在荀云衣的身后响起,荀云衣打了个冷战,手一歪,只是重重的擦过了夏桐眼前的空气。 她转过身去,便见着江意站在远处的古树下。一双眼平静无澜,却全然不似个八九岁的孩子拥有的眼神。 荀云衣却松了口气,还以为是琼羽姑姑,幸好只是这个小丫头 江意迎着几人的面走来,挡在了夏桐的面前。荀云衣自是全然不在意一个小姑娘,只口中讥讽道:“怎么,要护着你的阿桐姐?我告诉你,即便你护着她,她也不会带你离开这丹朱矿,既是有这个时间,不如来巴结一下我们,即便是她走了,也有人可以照应你。” 倒是她低估了这个丫头,小小年纪便有了主意,还知道巴结人了。 可惜啊可惜,夏桐可不会惦念她这点恩情。 “夏桐,我们三人还差一斗丹朱,你若是替我们挖完,之后,我们便不同你计较了。”因着江意在此,虽是荀云衣并不将江意当回事,但当着孩子的面,到底不能做得太过分。 那么她便大人有大量,放她夏桐这个贱人一马便是。 “走了!”荀云衣狠狠的瞪了夏桐一眼,便和另外两个少女走开。 江意回过头,却见夏桐已经扯了裙摆的布,包扎着膝盖上头的伤口。 “她们这般待你,你不生气么?”江意看着夏桐平静的脸色,也平静的开口问道。 夏桐却是冷笑一声道:“这算什么,若我是她,兴许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我不恨她们,只觉得可悲,我们这些曾以世家出身教养为傲的娇女,竟是会有一日因为眼红嫉妒,变得连乡野村妇都不如。” 江意却仍是不明白。 “为什么她们会嫉妒你?因为你能离开这里吗?” 被关在钟山十八年的少女,怎么会懂这些人情世故。 夏桐却只当江意年纪尚小,挣扎着爬起身来,稳住了身形才出声道:“你真当出了这,去了丹市,族中会派人来接我们么?” “什么意思?” “若是男子,家族尚可顾念几分亲情。若是女子呵,一个无法使用丹朱之术的女儿,于家族而言,连个婢子都不及。” 这是江意的确不明白的事。 父亲待她满心愧疚,只恨不得将平生亏欠尽数偿还。师父与她严苛如斯,全然将她当做男子一般教导。 她不明白男子女子谁尊谁卑,只当这世间男子女子,皆是一般。 “没什么不一样。”江意却看着夏桐认真的开口,“你只当自己和他们一样,便没什么不一样。” 小姑娘。夏桐却是不屑一顾,只当江意是孩童心情,见过的太少,若是同她们一般境遇,迟早也会变成她们的样子。 总以为人心本是干净的,是因为会没有掉到泥沼里。而掉到进去的,不会再有人干净。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等以后我不在了,等你年长些,她们要送你去丹市,你一定要想办法走实在走不掉,便自裁好了。” 这一事,江意初来丹朱矿时夏桐便同她提过。因为江意年纪尚小,只是当时只提及巫血一事。 但,血统高贵的巫女,被家族抛弃后,沦为供人买卖的奴隶之后的事情,想想其实便简单了。 □□折磨,生不如死。 甚至连自尊都没有,生死都难以由自己把握。对于她们这些曾经那般骄傲的世家贵女来说,可不是最大的折辱么? 江意却摇了摇头。 “我不想死。” 重活一次,她作为江意而活,要走下去。 到底是个孩子。夏桐心中暗叹,也不再多说什么。 不想死啊,她也不想死啊。可是被冠上了丹厌的女儿啊,家族的人,可是恨不得她死去啊。 但幸而,眼下她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了。丢弃夏家嫡女的身份,丢弃一切重新开始。 “傻站着干什么?”夏桐看着站在原地不曾动作的江意,露出了笑容来,“扶着我去矿中吧,不过是一斗丹朱,就当我离开前赠她们的恩情罢了。” 她已是下定了决心了,丢弃所谓的自尊和骄傲,以及心中稍许萌芽的那一点点的感情。 既是已经下了决心,便断然没有滞留的理由。c 三日后,祩子一族便派人来接夏桐。 丹朱矿长年紧闭的正门,第一次是为带了丹厌的巫族打开。 “你有更好的选择,我为你高兴。”阿六看着夏桐,面上努力维持着笑容。 夏桐早已洗漱一新,身上换上了琼羽准备的襦裙,在昏暗的丹朱矿中,像是一朵琉璃花般。 “多谢郎君曾经对我说得那些话。”只是换了身衣服,梳了装,夏桐却全然回到了曾经她还是夏家嫡女的时候。 巧笑嫣兮,温文尔雅。 她做梦都想回去。 随后,夏桐拉着江意的手,朝着站在众人后头的十七和王恒喊道:“我都要走了,你们不来送送我么?” 王恒迟疑片刻,却还是同十七走上前来。 “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们惹麻烦了,开心么?”夏桐面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她要他记得他最好看的样子。 王恒原是面色紧绷的,但看着夏桐的脸,最后还是缓和了些许。 “你能离开这里是件好事。”王恒由衷道,虽是夏桐惹了不少祸事,但到底她和他们一样都是被家族抛弃的可怜人。 “我没什么好说的,既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走下去便好。”十七也出声道。 夏桐朝二人一礼,随后竟是眼中含泪,“过往之事,皆是我执拗任性,如今不会了,今后也再不会。” 王恒见夏桐落泪,面色也不由得柔和了一些,他和夏桐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过往诸多事,也是他得理不饶人了一些。 “别哭了,你应该开心才是。”王恒宽慰道。 夏桐用袖子轻轻拭去泪水,也笑道:“也是,今晨刚上好的妆,怎么能哭花了” 她忽然深吸一口气。 “王恒!”她用清亮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 王恒愣了愣,道:“怎么了。” “要记得我。” 要记得她,就像从初遇第一眼,她便记住了他一样。 身份卑微私生子和高高在上的名门嫡女,那般糟糕的初遇,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记得那般清楚。 “我和十七自然都会记得的。”王恒笑着说道。 有些事情和感情,不通过语言便无法传达,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想开口告诉他。 “那就好。”眼底的那一抹失落被她完美的笑容掩饰过去,她拉着江意的手将她推到二人面前。 “以后小意便留给你们照顾了。”说到这里,夏桐略略压低了声音,“我同那几个姑子之间有些不快,我怕我走了之后她们苛待阿意。” 王恒面色一肃,从夏桐手中接过江意,信誓旦旦道:“我会照顾好小意的。” 江意抬眼看夏桐,却见她满脸释然的笑容。 “阿意。”夏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再见了。” 江意却是朝她笑了笑。 “会再见的。”她说。 会再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赌朱 日子一晃便是半年,每过一日,江意便用石子在墙上刻下一笔。 夏桐走后,众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影响。日复一日挖朱采矿,好似看不到未来。 但除了一件事。 矿中监督的巫官一段时间便会换上一位,琼羽的任期到了,下一个便轮到了别的巫官。 这一轮的巫官是个男子,名曰玉阑,似乎也是尚仪一族的人。生得虽是干净文弱,但手段却也极为毒辣。 若是琼羽为督,众人尚有一息可存。这玉阑,却是教人如履薄冰。不少人在他手下吃了苦头,故而这些时日众人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卯时钟声一响,众人便已到了丹朱矿中。这些日子以来高强度的劳务,已令诸多少年人疲惫不堪,只是被那玉阑盯着,便不敢松懈半分。 点完了名字,玉阑坐在一块巨石上头,手中把玩朱笔扫视众人。分明是男子,脸上却施了诸多粉,一张脸看上去苍白兮兮,像是阴间的厉鬼一般,颇有几分骇人。 “人都齐了?”他咯咯一笑,从巨石上头跳下来,手中朱笔从空中落下,又被他接在手中。 “哎呀,那可真是无趣。”他走近排列整齐的少年人跟前,嗜血的眼神令少年人们皆是脊背一僵。 而就在他走到十二跟前时,十二身形却晃了晃。 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看向十二,却不想,十二的身子却径直的栽倒下来。 站在十二身后的几个少年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玉阑不悦道。 “他发烧了”一个少年人颤巍巍道。 玉阑却是冷笑一声道:“没用的废物,带了一身巫血还会如此。” 王恒自是看不下去,故而站出来,对那玉阑一揖道:“巫督,十二这般情况,没法再开采丹朱了。” 玉阑却是懒懒的白了他一眼,讥讽道:“那便让他去死好了。” “巫督!”王恒颇有些激动道,“这到底是人命,怎可视而不见?” 玉阑抓着手中朱笔的手柄,斜眼睨了王恒一眼,便道:“若我没记错你是叫王?王恒来着?” 王恒一口气憋在胸口,没有回声。 “琼羽同我提过你,说你年纪虽小,但性子沉稳梁巫一脉的私生子,倒是继承了血脉里头的医者仁心啊”说着,玉阑竟又发出阵阵笑声来。 王恒掩于袖下的五指紧紧攥着,便是心中已经满腔怒意却在拼命克制。 “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让他去休息?” 一个清朗的女声响起,而朝着玉阑走来的,正是江意。 江意比起刚来矿中时,稍许长高了几分,虽是身子依旧清瘦,但到底成长些许。 玉阑一见是个脸上带着红斑的丑丫头,脸上便露出诡异的笑意来。 “小丫头胆子倒不小,竟敢这般对我说话。”玉阑轻呵一声,以示威严。 江意却微微抿唇道,“这般是怎般?我不过是在同巫督就事论事罢了。” “嘴皮子倒是凌厉。”玉阑虽是心狠手辣,但平生最喜同人作赌。不知道结果的事情,方才有趣。 见一个小姑娘刚同他这般对峙,他也不免来了几分兴致。手中晃着朱笔,走至江意面前,笑声道:“赌朱,知道么?” 江意故作不知,摇了摇头。 玉阑自是知道江意不懂,不过倒也正中他下怀。他眉梢一挑,惨白的脸也变得愈加阴嗖嗖的,殷红的唇一张一合道:“赌朱么,便是猜那些石块里头,是否有丹朱,若是有,会是什么品质的丹朱,绾朱c赤朱,檀朱抑或其它。” 丹朱虽有品阶,但带巫血对于丹朱的感受力,也只停留在丹朱是否存在。至于石头里藏着什么丹朱,这丹朱是什么品质,除非剖石头取朱,否则便是太卜来了,也无法知道。 正是因为无人知晓结果,所以赌朱才格外有趣。 在巫族里头,时常有人为赌朱而一掷千金,它是贵族的消遣乐事,也是穷困潦倒之人的救命稻草。 赌,如何不赌? 江意轻轻点头,以示愿意。 “不行!”王恒上前一步,将江意拦在身后,一旁的十七也跟着上前,将江意护在后头。 “小意年纪尚小,若是巫督要赌,那便和我赌就是了。”他虽知江意与旁人不同,也知她有辨朱识朱的能力,但让她去做这样有风险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于情,江意和她妹妹一般年纪,他不能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承担这些事情。 于理,江意数次为他解围,便是要偿还恩情,他如今所做一切,也无法抵消到他这份恩情。 “还有我。”十七也站了出来,“你一个巫觋,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听两个少年这般说,玉阑却是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唇道:“你一个杂种,又算什么?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更何况,我便是要欺负这个小姑娘,你又能拿我如何?” “你!”一时间屈辱涌上心头,十七刚想上前一步,却被王恒拦了下来。 “巫督,此事不可。”王恒一揖,随后双膝下跪,恭敬出声。他能跪,也能丢弃眼前的尊严。他和十七不同,不论受到何种屈辱都能忍受下来,十七不能忍的,他得忍下来,这一切,总有人得忍。 玉阑戏谑轻喝一声,手中朱笔一闪,化作光刃,飞过王恒的脸颊。 他鬓角几缕碎发被切断,脸颊上也随之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痕。 “我说,这丹朱矿里头,什么时候轮得上你们说话?”玉阑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好似看待牲畜一般看着这些个少年。 自是,在他眼中,这些个人便是牲畜。 “是琼羽在这呆久了?待你们太温和了?让你们忘了这丹朱矿的规矩了?”朱笔飞回他手心,下一瞬,他走到王恒面前,抬了脚,一脚踩在了他的肩膀。这一脚踩的极重,让少年人的膝盖都嵌到了土里。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便是额头渗出细汗,肩骨好似要被压碎,他都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王家的小郎君,别当琼羽夸你几句,你到我这里便没有了规矩。这一脚,赏你,你那个血统肮脏的好兄弟,也最好让他住口,改明儿我心情不好,瞧他不顺眼,说不定便将他扔到虞渊里头” 玉阑又是轻笑两声,脚上一个用力,便将王恒往身后的石块上一踹。王恒被大力踢到石块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口中却还是断断续续道,“多谢巫督” 十七忙忙上前查看王恒的伤势。 江意微微蹙眉,却没再有什么情绪,也没有出声,直至玉阑转向她出声。 “小姑娘,你赌是不赌?”玉阑说着,又舔了舔唇。 “赌。”江意落落大方站在原地,只吐出一个字来。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玉阑嘻嘻一笑,随后指了一个少年便道,“你,去搬块石头来。” 而正巧,被指中的,便是阿七。方才玉阑那便对王恒,早已令在场的诸多少年人胆寒,如今听玉阑叫到他,更是吓得打了个哆嗦。忙忙点头哈腰,跑到矿堆里头寻了个石块来。 石块被阿七抱到玉阑前头,他飞快放下,又飞快的跑开,像只受惊的兔子。 玉阑手中把玩朱笔,看向江意道:“小姑娘,你同我赌朱,可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这个人对小姑娘,一向是很宽容的。” 宽容?十七心中冷嘲,先前有个姑娘被丢到虞渊里头,便是他下的手。 “赌。”江意没有推却,又淡淡道。 “那,你赢了,我放这个小子回去休息了,你输了,又该如何?”玉阑把玩手中朱笔,直盯盯的看着江意。年仅十岁的小姑娘,怎么见着他却没有丝毫慌张,真是有趣。 有趣得令人想将她凿开看看,里头装了什么。 江意摊手道,“巫督觉得该如何?” “那,若是你输了,便来做我的练手,我最近在研究新的丹朱之术,却苦于无人练手,很是烦恼。” 练手啊。 “好。”江意看着玉阑回道。 王恒靠在石头上,眼睁睁的看着江意答应下来,心中满满皆是懊恼,就像他当初无力保护母亲和妹妹一般。 “小意”他试着张口唤江意,只是肩上的疼痛却令他溢出口的言语破碎开来。他无能无用,保护不了母亲妹妹,甚至还需要同和他妹妹一般年纪的小姑娘来保护。 无能,废物。 江意原是往前走的,但却忽的顿住了脚步,朝王恒这处看来,她微微动了唇,吐出二字的口型来。 ——无妨。 她被关在祭坛十八年,虽是读尽万千书卷,却不通人情人事。但王恒一心护她,这一点,她便是再不通人情人事,却也能感受到。 赌。 如何不赌? 江意往前几步,坦然的站在了玉阑前头。 “真是不怕死的小姑娘。”玉阑冷笑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和棋 玉阑虽是说着这番话,但面上却是止不住溢出森冷的笑意来。 真是有趣啊。 “比三局,我们二人在字条上写下丹朱的名字,三局,谁先赢下两局,便是谁赢,如何?”玉阑道,随后又朝守在一旁的巫侍道,“快去给我去取纸笔来!” 江意点了点头道:“好,不过我不会写字。” “真麻烦。”玉阑抱怨一声,“你们谁会写字的,帮她写。” “我!”玉阑的声音刚落下,随即便有人从人群里头喊出声来。江意没有抬眼,听声音便知道是谁。 ——人群中走出来的,是荀云衣。 “巫督,我来帮她写。”荀云衣上前来,谄媚的朝玉阑一礼。 玉阑随意的瞥了她一眼,便道:“那便你了。” 荀云衣一礼,面上带着笑容。 江意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瞧着那块石头。 巫侍很快的拿来了纸笔,玉阑拿过,又给巫侍使了个眼色,随即,巫氏便将纸和笔呈给可荀云衣。 “我给你半刻钟时间。”玉阑撂下话来,随后便拿过纸笔,将自己的答案写在了上头。 荀云衣看向江意,故作温声道:“你若是心中有了答案,便告诉我。” “你凑耳过来。”江意轻道。 荀云衣自是凑了过去。 “绾朱。”江意轻轻吐出二字。 荀云衣一笑,这丹朱矿中绾朱最多,这小姑娘猜绾朱也不稀奇,十个丹朱中九个是绾朱,接连猜三次,自然也是绾朱的几率最大。 荀云衣这般想着,落笔时却写下赤朱二字。江意视线略略扫过那张纸,神情平静,没有说些什么。 黄毛丫头果真不识字,荀云衣笑意更甚,将纸张叠了起来。 “巫督。”荀云衣将纸收到手里头,递至玉阑跟前。 玉阑却没有接过,只是将自己手中的字条抛到荀云衣手里头道:“待会你来念。”紧接着,又朝几个少年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把那块石头凿开。” 少年们自是不敢怠慢,三两下便凿开石块,石块中的丹朱嵌在里头,被凿开的部分碎裂开来,几颗破损的丹朱落在了地上。 是绾朱。 王恒十七紧张的朝江意这处看来。 荀云衣不急不缓的展开纸张来,对着众人扬声道:“巫督写的是,绾朱。” 她顿了顿,又道:“阿意写的是——赤朱。” 话语落下,十七和王恒的脸色皆是一沉。输了一局了。 可江意却只是勾了勾唇。 果然。这个姑娘,当真不聪明。 “小姑娘倒是胆大。”玉阑看向江意,“你是铁了心想输给我?” 赤朱,在这丹朱矿中数千颗丹朱中也难出现一颗。这小姑娘来这丹朱矿这些时日,怎么可能连这道理都不知道? 真有趣。 “这一局,是我输了。”江意颔首,“请巫督继续。” 荀云衣却有些惊讶,她倒是没有想到江意甚至不会为自己申辩一句,只是转念一想,这小丫头许是知道自己出口争辩也没有任何作用,便忍气吞声了。 忍气吞声便好,她倒要看看,这个小姑娘最后是怎么死的。 夏桐走了,王恒和十七自身难保,看谁可以护着你!先前教她这般难堪,这个仇,她可还没报呢。 “呵。”见江意这般坦然玉阑也不再说什么,抬手唤少年又搬了块石头来。 荀云衣含笑看向江意,无论江意猜了什么,即便是猜对了,可这笔在她手中,她要写什么便是写什么。 即便是江意到巫督前头揭发她,她也可以说只是因为江意自己不愿输所寻的借口罢了。 “这次你想写什么?还是赤朱?”江意言笑自若,毫不在意方才荀云衣的所作所为。 只是荀云衣见了她这幅神情,心中怒意更甚,这丫头和夏桐一样令人讨厌。 她拿过纸来,大笔一挥便在上头写下彤朱二字。 连句软话都不肯说?这么想死,她便让她死。 “写好了么?”早已经写好的玉阑催促道。 “好了。”出声的却是江意,她含笑看着荀云衣。 戏弄?嘲讽?荀云衣面上也以笑应对,心底却早已炸成一锅,夏桐尚在她面前低头服小,这区区一个小丫头怎么敢这么猖狂。 “赤朱。”玉阑摊开自己的手心的纸张朝向江意这边,虽是这赤朱的可能性少之又少,但是方才那小姑娘那‘赤朱’的答案倒是让他动了几分心思。 有趣,那么他也来一次荒唐的答案便是,权当让这个小姑娘一回。 她输定了! “彤朱。”荀云衣展开了自己手心的纸张。 众人哗然。赤朱本就已算上稀少,彤朱几近无人瞧见过。这个小姑娘,是不要命了么?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石头那儿去了,几个少年得了玉阑的眼色,便立刻上前将石块凿开。 咚咚哐哐的敲击声不断作响,一下一下,好似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最后一个敲凿声落下,开凿石头的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什么?”玉阑出声询问,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几个少年扑通一声跪下,口中支支吾吾道,“是是彤朱。” 玉阑面色一变,在场的众人也是纷纷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他推过那几个少年,走到石块前头查看。一块极小的彤朱镶嵌巨大的石面上,散发着剔透的光泽。 手中的朱笔被折断,玉阑朝江意这处看来,面色极是阴沉。荀云衣瞧见,心中一惊,一下子坐在地上。 江意缓缓走到她身侧,用只有荀云衣一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我倒是不介意,你把方才的事情说给巫督听。” 她方才做了什么?告诉巫督是她猜的彤朱,江意什么都没说?她在上头写彤朱是个什么用心?巫督自不是蠢人,若是知道了,自也能猜到。 她料定这个小姑娘不敢说,却不想她也用同样的办法反将她一军,教人恨得牙痒痒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也算她命硬。这次是她运气好,没有想到还真是彤朱。这小姑娘到底是上辈子攒了多少福气,竟是这般事情都被她碰上。下一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胆大妄为的小姑娘。”玉阑脸上阴沉的神色逐渐散去,又恢复了先前自信满满的样子,“这般事都被你误打误撞碰上了。” “是啊,很巧。”江意不否认。 还有最后一局。 扳回一局,王恒松了一口气,十七却已经心中暗暗为江意喝彩来。自从开始和江意学习易术之后,他时常在想,这个小姑娘的过去到底都经历了什么,究竟为何会这般无所不能。 虽是不知道她的过去,也不知道她如今为何是这个模样。 但他信她,信她能做到他们所有人所做不到的事情。 因着是最后一局,气氛格外凝重起来。阿七将石块从矿堆中搬来,便立刻走人。 玉阑同江意对视一眼,拿着朱笔踌躇了许久,仍是未动笔,江意看向荀云衣又低声道:“好了,你接下来又想写什么?彤?赤?还是丹?” 江意浅淡的语气在荀云衣听来却全是嘲弄。笔杆子被她紧紧握在手里,只要多用一份力便能拦腰而断。 下贱的丫头! 荀云衣抓着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重重的‘茜’字来。 江意扫了一眼,面上也毫无神情变化。荀云衣看了她一眼,便将手中的纸叠了起来。 她不信她有这么好的运气! 而另一边的玉阑也将字写好,藏于袖中看向江意道:“这次,你们先开。” 先前的几个少年又上前将石块凿开,但这块石块质地极硬,他们花了好大功夫才凿开。几个少年看清石块中的丹朱之后,跪下身来朝玉阑恭敬道,“巫督,是茜朱。” 这矿中丹朱诸色,依次是丹彤茜赤檀绾,丹色最上,绾色最次。方才见了彤色丹朱,如今是茜色,众人也没有方才那般惊愕了。 玉阑脸上的笑意却更加上扬。 这一局,他赢定了。 他看向荀云衣,颇有些洋洋道:“你们的字条上,写的是什么?” 就在方才‘茜朱’二字落下时,荀云衣的身体已经僵直,如今玉阑朝她看来,她面色更是煞白。 “是是”好似一根刺梗在喉咙里荀云衣张了口,出了声,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怎么可能! 荀云衣这般支支吾吾,令玉阑不悦的皱起了眉头,“是什么?”他冷冷道,上前从荀云衣手中夺过纸条来。 一个茜字映入他眼中,他勃然变色,将手中的字条撕烂,砸在地上,一抬脚便将荀云衣踹在地上。 江意面上仍是平淡无波的神情,好似一片岿然不动的湖泊,她启唇轻道:“巫督,这该如何算?” 她知道,这一次,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玉阑冷笑一声,将自己写好的字条展开,也是一个茜字。 “这一局,是平局。” “是平局。”江意微微抿唇,“可方才,巫督您说,‘你们先开。’而先前,巫督您说,‘谁先赢下两局,便是谁赢’,希望您能遵守承诺。” 玉阑却是大笑出声。 “我便是不遵守承诺,你又能拿我怎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回春 能怎么样?当然不能怎么样。 “如今,不是我们能拿巫督您怎么样,而是您要拿我们怎么样。”江意道。 现在她不能拿这些人如何,眼下所面对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个人,是尚仪一族,是天章阁c太史寮又或是这大商所有的巫。 她有该做的事情,可是不是现在该做的。 江意这句话令玉阑的脸色好了一些,是了,便是他要杀了他们,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们的生死尽数在他手中,他要他们生便生,他要他们死便死。 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赌,便是平局了,这也影响不了什么。若是他想,这个小姑娘也可以立即死去。 “好。”玉阑笑道,“我兑现我的承诺,我放过他。” 一锤定音,王恒露出了笑容来。肩膀上的疼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他看着那个小姑娘,心头由衷的欢喜。 她就站在那,身形单薄瘦弱,却将背挺得笔直。 分明平日里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小姑娘,做起事情来却这般果决。 “我就知道江意她”十七也是心中激荡久久难以平静,却努力压低着自己的声音。 在他们心中是江意赢了,彻彻底底的赢了。没有人敢欢呼出声,但大家心头好似都透过一片光来。 是这暗无天日的丹朱矿中的光。 “不过有件事我得问问。”玉阑却又话锋一转,“这么赤c茜c彤这么大胆的答案,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他心中仍有芥蒂,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胆大妄为到了这种程度。 “是运气。”江意抬头看向玉阑,只回了三个字。 是运气。 丹朱之术可算天道,易术也可得因果。但千算万算,都难算人心。荀云衣这般刻意针对,她没有算到,却也在意料之中。 自儿时开始习丹朱之术,师父的谆谆教导早已死死的刻在她的脑海当中。对旁人来说是赌朱,对她来说并不是。 甚至不必去看,不必去猜,丹朱的呼吸便已经融入了她的血液里头,浑然一体。 “好一个运气。”玉阑扯了扯嘴角,“好了,趁我反悔之前你们快将那几个小子带走,不然我可不敢保证待会我会不会改变主意。” 玉阑的话语落下,十七便扶着王恒站起身来,王恒捂着肩膀转而对十七道,“你去将十二背回去,我没事。” 十七点点头,随后在其它少年的帮助下,将倒在地上的十二背起。朝通往住处的小路走去。 江意走至王恒身边,轻声道:“你也跟着回去。” 王恒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肩上的疼痛仍是穿心刺骨,他强忍下疼跟在十七后头离开。 江意顿住步子,回眸看了一眼荀云衣,也跟着他们。 赤朱c茜朱c彤朱,早已抵上每日二斛的绾朱,便是他们要走,大方的巫督自然也不会追究。 但玉阑显然不会这么大方。 “方才,是你动的手脚?”耳畔一个极冷的声音响起,荀云衣的身躯一震,便看到一双黑靴。 忽的五感皆空,脑中犹如坠进千斤重的铁块,荀云衣只觉浑身发冷。 完了。 而另一边,回到住处的十七已将十二背进了屋里头,十二被搁置到榻上,十七便看向后头跟来的王恒江意二人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恒走上前,坐到榻旁,先查看了十二的脸色,又伸出手探了一会他的脉搏。 “病的很重。”王恒肃然道。 “那怎么办?能用丹朱之术医好吗?”十七有些紧张开口。 江意摇了摇头道:“丹朱之术并不能治病。” “不能治病?”十七疑惑不解,“那先前我是怎么好的?” 江意看向王恒,王恒便出声道:“丹朱之术是不能治病的。”他没有解答十七的疑问,只将江意的话肯定了一遍。 “我知道怎么治十二。”王恒又道,“只是这个时节,矿中的药材刚发芽,还不能拿来使用。” “这不是束手无策了么”十七看向榻上的十二,他面色通红,神情痛苦,眉头也紧紧蹙着。 巫族之人极少生病,便是偶感风寒,也是一两日便好了,如十二这般情况的,他们在这丹朱矿中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出身王氏一族,虽是耳濡目染学到了些许医术,但有些事,他永远学不会做不到。 “若是我会‘霁雨回春’之术便好了”王恒五指紧握,懊恼的将拳头砸到墙上,肩膀上的疼痛清晰传来,又令他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无能。 “那是什么?”十七问道。 “是丹朱之术的一种。”江意出声为十七解答道,“属于梁巫一族的秘术,可令植物快速生长。” 江意的话语落下,王恒收回拳头,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江意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会。”江意将这淡淡二字落下,轻描淡写般的话语,却异常有力。 她会。 王恒神情呆滞,十七忍不出笑出声来拍着王恒的肩膀道:“听到了吗,她说她会!”他推搡十七一把,忙忙催促道,“你们快去采药!我来照看十二!” “先头让你偷拿的丹朱,还有么?”江意没有急着和王恒出门,而是对十七出声道。 “有的有的。”十七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江意。 江意接过,道了句多谢,随后看向王恒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王恒这才回过神来,跟在江意后头出了门。 “你不是王氏的人。”走在路上,王恒看着江意瘦弱的背影出声道。 江意顿住步子,轻轻回道:“是。” “那你如何会王氏的秘术?”王恒又追问道,先前移祝之术已经让他惊讶万分,虽不知道小意的来历,但想来应当是出自九巫中的其中一族。但这梁巫之族的秘术,应当只有他们王氏之人会才是。 “师父教我的。”江意又道,提到‘师父’二字,她语气轻快了些许。 “你师父是王氏的人?”王恒续道。 “不是。”江意回道。 “那为什么”王恒对于江意的疑惑又更加多了,他知道王氏之族的秘术不可能外泄,但也相信江意不可能说谎。 为什么? “我不知道。”江意顿住步子,终是朝王恒看来,“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些,但是等我回过神来时,它们这就这样一直陪着我了。” 对于丹朱之术,她谈不上喜欢,只是日积月累的,成了一种习惯。 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啊。王恒看着江意的脸,不由得有几分哀恸。丹朱之术极难掌握,九巫之中,有共通的丹朱之术,也有只属于各族的秘术。但若要学会多种丹朱之术,就需得付出诸多时间和经历。 小意这般年纪,便通这么多术,想来应该是吃了不少苦。 她究竟是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变成这样处事波澜不惊c坦然自若的模样? 王恒几步上前,伸手拉住了江意的手腕。“抱歉,是我问得太多了。” 江意笑了出来。 脸上那一块红斑也随着笑容有了欺负,别人瞧来或许有些丑陋,可王恒看着,却觉得有些可爱。 “你啊,或许能和阿媛成为好朋友。”他摸了摸江意的脑袋,“若是有机会,真想让阿媛见见你。” 江意知道王恒说得是他的妹妹。 “会有机会的。” 只要走下去,就会有机会。 江意和王恒走到了湖畔,入眼是一片青碧色。微风拂过,碧草梭梭,耳畔尽是舒朗的音色。 “我不擅医术,你去寻药材,寻好了便告诉我,我来用丹朱之术。”江意看向王恒道。 王恒点了点头,俯下身去,在一片青碧中穿行。过了一会,王恒便出声唤道:“小意,这里。” 江意走至王恒那处,便见着几株小小的草药在角落静静生长。 江意甚至没问王恒什么,便从袖中抽出一根蓍草来,欲用丹朱之术。 “等等。”王恒用手止住了江意的动作,“你不怕我找错草药吗?” “我相信你。”江意没有片刻犹豫。 她不会犹豫,对旁人也好,对自己也好。 她口中轻念巫咒,灵力缓缓从指尖进入蓍草,袖袋中的丹朱也随着江意灵力的流动飞了出来。 王恒警惕的看向周围,用身子挡住了正在施术的江意。 红色的丹朱破碎开来,化作狭长的光尘,犹如细雨一般落在了那几株小小的草药上头。不到片刻,原本毫无动静的草药,吸收了光尘,开始飞快的生长了起来。 一下子,便长到了江意膝盖的高度。 江意见差不多了,缓缓将术法撤掉。蓍草被她收进袖中,她退开一步,对王恒道:“好了。” 王恒回过身来,见到长势完全的草药,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你果真做到了。”王恒欣喜出声,弯下腰去将草药采来,“我再去寻几株别的草药,你呆在这一会,我们待会就走。” 喉中腥甜漫涌,令江意不想开口回答,只得面上含笑,朝着王恒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无法自如使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告密 找齐草药之后,江意便和王恒匆匆回了住处。回来之后,王恒便在院子里打了个小灶煎药。他将药材一一炮制好,随后放入简易的药炉里头熬煮。 看着王恒这般专注,江意不由得想,若是他为医者,定然仁心妙手。 若是有办法可以除去丹厌便好了。 既是丹厌应丹朱而生,会不会能有以丹朱除去的办法? 待药煎好,王恒立刻便端进了屋里。十二烧得极厉害,面前将药喝下,又晕厥了过去。 “药材还不够。”王恒看了看放在案头的药材,摇了摇头,“虽是十二无性命之忧,但若要好起来,应该喝上一段时间的药。” “那我们明日再去采便是。”江意说着,将袖中的布袋拿了出来,只是刚打了开,眉头便蹙了起来。 “怎么了?”王恒见江意这般神情,不由问道。 江意顿了顿,才道,“我将丹朱用完了。” 若是她还是在大周时,根本无需用掉这么多丹朱。 十七听了江意的话,却是噗嗤一笑豁然道:“这有什么的,用完了我明天采的时候再帮你偷些来。” “那麻烦你了。”江意回道。 “不麻烦不麻烦。”十七又笑道,“你教我易术,这点小事怎么算得上麻烦。”十七和以往比起,改变了许多,连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希望,他开始相信这件事了。 “王恒。”江意忽然又朝他唤道,“既是十二已经无事,你便去处理一下自己肩膀的伤势。” 先头为十二的事情匆忙,十七现在才想起王恒的伤势,忙忙道:“十二我来看着便好,你们都去休息吧。” 王恒点了点头,肩膀上伤还在作痛,他得回屋处理一下。 王恒出了门,江意也跟着走了出去,二人的住处仅隔了一道墙,待江意进了自己房间时,王恒顿住了步子,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看她方才神色平静,应当无事。 想到这点,王恒才将自己的房门推开。 咳—— 江意刚踏进房门时,便抑制不住的咳出一口血来。她将门扉掩上,摊开看自己的掌心,已是黑红一片。 她微微皱了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顾丹厌的禁忌强行使用丹朱之术,屡遭反噬,这具身子是禁不住她这样消耗的。 最坏的结果是——会死。 为何会有丹厌?分明这些孩子都是巫族之人,分明都流着巫血,为何因为丹厌,便不能使用丹朱之术? 她该怎么做,才能和在大周之时一样自如的使用丹朱之术。还是说,凭这具身子,便再没办法使用丹朱之术? 没有办法么。 过往师父所教导的一切都被她装在脑子里,唯独这一事,竟是没有任何办法。 该怎么办,江意,该怎么办? 江意动了动步子,袖中忽然掉出了一样东西。江意下意识看去,见是她一直放在袖子里头的金叶子。 初来大商那晚,风雪交加,她原以为自己会再死一次。却没有想到得了贵人相助,苟延残喘下来。他给予她的是一饭之恩,或是别有深意,其实都不怎么重要。 只是她想明白了,今后她能作为江意而活,这是她重活一次的意义。 两三天过去,江意用着十七偷来的丹朱陆陆续续的催生了许多药材,而十二也因为王恒的药逐渐好了起来。 矿中生活仍是如往常一般,只是听说荀云衣被巫督带走,至今还没回来。 又一日采矿结束,阿六和几个少年坐在一处闲聊。 “这阿衣现在不知如何了。”好心人的少年人担忧的开口。 阿七打了个冷战,道:“被玉阑巫督带走的人,会好到哪里去?说不定连尸骨都不剩下了” 几个围坐在一起的少年人皆是面色一黯,又一人道:“这荀云衣那日到底犯了什么事,会被巫督带走?” 阿七一摆手,有些鄙夷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瞧不出来?那日是阿衣在纸条里可以改了笔,才让那个新来的小姑娘同巫督成了平局的。” “阿衣这么厉害?”少年有些震惊,“她什么时候还会赌朱了?” “猪!”阿七忍不住喝道,“阿衣哪有这种本事啊!她是想那个新来的小姑娘输给巫督,却不想那个小姑娘那般好的运气,都给对上了。” 只是阿七这般解释,令得几位少年更加不明起来。 “阿衣为什么要让那个小姑娘输给巫督,若是那个小姑娘输了,岂不是要被巫督百般折磨么” 说到这里,阿七却是嘿嘿一笑,忍不住坐着晃起腿来,口中念念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女人的嫉妒心啧啧” 几个少年的神情更加迷惘。 阿七也不再兜关子,便扬了扬声道:“据说啊,据说,那荀云衣对阿六哥有意,而那夏桐呢,又对十七有那么几分意思。夏桐对阿六哥无意,吊着阿六哥,又同那十七王恒不清不楚” “夏桐不是已经走了吗。”少年直心眼,自是想不通其中弯弯道道。 阿七拍着大腿,神秘一笑道:“就是因为夏桐走了啊!夏桐一走,她无人发泄心中怨气,她原本就嫉妒夏桐貌美,又得阿六哥喜欢,而夏桐走了以后,王恒和十七又将那个丑丫头护得极好,她心中嫉妒,便下了手呗。” 阿七这般一解释,少年们顿悟,纷纷为阿七精彩的说辞鼓起掌来。 “阿七哥厉害啊,连旁人的心思也能猜到。” 阿七笑着摸了摸鼻子,大言不惭道:“这算什么,我同你们说,我知道的可多了去了。” “还有什么?”少年人纷纷起了好奇心。 阿七一脸神秘,暗示几个少年人围了起来,他压低声音对众人道:“我近日发现十七那小子有些不对劲。” 少年人面色纷纷一变。 “他这些日子,好像都会把平日里采来的丹朱偷偷匀上一些藏在袖子里带走。”阿七低低道。 “他带丹朱做什么?” “就是啊,每日要收集丹朱都来不及,他偷拿丹朱做什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阿七摸了摸鼻子,“可是我是真的看到十七” 阿七的话到这里,忽的有个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你们方才说什么?” 是个有些枯哑的女声,众人听了声音,纷纷转过身去,最先反应过来的则是阿七。 “阿阿衣!”阿七吓得大喊一声,从巨石上头摔了下来。 众人几日不见的荀云衣站在在后头,她脸色极白,身上的衣服包的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块肌肤来。 只是那双眼睛里头,却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动力,无由的令人感到害怕。 阿七哆哆嗦嗦口中续续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在哪里?”荀云衣冷笑一声迈前一步,“你既是有空管我该在哪里,不如同我说说,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阿七咽了咽口水,他以前本就觉得荀云衣的性子跋扈了些,如今一看,却是阴森得渗人 只好一五一十的说了。 日暮之时,少年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居所。十七赶在最前头,刚一进院子,便飞快的朝屋里跑去,掩上了门扉。 他蹑手蹑脚到了桌子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布袋放在了桌上。 “怎的这般匆忙?”在榻上的十二出声。因为十二生病,便宿在了十七这处方便王恒同十七照看。 十七抿了抿唇道:“我这不是早些回来照看你吗?” “当真?”十二有些不相信,“那日我昏迷后巫督有没有为难你们,为何我休息了这么些时日都没人来催我去采朱?” 十二那日便昏厥了过去,自是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前两日刚醒,王恒便告诉他好好休息便是,不要担心旁的。只是他心中仍是不安,便又询问十七。 “那日啊”十七想到那日的江意,脸上便不由得浮现出笑容来,真是厉害的小姑娘。