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凰》 感谢一下 昨晚傲娇了一下,没有想到会收到这么多的鼓励和安慰,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好吧,我很感动,非常感动,谢谢你们。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作者,我更新很渣,几乎没有双更的时候,时不时会断个更,或者说话不算数,更新的时间也不稳定,比起别的每天定时定点坚持双更三更的作者来,我其实自己也蛮羞愧的。 写这本书以来,状态一直都不大好,(好吧,你们会反驳,喂喂,你哪本书状态好过?),但这是真的。 蛋黄自从上架以来,成绩就一直不大好,虽然我很用心地去写一个我内心勾勒已久,很有愿望写出来的故事,事实上我自己也写得很开心愉快,但真的,蛋黄的成绩是我写过的五本书里,成绩最差的。 我也反思过为什么,因为自己觉得不论文笔剧情和紧凑,蛋黄这本书,我都有明显的进步,是的,我自我感觉,自从2011年3月码字以来,我一直都在进步着,蛋黄尤其在人物的刻画上有了比之前最大的突破,相比前面几本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酱油男主,我家湛湛出现的笔墨和刻画,都是我下了很大的功夫,花了很多心思的,这本剧情很紧凑,根本就没有灌水,所出现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对话,都有意义。 我想过每一种成绩不好的可能,也许是书名太过普通?或者是女主性格不够讨喜?故事情节不够精彩?还是过多地将笔墨花在了男女主感情的培养上?而忽略了更加精彩的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也许因为想得太多,然后恰好朋友要开新书,将开头给我看了一下,我为她简练却到位的语言折服,赞叹她剧情的节奏感和爽度,已经层出不穷的桥段设计,好吧,然后我羞愧了,羞愧地想要退却了。 写书至今两年半,先前我一直都是读者,在很多网站百~万\小!说,几乎把红书看遍了,后来因为某本书看得觉得剧情不爽,才想说我也可以试试看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这才投入到码字的行列,没有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好吧,我想说的是,我百~万\小!说很挑剔,虽然欣赏很多书,但是能让我产生自己写的都是垃圾这样的想法的,到目前为止,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我的朋友15端木景晨的《锦绣民国》,民国题材,大约是每个作者心里的一个梦,我也很想写,但是不敢碰,因为这个题材很冷门,很容易扑,而成绩是对作者最大的鼓励,我虽然并不以码字为生,但狮子座女子,很怕受到冷遇,所以我不敢碰,端木她不仅写了,而且写地非常好,语言的华丽和精美,那些如梦似幻的场景,都让我深深折服,然后羞愧,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写得很差,有弃文从此安心当个读者的冲动。 第二次,是沈步苏的《升斗夫人》,我不认识沈大,单纯是扫榜的时候看到这本书,然后就深深地爱上了,沈大更新也不是很多,但她的语言精练,文笔极好,构思又很精绝,一层一层地展开,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然后爱上这本书,爱上睿智又冷静的女主,不论是情节还是节奏感,以及男女主的刻画,都让我深深叹服。那次我的情绪也很低落,估计得有个一两周的时间,觉得自己写得很渣,又起了重新当读者的念头。可惜沈大把这么好的一本书坑了,在这里,也深情地呼唤一下,沈大,回来吧,回来把坑填上再走好吗? 然后就是这一次。 好吧,我情绪蛮低落的,觉得朋友写得太好,而自己存在各种不足,所以有些沮丧。我知道,这不是我无缘无故断跟,或者说话不算数的理由,就算真的提不起码字的兴趣,但我还是可以上来发个公告,好让每天等更的读者不要继续浪费时间,我也想过,但是我有些大好意思,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心虚的感觉,因为我知道自己错了。 昨晚仍然很低潮,我的朋友白容华,因为她一直在追我这文,所以我不小心被她抓到后一阵炮轰,在她的威逼之下,我只好强打着精神打开文档,当然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是写了很久很久很久才写出来的三千字。(所以说,真不想让朋友追自己的文,万一断更或者少更了,真是要人命的事=。=) 我以为评论区会一片骂声的,说实在的,我有点玻璃心,很害怕看到这样的情况,虽然你们骂我也是应该的,但是没有想到,今天打开页面,看到的却都是安慰和鼓励,我真的要哭了好吗?还有朋友在群里表示支持,也有私信@我的朋友,肯定我,鼓励我,安慰我。 很感动,真的。 有时候,坚持下去的理由,就仅仅是这些小事,一句鼓励,一点安慰,就能让一个迷茫而失去勇气的人,重新充满力量,嗯,虽然这力量暂时还很微弱,但我会慢慢调整的。 蛋黄,是我内心里勾勒已久,很想写的一个故事,不论成绩怎么样,或者到结束的时候还是我所写过的书里最垫底的那本,但是我一定会认真而努力地写完,写好,不拖沓,也不烂尾。 谢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1 前世 颜筝没有想到,她与少帝素来恩爱情笃,竟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仁明殿前,她捂着疼痛如绞的腹部,脸色苍白如雪,饶是浑身上下已无一丝气力,却仍自艰难地走到少帝身前,“你胡说!我父亲怎么会秘囤私兵帮助宁王造反?我是夏朝皇后,他已经贵为国丈,宁王难道还能给他更大的好处?这一定是有人栽赃构陷,请皇上明察!” 颜家是夏朝开国元勋,祖父颜缄平韩王之乱有功,擢封安国公,父亲颜朝尚主,她母亲安雅公主是先帝的姐妹,虽然故去多年,但先帝在时对颜家一直都颇有关照,自己和元忻的婚约就是先帝钦定的。 后族荣华,算得富贵已极,哪里还需要靠谋逆来投机更大的利益? 霜降将至,秋意深浓,颜筝只着一身素色衣袂临殿而立,宽大的袖口卷起层层风浪。 少帝元忻穿着九龙团袍,玉藻旒珠微垂,遮住他脸上的神情。 他扶过她肩膀,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深浓的无奈,“筝筝,你才小产过,不能见风,快回榻上去躺着,有什么话我们从长计议。” 颜筝嗤声冷笑,甩开元忻手臂,“皇上是在说笑吗?我父亲被诬谋反,颜家上下三百多口尽皆入了天牢,择日就要问斩了,这等紧要关头,我岂能安然躺下,再说什么从长计议?” 她抚着腹部的手掌微微颤抖,再抬起头来时已泫然落泪,“我们的孩儿没了,皇上也说让我从长计议,可这些天过去,缪妃仍旧在宫里头逍遥自在,我就知道,皇上说从长计议的意思,其实就是莫要再提。缪妃在我的吃食上喂毒,也是我自己大意才着了她的道,皇上说忍,所以我便忍着。” 她咬了咬唇,目光里满是坚定,“但这回不行,谋逆是灭族之罪,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含冤而死,更不能坐视家族倾覆,那可是三百多条人命啊!” 缪妃是缪太后的侄女,有太后相护,元忻至孝,性子又绵软,是不会重惩缪妃的,这一点颜筝早就料到。她一早就打算要用自己的方式,为无辜枉死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可惜她的身子尚未养好,便又出了这样的事…… 元忻皱着眉头,脸上布满为难的神色,“朕也希望安国公是被冤枉的,可母后说,羽林军已经找到大量安国公与宁王的私信,言辞句句诛心,书房里还有一箱新制的御用违禁之物,连龙袍帝冠都已经做好了,安国公的谋反之心,事实清楚,罪证确凿。” 他沉痛地摇了摇头,“筝筝,母后说,安国公已经签字画押认了罪,朝中老臣也有密呈奏本,这件事……已经别无转圜……那可是谋逆之罪,朕便是存了私心想要放过颜家,可怎么去堵天下攸攸众口?但你放心,母后说了,只要你肯大义灭亲,你仍然是夏朝皇后,有我护着你一辈子,没有人会因此敢对你不敬。” 元忻说话时语气极尽温柔,可这些话如此地残忍冷酷,又岂是温言轻语就能掩盖过去的? 颜筝一时宛若置身冰窖,心中愈痛,思绪却愈发清明起来。听少帝口口声声“母后说”,她哪里还能不明白,颜家满门倾灭,与缪太后定然脱不了干系。 缪太后年轻时因为容貌出众而名满天下,甚至还因美色引起了北府韩王的叛乱,先帝平乱之后将韩王挫骨扬灰,对缪太后也再不复先前恩宠,倘若不是后来少帝机缘巧合下成为储君,先帝驾崩之后登基称帝,她母凭子贵成了太后,此生恐怕都要在冷宫永巷中度过了。 漫长而寂寞的冷宫独守令缪太后失去了太多。 青春一去不复还,绝色美貌在时光侵蚀下逐渐颓败,如凋零之花,转眼碾落成泥。曾经视之为天的帝王已经作古,十数年间绝情相待,连半句温存的话语都吝啬赐予,只留给她一段刻骨的相思和闺怨情伤。她半生的爱与哀愁,随着先帝驾崩皆随风而逝,如今能紧握在手中的,也只有太后之位了。 作为对自己半生凄苦的补偿,入主慈宁殿后,缪太后格外贪恋权势,仗着少帝仁孝,遍封缪氏子侄,使嫡亲的侄女入宫封妃侍君,她是后.宫至尊,亦想要将朝堂权柄收入囊中。 颜筝想,她和颜家,是碍了缪太后的眼吧?皇后之位,后族之名,那是缪太后心之渴望,当然要将障碍除之而后快了。 与宁王的通信可以伪造,违制的龙袍帝冠可以栽赃,认罪纸状可以强行按下手印,缪太后一手遮天,想要强按这些罪名,那又有什么难的?可恶那些老臣落井下石,偏偏皇上又懦弱,对太后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忤逆,看来颜家这回是逃不开这一劫难了! 颜家倾覆,她这个皇后又能做到几时? 便是当真如同元忻所言,他会护她一辈子,但她又岂能踩着家族和亲人的尸骨安然享受荣华?她做不到的。 元忻见颜筝神色痛苦而带着绝望,便再劝她,“筝筝,朕知道你与安国公素来不亲,你和他是不一样的。朕并非负心薄幸之人,这些年你为了我受了怎样的委屈,我都懂的。只要这回你仍旧站在我这一边,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缪妃,我一定会处置,给你和我们无缘的孩儿一个交代。你放心,谁都不能撼动你的地位!” 他眉间仍带着无奈的神色,语气却蓦然坚定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便是母后……也不能……” 这时,仁明殿的门忽得被推开,缪太后满身太后朝服威仪赫赫地进来,她脸上端着慈爱笑容,对着元忻柔声问道,“皇儿在和皇后说什么?什么事便是母后也不能?” 她目光带着盈盈水色,三分失望七分委屈地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想当初哀家和皇儿在冷宫相依为命,皇儿不论有什么话都愿意跟哀家说。哀家记得,景和十三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宫没有炭例,再冷也只好自个捱,哀家说,委屈了皇儿因为哀家不受先帝待见,皇儿却说,挨饿受冻,总好过母子分离。” 她无限哀怨地叹气,“如今日子好过了,皇儿却反而跟哀家离了心……” 缪太后年轻时生得极美,又有一把宛若黄鹂出谷般清脆动人的嗓音,如今她虽然容颜凋谢,但说起话来却仍然婉妙好听,虽是真真假假的抱怨,但听起来却像是一曲欢歌。 但在元忻听来,这软糯的言语却像是锋利的尖刀,对着他劈头盖脸地飞来。他在冷宫中长大,后来因为蔺妃所出的皇子夭折,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宁王又残暴不仁不堪为君,先帝这才将他接了出来。他贵为储君,可每当想到冷宫中那些艰难岁月,总是万分心疼自己的母亲。 这番话,令他方才好不容易升起的那股坚定,便如同尘埃,被风霜吹过了无痕迹。他连忙上前扶住缪太后,“母后想多了,孩儿怎么会跟您离了心?” 缪太后瞥了眼颜筝,继续追问,“那哀家怎么听到皇儿说,要处置缪妃?” 元忻一愣,急忙说道,“母后听错了,没有的事,缪妃好端端,又不曾犯了什么大错,孩儿怎么会处置她?” 颜筝望着这对母子不由冷笑起来,她与元忻成婚五年,眼前这样的情景发生过无数次。每回元忻信誓旦旦的许诺,缪太后就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让它不作数。她原就没有指望元忻会帮着她处置缪妃,所以对他方才的承诺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心里总是痛的,她被害死的孩儿的性命,不及缪太后几句“忆苦思甜”,她一直以为她与元忻也算得上是恩爱的,只是有些事碍于孝道罢了,但如今却终于明白,她在元忻的心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倘若真的恩爱,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他又怎能如此弃她的感受于不顾? 颜筝秋水一般的眼瞳锁在一起,扇睫微微翕动,在苍白的脸上投射下浓密的黑影,“太后没有听错,皇上的确是说要处置缪妃。” 她微昂起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缪妃谋害当朝皇后,毒杀皇嗣,是死罪。缪妃所用的毒药在她寝宫被搜到,替她买毒的人和投毒的人,都已经招认签字画押,人证物证俱在,缪妃的罪责不可抵赖,这样证据确凿,难道不应该处置吗?这些罪证本宫已经递交给宗亲府,想必近日便有决断。” 宗亲府,是夏朝元氏皇族的长老会,虽不干涉朝政,但却能处置元氏皇族内务,地位超然,颜皇后状控缪妃毒杀皇嗣,这是头一等的重罪,若是当真证据确凿,那宗亲府必当严惩,连皇帝和太后都无法阻拦。 缪太后气怒非常,指着颜筝厉声呵斥,“你怎么敢!” 颜筝迎着缪太后欺身上前,步步紧逼,脸上带着冰封一般冷冽的表情,她语气森冷地说道,“我怎么不敢?太后指使缪妃谋杀我的孩子,又捏造罪证栽赃诬陷我父亲谋逆,我颜氏一族过不久后就都要人头落地。这世间我再无亲人,孑然独自,最多便是一死罢了,又有什么不敢的?” 她将缪太后逼退至廊下,自己却凭栏而立,九层宫阙之上风卷飞扬,将她单薄的衣衫吹鼓起来。 元忻跟随出去,看见她衣袂翩翩,像是只决然待飞的蝴蝶,恍若在天际游弋,虚无又飘渺,心中蓦然有一丝沉闷的钝痛,他想要上前拉住她,但缪太后在他身前挡住,他终于还是没有敢伸出手来。 颜筝无暇顾及元忻的心思,她只是轻蔑地望着缪太后,脸上的笑容肃杀而冰冷,“太后想不到我敢做的事,还多着呢,譬如……” 她凑近缪太后耳侧,用仅只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慈安殿里藏着的假尼姑,太后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听说太后去岁身子有恙,好几月不曾见人,其实是给咱们皇上生小弟弟了呢。” 缪太后又惊又怒,一把抓住颜筝的脖颈处的衣襟,瞠目欲裂,“你胡说!” 颜筝轻轻笑了起来,“自太后年轻时起,这样的传闻就多的是,我是胡说八道,还是确有其事,太后觉得这重要吗?颜氏满门尽灭,我带着太后和缪妃陪葬,似乎还不够本,那太后欠我的,就来世再还给我吧!” 她冲着缪太后眨了眨眼,身子轻轻一纵,便从玉砌的雕栏上滑落下去,像一朵纯白的莲花,在殷红的血色中娇艳绽放。 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如愿听到宫人凄厉的喊声,“太后杀人了!太后杀了皇后!太后将皇后从廊台上推下去了!” 已完结:[=ame=《佳媳》][=ame=《玉堂娇》][=ame=《重生财阀千金》][=ame=《东风第一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2 重生 杨花落尽子规啼,谷雨过后,时至暮春。 寂静的午后,一队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而过,马蹄声鸣,打破栈道的宁谧。 通往北地韩王府的官道两旁草木褪去枯色,嫩绿的新芽苞起,透出葱葱郁郁的绿意。间或有木槿花枝探出,触目一树橙红。远眺是一望无际的延绵山脉,青石巍峨,与天际相映,像是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壮阔又姣丽。 颜筝静静地趴在马车一角,透过车帘的缝隙,贪恋地望着外面陌生而新奇的景致,恍若梦中。 她出生在皇城的簪缨世家,自小就被先帝钦定为皇储妃,受着极其严苛的规矩教养长大,极少出门。除了几家时常往来的亲戚府上,她所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皇城西门外的护国寺,但储妃出行,皆有仪仗,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仆役护卫,她所能看到的风景有限。 何尝像这样从江南三月的明媚娇艳一路看到北地四月的锦绣端华? 颜筝眉头微蹙,视线便停留在飞转不歇的车轱上,开始发起愣来。 她坐这马车已经月余,但直到此刻她还仍然想不明白,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分明从仁明殿高耸的雕栏上坠落,可醒来时却半死不活地躺在这辆驶向北地韩王府的马车上。 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她的碧落说,她们两个都是被甄选出来,要进献给北府韩王的美姬。 她当时刚从铜镜中影影绰绰地看清楚自己的脸,都来不及为这具陌生的身体感到害怕,就陷入晴天霹雳般的震惊。她不会记错的,景和元年韩王叛乱过后,先帝借机除藩,北府改称平凉,韩王府不复存在。少帝与她大婚后两年登基,如今便是少康三年,韩王早已作古,哪里还会有什么北地韩王府? 可这一路行来,她重伤渐愈,照铜镜的机会越多,便越发相信碧落说的话了。 倘若这张秩丽姣艳的面容不是自己的,那么她死后重生来到了三十年前,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颜筝这样想着,不由抬手抚触右脸快要结痂的伤疤,她指尖发力,伤口处便传来隐隐的刺痛,手指抽离时,尚余一丝带着腥气的浅色血痕。 这一切都是真的。 耳后传来碧落柔和的低语,她语气故作轻快,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心,“隔壁车的月乔说,看你那时不要命逃跑的样子,该当是个倔强的,还说像你这样的倔强人儿,是宁肯毁去这张脸,也不愿意给韩王糟蹋的。但我想,你的容色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好的,骆总管就是因为这才肯将你救活,若是你的脸不好了,恐怕他立马就会把你赶下车去。” 她轻轻握住颜筝的手,真诚地望进她的眼眸,“你身子还没有完全好透,官道漫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倘若被赶了下去,就是死路一条。韩王虽然荒淫无道,但韩王府的美姬那么多,也未必就会轮到我们遭罪的,好死总不如赖活着,筝筝,伤口碰多了不容易长好,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原来是怕自己想不开,再弄破脸上的伤口…… 颜筝心头一暖,便冲着碧落笑了起来,“你误会了,先前是伤口处痒,我忍不住才去挠的,倒并非故意要毁掉自己的容貌。