只是江意和王恒都叮嘱他不要将那将事告诉十二,以免打扰他修养,便改了口道,“也没发生什么,你就当那巫督发了善心,饶过你便是。” “”十二可不信那巫督这么好心,只是十七不说,他也不好再问了。 过了一会,木门又被打了开,王恒和江意双双从外头走了进来。 “江意!”十七见她进来忙忙热络的唤了她一声,“你要的东西我今日也带来了!” 江意点了点头,轻道一声好。 王恒见十七这般热络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道,“往日也没见你对别人这般热络过。” 十七却挑了挑眉头道,“江意可不是别人,她是我的先生。” “好好好,先生。”王恒顺着十七的话说道,十七的改变,说到底是因为小意,他能有如此改变,作为友人着实为他感到高兴。 “我今日又拿了一些来,你看够不够用。”十七说着,将放在桌上的小布袋拿给江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搜查 江意接过袋子来,看了里头的丹朱,点了点头道:“这些便够用了。” 王恒见状,也开口道:“药材也已经够了。” 事情尘埃落定,皆大欢喜。众人也皆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门外却在此时传来了声音,十七以为是谁前来造访,便想去开门,只是手还未触及门扉,门便被一下子打了开。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十七眼前。 他面色一凝。 荀云衣! “巫督,便是他们。”荀云衣的声音响起。而在她身后的,是玉阑以及几个巫侍。 玉阑一手把玩着朱笔,另一手手负立,走进门来。他看着站在门里的江意几人,面上缓缓露出笑容来,随后对江意道,“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江意没有作声,十七给她的布袋被她掩于长袖之下。 真是,纠缠不休。 “将那小子拉进来。”玉阑一声令下,身后的巫侍便从外头拽进了个人。 “别别”阿七哆哆嗦嗦半拉半拽的进了门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荀云衣冷笑一声,“阿七你面前的是巫督,要想想自己说谎是个什么后果” 玉阑也含笑看向阿七,只是他那般笑容,已令阿七的脊背凉了半截,如今进退两难,他只好保住自己的小命为先,结结巴巴的开了口。 “就前些日子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玉阑压低了嗓音,已是有几分不满。 “看到十七偷偷拿了矿中丹朱”阿七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拱了出来。 十七王恒皆是面色一变,二人下意识将江意护在身后。 “十七你倒是胆子不小。”荀云衣看着那三人道,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玉阑却是看了眼身旁的巫侍,出声道:“方才他说的话你们没听到?给我去搜丹朱!” 那些个巫侍得了令,立刻开始在屋内搜查起来。 半刻钟过去,他们在屋中并无所得,只是搜到一些王恒准备给十二熬药而准备好的草药。巫侍将草药递到玉阑面前,玉阑伸手挑出一株瞧了瞧,又扔到巫侍手里,看向江意三人道:“似乎这不是这个时令生长的草药呢。” 王恒心中大骇,面上却佯装冷静,淡淡出声道:“人都尚且可以因环境改变,草药为何不能逆时令而生?” “一张嘴皮子倒是利索。”玉阑狞笑,又道,“肩膀上的伤好利索了?还是说又想让我教你怎么为人处世?” 王恒自是不敢同玉阑撕破脸皮,只得抿唇不语。 荀云衣见巫侍没搜到什么,急忙开口道:“他们定然是藏在身上了!让巫侍去搜他们的身!” 玉阑懒懒的抬眼瞥了眼荀云衣,便对巫侍吩咐道:“去搜。” 见玉阑欲派人搜身,十七下意识便将江意往后一一拦,不假思索便道:“事情是我” “不必说!”没等十七将话说完,江意便扬了声将他的话打断,推开十七的手走到前头,“丹朱在这里。” 江意从哪个袖中拿出布袋来。 江意‘不打自招’自是合了荀云衣的意,她立刻转而看向玉阑道,“果真使她们偷的,矿中规矩,私拿丹朱,是要被送到巫令那处的。” 荀云衣眼中燃着熊熊火焰,仿佛快要将她自己吞噬。玉阑却懒得瞧她一眼,只低低道了声,“聒噪。” 二字一出,却仿佛紧箍咒一般,荀云衣顿时白了脸色,身子打颤,不发一言。 “既是自己认了罪,也省的我多费功夫,自己老实跟着巫侍,去巫令那里讨罚吧。”玉阑冷冷道。 他随是喜欢折磨人,但矿中定下的规矩得按矿中的规矩交代。只是他们巫令那里去一遭,有没有命回来再说,那两个少年体质好许是可以扛下来,但这个丑丫头这般身板,只怕一条小命便交代在那里头。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左右死了个有趣的丫头,以后反正还会再有。 巫侍走上前来,眼见着便要将几人架走,十七一咬牙,刚下把事情一力担下,便又听江意的声音响起。 “这么急做什么?”她的声音淡如枝头扶风,全然不是一个十岁该有的从容,她递出手中的布袋,又道,“巫督不先看看丹朱么?” 玉阑挑了挑眉头,刚想令巫侍将布袋接过,荀云衣却已上前一步,将江意手中的布袋夺了过来。 “铁证如山,还想耍什么花招?”荀云衣口中念念,将布袋扯了开,许多绾朱的碎片完好的放在布袋里,带着几分盈盈的光泽。 “是这样吗?”江意却全然不在乎荀云衣凿凿的说辞,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 是这样吗? 这般平淡的语气,荀云衣却觉得像是侮辱。她讨厌夏桐,欺负夏桐能令她心中有快意。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却令她好似踩在了软钉子上。 分明恨得牙痒痒,可即便是她想尽办法去羞辱,这个小姑娘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一个丑丫头,算个什么东西,夏桐尚有美貌可以依仗,凭什么她能保持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凭什么她能够这般从容? “巫督,你看这些丹朱”夏桐迫切的将丹朱捧到玉阑面前,好似晚一刻江意便会将罪责洗脱。 万劫不复,她要她万劫不复! 玉阑抬眼看向那丹朱,原本平静的面上表情却渐渐转变,怒目圆睁,笑容也狰狞起来。 江意看见他神情的转变,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清楚有何不同。 “这是丹朱矿留下的废矿,丹朱矿的废矿也有不能拿走的规矩吗?” 江意的话语落下,众人皆是面色也皆是一遍,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十七。 他分明,分明给江意拿来的是今日刚采的丹朱,怎么会好端端的变成了废矿? ——是江意做了什么。只稍许思虑片刻,十七心中便有了笃定的答案。但眼下,他不能说什么,至少先前他打算替江意认罪的说辞不能再开口。 “好端端的拿废矿做什么?”荀云衣涨红了脸,神色狠戾了起来,“定然是你是你” 荀云衣也想不出由头,后半句话生生的噎着,吐不出一个字来,她恨不得手撕了眼前的江意,这种感觉更胜于夏桐。 对夏桐她只是嫉妒厌恶,而对于江意,却只想狠狠的将她踩在脚下。屡次被她羞辱,她的耐心早已被磨尽。 这个丑丫头,为什么每次都有这般好运气? “是我什么?”江意便站在她前头,不避不躲。师父告诉她,恐惧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但若是更近一步,看到恐惧之后的东西,那么恐惧本身,便再也没什么用处。 她不在乎荀云衣,甚至不去想荀云衣为何屡次针对她。 眼前有了障碍,斩断便是。 “那倒是我错怪了你们。”玉阑忽的嗤笑一声,打破了这室内诡异的静谧。 他脸上的狰狞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笑意。又是那种,似乎是看中了什么猎物的神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相看 “巫督言重。”王恒又在此刻上前,将江意拦在自己的身后以挡住玉阑的视线。他不想玉阑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江意,无由的令人有几分恶心。 只是这番举动,在玉阑眼中又有别的意味。 “这么害怕作什么?我又不会拿这个小姑娘怎么样?”玉阑懒懒出声。 只是这话抛下,便是玉阑不打算追究江意等人的意思。荀云衣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遭受的折磨,哪能咽得下这口气,立即看向玉阑扬声道:“怎么可以放过他们!他们” “你可以试试再多说一个字。” 他自认为他已经给了荀云衣很多耐心了。 蠢物。 玉阑此言一出,荀云衣顿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想着这几日生不如死的折磨,她的额角又冒出冷汗来,她被恨意冲昏了头脑才忘记玉阑的可怕。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转悠,摇摇欲坠,但她知道他不能落下泪来 她不要不要再被那样对待了 她红着眼看向江意,夏桐也好,这个丑丫头也好,为什么旁人都护着她们c喜欢她们,夏桐尚有美貌可以依仗,这个丑丫头又凭什么 凭什么啊 而江意心中坦然,自是无所谓荀云衣那般看她。这个女子没有夏桐聪明,总被情绪左右,自然被情绪所误。 “既然是误会,此事便这般了了。”玉阑朝身后的巫侍吩咐道,“走了。” 巫侍得令,纷纷随玉阑踏出了门。荀云衣自然是要跟着,只是出门前狠狠朝江意瞪了几眼。阿七出门时将门带了上,朝他们露出一个万分抱歉的笑容,待到门扉掩上,脚步声远去,众人才纷纷舒了一口气。 如今平安度过危机,众人皆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小意,你是怎么” “小意!” “江意!” 江意唇角渗出血来,滴在地上已是殷红一片,随后她的眼前一黑,身体往后栽倒下去。 她原以为可以再坚持得久一些。 丹朱矿的小径上,玉阑走在前头,一排巫侍跟在他身后,荀云衣脊背发凉,不敢说一个字。 “你很委屈?”玉阑的声音在荀云衣的头顶响起,她不敢说话,想起这些日子的不堪,又开始恼恨刚才的冲动。 “其实你的消息没有错。”玉阑也不在乎荀云衣回不回答,续道,“只是那个小姑娘也许有些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荀云衣心中暗中嘀咕,不吭一声。 玉阑却好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摸着下巴道:“此事我可得告诉尚仪大人,这矿中有这么个特别的小姑娘” 夜幕沉沉,窗棂内的烛火摇摇曳曳。 少年人的身影被烛火印在墙上,窗外蝉声阵阵,榻上的少女却睡得极沉。 她的脸上生了块红斑,从眉头之下蔓延到左脸颊,原本算得上清秀的脸因为这一块红斑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小意。”王恒低低的唤了一声。 自江意倒下之后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他探了江意的脉搏,发现她的身子已经损耗的很是厉害。他试着为她熬了药,可是却没有办法喂到江意口中。 她的体温也下降了许多,额角一直在冒出冷汗。他虽是懂几分医术,但江意这般状况,他却全然没有办法。 若是能早点察觉就好了。他分明知道江意一旦使用丹朱之术便会遭到反噬,却眼见江意这般频繁使用而不加以阻止。 他真无能,竟要一个同阿媛一般年纪的小姑娘以血肉之躯相护。 “江意还没有醒来吗?”门扉被推开,十七从外头走了进来。 王恒摇了摇头道:“还未,十二如何了?” “我同他说江意无事,令他先睡下了。”十七回道。 “也好。”王恒轻叹一口气,又看向榻上的江意。他该做什么,才能帮上这个小姑娘? 十七见王恒这般愁眉不展的模样,走上前一步,看看榻上的江意又看向十七道:“要不你先去休息,我来照看她,许是她只是累了,休息一晚第二天便醒过来了。” 王恒摇了摇头。 “既是如此那我也同你一起。”十七道,坐在了一旁的小椅上。此事因他而起,他也有责任照看江意。 二人皆是静坐,不再言语,窗棂吹进来的风仍在将烛火拂得妖冶。 窗外头,参回斗转,遥夜沉沉。 下雪了。 钟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披着红色斗篷的少女坐在长廊中,她手中晃着朱笔,穿着丹色小鞋的脚悬在栏杆上头,她看着满天飞雪,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来。 她伸出手,去接飞舞的雪花,雪花落到手心之中,映着温度又融化成雪水。 少女微微抿唇,口中轻念巫词,摇晃着手中朱笔,原本已经在手中融成雪水的冰花仿佛时间倒流一般,又变作了一片雪花,在少女的手心中正立着旋转,散发着点点荧光。 “又拿丹朱做这种事?”低沉浑厚的男声响起,男子用骨节分明的手将一件黑色的大裘被披在了少女身上。 “师父。”少女甚至没有回头,便唤出了声,“下雪了。” 男子的声音顿了顿,好一会才出声,抬眼看向漫天飞雪道:“是啊,下雪了。” 他的声音与往日一般不带半点情绪,好似被风一吹便弥散在风中全然没有痕迹。少女早已习惯,但却还是忍不住继续开口:“师父不喜欢雪么?” 她很喜欢,世间皆是霜白,怀抱这一方天地,好似拥抱这世间。 “许是喜欢的。”男子缓缓开口,但时间愈久,他连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都会逐渐忘记,“但,只要看着,便总会想起一个人来。” “想到谁?” “故人。” 是故人。 她知道师父心中装了许多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是什么,师父从不会说,她也从不会问。 白雪漫天飞舞,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少女坐在长廊上一言不发,男子站在她身后,藏青色的衣摆被风吹起,他衣裳单薄却不觉寒冷。 今夕昨夕,不知何夕。 往昔故人,不识故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笃定 江意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寅时。天还未亮,窗外仍旧是一片沉寂夜色。她疲惫的抬了眼,五脏六腑都好似全然移位一般的疼。 在她睁眼的瞬间,一抹红光在眼瞳之中转瞬即逝。 她看了看周围,便看到王恒正趴在榻旁睡着了,而一旁的桌子上,十七也正阖眼而眠。 她轻舒一口气,看着先前割开手心时留下的伤口,伤口早已愈合,但是丹朱之术,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再使用了。 喉中满是腥甜味道,江意掀开被子,想去倒杯茶水来。却不想这般轻微动作惊动了王恒,他从浅眠中醒来,见到江意已醒,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来。 “小意,正是太好了”他哽咽道,好似快要哭出来了。 江意被他这般真情流露的举动逗笑,轻声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恒忙忙道,语气尽是欣慰之意,“桌上的茶水凉了,我去再煮一壶来。” 江意含笑点了点头。 王恒匆匆出了门,自然这般动静已是足以将十七吵醒,他缓缓醒来,看见坐在榻上往窗棂外头看的江意,也露出了笑容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醒。”十七颇有些自得道。 “为什么这么笃定?”江意看着沉沉的夜色,没有回头。 “你想活下去。”十七走上前,坐在了江意的榻旁。 江意这才转过来看向十七出声:“是,我想活下去。” 作为江意活下去。 “值得吗?”十七却又沉声道,“为了我们这些人,值得吗?” 江意却抿了抿唇,回道:“值得是什么值得?你们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十七忽然哽住咽喉,说不出半个字来,他有许多困惑和迷惘,而江意似乎从来没有那些。他看向江意,却见江意只是静静的看向窗外,昏黄的烛光印在江意的脸上,没有丹厌的那半张侧脸,教她看上去就是个平凡清秀的小姑娘。 “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善心。”江意的声音忽然低低响起,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眼中的神情却好似皎白的月霜。 “你也好,王恒也好,都不应该止步于此。”她轻轻的话语落下,却仿佛掷地有声一般。 十七知道她话中别有含义。 他一时激动,伸手抓住了江意的手腕,有些急切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 “人的心中都是有欲望的吧。”江意侧过脸来,看向十七。 陡然对上江意的目光,十七的心中一颤,随后羞愧的别过脸。江意这句话,虽然并非指他一人,但想到自己屡次所为,便已是戳到痛处。 他的欲望早已暴露的太清楚,在这暗无天日的丹朱矿中,稍许透出一寸光,便迫不及待的伸出手要去紧紧抓住。丑态百出,甚至不惜暴露人性。 他本质上和他所厌恶的巫族一般贪婪,只是这欲望没有契机,无法表现。 如今却恰好因为江意的一句话表现了出来,离开这,离开这,这个欲望彻彻底底的暴露出来。 羞愧。 他猛地惊醒,再抬眸看向江意时,却见她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来。 “你在想什么?”江意的声音又低低的响起,令十七一阵恍惚,“人的心中有欲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关键的是,为这欲望要做什么,付出什么。” “你愿意吗?” 愿意。 听着江意的声音,他差点便要脱口而出。三言两语,却仿佛被勾出隐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东西。 他恍惚想起那日来的祩子一族来的巫官刘芝。 以言语惑人。 江意也有这样的能力吗? 只是片刻的恍惚,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十七回过身往门外看去,王恒已经拿着茶壶回来了。 他走进门来,便拿过桌上的杯盏为江意接了杯水,递到了江意跟前。 “多谢。”江意含笑接过。 茶水氤氲的雾气和着昏黄的烛火,昏昏沉沉教人迷惘。只是,再沉的黎明也终会迎来晨曦,再冷的冬雪也会迎来消融,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黎明辗转而至。 江意刚推开门,便看到一行人从远处走来。穿着黑袍的巫侍清一色的在江意面前排开,而巫侍后头,玉阑缓缓走来,他立在江意面前,微微启唇。 “尚仪大人有请。” 有条不紊,禹禹而行。 江意轻点头。 映在黎明之下江意的身影瘦小单薄,被周遭行走的巫侍缓缓吞噬,只是她没有丝毫退缩,仍是抬头笔直的目视前方。 跟着玉阑走了不到半刻钟,便到了湖畔。湖畔簌簌摇曳的碧色尽头,一个身影影影绰绰的立在那里。黛紫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纷扬,连衣带也跟着拂了起来。 “尚仪大人,人带到了。”玉阑朝那人一揖,话语落下,平日里头的森冷阴沉全然不见。 尚仪回过头来,青鸾面具下嫣红的唇瓣,缓缓勾勒出一个笑意来。 江意低下头,避开了他打量的视线。只是这般动作却令尚仪唇角笑意更浓,他大步走至江意跟前,黛紫色的衣摆映入江意低垂的视线。 “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他低沉的声音在江意的头顶之上响起,江意仍是不敢抬头,亦没有回一字。 站在一旁的玉阑见江意这般态度,不由得冷笑一声:“见了尚仪大人便不敢吱声,到还算是有些眼力。” “为什么不说话?”尚仪伸手,捏住了江意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视线来,“你分明不怕我,可为何每每见我却不敢说话藏拙?嗯?” 对上尚仪的眼,江意才发现他的瞳色极淡,近乎与银色的月华一般。师父曾说过,这是继承尚仪一族血脉的证明。 “大人,希望我说什么?”江意缓缓出了声。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 若是江意此时的眼神是胆怯的,尚仪自然是不开心的。但是他喜欢现在江意的眼神,在丹朱矿前看到的第一眼的眼神——没有胆怯,没有恐惧,一双笃定的眼中,再无其它。 他喜欢这样的眼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刻意 “听说你同玉阑赌朱,平局?”尚仪的手指松开了江意的下巴,视线却没有离开半刻。 江意一礼,随后轻道一声是。 “你有什么愿望吗?”他又笑着开口。 江意不知他话中含义,便又作缄默。 见江意不回答,尚仪也不气恼,只是续道:“这样吧,你同我赌一次,我便实现你一个愿望,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 又是赌朱啊。 江意心中苦笑,当初师父教她习丹朱之术时,她便知道大商的巫一族人人皆通丹朱之术,也以为人人皆能感应丹朱。只是大周开国初巫族早已被皇室屠戮殆尽,她不识旁的巫是个什么样子,便这么先入为主的以为了。 如今眼下在大商,她才知道,虽是巫族能感应到丹朱的存在,但这种感应并不具体。 而因为这种不具体,便有了赌朱一说。 在她所不知道的师父的过去里头,究竟藏了多少东西?为什么,为什么师父要将这一切教授给她? “好。”她的声音极轻,言语却无比笃定。 江意此言正中他下怀,到底是个孩子,抵不住愿望的诱惑。尚仪微微一笑,只一个眼神,玉阑便随即朝巫侍吩咐道:“去搬几块矿石来。” 巫侍得令,立刻行动,不到半刻,几块矿石便被搬了过来。 尚仪的袖子朝矿石一展,便对江意道:“你先猜吧。” 江意淡淡瞥了那几块矿石一眼,心中便立即有了答案。于旁人而言的赌朱,于她而言却算不做赌。 只有她想赢,还是她想输。 “绾朱。”江意故作踌躇一番,随后指着矿石开头。 “檀朱。”尚仪的声音落下,手中幻出一枝朱笔来。只在眨眼的刹那,朱笔带着流光化作箭矢,顷刻便将那块矿石劈开。 檀色的丹朱变作碎屑,颗颗粒粒变作碎屑掉落在地上。 干净利落又漂亮,令江意移不开眼来。这人的丹朱之术,真是利落。 “大人何必浪费灵力做这等小事,让巫侍劈开便是。”玉阑忍不出插话。 “许久没用术了,便稍许动动手。”尚仪对玉阑道,又转而看向江意,“继续么?” 江意微微颔首。 又一块矿石被搬了上来,江意看了一眼,便又道:“绾朱。” 她知道石块中并不是绾朱,也并不打算说出正确的答案,她先前刻意同玉阑平局,只是因为救下十二。 如今即便是尚仪许下她一个愿望,她亦没有赢他的理由。师父虽然教导他诸多,但听到的,终究抵不过见到的。大商的一切在这狭小的丹朱矿中,所展现的仅是一个极小的角落。 而那些未知的东西,也许会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檀朱。”随着尚仪口中的二字落下,那块矿石也随之碎裂开来。 果真,又是檀朱。 三局她已输了两局,不必再比了。 江意俯身,朝尚仪一礼道:“大人,是我输了。” 尚仪的唇角却微微抿起,惋惜道:“可惜了。” 江意仍是保持一礼的动作,没有回声。 “算了算时间,明年王恒那些小子便要被送走了,若是你方才赢下,许是我能放过他,或是他们。”尚仪的视线轻扫过江意,便是这么一番话,也没有令这个小姑娘有半点触动。 这算是什么行为?马后炮?江意想到往日书上所见,不由得忍俊不禁,但是为了掩饰这个笑容,便故作出声道:“大人严重了,这番话说得好似,我为了王恒便能赢了你。可大人应该清楚,赌朱本是偶然之事,即便是我侥幸同巫督平局,也不能证明我有赢过大人的运气。” 面对这个人,江意知道她不能赢。即便是赢了,得到他许诺的一个愿望,但在这愿望之后又是什么东西?她不敢去赌。 “你似乎很很了解赌朱?”尚仪笑着轻描淡写的又开了口。 “是巫督教的。”江意又是一揖。 滴水不漏的小姑娘。 尚仪的眸子忽然一黯,随后转过身去背对江意,对玉阑吩咐道:“唤巫侍将她待回去吧。”玉阑得令,挥了挥手,便有几个巫侍上前来,江意朝尚仪一礼,随后随着巫侍走开。 标准的巫礼。 江意离开之后,玉阑立刻打破了平静:“大人,那个小姑娘” 没等玉阑的话说完,尚仪却立即嗤笑一声,面具之下的如月华一般的眼瞳如细碎的光影明明暗暗,教人看不出其中情绪。有风吹过,他长长的衣袂被风扬起,更加衬出他修长的身形。 “玉阑,你以为我们眼下这一代的巫族,如何?”低沉的男声在风中沙哑作响。 玉阑沉默半晌,才恭敬道:“私以为,自六年前天琅一事之后,巫族才俊所失诸多,如今虽有谢秋娘那般举世无双的天才,但终究被家族所累,巫道渺茫孤独,若是顾虑太多,无人堪成大业。” “是啊。”尚仪长叹一声,“巫与道虽是水火不容,但巫族太过恪守成规,以世家血缘维护地位,久而久之” “大人是觉得道家终有一日会超过巫家么?”玉阑随即便懂了尚仪话中的意思。 “终有一日。”尚仪口中玩味的将这字念了一遍,轻笑出声道:“是啊,终有一日。” 其实还远不是因为此,巫有九族,司命一族因故销声匿迹,其余八族,各怀异心,自然也包括他尚仪一族。 “我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的眼神。他的那个眼神,真的是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尚仪负手背立,开始往前渡步,玉阑跟在他身后,不敢松懈片刻,“那样的眼神,好像下一刻让她去杀人也毫不犹豫一般。” “的确如此。”想着尚仪的话,玉阑露出阴阴一笑,接道。 “你这人虽是嗜血成性,好虐残杀,但看事待物的眼光却比琼羽高许多。”尚仪不由道。 玉阑脸上笑意愈多,嘴上却谦虚道:“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琼羽在你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玉阑怎么能及得上她。”阴阳怪气的语调,旁人听了定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尚仪却没有丝毫在意,只是对玉阑回道:“琼羽她心太软,也易于满足,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做他们姬氏的狗吧” 九巫之一的尚仪一族,是东君姬氏的狗,这是世人眼中的尚仪一族。 话到这里,玉阑却是收了那般阴阳怪气的神情,又肃然回声道:“自然。” 二人身影渐渐消失在湖畔。 待江意回到众人那处时,已是晌午。 江意一回来,王恒,十七便立刻围上前来,但不仅是王恒c十七,在旁的诸多少年人见江意回来,也纷纷涌上前来。 “小意你没事吗?巫督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最先跑上前来的是王恒。 江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在人群后头的阿七看了看江意,颇有些纳罕道:“被巫督带在却这般完好的回来的,你可是第二个。” 十七白了他一眼接嘴道:“那第一个是谁?” 阿七刚想张口,但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得,又马上闭了口,朝四周扫看了一圈,方才对十七大声咧咧道:“我才不告诉你。” 十七自然也不稀罕听,推开围在江意身边的人走到她跟前道:“尚仪找你有什么事情么?” 江意觉得此事没有隐瞒的必要,便道:“他要和我赌朱。” 赌朱! 这二字出口,众人惊讶的面面相觑。和尚仪大人赌朱? 十七闻言却是哈哈大笑出声:“和尚仪大人赌朱?那你是赢了他?” 十七的笑反而使周遭的人面容皆凝固,紧张的看向江意。在他们眼中,江意的确算不上什么胆大妄为之人,但她又屡次做出这般令人惊诧之事。而即便是做出惊诧之事,却又不会教人反感,每每化险为夷。 厉害的小姑娘?可是赌朱凭借运气又算不上什么。 单纯的运气?可似乎也不足以概括她所做的一切。 同玉阑平局,救下了十二,那么如今呢,如今她是不是又赢了尚仪?他们心中都对江意存着一种希冀,因为困顿于牢笼之中,渴望有一丝光明出现。无论这光明有多微弱,哪怕只是带来片刻星点,好似都能教人苟延残喘下去。 而这一点点,一点点的光,是这个小姑娘带来的。 江意缓缓抬头,笑着摆了手落落大方道:“我输了。” 输了? 输了! 这二字出口,输的分明是江意,可众人的脸上却纷纷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来。也是啊,一个小姑娘,能和巫督平局已是天大的运气了,怎么能奢望她赢过九巫之一,尚仪一族的族长呢。 少年们唏嘘散去,又各自开始开采丹朱来。 王恒笑着摸了摸江意的头安慰道:“输了也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他知道她能赢,可是输了却令他安心。 “刻意输的?”十七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江意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江意抿唇一笑。 本就没有输赢,即便是她那时如实答出,她和那位尚仪大人,谁都不会成为输家。 “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江意的声音轻轻响起,她从地上拿起小锄,往丹矿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沁水 每三月,矿中便会安排一批少年人前往沁水开采丹朱。因为沁水在陈留以北,需要几日车程才到,路途这般遥远,些许人自然是会动逃跑的心思。 但是,无一例外的,逃跑的人都会被抓回来,送到巫令那里。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一边是尚有生机苟延残喘的丹市,一边是再无生路的酷刑,进了这丹朱矿中的人,心中早已有权衡。 活下去。 体肤c尊严c灵魂c贞洁,为了活下去,好似一切都可以放弃。 转眼又是三月,巫督手下的巫侍拿着名单,一一核对安排前往沁水的人员。 “阿六c阿七c十二c十六c十七c阿衣c阿恒”巫侍每点一个名字,被点到名字的人便站了出来。 十几个被挑选出来的少年人站到了前头。 尔后。 “阿意。”最后一个名字从巫侍口中念出,王恒立刻上前一步询问道:“阿意年纪尚小,为什么让她去?” “巫督的吩咐。”巫侍冷冰冰回道,好似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 王恒微微蹙眉,不再说话。 第二日便要前往沁水,满了两斛丹朱之后,少年人便纷纷回到居处修整。 王恒在考虑江意的事情,一路上眉头不展,神情恍惚。江意看他这般面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王恒恍恍出声。 “是尚仪的主意。”江意抬头看向王恒。 “尚仪?”王恒微讶,“你先前不是赌朱输给他了么为何?” 江意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恰好,有些事情应该去做了。从沁水回来之后,你们是不是便要被送到丹市了?”江意对王恒道。 王恒面色一黯,情绪立刻低落下来,点了点头。 江意知道他心中的恐惧,夏桐宁可叫她自裁也不希望她去的地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也能够想到。 但是王恒命数的转机也在那。 江意忽的朝前头快走了几步,站在王恒面前,转过身对他道:“君子无畏。” 无畏无惧,高瞻远瞩,脚下的道路也会清楚起来。 君子无畏。 王恒怅然许久,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命数不可说,但可改。她要等一个时机,而眼下,这是她的时机。 沁水。 翌日。 十几个少年人在矿洞前整齐的站成一排,已做好前往沁水的准备,江意站在王恒身旁,一列人中,好似江意这块地方缺了一块。 荀云衣最迟才来,她仍是穿着严实的衣服,看着站在王恒身后的江意,眼中的恨意也早已收敛了许多。 巫督轮值的时间早已到,如今又是轮到琼羽。她穿着荼白色的大袖裙,小巧的流珠点缀在她鬓发的白纱上头,朱唇柳眉,巧鼻墨眸,好似九重天阙之上降下的神女一般。 可这样的人,为何忍心做巫族欺压同族的帮凶呢? “巫督,人已齐了。”负责点名的巫侍对琼羽道。 琼羽点了点头,随后对众人道:“规矩不必我多说,只一点,若是逃跑,后果自负。” 众人应了声是。 前往沁水的道路并非在丹朱矿外,而是走地下的暗道。在琼羽的带领下,他们来到通往沁水的暗道,车马已经备好,少年们有序的上了马车,王恒江意十七和十二坐在同一辆马车中。 暗道中毫无光线,故而马车前头镶嵌了诸多蓝色的丹朱以用照明。马车里头很是简洁,只有几张单薄的被褥和简陋的茶具。 几人在马车里坐了一会,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江意掀开帘子,便见着并无车夫和马匹的马车正在行进着。 这样还能被称作马车?江意挑眉,将帘子掩了起来。 “很惊讶吗?”十二笑着开口,“我第一次看到也很惊讶。” 江意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捆蓍草来,放在膝上。 “东君一族独门的牵引之术,我倒是第一次见。”她漫不经心回道。 “小意也有不会的丹朱之术么?”王恒笑着调侃。 不过王恒这般调侃,江意却是认真回答了起来,“丹朱之术渊远,我不可能尽通。牵引之术我往日在书上见到过,巫咒简单,并且不需要损耗过多灵力,我想我应该是会的。” 江意这般说法,令十七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你这样一个带了丹厌的姑子在我眼前说这些话,我定然是不信的。”十七带着笑断断续续道。 十二看了眼大笑的十七,又看了眼江意,也道:“我也同十七一样若不是亲眼所见当真” “我也一样。”江意道。带了丹厌应当是不能使用丹朱之术的,但是这具身体有些特殊。她原以为丹厌之人不是不能使用丹朱之术,而是使用丹朱之术的时候会过分痛苦,如今一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比她坚毅者百千万,可是,没有一人能使出丹朱之术,说明此事与心性无关。 丹厌应血脉灵气而生,阻隔巫族之人的灵气,便教他们无法使用丹朱之术。那若是体内灵气没有了呢? 江意陷入思虑中,王恒见她神情转变,便以为是她们方才说的话伤到了江意,故言道:“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小意你实在令人感到意外。” “我也有些意外。”江意垂了眼眸,清秀普通的脸上,睫毛却有些长,半阖住墨色的眼眸,氤氲,似是没有半点情绪,却又令人不由得感到怜惜。 这具身体的记忆,只有五岁以后的。小小的宅院,紧紧抱住她瘦小身躯的女人,耳畔响彻不断地讥言冷语,旁人满恶意的眼神。 这是这个小姑娘的记忆。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怪,分明不是她所经历的一切,又好似她经历过一般,眼前一幕幕的,走马灯一般的上映。 她应该感到难过呀,可是这个小姑娘和关在钟山十八年的她一样,似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感情也是,她不会哭不会笑,和她一样,也不懂什么叫做难过。 “小意。”王恒的声音响起,他修长宽大的手也放在江意的头上,到底是十六岁的少年,骨架早已长开许多,手掌也令人觉得格外踏实。 对上江意抬起的视线,王恒露出温柔的笑意来。 “我们在呢,小意。”他的言语简短有力,令江意一怔。 心头浮起异样的情绪,这是她在关在祭坛的十八年里头,不曾有过的感觉。 江意轻轻的点了点头,也露出了笑容来。 她不是孤身一人了。 马车一行行至深夜停止行进。众人皆已入睡,江意心中想着事情,不能入睡,便起身将蓍草摊开,借着微弱的灯光筮卜。 “不睡么?”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对江意道。 “有一些在意的事情,想算得清楚一些。”江意也轻声回道。 十七看了眼被江意摊散开的蓍草,又看向江意道:“易术卜术诸多,你为何唯独喜欢筮卜?” “不是因为喜欢。”江意否定了十七的话,一边拨着蓍草一边续道,“因为适合,丹朱矿中灵气浓郁,多生蓍草,用蓍草作占,会比别处灵验些。” 十七嗤笑一声回道:“原是如此,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好奇什么?” “你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既懂巫又晓道,好似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一般,若不是知道人无法长生不老,我都要以为你是个百来岁的妖怪。”十七的语气带了几分玩笑。 江意忍俊不禁。 “是个常人。”江意轻轻回道。 十七却是一笑置之,他是第二次听江意说这样的话,不由得口中调侃道,“若是如你这般都是常人,那世间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江意此时已得出卦象,她将蓍草收好,放入袖中,脸上露出了稍许轻松一些的神情。 “常与非常,一念之间。”江意说着,便看向了十七,微微一笑。 十七怔怔然,昏暗的车厢中,江意轮廓模糊,只是那双眼却好似一泓星泉,流淌着着湛蓝与辉。 分明只是个小丫头啊,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眼睛呢? 忽的,车外有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传来,十七下意识扑身上前,将坐着的江意压在手臂下,二人皆变成侧躺的姿势。 车帘被掀开,负责巡查的巫侍往里看了一眼,见众人皆是熟睡的模样,便又将帘子掩上。 而江意和十七正好面面相觑。 “身手敏捷。”江意用手掩住嘴,用低哑的声音夸赞道。 十七扯了扯嘴角,有些责怪道:“这么不小心?若是方才巫侍发现如何是好?” “不会。”江意笃定道,“因为有你,所以不会。” 因为有你,所以不会。 江意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十七听来却已有了别的意思,他脸颊微红,伸出手去将江意散乱的鬓发绕至耳后,随后低哑道:“早些休息吧。” 话语落下,他便转过身去,背向着江意。 江意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用手枕着头,阖上了眼。 快了,就快了。 她所等的时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代价 行了两日车程,终于到了沁水。 沁水是位于地下的暗河,水流和缓,但却极深。 到了一处浅滩,马车停下,少年们早已习惯,各自背着包袱下了马车,往预定的方向采朱去。 江意也随着王恒等人下了马车,正好便见着琼羽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跟了个女子。江意料想,那应当是琼羽的巫仆,牵引之术虽易,但琼羽身为巫督,怎么可能为为她们这些丹厌之人使用。 这几日,以牵引之术驾驭马车的,应当是她身边的那个巫仆。 这么说来,琼羽应是东君姬氏之人?不过既是东君一族,又为何做了尚仪手下的巫督? 江意正思衬着,王恒的声音就将她唤了回来。 “小意,我们要出发了。”王恒道。 “好。” 江意轻应一声,跟在了王恒后头,没有注意到琼羽此刻投来的目光。 “姬。”琼羽身边的巫仆对琼羽唤道。 琼羽这才收回目光来,回道:“何事?” “您似乎很关注那个小丫头?”巫仆续道。 琼羽轻轻摇头,白纱上光华流转,衬得美人如玉。 “我只是担心。”琼羽道,“月琛他似乎对这个小丫头很是在意,我担心他阴晴不定,最后也将这个小姑娘扔到虞渊里头,死无全尸。” “尚仪大人的心思的确难以揣摩”巫仆恭敬回道,“姬宅心仁厚,应是不忍见到尚仪大人这般行径。” 琼羽苦涩一笑,自嘲道:“什么宅心仁厚,我也不过是做了他的帮凶,说到底,尚仪一族所作,因我东君一族而起,而我东君一族所作,皆是为巫族,尚仪做了东君的刽子手,而我为月琛,也不见得这双手有多干净。” 她的善心早已被在这片黑暗中被吞噬得干净,但若是这样可以同他一起坠入无尽的深渊,那她定然是愿意的。 不悔,不悔。 沁水的石窟中,随处可见镶嵌在石壁之上的蓝色丹朱。江意和王恒等人来到一处支流前,便开始拿出工具开凿丹朱。 