你说的很对,骆总管还肯救我,是因为我生了这样的一张脸,若是毁了它,像他那样的人是一定不会容我再活下去的。” 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放松和亲昵,“好死不如赖活着,从前我不懂这道理,所以做了傻事。承蒙指教,现在我知道了,总是要先活下去,才能想到应对的方法,一遇到难题就想着一死了之,那是弱者和懦夫,以后,我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再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了。” 碧落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你知道便好。” 她只当颜筝死里逃生,终于想通了道理,却并不知道,其实颜筝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当时她从廊台上纵身跳下,也算是狠狠地栽赃诬陷了缪太后一回,觉得便是死也快意了一回,可现在想来却悔之莫及。 以少帝对缪太后的容忍,他便是亲眼看到了缪太后将自己害死,又能怎样?他对自己的母亲顺从惯了,只要缪太后一句话,他便能轻易放过毒杀他亲生骨肉的缪妃,那也曾是他真心期盼过的孩子。他对缪太后的愚孝,已经到了极致,恐怕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有所改变,顶多也就是冷落缪太后一阵罢了,等时间一久...... 他定会再立新后,而缪太后则永远都是他的母亲。 便是有那许多宫人亲眼看到缪太后推落自己,可那又如何?整个帝宫都是元忻和缪太后母子的,区区几个说真话的宫婢,倘若不能降服,还可以灭口。颜家满门尽灭,她一个没有仪仗和靠山的皇后,就算死因存疑,恐怕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的。 她以为自己快意了,其实不过只是枉死了一回,倒不如活着徐徐图之,那才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可惜这道理她现在才懂。 好在还不算太晚,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借尸还魂”的机会,她来到三十年前,按碧落所说,现在该是永德十三年,离永帝驾崩还有三载光阴,先帝这时候还是景王,韩王府依旧声色犬马,韩王仍在蛰伏。 而她前世最大的宿敌,缪太后莲姬,此时还是云州府一名六品小官的女儿,美艳之名尚未传扬天下。 颜筝想,这一次,没有了伦常束约,不需要顾忌元忻的感受,她便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将缪莲打倒在通往夏朝帝宫的楼台前,不给她任何一丝手攥权利的机会。她不会因为缪莲还不曾对她和她的家族犯下那样的罪恶而放过她,因为廊台前,她分明对缪莲说过,她欠她的,来世必定要还。 而现在,便是她的来世,她要亲手替自己的孩子报仇。 这一次,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保护自己的家族,甚至去改变些什么……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碧落惊声说道,“筝筝你看,那块石碑上写的,是不是北府界三个字?” 颜筝顺着碧落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真已经到了北府地界。她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微垂落,心中的震动却久久难平,良久,才低声回答,“嗯,我们已入北府,顶多两日,就能到韩王府了。” 碧落一时静默,半晌才叹了一声说道,“只盼韩王不要真的如传闻之中那样可怕……我碧落从不贪恋富贵,只求能够活着……” 颜筝垂头想道,包括自己和碧落在内的这几车美姬,一旦进了韩王府,理论上便都是韩王的女人了。可传言之中,韩王元湛是一个比魔鬼还可怕的存在,成为那样一个男人的侍妾,当真并不是一件幸事。 就连史书上都记载,北地韩王荒淫好色,当年为了与先帝争夺夏朝第一美人莲姬,不惜举兵谋逆,事败后被先帝挫骨扬灰。百姓皆道韩王痴心妄想,为美色篡位实乃自取灭亡,盛传之下,声名狼藉。 坊间的传闻更加不堪,有说他夜御七女犹觉不足,有说他喜好淫.虐,常有侍妾美姬受不得折腾而殒命,还有的说他酷爱食处子之血,在他榻上丧生的女子数不胜数。 但颜筝却听祖父私下说过,韩王雄图霸业,谋略武勇当世无匹,那时北府大军已然攻进了皇城,倘若不是韩王胸怀仁义,不愿屠城杀戮百姓,那他就不会怠误军机,错失了攻占帝宫最好的时机,那大夏国的江山早就已经易主了。 祖父颜缄曾亲历过这场激荡人心的战争,连他都这样说,那史官所言,想来也未必全是真的。 颜筝墨亮的眼眸隐隐闪过华光,她其实并不在乎韩王元湛到底是个蛰伏的明君或者是鲁莽的枭匪。 作为韩王府未来“姬妾”中的一名,她只盼他不似传闻中那样嗜血可怖,只要他并非残暴无道喜好肆意杀人,那么凭借她自小熟读的史册,以及对这个时代所掌握的先知,要活下去,活到与缪太后相遇的那一天,似乎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3 梦话 提到韩王,想到未来忐忑未知的命运,车厢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冷凝。 碧落先回过神来,她勉强地冲着颜筝笑了笑,“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是我娘教会我的。还有句话她也一直挂在嘴边,她说,只要今朝饭饱,莫管明日天塌。话虽然粗糙,但却很适合咱们眼下的处境,愁眉苦脸也躲不开的事,倒不如吃饱喝足了应对,假若当真碰着了,那也是命。” 她顿了顿,“再说,韩王也未必真的是食人血肉的恶魔,否则前面大车里的洛姬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听说临州府尹是她的叔父,她是自愿侍奉韩王的,若是韩王府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她怎么肯?” 这番话听着倒像是碧落在安慰颜筝,但其实又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颜筝有些不解,低声问道,“这车队里不都是从民间甄选的女子吗,怎么竟还有官眷?” 她醒来时半死不活,昏昏沉沉了许多天才醒,待后来神智清明了,却被这奇诡的经历所震撼。 她困惑自己的遭遇,又害怕身世被人揭穿,所以竭力避免与碧落之外的其他人接触,哪怕这几日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也不肯下车走动,生怕被人看出了端倪。 幸运的是,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骆总管竟肯让她和碧落单独用一辆马车,所以车队行路月余,除了骆总管和随行的医正,她只与碧落相处,连碧落口中时常提及的月乔,也从未谋面。 这个洛姬,颜筝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没有想到的是,洛姬竟还是官眷。 她是少帝的皇后,虽然身在皇城帝宫,但朝堂的事也常略有耳闻。她知道临州府尹是正四品的官职,一方大员,算得上颇有威势,倘若洛姬要嫁,至少临州府内的世家大族都会竞相求娶的,怎么会愿意去到韩王府当个无名无分的侍妾? 何况韩王虽有藩地,但他的作为却只限于北府,临州远在江南,将侄女进献给韩王,临州府尹得不到任何好处。若洛姬真有美貌,远不如送她入皇城,再过几个月,永帝就会立景王为储君,未来君临天下,便只当一个侍妾,将来也能有封妃的机会。 颜筝心中存疑,便睁着一双漆黑墨亮的眼眸直直地望着碧落,一副虚心若渴的样子。 碧落轻轻笑了起来,她耐心地回答,“这次骆总管从江南共带了十二名美姬,除了洛姬,月乔的族叔也是大官,我与她交好,私下里听她提过。听说先帝五十才得韩王,对幼子最是疼爱,临终时嘱托永帝善待幼弟,是以永帝对韩王比对自己的皇子还要好,不论韩王想要什么,永帝都会替他办到。” 她微顿,接着说,“前年,韩王看上了锦州府尹的小女儿,锦州府尹献女之后,便得到了永帝的赞赏和重用,朝中大小官员便都纷纷效仿。韩王每年都派人去不同的州府猎艳,今年轮到江南四州,那些大人们舍不得女儿,却还想取悦君王,便都从亲族里挑选容貌最出众的女孩儿送来。” 颜筝樱唇微启,脸上满是惊诧,这与她记忆里的认知并不相同。史册里说韩王生性荒淫,四地猎色,强抢民女,惹得官怒民怨,永帝屡劝不止,痛心疾首。可听碧落这样说,听着倒像是永帝故意为之的。 但不过转瞬,她心中便已一片清明。帝王心术,捧杀是最刀不见锋的手段。 永帝将韩王捧着越高,将他养成一个荒淫无道的好色之徒,就等于兵不见血刃地废掉了韩王这生的作为。自古以来,最是薄情帝王家,永帝和韩王并非一母同胞,年岁又相隔那么多,能有多少兄弟之情?不论是为了报复韩王夺走父宠还是为了座下皇位的安稳,永帝是杀伐决断的君王,他刻意养废韩王,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永和元年的那场叛乱,韩王差点攻破夏朝皇城,证明了永帝防备韩王的先见之明,却也宣告了“捧杀”之术的失败。 颜筝收回思绪,接着问道,“碧落,那你呢?我只听你说过,你出生在皇城,怎么会到江南的?” 这些日子,她与碧落朝夕相处,对这个温婉又善良的女孩很有好感,并且感激。 她的前主不愿意去往北府,一路之上逃跑了好几次,最后那一次被骆总管带着倒刺的皮鞭击昏,这才让她的魂魄趁虚而入的。这车上原来还有其他两名女孩,都因为她浑身上下难闻的血腥气而要求骆总管换车,唯独碧落没有嫌弃她。 碧落每日替她梳洗擦身,恪守医正的吩咐喂食上药,因怕她自寻短见想不开,还常说些发自肺腑的话安慰她劝解她,后来见她身子好转,便常逗她说话排解内心的苦闷情绪。 素昧平生,能做到这样,足见碧落的品格。 颜筝想,她是真心想要了解碧落的,前世因为身份所累,她甚至都没有过朋友,今生能有这样的缘分,她会珍惜。 而且,现在的她,太需要有一个伴了。 碧落为人和善,和车队的每一个人都相处得很好,就算是骆总管,对着碧落时,看起来也没有对她那样严厉。因为这种与人交好的能力,碧落总能从外面探听到她感兴趣的消息,想要在前途未卜的韩王府安然地活下去,她和碧落相互扶持,这条路会好走得多。至少,面对困境的时候,两个人互相商量,总比一个人独自挣扎煎熬要强。 碧落垂了垂眼眸,半晌竟浅浅笑了起来,“我出生在皇城,父亲在西城的文心街开了个绸缎庄,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没了,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哥哥。后来父亲死了,叔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绸缎庄霸占了,我和哥哥被扫地出门。哥哥原还有些志气,想要以后把绸缎庄子夺回来的,后来他迷上了赌钱……” 分明是件伤心难过的事,但她的语气却平静地让人心颤,“有一回他赌输了,就将我押了出去,人牙子将我卖到了陈州府的一户官家做活,后来我哥哥良心发现找了来,又将我赎了回去,我们兄妹就在陈州安了家。但好景不长,他又犯了赌瘾,欠了庄家好几十两银子,听说韩王府的管事在陈州甄选美人,他就将我卖了出去。” 一旦沾染上了赌瘾,好端端的人,也能变成恶鬼。 颜筝是安雅公主的女儿,出生国公府,后来又一路成了皇储妃,最后母仪天下。生在锦绣膏粱,对这些市井民间的事,她都要从书本上才能略知一二。这时听碧落娓娓道出身世,这种震撼远比道听途说要强烈地多,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碧落,看碧落故作坚强的模样,她便只能紧紧握住碧落的手,以作无声的抚慰。 这时,碧落抬头,幽幽问道,“那你呢?先前你昏迷的时候说梦话,说你是世勋之后,被歹人强抢卖到了江南。第一次见时,你说过你姓颜,皇城的勋贵世家里,安烈侯府倒是姓颜。筝筝,难不成你是侯府的小姐?” 颜筝的身子猛然一震,攥着碧落的手掌骤然绵软,蓦地便从碧落的手心滑落,她张着小口,难以置信地问道,“我……我先前曾对你说过这样的梦话?” 她的祖父颜缄,是景和元年平韩王叛乱之后进封的国公,永德十三年时,他仍是世袭的安烈侯。 而她也的确有个年幼时被歹人掳走,从此下落无踪的姑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4 黥面 碧落连忙说道,“就是你在陈州西郊头一次逃跑,险些坠了深崖那回,骆总管带人将你寻回来时,你已经昏迷不醒,半夜又起了高热,我守着你时,听到你说这些梦话。筝筝,若是你不想说,便只当我没有问过,人活在世,谁身上没有藏点心事的?” 她说着便有些惆怅,半晌抬头直视颜筝,郑重地许诺,“你放心,这些话我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以后也不会。” 碧落被辗转卖过,也曾在官宦人家做过活,她很清楚外面的世道规矩。 倘若颜筝并非安烈侯府的小姐,却冒了世勋颜氏的名,若是被人知晓了,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可若她当真是被歹人掳走拐卖的侯府千金,这一路上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如今到了北府即将成为韩王的侍妾,世家贵女的名节受损,令家门蒙羞,颜家恐怕也不会再认下她。 颜筝怔怔地咬着唇,许久都不说话。 假若当初认清自己来到了三十年前时,她心里只是困惑和侥幸。那现在,她开始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来到这里。否则,她怎么会那么巧,“借尸还魂”在自己亲姑姑的身体里?再世为人,仍与颜氏家族存在那样紧密的联系? 祖父颜缄生有三子一女,除了父亲颜朝是祖母卢氏所出,后面两位叔父都是继夫人廖氏的骨肉,至于唯一的女儿,则是他年轻时的一段风流孽缘。 他少年承爵,人生得意,性子里便很有些狂荡不羁,那时还未与卢氏订亲,整日留恋花街柳巷。有一年,皇城最大的花楼来了一名绝色美人名叫月姬,因为她的美貌稀世罕见,过不多久便名动皇城,成了达官贵族皆想要一亲芳泽的花魁。但月姬性情孤傲,若不符她心意者,便是当朝宰相,她也敢拒之门外。 皇城之下,遍地贵介,她却唯独看中了意气风华的安烈侯颜缄。 缠绵数月恩爱,人人都以为月姬定必会成为安烈侯的侍妾,成就一段风尘佳话。但当安烈侯成亲的消息传来,她却蓦然从皇城里消失了,不止花楼的老鸨不知道她的下落,连安烈侯也摸不到她的踪迹,她的离开如同她的到来般神秘,从此再无音讯。 风尘缠绵,露水姻缘,祖父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这名叫做月姬的女子只在他坚硬如铁的心上轻轻漾开一道波纹,须臾便又恢复平静,他很快就忘记了她。 祖母卢氏生产过后不久因病过世,祖父后来迎娶了钟鼎侯府的嫡女廖氏,继夫人为人还算宽厚,就算很快生了儿子,也没有苛待长子,一家和睦,祖父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仕途之中,果然越发得到永帝的宠信,成为当世炙手可热的权臣。 永德三年春,安烈侯府颜家,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与安烈侯颜缄颇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与月姬如出一辙的眉眼,以及她怀中所带着的生辰八字,无一不证明了她的身世。原来月姬重病身亡,临死前请托邻人将时年四岁的女儿送回皇城,要她认祖归宗,从此依附父族生活。 安烈侯没有女儿,安烈侯府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女儿,所以他很爽快地认下这个孩子,为她取名颜真。一名生母低贱的庶女,并不能撼动或影响廖氏和她孩子的地位,所以她也很慈悲地接受了颜真,并待如己出。可惜这孩子没福,长到十岁上,有一回去皇城西门外的护国寺为父母祈福,许是吹了阴冷的山风,回府之后便得了急病,没有几日,便就夭折了。 但颜筝知道,这不过是对外的说辞。 事实上,她的姑姑颜真,是在去护国寺的半道上遭了歹人掳劫,安烈侯府追查了半年,只查出颜真被辗转倒卖,至于最后的下落,却再也查不出来了。当时正逢廖夫人难产,凶险万分生下了第二个儿子,祖父丢了女儿的阴郁之情很快就被再得贵子的欢喜冲淡,便渐渐不再派人去寻了。 但她想,也许祖父并不是找不到,只是不愿再去找罢了。 已经宣布得了急病死去的女儿,假若重新回到侯府,该怎样解释?被歹人掳走贩卖,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手,世家贵女的声名有污,非但不能嫁入匹配的门第,还要带累颜氏家族其他女孩的婚嫁。不论是为了安烈侯府的脸面,还是颜氏家族的和睦,他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才是最好的方式。 何况,他与这个半路来的女儿感情并不深。 颜筝闭上眼沉沉地叹了口气,满身的惆怅落到寂静的车厢里,不知怎得,竟平添了几分萧索和颓败。 她想,不论从前的旧事到底是怎样的,也不论她究竟是被怎样的因果牵引到这里,她终究只能认命。她现在,不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颜郡主,也不再是端华雍容母仪天下的颜皇后了,她是颜真,安烈侯已经“死去”的女儿,家族的弃子。没有家族的庇佑,没有身份的倚仗,从此以后,她只能靠自己了! 良久,颜筝缓缓睁开清亮的眼眸,柔声对着满脸抱歉和担忧望着自己的碧落说道,“我从前的确是安烈侯府颜家的小姐,但现在,你也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这个身份对我而言,不再是荣耀,而是负累。所以,先前我说过的梦话,你便只当从来没有听过,和我一样,全部都忘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重又将手攥紧了碧落的手掌,漆黑墨亮的双眼望向碧落的,像是要望进彼此的心里,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愿意将自己的过去告诉我,是因为信任,我也是。同在乱世漂浮,能找到一个彼此信任的朋友,是多么不容易,我会好好珍惜。” 相似的际遇,同在浮世飘零,尝遍了世道的艰难和苦涩,又都被至亲的家人放弃。这些话像是一道温暖的符咒,轻轻落在了碧落心上,却深深地打动了她。信任?朋友?珍惜?自从被亲兄押上赌台,她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暖的,身上流淌的血液是热的,胸口跳动的心脏是活的? 她的双手控制不住地轻颤,但她的眼神里却写着无比的坚定,她沉沉点了点头,“能找到一个彼此信任的朋友,是多么不容易,我也会好好珍惜!” 碧落的话音刚落,宽大的车帘便被一股蛮力凶猛地扯起,将车厢里两个户互诉衷肠的少女吓得不轻。 一个半边脸上刺着青色图案的青年,满身寒霜地矗立在车前,他身形高大,将光线遮了大半,而那对深邃如猎鹰的双眼却冰冷冷地瞥向车内。 半晌,他沉声说道,“骆总管说,按照现在的脚程,明日午后才能到韩王府,今夜就先在荔城歇下,荔城令会来亲自来迎,请大家先梳整打扮一下,莫要失了体面,堕了韩王府的威风。” 