沁水与归藏不同,以杏c湘c茶c姜四朱为主。虽是丹朱中以丹色一脉为尊,但不同色系的丹朱,对应不同的丹朱之术,功效也不同。并且,不同的丹朱融合,也有不一样的效果。 师父曾告诉她,丹朱中其实并无贵贱之分,奇货未必可居,寻常未必无奇。真正的巫族大能,便是以最普通的绾朱施术,也有胜于寻常巫的本领。 她如今还做不到。 灵气充沛,江意站在此处呼吸便觉得万分通畅,她走至一处深潭前,蹲下身来将手探入水中,随后轻轻捧起一泓水来。水泽清澈,江意轻念巫咒,手中一泓潭水便缓缓凝聚,最后凝成一块水蓝色的丹朱来。 “在做什么?”十七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声音刚落下,他便蹲在了江意的身侧。 见到江意手中的丹朱,他眉头一展,不由夸赞道:“真漂亮的水蓝色。” “我也觉得。”江意道,随后又将那块丹朱扔到了水里头,水蓝色的丹朱入水即融,又化作潭水。 十七微微皱眉,颇觉得有些‘暴遣天物’,只是还未等他说什么,江意的声音便传了来,“你往日来过,是不是这沁水当中的水流皆是如今一般平静无波,未见湍急?” 十七稍许思索片刻,便道:“的确如此。” “那便好。”江意道,又是一句令十七不懂其中意味的话。十七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江意,却见她似乎在想些什么的样子,格外出神。 巫道皆通筮卜,但却不及道精通。她这些日子屡次三番筮卜,就是为了算无遗漏。只是千算万算,变数一事也说不尽然,她只能赌。 到了晌午,王恒几人已采了半斛丹朱。沁水中丹朱本就丰富,又加上江意指引,几人用半日的时间便采到了一日的量。 直至定昏,四人带着半斛丹朱到马车停留的地方集合。王恒十七十二三人抬着一筐丹朱,江意则抱着装小锄的包袱跟在他们几人后头。 他们到了不久,荀云衣等人也回来了。巫侍核对了丹朱数量,便去向琼羽通报。 虽是都在丹朱矿中,但江意这头,和荀云衣那头无半点接触,两组人各自行动,似乎是刻意避开一般。不过原本十七便同他们不合,这般避开也好。 入夜,众人缩在马车里头,光线昏暗,温度也不知为何低了下来。单薄的棉被也不能止寒,几人只好瑟缩成一团背挨着背。 江意被王恒和十七围在中间,二人都将身上的被褥盖在江意身上,只是这般,车外仍是有阵阵冷风吹进来。 十七打了个喷嚏,又将衣裳裹得紧了些,闷闷道:“怎么会这么冷,往日我们来时,不是这样的。” 王恒也道:“的确有些奇怪” 二人疑惑的当头,十二入睡的呼吸声却传了来,二人噗嗤一笑。 “也亏得这小子睡得这般安稳。”十七笑道。 “要变天了,十七。”江意看着他,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十七心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江意闭上眼,口中却在低低一张一合道,“丹朱应灵而生,溶于水,水又化作丹朱,灵静则水静,灵动则水动,灵涌则水涌,灵坍则水坍今夜丑时,暗河会漫上来,河道之上会有大雨,河下则有暗流通往矿外。” “也就说,你可以逃跑。”江意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忽的雷声隆隆作响,振聋发聩。 十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因为太过惊讶,脸上的肌肉甚至有点扭曲起来,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低声道:“可是烙印在会被尚仪大人发现而且只有我一人么,阿恒和十七” 王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向江意。他知道江意有她自己的打算。 “我眼下只能送你一人离开。”江意睁了眼,眼中有一抹红色的流光闪过。 “为什么是我?”十七不解。 江意起身,袖中的茜朱飞了出来,浮在空中,发出微微光芒来,“是它选了你,更何况,王恒也好,十二也好,各自有各自的命数,我已说过你们不会止步于此,只是你比他们早一些离开罢了。” “那么你敢不敢赌呢?”江意的话一字一字的敲打在十七的心上,他本以为是奢望却不想这么快便来到她眼前。 即便是一息尚存,他也尚且还要挣扎,又如何有不敢赌的勇气。 “我敢。”十七坚定出声。 江意露出了笑容来,“这样便好。”她道。 雷声又隆隆响起,随之,雨声也降了下来。 “有人。”江意轻声道,随后身子倒下,将已坐起的十七也跟着拉了下来。 车帘又猛地被掀开,巫侍朝里头扫了一眼,便又将帘子合上。 “你的丹厌在什么位置?”江意和王恒贴的极近,故而在他的耳畔轻轻出声道。 耳畔是江意的呼吸声,十七有些脸红,哑声回道:“腰上” “是这吗?”江意的手按在了十七的右腰上。 十七点了点头。 “我先前问过你,愿意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什么代价,我可以消除你的丹厌,但你从此便不再是个巫了。丹厌因阻隔灵气而生,若要消除丹厌,便要清除你体内所有的灵气,你再也无法感受到丹朱,吸入过多的丹瘴便会死,血也已再不会是巫血” “这般,你愿意吗?” 不再是巫族的人了。 他本就怨恨巫,所以若是身上不再有巫血,他自是愿意的。但是王恒他们却不一样,即便是怨恨着,但有些感情却难以割舍。 “我愿意。”十七没有片刻犹豫。 “好。”江意道,口中轻念巫咒,茜色的丹朱缓缓盘旋,江意的手放在十七的腰上,在丹厌那处,好似有什么缓缓侵入了十七的血脉里头,在他的经络当中游走,带着几分刺痛。但同在巫令那处所受到的折磨比起,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江意墨色的瞳孔像是被丹墨侵染一般,缓缓变成了红色。 十七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随后汇作一道光缓缓的进入了悬空的茜朱。 半刻钟后,江意收回手,身子一软,有些无力的向后仰倒下去,王恒伸出手,扶住了江意的肩。 “小意,没有大碍吧?”王恒关切道。 江意摇了摇头,咽下了喉中涌出的鲜血。 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茜朱在空中破碎开来,化作光尘随即消失。 “十七,走了。”江意道。 十七点了点头,随后看向王恒,又看了一眼睡着的十二,哑声道:“我” “不必道歉。”王恒打断了他的话,“小意这般做自有她的道理,你也只是比我们先离开这里一步而已,下一次再见的时候,一定是在外头。” 十七眼角酸涩,随后点了点头。在矿中旁人因他身上的血脉排斥他时,是王恒朝他伸出手来,在他心如死灰,如行尸走肉之时,是王恒希望他活下去。 在这终日暗无天日之地,能得此友人是他此生之幸。 阿恒,后会有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三救 千百里外的陈留。 尚仪盘腿坐在蒲团之上,他阖着眸子,眼前一支黛紫色朱笔悬浮在空中。他面色平和,正进入忘我之境。 蓦然,他身子忽然一抖,朝前吐出一口鲜血来。 “混账!”他怒喝一声,无形的灵气震动,桌案上的东西纷纷掉了下来,有瓷器落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巨响。 他气得浑身发抖,面具之下的眼中已满是嗜血的神情。 好大的胆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沁水。 大雨倾盆而至。 江意和十七接着夜色偷偷下了马车,雨势极大,脚下的土地已经化作泥泞。这般大雨夜,没有人会猜到有人会趁此时机偷跑。即便是有人偷跑,但不论在哪,凭借进入丹朱矿时落下的烙印,便会被找到。 但也自然没有人会想到,十七身上的烙印已经和丹厌一起消失了。 “跟我来。”江意跑在十七前头。 十七点点头,跟上了江意。 二人在雨中小跑,沁水中的暗河漫涌,已经漫到了江意的小腿。 江意指着湍急的河道,对十七道:“这下头的暗流应当会送你到外头。” “跳下去?”十七怔了怔。 江意点了点头,随后拿出袖中的一根蓍草,她口中轻念巫咒,四周矿石中的丹朱仿佛感受到召唤,纷纷悬浮了起来,围绕在十七身边,在十七身上渡了一层光,最后,光芒消失。 江意抬眼看向十七叮嘱道:“这是避水的术,应当可以让你在水里撑一段时间,但我没有把握能够撑多久,如果现在要放弃,还来得及。” “我相信你。”十七万分笃定。 江意摇了摇头道:“不要相信我,你该相信的,是你自己。” 既是有能力能够忍受那般痛苦,也应该有能够走下去的勇气。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江意没有去看声音的来源,而是将十七往河中一推道:“快走!” “江意!”十七倒下前朝她喊了一声,随后身子缓缓被湍急的河水吞没。 江意重重的咳嗽一声,咳出一堆鲜血来,大雨淋漓,江意嘴中溢出的鲜血被冲刷,又很快溢了出来。 荀云衣虽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江意助十七逃跑已是铁证如山。她竟然做出这等事!若是让尚仪大人知道,便是扔进虞渊千百次也难赎她的罪过! 等着死吧! “我要去告诉琼羽姑姑!”荀云衣面目狰狞,转身便要跑开。 江意却微微勾了唇角,袖中的金叶子飞出,化作一根发光的金线,金线像是有生命一般,朝着荀云衣脖子上缠绕而去。 荀云衣往前跑了一步,便觉得咽喉被什么缠住,难以呼吸。 她回过身去,便见着江意手中拿着金丝的另一端朝她走来,她的眼瞳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 那样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 这一瞬间,荀云衣知道江意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怪物。 她是怪物。 金线紧紧的缠绕在荀云衣的脖子上,她快便觉得不能呼吸了。她伸手想将脖子上的金线扯下来,却越缠越紧,在脖子上刮出几道血痕来。 而江意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荀云衣虽是心中惶恐至极,但还是恶言出声威胁道:“你就算杀了我此事也迟早会曝光,你帮他逃跑,被尚仪大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心中应该清楚尚仪大人也能将十七抓回来,还有王恒c十二等人也会因你被牵连” 呼吸被紧紧掐住,荀云衣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江意却丝毫不在意她的威胁,盯着荀云衣的脸出声道:“你真的不及夏桐聪明。” 听江意拿她和夏桐比较,即便生死攸关之刻,荀云衣的怒气却还是立刻涌了上来,“你这个贱人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她的声音撒泼至极,像是在发泄抱怨的泼妇。 江意却格外的平静。 雨水冰冷刺骨,打在江意的脸上,她的五脏六腑好似都在烧,每一寸血脉中好似都有细密的针扎着,但即便是这样,身体中却好似有什么在叫嚣着,呼之欲出一般。 毁掉。 把一切都毁掉。 江意不自觉的将手中的金线缠得更紧,荀云衣已说不出话来,只要江意的手再用上一分力气,她的性命便会交代在这里。 “好好活下去。” 不知是谁的声音忽然在江意的灵台中响起,江意愣了愣,随后将手中的金线松开。金线从荀云衣的脖子上散开,又回到江意的手心里头,变成了原本的金叶子。 荀云衣得了生机,趴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雨还在哗哗的下着,河水已经漫过河道,朝石矿中涌来,江意叹息一声,对荀云衣道:“你不想被水淹死就快点回去吧” 这处的丹矿,快要塌了。 荀云衣死里逃生,哪里再敢说什么,连滚带爬的逃离江意的身边。 江意眼瞳中的红色缓缓褪去,变回了原本的颜色。她的身子已经没有一点力气,疼痛令她的脑子也缓缓迟钝下来,意识越来越不清楚,直至视线完全黑了下来。 江意的身子栽倒在一片泥泞中。 十七逃跑一事,自然很快就暴露了。 江意再次醒来的时,已是在回陈留的路上。 入眼是琼羽素白的裙摆,江意抬眼,便看见琼羽恼怒的神情。 “十七逃跑了?”她质问道。 江意没有回答。 “你这样只会害了他。”琼羽苛责道,“有尚仪的标记,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能被找回来,而那时,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江意仍是没有作声。 真是嘴犟的姑娘,琼羽好看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 “这件事情,阿恒他们知不知情?”琼羽又道,“这件事是十七的主意吧。” 江意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马上就要到陈留了你不将事情同我说清楚,我没法在尚仪大人面前为你求情。”琼羽到底心软,和别的巫督不同,见不了这么个小姑娘生生死去。 江意这才出声道:“姑姑以为,你为我求情,尚仪大人便不会处置我么?” “你是什么意思?”琼羽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江意勾了勾唇角回道:“姑姑心里清楚。” “注意你的身份。”一旁的巫仆出声叮嘱,“你有什么立场和姬这般说话。” 江意一笑,不再作声。 琼羽拂袖冷道:“既是如此,你自己去和尚仪大人解释,我不会再帮你说半句好话。” 车队很快便回到了陈留。 王恒十二下了马车,便看着载着江意和琼羽的马车走远。 十二担忧的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对王恒道:“她会不会有什么事” 王恒没有回话,但额头冒下的冷汗已暴露他此刻紧张的心绪。 小意,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载着江意的车出了丹朱矿,阳光透过车帘映进来,映在江意的脸色,更衬得她脸色苍白。接连使用丹朱之术早已令她满身疮痍,如今连说一个字都好似在牵扯五脏六腑,钻心之痛。 琼羽又看了江意一眼,心中暗想,为什么这个小姑娘会变成这幅模样? 巫侍核查人数时发现十七和江意不见时,她派人搜查便看到倒在浅滩前的江意。 十七那般性子,一来二去,自是容易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逃跑,亏他有这个胆子。待他被抓回来,无论她在月琛面前说什么,十七的命都保不住了。她已经提醒十七多次,不听劝告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只是这个小姑娘 “姬,我们到了。”巫仆的声音响起,琼羽这才回过神来,对巫仆吩咐道,“将她带到尚仪大人面前。” 这般犟的孩子,交给月琛就好了。 巫仆轻应一声是,立刻便有两个巫侍上前架起了江意。江意懒懒的抬了眼,便有刺目的眼光映入眼中,不见天日得久了,如今再见到阳光也已不习惯了。 古朴的庭院当中,草木花树皆生长得极为茂盛。时不时有巫仆经过,瞥见江意便厌恶的别开眼去,巫族对丹厌是苛刻,便好似百姓对待瘟疫一般,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脏了他们的地方,教人觉得龌龊恶心。 她被关在钟山祭坛十八年,平日里所见之人仅有父亲和师父,自是无法明白教人恶心是什么感觉。不过,往日所学倒是一字不差,旁人厌恶丹厌之人,竟到了这般地步。 丹厌c丹厌。 穿过长廊,不久江意便被送到了尚仪所在的地方。入眼是一处石屋,石屋周围是一片月牙状的湖泽,石屋前的长道上镶嵌着素白色的丹朱,每踏在上头一步,便觉有刺骨的寒意涌入体内。 江意被架至石门前,还未等巫仆通报,石门便被缓缓打了开。玉阑站在门里,双手抱肘,脸上仍是带着那般森冷笑意。 “尚仪大人,人到了。” 他朝屋内喊道。 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尚仪睁开了眼,眼中流光一瞬而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碎骨 江意知道,她所做的事情,尚仪应该已经清楚了。烙印是由尚仪亲自烙下,那么被解除之后,施术者也应当有感应才是。 只是带着丹厌之人无法使用丹朱之术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尚仪在这一点上,应当存在疑虑才是。 “尚仪大人,这个小丫头交到我手里或者送去巫令那里便是,您何必亲自”玉阑余光瞥过江意,对尚仪道。 尚仪却没有回答玉阑,径直从榻上走至江意面前,随后扬了手,朝跪在地上的江意脸上狠狠的扇了过去。 “混账东西!”他似乎是极恼的,面具之下的神情已经几近扭曲。 被他扇了一掌的江意脸上火辣辣的疼,整个人倒在地上,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没有一点再支撑身体的力气。 “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尚仪掐住她的脖子,颇有些咬牙切齿,“以为卖弄点小聪明便没有别人知道么?” 江意阖眼,不做回答。 “是姬氏送你来的?”他掐着江意脖子的手更紧了一些,“姬氏想让你做什么?让我手下逃个人?好教我出丑?好教他们拿住我的把柄?” 他句句质问,但句句却同江意没有什么关系。 江意想起了那个将她送到这里的大周神官,那个人,是东君姬氏的人么? 江意一声不吭,为尚仪心中的怒火更添了一把油。 姬氏这算是什么意思?派一个丹厌的小丫头过来,成心羞辱他的丹朱之术么?告诉他,他的丹朱之术,连一个带了丹厌的小姑娘都能轻易破解? 他将江意重重摔在地上,视线冷冷扫过奄奄一息的江意,随后一脚踩在江意的手掌上。 他本就没有留情的打算,踩在江意的手上好似踩着一张废纸一般,江意疼得冒出冷汗,眼中已是一片猩红。 骨头碎裂,十指连心,脑海中嗡嗡作响,随后又仿佛聋了一般,什么都听不到。 血肉模糊。 江意疼得身子发颤,嗓子连一丝低哑的抽泣也发不出来,连转移都无法,浑身上下只剩下疼痛这种感觉。 站在一旁的玉阑见状,也只是笑道:“大人这般,还是过于温柔了呢。” 尚仪略略抬了眼皮,又朝江意身上一踢,江意瘦小的身子被踢飞,撞到了屋里的石柱上。鲜血飞溅在地面,犹如丹朱一般殷红灼眼。 一股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玉阑用手蹭了蹭鼻子,随后蹲下身去,用手指沾了一点地面上的血渍,放在口中一尝。 “玉阑,你做什么?”尚仪对玉阑喊道。 玉阑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回声道:“大人,这个丫头可不能便轻易让她死了啊。” 尚仪瞥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江意,随后道:“什么意思?” “大人,这丫头的血,可是极纯的巫血啊。”玉阑忍不住笑出声来。 尚仪一挑眉头,袖中的朱笔飞了出来,悬于空中,他口中轻念巫咒,地上缓缓流淌的血渍也跟着浮了起来,在朱笔旁逐渐凝成一块丹朱来。 “如今巫族血脉与常人混淆,早就与百年前不同,这般纯的巫血,我可是第一次见。姬氏派这么一个血统纯正的小姑娘来,仅仅是给大人难堪的么?”玉阑为尚仪分析道。 尚仪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丹朱和朱笔一同伴着流光飞入他的手中,鲜血凝成的丹朱格外剔透好看。 “你说得有理。”尚仪道,“那这个小丫头该怎么办?” 玉阑歪着脑袋想了会,才道:“不如大人把她交给我处置,我看看能不能从她口中套出话来。” “好。”尚仪没有丝毫犹豫,“别把人玩死了就好。” “这是自然。”玉阑看上去似乎心情极好。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江意的耳朵里,她的视线一下明一下暗,明暗交迭,眼前又好似浮现出师父的脸庞。 “若是可以,我并不想逼你习丹朱之术。”师父漠然的声音传来,“但阿意,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再在你身边,你没有什么可以凭依的,这可如何是好?” 好像一闪而过的,她好似看到师父的神情中有一丝的柔软。 但随即她便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那样的师父,怎么会对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是啊,她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和朝夕相处的师父有诀别的一天。隔着几百年的时光,此生都再无相见的机会。 而她除了丹朱之术,再无所凭依。 江意艰难的抬了眼皮,方才她被尚仪一脚踢开,袖中的金叶子飞了出去,落在了离她几尺外的桌案下。 既是无法依赖别人,她只有丹朱之术可以凭依。 只有丹朱之术可以凭依。 她紧皱眉头,匍匐着身子,一寸一寸的往金叶子挪去。 她得活下去。 “你想做什么?”就在江意快要拿到金叶子的时候,尚仪的声音陡然响起,“想挣扎么?” 因为视角,故而尚仪没有看到落在桌案下的金叶子。只是见江意这幅挣扎的模样,他便又抬脚落在了江意的左手上。 方才是右手,现在是左手。 “既是能用这双手破了我的术,那废了你这双手,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什么?”尚仪冷笑。 人是姬氏送来的,便是姬氏要同他追究,他只道不明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便可推得一干二净。 姬氏当他是蠢物么?他们送来的人他便会好生供着 真是笑话! 骨头碎裂声响起。 就在尚仪要再加重脚下的力气的时候,门外却有巫仆的声音传来。 “尚仪大人,天章阁那里来了消息,要大人去一趟。” 他只好顿了脚步,整理了下衣襟,随后对玉阑道:“我们走,余下的事情回来再处置。” 玉阑恭敬的回了一声是,随后跟在尚仪后头出了门,门被重重掩上,江意抬了抬眼皮,却没有逃跑的力气。 金叶子便在眼前,她的手骨尽碎,稍许动一动便是钻心之痛,但她还是伸出手将那片金叶子抓如手心中。 “但阿意,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再在你身边,你没有什么可以凭依的,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呢,师父? 便是以丹朱之术为凭依,可是她能做到什么? 师父,阿意真的,好想再见你。 好想好想。 “把门打开。” 是琼羽的声音。 “琼羽姑姑,大人交代过,不得放任何闲杂人等进来。”看守的巫令制止了琼羽。 “你的意思是,我是什么‘闲杂人等?’”琼羽的声音有些不悦,“乐伶,将门打开。” 站在琼羽旁边的少年轻应一声是,门便立刻被开了来。 琼羽进门,素白的裙摆立刻便沾上了血渍,她微微皱眉,随后对乐伶道:“将这个小丫头带走。” 乐伶抱起满身血渍的江意往门外走去,少年人清秀的面庞之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额心那一片白色花钿衬得他好似犹如十二月的薄霜,清冷出尘的,好似不是这凡世之人。 “琼羽姑姑,不行啊”看守的巫仆仍想阻止。 “乐伶,动手。”找到了江意,琼羽也懒得再废话。 少年虽抱着江意,袖中却飞出一只通体雪白的朱笔来。朱笔在空中盘旋,环绕在周围的流光化作冰棱,朝看守的巫仆飞去。 那些巫仆身为尚仪的手下,自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但那少年得冰棱纷纷飞来,教他们根本没有祭出朱笔的时间。 而飞去的冰棱去却没有打在巫仆的身上,而是凿进地面里头,待巫仆回过神来时,身子已经无法动弹。 被困住了。 少年抱着江意,一个利落的飞身,便到了琼羽身后。 “走了,乐伶。”琼羽的话语落下,乐伶立刻便跟了上去。 “姑姑,接下来要去哪?”出了院子,乐伶便对琼羽询问道。 “往丹市的马车快开了,将她同王恒他们一起送到丹市去。”琼羽回道。 “可是”乐伶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伤势这么严重,若是直接送到丹市” “你同情这个小姑娘?”琼羽顿步一笑,“从月琛手里将她救出来我已是仁至义尽了。” “是。”乐伶虽是不忍,但也知道按琼羽姑姑的性子能忤逆尚仪大人已是难得。 丹朱矿中,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门口。几个少年被巫侍戴上手铐,押进了马车里头。王恒和十二并排坐着,时不时朝车帘外看去。 小意。 “等等。”赶到的琼羽拦住了即将行驶的马车,“这个小丫头也一并送到丹市去。” “这”负责此事的巫侍有些为难。 琼羽却懒得再多话,只对乐伶道:“将她送到马车上。” 乐伶轻点头,随后便轻身跳上了车舱。 车里的几个少年一惊,而王恒看到乐伶怀中满身带血的江意立刻惊呼出声。 “小意!” 十二也错愕不已,口中喃喃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乐伶见这两人似乎认识江意的模样,便将江意送到王恒的怀里,叮嘱道:“琼羽姑姑将她从尚仪大人那里带回来之后便是这个模样了” 王恒小心翼翼的接过江意,强忍住颤抖哑声回道:“替我多谢琼羽姑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丹市 乐伶将江意交给王恒之后便转身下了马车,只是掀开车帘的当口,却又转过身去瞥了江意一眼。 这般残忍的对待一个小姑娘,尚仪一族的人真是心狠手辣。 不过,也与他无关。 乐伶轻身跳下了马车。 “小意”王恒哽声唤他,一双眼也全然通红。他是医者,自然看得出江意身上的伤有多重。 即便是巫的自愈能力超过常人,但小意如今这样样子只怕有性命之虞 谁来帮帮她?谁来帮帮他们? “十二,你替我照看一下小意。”王恒小心翼翼的将江意放到十二的怀里。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他也好,十七也好,他们一直在依赖着小意。 小意虽是与平常的姑娘不同,不喜欢笑,平日里脸上总没有什么表情,不会哭,也不会和个小孩子似得撒娇,不会要求别人为她做什么,不会轻易认输,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固执的走下去。 他能为她做什么? 他能为她做什么? 看守的巫侍将王恒拦下,王恒站在原地,跪下了身来。 “求您帮帮她。”王恒重重跪在地上,朝着已经走远的琼羽喊道。 “求您帮帮她。”他朝地上一拜,他将头低得极低,几乎快贴在地面上。 一拜c两拜c三拜c四拜第五拜的时候琼羽终于顿住了步子。 “姑姑?”乐伶见琼羽不懂,不由低唤了一声。 “在将十七送到巫令那处的时候,我原以为我可以狠下心来。可巫族之人到底也是人,这人的心啊,终究都是肉做的。”琼羽口中低低喃道,随后转身朝王恒走去。 王恒的额头被地上的石子刮破,露出几道血口子来。 “你是个心善的孩子,也很聪明。”琼羽道,俯下身来看王恒,“你知道我心软,禁不起旁人苦苦哀求。但我何尝不想,既是已做了刽子手,不如一恶到底。” “姑姑心善。”王恒看着琼羽已动容,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别说这些恭维话,我若是心善便不会待在这丹朱矿中。”琼羽讥讽道,从袖中拿出一块碧色的丹朱放入王恒的手中。 “这块丹朱你放在那小丫头身上,应当能将她的心脉护住。既是巫族人,能将心脉护住那便不至死,至于旁的,时日久些便好起来了。” 琼羽的话语落下,王恒又朝着她一拜。 “多谢琼羽姑姑。” 他知道身为巫督琼羽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了。 “出了这丹朱矿,你们如何再同我没有半分关系。”琼羽甩下这句话,便转身过去,再没回头。 乐伶朝着走来的琼羽一揖道:“姑姑到底还是心软了。” “既是狠不下心,也无法心善的彻底,百般纠葛方才是人性吧。”琼羽轻叹道。 她原以为能狠心将那个小姑娘交给月琛,却还是放不下心折回来。 自己种下的因,自己得到的孽果。 拿到丹朱的王恒很快返回到马车里,十二见王恒回道,颇有些紧张道:“阿恒不好了,小意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王恒立刻上前,用手探了探江意的鼻息,随后将琼羽给他的丹朱放在了江意的右手心里。 江意的左右手皆已血肉模糊,十指骨尽碎,已分不出哪一块是肉哪一块是骨头。只是她的左手却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不肯放开。 碧朱被放在江意的手心之后,便发出淡淡的光来,顺着手臂往她的心脉而去。 江意微微皱了眉头,眼却仍没有睁开。王恒知道琼羽不会骗他,所以虽是心中焦虑,却也只是抱着江意,口中轻喃。 “小意” 你一定,一定要平安无事 丹市。 是由巫族管辖位于长安城的地下黑市。 江意往日曾在书上看些许记载,只是到底是隐秘的黑市,书上记载也仅仅是寥寥几笔罢了。 每次一陷入昏迷,梦境里头都是和师父之间的回忆。其实在她那寥寥的十八年生命中,没有太多的记忆是珍贵的,唯有和师父在一起的记忆,勉强算的上特别。 “又输给师父了。” 分明只有十三岁的少女,输棋之后,面上的神情却同大人一般严肃。 “既是输了,那便去修习丹朱之术。”对面的男子淡淡出声道。 “以棋作赌根本就不公平,师父分明知道我根本赢不了你。”少女虽是沉稳,但棋差一着心中难免不忿。 “我已让你十一子。”男子话语落下,已着手收棋。 “可是,我的棋艺皆是师父一手所授,我又如何能赢你?” “你自然能赢我。”男子顿住了收棋的动作,抬眼看向少女,“我所授你的,你自然都能赢我,只是不是现在。” “师父对我倒是信任。”少女闷闷回道,难得有这般稍许流露出孩子气的模样。 “阿意。”男子却忽然这般唤了她。 “何事?”少女抬眼看他,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却不想男子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只是这般看着她。 只是这般看着她。 阿意。 “小意小意” 耳畔传来阵阵呼唤,江意朦胧的睁开眼睛。 师父他师父他他不会唤她小意。 迷蒙之中,眼前浮现出师父的面容,与交叠的视线重合,眼前的人变成了师父。 “小意你终于醒了么太好了太好了”王恒双眼通红,好似要哭出来模样。 醒来之后,痛觉也渐渐复苏回来。身体瘫软,使不上一点力气。先前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撞在柱子上的时候,肋骨也被撞断。 好疼。 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她瞥了一眼手中的碧朱,便对王恒道:“这是琼羽姑姑给的吧。” 王恒点了点头。 江意轻舒一口气,又阖上了眼,口中叹道:“琼羽姑姑能做到这样,已是仁至义尽了。” “你能活下来就好。”王恒如释重负,露出了笑容来。未来如何斗不重要了,眼下小意还活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我们是不是快到丹市了?”江意又轻声道。 王恒点了点头,道:“已是过了第二道关卡了,再过一道,便到丹市里头了。” 他曾对于来到这里有很多的恐惧和迷惘,只是真的到了,心中却已是一片坦然,死固然容易,但难的是,舍弃一切活下去。 “别怕。”江意睁开眼,看着王恒的眼睛露出笑容来,“别怕。”江意又说了一遍。 便是见到伤痕累累的江意王恒也只是红了眼,没有落下半滴泪来。 如今这‘别怕’二字却好似忽然出戳中他心中柔软,他神思恍惚,竟是落下一滴热泪来。 若是他能做到什么就好了,若是他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就好了,若是他小意便不会是这个模样了。 要一个满身都是伤的小姑娘来安慰,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有比现在更窝囊的时候。 “怎么还哭了?”江意一笑又道,“我的意思是,等到了丹市,你不必害怕,你的族人会带走你的。” 江意不知道王恒此时为何落泪。 但江意的话,却教王恒忽然愣住了。 只是王恒刚想开口询问,马车却吱呀一声停了下来。车外的巫侍上了车,将车内的几个少年纷纷带了下去,王恒原是想拉着江意,却强行被巫侍分了开。少年们被带到一处阴暗的石屋内,几个巫侍在门口看守。 不久,便有两个人进门来,一个人穿着灰色长袍,浓眉大眼,三十出头,作仆人打扮。另一个则穿着红色锦袍,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八字胡。 “你们这些人里,哪个是叫王恒的?”红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出声。 “我是王恒。”王恒不知是何事但站了出来。 却不想那中年男子只道:“你可以走了。” 王恒不明所以,但随后那灰袍男子走上前来朝王恒一揖道:“郎君,是族中派我来接你的。” “族中?”王恒惊诧,转身看向江意。却见江意只是朝她淡淡一笑。 他知道江意从来不会说谎。 但是他不能丢下小意。 “族中为何来接我?”王恒又问道,他心中清楚,若没有什么重要的原因,族中怎么可能将他这样一个带着丹厌的私生子接回去。 王家仆人又是一揖,随后道:“家主自有他的考量,郎君如今问这些只是浪费时间,不如先回王家,其余的事情之后再说。” “回去吧阿恒。”十二也规劝道,“回王家也比留在这里好” 王恒看了看十二和江意,随后转而对那仆人道:“我回去也可以,你们将小意和十二一同带走,我也回去。” “郎君是不是太过任性了些。”那仆人道,“将你赎出来族中已花了不少代价,你还想捎带上别人。” 那仆人似乎在族中地位算不得太低,王恒虽然是私生子,但到底还算得上是王家的郎君,但是他却对王恒这般语气。 十二见王恒处境为难,不由得解围道:“阿恒你不必带上我,带上小意便好。” “不行!”王恒态度坚决,“要走一起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选择 “要不这样吧。”此时那红袍中年男子出声,“王家到底是个大世家,我这里也卖你个面子,你若要再带走两人,我便再只要你先前九成的价如何?” “九成?”王家仆人冷笑一声,“丹贾真是狮子大开口,我们赎我们家郎君,给你们多少好处?如今还要九成?真是没见过比你们更贪的商人了。” 丹贾却是一笑,八字胡随着他的笑容也上弧了起来,“您这说得是什么话,商人本就逐利而生,如今免你一成,已经算是对得起这颗良心了。” 在丹市的商人会有什么良心,仆人心中讥讽,转而对王恒劝道,“郎君,族中赎你出来已花了许多代价,你切莫为了一时意气而辜负族中一片苦心。” “若是当真真心待我当初会将我交出?”王恒冷笑一声,“堂堂九巫之一的梁巫王氏,竟连从丹市中赎出几个人的本钱都没有么?” 丹贾摸了摸胡子,也和道:“郎君说得极是,梁巫王氏若是连从丹市中赎出几个人的本钱都没有,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那仆人听了丹贾的话,脸色更是难堪,思虑许久,方才再出声道:“郎君既是执意如此,我也不阻拦,只是郎君若要带人走,只能带走那个少年。” “为何?”王恒不解。 “那小姑娘脸上的丹厌太过显眼,若是这般堂而皇之的带回王家,族中会有不满。”仆人解释道。 “若是不能将小意一起带走”王恒仍是坚持己见。 江意却在此时扯了扯他的衣袖。 王恒以为她是在担忧,便将她抱在怀里道:“小意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不会丢下小意的。 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是这般站着就已经很勉强了。但是,有些话,她一定得告诉王恒。 “不用管我。”她费尽的说出四字来。 王恒脊背一僵。 “为什么?”他不解。 “你知道我从不说谎的。”江意极轻的声音在王恒耳畔落下,“我若是跟你去了,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你不必担心我,我有别的去处。” 他自然相信江意,可是要丢下小意这种事情他做不到。 “我我不能”王恒仍是不愿。 “你不信我么?”江意朝着王恒一笑。 王恒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怎么会不信只是” “没有只是,王恒。”江意的声音无比笃定,“你所担心的无非是不能救我,但是,我眼下做的这个选择,原比你带我走,要好许多。我从来丹朱矿中的第一天起,所做的这一切,都并非出自善心。” 江意的声音虽轻,但在王恒耳边却格外清楚。 “我早已算好这一切。所以王恒,你去做你该做的,我暂时留在这,做我该做的。没有什么万一和意外。” 她将话说得这么清楚,王恒应当也能够明白。 而果然没有令江意失望,王恒渐渐松开了她的身体,他轻叹一声低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什么?” 王恒温柔的看向她。 “以丹朱为誓,起誓自己会平安无事。”他道。 丹朱之誓于巫家人而言是不可违背的誓言,这一点江意自然清楚。 “好。”江意道,“我以丹朱为誓,发誓我会平安无事。” 王恒这才露出笑容来,最后放开了放在江意肩膀之上的手。 他面上虽是带着笑容,可眼中却有隐隐的泪光。 “十二,走吧。”王恒对十二道。 江意和王恒方才的对话没有任何人听到,在旁人看来紧紧是因为不舍而相拥罢了。故而十二也不知道为何方才那般固执的王恒怎么便忽然转了主义,有些愣神道:“小意她” “走吧!”王恒拉高了音量,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恼怒的意味。 他不能犹豫,他要按小意说得去做,他怕再犹豫片刻,便会后悔。 他去做他该做的。 小意说得没错,即便是他带她去了王家,他也不一定能护她周全,他所处的未知不得已之事太多,只怕会给小意招来诸多委屈。 还不如,让小意往她自己选择的路走 他当然相信她,但是因为这份相信而教他觉得有些许可悲。 ——他无法让自己成为小意最好的选择。 “郎君请随我来。”仆人站在前头为王恒引路,王恒不忍回头,大步的跟在仆人身后。 十二站在原地踌躇一会,也随后紧紧跟了上。 人的本性本就悲天悯人,但于己于人终是容易分得清楚。 王恒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江意轻舒一口气。 终是只剩下她一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潮夜 夏季的暑热弥漫,石屋内潮湿闷热。 烛火的极暗,剩下来的少年们瑟缩着着身子留在墙角,而江意也不再有站立下的力气,身子靠在背后的石柱上, 手上的镣铐声发出轻微的铛铛声,几个巫侍守在门口,室内是诡异的沉默。 丹贾走上前来,打量了一番室内的少年们,口中轻啧一声,颇是失望道:“今年真没什么好货色。” 随后他看着靠在石柱前的江意皱起了眉头道:“琼羽怎么把这等货色送来?这般模样怎么卖的出去不过,这般年纪应是有些特别的大人喜欢吧” “丹贾,前面已经准备好了。”门外一个巫侍走来对丹贾一揖道。 “将这些孩子领过去吧。”丹贾道,随后又睨了眼江意多嘱咐了一句,“给这孩子做点处理,戴上面具也好,蒙上眼也好,把脸上那块丹厌遮掉。” “是。”巫侍一礼,伸手示意身后的巫侍们进门带人。 戴着镣铐的江意和少年们被巫侍们牵着,出门了石门。凉风吹拂,玄青色的夜空里繁星点缀犹如光屑,少年们心中惴惴不安,却丝毫没有逃跑的念头。 在他们的心里,大概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了。 要活着啊,无论多少折辱,多少未知c恐惧的事情在前头等着,总还是要活着。 江意心中其实没有丝毫的把握。 她算旁人之事容易,而与自己有关的,却只能算到零星半点。都说易者不易而知命,而她却总是难算清楚。 若是当初在师父身边时更加努力的修习,是不是如今能看到的东西也更加多? 夜风丝丝吹过耳畔,靡靡的丝竹声也随着融入进风中,夹杂着微微的香气。眼前视线渐渐开阔,铺满赤色丹朱的小路在眼前延展开来,带着湿热的温度。 一块黑布忽然被人用手系在了江意的脸上,视线一片昏暗,脸被挡住了一般,只出了江意的下巴c小巧的唇和鼻子。 “走了。”那巫侍道。 江意手中镣铐的锁链被巫侍拉着,步步往前头走去。 少年们来丹市前早已换上崭新的素白衣物,而江意的身上的衣物却残破不堪,还带着斑斑血渍。裙子下摆早已少了一大块布料,露出纤柔的腿来。 这般,倒是极大的落差。 只是如丹贾这般商人,自是知道怎么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樱色的花瓣在夜空中摇摇坠落,镣铐声和这丝竹笙乐,犹如宴会的邀约曲。 