那青年将话说完就转身走了,但颜筝却感觉到他眼角余光的注视,因为从那青年出现时起,她也一直都在注视着他,确切地说,她一直都在注意着他他几乎覆盖了整个左脸的刺青。 夏朝律法,犯重罪者处以墨刑,以那黥面的青年左脸雕青之幅,犯的该是滔天之罪。可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的模样,那图案上的墨色晦暗而淡沉,该是有些年月了。这该是年幼时所受的黥刑,稚子无辜,想来是为家族所累。但永帝登基之后,她似乎不曾在史料中看到有抄家灭族的记载,也不曾听说过有哪个家族被罚以黥面之刑。 半晌,颜筝抬起头来,眸中一片惊惑之色,莫非…… 十三年前,横扫西域九国,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的镇国大将军穆重,在恒帝驾崩那夜,被永帝以谋逆犯上之名满门获罪,穆氏男儿尽被抄斩,女眷皆赐白绫,甚至连仆役都不能免去刑罚,丫鬟婆子皆没入官中,发卖至四地,男仆家丁甚至连仆役的孩子都被黥面发配至南罗开荒垦地。 按照这青年的年龄推测,他倒极有可能是穆家仆役的孩子。 可南罗离北地,隔着十万八千里,穆家的人怎么能在韩王府的车队中,他顶着这样一张脸,韩王竟也肯用他?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5 荔城 掌管内务的婆子送来了新制的罗衣和头面,流光溢彩,将狭暗的车厢照得明亮。 碧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的衣裳和首饰,眼底流泻着惊叹。年轻的女子都抵挡不住珠翠华裳的诱惑,更何况,这是骆总管的命令,所以她便也不忸怩,满怀欢喜地将衣裳换上,转头却见颜筝好整以暇地托腮望着她,脸上便是一红。 她嗔道,“你只瞧我做什么?骆总管知道你身子好得差不离,晚上的夜宴也有你一份,快别躲懒了,起来将衣裳换上。” 颜筝这才动了动身子,满脸困惑地问道,“夜宴?” 碧落笑了起来,“刚才黄婆婆来送衣,她跟我说的,荔城令不只亲自来迎,夜里还要在官邸设宴款待咱们,荔城令夫人和属官的夫人们都会作陪,骆总管不敢怠慢,所以才送了这些赴宴的衣裳首饰过来。” 她忽得敛了笑容,肃然说道,“筝筝,既然也送了你的衣裳,这便是让你也要出席的意思。骆总管这人心狠手辣,在还没有入韩王府之前,咱们最好不要得罪他。我听黄婆婆说,去年这时,他替韩王去蜀地甄选美人,有一位容色特别出众的美姬,仗着自己貌美,便不大听骆总管的话,后来……” 碧落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颤抖,“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就在韩城门口,骆总管用皮鞭活活将她打死了……” 韩城,是北府的中心,韩王府便坐落于此。 骆总管替韩王甄选美人,可他却敢将不听话的美姬,在韩城门口活活打死,而韩王却没有惩罚他。这不只说明了骆总管是何等样得凶残,还意味着,他极得韩王的信任和器重。 她们绝不能得罪这样的人。 颜筝眉头微蹙,心里有一丝奇异的感觉流淌而过。 她想,荔城令虽然是韩王的属官,但却也有六品,骆总管就算再得韩王宠信,却只是个无品无阶的管事,而这一行十二名美姬,还未入韩王府,将来的造化如何尤未有定,就算将来她们其中有人得了韩王的宠爱,那也是将来的事。 荔城令想要表示对韩王的敬重,只需要安排一处宽敞舒适的住宅,备下几桌美酒珍馐,已经足够,何须亲自到城门口去迎?又请自己的夫人带领属官的夫人们夜宴作陪?这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 颜筝将这疑惑压下,她虽然很清楚今夜那场筵席恐怕有些来历,绝不只是简单的接风洗尘,但如今的她,不过只是个地位卑微的美姬罢了,荔城令和骆总管的这些勾当,她不需要知道,知道得越多,不会给她带来半分好处,反而会让她,甚至碧落,都陷入危险的境地。 她这样想着,便乖顺地将身上的内衫除了下来,将几上藕色的罗衣套在了身上。 这衣裳很合身,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短。藕色映衬得她如玉般光洁的肌肤更加莹润了,这温暖而恬淡的色调,让她看起来亲和了许多,没有了平素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冷然。 碧落已经打扮好了自己,见颜筝跪坐在铜镜前,动作生疏地绾发,便笑着说道,“我来。” 颜筝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梳子递了过去,便乖乖地撑着头,任碧落纤细的手指在她发髻上飞舞。她原本想要解释两句的,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要解释什么,难道她要跟碧落说,她从来都没有自己绾过发,所以她根本就不会梳髻? 她默默叹了口气,心里想道,从前她身份尊贵,伺候着她的丫头婆子一大堆,不论什么事,只要她轻轻一声吩咐,自然会有替她做事的人。可现在不同了,这些生活琐事,她该尽快学会才是。 碧落是她的朋友,她不该总是麻烦她。 过不多久,车队便入了城,颜筝和碧落的马车殿后。 颜筝轻轻撩开车帘,透过缝隙,她能看到远处骆总管的身边围了一群穿着官袍的男子,心底猜测约莫这群便是荔城令和他的属官了。因为隔得太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一向表情阴戾的骆总管脸上露出了笑容,想来他们相谈甚欢。 她无意去揣测骆总管和荔城令在说些什么,却将目光投向两侧的街景。 颜筝曾看过夏朝九州志,书上说,北地干涸,水脉不丰,又多是沙土,并不适于耕种。北地产出的粮食少,百姓为了果腹生存,便只好深入丛林猎杀,好在背靠着一大片辽幅宽阔的森林,只要有足够的胆量,就能够获得大自然足够的馈赠。但毛皮和山珍的价值虽高,却有很大的风险,猎食野兽,终究不能所有的百姓赖以为生。 与富饶的江南相比,北地显得贫瘠而凄冷。 在史官的记载中,韩王肆无忌惮的掠夺和毫无节制的奢靡,令本来就并不富裕的北府陷入了更深的苦难,百姓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每年都有数百人死于饥饿和寒冷,这种情况一直到了景和元年,景帝平了韩王祸乱,将北府改称平凉后,才有所改观。 但在见识了荔城的街市之后,颜筝恍然意识到,史官又骗了她一回。 荔城是北府五城中最小的一座城池,辽幅并不大,论规模,不过皇城一隅,但街市干净整洁,商铺鳞次栉比,商贩井然有序。她们入城时已经过了酉时,华灯初上,暮霭微沉,天际沉下了黑色的幕帘,哪怕在江南最繁华的陈州,此时也已经家家户户紧闭门扉了,但在荔城,她们途经的每一处几乎都众商云集,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荔城如此,韩城又该如何? 颜筝忽然对声名狼藉的韩王生出几分好奇来。 所谓眼见为实,她一路所见所闻,背离史载太多,让她不得不怀疑史官所言的真实性。但她转念一想,自古成王败寇,韩王既有谋逆叛行,还差点攻入皇城,这样的奇耻大辱,景帝怎能不恨之入骨?历史向来都是胜利者所书,被挫骨扬灰的韩王自然是不堪的。 如果她仍旧是从前的颜皇后,自然无需揣测韩王是否当真不堪,但她很快就要入韩王府了,韩王的品性与她未来的生存环境息息相关,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须当尽量了解韩王的真实面目的。 假若他是真荒淫真暴戾,那她该躲得远一些,明哲保身,想尽一切法子活下来,活到永德十五年的春月,缪莲第一次踏上北府的土地那日;假若他的淫.虐残暴都只是假相,那么她也许可以想法子得到他的赏识,以她前世所学和超越三十年的见识,来换取自己和碧落的自由,她想要许碧落一个美好的未来,也想早点达成自己的夙愿。 她不怕韩王会为了缪莲来为难自己。如果史书不可信了,那么所谓韩王为了莲姬的美色而企图谋篡,这样可笑的理由,她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何况,永德十五年的春月还未到来,便是韩王与缪莲当真是宿命,她也还有足够的时间布局筹谋。 颜筝正出神地想着,忽然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投射在她脸上,她警觉地转过头去,蓦然望进了一对深不可测的眼眸,那个左脸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正以一种揣度和探究的眼神注视着她,表情清冷,却又带着困惑。 她认出来,那人正是先前的黥面青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6 虚凰 鬼使神差地,颜筝竟冲着那人弯起了嘴角,她笑容明媚,如同花蕊绽放,在沉霭的暮色里闪闪发光。 黥面青年浑身窒住,锐利的眼神瞬时有些慌乱,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爬上他麦色的右颊,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他便沉下双眸,脸上的寒霜密布,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蹬马向前,逃也似地离开了。 碧落轻轻碰颜筝的臂膀,“他是骆总管的手下,大家都叫他大个子。他平常冷酷得很,不管是谁都不爱搭理,从陈州到这里两月余,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哪日他不曾板着脸的。上回月乔掉了帕子,见他正好在车前经过,便央他帮忙捡一捡,他只当没有听见,比骆总管还不近人情。”