虽是眼前黑暗,但是因着脚下丹朱,江意却好似能看到眼前的一切一般。 能看到—— 无数丹朱镶嵌的路,诸多的巫觋推杯换盏,交谈甚欢。这应当,是巫族中的豪强贵族聚集之地吧。 大周开国之初,已经几乎没有巫了。 师父是这般告诉她的。 那师父是什么呢?既是懂丹朱之术,那么师父是巫族的人么? 那时的她心中一直带着这个疑惑,只是从来没有开口。或许是心底隐隐有种念头,若是知道了师父的过往,他会立刻在她眼前消失不见吧。 然后又变成,孤身一人。 但江意几人踏入门内时,却忽然有种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乐声未休,人声却是刹那间熄去。无数的视线落到了进来的少年们身上。 黏腻c阴暗c潮湿c腐朽。 同情c不堪c怜悯c暧昧。 是欲望。 巫血,抑或其他? 便是身有衣庇,却形同□□。 江意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她抬了手,却触碰到眼前铁笼。身旁的少年被巫侍推到前头,坐在茶座中的巫觋虽是没有说话,但竞价却已经开始。 以茜色及以上的丹朱开始竞价,出越多的丹朱,则愈珍贵,证明所拍下的物或人的身价越高。 琉璃做的容器一排排摆放在牢笼前,若是有人相中商品,则会有巫侍往其中加入作为筹码的丹朱。开口竞价被巫觋认为是不雅的,故而采取这种方法。 而那少年站上去的那一刻,便立刻有巫侍往他前头的琉璃瓶中投掷进了丹朱。 琉璃与丹朱膨胀,在江意耳畔变成了极为清脆的声音,但却又教人有些伤感。 丹朱是巫族的孽债啊,师父当初所对她说得话,她如今终是渐渐明白了。盛满了欲望c执念c哀恸作为人的一切,竟皆由小小的丹朱负担下来。 这是孽债啊。 叮当c叮当c叮当,琉璃瓶中不断有声音响起,时间渐渐流逝,江意能感觉到身边的少年也一个接着一个消失。 尔后,终是轮到了她。 巫侍在她身后推了一下,江意身形一晃,手抓住了冰冷的牢笼。 她其实并没有把握,但那时对王恒所说也并非虚假,那是那个情况之下最好的选择。 而忽的,铛铛声不断响起,江意跟前的每个玉瓶中都开始有丹朱往其中投掷。 巫族随着年纪增长,灵力也会愈加稀薄,甚至有一部分人到了一定的年纪,甚至再无法使用丹朱之术。 而越年轻的孩子,血脉中的灵气也愈加浓郁。如江意这般十岁的小姑娘第一次出现在这丹市,自然是教人趋之若鹜。 自然,也并非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左使君,您这般年纪,买个小姑娘回家,是想做什么?”一个少年郎的声音响起,充满了讥讽和轻蔑。 “这同程小郎你无关吧。”随之,老迈的声音回道。 “自然同我无关。”少年冷哼一声,“只是叮嘱左使君您这般年纪,应当在家中好好休养,少来这丹市为好。” “程小郎言重了。”那老迈的声音又响起,似是不想与那少年计较。 江意跟前的玉瓶声响逐渐缓了下来,赢家也快要揭晓。 而就在此时。 “程小郎您做什么!”侍者的声音响起,原本坐在位置上的少年忽然跃起来,朝牢笼前跑去,身形矫健利落,最后立在了江意跟前。 甚至连巫侍都来不及阻拦。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丹市在耍什么把戏。”他的话语落下,手穿过铁笼,一把扯下了蒙在江意脸上的黑布。 刺目的光扎进了江意的眼中,少年人的轮廓模模糊糊的映到了江意的眼中,十三c四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牙色长袍,头上别着一支血玉簪子,分明生得一副清俊模样,眉眼间却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倨傲,而恰巧在他眉心中,生了一颗朱砂痣。 见到扯下黑布的江意,他唇角便带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还真是丑啊。”他薄唇微启,说出与他模样不符的难堪字眼来。 江意微微弯了眉眼,抬眼看向那少年。 随后,众多的巫觋自也见着了江意的容貌,甚至有人惊呼出声来。 “怎么会有这么大块的丹厌——” “生在脸上真的是叫人扫兴” “若是将这个小姑娘带回家,会被丹朱诅咒的。” “诶,快去将我玉瓶中的丹朱撤下来——”议论声纷纷响起,笼前玉瓶中的丹朱纷纷被撤了下来,只剩下一个玉瓶中尚有半瓶丹朱。 站在远处原本面上堆笑的丹贾脸色顿时铁青。 被一群巫侍跟着,他疾步走到那少年面前。 “程衍!”他怒喝出声,连名带姓的唤人,自然已是气极。 那名叫程衍的少年转过身来,面上仍是带着那般倨傲的笑意。 “诶,我在这。”他轻飘飘的应道,似乎全然没有看到丹贾脸上的盛怒。 丹贾身后的巫侍上前,将那少年围住,那少年却没有丝毫在意,大概是笃定了这丹贾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郎君应该知道我这丹市是什么地方,便是你往日再张横跋扈,也不该在我这丹市里头撒野。”丹贾恶狠狠道。 程衍却是扯了扯唇角道:“您这是说得什么话,是您先弄虚作假模棱两可欺客,而我不过将这小姑娘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即使‘货物’,也总归要教人看个清楚,您说是么?” 程衍双手交叉在肘,朝丹贾扬了扬下巴。 原本可以卖个好价钱的货物,如今被程衍这么一搅和,已是无人问津了,这教丹贾如何不气。 他心下恼恨,正想如何将这个丫头兜售出去之时,身后便有声音响起。 “不如折价一半,这丫头我买下了。”是之前听到的那个老迈的声音。 江意的视线朝声音的方向扫去,便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虽是不显富态,但脸上却堆了许多褶子,并且声音比看起来更显得老迈。 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江意微微皱了眉头。 事情至此,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丹贾作为商人,自是要争取更大的利益,便清了清嗓道:“这孩子这么年轻,身上的巫血定是极好的折价一半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丹贾面上立刻带了笑容。 “可”那人自也不敢示弱,二人开始商量起价格来。 程衍轻蔑的看了那两人一眼,随后走到江意跟前道:“丑丫头,你就要被卖给那个男人了,若落到他手里,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江意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相中 “所以”程衍又顿了顿,出声道,“你若是求我的话,我会救你。” 江意却露出笑容来,轻轻摇头道:“不会。” “不会什么?”程衍不解,很是不屑道,“你觉得我不会救你?” 少年人脸上满是倨傲骄纵的神情,江意抿唇,还未作答,便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九哥,我们该走了。”穿着杏黄色襦裙的约莫十三c四岁少女走上前来,扯了扯程衍的衣袖,又凑近程衍小声道,“若是姨姨知道我们来这里,定然要生气的。”c 程衍不屑的拍开她的手道:“七哥五姐来得,我们怎么就不能来得?” “七哥是来帮姨姨买丹朱的。”少女急急道,有些伸手又欲扯程衍的衣袖,想将她拉走。 程衍却置之不理,对她道:“阿绾,你身上带了多少丹朱?” “带了些零碎的彤朱和茜朱九哥你要做什么?”程绾看向程衍道,又看到程衍身后笼子里的江意,顿时明白惊讶道,“九哥你不能!程家是不能” 程绾没将话说得清楚,但程衍能懂他的意思。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默不作声。 程绾看了一眼程衍,又看了看笼子里的江意,走上前去,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来,拭去江意脸上的污垢,又轻轻出声道:“九哥做了不好的事情我代他同你道歉可是,我们不能买下你” 说出这番话,程绾自也是不忍的,这个小姑娘若是落到那人的手里,该有多痛苦,她也是清楚的。 可是作为程家的女儿,她不应该给程家带来麻烦,九哥也是这样。 只是江意的脸上却没有半分难过的神情,她很平静,平静到,全然不似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该面对这一切的神情。 不害怕么?程绾心中想着,再朝江意看去,却见她微微动了动唇。 “昨日申时观花树,二雀争执坠地。” 江意的声音落下,程绾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为江意擦拭脸颊的手帕落在地上,她退开一步。 “你怎么知道我”她讷讷出声。 “我会易术。”江意看着程绾的眼睛道。 程绾呆愣片刻,随后回过神来道:“怎么可能,你一个巫族的小丫头” 江意却不急不缓,又道:“你五姐今日摔伤大腿,无法来丹市。” “不可能!”程绾立刻出声辩驳,“出门时阿姐已经同我们说过,她半个时辰后便会跟来。你怎么可以这般咒我五姐” “那现在几个时辰了?”便是程绾不信她所言,她面上仍是从容万分,随后她靠近笼子,压低了声音对程绾道,“我知你不善易术,若是你将我带走,以后,你不会算的,不想算的,我来帮你算。” 程绾的眼睁得更大了。 她的确不善易术。 身为道一支的程氏子女,她不善易术。便是身为嫡出的女儿,但因为不善易术之事,被族中输出的子弟看不起。 这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扎在她心头许久了,一直疼着,习惯了,好似都要忘了。 “你说谎。”她仍是不信,朝江意扬声道,随后转身离开,扯了站在一旁的程衍的衣袖催促道:“九哥,我们快走吧” 程衍没有听到江意和程绾的对话,他回头看了看江意,却见她眼中清明一片,一双墨眸犹如一泓星潭,红色的丹厌赫然印在脸上,又加上月牙形的烙印,可那一双眼,却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呢? 真是让人讨厌的眼睛。 程衍咬牙,任由程绾拉着他走开。 不能给程家惹祸,所以他连这么一个小姑娘都救不了,多可笑啊。 程绾和程衍出了门,丹市的长街灯火通明,侍从见二人出门,立刻上前来。 程绾转身看了看有些恹恹的程衍,安慰道:“九哥你不该来的,阿姐早就同你说过这丹市是个什么模样,你到底心软,见不得这些。” 程衍听程绾这番话,不由得又换上那副倨傲骄纵的神情,邪笑道:“我可是阳夏程家的小霸王,怎么会为这种小事难过。” 对,这只是小事,在这丹市中那般遭遇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可能每个都救过去。 这只是小事,程衍在心中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二人在门前等了片刻,不远处便有几人走来。几个巫侍打着灯笼,领着一个穿着素白绣银边长袍的十七岁少年走了前来。 “阿兄。”程绾出声唤道。 程宜修听见妹妹的声音,立刻加快了步伐,走到二人跟前。 “姨姨要的丹朱已经买好了。”程宜修看了二人一眼便出声道,“你们有没有什么看中的小玩意?” 程绾走上前一步,看了看程宜修身后只跟了几个仆从,便出声询问道:“阿姐呢?怎么没有来?” 程宜修顿了顿,才道:“方才侍从传信来,说阿姐出门前摔伤了大腿,没有办法来了。” 这下,倒令程绾愣住了。 江意的声音低低的,犹如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在她的脑海当中回响起来。 “昨日申时观花树,二雀争执坠地。” “我会易术。” “你五姐今日摔伤大腿,无法来丹市。” 程绾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九巫之中擅长占卜的司命一族早已销声匿迹只有他们道族能够用周易进行筮卜 那么一个巫族的小女孩,怎么会懂她们道族的易术呢? 她的心忽然激烈的跳动了了起来。 “我知你不善易术,若是你将我带走,以后,你不会算的,不想算的,我来帮你算。” 我来帮你 我来帮你 若是那个小姑娘真的会那么把她留在身边两年后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便很快的生根发芽起来。便是她觉得这个念头既扭曲又不可实现,但是对于眼下的她却是渺小却不可不尝试的希望 九哥也想买下她的吧也想救她的吧 不知什么时候,程绾的手已经抓住了程宜修的袖子,心中给自己寻了无数的借口。 “怎么了?”程宜修见程绾紧咬下唇却不出声,不由得问道。 “阿兄,我想要买下一个人”程绾低低对程宜修道。 忽的大风刮起,吹起众人的衣袂。灯笼在风中摇晃,连带着其中烛火也摇曳起来。 江意看着室外拂进的风,眼神万分笃定。 楼阁内,左大人已同丹贾商谈好价格,巫侍拿着钥匙打开了牢笼,江意手中镣铐的锁链被巫侍拉着,整个人都从笼子里被拽了出来。 左大人眯着眼,捋了捋胡子用视线从头到尾将江意舔舐了一遍,才慢悠悠出声道:“可惜了些,这丹厌生的真不是好位置。” 丹贾却笑着从巫侍手中接过锁链,将锁链送到左大人手中,口中边道:“大人若是不喜欢,用面具遮了便是,戴了面具,也是别般滋味,大人以为呢?” 左大人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得,嘴角的笑容愈加上扬几分,抓紧了手中的锁链回道:“也是。” 丹贾也算是让了几分利,这笔买卖算不上亏得。倒还得感谢程家那小子捣乱,帮他除了许多对手。 毕竟他来这丹市买人,也不仅仅是为了巫血。 因着笑意,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他伸手,作势欲要碰江意的脖颈,江意没有动,只是静静的垂眸不做声。 师父。 是她算错了么? “别碰她!”少年的声音犹如长雷劈开这诡异的气氛。 不远处的程衍箭步上前,将左大人手中的锁链夺了过来,他用力的将锁链一拽,被锁链系着的江意也随之倾倒身子。 程衍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将她接入怀中。 “她是我程家要的人!”如同他本人骄纵倨傲的话语,令得江意不由得抬起了头。入眼是少年人纤细的锁骨,下一刻,便是他灼热的体温。 江意愣了愣,脸颊因为他胸膛的温度变得温暖了起来。 “程小郎。”左大人的脸上带上了势在必得的笑容,“我同丹贾已经说好,这个小姑娘,我已经买下了。” “那又如何?”程衍看向丹贾,“他出多少价?我程家出两倍,这个丑丫头,我要定了!” 在程衍怀里的江意不由得扯了扯唇角。 这个小郎君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忘记提醒她‘丑’这一事。 但是幸而,她未算错,也未信错。 之后,程绾和程宜修也跟着上前。二人对左大人一礼,随后程宜修出声道:“衍弟顽劣,叨扰府君。” 左大人捋了捋胡子道:“叨扰倒还算不上,只是这人,可否请程小郎松了,我要将她带走了。” 程宜修瞥了一眼在程衍怀中瘦弱的女孩,随后又朝向左大人一揖道:“可否请左大人让人?就如阿衍所说,我们愿出两倍的价钱,甚至也可以弥补左府君这里的损失。” 左大人却是冷笑一声,看向眼前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道:“别以为冠了程姓便有什么了不起?几个小孩子还敢同我抢人?我凭什么要让?” “你凭什么不让?”程衍将江意扣在怀里,扬起下巴看向左大人,“丹市规矩,巫道皆不能插手,价高者得。更何况,我程衍做事,什么时候要问过别人,能不能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锦姨 阳夏程家身为道一支的主脉有着悠久的历史。 而身为程家嫡系的程衍,身份却有几分特殊。而因为这份特殊,他行事素来肆无忌惮。久而久之,便有了阳夏小霸王的名头。 故而,便是对上一方太守,程衍也没有丝毫低头的想法。 “程小郎这般意思,是这人,我就算不想让也得让了?”左大人面上仍是带着笑容,不过那笑容中,明显带了几分怒意。 但程衍却置若罔闻,接着道:“左大人既是清楚,那我也不必多说什么” “岂有此理!”左大人的面色陡然一遍,他身后的巫侍也随之逼上前来,将程衍一行人围住,“乳臭未干的小孩!” 程衍刚想再说些什么,程宜修却已上前一步道:“我程家愿出两倍的价格。更何况,丹市之中的规矩,不是你我能说得算的。” 程宜修的话语刚落,站在一旁的丹贾便拍掌笑出声来道:“程氏七郎果真七窍玲珑。” 左大人面色一凝,看向丹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丹贾捋了捋如枯草般的胡须,缓缓道:“不是我不卖左大人面子,这丹市中的规矩,大人也应当清楚,即便是我作为管理者也不能插手这规矩。” 左大人冷笑一声道:“不就是钱么,我再出一倍,人,我要定了!” “五倍!”程衍盯着左大人,又咧嘴笑了出来。 他程家可不缺钱。 这一下,左大人的面色立刻变得青紫交加。 “欺人太甚!”他从口中咬出几字,离他最近的巫侍已经闪身上前夺人。 冷兵交加的声音忽的响起,电光火石间,一阵风浪已从程衍的身边拂起,众人退开几步,便见着程衍已半跪着身子,手中的一支白玉萧已接下了巫侍利落的短刀。 “便这么想要这个丑丫头么?”程衍调侃一笑,口中巫咒轻念,眼中一抹红色流光转瞬即逝,手中的玉萧忽的镀上一层火焰,朝巫侍袭去。 巫侍一惊,身子立刻朝后退去。程衍也将白玉萧在手中一转,火焰消去,玉萧入袖。 在怀中被他护的极好的江意也呆愣了片刻。 道一族的程氏,怎么会用丹朱之术呢? “真没想到”左大人的面色又变得有些阴沉,“是长公主教你的?” “你管谁教我的。”程衍不给左大人半点好脸色,手揽着江意又直起身子来,朝向丹贾咧咧喊道:“是他们先动的手,此事怎么算?” 丹市中不得有任何斗殴行为,这也是规矩之一。 “左大人,事已至此,您又破了规矩”丹贾缓缓道,已是有所决定。 商贾本就逐利而生,此事如何决断他心中自是清楚。 左大人冷哼拂袖道:“你到底还是要卖程家个面子也罢,算是我也给程家个面子,这人,我便不要了。” 他又转而看向江意,怒目圆睁,口中大声骂道:“真是个晦气的贱人!” 江意此刻被程衍抱在怀里,自是看不见那左大人是个什么神情,但左大人的骂声传来,她似乎感受到程衍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左大人一众纷纷散去后,程衍才放开江意。 “丑丫头,真脏。”程衍一把将她推开,面上立刻写满了嫌弃二字,并且不断地用手拍自己的衣服。 程绾皱了皱眉头,上前对江意道:“你没事吧?” 江意点了点头。 程宜修上前,半跪下身子,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江意,对程绾低低叮嘱道:“她身上有很多伤口总之,先回程家吧。” “能自己走路么?”程绾拉着江意的手,江意点了点头,跟在了程绾身后。 身子自然是没有恢复过来,步履也仍是虚虚浮浮的,跟上程绾已是勉强。 程衍瞥了一眼,刚想出声将二人唤住,程宜修却已上前一步,唤住了程绾。 “阿绾,这个小姑娘应是有些伤,我来照应吧。” 他的话语刚落下,便朝江意伸出手来。 “过来。”他朝江意温声道。 “去七哥那边吧。”程绾也道。 江意往前走了几步,立在了程宜修跟前。程宜修却不说二话,半蹲下身来,将江意侧着抱了起来。 甚至没有江意思考的功夫,回过神来时身子已经轻飘飘的,被他抱在了怀里头。 十七岁的少年已有了几分成人的棱角,抱起一个十岁出头的瘦弱小姑娘自然用不了多少力气。 而叫江意意外的是,这个人不厌恶自己脸上的丹厌吗?为何要纡尊降贵做这样的事情? 站在后头的程衍轻咂了一下嘴,对着程宜修不忿嚷嚷出声道:“这个丫头又丑又脏,这些事情交给下人便好了。” 程宜修却没有说话,只是步履笔直的往前走着。 账已被记在程家的头上,一行人到了丹市后头搁置车马的地方。 程绾见程衍满脸的不快,不由得询问道:“九哥怎么了?阿兄将我们的事情处理了,你应当开心才是。” “七哥真奇怪,分明将那丑丫头交给侍从便好。”程衍嘟嘟囔囔道。 “奇怪的是九哥才是!”程绾轻笑出声来,“九哥很在意那个小姑娘么?因为阿兄抢了你看中的人,所以不开心么?” 程衍不悦的将视线转到别处,口中否认道:“只是有些不爽,分明是我救下的人,怎么好似成了七哥的功劳。” 程绾又是噗嗤一笑,抬手揉了揉程衍的发道:“阿兄也好,你也好,都是温柔的人。那个小姑娘能有今日这一遭,委实三生有幸。” 不是每个人都和九哥一样心软的。 她也一样,即便是最后救下了她,也并不是出于什么纯粹的善心。 希望那个小姑娘所说的,没有半句谎言。 程衍拍开她的手,转身大步走开道:“快些回去吧。” “好的,九哥。”程绾笑着应道,跟在了程衍身后。 丹市的灯火渐渐泯灭在车影后头,凉凉的夜风随着晃动的车厢穿过竹帘拂过江意的脸。 她坐在蒲团上,一旁的程衍和程绾皆是没有作声,倒是年长的程宜修先挑起的话头。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的自然是江意。 江意一礼,随后回道:“江意。” 听了江意的回答之后,程宜修没有立刻追问其它事情,只是倒了杯茶水递给江意道:“歇歇吧。” “多谢郎君。”江意接过茶水道了声谢。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此事?”程宜修目光平静,看着排坐着的程衍和程绾。 程衍瘪了瘪唇,扬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回去之后,便说人是我买下的便好。” “你应当知锦姨不易。”程宜修叹息一声,看向程衍的视线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易不易又同我有什么关系!”程衍冷笑一声,“她连儿子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意儿子在外头买了个巫族的丑丫头!” 他越说声音越响,到了末字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低了嗓音道:“堂堂长公主” 程宜修微微蹙眉,低叹一声道:“我回去之后要将丹朱送到锦姨那处,至于这个小姑娘,我也会询问锦姨该如何处置若是锦姨允她留下,便送到阿绾那里去。” “不要!”程衍立刻出声道。 “那你能护着她么?巫道之间是什么关系,你我心知肚明。阿衍,我知你聪慧,但有时候太过于意气用事了,此事我并不能说你有何过错,但你在做出这个决定前,可曾为程家c为锦姨考虑过?” 程衍抿唇不语。 气氛霎时间冷了下来,程绾连忙出声调解道:“九哥心善,阿兄你不要再责怪他了。” “阿绾,你也一样。”程宜修看向程绾补充道。 程绾也随即噤声。 “丹市之中这些事情早已屡见不鲜,若是次次撞上这些事,你们要次次救下那些人么?”程宜修又道。 “不会了,不会有下一次了。”程绾立刻娇声低求道,扯着程宜修的袖子撒娇,“阿兄便原谅我们这次好么?” 她知道自己的阿兄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程宜修默了好一会,紧蹙的眉宇也软了下来,缓缓道,“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程绾连忙点头。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众人回到程家时夜已极盛。虽是仆人打着灯笼,但夜色中到底难以看清程家的全貌,但大致可以模糊看到成片的宅院以及亭台楼阁。 而在这片亭台楼阁中,有一处高台格外惹眼。它位于程家的中心最高处,上头挂着的灯笼正燃着,好似镶嵌在夜空中的橘色玉石。 下了马车,程宜修便带着江意往侧门走去。两个侍从带着装了置放丹朱的盒子跟在程宜修后头。 四周静谧万分,没有一人经过,委实有些反常。 程宜修步履极快,江意被他拉着,跟上他的步子已很是勉强。而程宜修似乎注意到了这点,顿住了步子,转过身去弯腰轻而易举的将江意拦腰抱起。 “你们巫族的人真是复杂”他忽然轻轻道,不知道是在对江意说还是对自己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巫姬 走过无人经过的静谧石板长路,四周草木幽深,偶有蝉声窸窣作响。 半刻钟过去,到了一处高楼前,江意才被程宜修放了下来。 眼前的高楼中层层门扉紧闭,只有最高处方才亮着灯光。只是一眼看去,好似那处独独悬挂在夜空里头,如琼楼玉宇一般。 江意想起来,这是她在先前看到的,程家最高的那一处建筑。 “跟我来。”程宜修淡淡叮嘱道,手中提着灯笼踏上了往高阁的阶梯。 侍从们皆在原地待命,江意瞥了一眼,便跟在程宜修身后,往阁上走去。 阶梯很长,走到半路时江意往下看去,已是身在极高极高的地方。她恍惚觉得有几分熟悉,她活在大周时也有过这种感觉。 被囚在钟山祭坛里,困于牢笼中,终其一生不得自由的熟悉感。 湛蓝的夜色中,灯笼中的橘火摇曳,犹如摇摆不定的人心。风吹过窗栏,木轴不断地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紧闭的门扉前,程宜修顿了片刻,随后轻敲门扉出声唤道:“锦姨。” 门扉被打开,一位满头霜发的老妇从里面探出头道,见是程宜修便低声道:“若是丹朱的事情,明日白日里头再说” 老妇已有几分年纪,嗓音也有些沙哑。 程宜修朝老妇一礼,恭敬道:“锦姨已经歇下了吗?我所来并非为丹朱之事” “岑婆,让她们进来吧。”门扉内,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她们? 岑婆将门扉开得更大了些,屋内的灯火映了出来,清晰的映出了站在程宜修身后的江意的模样。 江意脸上成片的丹厌与月牙状的烙印映入岑婆的眼中。 “天!”岑婆惊呼一声,丹厌是世人眼中的忌讳,岑婆有这般反应,并不奇怪。但她仅仅是惊讶,并没有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她将门打了开,对程宜修和江意二人道:“进来吧。” 程宜修和江意一前一后进了门。 “坐吧。”江意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见着一个女子坐在房间中央,她的头发极长,墨发披散在地上,却不显得凌乱,与红色的长裙交错,一张如白玉般剔透的容颜,眉心间有一颗朱砂痣,而在这容颜之上,镶嵌着两颗丹红色的眼瞳。 红色的眼睛 “锦姨。”程宜修将灯笼放在一旁,端坐在地上,屏息凝神,视线没有看向坐在眼前的女人,“我从丹市买回来一个小姑娘,打算之后送到阿绾那里,族中诸多不便,希望锦姨能施以援手。” 他将事情简明扼要的提及,却没有半个字提到程衍。 “是阿衍闯的祸吧。”那女子淡淡出声,似乎早已习惯,并不在意。 程宜修朝她一拜,没有说话。 与程衍有几分相似的面貌,江意想,这人应当是程衍的母亲了。 “你是个伶俐乖巧的孩子,不会做这些冲动的事情。”女子道,“阿衍是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 “若是锦姨为难的话,我将这个孩子安排到别处去也可以。”程宜修出声道。 “送到别处去?”女子勾了勾唇,似乎是在笑,可看上去却没有半点开怀的模样,“这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有别处可去?巫族定然是容不下她,世人又视丹厌为忌讳你觉得她能去哪?” “送到僻静的乡下许是有办法。”程宜修又道。 “修儿。”女子低低的唤了他一声,语中仿佛有千万般的无奈,汇成二字,直教人觉得伤感,“世人因敬生惧,因惧生厌,容不得旁人半点不同。” 程宜修黯然片刻,方道:“锦姨的意思是,留下这个小姑娘么?” “她无处可去。”万分肯定的言语。 “你上前来。”那女子对江意道。 江意闻言,起身慢慢走至她跟前跪坐了下来。 “抬起头来。”她又对江意道。 江意抬起头,正对上了她的视线。而随后,女子玲珑剔透的五指便抚上了她的右脸。 “尚仪烙下的印记?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她丹色的眼瞳中好似带上了几分笑意,与她清冷的嗓音全然不同。 “您的眼睛也很好看。”江意也微微露出笑容来。 同丹朱一般的,红色的眼瞳。 “长公主,童言无忌”站在一旁的岑婆有些担忧出声。 女子却是含笑摇了摇头道:“无妨。” 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又道:“岑婆,去年阿衍上巳节买回来的面具放在我房内的妆匣里,你替我去拿来。” 岑婆应了一声是,立刻转身到隔间里寻。 没过多久,岑婆便拿着一副面具回来。女子从岑婆手中接过面具,放在江意手中。 “虽是族中的事情我能解决,但你到底带着丹厌,还有那个尚仪一族的烙印,在程家到底有些不便,平日里头便戴着这个吧。” 她音色虽冷,但语中却皆是关怀之意。江意轻道一声谢,接过面具来。 “明日,世子会来,族中应该已经做好待客的准备了。”随后,女子淡淡对程宜修出声。 “是。”程宜修恭敬回声道,“父亲那里已经知会过了。” “我和世子许久不见,不知他是否成长了些。”她含笑道。 事情到这里便已尘埃落定,程宜修看了看屋外的天色,便出声道:“天色已晚,便不叨扰锦姨了,这个小姑娘我会送到阿绾那里的。” “去吧。”她伸手朝程宜修示意他离开。 程宜修和江意一前一后出了门,岑婆跟在二人后头,将门扉掩上。 走下层层台阶,夜色已极深。程宜修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江意,询问道:“若是不便走的话,我抱你到阿绾那里去。” 这般温柔的举措令江意不由得露出笑容来,她看向程宜修道:“郎君对巫族人都是这般温柔么?” 程宜修却是踌躇了片刻,似是思虑了一会,方才出声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温柔但更多的许是向往吧,虽说锦姨说世人容不下与旁人半点不同,但于我而言许是不同的。” “郎君这样很好。”江意低低道。 待程宜修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将面具戴上。白玉做的面具,上头还雕着一只优雅的鸿鹄。面具遮住了江意半张脸,只露出她小巧的下巴c唇和鼻子。 看不见那大片丹厌,这般,就如同普通的小姑娘一样。 之后,程宜修将江意带去了程绾的住处,与来时不同,长廊游栏中,时不时有婢仆经过。见到跟在程宜修身后的江意,也有人稍许用视线偷偷打量了一下。 到了一处小院,还未进门,便看到程绾从院子里提着裙摆迎上前来。 “阿兄!”她脆声唤道,“姨姨怎么说?” 不同于程宜修唤锦姨,姨姨二字更显亲昵一些。 “锦姨答应了。”程宜修简明扼要回道。 程绾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不过,只是一会,她又愁眉苦脸起来。 “那七哥怎么办?姨姨生气了责怪七哥怎么办?”程绾担忧道。 程宜修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顶道:“对阿衍来说,若是锦姨生气,他可能还会开心些” “为什么?”程绾不明白。 程宜修却只是笑着摸了摸程绾的头。 若是生气便是在意,若是全然不在意,便不会生气。 “好了,早些休息吧,这个小姑娘便交给你了。”程宜修的手从程绾的头上离开,对她叮嘱道。 “阿兄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阿兄早些回屋休息吧。”程婉对程宜修点点头,立刻拉过江意的手往院子里走去。 “女郎,热水备好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婢女从房里走来出来,程绾将江意推到她跟前,吩咐道:“湘竹,你带她去浴池,我去府库里领些伤药回来。” “这种事吩咐奴婢去便好了,女郎不必亲自”湘灵刚想唤住程绾。 程绾摇头道:“若是以你们的名义去领伤药,那个看守府库的吝啬鬼定然不会给什么好药,还是我亲自去吧。” 话语落下,程绾便风风火火的跑开了。 湘竹无奈一笑,看向江意道:“女郎方才同我说过你的事了,你随我来吧。” 到了程绾小院后头的浴池,湘竹将东西搁置好,便对江意道:“衣物我便搁在这了,若有什么事唤我一声便好,我在屋外。” 说完,湘竹便掩上了门退了出去,未曾过问江意脸上的面具半字。 浴池并不算大,横宽皆是五尺左右。江意褪去衣物,进了池子里,只觉浑身都被暖意浸透。身上暗红色的血渍融在热水里头,不一会水中便被染成了了淡淡的血色。 她不由得想到了程衍今日所用的丹朱之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若是大周时的她,是不是能做到他那般程度? 她背靠浴池,眼前是蒸腾的水汽,往昔一幕幕又好似走马灯似得,在眼前游走。 “师父,你还未教我‘离术’。”那时她拿着《明经律典》跟在师父身后追问着。 “这个我教不了你。”师父漠然回声。 “为什么?”她不解,在那时她的眼中,师父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这是巫族中的帝姬才能继承的术”师父虽是冷淡,但还是为她解释道。 “帝姬?是巫族中特别的女子么?” 师父顿住步子,转过身来,看着她,许久才出声道:“是。” 离术。 离者,为火,为日。 她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酸枣 程衍的母亲既是长公主又是巫族的帝姬,那么她的母亲应当是九巫之中哪一族的巫女才是。 离术是云中c东君还是山鬼一族的秘术? 江意一时间不敢确定,只得把疑虑留在心里。 半刻钟后,江意从池子里起身,擦拭了身子,换上了湘竹准备好的衣物。她身上的行李唯有先前那位公子赠她金叶子,她将金叶子收到袖袋里,戴上面具,便推开了门。 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教人觉得有几分舒适。 “你来得忽然我没有准备合身的衣物,这是我往年小了的衣物,不过未曾穿过几次,穿在你身上还是很合适的。”湘竹见江意出了门,打量了她一番便出声道。 “谢谢。”江意有礼回声道。 湘竹却挽住她的手腕亲切道:“不必这么拘谨,女郎的性子极好,我们能做她的婢女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即使女郎带你回来的,我也会拿你当妹妹般好好待你。” 江意微微一笑,轻道一句是。 穿过长廊,转了两个弯便回到了程绾的房内,程绾已经拿了药回来,此刻正坐在木椅上看书。 见江意和湘竹进门来,她便阖了书,道:“湘竹,今晚便让她宿在你那里,药我已经拿来了,你替她上药吧。” 湘竹应声,便带着江意回了房。 房内的烛火昏暗,湘竹拿着药瓶前来正欲为江意上药,江意却出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巫族之人的体质特殊,她身上的这些伤口,便是不去理会,过段时间也会自己愈合。但她知道程绾湘竹皆是出自好意,故而也接受下她们的善心。 透明的药膏被手指抹在上头,带着淡淡的药香和些许清凉。 她在大周之时,从未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唯一一次严重的事,是她的丹朱之术失控,教书柜上头的诸多玉瓷器皿炸裂开来。 在一旁的师父将她拉进怀里,碎片砸落下来,割破了师父的皮肤。鲜血汩汩流出,她吓了一大跳,却没有像普通的姑娘一样哭出来,而是有些慌张道:“师父你流血了” “无妨。”师父只是轻描淡写的落下二字来。 在师父怀中的她,感受不到一点作为人的体温。 师父缓缓松开她,原本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此刻却已经止住了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巫族之人的体质虽与旁人不同,但以这般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伤口却是不可能的。师父他是什么? 她有些错愕的抬眼看师父,师父却只是静静的凝视她的脸,不说一字。 师父的脸上分明没有半点神情,可只是这般被师父看着,便觉得师父好似在问她。 害怕吗? 害怕什么呢?是方才教人惊魂未定的意外,还是异于常人的他? 怎么会害怕呢,阿意怎么会怕你呢。 那时未曾开口的话语,随着时间的流逝已逐渐消失不见,如今便是想要传达,隔了几百年的时光,也再也听不到。 再也听不到。 “原本我明日应当待你熟悉一下程家的。”湘竹忽然出声让江意回过神来,“但是明日府中有些事情,我和女郎都得过去。” “好。”江意轻声回道。 如今有尚可容身之处,已是她的幸事。 辗转到了第二日。 湘竹程绾出了门,余下的婢女便被安排打扫后院。其它婢女欺负江意是新来的,又戴着个面具怪模怪样,明面上不好排挤江意,便将她安排到最远的院子里打扫。 院子极大,只有江意一个人手。 江意却觉无妨,今日天气甚好,虽是带了些暑热,但碧空如洗,教人心情不由自主的愉悦起来。 她拿着笤帚,扫起地上的落叶。院中的枣树已经高出了围墙,一片郁郁葱葱的翠叶在风中摇摇曳曳,许多绿色的枣子躲在绿叶之下,有几分可爱。 朱墙墨瓦,一眼望去笔直成线,井然有序。 而枣树后的墙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人影。 “你在做什么?”江意警惕的握住笤帚,盯着那个人影出声。 是贼吗?青天白日便来偷窃这可不合常理。 那身形却是一抖,似乎是没有想到有人在院里,握着墙檐的手松了些许,整个人差点踉跄的掉下来。但幸而,他踩着墙上石窗栏,轻身一跃,整个人便轻松的落在了地面上。 只是背对着江意,江意看不见他的面容。 不过他很快便回过身来。 腰间的应龙玉牌随着他转过身子,也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来。 原来这个人啊。 据初来大商时已过去了三年多,这个人似乎也有诸多变化,少年人的温和稍许褪去,逐渐有了几分成人的棱角,相貌却还是如当时初见一般,教江意觉得好看。只是与初见时不同,他身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衫,整个人看着格外的有朝气。 他轻笑一声道:“被发现了。” 江意默不作声,没有唤出那个名字来。她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也同她一般记着,若是贸然作相识,他若是不记得了,不是会教人觉得窘迫么。 见江意不回答,他却开了口道:“你别紧张,我同程家是世交,这般登门造访,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江意不由得勾唇一笑,翻了人家家的墙,这可是事实,若不是她记得他,换了别人在此,是不是已经惊讶的叫出声来。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信我了。”那人又道。 江意这才轻描淡写的回声道:“郎君自便。” 他见江意不理会,便转身去,垫着脚从后头的枣树上摘下一颗青色的枣子来,放进嘴里。未成熟的果子自是有些酸涩,他微微皱了眉,随后又朝江意这里看来。 江意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低下头静静的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直到那人走到他跟前来。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他的声音从江意的头顶上传来。江意觉得此事复杂,她与这人算不上熟络,也不该同这人言说。 “为什么不说话?”那人又道,江意的缄默的似乎让他起了几分好奇心。 “那” 那郎君要我说什么? 江意刚想回声,却在她张口的功夫,那人朝她的口中塞了一个青枣,不经意间手指也拂过她的唇瓣。 江意不由自主的咬了下去,被青枣的酸涩惹得皱起了眉头。 “好酸”她不由道,脸上难得有了特别的神情。 殷澈却因此轻笑出声来,低低道:“好了,这下我们便都是共犯了。” 他是殷澈,是她初来大商时于她有救命之恩的人。 昨日锦姨口中的世子,是不是便是他? 不过眼下看见他,对江意来说也是好事。那日她初见殷澈,按照他原本的命数,若是他那日便死去,大商便会按照巫族所期望的走下去。 但是她救下了他,死相转而成为帝王之相。不过她相术不精,不敢百分百肯定。但太卜身为大商的神官却对身为皇室中人的殷澈下手,许是因为他的存在对巫族来说是个威胁。 而这个威胁,令皇室中人也默许了对他下了格杀的命令。 虽然江意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看他同程家的关系,应是道族也在其中插了一手。 一恩还一恩,他救她一命,她也救他一命,她和他之间应是已经算清楚了。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殷澈盯着江意,打量了一会,又出声道。 她不喜欢说谎,却也不想承认,将酸枣在口中咀嚼下咽后,便又默不作声。 