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大个子脸上刺了雕青,想来是韩王从哪座苦窑里买过来充当护卫的,那样的人,衙门里还有案底,身上一定藏了许多秘密,说不定曾经还杀过人,咱们该离他远点。” 颜筝奇道,“黥刑的重犯也能买卖?朝廷不管吗?” 碧落撇了撇嘴,“这世道,卖儿卖女的都多了去,何况是区区几个犯人?朝廷刺配重犯多往苦寒之地,押解的公差受不了这样的苦,苦窑的看守也嫌弃日子过得清寒,所以两相勾结,在中途便将犯人卖了分钱,若有人来盘查,只说句犯人病死便罢了。永帝龙体有恙,底下几位皇子斗得厉害,谁有空理会这些?”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受了墨刑的犯人价低,听说五两银就能买十来个,都是壮汉,只要喂饱了就能干活,他们脸上带着刺青,逃出去便要被官差抓住,只能老老实实地替主家做活,所以地方上的达官贵人都乐意买这样的黥犯为奴。韩王如此骄奢跋扈,买几个黥面的重犯,又有什么稀奇的?这年头世道不济,良善的百姓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谁又会多管这些闲事?” 譬如这车队里的人,明明都知道大个子是犯过重罪的黥犯,顶多远着他一些,难道还有谁会去官府告发? 颜筝没有料到竟是这样,一时便有些微愣。她印象中的永帝励精图治,行仁政,重律法,吏治清明。他在位的十五年,四海升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安康,开创了后来的永景盛世。可若是真如碧落所说的那样,连重刑犯都可以买卖,那还谈什么律法和吏治?只要权势,犯罪者就可以不必受到惩罚,世道怎可能清平安泰? 她万分惆怅地叹了口气,随即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听你的话,以后会远着大个子的。” 忧国忧民,是朝廷里的大官该思虑的事,对如今的她而言,如何安然地在这个年代生存下去,这才是她该操心的事。 马车又行了一刻钟,便至荔城令的官邸,早有人候着领了车上的美人去了后院,安排下今夜歇息的居所,略作休息,荔城令的夫人亲自来请着众人去了设宴的花厅,珍馐美食摆满几案,伴着花团锦簇,有美酒的芳香在空气里隐隐飘荡。 美人们都很欢喜,荔城令夫人的盛情款待,让她们很是受用。虽然这一路上,骆总管很舍得在她们的吃用上花钱,但再美味的食物哪及得上被身份地位不知道比自己尊贵多少的夫人们高高吹捧佐饭来得香?荔城令夫人几句温言软语的奉承话,就让这些美人们很快卸下了心防,将漾着果香的甜酒一杯又一杯地送入口中。 碧落有些贪杯,一时不察便多喝了几杯,脸色绯红,眼神里一片迷离之色。 颜筝脸上的擦伤还没有好,她好几次耐不住痒将结了痂的伤口弄破,循环往复了几回,连背上深入骨肉里的鞭痕都已经掉了痂,但脸颊上的伤处却还见水。短短一日间,她终于肯承认,骆总管没有将自己这个几度逃跑的麻烦扔出马车,是因为她生了一张姿容绝色的脸,既然这张脸暂时是她活下去的唯一资本,那她便不敢继续怠慢它。 喝酒不利伤口恢复,哪怕是香甜的果酒,她也不肯多沾。 甜酒易醉,果然宴过七分,身边的美姬已经倒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中除了自己,也都有些醉态了。她心下一动,便趁着人不注意将她案上的酒壶与旁边那位醉倒的美姬对换,然后仰头将杯中酒喝尽,身子一软,也趴在了几案之上,学着旁人那样发出轻微而均匀的低鼾。 她装作醉倒约莫有半刻钟后,忽然听到荔城令夫人笑着说道,“这些日子委屈蔺公子了,王爷有事不能亲自前来,令麾下最得力的紫骑统领云大人亲自为您接风洗尘,我家老爷已在前堂设下酒席,妾身已在侧厅备下衣袍冠带,还请蔺公子更衣后就过去。” 透过眼帘微小的缝隙,颜筝望见对面席次上立起一个影影绰绰的妃色身影,分明穿着瑶池仙女的衣袍,但响起的却是清朗沉厚的男子嗓音,“那就有劳夫人了。” 荔城令夫人便引着那人离了花厅,不一会儿又重新折了回来,吩咐着婆子丫头将醉得歪七倒八的美姬扶着回了客院。 颜筝心里有如惊涛骇浪,却偏偏不能表露分毫,她竭力紧闭着眼眸,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露出破绽。好不容易回到了拨给她和碧落的房间,确定送她来的婆子们都已经离得远了,才敢睁开双眼,回想着方才所见令人震惊而又匪夷所思的一幕。骆总管从江南四州带回来的十二名美姬中,竟然藏了一个男人? 脑子里有无数的问号如同潮水般席涌而出,这男人是谁?为什么要以这样奇诡的方式来到北地?他来北地做什么? 猛然间,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低叫起来,“蔺公子……那人姓蔺,是延州蔺家的人!” 夏朝蔺姓并不多见,多半都是延州蔺家的子孙。蔺家曾是前朝后族,家中出过好几位皇后贵妃,靠着外戚荫恩,显达富贵了足有百年。恒帝的继后,也就是韩王的生母,便是出自蔺家,而永帝和景帝的后.宫中,也都有蔺家的女儿。其实,当年若不是蔺妃所生的皇子早逝,又何尝轮得到少帝元忻登基称帝? 可是蔺家的公子,怎么会偷偷摸摸到北地来?假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此时蔺氏女已然入了景王府,景王是永帝的储君,将来登基,蔺家便又能出一位贵妃,放着安稳的天子贵戚不做,跑来北地见韩王来刺永帝和景王的眼,这岂不是自讨没趣吗?再说,若是蔺家有逼不得已的事要与韩王面谈,也有的是法子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又何必要行此下策? 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假扮女人行事,不管是在哪朝哪代,都会被人耻笑的。 颜筝辗转反侧许久,却毫无头绪。她便甩了甩头,自她来到这诡异的三十年前后,困惑震惊的事接连遭遇了好几回,她已经慢慢学会处之泰然,不解的事,与她生命安全无关的事,都可以在短暂的惊疑之后,放在一边不再去想。这些难题,也许等到了韩王府,便自然能有所解答,而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 她这样想着,便闭上双眼准备入眠,骆总管说,要赶在明日晌午之前回到韩城,马车颠簸,很难休息好,为了应对进入韩王府之后可能遇到的麻烦,她必须要好好养精蓄锐,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碧落也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毫不拘泥地将那些甜酒都喝了,喝醉了便能什么都不必想,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 碧落…… 脑中有一根弦砰得一声断了,颜筝猛然惊起,她紧紧攥着被褥发抖,碧落呢?她分明看到有个粗壮的婆子背着碧落出了花厅的,可她没有在这屋子里,又会在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7 惊吓 颜筝靠在墙头,透过微微隙开的门缝向外面张望,客院里的每间屋子都紧闭着门扉,并没有看到巡夜婆子的身影,大门被重重扣上,看起来似乎落了锁,远处一阵二更的鸣锣影影绰绰地散去,偌大的院落一片静寂。 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里暗暗想道,“这会已经过了亥时,碧落约莫有一个时辰不见踪影了,也不知是那些婆子将她送错了屋子,还是出了什么事,真真叫人着急。可外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值夜,刚才我还醉得死沉,这会若是起身,恐要惹人怀疑,但我又不能不管她……” 就算是那些婆子送错了屋子,她也总要确认了碧落的安全,才能放心。 颜筝想,她该想个法子探听碧落的下落,但是又决不能让人发现她方才的醉容是装的。在花厅内所见的那幕阴私,实在太过令人匪夷所思,而对方的行径那样隐秘小心,若不是事关重大便是不可告人,她若是被人看出了端倪,定是要惹祸上身的。 她现在很怕死,她不想连缪莲的面都不曾见到,就横死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死后连个归所都无。她占了先人的身躯死而复生,往前五百年的书册里从没有过这样诡异的记载,想来是小鬼疏漏,才让她成了阎罗殿的漏网之鱼,她这样的经历,死后怕是会陷万劫不复的,也许她再也不会有来生了。 拼着有今生没来世的念头,她才这样费尽心力地去筹谋,可若是让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她不甘心的。 紧咬着唇的檀齿微颤,因为太过用力,唇上刻出两道深深的印痕,蓦然,颜筝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她眸光流转,如碧波潋滟,骤现光华,半晌低声说道,“虽然是兵行险招,但也总要试试才好。” 她毫不犹豫地将雕花木窗重重向外推开,借着一声沉闷的砰响,她尖声惊叫起来,凄厉而满怀惧怕的嗓音划破夜的宁谧。 当守夜的婆子和车队的守卫不负所望地推门而入,大声追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时,颜筝紧紧抱着被褥缩在床榻一角,她浑身颤抖,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敞开的木窗,因为害怕,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像是一张单薄的纸片,随时都会倒下来一般,“窗……窗突然打开了,好冷,我睁开眼,那……那里有人……” 她说得断断续续,蓄满泪珠的眼眸可怜兮兮地望向闻讯赶来的荔城令夫人,“夫人,和我同屋住的碧落不见了,她是不是被……” 荔城令夫人脸色顿时一变,她勉强笑着安慰颜筝,“荔城向来太平得很,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里又是官邸,守卫森严,绝不会有贼人混入的。北地夜里风凉,这窗户许是没有关紧,夜半里被风吹开了,也是有的。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听说身上还有伤,先头又多喝了一杯,被木窗的声响惊吓到了,怕是一时迷了眼,看错了。” 她转头对着跟着来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一边又笑着说道,“至于碧落姑娘,想来是底下的婆子们送错了屋子,这会夜深,碧落姑娘恐睡得沉,等明日她醒了,我一定让婆子们赶紧送她回来。” 话音刚落,便有婆子连忙回道,“姑娘安心,碧落姑娘好端端地在东厢睡着呢,是老奴没有认清楚,将人送错了地方,倒害得姑娘担忧害怕,还惊吓了这一场,老奴一定会向夫人自请责罚的。” 颜筝这才放下心来,她想,方才自己闹得动静那样大,除了荔城令府里的人,还惊动了车队里的人,甚至有两个醉得不深的美姬也被闹醒了过来瞧热闹,有这么多人在场,便是当真有什么,荔城令夫人也不敢轻易对自己不利。经此一事,不论碧落是真的睡在东厢,还是出了什么事,只要她还在荔城令府,明儿一早她也必得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否则,守卫森严的荔城令府上闹了贼,还专闯入了客院,劫走了即将进献给韩王的美姬,这等令人浮想联翩的事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会有人怀疑荔城令居心叵测,便是韩王大度肯不与他计较,也堵不住攸攸众口的。 更何况,那位蔺公子不惜假扮美姬入北地,一定是有人在盯着他的举动,否则,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堂堂名门公子怎么可能会作如此牺牲?也正因为如此,荔城令夫人的脸色才会那么差。为了掩盖蔺公子的真相,不让任何人将怀疑指向他身上,今夜的事,荔城令府的人一定会息事宁人,莫说方才是她胡诌,便是真有这么一个人,也必定要是她眼花看错了。 既如此,明日一早,碧落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她想着,便假作松了口气,又有些尴尬愧疚地对荔城令夫人说道,“夜里的凉风倒还真是很大,想来定是如夫人所言那般,倒是我大惊小怪了。这夜半三更劳动夫人和诸位跑这一趟,是我的不是......” 荔城令夫人的面色也是一松,她连忙拍了拍颜筝的手臂,笑着说道,“府里的下人招待不周,害得姑娘受了惊吓,让底下的婆子们躲懒疏忽了,这是我御下不严,怎么倒要让姑娘与我赔不是?既然平安无事,姑娘便早些歇吧,明日一早车队就要启程的,路上颠簸,可没法哄好休息的。” 似是不想再多做纠缠,她抬头望了眼黑墨如漆的天色,略有几分急促地对着身边众人说道,“夜深了,大家都散了吧,姑娘也该歇息了。” 众人见是虚惊一场,又困又倦,便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散了去。 颜筝将门闭紧,合衣躺在榻上,正迷迷糊糊要入睡,忽觉得脸上一阵冰凉,似有兵刃从她额头轻点而下,一路滑过脸颊下巴,最后停在了她的颈间,她浑身一个激灵,身子便忍不住轻颤起来,忽听得一道慵懒而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刚才在窗口看见了人?说,那人穿什么衣衫,长了什么模样。” 她蓦然睁开双眸,只见房门和木窗大开,阴冷的凉风灌了进来,将床幔吹皱鼓起。屋子里本就阴暗,又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幕,借着外面天际高悬的月色,她隐约看到不知何时屋子里立满了人。 那是一群身着紫衣蒙面的男子,约莫有七八人之多,其中一个立在她榻前,手中长剑已经出鞘,剑锋正指着她的脖颈,离皮肉只距半寸,似乎只要她轻轻一动,那长剑便要入骨,穿过她颈间的血脉,令她命丧当场。 她强自令自己沉静下来,定睛往外望去,只见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着黄金打造的面具,那面具精致极了,镂空雕刻着许多花纹,迎着清冷的白月光,发出柔和的莹光。他的面容被遮得严密,却露出星月一般的眼眸,在沉夜里熠熠生辉。 他懒洋洋地躺在黄花梨木的贵妃椅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数到三,你若不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叫他杀了你。”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8 险生 晦暗的光线下,颜筝看不清那人眼神里的情绪,只听到他淡漠已极的声音,以懒散却又冷酷的方式开始计数,“一……” 电光火石间,脑中的思绪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她心下微动,猛然猜到了面前这些紫衣蒙面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 史载韩王元湛麾下建有紫骑,那是他最信任得力的亲卫,人数约莫百来人之众,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因身披紫衣而得名。紫骑的统领被称作云大人,他身世神秘,不知真实名姓和来历,脸上常年戴着黄金面具,是以从未有人得窥过真颜。后来韩王谋逆,事败后被挫骨扬灰,紫骑也尽数丧命,在皇城郊外的乱葬岗,曾有人找到过一枚以黄金浇铸而成的面具,是这位云大人所有,想来当时他的尸骨也在其中。 她尚在闺阁中时,曾听来往的亲戚提起过,金玉坊的掌柜从游侠那里收了一枚黄金面具,稍加修整,转手便以高价卖给了蔺家的三老爷蔺思惑,蔺三老爷向来不羁,最好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以当时并没有惹人注意。可现在想来,既然蔺家与韩王的联系这样紧密,说不定蔺三老爷手中的那枚黄金面具,极有可能就是这位云大人的。 现下耀武扬威,轻而易举就说出杀人的话来,将人命看得比蝼蚁还要微渺,可不过等到景和元年,这些人就要随着韩王一起死无葬身之地了,死后尸骨暴晒,不过几日,便就被鸟兽洗劫一空,成为林兽果腹的食物。 颜筝这样想着,竟不由自主地叹气起来,在这等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她这声带着哀婉悲悯的嗟叹,不仅刺耳,还不合时宜。 云大人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但不过转瞬,他眸中的水色便成冰驽,懒散悠闲的身躯骤现杀意,“二......” 颜筝知道,眼前这人已经动了杀机,倘若自己不开口,脖颈间抵着的那柄长剑就会毫不留情地刺下来。荔城是韩王的属地,紫骑是韩王的心腹,这位云大人带着韩王的旨意而来,看他行事那样恣意张扬,丝毫没有顾忌,便晓得他根本就不会投鼠忌器,眼前的境况与方才她用计逼得荔城令夫人许诺碧落无恙时,已经截然不同,她身处劣势,毫无抵抗和反转的机会。 逆势而行,是莽夫,顺应时势,方才是英雄。 她默默念着祖父颜缄教过她的话,心中百转千回,蓦得,她抬起头来,竭力令自己看起来平静和镇定,她说,“北地夜凉,是风将窗户吹开的,今夜有月,月下树影摇晃,我一时眼花错看成是人。是我看错了,窗前根本就没有人。” 催命的计数声,并没有因此停止,云大人嘴边溢出一抹轻蔑的嗤笑,仍自漫不经心地数着,“三……” 颜筝只觉得颈间冰冷的剑锋正一寸寸挨近自己的肌肤,深深地抵在皮肉之上,骤然一阵尖锐的刺痛,有浅淡的血腥气味在空气里弥散,她心中大震,厉声疾喝,“北地夜凉,是风将窗户吹开,我醉得浅,被巨响吵醒,看到外面的树影攒动,又见身边的同伴不在,所以才以为院中进了贼人。但荔城令夫人既说我的同伴在别的屋子歇下了,那定然是我眼花看错了。没有人,我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人!” 她到底还是害怕的,眼角不由自主便有烫热的泪珠延绵不休地滚落而下,而最后两句话,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的。 颈间的痛感仍在放大,有腥热的液体顺着她如玉般的脖颈滑入领口,她以为遇到这群心狠手辣的阎王,这次是必死无疑了,便索性不再继续分辨,她闭上眼,缩了缩鼻子,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像是一座静谧的塑像,万分不甘却又不得不以傲然的姿态来迎接自己的万劫不复。 出师未捷身先死,固然是一件莫大的憾事,可这生命原本就是偷来的不是吗? 但这时,那锋利的长剑却停住不再向前,紫骑云大人从贵妃躺椅上仪态优雅地从容起身,他轻轻拂拭身上的衣衫欺身向前,伸出手托起颜筝的下颔,细细看了她一会,半晌却颇带着几分嘲讽地开口,“看来你说的是实话。我就说呢,荔城固若金汤,荔城令的官邸又守卫森严,哪里是那些宵小鼠辈随意能够进来的。倘若你非要坚持看到了贼人,那我倒要怀疑,别有用心的人会不会是你。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也好,免得脏了我的手。” 他话锋一转,忽然语气嫌恶地说道,“真丑,骆总管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这样的姿色也敢冒称江南四府十二美姬,脸上还带着伤,就敢往韩王府里送。” 