江意不愿答,殷澈自也不好再问,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你” 殷澈口中刚吐出一字,便被个声音生生打断。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程衍的声音。 穿着牙色长衫的程衍朝着二人大步走来。 见是程衍,殷澈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笑容来,颇为热络道:“阿衍!” 程衍歪了眉头,不屑道:“别叫得这么亲热,我同你算不上熟络。” “阿衍说话还是这般不近人情。”殷澈却全然不在意程衍的冷漠,脸上仍是带着温暖的笑意。 在那般重伤之下,却还对自己施以援手,这个人应当是个极为温柔的人吧,江意不由得想。 “前院的人都在等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虽是我完全不想看到你,但伯父他们都已为你设宴,我也不好赶你走,你快些过去吧。” “好。”殷澈点了点头,但还是有点在意江意,便对程衍询问道:“对了这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你对这个丑丫头感兴趣?”程衍露出了轻蔑的笑来,“世子爷口味可真是独特。” 殷澈终于收了笑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有些不悦道:“对一个姑娘说这些话,你不会觉得太不尊重人了么?” “你倒是会做好人,假模假样。”程衍冷笑一声,拽着站在一旁的江意,强行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来,“她是我程家的婢女,我说她什么,要你一个外人来教训?” 程衍的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气,江意的手腕有些疼痛。 “当真孩子心性。”殷澈淡淡道。 程衍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回道:“总比你这般虚伪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相伴 程衍这般说话,毫不客气也丝毫不做掩饰,殷澈却已全然不在意,噗嗤笑出声来,仗着比程衍高一个头,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这般性子,虽是说话难听了些,也总好过那些笑里藏刀的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表情又忽的严肃起来,“不过,你对我如何说话都无妨,这个小姑娘可受不了你这般难堪的话。” 程衍却不悦的打开殷澈的手,冷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这个小姑娘,你怎么知道她受不了?也许无论我说什么,她都愿意老实听着呢?” 江意面具之下的眉头跳了跳。 可真是孩子气,在对程衍的认知上,她和殷澈是一样的想法。 她想将手从程衍的手里抽开,程衍却不自觉的握得更紧。 殷澈看出了江意的为难,方才叹了口气道:“好了,不要再说了,你方才说前院有人在等我,我们快些去吧。” 听殷澈不再反驳,程衍自觉赢了一筹,略略扬了下巴朝他道:“你跟我来。” 程衍殷澈二人一前一后走开,江意方才舒了口气。 时间辗转流逝,一下子便到了晚上。 程家外头的长街灯火渐渐明亮起来,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长街上,人群的喧闹声传来,带着几分暖意。 江意打扫完庭院最后一处,便去将笤帚放回了仓库。这点程度的活与在丹朱矿中的日子相比,委实不算什么。 弯曲的小径上镶嵌着许多鹅卵石,江意经过后院时,便看见后院的门正开着。长街与灯市一下子映入江意的眼中,她不由得顿住了步子。 她往前走了几步,便拎了裙摆,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这便是自由么? 过去的十八年里,她被关在祭坛之中。十八年以来未曾踏出一步,偶尔心中寂寥之时,便爬到祭坛之上的高台,远远眺往着极远极远的街市。 分明只能看到诸多如豆星火来去,她却好似能感受到街市里头的人声鼎沸。 孤单是什么心情,是这样的心情吗?没有人告诉她所以她也并不了解。 她不懂人情,而师父近乎是已无人情。她和师父,从这个方面来说,可谓是完美的师徒了。 但是,只是这般静静看着,便教人觉得心情平静,许是她已经全然作为江意而活,许是她眼下拥有了以往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躲在晦暗的角落里头,静静的摘下了面具,眺往着外头的灯火。五指如今仍不灵活,那日她的确是被尚仪踩碎指骨,如今虽是有些不适,但碎了骨头在渐渐愈合,当真很是夸张。 这样的体质,甚至就连大周的她都不可比拟。纯粹的巫血,远甚于一般巫的自愈能力,这样的小女孩,真的只是一介孤女么? 还是有一些,在她的记忆里,眼下她所看不见的东西? 回忆着这个小姑娘的记忆,江意有几分出神,待身后出现些许声响,她才回过神来。 “江意。” 少年人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 江意慌张的将面具戴上,只是刚遮住脸,她便忽的被身后的人抱入怀中,身形一个不稳,手上的面具掉落下来,幸而少年人眼疾手快,及时将面具接住,但 她的模样终究还是暴露在他的眼前。 殷澈。 怎么会在这里呢? “你”二人面面相觑,同时吐出一个字来。 只是未等二人再说一字,便又有喧杂声响起。 “世子——世子——”有人接连不断的唤着,似乎是在寻找殷澈。 殷澈却微微别过头,温热的呼吸拂在江意的耳畔,低哑道:“抱歉。” 这二字落下,江意便觉得身子一轻,不过片刻,便被殷澈用轻功带到了屋顶之上。湛蓝的夜空映入眼帘,远处的灯火与繁星相映,犹如落入凡尘的星阑。 “抱歉。”殷澈又说了一遍,将面具递还给江意。 江意轻叹一声,从殷澈手中接过,正欲戴上,便又听殷澈的声音传来。 “和我相处的话,即便是不戴面具也没有关系。”温柔的话语。 江意却微微勾了唇,即便他不以丹厌为恶,但她这张脸,常人看了也应该觉得有几分不适吧。 只是温柔的话,终究也,只是温柔。 “你是在恨我么”殷澈见江意没有回声,终是低低出声,语气颇有些悲伤。 江意这才看向殷澈,月色之下,殷澈的眼中清晰的流露出几分哀伤的神情。无端的令人觉得,这般神情,不适合出现在这个明朗的少年身上。 “为什么这么说?”江意这才出了声,她不明白为什么殷澈会这么以为。 殷澈又走得近了一些,稍许再近些,他被风吹起的发便拂过江意的脸颊。 似是茶香,与女子身上的甜腻的香气不同,是一种清冽教人觉得平和安心的香气。江意下意识想去避开,殷澈却忽然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轻拉到身前。 他的动作很温柔,江意不觉反感。 “那个尚仪一组的烙印是因救我而落下的么?” 他的用极低的声音询问。 江意眨了眨眼,稍许思考了一下前因后果,大致说来,的确是因为殷澈。 “大致是因为这样。”她淡淡道。 “抱歉。”他随即便吐出二字,但这二字出口又觉不对,转而道:“我想即便是道歉,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这个小姑娘因他遭遇了什么,即便是她不说,他也能够想到。虽非他原意,但这件事终究是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原本太史寮也好,皇室中人也好,本就是冲他一人来的。 是他害了这个小姑娘。 只是江意看着殷澈晦暗的神情,却忽然笑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对我愧疚么?”白玉面具遮去了她的脸,但露出来的唇,却分明带着笑意。并不是勉强的笑意,而是,全然不在意的笑。 这教殷澈有片刻的恍惚。 未等他开口,便又听得江意道:“那日,郎君救我一命,我救郎君一命,一恩抵一恩,你我之间早已干净,谁也不欠谁。” 全然豁达,全然不在意,即便是遭到诸多苛刻之事,也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她是真的希望殷澈不要在意。 “命中本该如此,没有什么谁因谁如此。”江意将手腕从殷澈的手指中抽出,缩回了袖子里。 她这般豁达,一时叫殷澈语塞,那日二人之间的事情,便这般轻描淡写的撇了过去。 原以为此事到这里便点到为止,而又是教江意意外的,殷澈却忽的伸出手来,将江意抱在怀中。 “你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殷澈几乎在颤抖着说出这句话来,一滴热泪落在江意的脖颈上,好似将她这一副身躯浇得滚烫。 她有些错愕,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她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呢?是在指丹厌或是烙印?还是指别的什么?很奇怪么? 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还是说错什么了么? 她私自为殷澈改命,所以因果便有了逆转,这是她自己理所应当该承担的代价,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为什么呢 “对不起江意”他的声音犹如破碎的珠玉,一下一下,敲在江意的心上。教她那一刻没有半点旁骛的心,也随之发出泠泠的声响来。 “我说过了真的只是”江意也难得语塞。 这人真是奇怪,分明是自己经历的事情,他没有看到那些事情,为什么要替她难过? 长街上的灯火已经全部被点亮,江意就这原地的屋瓦坐下,远远朝着街市上眺去。 “真是热闹啊。”她似是转移话题般,轻声自言自语道。 殷澈也随之坐下,只是他只瞥了一眼街市,便转过脸来看着江意。 “殷澈世子。”江意没有看向殷澈,却忽然唤道。 “嗯?”殷澈的心境平复诸多,也轻应道。 “你生在皇室中,世间不平之事应该所见诸多,为何却还这般悲天悯人呢?”分明只是第三次见面,江意问出的话,却好似已是熟络已久的友人一般。 殷澈却苦涩一笑道:“因为我是人啊。母亲在我年幼时便教导我,虽是世间不公之是太多,而这其中又诸多与我无干,但若见人恶而不为所动,若见人心之善却毫无其感,世人人人皆为如此,狭隘如斯,世间便再无光明。” 清冷的月色与街市的灯火相映,江意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终是露出了笑意来。 “你母亲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江意轻轻道。 殷澈紧紧的看着江意,随之露出释怀的笑容来。 “是啊。”他这样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温柔 光华流转,穿透婆娑的树影。 江意同殷澈并行在长廊上,院中有小溪穿行而过,泠泠的水波摇曳,犹如鲛人之银鳞。 稍许走了段路,江意见殷澈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由得出声询问道:“夜已深,世子不回去么?” “世子么?”殷澈微微勾了唇角,回道,“总觉得,还不如郎君亲昵。” 江意微微抿唇,没有言语。 “我送你回去吧。”殷澈续道,视线落在江意的唇角。 “世子应当还有事情要做。”江意声音又传来,没有转过来看殷澈一眼。 殷澈却是微微一笑,又道:“你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江意却忽的顿住步子,转而看向殷澈道:“那什么叫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穿过婆娑树影的月光落在江意的面具之上,白玉的面具折过月光来,教那双眼更如镜一般。 “让我再多了解你一点。”殷澈的视线便这般直直的看向江意,不躲不避。 “世子对我很好奇么?”江意续道。 “我” 话只落一字,还未说话,便生生被个声音打断。 “世子还真是无孔不入。”硬生生的话语落下,程衍拨过树枝走上前来。脸上写满了嘲讽二字。 还未到殷澈说什么,他便又自顾自道:“是不是是个女人你便大献殷勤?特意讨我娘亲喜欢也就算了,连对一个下贱的丫头都是这般态度?” 程衍的话太过刺耳,殷澈皱了眉头却没有作回应,而是同江意道:“我们走吧。” 而就在殷澈刚往前踏出半步时,一支火化作的箭矢穿过殷澈身侧,他下意识将江意护在身后,而箭矢则笔直的飞到一旁的墙壁上,火光触壁,萎靡落下,墙旁的小草立刻被烫的萎靡下来。 “程衍,你发什么疯!”殷澈恼怒出声。 程衍自嘲一笑,手中玉萧收回袖中。大步走到殷澈跟前,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离我们程家远一点,王爷对我们程家有什么企图你心知肚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殷澈一脸坦然,全然不懂程衍的话。 “若真是演技那可真是太过精湛了。”程衍朝着殷澈挑了挑眉,忽的横插进殷澈和江意中间,强硬的拉住江意的手腕。 “离我程家远点,离我程家的人,也远一点。” 他甩下话来,便拉着江意大步离开。 殷澈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怔怔然好一会,口中喃喃道:“父亲” 听到了一些,他不希望听到的话。 江意被程衍拉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手被程衍拉得生痛,直到程衍停下步子,江意才勉强将手抽了回来。 “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程衍背对着江意,有些不满出声。 真是孩子心性,江意没有理会他,站在原地不说一字。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程衍没有听到江意的回答,便转过身来,对她吼道。 江意却只是静静的看向程衍,开口道:“那你希望我说些什么?说他不如你,还是你不必同他相比?” 戴着面具,看不见神情的江意的脸,令程衍不由得猜想,那张面具之下,一定是嘲弄的神情。 他忽然愈加气恼,逼上前去,伸手拿下了江意的面具。 只是和旁人不同,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神情,没有嘲弄也没有同情,她,全然不在意。 心头忽的涌过几丝侥幸的心绪,程衍哈哈一笑,口中讥讽道:“无论看多少次,你还真是丑。” 江意不反驳,程衍便觉不过瘾般,又道:“若是他见到你面下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对你是个什么态度,不过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江意却不由得抿唇,委实忍俊不禁。 她是个什么模样,那人早就见过了。不仅见过了,而且还从危险中救下了她。 “有什么好笑的?”程衍见江意露出笑容来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来,“你不信我说的么?世人视丹厌之人犹如洪水猛兽,这一点,你难道还不清楚?” 是啊,她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才觉得殷澈难得有这般的温柔。 “郎君,其实殷澈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便是你同我说这些,我也永远只信我所见到的。”江意坦然道。 她信殷澈不是这样的人。 “听他说了几句好听的便忘乎所以了么?”程衍冷笑一声,“那你便信他好了,若是哪日知道他的真面目可不要哭着鼻子来找我。” 和程衍说话时,十句里头总有九句带刺。江意虽是不在意,但总这般听他说话,也觉得有几分疲乏。 “那便如郎君所言,届时的事,届时再说。郎君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婢这便告退了。”江意看向程衍道,“劳烦郎君将面具还给我。” “还给你?”程衍瞥了一眼手里的面具,将它扬起对着江意,“这是我送给我娘的面具,她却这般随意的送给了你这么一个下贱的丫头” 他伸出来,将江意拉到面前,将面具扣在了她的脸上。 “就不能” 一句话开了个头,却忽然掐了尾。 悄无声息。 江意正欲转身离开,却还是顿住了片刻步子,对程衍一礼道:“叨扰郎君。” 江意的身影渐渐消失,程衍挺直了脊背,又挂上那副桀骜骄纵的笑意。 她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自离开丹朱矿后,她便没有再使用过丹朱之术,频繁的使用丹朱之术虽然会不断损耗身体,但那种使用丹朱之术的束缚感也会逐渐消淡。 如今好些时日未曾使用丹朱之术,她原本的松动的境界是否会因此更加牢固。但程家到底不比丹朱矿,她该从什么地方去寻丹朱? 去丹铺买?可是就凭她一个小小婢女的月俸,怎么能买得起丹朱? 循着小路回了屋,江意推门便见着程绾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神情很是专注。 见江意进门,程绾便掩了书卷轻叹一口气。 “旁人轻而易举能读懂的,为何我看起来却是百般晦涩。” “女郎遇到什么困惑了吗?”江意询问道,“人皆有所长,有所短,女郎不必为此烦忧。” “你也过来看看。”程绾唤江意上前,将书页推至她跟前,“你应当是识字的?” 程绾说得不确定,江意却轻轻点了点头。 “九四,晋如硕鼠,贞厉。”江意微微一笑道,“女郎原在看《易》,委实刻苦。” “刻苦有何用,不得其解。”程绾揉了揉眉心。 “若要解释也容易。”江意一笑,续道,“这一句,许是指得便是左府君那种人。” “晋如硕鼠。”程绾将这三字喃喃,随后噗嗤笑出声来,“晋如硕鼠哈哈哈哈哈哈。” 她易术不精,但此卦却可以笃定,只是何时应验尚不清楚。 好一会,待程绾收住笑声将书页掩上,方才看向江意道:“对了,明日我要去学堂了,你若是在府中无聊,便出府购置些自己的东西。” “可以吗?”江意问。 程绾笑道:“当然可以,你是婢女又不是囚犯,总不能被关在程府里头。” “如此,便麻烦女郎了。”江意礼貌道谢。 辗转到了第二日,程绾和湘竹去了学堂,江意拿着湘竹给她的腰牌出了门。虽是府中早已清楚来了个戴着面具的婢女,但这般出现在众人跟前还是头一次。 江意每走一段路,便有人朝江意看来。 戴着面具是世人眼中异类,但若摘下,则是怪物。两权相害取其轻。 出了程府的后门,闯过一条街巷,便看到热闹的市集。 她在府中衣食无忧,其实没有什么非要购置的东西。此次出行,不过是为了寻丹朱罢了。大商中其实有专门供巫购买丹朱的丹铺,但她身上的钱应当连最普通的绾朱都买不起。 银钱该怎么来?江意正思衬着,便看到不远处的大门前,几个大汉将一个男子从门里头扔了出来。 “你们你们这些骗子还我的丹朱来”被扔出的男子匍匐在地上,无力的朝着门里伸着手。 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从门中走了出来,朝那倒在地上的男子道:“赌朱规矩,原本你一既已没有钱财再赌,却又输了,应当割下一指来。如今拿你的原石相抵,已是便宜你了。” “混账”那男子已是奄奄一息。 所谓原石,就是还未开凿的蕴藏有丹朱的石头。 江意想了想,是了,大商赌朱盛行,自然也会有赌朱的赌坊应运而生。 “你没事吧?”有人走至那男子跟前,蹲下身来担忧的询问道。 江意循着声看去,只一眼便露出笑容来。 怎么又是他。 殷澈扶起那受伤的男子,又关切的询问道:“我带你去找大夫吧。” “别管我我是巫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那男子断断续续道,仍是用手指着那些人,“我的原石” 巫珍视丹朱,就如同鸟儿珍惜自己的羽翼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了解 殷澈轻叹一声,走上前去道:“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你们这般对一个巫,是否不妥?” 巫族在大商受到敬重,便是对普通百姓也不能滥用武力,更何况是在大周地位尊崇的巫。 “他既是自愿赌朱,就得遵守规矩。巫又如何?又不是显赫的九巫,不过是个不知名姓的私巫罢了。”为首的管事嗤之以鼻,这赌坊可不缺巫族,随随便便哪个巫他们都得好生待着么?可笑。 巫有九族,九族之外,皆称私巫。私巫三教九流,在巫族中排不上名号,各自为生,独来独往。 常人有高低贵贱,巫自然也有。 “可是”殷澈心善,见这般之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那你们要怎样,才能将他的原石换来?” 管事轻蔑一笑,伸出三指来。 “要么,他断指来交换,要么,花千金来赎,要么你就来替他赌回去。” 殷澈面露难色。 断指自然不行,可千金他如今不在属地,自是拿不出那钱来。 可是赌朱因为一时善心做出这等冲动之事,值得么? 这样的疑惑产生在殷澈的脑中,但仅片刻,他却毫不犹豫的开了口:“我来替他赌。” 世间不公之事太多,而这其中又诸多与我无干,但若见人恶而不为所动,若见人心之善却毫无其感,世人人人皆为如此,狭隘如斯,世间便再无光明。 他不能视而不见。 那管事见殷澈打扮气度,待人处事多年,自是知道这个少年郎许是个有些背景的。但既然到了赌坊里头,背景再大,也得从赌坊的规矩。 “郎君可真是慈悲心肠。”管事鼓掌朝门内吩咐道,“快给这位郎君将路让开。” 几个大汉将路让了开,殷澈深呼一口气,刚想朝那门里去。 “公子,婢子找你许久了。” 江意的声音陡然响起,她穿过人群,走到了殷澈身边一礼。 殷澈见是江意,稍许愣了片刻,江意却含笑道:“公子愣着做什么?” 殷澈这才反应过来,懂了江意的意思,踏进了门里。江意跟在殷澈身后,也随之进了门。 刚进朱门,便是换取筹码的典当之处。大商的赌坊,一律用金叶子为筹码。金叶子可以用丹朱或钱财兑换,但金叶子只能换成丹朱。 巫用自己少量的丹朱换成金叶子,再用赢来金叶子换成丹朱,以此牟利。 但,自然不是人人皆可盈利,有人赚的瓢钵满盈,自然也有人输到倾家荡产。 价格昂贵的丹朱对于独来独往的私巫来说是一种奢侈东西。故而,为了得到更多的丹朱,许多私巫往往会来赌坊中一试运气。 私巫不必九巫地位高崇,但数量却不少,因着这些私巫,赌坊也盛行了起来。 “郎君,这是您的筹码。”美貌的侍女将殷澈的钱财换作相等价值的金叶子,装进锦袋里递上。 殷澈接过锦袋来,却没看一眼,便交到了江意手里。 江意微讶,却还是将锦袋拆开,一c二c三c四c五c六,恰好六片金叶子。 “公子将这么贵重的东西交到我手里,不担心么?”江意不由的调侃道。 “我相信你。”殷澈笃定道,视线落在江意的脸上,眼中全然是信任。 江意抿唇,又看向那侍女道:“赌朱用的金叶子,都是这个模样么?” “基本都是这个模样”侍女回道,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很多达官贵人喜欢在金叶子上刻些家徽族字。” “如此。”江意喃喃道,“劳烦了。” 侍女有礼貌的回之一礼,目送江意和殷澈并排往前走。 这座赌坊虽不大,但有前中后三个院子,前院小赌,中院和后院,则是拥有大筹码的人去的地方。下注越多,赢得的筹码自也愈多,反之亦然。 坊中打手四处游走,维持秩序。 而在众多喧闹的院子中,有几个小间倒是格外安静,殷澈瞥了眼,便对江意低声道,“那些个隔间,是给身份尊贵的客人的?” 江意摇了摇头,回道:“若是身份尊贵客人,怎能可能将房间设置在这般喧闹的场合。若我没猜错,那应该是维持赌场秩序的巫待的地方。” 殷澈第一次来,有些不明,便又道:“既是有了打手,为何又要请巫来坐镇?” 江意不由得抿唇,殷澈的率真她并不讨厌,故而也耐心解释道:“公子忘了么?这些赌徒也有不少是巫,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个有些本事的,却又闹事的巫,打手可对付不了。” 听了江意解释,殷澈这才明白过来,这么简单的道理,稍许深入的想一下便能明白过来。故而他有些窘迫的用手蹭了蹭鼻尖道,“原是如此。” 一个院中,有诸多赌朱的场地。 殷澈和江意随意来了一处,便见到许多人已在纷纷下了注。 江意抬眼看去,便见一人缓缓打开了三个器皿,每个器皿中都装着一种颜色的丹朱。 而在这三个器皿前从左至右,分别标着三个号。三种丹朱,六种排序方式,庄家随即将三个器皿放乱顺序,而赌客,按自己认为正确的排序下注。 一局结束,新的一局很快便开始,赌徒们敛声屏气,专注的盯着那三个不断交错的器皿。 “那便这个如何?”江意询问殷澈。 殷澈含笑点头道:“便按你的意思来。” “不怕我输了么?”江意淡淡回道。 “既是你能给我死里逃生的运气,那么,如今一个小小的赌局,又怎么能难倒我。”殷澈语气从容,全然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般信任,教江意想起了矿中的王恒和十七。但又与他们有些不同,殷澈对她的信任,是出自他本心的纯粹。 江意不由得又弯了唇角,踮起脚尖,在殷澈的耳朵旁耳语道。 “三号。” 少女温热的呼吸扑在殷澈耳畔,他平日里未曾和什么女子有过这般近的距离,顿时便愣住了。 与他抱住江意时的情况不同,一个主动,一个被动,殷澈这才意识回来,他那日的举措有些轻浮。 “公子,可以下注了。”江意的声音传来,殷澈这才回过神来,在三号处放下六片金叶子。 江意看了看那六片金叶子,又转而看向殷澈道:“你还真是毫无顾虑。” 殷澈看着江意的唇瓣一张一合,便又笑道:“我相信你。” 又说了一遍。 而殷澈自是没有信错人。 器皿被打开,檀c赤c绾三色,自是江意说得三号对应的三种颜色顺序。 金叶子被完好的归还到殷澈手里,还翻了一倍,一共是十二片金叶子。 “对了,有件事想拜托公子。”江意忽然提及。 “但说无妨。”殷澈回道。 “待公子的金叶子足够换取原石后,多余出来的,能够匀一些给我么?” “可以。”殷澈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 不过这倒也是江意预料之中的事情,她知道殷澈这般温柔的人,肯定会答应下来。多多少少,她利用了殷澈的这份温柔。 十二至二十四,二十四至四十八。一来一去,江意和殷澈已有近五十片金叶子。 眼尖的赌客见殷澈二人连赢几把,也都纷纷跟着二人下注。却不想江意却就此戛然而止。 “公子,可以走了。”江意叮嘱道。 殷澈点点头,也没有片刻留恋,只将装金叶子的锦袋收进袖子里。 二人离开这处,不少赌客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只好自己开始下注。 “这些金叶子够换原石了么?”殷澈边走边问道。 江意摇了摇头。 “那为何?”殷澈又道。 江意却是侧过脸去看殷澈,打趣道:“公子的问题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来。” 殷澈却已不窘迫,而是大方露出笑意来:“你问过我,我对你是不是有几分好奇。但我对你并不是好奇,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既是不好奇,那为什么要了解?”倒是换江意不明了,“若是公子觉得我与常人不同才这般,只怕要失望了,我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嗯,我知道。”殷澈的笑意仍是在眼角眉梢,“你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可是这和我想了解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旁人知晓她的事情之后,只会觉她异于常人,而唯有眼前这个人,即便是知道了那些事,却仍将她当做常人来看。 你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这句话回响在江意耳畔。 生平第一次被当做常人看待,她该是如何心情? 一时间,江意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应对。而在二人默默无言中,已是到了中院。中院的人比前院少了一些,但狂热的赌徒聚在一处,仍是显得分外吵闹。 “我们方才虽是正当赢下丹朱,但那些人随我们下注,接二连三赢下,总会教人起疑。”江意开口,解答了方才殷澈的问题。 殷澈点了点头,随后道:“那接下来该去哪里?” “那里。”江意视线眺去,一个男子正在反复的摇着手中的器皿。而器皿当中,似有什么在不断碰撞,发出零零碎碎的声响。 殷澈刚往那处走了两步,便被人挡住了视线。 “这儿,下注的筹码,最低可要三十片金叶子。”先前的管事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跟前,打量着二人,一脸精明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不可 “劳烦管事挂心。”殷澈面上挂上笑意,不着痕迹的从管事身边走开,仍同江意往那处走去。 丹朱的色泽品质不同,硬度脆度也不同。 在器皿中丹朱相互碰撞,有的相撞会碎裂开来,有的则完好无损。江意他们这次来到的这处,便是以器皿中丹朱的碎片数来作赌。 听着器皿中摇晃的丹朱泠泠铛铛,江意不由得想起随师父修习丹朱之术时,师父的教导。 “你听这风声,与往日有何不同?”她与师父坐下花树之下,正对弈之时,师父忽然对她道。 她落下一子来,缓缓道:“似乎更轻更缓。” “既是能听懂风声,那丹朱的声音,你也应当能懂。”男子也落下一子来,“眼前的这幅棋子,是大商时留下来的,里头的每一颗棋子里都镶嵌了丹朱,你每落下一子,便去听它的声音,再告诉我,其中嵌的是哪种丹朱。” “只有我猜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她道。 “好。”那男子面上没有半点神情,但却应下了江意的不满,“既是如此,我也来猜,若是你赢了,我便放你出去,若是你输了,便去抄《明经律典》中的丹朱篇,抄满三十遍,不许缺一字。” 以自由为代价,她自然很是积极。 可是没有一次,她没有一次能赢过师父。丹朱篇抄了三十又三十,最终不下千遍,棋子中的丹朱从全然不知,到背诵如流。 日子一天又一天,可她却没有赢过师父一次。 一次都没有。 直至死。 “江意。”她听到有人轻轻的唤了她一声。 回过神来,便见着殷澈正站在她身旁。 “你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殷澈关切问道。 江意轻舒一口气,坦然道:“想起了一些往事。” “分明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好似已有千万际遇一般。”殷澈一笑,“不过,无论往昔如何,你是现在的你,活在眼下的你,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嗯。”江意的唇角不自觉的勾勒起一个弧度。 赌场中喧嚣声一层高过一层,早已泯没了丹朱的声响,江意闭上眼,声音又格外清楚一下。 相似又不同,既是是稍许的不同,声音中也应该能够清晰的表现出来。有的犹如钝器c有的犹如珠玉c有的犹如溪水c有的犹如鸟鸣。 摇掷声戛然而止,江意睁开眼,心中已是一片清明。 “公子,十三片。”江意的话语刚落下,殷澈已在十三前压下三十片金叶子。 “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在旁的侍女见了,不由得提醒道,因为器皿被摇掷的次数不多,大家都笃定丹朱不会碎成太多块,所以周围的客人压得几乎是十以内的数字,唯有殷澈选了十三。 她见殷澈生得俊俏,便好心提点一番。 殷澈却是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犹豫。 器皿的盖子被打了开,丹朱从里面被倒了出来。 一c二c三c四c五一十二块。 众人不由得唏嘘,没有人猜是十块以上除了殷澈。 只是江意视线却没有移开半寸,又是极忽然的,第十二块丹朱忽的拦腰而断,变成了两块。 “十三!”侍女惊讶的叫出声来。 江意和殷澈相视一笑。 三十片金叶子转眼间便变作了九十片。一百零八片金叶子被装在殷澈手里的锦袋中,有些沉甸甸的。 “这些应该够了吧。”殷澈询问道。 江意点点头,道:“应是够了的,去先头那个管事处将原石换来吧。” 先头那个管事正在前院接待客人,见殷澈走来,面上又堆砌起虚伪的笑意来。 “郎君这便告辞了?”他故作恭敬道。 殷澈微微蹙眉,回道:“先前那个巫的原石,要多少金叶子才能换来。” “一百片,一片不多,一片不少。”管事回道。 殷澈从锦袋中抽出八片金叶子,余下递给管事道:“一共一百片金叶子,劳烦请将那原石还给我们。” 那管事扬了扬眉毛,殷澈这么快便赢到一百多片金叶子委实令人震惊。不过稍许,他便又镇定了神色,口中喃喃道:“可惜。” “可惜什么?”殷澈的脸色沉了下来。 “原是一百片金叶子的确可以将那原石换给你,可惜那原石已经被送到后院赌朱了,若是郎君想要,只能自己去赌回来了。”管事一笑,朝着殷澈一揖,“若是郎君没有异议,我这便为郎君引路,不过,一把,便是一百片金叶子。” 一时间,殷澈脸上晦暗不明,半晌未曾说一字,江意上前,对那管事客套一礼道:“劳烦管事带路了。” 殷澈生气了。 刚好,她也有一点。 虽是千百种人千百种秉性,有人便是狡诈非常,但被愚弄的人是自己,到底有些许气恼。 既是要赌,那便赌,只有她想赢与否,断没有人能教她输。 “方才有一瞬间,我有些想要仗势欺人。”殷澈坐在木椅上,对江意低声道,“若是在属地,那人大概已经被我的侍卫拿下了。” 他说得气势汹汹,的确是有几分气恼的模样。江意第一次见殷澈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得抿唇笑道:“是啊,将他抓起来打一顿,便能消气了。” “卑鄙小人。”殷澈又忍不住骂了一句。 后院赌朱的筹码高昂,所以比起前两个院子来人数少了许多。其间雅间茶盏,侍女往来,香风缭绕。 “说起,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条街上。”江意为殷澈端来茶水,递到他手边。 “原是要去程府的。”殷澈没有半点隐瞒,便对江意道。 “昨日被程衍说了那些话,公子怎么今日有想着来了?”江意又试探询问道。 殷澈瞥了一眼江意,爽朗笑道:“若我说来找你,你信是不信?” 江意笑着摇了摇头道:“既是公子这般问,那定然不是。” 殷澈这才正色道:“其实我是来见姑姑的。儿时母亲逝世后,姑姑对我诸多照顾,父亲派我来陈留做些事情,我想,趁此机会,也同姑姑多说些话。” 说到这里,殷澈又转而道:“几年前,巫族对我下了格杀令,是姑姑通过程家以及道一族的势力,百般辗转,才保下的我。” “为何巫族要对公子下格杀令?”江意视线落在殷澈的脸上,却见他神情困惑,似乎也是不懂其间原因。 “据说是因为一个谶言。”殷澈好一会才道。 “哦?什么谶言?”江意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谶言,逼得巫族出手非得杀死殷澈不可。 “不知。”殷澈却轻轻摇了摇头,“但是为了一个谶言而去杀人,我觉得,有些奇怪” 若是没有遇到江意,那一日,他大概便会被太卜那些人追上,死在那里。 每每想起,便觉得心有余悸。他做不到对自己的生死泰然处之。 “因为拥有超脱常人的力量,便可视人的性命为草芥么?”殷澈低低道,有些失落。 殷澈低低的声音敲打在江意的心扉。 “不可。”江意忽然回声,“不可。”她又将这二字重复了一遍。 她曾轻视因果,私自卜筮,改人命数,何尝不是是人命为草芥?故而诸多报应,天道循环。 只是重生一次,她终于能作为江意而活。 话题戛然而止,有侍女走上前来,送上专用的笔墨纸砚。 这处,方才算得上真正的‘赌朱’。 “原石是不是留不住了?”殷澈拿过纸笔对江意询问道,“即便是赌朱猜对了,但原石早已被切割出丹朱,变不回原本的模样。” “公子心意已经尽了。”江意回道,“我知公子心善,但事已至此,仁至义尽。” 她没有殷澈那般纯粹的善心,殷澈所做所为,对她来说已是多此一举。 “嗯,的确是我过于执念了。”殷澈一笑道,却没有丝毫自省的样子,“更何况,从头至尾,我什么都没做,帮他的是你。江意,其实心善的那个人是你。” “公子多虑了。”江意轻描淡写应道,视线落在了高台之上的丹朱上。 心善二字,从来同她毫无瓜葛。 周围一切犹如夕阳落幕般渐渐隐去,眼前一切化作夜空,而在这片夜空当中,有无数星辰点缀在其中。而这些星辰有诸多颜色,大多数都是红色的。 现实与眼前的画面重叠,高台之上的原石,与夜空中的星辰重叠。 眼前的那一颗,是雪白色的。 “公子。”江意轻唤道,随后手放在了殷澈的手上,毛笔沾上墨汁,江意用殷澈的手在纸张上缓缓写下二字来。 ——雪朱。 殷澈的视线落在江意认真的脸上,仿佛是在欣赏什么精致的画卷一般,唇角不由自主的也染上了笑意。 他打心底的欣赏这样的小姑娘。 就在殷澈打量江意当口,江意已将写好字的宣纸折叠,交到了负责赌朱事务的侍女手中道:“公子已经写好了,劳烦姑娘送去。” 侍女接过,便转身送到台前。每个参与赌朱的人都会有编号,而编号对应的答案会当众公布出来。猜对的人,便可以获得原石中的丹朱,并且得到其他人所输掉的金叶子。 而她笃定,她不会猜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趁火 展台之上,丹朱原石便被静静的放在那里。 台下的侍女收齐了所有人的答案,将其一一背放在台前铭牌的前头。众人皆是敛声屏气的看着,赌朱是个什么结果,便看原石里头是个什么丹朱。 丹朱以红色系为主,但也有其它颜色。地区不同,丹朱的颜色也不同,众多赌客不知原石从何处来,自然更加难以猜到其中丹朱的颜色。 故而此处虽是一掷千金,但猜中的几率却是微乎其微。 但这恰恰是巫族贵族所喜好的赌朱。 善于占卜的司命一族早已销声匿迹,巫族再无人可算因果。既是无人知晓结果,便是享受其间一掷千金的乐趣。 茶座上的江意分外从容,她端起桌上的茶盏,微抿了一口。 “江意,那是我的茶盏。”殷澈笑道。 江意愣了愣,看向殷澈轻道了一句抱歉。 殷澈神情却有几分无奈,他不是为了让她道歉才说的。只是,看这个丫头的模样,似乎全然不在乎男女大防之类的事情。 既非不懂,也非了解,而是从不考虑这样的事情。 “公子,原石要被打开了。”江意轻声提点道。 殷澈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台上,放在江意写‘雪朱’二字时他已经看到,并且也笃定江意断不可能猜错。 只是,他虽非巫族人,丹朱之事却稍许有耳闻,红朱最多,其它朱次之,而色越稀薄则越少,例如雪朱c茶朱。 江意自进入这里以来,赌朱从未错过,出千自是不可能的,他在她身边,也未见她使出什么手段。他不信常人能有这般好的运气,那么唯有一点,江意她比谁都懂丹朱。甚至早已超过了太史寮里头的那些巫官。 这般一想,他殷澈委实三生有幸,能够遇见这个小姑娘。 原石被打开,露出了里头雪白色的丹朱来。赌客们极少见到这般颜色的丹朱,不由得发出惊叹的声音。 铭牌前头的字条被打开,赫然一排陈列,答案诸多,但唯有一张纸上头用隽秀的字体写着‘雪朱’二字。 “郎君,可以回府了。”江意站起身来,衣摆轻轻摇动,便是面上没有半点神情,但纤细的身形也无不透露出些许少女的朝气。 “你还真是”殷澈不知为何语气有些无奈。 “真是什么?”江意顿住步子,转过身来问殷澈。 殷澈跟上前去,走在她身边压低了声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江意嗤笑出声。 装着丹朱的盒子被侍女送到出了院门的殷澈手里,二人正想返回前院,先前的那位管事却领着人将二人拦下。 这般多的人,应当不是为什么好事来的。 江意先一步站到殷澈跟前,抬头盯着那管事出声道:“便是执意同我们公子过不去么?” 管事面上仍是挂着那般虚伪的笑意,对江意摆了摆手道:“二位既不是巫族人,那么丹朱于二位应当毫无用处,若是可以,望二位能将这盒雪朱相让与,我们坊中愿出高价。” 雪朱,其间灵气不及红朱一系,在丹朱中算是鸡肋,但因为数量稀少,故而也受到一些巫觋的青睐。 殷澈却是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窝火道:“三番两次出尔反尔,这是赌朱的规矩,还是你们的规矩?” “公子言重。”管事皮笑肉不笑,仍是嘴上打着太极,“我想既是于二位无用,何必拘泥于这点小事。” “那么,我若说不让,你当如何?”殷澈语气强硬,根本没有让的打算。 管事面上终是换了神情,冷声道:“我知郎君有些背景,但既在丹市中,我们好声好气同郎君商量,望郎君不要不识好歹。” 好一个不识好歹。 卑鄙小人! 殷澈恼极,正想该如何应对之时,江意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公子,我们要跑了。”随着江意的话语落下,管事一群人便忽的不知被什么绊住,纷纷栽倒下来,江意拉着殷澈,二人往前跑去。 金色的丝线一闪而过,纷纷回到江意的袖子里。 二人很快跑到前院,殷澈无意瞥见江意袖口一片殷红,不由得惊诧道:“你的手怎么了?” “现在不要在意这些小事。”江意道,“快点跑,若是他们惊动了这里的巫,我们便无法脱身了。” 在大周之时,据师父所说,她是巫族最后一个血脉。师父虽懂丹朱,江意却从未曾见他使用过丹朱之术,更别说同师父比试丹朱之术。 来到大商之后,她也从未正面和人比试过丹朱之术,但这具身体无法承受持续使用丹朱之术所带来的反噬,若是同时对上多个巫觋,她根本没有把握能打赢他们。 人潮推挤,江意和殷澈冲出了大门,身后管事一群人仍在后面紧追不放。 “这里。”忽的有个声音从小巷子传来,江意当机立断,便拉着殷澈跑到了巷子里。 小巷子里,一个男子正站在一扇门前,朝着江意和殷澈二人招手。而这个男子,便是殷澈先前帮了的那个觋。 “进去吧。”江意轻舒一口气,对殷澈道。 殷澈点了点头,同江意一起进了门。 门后是个人家的庭院,男子落了锁,便转而向二人道,“我的原石呢?” “在这。”殷澈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他,立即看向江意道:“你是不是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江意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无妨。” 殷澈见她袖上满是殷红,便知道此事断不是‘无妨’二字可以说清楚的,他轻拉过江意袖子下的手腕,翻了过来。 她手心里紧紧抓着一片金叶子,金叶子上头沾满了血,已经看不到原本的颜色,而手臂上头,也有一条长长的血痕。 当时情况危急,江意只得出此下策。 “啧啧,以血替丹朱,小姑娘对自己可真狠啊。”那男子关上盒子,捋着胡须,啧啧出声道。 “一时情急,教前辈见笑了。”江意面色平静,好似这伤口不在自己身上一样。 “丹朱之术,有三个条件,丹朱,媒,巫命,姑娘你以自己的血替丹朱,以金叶子为媒,这般乱来的巫族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虽说有嗜杀的巫喜欢以巫血替丹朱,但用自己的血,可是前所未闻。”那男子笑道,精神奕奕,全然不似在赌坊门前那般萎靡的模样。 不过几个时辰,怎么便好似换了个人似得? 不过江意却是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对殷澈道:“公子既已将丹朱归还,之后的事情便与我们无关了。” “这雪朱,我不要了。”那男子忽的扬声道。 殷澈不解,看向他。 “既已不是原石,便失去了意义,不如,我将这雪朱给你们,你们在赌场中赢下的金叶子给我?”那男子笑得滑狞。 殷澈身子一僵,江意却已出声道:“前辈这是趁火打劫么?” “说得这么难听做什么?”那男子双手抱肘,倚在门前,“这雪朱应当也值不少银钱,用那些金叶子交换,也算不上亏。” “你”殷澈没有想过自己的善心换来的是这些,于他而言这些金叶子并不重要,但他答应过江意,这些是要给她的。 想到江意手上的伤,殷澈眉头紧蹙,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来,拭去了江意渗出的血渍,好在伤口也已逐渐干涸,没再渗出血来。 “即便是那般危机的情况,你也不应当伤害自己。”殷澈的语气极柔,他本就是个善心之人,自是见不得人有这般伤害自己。 “浓情蜜意以后有的是时间,眼下,这外头可是有人在找你们。”那男子一笑,“我也可以给你们行个方便,若是你们答应,我便帮你们引开他们。” 江意眨了眨眼,看向殷澈道:“把金叶子给他吧。” 殷澈没有回声。 江意又道:“其实金叶子无关紧要,我只是可怜公子一番善心,尽数喂狗。” “真是牙尖嘴利。”那男子耸耸肩,全然不在意江意所说的话,紧接着,便将装着雪朱的盒子丢了过来。 殷澈伸手去接住了盒子,随后将装着金叶子的锦袋扔给了那人。 他笑嘻嘻的打开袋子,清点了数目,对二人道:“真是厉害啊,不过几个时辰便赢了这么多金叶子。” 殷澈却冷冷的瞥了那人一眼,出声道:“既是已经拿到了手,劳烦你兑现你的承诺。” “自然。”那男子将那钱袋子收进袖子里,便推门而出。白得了诸多便宜,步履也异常轻快。 待那人走了一会,殷澈却忽的大笑出声来。他笑得异常激烈,眼睛都弯成月牙,好似快要溢出泪来。 江意见状,也不言语,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瞧着他。 “真是因小失大。”殷澈颇有些得意道,将盒子打开,盒子之下,还有个夹层,他拿出安置雪朱的夹层,便看到盒底有张纸。 他将纸拿给江意,随后道:“方才赌朱,我们赢下的金叶子太多,不好携带,他们便给了票据。这个票据,起码能换一千片金叶子。” 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票据,颇有些邀功的味道。 江意也跟着露出了笑容来道:“原以为郎君只是心善,却不想,还有这般考量。” “是他贪心不足。”殷澈冷哼一声。 二人双双露出笑意来。 有风吹拂过陈留城的上空,一处高楼之上,纱幔被吹得纷纷扬扬。 阳光透过纱幔,落在花梨木的地板上,将一个影子逶迤得极长。 纱门外有人轻唤了一声公子。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转过身来,朝门外轻应了一声。 “公子,我方才遇到件趣事。”应声落下,便有人大大咧咧的进了门。 “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闲,自然有趣。”站在那被唤作公子的人身后的小厮冷嘲道。 坐在轮椅上的公子微微抬手,示意那小厮噤声,小厮白了那进门的男子一眼,便不再说话。 “什么有趣的事情?”那公子开口,嗓音有些孱弱,却朗朗犹如珠玉落玉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笑容 一路小跑到了程家,不知不觉间殷澈已经牵住了江意的手。 到了后门拐角处,二人才停住了步子。 “可真是惊心动魄。”殷澈便喘息着边说道。 江意却只是轻笑道:“郎君可是连太史寮的追捕都逃过的人,那些人对郎君来说,不过尔尔。” 殷澈哈哈一笑,看向江意道:“今日这般同你在一起,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嗯,我也是。”江意轻声答道,面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在大周之时的她,绝对不会有这般笑容。现在她也无法说上来,现在的自己是因为和殷澈待在一起而开心,还是因为能够活得这般自在而开心。 这般自由恣意的感觉,是以往的她全然无法想象的。 心头满溢着奇怪的感情,江意看着殷澈,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许久许久,方才笑出了声音来。 她平生第一次笑得这般畅快。 好似风中摇曳的铃铛,伴着婆娑的树影摇摇曳曳,发出清亮的声音。 殷澈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也跟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来。 他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他想,拥有的东西越多,便一定要用什么代价换来。也许在他所不知道的那些经历中,这个小姑娘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方才拥有了这些似乎与常人不同的本领。 而那些代价,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江意。”殷澈忽然低低唤了她一声,二人相牵的手又被他另一只手紧紧包裹住。 “多笑吧。”殷澈的声音低低响起,“无论过去什么样,我很喜欢你现在的笑容。” 婆娑的树影落在少年的清秀的面庞上,不知从何处传来茉莉的香气,直教人昏昏欲睡。江意看着他明澈犹如浅溪的眼眸,心神好似被什么微微一揪,颇有些惶惶然起来。 她有些不明白。 今天的心情,是她以往从未有过的。仅仅是喜悦么?夹在其中的,还有别的什么?这样的心情,殷澈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呢? 指尖传来的温度,近在咫尺的距离,眼前少年人温柔的笑意,似是如风一般,一层一层吹去她心上的薄雪。 茫茫然间,江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她这样对殷澈说道。 就如同初遇时,她也曾对他答应过。 而她从不说谎。 江意回到院子时,程绾早已放堂。 见江意这才回来,程绾眉头紧锁,迎上前来对江意道:“是遇到事了么?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江意将带血的袖子掩好,方才道:“遇见殷澈世子,所以说了会话,耽搁了。” “殷澈世子?”程绾颇玩味的念了这四字,随后露出诡异的笑容来道,“你是不是同世子认识,先前程家为他设宴时,世子私底下还同我问了你的名字。” 原来先前他便认出她了,只是不敢确定,便去问了程绾。 一个几年不见的人,再见时便能认出来,世子的记性可真好。江意唇角不自觉的抿起,回道:“往日有一面之缘而已。” 程绾嗤嗤一笑,好奇的看向江意:“我倒是奇了怪了,你究竟是遇着了什么样的事情,同殷澈世子有过一面之缘,却又被关在丹市里头” 程绾话说到这里却又忽然噤了声,丹市的事情对江意来说,绝不可能算上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殷澈世子很温柔。”江意轻轻道,将话题带开。 “我也觉得。”程绾立刻接过话头来,“有些时候,甚至觉得有些温柔的过头了,教人觉得,真的不像个世子爷。” “那像什么?”江意抬眼看程绾。 程绾歪着脑袋想了会,道:“像个兔子一样。” 兔子?殷澈的脸浮现在江意的眼前,渐渐和兔子重叠起来,江意忍住笑意,回道:“还真是有点。” “我是觉得世子挺好的,不过阿兄很不喜欢他。小时候世子每次过来玩,阿兄都要和他大打出手。”说到这里,程绾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得,连连补充道,“那时候,世子真的和个兔包子似得,被阿兄欺负了,便哭着连声唤‘阿娘’‘阿娘’的,虽说比阿兄长了两岁,可瞧起来全然不似那般。” 二人正说着,湘竹便从旁边端着茶盏走上跟前来,置在桌子上。 “女郎怎么聊起世子了?”湘竹也接进话来。 程绾托着下巴看向湘竹道:“小意说回来的时候遇着世子了,所以路上耽搁了。” “原是路上耽搁了。”湘竹却是松了一口气,“我方才见小意还没回来,还想着是不是被婢女们欺负了。” “欺负?”程绾挑了挑眉。 “那几个女郎本就不喜欢女郎你,你又忽然领了小意回来,使唤手下人为难小意也是有可能的。” 湘竹这番话,却叫程绾犯了难,不由扶额道:“可是过几日我要和阿娘去长安拜访一位大易师,要一段时日不在家中,她们若是为难小意,或是在别人面前将小意的面具摘下来该如何?这可是大麻烦” 程绾越说越气,又道:“不就是仗着易术学得好,得族中长辈青眼么” 见程绾这般揣测似乎已是看到事情的模样,江意不由笑道:“事情还没有发生,女郎怎么便这么多虑?” 她来程家没几日,其余的程家女郎她也没有见过。但是若是小心避开,那些个女郎也应该不会无事生非。 程绾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你是不知道那几个小姑子” 程绾不知道该怎么和江意说。 她的那些个庶姐庶妹们可经不起姨娘们的挑拨怂恿,她父亲虽是嫡子,但上头有几个哥哥所以也不得什么重视,而她这个嫡女偏偏又易术不精,自是不能给父亲在长辈面前争什么门面,但她那些个庶姐庶妹却不同吗,她们各自有各自擅长的易术,博得长辈的欢心。 以丹朱之术为根基的巫,和以易术为根基的道,从本质上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靠能力博得地位的地方。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江意道。 程绾却仍在歪着脑袋考虑江意的事情,好一会,她才出声道:“啊,要不你去九哥那里待几日吧,虽是想让你待在阿兄那里,但阿兄那里的几个婢女都非泛泛之辈不过,九哥那可就不一样了,地方宽敞,并且人少清净。” 江意笑了笑,回道:“我待在这里就好。” “你是不是讨厌九哥那般说话的态度?”程绾猜测道,“九哥便是那般性子,虽是嘴上的话说得难听,但是心肠真的比谁都软。若是那晚不是九哥执意要求,你也不会被带回来了。” 程绾试着维护程衍的形象。 “我知道。”江意道,面色无波无澜,“只是,女郎这般待我一个下人,应该会给你添许多麻烦吧。” 程绾的神情忽然恹了下来,低低道:“那你以为我是什么呢?身份尊贵的嫡女么?不是的,小意,在这程家,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江意不解的看向程绾。 程绾苦涩一笑,缓缓出声道:“九哥是长公主和程家嫡长子的儿子,易术的天才,又继承了丹朱之术,便是性格跋扈骄纵,大家对他却还仍是前赴后继的巴结讨好,全然不在意他的冷眼恶语。而阿兄独擅堪舆之术,族中也对他很是看好只有我,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是。” 她将脸埋进了膝盖里,只露出一双眼来。 一旁的湘竹也轻叹一声,上前抚着程绾的脊背。 平时里头开朗的小姑娘,原来也背负了这些沉重的东西。 “程绾,别难过。”江意压低了声音,温声道,“你不会的,我来教你。若是易术令你觉得痛苦,那么那些你不想算的c不想看到的,我来替你算c我来替你看到。” 她也并非天才,只是在那十八年里头,她所学的一切,是她唯一可以凭依的东西。若是她会的这些东西,能够帮助予她容身之地的程绾,这再好不过了。 程绾看着江意听着她说得话,脸上已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只是她强忍住情绪,沙哑道:“那么说好了。” “嗯,说好了。”江意轻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刁难 陈留城刚送走了绵延几天的雨水,如今碧空如洗,阳光澄澈,空气中满是清新的草香。 江意正在院子里,将洗完的衣服晾晒在竹架上。 有风轻轻拂过,吹起单薄的夏衣,江意用袖子拭去脸上沾上的水渍,视线落在头顶上方的晴空之上。 “江意。”忽的有人唤她的名字,江意转过身去,便见着一个长随打扮的男子站在不远处。 江意走上前去,那男子便回道:“是世子派我来的。”说着,他便从袖袋中拿出个布袋来,“世子这几日有些事情,不能前来,便让我来送这些东西给女郎。” “代我多谢世子。”江意道,伸手从长随手里接过。 待长随走开后,江意便往府库的方向去,因着程绾要出远门,需要安置些东西,湘竹给她列了清单,她只需按照清单上领些东西便好。 拆了布袋,里头装了个小玉瓶,和字条。 字条上是殷澈隽秀的字迹。 “那日回来之后有些事情耽搁了,抱歉现在才将药为你送来,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伤害自己的事情了。手腕上的伤,擦了这个药,便不会留下疤痕的。” 江意唇角微微抿起。 世子真是温柔啊。 不知不觉,江意已走到一处湖畔,穿过这处湖畔,再过一条小路,便是府库。 “你在看什么?”程衍正从湖上的石桥上走来,身后跟了两个侍从,见江意正盯着手里的字条,便出声叫她。 江意没回话,他却已走至江意跟前,冷睨她一眼,便伸手强硬的夺走了江意手里的字条。 “谁给你的字条?殷澈?”程衍挑眉,直呼殷澈的名字。 江意脸上没有半点神情,只淡淡道了句:“麻烦郎君将我的东西还来。” “我在问你话你没听见?”程衍一脸不悦,“你受了什么样的伤,殷澈还特地唤人给你送药来?” 言语落下,他便扯过江意的手腕查看,少女白皙的手腕上头,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伤口早已愈合结痂,却不难让人想象先前是个什么样的伤口。 程衍嗤笑一声,冷道:“这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么,就他殷澈会狗拿耗子,有事没事献殷勤。” 江意见他没有归还的意思,也不想再做理会,兀自从程衍身边走了过去。 “等等。”程衍又出声将江意唤住。 江意神情稍许透露出不耐烦来,只是面具遮挡,程衍自是瞧不出来。 “我今天心情不好。”程衍立在江意跟前,指着湖里的荷花道:“你去给我摘来。” “这等事交给小人便好。”程衍身后的侍从出声对程衍道。 “用不着你们。”程衍冷声打断,“我只要她一个人去做这件事。” 他就是要刻意为难她。她是她程家的下人,整天和端王世子不清不楚算是个怎么回事? 今日他程衍便教教她,什么是做下人的规矩。若是她开口讨饶,他许是便放过她了。 天是端端的好晴天,湖中水光粼粼,一池芙蕖分外妖娆。 江意瞥了程衍一眼,便从桥上走下,走到湖畔。她捋了捋袖子,便一脚踩进了池子里头。与这晴日全然不同,湖水倒是冰冷刺骨。 程衍眉头微微一皱,脸色有些难堪,宁可跑到池子里泡水也不肯朝他低头?令人讨厌的丑丫头,程衍冷哼一声,但视线却未曾从江意身上离开半刻。 “喂——”他忽然朝江意喊道,“你若是答应我从此不和那世子来往,我便饶了你。” 他也不是非要刁难这个丫头,若是她识趣呢,便听他的话。他程衍也不是什么处处同人斤斤计较的小人。 丑丫头,为什么不回话? 江意却好似全然没有听到程衍的话一般,仍是往湖里走去,湖水渐渐淹没江意的身子,待她走到荷花旁时,湖水已经漫过她的腰线,接近胸前。 她抬手折下一支荷花来,又朝湖畔走去。回到岸上时,她全身都已湿漉漉,水滴滴答答从身上躺下,衣服黏在身子上,透出少女纤细的曲线来。 虽是江意自己未曾察觉,到底是十二c三岁的少女,身子已有了稍许曼妙的变化。 “郎君。”江意轻轻道了一句,抬手将荷花抵至程衍跟前。 眼中平静无波,不是喜欢,甚至也没有厌恶。 他知道在这世上有人爱他c恨他c厌恶他c也有人可以讨好他c对他百般阿谀奉承,也有人责难c讥讽他c觉得他是个纨绔c恶霸。 他虽是平日里头张横跋扈,但人心细腻一事,他自幼便已领悟透彻。 这些都是人的感情,而唯独这个丑丫头。 对他没有怀揣半点情绪。 程衍最讨厌的就是她这一点。 他盯着江意,视线从江意的眼上不经意滑落,至下巴c脖颈被水打湿的轻薄夏装黏在肌肤上,已近乎透出肌肤的颜色 程衍的喉结动了动,脸色也渐渐转变,不知不觉间,已染上了几片绯红。 “混账!”他忽然吼道,“你们都给我转过去!” 身后的侍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程衍的呵斥声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转过身去。 “丑丫头!”程衍口中唤着,伸出手来拉住了江意拿着荷花那只手的手腕,将她拉至跟前来。 “郎君还有什么事吗?”江意的声音响起,她的嗓音轻舒平缓,但这声不知为何落到了程衍耳朵里时,便带了一股甜腻柔滑的气息。 “闭嘴!”程衍有些急躁道,心头无端的涌上一团火来。 江意抿唇不语,程衍的视线又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顷刻便乱了呼吸。他胡乱扯下自己的外裳披在江意的身上,又道:“有个丑丫头在跟前真是碍眼,现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江意将手中荷花推到程衍怀里,便淡淡道:“郎君收好。” 程衍眼见着江意起身走开,想说些什么,又万分懊恼不好开口,直至江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头,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手里的荷花出神。 看了一会,便又觉懊恼,想将荷花扔进湖里头,只是手抬了起来,却又犹犹豫豫,最后收了回来。 这人丑,可是花美。 扔了岂不可惜? 到了府库时,几个婢女正围着管事说话。 江意为程绾的事而来,便直接走到管事跟前,说了事。 管事知了事,便打发了两个婢女随江意去领东西。 江意和两个婢女一前一后走在府库的小路上,府库里头有好几间屋子,两个婢女领着江意到了最角落的一间。 江意身上披着程衍的外裳,自是引起了二人的注意,只是二人却也不挑破,闲聊一般的开了口。 “你为什么平日里头总戴着面具?”一个婢女对江意道。 “我容貌丑陋,怕惊扰了别人。”江意轻描淡写回道,也算不上说谎。 另一个婢女却是嬉笑道:“可我听说你来得那日,是七郎抱你进的门,你该不会生得貌美,却又借貌丑做幌子吧?” 先是七郎,又是九郎,这丫头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江意懒得同她们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便回道:“怎么想都好。” 江意轻描淡写的态度在两个婢女看来却是有些傲慢,先头说话的婢女冷哼一声道:“跟在程氏阿绾身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言语一经人传便容易变了味,江意想,应是有无聊的人传了什么,才会变成这般状况。 不过,她倒也懒得解释,进了库房,便开始寻清单上头列好的东西。 就在江意寻东西的当口,两个婢女却交换了眼神,一齐退出了门外。 尔后,又咣当一声,门被关了起来。江意原以为是风吹的,也并没有多在意。待拿齐了东西,想离开之时,便发现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 这般状况,应当是从外头落了锁。 刻意刁难她?江意微微抿了唇角,只觉好笑。 她只好将东西都置在竹篮里,走到一排书架前,拿下了一本书。 虽是用丹朱之术可以将锁从外头打开,但是殷澈说过,希望她不要再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情了,那么,她稍许在这里待些时间,等程绾发现她迟迟未归,寻过来便好。 那么姑且,看会书打发下时间。 时间一晃便到了定昏。 程衍百无聊赖的坐在湖畔的亭子里,等了半晌却不见来人,正有些气恼,便听到一阵琐碎的脚步声传来。 两个婢女调笑声传来:“那个江意不就是同七郎和世子说过几句话么,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整天戴着个面具装神弄鬼” “就是” 二人窃窃私语,传到程衍耳里时,便只余‘江意’‘世子’几字。程衍不悦皱眉,走到那二人跟前道:“你们说什么?江意和世子怎么了?” 那两个婢女见是程衍立刻没了魂,哆哆嗦嗦道:“九九郎君” “问你们话呢!”程衍冷呵道。 “就是私底下有人传言说,江意同世子私交甚好呢”一个婢女小声回答。 “是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另一个婢女小心的将关系撇干净。 “私交甚好。”程衍戏谑一笑,又道:“江意人呢?” “人人”婢女哪敢说实话,知得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另外一个婢女撞了下她的肘,接过话茬来道:“我见方才有人影出了侧门,瞧着有些像江意呢” “对c对。”另一个婢女立刻接道。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便是之后证明不是江意,也可以推到别人头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落到程衍耳中,便又是别的意思。 这个时辰,那个丑丫头从侧门出去做什么?见殷澈?殷澈当真同她私交甚好?不过他先前撞见殷澈同她说话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的确有些特殊,殷澈对那个丑丫头,似乎也有些不一般。 程衍的眉头皱得更厉害,殷澈这般虚伪小人,若是知道那个丑丫头原本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定便立刻变了态度。 想到这里,程衍立刻迈了步子,朝府中侧门的方向去了。 两个婢女舒了一口气,这才各自又往前走去。 而此时的江意已看完一册书,她易术不精,如今再看起与易术有关的书,颇有些吃力,时间也不知不觉间过去。 她掩上书页,将书放回书架之上,走到门扉时,便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江意,江意——”是她熟悉的声音。 江意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敲了敲门扉朝外头喊道:“殷澈,我在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上的锁发出哐当的声音,随后被拆下,门被打了开,黄昏的眼光映进门来,殷澈有些慌张的面容落到了江意眼中。 “幸好找到你了。”他看着江意,如释重负道,嘴角衔满了温柔的笑意。 江意却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会来?不是说有些事情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情绪 “事情已经做完了。”殷澈轻舒一口气,“有些担心你,便来看看。方才路上遇着湘竹,她说你往这处来许久未归,我便先跑来了,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江意笑道,拿了放在桌上的篮子,便从门里走了出来掩上了门扉。 江意身上披着程衍的外裳,殷澈见江意的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便问道:“方才你是被锁在门里了吧?你身上怎么也湿漉漉的?她们拿水泼你了么?” 江意摇了摇头道:“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她往前走了几步,见殷澈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便转过身去唤道:“不走么?” “我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殷澈对江意道,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盒子来递给江意。 “无功不受禄。”江意笑了笑,没有接过盒子来。 “可是这个东西于我而言毫无用处更何况,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朋友之间,赠送礼物,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朋友。 这二字落入江意耳中,心头便无由的泛起一阵暖来。 江意愣了愣,随后从殷澈手中接过盒子来。 “打开看看吧。”殷澈眉眼皆含笑意,看着江意。 江意打开盒子,便看在一支雪白的朱笔被放在盒中的软垫之上,朱笔被雕刻的极为精细,几朵栩栩如生的小花被雕刻在顶端,花藤在笔身盘旋最后隐于底端,无不透露出雕刻者的用心。 她拿起朱笔,在手中转了几个圈,许久未用过朱笔,如今拿在手里,倒有几分生疏之感,只是这般礼物,委实教人喜不自胜。 久违了啊,朱笔。 江意心中想着,脸上露出笑容来。 材质玲珑剔透,犹如白雪一般,江意恍惚想到了什么,出声对殷澈道:“是用前些日子拿到的雪朱做的么?” 殷澈含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巫都需朱笔做媒介,那日我见你用金叶子,便猜想你应当是没有可以作为媒的朱笔,便自作主张用雪朱雕了这个,见你这般喜欢,我便放心了。” 殷澈用雪朱制成朱笔许是无意,但雪朱的确是做朱笔的材质,通透,内含灵气稀少故而有充足的作为媒介的空间,材质很轻,即便是小姑娘也能轻而易举的使用。 “多谢了,世子。”江意将朱笔放回了盒子里,收到了袖子里,“那我便收下了?” “收下吧。”殷澈温声道。 二人一时间竟不知再说些什么,相顾无言。 “你” “你” 而又极是恰好的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倒是殷澈抢先了。 江意抿唇,缓缓道:“你方才说,路上遇着” “小意。”江意的话没说话,便听到了湘竹的声音,她气喘吁吁的跑到江意跟前,“你一下午没回来,女郎让我出来见你没事我便” “遇到了些小事。”江意轻描淡写道。 “你身上是九郎君的衣服?”湘竹发现了江意披着的男子衣衫,而这样式她又恰好见过,是九郎君的。 江意也不掩饰,只大大方方道:“是啊。” 湘竹又睨了眼殷澈的脸色,却见他面色没有半点异常。这才缓缓道:“东西我去带给女郎,你回去将湿衣服换了吧。” “不必换了。”一个声音横插进来。 三人齐齐看去,便见着程衍风尘仆仆的模样,他大步走来,还带着喘息声,似乎是一路跑来的。 他见江意站在殷澈身边,便一副了然的样子,走至江意跟前,将她一把扯到自己身边来,转而向湘竹吩咐道:“不必换了,现在便将她送到我那处去。” 湘竹随即面露难色,但程衍到底算是半个主子,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拿程绾出来推脱道:“女郎那里” “阿绾那里我已经派人招呼过了。”程衍冷笑回道,又朝殷澈扬了扬下巴,“这人,是我程家的人,我想如何做,世子没有意见吧?” 他心头有团火,甚至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何气恼,他本就讨厌殷澈,但较起以往,却更加窝火。为什么他每次撞见这个丑丫头,她都会和殷澈在一起? 殷澈这种虚伪的小人有这么好么? 阿娘喜欢他连丑丫头也?也不想想是谁在丹市买下她的!若是没有他,丑丫头已经在那左老头手里受尽折辱了! “你想对江意做什么?”殷澈微微皱了眉,他知程衍孩子心性,故而没有将事情往那方面想。 “做什么?”程衍冷笑一声,手却已经放在江意腰上,“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原本是他想让殷澈看到丑丫头面具底下的模样近而对她产生厌恶,可是如今,殷澈这副吃瘪的样子,又让他心中畅快。 也罢,那便这样。 湘竹见事情这般,便又低低出声道:“郎君此事” 若是郎君已同女郎知会过,她断无没有什么组织的理由,可 “若还想让你家女郎在易学堂呆下去,便闭上你的嘴。”程衍面色阴冽冽的,“我程衍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湘竹随即噤声。 殷澈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见江意朝他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是,不会有事么? 既是江意这般说,殷澈便抿唇不语了,只是面色稍许有些不悦。 程衍见状却更是得意,拉着江意的手腕吩咐道:“还不快走。”他扯着江意走开,将湘竹和殷澈撂在后头。 二人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程衍的住处在东边的院子,离着程绾的住处又很大一段距离,但来到东院,便能肉眼见着与程绾那处诸多不同来,更精致典雅,更广更阔,游廊立于水上,水下芙蕖数里,锦鲤游戏其间。连游廊上头的扶手,也别具匠心的雕了诸多纹样。 江意打量了几眼,便从程衍的手里抽出了手腕顿住了步子。 程衍却不气反笑,戏谑道:“怎么,你这是有脾气了?” 江意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半点生气模样,缓缓开口道:“郎君方才说了几个谎?” “哦?”程衍却是一笑,斜靠在水榭前的阑槛前漫不经心的看着江意道:“你可说说,我怎么说谎了?” “其一,女郎那里你并未同她打过招呼,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只是先斩后奏。其二,女郎易学堂一事也不过是你在言语上威胁湘竹罢了。” “你倒是懂我。”程衍冷哼一声,又一手将江意拽到跟前来,“阿绾的婢女都信了,你为什么不信?嗯?” 他紧紧拉着江意的手腕,江意的手腕被他拉至腰后,教江意全然挣脱不开。 半张脸被白玉面具遮挡,只是那张殷红的唇落入程衍眼中却格外刺眼。挨得这般近,他都好似快要触到丑丫头身上温热的体温。 丑丫头。 “别人如何想,是别人的事情,我如何想,是我的事。”江意轻道,身子往后靠去,本能抗拒着程衍,“郎君若要捉弄世子,这般便足够了,女郎明日便要出门,我还得回去帮她收拾东西。” 程衍皱了眉头,只将头低得更低,见江意的唇瓣一张一合的,再凑得近些,便好似嗅到她身上一丝淡淡的香气。 是什么香气,程衍循着香气低下头来,江意的脸已近在咫尺。 江意本能想要挣脱出来,程衍却将她的拉得更紧,颇有些不耐烦道:“别动。” “你!”江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程衍却已埋在她肩头,他的唇烙在她的肩上,隔着湿漉漉的夏裳已近乎吻到她的肌肤。 “丑丫头。”他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恨恨的咬着这三字,随后他张了唇,咬在了江意的颈窝,尖利的虎牙刻在嫩肉上头,虽未咬出血来,可却足以教人疼痛。 “唔。”江意低呼一声,似乎是呜咽。 这一声传到程衍耳朵里时,才叫他缓缓回过神来,看着江意肩头的红印,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惊讶的捂住嘴退开一步。 “我你”程衍脸上犹如染上红霞一般,手足无措了起来。 江意却整个身子都发颤起来,那一双平日素来无波无澜的眸子似乎氤氲上一层水汽。只是戴着面具,到底瞧不真切,程衍愣了愣,随后上前飞快的摘下江意面具来。 江意身子发着颤,却不说话,眉头微微皱着,似是生气又像难过,又像是惊诧害羞,她素来对人对事很少有情绪,还是第一次,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情绪。 程衍也错愕了,第一见到江意这般情绪,他握着手里的面具竟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 连带着丹厌c他一直觉得丑陋的面容,都叫他觉得有几分可爱? “你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程衍噗嗤笑了出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江意却是瞥了程衍一眼,轻舒一口气,转身雷厉的走开,甚至没去要程衍手里的面具。 江意面上的丹厌,若是教旁人见了自是会惹来一番风波,程衍连忙追上前去,把江意拉了回来。 “不许走。”他强势命令道,“我说了,你要留在我这里。” 江意不为所动,试着将手从程衍的手里抽出来,奈何又拗不过程衍力气,便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他。 程衍想起江意方才的神情,只觉心头似有涟漪一般,一层层荡开,不由自主间,连平日素来嚣张跋扈的语气也改了。 他将面具重新戴回江意脸上,软声道:“阿绾明日便去拜访大易师了,你不如在我这里留几日,等阿绾回来再回去也不迟” 江意不想同程衍说话,只是使劲的摇了摇头。 程衍便又道:“阿绾不在,若是府中的婢女欺负你怎么办?你也不想给阿绾添麻烦吧” 江意仍是摇头。 程衍恼了,哑声忍着怒气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留在我这里?我我”两个我字出口,程衍的声音又软了下来,“你记不记得我带你回来那天用的丹朱之术?好奇么?” 江意这才抬眼看程衍。 程衍见这招有效,便又循循诱导道:“会那个丹朱之术的人在这世间屈指可数,若是你好奇那么这几日便留在这里我演示给你看?” 离术。 师父没有教过她,她往日只在书上见到只言片语的记载。 如今程衍说要演示给她看 江意抿唇不语了。 不语,在程衍那里便已是默认。程衍见了江意那般神情,如今江意又是这般默许态度,只教他心情好的厉害,拉着江意的手腕便往前走。 “好了,我待会便唤人知会阿绾一声,我先去为你寻个住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回敬 程衍拉着江意,一路领到了他的院落里头,程衍的院落不仅外头比起程绾那处精巧雅致,连里头的地方都比起程绾那处宽敞了几倍不止。 这是能肉眼见着的偏心。 “那里是我的住处。”程衍指了指最中间的那间房,最后又指向周围的那排空房道:“这几间空房你随意选一间” 程衍的话语刚落下,江意便往离他房间最远的那一处走去,他见状,立刻猜透了江意的心思,又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我改主意了。”程衍有些不悦道。 江意静静的看着他,未说半字。 程衍皱了皱眉。 这臭丫头怎么愚笨如斯,这种时候不应该和那些人下人一样,说些好听的哄着他么? 蠢死了。 “你住我房间里。”程衍独断的给江意做了决定,他微微垂眸看江意,却见江意摇了摇头。 问话不理人,拒绝的时候倒是很快。程衍冷哼一声,又道:“拒绝得这么快做什么?又没叫你同我睡一张床,我房间里头有隔间,你住在那里。” 江意又摇头。 自他咬了丑丫头的颈窝之后她便不肯和他说一个字了,丑丫头是在害羞么? “你若是想拒绝,便同我说话,你若是一直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程衍一字一顿盯着江意的眼睛说道。 江意这才开口道:“郎君不要强人所难了。” 程衍听到江意的声音这才露出了笑容来,“你终于肯说话了。” 江意轻舒一口气,程衍本就孩子心性,她同他计较,连她都带着有些孩子气了。 江意看了四周一圈,半个人影也没有,便道:“下人呢?”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眼前晃着,不过这也不正好么,这几天你来做我的婢女。”程衍好声好气道,“你不是想看丹朱之术么?没人岂不是正好?这等秘术,也不好叫旁人窥探去。” 一心埋在眼前的丑丫头身上,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言语中夹杂了多少亲昵味道。若是别人是旁人,那么丑丫头又算什么? 还好江意对感情一事淡薄,没有听出程衍的话中有别的味道,便道:“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看丹朱之术?” 程衍见江意对那日的丹朱之术很是感兴趣,嘴角也愈加上扬,颇有些自满道:“白天看多没意思,我晚上再演示给你看,和烟火似得。” “好。”江意轻轻点了头。 程衍心情大好,随即出了门招呼了下人去程绾那知会一声。程绾那里得了消息,便将江意的行李送了来,程衍甚至没问过江意,便唤下人将行李送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头。 江意早已对程衍这般自作主张的举措见怪不怪,却不想程衍吩咐完之后,又将视线朝她这里飘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江意仍是披着先前他的那件外裳,心中便已了然。 “不如你先去洗个澡?”程衍笑道推搡江意的肩膀教她往前头走去,“那湖水虽也算得上干净,但到底黏在身上不舒服不是?” 江意却一笑道:“郎君今日,是吃错药了么?” 对一个婢女这般这般伏低做小,可真不是他程衍的风格。 江意这句话,却教程衍觉得迎面泼来一盆冷水似得,他冷哼一声道:“不过就是待你温柔了些,你还别蹬鼻子上脸了,你既是要在我这待几日,那这几日便是我的下人,拾倒好自己,别丢了我程衍的面子。” “那还真是叨扰郎君了。”江意轻声道。 她倒是不在乎程衍如何想她,她只是想要看程衍施展离术。 不过,随即江意便被程衍打发到了后院的浴池。程衍指着屋内对江意道:“你先进去给我洗干净了,衣服迟些婢女会送来。” 江意没说话,便径直进了门,掩上门扉,入眼的是一处大池子,从门前到池子前的路上,皆是用丹朱铺成。 是黛朱。 紫色的丹朱被镶嵌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光芒。 黛朱虽不是最为稀少的丹朱,但便这般被拿来铺路吗,委实有些铺张浪费。只是在浴池里镶嵌丹朱,对巫来说却有蓄养灵气的效果。 江意不想逗留太久,便很快脱了衣服入水。 门外很快便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女郎,我将衣服送来了。” 江意轻应一声,门便被推了开。一个穿着黛紫色婢女衣裙的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的少女托着托盘进了来。 托盘上放着衣服,她置在一旁对江意道:“女郎要我来侍候吗?” 江意摇了摇头。 她视线眺去,见江意脸上仍是带着面具,不由得惊讶道:“女郎怎么入浴还戴着面具?” 江意自是不能将丹厌的事情说出来,便只轻描淡写道:“有些原因。” 那婢女却是了然的样子,随即便出声道:“女郎定然是个美人,我往日还未见九郎君将什么女子带回来,女郎还是头一个。” “此事说来复杂。”江意不好解释,只能这般说。 那婢女却愈加笃定道:“女郎不知道,自女郎来了之后,程家里头便多了许多传闻女郎是从哪里来的?” 虽是整日里坐着婢女的事情,但举止做派,却丝毫没有婢女的模样,倒像是个公卿世家的女郎一般,下人间都是这么传的。 江意却不喜说谎,只如实道:“被买来的。” 婢女愣了愣,却只当江意在说玩笑,回道:“那我这便不叨扰女郎了。” 婢女随即退了出去,江意起身擦干身子,身后去拿托盘中的衣物时,瞧着有几分眼熟。待将襦裙穿在身上时,江意才恍惚想起,程衍今日穿的衣服,似乎也是这个颜色。 巧合? 江意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推门而出时,外头已经入夜。 左手边的长廊上已经点起了石灯,江意循着长廊走去,拐角处却见个人影在后头的假山上影影绰绰的立着,他的身影被月光映在草地上,逶迤成长长的影子来。 江意瞥了一眼,便朝那人道:“前辈今日,是来登门谢罪的么?” 没有丝毫惊讶。 那人听到江意的声音,便从假山上头跳了下来,面容入到江意眼中时,却又与那日不同了。 是张青年人的脸,江意说不上是个模样,许是普普通通?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本想吓你一吓,却不想这般便被认了出来。”那男子嬉笑道,走到江意跟前,袖下掩着一支朱笔,江意这般淡然态度,倒教他起了几分好奇。 “所以前辈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江意没有想同他闲聊的心思。 呵呵,那男子轻笑一声,随后从袖中拿出一个锦袋来,扔给江意。 “我家那老实的公子叫我将这袋金叶子还给你们,并且向你赔礼道歉。”那男子双手交叉抱肘,颇有些趾高气扬的对江意说道。 江意却也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锦袋扔回那男子手里。 “前辈既是没有半点赔礼道歉的心思,又何必多此一举?劳前辈转交给你家公子一句话,若要道歉,便将这些金叶子折成丹朱,再送来。” 江意的声音落下,那男子却挑眉不悦道:“这程家的门可不好翘,小丫头可别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是前辈。”江意回敬,这人糟践了殷澈的一番善心,委实教她不快。 江意这般‘不识抬举’,那男子却是冷哼一声,便背过身去纵身跃到了假山之上,江意原以为他这便要走,却不想他顿住了步子,转过身来又朝江意道:“我可不叫‘前辈’,我名扶风。” 扶风弱柳之姿,这名字委实不衬这人。 只是还未等江意回话,扶风便已越过假山翻过墙消失在他眼前。 而江意也没有逗留,继续顺着长廊走去,便见着程衍打着灯笼站在不远处朝他看来。 月色流转犹如霜华倾泻于青石长阶,映着月光的程衍的脸,也远比以往那骄横跋扈的模样柔和得多,庭院里极静,只有竹管中的流水在滴答作响。 景致怡人,气氛恰如其分,程衍看着她,张了口,却是喊了句:“丑丫头。” 江意不说话,只是走到程衍跟前一礼道:“已入夜。” “是啊。”程衍眉眼笑道,似乎是不懂江意话中含义的模样。 江意抬眼看他,又不再说话。 程衍也看着她,只是二人皆不言语,便沉默了好一会,不过这一会的功夫他便已忍受不了,缴械投降道:“好了好了,我这便演示给你看。”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白玉萧来,从外头前去,这萧与普通的萧并无不同,只是萧坠上挂了个镂空的金球,而仔细瞧金球,便能看到里头装了几颗小巧的丹朱。 丹色,已是丹朱中的极品。 “第一次见以萧作为媒介的巫觋?”程衍见江意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白玉箫看,便猜测她应是好奇。 “是。”江意回道。 师父曾告诉她,其实世间万物皆可为媒介,只是自古以来以朱笔为媒介已是传统,而朱笔又轻巧好用,易于施术,所以巫觋才都用朱笔作为媒介。 “人人皆用同一种东西,多无趣,我程衍只要独一无二的。”程衍笑着道,眉眼间不由自主的染上几分倨傲。 江意倒是不介意是否独一无二,只介意是否顺手,今日殷澈赠与她的那支朱笔,虽是她未曾用过,但应当是极好用的。 待丹朱入手,有机会便试试。 “丑丫头。”程衍见江意心不在焉,便重重的唤了一声。 江意的耳朵被他的声音震得生疼,只好抬眼看他。 江意的视线又落回程衍身上,他才又满意的露出了笑容来,道:“看好了!” 他声音极低,口中轻轻喃起巫咒来,这是江意从未曾听过的巫咒,对于丹朱之术的好奇令江意听得很是专注,而江意这般专注的目光,也教程衍的唇角的弧度愈加上扬起来了。 好好看着吧,丑丫头。 程衍手中玉萧在空中一晃,随后便划过一道火光来,随后,一团火焰化作丝线的模样,在空中盘旋一圈,变成光圈绕在江意和程衍的身侧。 这般精巧的掌控丹朱之术,令得江意起了一番一较高下的心思。程衍比当时的她还小上些许,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的丹朱之术。 若是她也用离术,对上程衍,谁更技高一筹呢? 江意的视线专注的落在缓缓展开的流火上头,自是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心神已完全落在了他身上,而程衍自是不会想到,江意如今想的是,在离术上头同他一较高下,只当她往日没有见过这般稀奇之事,不由得看痴了去。 只是,映着暖光的少女的眼眸,如此的纯粹,毫无杂念的,总教人觉得爱怜。 他为什么会在意这么一个丑丫头呢? 这是现下程衍最不明白的一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错觉 点点火星犹如细雨落下,好似烟火一般。 江意只觉这丹朱之术精巧,新奇之余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程衍瞧着她的这般笑容,也愈加恍惚起来,眼前花火成了斑斓的灯火,少女嫣红的唇瓣好似着露的牡丹一般诱人。 刚出浴的少女身上不知为何有些许香气,较以往更浓郁些,程衍不由自主的倾了身子朝江意身侧靠去,失去了控制的丹朱之术渐渐暗淡下来,光芒也逐渐消失开去。 江意正看得尽兴,见火光消失,不由得唤了一声:“程衍” 分明是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唤着他的名字,为什么落入耳中时,便觉得甜腻到令人心头靡痒呢? “我在”程衍口中有些含糊不清的回答,眨眼的功夫间,吻便落在江意的发间。 这是女子,与他不同的细腻柔软。 江意的身子颤了颤,意识到程衍做了什么之后,她转过脸来有些错愕的看着程衍。 程衍也恍惚回过神来,见江意这般错愕的眼神,只觉心头百般滋味难以言说,连忙矢口否认道:“我只是不小心” 江意却长舒一口气道:“郎君知道祩子一脉么?” 程衍不明白为什么江意忽的提起祩子一脉,但却还是如实道:“九巫之一的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看着江意,只是江意却没有立即回他的话,反而沉默好一会才出声道:“祩子擅媚道,媚道后天可修,可有部分祩子却是先天媚体,身上巫血会不由自主的吸引部分巫觋我虽不是祩子一脉,但我想,我身上的巫血或许对你有些特别的效果” 此事江意不敢确定,故而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些许疑虑,只是这些日子她觉得程衍委实反常,便有这么一番猜想。她想,若真是如此,应当将此事告诉程衍。 江意的话萦绕在程衍耳边,他忽的站起身来。 面色极沉,极是难看。程衍只觉得万分狼狈,从未有过的狼狈。 她这是在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念头,所有的心思,所有恍惚间悄然溜去的情绪,都只不过是因为这巫血所产生的错觉?因为她江意身上的巫血所产生的错觉? 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 她江意是个什么东西! “江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程衍讥讽的话语落下,江意身子一颤,抬眼看他时,却见到他满是寒意的眼。 他虽是笑着,可一字一句却好似咬牙切齿的说出口来,“不过是给了你点好脸色,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了?你这样的人,连做我的洗脚婢都不配!” 江意就事论事,不明白程衍为何这般恼怒,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只是她这般神情,却更加教程衍羞恼。 在意的是他,考虑的是他,暗自怀揣想法,百般辗转反侧的是他,而这个丑丫头什么都不会去想,也不会去考虑,心里什么都没装! “你说话啊!江意!”程衍忽然逼上身来,江意一时间未作反应,程衍便已伸手将她推到在地上。 肩膀和后脑勺猝不及防被磕了一下,江意觉得疼痛下意识想侧身起来,程衍却双腿打开已跪在她身上,将她的手腕摁在地上。 江意挣扎着身子想起来,程衍却将她的双腿锁得更紧。 江意愈加不明白了。 程衍他便对方才那番话那么生气么? “烦请郎君将我放开。”江意冷静道。 程衍却讥讽一笑,戏谑道:“可以啊。”他将江意的手腕松了开,原以为程衍会就此罢手,却不想他却伸手揭去了江意脸上的面具。 “江意我告诉你,你这般模样,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恶心。江意,你就是个巫族的怪物,丹厌生在这般碍眼的地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巫族的怪物么?” 程衍背对着月光,眼中寒意极深,只教人觉得不寒而栗。 片刻间,他又伸手去抚江意的脸,动作极为轻柔,好似方才那般教人难堪的话语并非出自他的口一般。 他的身子缓缓压下来,墨发垂在江意的脸颊上,他唇贴至江意耳畔,低语道:“你真令我觉得恶心。” 江意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心头好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她分明觉得她现在是很难过的,可是却落不下一滴泪来。 那么是不是正如程衍所说,她是怪物,所以才会有这般反应,程衍说了这么多刻薄的话,她心中却没有半点波澜。 原来是怪物啊,陈留江家的,怪物。 她缓缓出神,一双眼平静无波的看向程衍。 程衍也回看她,心中只觉好笑,便是这般时候,眼中也对他没有半点情绪么?尔后,他又玉萧出袖,一簇火苗在江意的眼前窜了出来。 “为什么不求饶?”他叱声道,“你若再什么都不说,我便将你的头发烧了!” 江意的眸子一沉,她抿唇,心中情绪翻涌,随后竟是伸手去夺程衍手中的玉萧,程衍自是察觉,将玉萧往后一带,整个身子从江意的身上离开,跌坐在地上,而江意的手却抓到了装着丹朱的缕空坠子。 怪物二字在江意的脑海中回荡着,她神思恍惚,不知不觉间竟从袖中抽出了朱笔来。 “郎君,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怪物么?”她唇角微勾,却不似在笑,只是教人这般看着,便觉得有些难过。 她握着朱笔抬起手来,紧接着慢慢站起身子,口中低低轻念巫咒。 这是什么巫咒,程衍再清楚不过。 他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低吼道:“你要做什么?你即使学会巫词也没用,带着丹厌的人是使用不了” 程衍的话还没有说话,江意手中的缕空坠子其中的丹朱已经发出了淡淡的红光,随后其中的几近是炸开,散做光尘又凝聚在江意的跟前。 “你疯了吗!那么多丹朱” 程衍又未将话说完,凝在江意眼前的红色光尘便炸落到地上,她的眼睛好似被丹朱晕染,变成全然通红的颜色。 光尘落在地上,便好似火苗触到烈油一般,火焰陡然腾空而起,将四周变成一片火海,连漆黑的夜空都被映得通红。 江意站在火海中间,看着程衍,只是神思却近乎恍惚,她是在看着程衍的,却又好像不是。 也曾是一片火海,灼热到令人睁不开眼来。视线中的所有东西都在熊熊燃烧着,眼前似乎有朦胧的身影,将她拥入怀中,随即又推开。 “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江意对着一切都感到陌生,可记忆又分外熟悉。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她的记忆,这是这个小姑娘的记忆。 刚才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几乎不受控制了。 头疼欲裂,眼前的一切好似天旋地转般,江意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跪坐了下来。 “丑丫头,丑丫头!”程衍不知什么时候已跑到她的跟前,扶着她的肩膀不断唤着,“丑丫头,你怎么了?” 江意扶着额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艰涩出声道:“快把我手中朱笔夺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 这般近的距离,教程衍看清了江意的眼睛,今日江意已给他太多的意料之外的事情,故而他也只是有些惊诧道:“你的眼睛和母亲的” “快点!”江意嘶哑道,她隐隐有种预感,若是这具身体令丹朱之术暴走,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 比起大周时的她,更加的。 程衍这才回过神来,将江意手中的朱笔打落到一边。 失去媒介的丹朱之术渐渐弱了下来,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逐渐消失,渐渐化作光尘消散开去。 程衍舒了一口气,再垂眸看江意时,她却只静静的跪坐在地面,白玉面具掩住了她的神情,只那一双眼,犹如深潭一般平静无波 “丑丫头” “九郎君!”“九郎君!” 方才的火光已惊动了府中的下人,好些个下人冲进院子里头,看见院子里头的狼藉模样,不由得纷纷喊出声来。 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落到程衍耳中异常聒噪,方才的事情已叫他窝火万分,眼下也再抑不住自己的脾气,吼出声道:“有时间这么多还是不如先将庭院清理了!我程家养你们这些下人可不是让你们来吃闲饭的。” 程衍的脾气下人们自然领教过,他一语罢,下人便三两散开去打扫庭院。 还好方才火势不久,未曾漫延开。程衍舒了一口气,见江意仍跪坐在地上,不由得俯下身去,软声低道:“你若是没有力气,我便抱你回去” 只是程衍没有料到,他话语刚落,江意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往房内走去。 “喂,丑丫头!”程衍站在她身后唤道,江意却没回半字。 蠢笨的丫头,都变成这副模样了,不肯求他半字么? 只是,虽是这般想着,程衍却立刻跟上了江意。 江意刚进了门,身子便倚着门扉倒了下来,程衍后脚跟着进来,立刻接住了她。 程衍虽没弄明白方才那些事情,但也知道如今江意累极,立即将她抱到了榻上。江意沾了榻,便转了身,背对着程衍。 “丑丫头。”程衍唤了声。 江意没有理会。 “丑丫头,你应该同我道歉。”程衍又道,分明是咄咄逼人的话,语气却听起来万分委屈。 江意默了会,才缓缓背对着程衍出声道:“方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小心令丹朱之术失控,给郎君添了麻烦。” 程衍的脸色陡然一变,不悦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江意又不作声了。 程衍看着她的瑟缩的背影,无由的觉得有几分怜惜,想去伸手摸她的头,只是刚伸出了手,便又收了回来。 “方才,你为什么能用我的离术?你既是身负丹厌,为何能使用丹朱之术?”程衍的声音极低,犹如初春绵软的雨,生怕大一些,便惊了壤中的芽。 “我不知道。”她不喜欢说谎,但过去的事情说来太复杂,她也不便同程衍说,故而只避重就轻,回答了一个问题。 她的确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具带着丹厌的身体能够使用丹朱之术。 “你的眼睛,方才,和我母亲的一样”程衍的声音低低的,往日骄横跋扈的他这般模样若是教旁人瞧见了,定然会不敢置信吧。 是不是正如丑丫头所说,是因为什么巫血呢?只是,若是当真因为如此,可真教人觉得可笑,心意和情感,竟是由血脉左右的么? 他不相信,也不愿意想信。 许久,程衍见江意不回声,也就此放弃出了门。只是离开时,却还是转身看了眼榻上的江意,好一会,他才轻叹一声,掩上了门。 江意待程衍的脚步声渐远,才放松的重重咳嗽了出来,程衍同她说话时,她口中溢出的血已浸透了被褥,如今咳嗽出来,又教被褥上叠了一层血。 她想也许正如程衍所说,她是个怪物。 如今是,几百年以后的大周时,也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失落 她记得在大周时,房间里头有一面镜子。 彼时她初习得镜花水月之术,常年被关在祭坛之中不得自由,教她太渴望看到外头的东西。镜花水月之术可令外头的画面出现在水面之上,甚至若是她想,连声音都可以。 不过彼时她初习,还不懂得具体控制,只是图个新鲜,随便幻了一处。 那是处热闹的茶座,街上行人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教她觉得万分新奇。 茶客们的议论声很快的便清晰起来。 “许久不来建康,这城里头可有什么趣事?” “自然有。”茶客笑着抿了口茶,续道,“陛下接二连三的清理了几个大家族,啧啧,大刀阔斧,可是血腥得很呢。” “当真?那些个家族可是手握重兵重权,陛下怎么可能接二连三的扳倒他们?” “这可得”茶客说到这便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道,“从陈留江家的那个怪物说起了。也不知那个陈留江家的怪物有什么本事,竟是能令陛下找出那几个家族的软肋,从里至外离间,步步蚕食瓦解” “常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你该不会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吧。” “正因为常人做不到,所以才叫做怪物,我可没骗你,陛下是得了那陈留江家的怪物相助,才一一除去那些绊脚石” 陈留江家的,怪物。 心头一时间千万情绪翻涌,江意抬手,毅然决然的用手中的朱笔打碎了眼前的镜子。朱笔被镜子折断,镜子也随之碎裂开,江意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镜子的碎片落了一地,屋内的声响也惊动了师父。 房门被推开,师父走了进来,看着狼藉的地面,对她漠然询问道:“怎么了?” 她将断成半截的朱笔扔在地上,故作轻松道:“不小心折断了朱笔,劳师父再为我换一支。” “如今大周早已不比大商,你糟践一支朱笔,换一支新的没有那般容易。既是不懂珍惜,便到后院的冰池里头学着将丹朱凝成,什么时候知错了,便什么时候出来。”师父的声音在她头顶上高高响起。 分明师父便在眼前,她却觉得这个声音是从极高极高,高到她触及不到的地方传来的。 “好。”她道。 冰池很冷,她也很讨厌,可她是陈留江家的怪物。 是刀c是利刃,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她不应该讨厌。 手上无意间沾了这么多血,所以即便是重活一次,她也仍旧是个怪物。 用着‘江意’这个名字的怪物。 第二天,程衍前脚去了易学堂,后脚,江意便被‘请’到了府里的柴房。 她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在管事的妇人前头,昨夜之事定然早已惊动了程府,她如今才被押来,想来也是因为程衍的面子。 程绾如今不在府中,程衍也去了易学堂,程宜修自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如今可真是为人鱼肉了。 “昨夜虽是九郎君放的火,但你在九郎君身边,他犯的错,你也得受罚。” 只是这话一出,江意却有些意外,程衍竟是将事情归到他自己的身上了么? “二十杖责,你愿不愿认?”妇人的声音响起。 昨晚之事,本就是她控制不住丹朱之术而起,是她的过,她认。 “我认。”江意低低道。 她跪在地上,木杖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的背上,皮肉开绽的疼痛比前世她死的那一刻更加清晰。只是即便是这样,她却已经挺直了脊背,不肯稍许将身子低下。 负责杖责的是两个男子,平日里受了程衍的气,如今便一股脑发泄在江意身上,用的力气也极大。 两三下便在江意背上打出成片的血痕来。 疼痛好似都转换成江意额角的汗滴,一滴一滴滑落下来,这般疼痛分明会教常人昏厥过去,可江意的意识却愈发清晰起来,唇角渗出血来,染红了江意的衣襟。 二十下好像很快又好像很久,等江意回过神来时,便听到妇人的声音又响起。 “够了。” 随后再没木杖落下,江意身子晃晃悠悠,但就是不愿这般栽倒下去。 “关进柴房里头。” 江意被两个婢女拖进了柴房里头,落锁声传来,柴房内也是一片昏暗,只是有个小窗子嵌在墙上,透过些许光来。 背上火辣辣的疼,江意靠在梁柱旁,想伸手去拿袖中的朱笔。只是刚伸出手,便想起,昨晚朱笔应是落在程衍手里了。 只剩下金叶子了。 她有些累,甚至连思考都觉得疲倦。因为知道自己即便是受了伤,也会很快的恢复过来,甚至连背上得疼痛都懒得去顾及。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曦光也变成了月光,江意有些困,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 门外传来泠泠铛铛的声音,似乎是锁被落下,门打了开,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人走了进来。 “殷澈?”江意眯着眼,有些含糊不清念出了眼前少年人的名字。 江意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狼狈,沾了汗水的鬓发黏在脸上散乱的不成样子,衣服上沾连诸多血渍和灰尘,面上却没有半点情绪,只是这般却教殷澈更加不忍心去看。 少年人眉头紧锁,飞快走至江意跟前蹲下身子来,他抬手想拭去江意唇角的血渍,只是血渍早已干涸,他用手也拭不去却又不敢再多用一分力气。 她应该是很疼,很难过的吧。 殷澈伸手摘掉江意的面具,面具之下,小姑娘的神情却平静无波,甚至看着他拧成一团的眉头还露出了笑意来。 “为什么是这幅神情?”江意轻声道。 “若是难过,为什么不哭呢?那些木杖打在你身上,该有多疼啊”殷澈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有几分哽咽。 “这点伤没有关系的。”江意微微垂了眼眸,低声道,“初遇之时我便告诉过你,我是巫,愈合能力远甚于常人这点伤,大概不用几日便好了” 语罢,江意的声音又低了一些,“你看,和个怪物一样。” “你怎么会是怪物。” 殷澈的声音仿佛掷地有声一般,他伸手将江意抱入怀中,抚着她颈后的发,又说了一遍,“你怎么会是怪物。” “会觉得疼痛,会觉得难过哀伤这些都是人的感情你怎么会是怪物呢?江意。” 殷澈的话在江意的耳边响起,自昨夜那个小姑娘的记忆涌上来之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她其实一直很不清楚,常人的感情是什么样子的,常人的心又会装着什么?她努力的试着去了解,可是到头来,自己仍是和个怪物一样。 可是她分明清楚,她是会难过的,可是她该怎么哭?她不会哭。 你怎么会是怪物呢? 殷澈的话令她顿时清明了起来,她是不是其实一直在期盼着,期盼着有人能对她说这样的话呢? 她没有哭,可脸上却已有了些许神情,她的手抵在殷澈胸前,没有也伸手回抱他,却也没有推开。 好一会,殷澈才松开她,有些自责道:“你的伤势如何了?方才一时情急我应该先顾着你的伤势的” 殷澈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来,对江意道:“程衍被关禁闭了,我听说了昨晚的事情,便猜想你或许” “这点程度的伤不用上药也没事。”江意摇了摇头道,“昨晚的事情其实是我做的但是程衍全将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你不必担心他。”殷澈却道,“他是程家嫡子,母亲又是长公主,程家不会对他怎么样,只是关个禁闭略加警告,过些时日便放出来了。” “倒是你”殷澈走至江意身后看她的伤势,却见她背上血痕道道,有些已和衣服黏在了一起,“这般伤势也能叫做是‘这种程度’么?” “总归是会好的。”江意的声音低了低,难得她会这般没底气说话。 殷澈却有些无奈,低笑一声视线落在江意的脊背上道:“为什么总是见到你受伤呢” 初遇之时开始,到如今,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他在江意身后坐下,又道:“虽是有些唐突冒犯,但你的伤势我来为你上药可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温热 “可以。” 比起殷澈言语稍有顾及,江意却是不假思索出来。她心中未曾考虑过男女之事,拿殷澈当做友人,如今她受伤在后背不便自己自行处理,这般状况,却是无法了。 江意的手伸至衣带上,缓缓将外裳脱了下来,后背上头的衣料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江意想试着扯下来,却扯到了血肉,疼痛随之席卷而来,江意微微皱了眉头。 殷澈见这般也委实看不下去,便伸手止住了江意的手,低声道:“我来吧。” 江意不再说话,半脱未脱的衣衫止于手臂处,少女温润白皙的肩头已经露了出来。 殷澈垂眸低首,开始细细处理江意背上与血肉相黏连的血肉来。 “若是疼便喊出来吧”殷澈温声叮嘱道。 看着倔强的c不吭一声的少女,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和她初遇时的那个雪夜。 小姑娘纤瘦细弱,背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新伤叠着旧伤,令他看了便觉得心中不忍。可是,上药时,那个小姑娘却没有说一个疼字。 他和她当初一般年纪的时候,应该还是个在母亲怀里只知撒娇的任性孩童吧。 “我是巫,自愈能力比常人好些” “没事的过些便会好的” 那般年纪的姑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之后,不肯撒娇也不肯示弱,只是自己咬牙扛着。 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才会教她变成如此心性? 那时的伤口留下的疤痕映入殷澈的眼中,殷澈下意识伸手去触,却教江意身子一颤 “那里不是今日的伤口”江意的低低的声音传来,平缓干净,却无由的教殷澈红了脸颊。 他默了默,方才道:“即便是自愈的再快,伤口终究会留下疤痕。旁人的冷言恶语入了耳,你即便以为自己不难过,可心中终是有伤痕。你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你不是怪物” 少年的声音犹豫滴入静潭中的一滴水,只有滴答一声作响,却令一湖潭水全然泛起涟漪来。 你不是怪物。 背对着殷澈的江意脸上终是露出了笑容来。 药水随着殷澈的手指在江意的背上游移起来,既是清凉又带着火辣辣的疼。江意却依旧一声不吭,令殷澈不由得有些内疚。 “说些什么吧?”殷澈出声道。 “说些什么?”江意回问他。 殷澈知道江意这般性子不可能主动告诉他什么,便闲聊一般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修习丹朱之术的?” 他曾见过宫中的巫医使用过移祝之术,这般深晦的丹朱术,本不该是江意这般年纪的姑娘会的。 说道丹朱之术,江意便立即回了话。 “自记事开始。”江意的声音极低,同今晚的月色一般晦暗不明。 “是谁教你的?学丹朱之术平日里头都是学些什么?”虽是江意能忍疼一声不吭,但殷澈想,能令她转移些许注意力,缓和痛楚也是好的。 “你当真要听么?”江意的话传来,殷澈在她身后,自是瞧不见她此刻神情。她学丹朱的事情,说来乏味无趣,也又许多令人不开心的事情,她知道殷澈心善,但若是同他说那些,他也许会心中不快。 殷澈自嘲一笑道:“江意,我愿意以为我们已经能算得上友人了。” 既是友人,即便是烦忧不快之事,也应当倾吐才是。 “是师父教我的。”江意缓缓出声道,“师父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我并不清楚。只是自记事时,师父便已在我身边。他教我丹朱之术,也授我易术,一年四季,每月每日,只有丹朱之术。春天和师父对弈,师父教我辨别不同的丹朱,师父有些严苛,我若是猜不出来便要罚抄‘丹朱篇’,夏天若是用了丹朱,却没施出术来,师父便让我在太阳底下跪着深冬之时,冰池里头,丹朱化在水中,我便泡在水里,用灵气将化作水里的丹朱凝出来” 江意的声音淡淡的,还有几分漫不经心,其实她同殷澈所说的这些,已经算得上快乐的事情了。那些令她被称作陈留江家怪物的事情,她不想同殷澈提起。 甚至她自己,也不想想起。 “不要再说了。” 殷澈却忽然哽声,将江意的话打断。 “不要再说了” 他身为皇室之人,自然不会同常人般心软,可是对上江意,他却没有办法硬下半点心肠来。江意说得轻描淡写,但殷澈却能够想象到那一切。为什么这个小姑娘经历这些糟糕的事情,却仍然能够这般平静的面对这世间一切? 不恨么?不觉得痛不欲生么?殷澈心底抑不住的难过,江意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心绪,不由得低低叹息。 “世子,我方才问过你了的。” 你当真要听么? 他原以为能缓和她的疼痛,却不想那些事情却是她早已结痂的伤口,而将那些伤口撕开,她没有半分难受,受不住的,竟是他这个倾听的人。 他不以为自己是个懦弱的人,只是江意原比他更加坚强。 “我原以为,同你说说话,能令你好受些。”殷澈自嘲道,手已离了江意的脊背,“药上好了。” 江意将衣服穿上,对殷澈谢声道:“多谢世子。” 她回了头,见殷澈仍是满面愁容,好似受伤的人不是她而是殷澈一般。江意不由得笑着宽慰道:“世子,往昔种种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无益的事情。有了那些事情,才有了如今的江意。若是能重来一次可以选择,我也许会选择能令我更自由的答案,但是,既是已经到了眼下,便应该做好眼下的事情。” “更何况,世子你不是你同我说的么,‘无论过去什么样,我很喜欢你现在的笑容’。如今我能露出这样的笑容来,是因为世子你。” 如今我能露出这样的笑容来,是因为世子。 分明是该被拥入怀中叫人好好怜惜的姑娘,如今却说着安慰他的话语。这令殷澈有些难过,但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殷澈却不由自主的也露出了笑容来。 “江意。”他嗓音低哑,轻轻的唤了她的名字。 “怎么?”江意抬眸看他。 只是片刻眨眼,殷澈带着药香的手便已捧着她的脸颊,闭眸颔首,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来。 “我很喜欢你的笑容。”殷澈的声音清朗如风,灌进了江意的耳朵。 江意呆愣片刻,只觉心跳倏忽间急了一些。 有些奇怪的心情,但是,又有些教人开心。 明月衔窗,小楼东风。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银霜铺洒在长阶上头,江意和殷澈并排坐在门槛上。 “程衍犯了错,你也要连带着受罚,是程家的规矩。姑姑从不插手程家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她也无法帮你。”殷澈为江意解释道,“所以我只能偷偷拿了钥匙来,偷偷地看你,除此之外,不能再做别的事情。” “世子有这份心我便已经很开心了。”江意笑道,“更何况,世子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不是么?” “即便是我想带你走,可是,王府之中也有诸多身不由己,我怕你若是随我走了,我也不能顾得上你。说到底,还是我太过无能。”殷澈带着笑容,可笑意落寞不及眼底。他素来如此,即便是怀揣着一颗最温柔的心,但到底只是温柔,面对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若是拥有更多的权利,是不是能做的事情也更多? “我有我该做的事情。”江意看向殷澈,眼神专注又坚定,“所以即便是世子要带走我,我也不会走。世子口中的无能我有些无法理解,但于我而言,世子拥有这样一颗温柔的心,便已不是无能之人。悲天悯人本是人心,可世子不仅如此,甚至竭尽所能为善” “世子,你并非无能,只是想要有为之事太多,觉得力所不及故觉伤感。” “我很喜欢,世子的这份温柔。” 月华流转,在光辉的映照之下,少女脸上大块的丹厌也好似隐去一般,看上去便是个普通的清秀少女。 殷澈身处名利场中,见过各色繁花美人,江意在那其中或许算不上貌美。可是在殷澈看来,却没有比她更令他动容的了。 若是时间可以一直这么静止下去就好了。 可是,父亲已勒令他返回属地,他不能再逗留了。 还想再和她相处一会。他心中这般想着,又忽然轻轻唤了她的名字:“江意。” “嗯?”她轻轻的应着,好似轻动的筝弦。 “这个,送给你。”殷澈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坠来,江意看去,便认出了是那天那一块雪朱所做。 “那日做完朱笔之后,便想着先把朱笔给你,这块玉坠是今日刚刚刻好的,用那个雪朱的余料所做,你可以挂在那支朱笔上。”殷澈温声道,将玉坠放到江意的手心,江意的手心有些冷,而他的却是温热的。 江意展开手心,长长方方的白玉小坠上头,用隽秀字体刻着三个字。 ——寒江雪。 这是他为那支朱笔所取得名字。 便是你心中覆盖千顷寒江之雪,我愿为你消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波澜 江意在柴房里关了几日,待程绾回来时才被放了出来。 殷澈在看望江意那晚的第二日白天,便被端王勒令返回属地,甚至连道别都来不及。 其实被放出的时候,江意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可程绾见到她从柴房里出来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抱着她哭了出来。 “九哥就是个混蛋”程绾抱着江意边哭边咬牙切齿道,“我原以为将你放在他那里你能被照顾我,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九哥就是个混蛋早知道便让阿兄照看你了对不起江意对不起” 程绾哭得声嘶力竭,好似受伤的人是她一般,江意被她这般情绪感染,也有些恍惚起来,好一会才出声道:“女郎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却不想,江意这般说,程绾却哭得更加厉害了。 江意无法,只得一路和湘竹哄着程绾回了院。回了院,程绾的哭声才渐渐止住了,口中又忍不住骂道:“好了,罚是你挨了,九哥被关了几天紧闭,便又拂袖去了易学堂了,和个没事人一样。”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敲了桌子。 “九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却没想到这次做出这般事情来”程绾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九哥只说是他施术引得火,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郎君没有做错什么。”江意不喜说谎,便这般出了声道。 “那是怎么回事?”程绾不解的看向江意。 江意刚张口想要说那些事情是她做的,程绾却又出声打断道:“算了,你别同我说了,九哥不说,自是有他道理,既是他不希望旁人知道,那我便不知道好了。” 说着,她又看向江意道:“你身上的伤还疼吗?我去给你拿药吧。” 江意摇了摇道:“不必了,多亏殷澈世子送来的药,已经大好了。” 程绾叹了口气道:“这事还得多谢世子,不过,世子已经回阳夏去了,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面,你与世子的关系若是他能带你走就好了,至少,比在程家做个婢子好。” 江意却摇头一笑,为程绾倒了杯茶。 “世子有该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该做的事情,走与留,强求不得,若是有缘,自当再见。”江意轻描淡写道,只是提及殷澈,似乎眉眼间也带了几分笑意。 程绾接过茶盏来,喝了一口,便道:“其实我有时候觉得,程家这方天地,不是你想呆的地方,我同阿娘去见了大易师,易师告诉我,有贵人可解我心头之惑。” “他还说,这个贵人他算不到是什么人,但若是有人能道出过我意料之外之事,那便是那个贵人。” “小意,我只你非常人。也不知你留在程家是想做什么,但是若是你信我,若有什么能够我帮得上忙的事情,请一定要告诉我。” 说起来也算是各取所取,可是,她无由的盼着江意能够相信她。 “女郎,便这么信那位大易师的话么?”江意道。 程绾点了点头。 “我信。”她是程家之人,自然信易,但不止是因为如此。 我是信你。 十一c二岁的小姑娘,被关在笼子里头,笼子外是那般肮脏的打量,而她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的慌张和胆怯。 那怎么可能是一个孩子的眼神。 “小意!”程绾忽然又唤了她一声,“你的伤真的已经好了么?” 江意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这些日子去见大易师,易学堂里头积了很多课业,你能不能帮我”程绾很不好意思开口,她其实也想自己做,但她以前做的题,除了江意为她写的那部分,其余的都是错的 江意噗嗤笑出声来。 “好。”江意道,这是当初她和她约定好的,也是她应该做的。 不过眼下她有件该先做的事情。 初秋的凉风穿梢入巷,江意跟着程家的仆人为她指的路来到了易学堂。 易学堂内书声琅琅,青竹郁郁葱葱高处围墙来,在乌瓦上头透出点点绿意。江意在外头听着,只觉得很是耳熟。往日师父教导言犹在耳,只是眼前却早已换换了个模样。 易学之术只授给道家之人,故而江意不便进入内院,便想着在书斋外头候着程衍。 她此次所来,是为了找他讨回殷澈送她的那支朱笔来。 只是,等了半晌,待到易学堂下课,道生们纷纷从学堂出门来,江意躲在阑槛后头瞧着,仍是不见程衍身影。 不在? 江意微微挑了眉头,便看到一位黑色的道袍的长者从门内出了来,身后站着几个随从。 “你们快去把程九郎找回来!”他对那几个随从吩咐道,“每次他来易学堂便不得安生”那位长者无奈的叹息道。 既是程衍不在,江意也没有逗留的必要,提了裙摆便要离开的时候,手腕却忽的被人拽住。 “丑丫头?你在这里做什么?”骄横跋扈,是程衍的声音。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江意刻意回问道,“我的朱笔应是在你那,可以还我么?”江意素来喜欢简明扼要的将事情说清楚,直接向程衍表面了她的意思。 程衍见她这副模样,脸色便立刻耷拉了下来,拽着江意的手腕便往巷子中走去。 江意拗不过他的力气,朱笔也在他那里,故而不挣扎,只道:“烦请郎君将朱笔还我。” 将江意扯进了一处巷脚,程衍甩开江意的手腕,便朝她喊道:“朱笔朱笔你就知道朱笔,朱笔比我还重要么?我因为你可是被关了好几天禁闭!” 分明是撒泼的话,可程衍说得分外认真,教江意不由得歪了唇角。 她强忍住笑意,对程衍一礼道:“那可真是辛苦郎君了。” 丝毫不打算提她被杖责之事。既是说了无用,又何必多此一言。 “我今儿心情不好,你陪我一会。”程衍有些不耐烦道,作势又要去拉江意的手腕。 江意却已退开一步,看着他只道了二字:“朱笔。” “我说了我今日心情不好!”程衍又开始使性子,“你若要朱笔,便陪我一天,待回府里,我便将朱笔还你。” 说到这,他又怕江意不相信,便多补充了一句道:“我程衍说话算话,若是做不到,便是小狗。” 程衍是个什么性子江意自是早已清楚,朝他点了点头。 程衍的面上这才露出笑容来。少年人面上没有了骄横跋扈的神情,连眉眼都温和起来。 而这份温和,是因为笑,还是因为人? “走吧。”他自然而然的拉过江意的手腕,往巷内走去。只是穿过几条深巷,走过朱栏绮户,入眼便是满目辉光。 一时间,江意的眼触到辉光有些睁不开来,程衍便抬了袖子,遮到她眼前,轻道了一声:“江意。” 声音轻轻浅浅,好似柳絮轻拂过耳。 江意疑心是自己听错,转过身去时,程衍清俊的面庞便赫然映入他眼中,眉心那颗朱砂痣潋滟,衬得他的笑意有些缥缈来。 “丑丫头!”程衍的口中又咧咧的吐出这三字来,“你看。” 程衍的话语刚落,为她遮阳的袖子也随之扯下—— 入眼红枫银杏,被秋风吹起,在空中飒飒而扬。一条溪泽穿行于成片的杏红橘黄间,水波粼粼,连带着折射的曦光都温和起来。江意往昔没有见过这般画面,不由的有些恍惚,一片银杏叶飘落,她伸出手来,便落在了她的手心。 在祭坛的那十八年间,她知道她是为江家而活。 以丹朱之术相易,排除异己,教大周百世昌平。她是江家的刀刃,不必留情。 如今她终是能作为江意而活,疼痛也好,哀伤也罢,这一切都是她作为江意存活于世的证据。 真好。 真的很好。 “丑丫头——”程衍的声音远远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一处轻舟之上,朝着江意招着手。 江意刚走上前去,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她转身看四周,树木簌簌摇曳,没有半点异样。 是她多心了么? “丑丫头快过来。”程衍道,将岸上的江意一把拉到了轻舟上头,舟上陡然多了一人,舟身便晃了晃,溅起水波来。 江意看向程衍,却见他有些羞赫的用袖子蹭了蹭鼻梁,对江意道:“你可别误会,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只是我今日心情不好,想要出来散散心罢了。” 江意点了点头。 见江意点了点头,程衍的表情又有些不乐意起来,抱怨道:“你这个人,就连声谢谢都不会说么?” 江意眨了眨眼。 程衍无法,只是好忍下这口气,手中的竹篙摆动起来,轻舟也随之在水中摇曳。 秋日正好,二人坐着轻舟,随着溪流娓娓而行,时不时有鸟鸣传来,偶有几只胆大的麻雀还飞到舟上,落到了江意的肩膀上。 程衍见那些麻雀同江意亲近,不由得耻笑道:“你这种丑丫头也只能讨麻雀喜欢”只是,他这般说话时,视线却已经静止。戴着半幅面具的少女只露出下巴和唇,视线静静眺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衍的话语呼吸也低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少女,连手中的竹篙都不摆动了。 遮了那丹厌,这丑丫头也算不上太丑 “郎君。”程衍这般想着的时候,江意却忽然转过脸来,将视线对上他的眼唤道。 同江意这般对上视线,教程衍的身子抖了抖,退开一步,有些结巴道:“干嘛” “这里有巫觋。”江意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怎么可能。”程衍嗤笑道,“他们没事来这里做什么?更何况,即便是这里有巫觋,我们又为何要离开?” “若是来着不善呢?”江意的声音又低低响起,“劳烦郎君将朱笔还我。” 程衍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拍手道:“你是不是想骗我将朱笔还你,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谎话来?” “我从不说谎。” 像是预兆一般,随着江意的话语落下,轻舟四周有水波炸起,迸射出来。程衍下意识飞快的将江意护在身后,从袖中抽出白玉箫来,口中轻念巫咒,眼前幻化出火来,与飞溅来的水花相撞,顷刻间变成了水汽,发出滋滋的声音。 果真。 程衍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与他离术相对的,坎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二谢 只是程衍刚熄去一片接二连三的水箭,又接着有一片水箭袭来,他一边要护着身后的江意,一边要将用手中的白玉箫幻出离术来,挡去射来的水箭。不一会,程衍的额头便已渗出细密的汗水来,呼吸也变得紊乱。 “郎君。”江意无可奈何又道,“烦请郎君将朱笔给我,此处地形对对方有利,郎君一个人对付不过来的。” 程衍咬牙,没想到自己会在江意面前变成这般狼狈模样,可要她一个小姑娘相助,岂不是很丢面子? “你乖乖躲在我身后,这般阵仗,我还应付得过来。”虽是江意的朱笔就被他放在袖子里,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她用丹朱之术。 这个丫头是什么来历?带着丹厌却还能使用丹朱之术,他苦修多年的不外传的离术她只见了两次便能轻松掌握丑丫头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他知道自己即便问了也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又或是,如果知道答案了,丑丫头便不会是他的丑丫头,而是全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令程衍觉得,再厌恶不过。 “若连你一个丑丫头也护不住,那我这些年的丹朱之术便白学了!”程衍咬牙,手中玉萧转动,不断的幻出火花来,一一抵消那些那些水箭。 江意无法,只得偷偷的将金叶子抵在手腕之上,若是程衍实在抵挡不住,她只能姑且用金叶子。 若是手里头有丹朱便好了,以血施术损耗真的太大了。 半刻钟后,朝二人袭来的水箭渐渐息止下来。程衍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着,玉萧上的镂空坠子其间丹朱已所剩无几。 “不愧是云中一族帝姬的儿子,果然倔强。” 水声渐渐休止,岸上枫叶林间,缓缓走出一位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袍,手臂双腿皆有大片肌肤裸露在外,从头至脚都戴着银饰,衬着她妩媚的曲线,倒是格外合适。 “我可不记得我母亲和你们山鬼一族有什么交集,程家更别说了。”巫道虽是水火不容,但这般摆在台面上出手,并且还是对他这个大商长公主之子,程家嫡系,这人此来究竟所谓何意,难道是因为丑丫头? 那女子轻笑出声,随后踏进了湖里,只是她刚踏进水里,脚却没有浸入水里,而是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水面之上。 江意微微皱了眉头,心中便以笃定,即便是程衍和此人一对一较量,也赢不过她更何况 “山鬼一族宋媪,受人之托,来取程九郎性命。” 她的话语落下,湖畔两岸,皆都出现好些个巫觋,将二人围住。 程衍身子一颤,握着玉萧的指节已是泛白,他看向宋媪道:“是何人要我性命?” 宋媪一笑,她自是不可能回答,只道:“自是不能告诉郎君。” “他们给你许了什么价码,你若放了我,我便许你两倍。”程衍自知敌不过众人,便开始同宋媪谈条件。 但宋媪却是轻蔑回声道:“郎君能许我一座丹朱矿么?” 掌管丹朱矿,只有九巫和皇室。程衍自是许不了了。 “这么说,我程九郎今儿这条命,便要断送在这里了?”程衍笑道,分明已是穷途末路,却故作轻松。 宋媪笑而不答。 “丑丫头。”程衍对着身旁的江意轻轻唤了声,“她们的目标是我,你走吧。” “朱笔。”江意却只道了这二字。 程衍哭笑不得,只得从袖中掏出朱笔来,递给江意,口口轻轻喃道:“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朱笔” 就不能想想他么? “你们的目标既然是我,能否放过这个小姑娘?”程衍朝宋媪喊道。 “不能。”宋媪笑道,打断了程衍所有的念想,口中巫咒轻喃,朱笔旋动,轻舟之下万丈波澜陡然腾空而起。 古往今来,唯有死人方能保守秘密,这是,才寻常不过的惯例。 轻舟被抛旋在半空之中,程衍伸手抓住了江意的手腕,将她扯进了怀里。 和丑丫头死在一起?感觉算不上太坏。 就在程衍怀抱着江意阖上眼的那一瞬间,江意袖下的手腕已被金叶子划出一个口子来,鲜血汩汩流出,随着江意口中的巫咒轻念,她手中朱笔一挥,鲜血便顷刻凝成红色的冰柱,朝着对她二人袭来的水龙飞去。 红色的冰柱插入水龙体内,水龙却仍是朝她二人咆哮而来。只是混在破涛浪声中,轻轻的断裂声,水龙却从低端开始,寒意席卷而上,咆哮的水龙在短短一瞬间便凝成了一只冰雕来。 江意和程衍二人,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那凝成冰雕的巨龙的口中。 丹朱之术,她从来,过目不忘。 这个那个叫做乐伶的少年用过的术。 江意手中的雪白朱笔早已浸满了鲜血,虽是伤口有些泛疼,但她却有种说不出畅快。 真是,久违了。 江意的唇角泛起笑意来。 程衍睁开眼时,便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整个湖面都被凝结成冰,银杏枫叶都被凝结在冰下,若不是他知道如今是初秋,便是眼前这般场景,俨然早已是入冬的模样。 “丑丫头,你”程衍看向江意,却见她浅色的衣袂已被鲜血染红,“你怎么受伤了!” 他担忧的看向江意,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别说话。”江意叮嘱道,“眼前的事情还没完。” 凝水成冰,也是坎术的一种。 宋媪看着站在程衍旁边戴着白玉面具的小姑娘,不由得将眼眯了起来。帝姬之下有巫姬,巫姬之下,则是丹女。帝姬之术,会传给巫姬,而其中最优秀的人,则会成为下一任的帝姬。 她是山鬼一族,巫姬中的一位。 旁的几位巫姬她自然也见过,却不识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谁,难道是丹女么? 宋媪想到这一层,便停下了术,站在冰上对江意道:“小姑娘,你是什么人?可与我山鬼一族有关系?” 山鬼一族虽是阴晴不定,但从不伤同族。 而江意从不说谎。 “不是。”她道。 “那你这术是谁教你的?”宋媪又问。 “无意间习得的。”江意又是轻描淡写的回道。 宋媪这才舒了眉头,对江意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她巫咒轻念,手中的黑色朱笔幻出流光来,湖面之上的冰应声而碎,又逐渐变薄化成水来。到底是个小姑娘,在她面前用坎术,还是太嫩了。 江意却在此时拉住了程衍的手腕,对他嘱咐道:“郎君,我们赢不过这个人,只能快些逃出去,碍于巫道关系,她不敢在人前动手。” 程衍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握住了江意的手,危难关头,他也终于老实了起来。 “都听你的!”程衍道。 二人从冰龙之上跳下,水浪从下方袭来,江意轻挥朱笔,水浪凝结成冰,二人划着冰浪,落到岸边。只是刚落到岸边,身后便有前往冰棱飞来,程衍掩护江意,将手一挥,幻出火来将冰棱融化。 在两岸的巫觋已经纷纷祭出朱笔,要将二人抓捕。江意口中轻念巫咒,鲜血穿过手中朱笔化作红色冰棱,飞至那些巫觋脚旁。 而那些巫觋纷纷停止动作,身子再不能动弹一下。 “快跑!”江意朝程衍喊道,二人很快的钻进了枫叶林里。 宋媪也随之从水面上追上来,见自己手下的巫觋纷纷被止住了动作,不由低骂道:“废物,连两个小孩子都拦不住。”她说着,施术撤去了落在他们脚下的禁止,又道,“快给我去追!” “等等。”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宋媪身后落下,她身子一抖,颇有些诧异的转过身去。 对方是如何身手?她已迟钝到身后出现人都已经察觉不到了么? 只是见了来人,宋媪面上又顷刻挂上虚伪的笑容来。 “怎么?我杀人,连你这私巫都要插上一脚么?”宋媪冷道。 巫有九族,九族之外,皆称私巫。私巫三教九流,在巫族中排不上名号,各自为生,独来独往。但她眼前这位,却是私巫之中,有些名号的。甚至连九巫之人,都知晓他的名号。 那男子只是嗤笑道,“我也不想管你宋媪的破事,只是我家公子叫我阻止,我也没有办法。” 这男子,正是扶风。 “你家公子,是何人?”宋媪道,能请动这位‘扶风’的,自然不是什么寻常人。 “是我。”清朗的男声落下,扶风身后,一位小厮正推着轮椅上前来,而那轮椅上头坐着一位公子。他面目生得俊美,似乎是因为身体抱恙,皮肤也是极白。一身白色长衫宽大,掩住他的手,只能看到大袖垂在花梨木的轮椅上头。 “原来是你。”宋媪面上顿时立刻露出了然的笑容来,眼前这个人,她自是识得的。丹朱矿掌握在九巫与皇室手中,而掌管丹朱流通买卖的,却是王谢二家。她因着丹朱,自是同王谢二家打过些交道。 不过见了那位公子,宋媪却又嗤笑出声道:“虽是殷红锦是南谢之人,只是你南谢北谢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我要杀她的儿子,又与你北谢何干?” 云中谢氏分南北。 南谢,北谢。 两谢之间,几十年前出了些事,从此便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我自是不为殷红锦而来。”那位白衣公子缓缓开口,嗓音朗朗犹如珠玉落玉盘,“我为巫族而来。” “什么意思?”宋媪挑了挑眉头,听出此话中的玄机来。 “巫道之间关系虽势同水火,可从未在明面之上出事,你若杀了殷红锦之子,不仅与道为敌,还同皇室为敌。”白衣公子回道。 “那又如何?”宋媪冷笑道,“只要没人知道是我做的,便好了不是么?” “怎么会没有人知道?”那公子微微一笑,似是早已胸有成竹,“你以为我缘何知道?” “你的意思是,我中了圈套?”宋媪不是蠢人,自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有人在等巫道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而你便是被把被人使了的刀。” 一语中的,教宋媪的神色有些难堪起来,“陛下可是希望巫道之间言和的。” “是啊,陛下是这么希望的。”那公子面上笑意更甚,“可是那指使你来此的人,又是如何想的?” 宋媪面色一冷,竟不想自己被卷入这般大的局里。只是,她又不想暴露幕后之人,便对眼前之人道:“可是事已至此,若不杀了那二人此事便会暴露给程家,这一仇势必会结下。” “那二人不会将此事告诉程家之人。”白衣公子笃定道,“你若信我,便就此罢手,离开。” 宋媪自是会权衡利弊,只是心中不甘心,对眼前之人道:“即便是郎君知晓其中利害,可即便是不告诉我,郎君也不会有半分损耗。郎君就此事告诉我是想做什么,还是想救谁?” 似是被说中心中想法,那男子却是大方一笑,没有半点窘迫,一双墨眸犹如星泓,藏着万千流光。 “我不好言说,便如你心中所想便是。”神情坦荡,顷刻便教宋媪打消所有疑惑。 她领着手下巫觋离开,留那白衣公子在原地。 银杏随着风簌簌飞落,一片从那白衣公子眼前落下,他伸出手去接,银杏便卧在了他的手心里头。 “公子对那丫头这么好做什么?”小厮见宋媪那行人走远,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左右她也不知道,也不会领公子的情。” “这便算好了么?”银杏叶在男子手中晃了个圈,好似要飞了起来,男子的声音低了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其实应当,该多做一些的” 他低低的声音在风中被揉碎,教人听不清晰。 原以为只要远远瞧着便好,但还是禁不住的,想要再靠近一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有意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出了枫叶岭,穿过几条小巷,终于来到一处热闹的街市。 待到一处墙角,二人才顿下步子来。程衍瘫坐在墙角大口的喘气着,江意却早已平息下来,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朱笔出神。 “丑丫头。”程衍缓过气来,朝着江意唤了声,“跑了这么远,她们应该追不上来了吧。” 江意点了点头,道:“她们不会追来了。” 程衍这才舒了口气扶着墙站直了身体,口中喃喃道:“方才真是惊险啊。” 江意颔首,也不知是不是在回答程衍。 程衍见她出神,视线便落到她的手臂之上,割裂开的伤口鲜血早已停止流出,只余斑斑血渍,而上头还有几道早已愈合的粉色疤痕——她早不是第一次这样割开手臂了,屡屡数次,也不知道有多少道伤口。 “丑丫头,我们先去看巫医吧。”程衍看着江意的手臂皱着眉头道。 江意这才转过头来看程衍道:“你受伤了么?” 程衍被她这句话堵得语塞,颇有些不耐烦道:“我说的不是我,是你!” 江意明白程衍是指她手腕之上的划伤,便朝他摇了摇头道:“不必,过些日子便会好。” 程衍见她不领情,便也随了她的意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快些回程家去。” 走在青石板的长街上,江意想到方才的事情,便对程衍询问道:“方才的事情,郎君要告诉长公主么?” 既是要取程衍的性命,要么是冲着程家,要么就是长公主,又或是,两个都是他的目的。 只是提及长公主,程衍的面色陡然难堪了起来。 “那个女人才不会管我的死活!除了丹朱之术她什么都”话说到这里,程衍似是不想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便又转而道,“今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那若是他们又再对郎君下手呢?”江意追问道。 “我会留意的。”程衍道,“倒是你,今日那术,是如何习得的?先是离术后是坎术江意你是不是,太厉害了些?” 他说话时,忽然顿下步子来将走在后头的江意一把扯到跟前,凝视着她的眼睛。在白玉面具之下的眼睛没有丝毫情绪的摇摆,只是平静的对上她的视线。 “丑丫头,你究竟是什么人?”程衍低声道。 此处是一处僻静的巷子,程衍的声音压得极低,视线紧紧的锁在江意的脸上,渴望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些什么。 只是不一会,江意便开口了。 “我是什么人很重要么?郎君是在执着我是谁,还是觉得,我异于常人,所以格外留心注意?” 江意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半点躲避。 “程衍,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但在你眼前的,是江意。别再问我是什么人,我是江意。” 江意。 父亲说她是陈留江家的骄傲,世人称她为陈留江家的怪物。师父教她丹朱之术,是让她成为陈留江家的刀。 重活一次,她再不要c再不要作为什么的附庸而活。她是什么身份c什么来历,有着怎么样的身世都不重要。 她是江意,这一次她只作为江意而活。 程衍愣了愣,他见惯了她漫不经心的神情,似是什么都不在意,可是,他却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笃定的说着话。 “丑丫头,你方才唤我什么?”程衍讶然道。 江意却再不回话,越过程衍便直直往前走去。程衍随即提步跟上,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巷末街尾,终于在定昏之时回到了程家。 亥时。 明月高悬,云雾逐夜。 江意坐在程绾的院子里,石桌前摆着蓍草。她缓缓拨开蓍草,却又在拿出一根蓍草时顿住了动作。 “前辈既已前来造访,又何必躲躲藏藏?” 江意站起身来,朝不远处看去。 一个男子的身影从墙檐上翻下,落在江意几尺之外。 扶风。 “小丫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扶风又唤了一张脸,似男似女,非男非女,只是光看脸,会让人瞧不出性别来。 他自认为隐匿一事已是做的极好,却不想这个小丫头竟能发现他。 这个让他们公子挂心的小丫头,倒是有些本事。 “巫的气息与常人不同。”江意开口道,似是回答,也不似回答。她将桌上的蓍草收拢到袖子里,便看向扶风道,“前辈将丹朱留下,便可以走了。” 全然公事公办的语气。 扶风闻言嗤笑出声来:“真是狠心的丫头,既是知道我特意前来送丹朱的,就该对我客气些。” 江意微抿唇角回道:“不是前辈要送来,是前辈的那位‘公子’要前辈送来。” “有什么区别。”扶风不屑道,“若是没有我,这丹朱也送不到你手里。” 扶风大步走到江意跟前的石凳上毫不客气的坐下,又看向江意道:“怎么,小丫头,这么急着赶我走?” 江意却根本不抬眼看他,只道:是我在赶前辈走呢?还是前辈清闲,想寻人聊聊呢?” “怎么,你不愿?”扶风戏谑回道。 “若是聊丹朱,可以。”江意道。 扶风大笑出声。 “你这般年纪的姑娘家,怎么这般无趣?便就知道丹朱?我觉得,也该有些风花雪月的旖旎心思小姑娘可有中意的郎君啊?”扶风大大咧咧说着,好似同江意全然相熟一般。 江意却好笑瞥了他一眼道:“有没有人说过前辈很聒噪?” 她这般说话,倒教扶风一时挂不住面子。扶风抿唇不语,只从袖中掏出袋东西来。 江意知道那是袋丹朱,便伸手去接。 既是已经拿了出来,扶风也不好不交与江意,只是口中却还是忍不住喃喃道:“真是无趣的丫头,也不知是哪点让我们公子对你有兴趣。” 江意接过丹朱,便对扶风道:“代我多谢你家公子。” “怎么?你不看看是些什么丹朱?” “不必看,是上品的丹朱。公子出手阔绰,劳他费心了。”江意淡淡道。 扶风这才恍惚想起什么,扶额道:“我倒是忘了你” 除了这个小丫头,他再不知道还有谁对丹朱的感知能精确至此。 “前辈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江意轻轻道。 “小姑娘。”扶风托着下巴看她的脸,虽是只露了半张脸,但姑且还算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你就不想知道我们公子是谁么?” 江意摇了摇头。 “我家公子可是这世间女子的梦中檀郎爱慕他的人,便是从长安排到阳夏都数不过来呢”扶风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在诱惑着什么。 “可那同我有什么关系?” 江意云淡风轻的态度似是教扶风有些不满,他轻责道:“不开窍的丫头,我家公子送你丹朱,你就没觉得有别的什么意思么?” 江意却摊手道:“公子明事理,先头一事,是你不对。公子是在代你道歉。” 扶风一时语塞。 的确公子什么都没说,但是公子的意思,即便是他们都懂了。可这个丫头连公子的面都未曾见过,公子为她所做的事情,他又不便同这个丫头说。 这可真是愁死人了。 “我不管了!”扶风一下子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反正丹朱我已经送到了。” “劳烦前辈。”江意笑道,也站了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赶客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这教扶风不由觉得这丫头还记着他先前骗他们一事,所以找到机会便噎他。 好了,如她所愿他被噎着了。 公子怎么会中意这么一个无趣的丫头?! 带着他家公子简直糟糕极了想法,他轻跃身子,跳到了墙上头。 “喂,小姑娘。”他又忍不住出声唤道。 月色之下,白玉的面具也似镀了一层月霜一般,少女朱唇微启,轻声回道:“前辈,还有什么事吗?” “我再说一遍。”他站在墙檐上头,视线却落下站在下面的少女的脸上,“我可不叫‘前辈’,我名扶风。” 江意颔首。 树影婆娑摇曳,待扶风走后,江意才将袋子打了开,袋子里头装了个精致的檀木盒。丹朱既易消耗,故而连装的容器也需要精挑细选。 上头的雕花精致,江意看了一会,便将盒子翻了过来。 而盒子下面的角落,刻着极为小巧的二字。 原非。 “原非。”江意口中轻轻的将这二字念了出来。 随后,江意将盒子打了开,满满当当一盒丹朱,教江意禁不住露出笑容来。她从里头拿出了最小的一颗丹朱,然后将盒子掩上,丹朱置于掌心,她从袖中拿出朱笔,口中巫咒轻念,丹朱随着江意口中的巫咒呢喃,随后化作光尘,凝在江意手中的朱笔上。 光尘凝聚,竟是幻化出一只鸟儿的身影,原本红色的光尘也变成了青色,鸟儿热络的飞到江意的面前扑闪着翅膀,江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含笑道:“久违了,青鸾。” 青鸾长唳一声,围着江意转了几圈,又逐渐化作光尘消散去。 江意唇角的笑意忽然变得有些落寞。 师父曾说,丹朱有意,天道无情。但她如今能够活在当下,是否已是上天怜悯? 她凝视手中的朱笔,许久许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上巳 “今年的上巳节,我不去长安了。”身着米黄色长衫的少年对坐在不远处的木椅上的男子喊道。 这少年正是程衍。 “怎么?你以往不是很想去的么?每年都甩开族人跑去看巫祭,哪里有个道族人的样子!”穿着墨色道袍的男人朝他冷声驳斥。 “我本来就不算是纯粹的道族人。”程衍冷笑一声。 “你应当知道巫道之间是什么关系,身为我的儿子总该注意分寸。”男人提点程衍。 程衍却是唇角笑意讥讽更甚,回讽道:“你既是这么不喜欢巫族,当初就该别贪母亲的身子,然后教她生下我!” “混账!”男子站起身来,大步上前抓住了程衍的衣襟,“别以为你有几分天赋便可以目中无人了!真当族中没人能治得了你?!” “恼羞成怒?”程衍嗤笑一声,抬眼直视男子恼羞成怒的脸,续道,“你现在的样子真难看。” 男子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缓缓送来了他的衣襟,平和开口道:“你所是想让你母亲那边安生些,便离程绾身边那个婢女远些。” “你在威胁我?”程衍咬牙。 那男子却是捋了捋袖子,缓缓道:“算不上什么威胁,只是听说去年程绾在丹市买了个巫族的小姑娘” 他言至此,意思已经万分明显。 程衍轻啧一声,转过身去正欲大步离开,却在要跨出门槛时止住了步子,转而对男子狠狠道:“你若是敢动她,我便将程家闹个天翻地覆!你若不信,尽管一试。我生平最恨别人威胁我。” 男子的面色再也挂不住,他拿起桌上的杯盏朝程衍砸去,大吼道:“逆子!” “你又算什么父亲”程衍口中轻喃,随后大步出门,广袖猎猎,再无回头。 如今恰好初春,枝叶婆娑,枝头花苞已结,时不时有燕雀飞来,停在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声。 春风拂面而来,江意将手中的衣裳撑开,挂在竹竿之上,衣裳随风扬起,带着融在春风中的花香。 她仍是戴着那副白玉面具,只是身形比起初来之时更加窈窕,程绾待她极好,不知不觉间,她也逐渐的从一个纤瘦的女孩便成婷婷的少女。她身着藕色对的衣裙站在长杆前,裙摆和衣袖都随风摇摆着,她轻舒一口气,拭去额头的水泽。 回眸之时,便见程衍站在不远处,似乎是怔怔然出神?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程衍像是被撞破了什么似得,身子陡然后退一步,一时间没能将身形稳住。 江意没有理会,只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开,程衍见她这般漫不经心,心中不悦,便出声喊道:“喂,丑丫头,等等!” 江意顿住步子,转而看向他恭敬道:“郎君可有什么要事么?” 言外之意,没有要事,便不要同她说话——至少程衍是这么以为的。 “相处了这么几个月,你怎么还是这般性子?”程衍大步上前,立在了江意跟前,“这便是你对主人说话的态度?” 江意早已习惯他这般见缝插针c没事找事的态度,故而对上也是万分坦然,只是轻道:“若是我没有记错,我是女郎的婢女,而非郎君的。” “你是程家的下人,自然也是我的下人。”程衍不忿道。 江意却懒得再回话,转身便要走开,程衍怕她走开,立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丑丫头!我有话要和你说!”他忙忙出声道,“过些时日是上巳节你陪我去看城中的祭典吧。”程衍终是坦然道。 “女郎回去么?”江意开口询问,“若是女郎去,我自然也会去。” “她自然也是要去的。”程衍顿了顿,“只是,我身边缺个婢女,你届时待在我这边” 江意闻言一笑:“郎君怎么身边会缺婢子?” 程衍自然知道这般说服不了江意,便开始耍起无赖:“我不管,反正那天你得陪着我。” 江意知道程衍使无赖的时候是同他说不通道理的,便道:“郎君同女郎去说吧,我待会还有些事要做,若是女郎那里没有问题我这里便也没什么问题。” 程衍听江意这般说,自是马上便露出了笑容来,道:“好,那便这么说定了。” 他这才松开江意的手。 江意得了空,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江意回到院子里,便见着湘竹正抱着一个盒子回来。二人点头示意,双双进了门。 程绾在屋里回过头来,见湘竹江意二人进门,便立刻道:“过些日子便是上巳节了,你们帮我挑挑,那日穿什么衣服好。” 湘竹笑着上前道:“女郎生得好,穿什么好看。” “那江意呢?”程绾拿着一件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对江意道,“你觉得什么颜色合适?” 江意打量了一会,才道,“我喜欢丹色的。” “你喜欢?”程绾嗤笑,续道,“你考虑事情是不是只考虑喜好,而不考虑合不合适?” “嗯,大多时候只会考虑喜欢。”江意坦然道,但是对于丹朱,会考虑是不是适合。 “上巳节我们一起出去吧。”程绾放下手中的衣服,走到了江意面前,握住了她的手,“陈留的上巳节虽是比不上长安热闹,但是,也有很多有趣的,好玩的东西。而且每年巫祭上的巫舞,都很好看。” 说到这里,程绾的话语顿了顿,低声对江意道:“不过这事你可别说出去,每年巫祭我都是去偷偷看的” 江意点了点头,她知道道族的规矩,便回声道:“我往日也听闻上巳节有趣,只是从未见闻过,如今听女郎说起,倒是很感兴趣。” 巫祭,是个什么模样,她很想看看。 程绾闻言嘻嘻一笑,拉着江意的手到了衣柜前头,道:“上巳节这么好的日子,不穿好看的衣裙多可惜呀,你来挑挑吧,还有湘竹,也来吧。” 程绾朝湘竹挥了挥手。 上巳节还未到,热络的气氛却已经感染了三人。江意看着程绾满是期待的神情,也不由露出了笑容来。 她很喜欢这样的时光。 请务必,再久一些。 三月三,上巳节。 古书云,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 大商巫道共治天下,又以巫更胜一筹,大商的上巳节,自然是由巫来主导。九巫中的大人物都会集中在长安城,而其它的地方的巫祭,自然便是私巫的天下。 私巫们纷纷汇聚到热闹的巫祭中,手执兰草,在江畔□□,为人祓除衅浴。到了夜晚之时,则更加热闹,街市中会挂上以各色丹朱为灯芯的c灯的形式也是多种多样,不相熟的男女若是因缘际会拿到相同的灯笼,又巧合的在街市中遇见,彼此相中,便会得到丹朱的祝福。 “女郎,真的不必如此麻烦。” 程家程绾的房内,江意正试图婉拒程绾的好意。 “有什么关系,左右你也不挑,不如便穿我喜欢的这件出门,你说过你喜欢丹色的吧?上巳节,你穿着旧衣服出门多可惜。不如干脆些,便听我的吧,你若不穿上,我们便不去巫祭了。”程绾笃定道。 到底是程家人,固执这方面也是一般,程衍是,程绾也是。 江意无法,只得接过程绾手中的衣服来,无奈道:“我换便是了。” 江意进了隔间,花了些时间才换好衣服出来。虽是戴了副白玉面具,但丹色的襦裙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极为合适。睫毛纤长,一双墨瞳如星如月,真想教人摘下面具来,看看面具之下是个什么模样。 程绾满意的拍手,又拉着江意坐了下来道:“我再给你抹点胭脂” “真的不必” 只是江意刚开口,程绾便用手蹭了胭脂往她的唇上抹去。江意的唇形好看,又有些温热,程绾的手指刚触到,脸颊便红了起来,匆匆抹了一层之后,便似触电般的松开了。 “你肤色这般好,抹浅浅一层便够了。”程绾笑道。 江意却是并不在意这些,她只盼着能够早些看到巫祭。大周之时巫族早已消失匿迹,上巳节自也冷清了下来,只是彼时她坐在阁楼的高台之上,夜空中还尚有些许烟花寥寥绽放。所以如今身在大商,她很好奇,大商的上巳节,会是个什么模样。 做好了准备,程绾便和湘竹江意二人出了门,程家的马车已在后门候着,听到三人姗姗来迟的脚步声,车帘被掀了开,露出了程衍清俊的面容来。 “慢死了。”他毫不客气道,视线瞥过程绾身后的江意却又忍不住留恋了一会,口中喃喃道,“这胭脂c这衣裳用在丑丫头身上可真是浪费” 程绾听他这般说话,不由得挑眉道:“九哥这些日子说话怎么越来越刺耳了。” 听妹妹这般说话,程衍脸色也变得难堪了些,又道:“你们快些上马车来,这都耽搁多少时辰了。” 三人这才上了马车,宽敞的马车中,只坐程衍以及许久未见的程宜修二人。程宜修同江意对上视线之时,微微朝她颔首示意,江意也有礼的唤了声郎君。 “丑丫头!”程衍朝江意唤了声。 江意却没有理会,只是按部就班的也回了声郎君。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江意和程婉湘竹二人坐在一排,程衍和程宜修坐在她们对面,而江意对面恰好便是程衍。 江意的视线落在外头不停变换游移的风景上,而程衍却是故作漫不经心,视线却时不时瞥过江意的身上。坐在江意身旁的程绾实在看不下去,便忍不住出声道:“阿兄,你在看什么?” 程衍这才回过神来,似被撞破了什么,身子陡然一震,整个人插点从位置上滑落下来。 “我当然是在看风景了”程衍慌忙掩饰。 欲盖弥彰。 程绾心中暗暗想着。 又过了半刻钟,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一直缄默的程宜修下了马车,随后是程绾c湘竹,马车有些高,程宜修站在马车前,顺手扶了下程绾同湘竹。 江意原本是想随着程绾下马车,却不想程衍却先上前一步,将她的路拦住,回头对她道:“我先下去。” 江意自是不同她争让,待程衍下了马车后,她才掀了帘子下面。 而此时程衍已挡在程宜修的前头,朝她伸出手来。 “喂,丑丫头,快下来。” 仍是那般骄横跋扈的语气。 江意没有伸出手,而是自己轻身跳下了马车,将程衍晾在了一边。 看到这一幕的程绾忍不住嗤笑出声,站在一旁的程宜修和湘竹唇角也泛起笑意来。程衍一时间挂不住面子,有些不悦,转眼去看江意时,却见她看着热闹的街市静静出神。 巫铃声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清风迎面拂来,带着花草的香气。长街上的摊贩上,全都挂着一根长长的银链,银链上头,挂着巫铃和兰草。 不知名的红色花瓣在风中纷纷扬扬,拂过江意的脸颊,犹如丹朱的颜色。 手执兰草的行人来来往往,其中还有诸多巫觋。 江意的眼神里头出现了以往全然不同的神情。 再不是大周之时被困祭坛,她所见的钟山那片狭隘的天空。是更广阔的c更深远的,属于大商,属于巫的世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执念 “女郎,要来一串兰草手环么?”一旁的小贩吆喝道,令江意投去了视线。 江意往日自是没见过这般新奇玩意,便走上前去,小小的摊贩上,摆了许多用兰草编织的手环,白色的花瓣小巧玲珑,点缀在上头,十分可爱。 江意拿起一串放在手腕上头比了比,刚想开口询问价钱,程衍便已凑上前来。 “丑丫头想要么?”程衍瞥了江意手上的手环一眼,便朝那小贩道,“多少钱?” “三个铜板。”小贩回道。 程衍刚想拿出钱袋,江意却已先一步拿出了三个铜板,置在了桌上,转身走开。 程衍的面色顿时铁青,程绾在一旁见状也跟着噗嗤笑出来。程衍倒是没有理会程绾的笑声,而是又大步上前,跟上了江意。 虽是上巳之时,夜间的巫祭才最为热闹,但如今晌午,却已有了热闹的前音。 私巫们衣着独特,五花八门,在其中戴着面具的江意也算不上奇怪。 程衍和江意并排走着,江意未说一字,之时在人潮中缓缓迈动步子,似是在感受着什么。 一路不语,倒是令程衍有些烦闷,不由得开口道:“丑丫头,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在听。”江意轻轻道。 “听?”程衍不明,“在听什么?” “郎君习丹朱之术,是为了什么?”江意没有直接回答程衍,而是转了个话锋道。 程衍皱了皱眉头,侧首去看江意的神情,她神情专注又认真,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知道她从不玩笑,故而也认真回答道:“因为是母亲教我的,她教了,我便学了,而她只有在我学丹朱之术的时候,才会夸奖我。” “丹朱之术对于郎君而言是什么?”江意又道,目视前方,万分笃定。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程衍如实回答,在和江意说话间,他的神情也渐渐便得认真起来,全然不似平日里那副纨绔模样,“那你呢,你在想些什么?” 他一直想要看透她。愈是靠近,便愈是想要了解,愈是了解的越多,便愈是不明白。 丑丫头,她究竟在看着什么? “我在想,这儿真好。”江意的唇角缓缓的,泛起了笑容来。 她极少露出这般神情,倒叫程衍呆愣了片刻。 “就这么简单吗?”程衍有些讷讷道。 江意颔首。 这般巫与巫之间的盛景,是在大周难以见到的。也唯有大商,才能见到这样的景象。 “为什么不可以这么简单?”江意又淡淡开口,视线转向程衍,“郎君执念太重,因为难以企及之物,得不到,便觉难以割舍,辗转反侧,但终究只是执念。但实际上,一切也并非如郎君所愿那般。” 程衍察觉到了她话中的意思,故而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语道三分,是不想将话讲的太清楚,而令他知难而退。 “那又如何?执念又如何?”程衍冷笑一声,“我若要的,即便是执念,我也要得到。” 江意抿唇不语。 几人行了一段路,便到了江畔。 如今时候尚早,众人便到了江畔一处酒楼的雅间休息。雅间在酒楼三层,从木窗外眺望出去,便是沁水支流的河川。 河川中,诸多巫觋踩在水中,手执兰草,口中巫词喃喃,正做着祷告。妇人们牵着孩子上前去,巫祝将带着露水的兰草在孩子的额间轻点,为她们施下祝福。年轻的少女穿着漂亮的衣裙,在江畔戏水,跳舞。 “真希望快点到晚上。”程绾口中道,坐在了倚着栏杆看向外头的江意身边。 江意侧过脸来看她,便见着程绾看着她露出来笑容来,又神秘兮兮的凑近道:“我和你说,九哥往日这个时候都已经在长安了,今年却特意留在了陈留。” 江意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程绾便看着她,压低了声音有些试探的问道:“你呢,你对九哥是什么心思?” “没有心思。”江意这次却是很快的回答,万分利落。 她重活一世,能够作为江意而活已是万幸,不必要的事情,她不会去想。 程绾见她回答的这么果断,也似乎是舒了一口气,挽起江意的手臂轻声道:“九哥不适合你,更何况,九哥自己也有许多身不由己,而你要的自由,程家不能给你。” “我知道。”江意这才微微抿唇,朝着程绾眨了眨眼睛。 两个女儿家在窗沿一言一语的说着,程衍和程宜修坐在屋内,视线却总是往窗沿探去。 “阿衍,我应当同你说过,别将心思放在无用的事情上。”程宜修抿了一口茶,视线冷冷的瞥向跟前漫不经心的程衍。 程衍却置若罔闻般翘起了腿,漫不经心的回声道:“我不知道七哥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程宜修不悦,“你应该知道你的这点心思,族中不道破,是因为只当你是一时兴起。”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同族中有什么关系?”程衍不悦。 “肆无忌惮总得有个程度,阿衍。”程宜修语重心长,“你现在年轻,等年长些便要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怎么?今儿个出门个个都来做说客?”程衍嗤笑一声,“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我怎么可能真的上心。阿兄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性格,今儿一时图个新鲜,明儿个便抛到后头你不必再劝我。” 程宜修瞥了他一眼,又道:“再过一年便是丹下学宫挑选门生之时,你若是有意,便将心思花在易术上头。北谢的那位郎君,仅在丹下待了一年,如今却已在掌管族中的丹朱贸易。我举此一例,并非拿你同他比较,只是若你能做到他这般,即便是你想做什么事情,族中对你的管束也会少一些。” 身为程家的儿子,他应当去阻止阿衍,可身为阿衍的兄长,他却不想阻止他。 道一族也好,巫一族也好,都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若是能够为自己所求之物率性一次,也委实奢侈。 程衍默了默。 好一会才道:“我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