话音刚落,面具男便带着紫骑身手迅捷地离开,不过须臾,门窗便已合上,屋内重又恢复寂静,除了隐隐淡淡的血腥气仍在,好似刚才那一切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一般,颜筝几乎恍若梦中。 良久,她才敢将手探到脖颈处去,触手便觉腥滑刺痛,果然刚才那柄长剑已经刺了进去,好在流血不多,应该只是刺破了一层皮,并没有伤及动脉,她身上到处是伤,大约也有些习惯了,只要不用力触碰刀口,竟也不怎么觉得疼。她摸索着撕下一层里衣,在伤口处包紧打了个结,便仍合衣躺下,只是这回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想,荔城令夫人都息事宁人了,紫骑却不依不饶,看来这位蔺公子对韩王果真十分重要,所以云大人才会对自己一个弱女子刑讯威逼的吧,他方才那样阵势,恐怕是将自己看成了混入北地的奸细,是来试探她的。她兵行险招保障了碧落的安全,可是却将自己带入了危机,一旦被紫骑打上了怀疑的印章,想来以后是会被盯上了吧? 明日就要到韩王府了,可今夜自己出了这样大的一个风头,骆总管必定不会饶过自己,韩城近在咫尺,骆总管是不会再将自己扔下大车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故技重施,在韩城门口对自己下狠手。毕竟,她一个惹了祸的卑弱姬妾,脸上的伤还未长好,此时也算不得顶美,他要杀鸡儆猴,震慑车上的其他美姬,韩王是不会怪罪的。 该怎样才能摆脱眼下这绝境? 难道真的要她抱着骆总管的大腿哭着说,你不能杀我,韩王是我的小舅公吗?但此时,她的母亲安雅公主年方十岁,远在皇城的帝宫,尚未与她父亲颜朝定下婚约,怎可能生得出她这个十四岁的女儿?这些话,只要她敢说得出口,骆总管便敢以妖孽附身之名毫不犹豫地将她鞭杀,半分余地都不会留。 蓦然,颜筝面色一白,她忽然想到,就算骆总管对自己手下留情了一回,仍旧将她随着车队送入韩王府去,可这却也并不是她的福气。从江南四府带来的十二名美姬,那位蔺公子除外,其他人可都是要进献给韩王当侍妾的。侍妾是什么?是给韩王暖.床供他淫.乐的玩物……从前韩王府远在天边,她便刻意不去想这些,可如今韩王府近在眼前,她却不得不要为自己担忧了。 她是安雅公主的女儿,韩王便是她的小舅公,若从少帝元忻这边算起,韩王也该当是她的小叔公。 不论史书是如何记载的,不能否认的是,韩王元湛这个在她的年代早就已经作古的人物,与她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是她血脉亲近的长辈。可现在,她很快就要成为隔了两辈的小舅公韩王的侍妾了,这叫以郡主之尊出生,以储妃之贵长大,最后母仪天下的颜筝,如何能够接受?不,这样的事决不能发生。 该怎样避开,又如何能够避得开? 颜筝紧紧攥着被褥的一角,眉头紧锁,眼神里隐隐带着寂灭的绝望。以她现在的身份,她是根本不可能逃得开的,除非韩王看不上她。她静默良久,抬起头来,在漆黑的宿夜里低声祈祷,“但愿韩王也和那个云大人一样嫌我长得丑,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那该有多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9 怪人 翌日刚过卯时,碧落就被荔城令府的侍婢送回了屋。 她看起来神色疲惫,双眼有些迷蒙,像是一夜都不曾休息好的样子,但看到颜筝脖颈处赫然刻着一条狭长的伤痕时,却骤得跳将起来,她神情激动地攥住颜筝的手臂,“他们……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颜筝目光微动,心里想碧落昨夜果然是遇到了麻烦,她轻声说道,“昨夜屋子里的窗户被风吹开了,发出砰砰的声响,我醉得不深,所以就醒了,发现你没有回来,以为是有歹人掳走了你,所以大哭了一场,后来听荔城令夫人说,你只是被底下的婆子送错了屋,我这才放了心。” 她纤长的手指落在颈间的伤口,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这里,大概是昨夜慌乱时不小心割到的,没怎么流血,也不疼。” 她没有告诉碧落昨夜的窗户是她自己用力撞开的,也没有提及紫骑的仗剑威逼,她不想碧落心里有负担,况且,知道的越多,总是越危险,她一个人被紫骑盯住就足够了,犯不着让碧落也跟着担惊受怕。 碧落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轻轻捶打着胸口万分庆幸地说,“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也被他们关起来了。” 颜筝目光微凝,心中不由一紧,“难道你昨夜是被人关起来了?他们……是谁?” 碧落皱了皱眉,犹豫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昨夜贪杯,多喝了几盅酒,筵席尚未过半就头脑发沉人事不省了,但许是醉得早,后来宴散了回客院,在外头吹了几丝冷风,便就清醒了。半道上,下腹涨得急,便请背着我的那位婆子领着先去花园那边如厕,不想回来的时候与那婆子走散了,夜黑风高,我又叫唤不来人,便只好自己壮着胆子摸索着走。” 她脸色发紧,似是犹存后怕,“谁料到半途走岔了路,竟闯到了府里不知哪位主子的屋里,被一群护卫当做毛贼抓住关了起来,过了好久好久,先前跟丢了的那个婆子才过来领了我去。到了客院,她却不让我回这里,非要我住东厢,我琢磨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个意思,所以一夜都没有睡好。” 原来是这样。 颜筝想,按照时辰来推测,当时蔺公子该在前堂与荔城令和紫骑云大人饮酒商谈,碧落是没有可能撞见他的。但正因为蔺公子的事太过诡秘,所以荔城令府上才会格外警觉,将迷路误闯的碧落当作奸细关起来,后来许是自己这一闹,而那头碧落闯入的地方也不甚重要,是以荔城令夫人才会那样爽快地将人放回来。 至于为什么非要碧落住东厢,则无非是做给昨夜旁观的人看的。而自己,那些人连避讳一下都不肯,看来是当真被盯上了。 颜筝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听门扉被推开,黄婆子托着满载衣物首饰的木盘进了来,笑嘻嘻地说道,“还是碧落姑娘和筝筝姑娘起得早,这里是荔城令夫人孝敬的一些新裳头面,还有上品的胭脂水粉,两位姑娘好生打扮一下,等过了辰时,咱们便上车,约莫晌午前后就能到韩王府了。” 她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来,颇带着几分羡慕地递给了碧落,“碧落姑娘好福气,竟入了荔城令夫人的眼,这是她亲自嘱咐了要交给姑娘的,说是昨夜婆子疏忽给姑娘送错了屋,这是给姑娘赔罪和压惊用的,是一支上品羊脂美玉制的玉兰花簪,价值不菲呢。” 碧落脸上带着诧异和迟疑,她有些犹豫地问道,“这是荔城令夫人给我的?” 颜筝眸光微动,心里晓得这是荔城令夫人要封碧落的口,只要接了这簪子,那么昨夜的事,就只能是荔城令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是婆子疏漏送错了屋,碧落没有迷路误闯被捉,更没有被关押了大半夜的事。但人在屋檐下,这里是荔城,碧落难道可以不接受这份“赔罪和压惊”之礼吗? 她嘴角浮出一抹清冷的微笑,伸出手来从黄婆子手里接过木匣,径直塞到了碧落手上,“既然是荔城令夫人一片好意,你收下便是了。” 黄婆子前脚刚走,碧落便就焦虑地说道,“筝筝,我晓得荔城令夫人是什么意思,可她既然这样看重,这便说明我昨夜一定是无意中陷入了什么麻烦。听说荔城令是韩王的心腹,而韩王府却是我将来的归属,我得罪了荔城令府的人,他们虽一时放过了我,可焉知不会在韩王府找我的麻烦?筝筝,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忽得掩住了自己的口,无限懊悔地说道,“我方才不该急着将昨夜的遭遇告诉你的,这岂不是也将你拉入了泥潭?” 颜筝扶着碧落轻颤的肩膀,柔声安慰她,“只要我们不乱说话,就不会有事。你放心,荔城令就算再得韩王器重,可我们一入了韩王府,便就是韩王的女人,他不敢,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打狗还要看主人,这话虽然粗糙又难听,但道理却是通的。 过了辰时,黄婆子便领着客院里的美人去到荔城令府的二门,骆总管骑着高头大马早已经等待多时。 颜筝跟在碧落身后,径直走到押后的那辆马车前,动作轻盈地上了车,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都在注意着同来的美姬。 昨夜心怀忐忑,她都没有来得及细细地看清她们的脸,所以这回,大约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注视她们。陆陆续续上了前车的这些美姬环肥燕瘦,长相都十分出挑,自有一股别有风味的婀娜娇美,这种灵秀和婉约是只有在富饶的江南水乡才蕴育得出来的。而自己和碧落虽然出身皇城,可许是在南方呆得时日久了,身上竟也沾染了这样的风韵。 她忍不住想到昨夜紫骑云大人望着自己时那种轻慢和不屑,她知道世上也有不好美色的男子,可他竟然说这张脸很丑? 晨起时,她在铜镜中反复照过,她脸颊上虽还落了一点伤疤,但那伤痕在侧脸,并不引人注目,也无妨她的容色。 细细看来,这张脸与她前世还是很有几分相像的,她和姑姑颜真都生了和祖父一样的眉眼,但颜真显然遗传了她生母月姬的容貌体态更多,那种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生的媚态风.流,与她前世时的端庄雍容截然不同。便是一样的眉眼,从前她的眉角眼梢带着优雅尊贵的从容,可如今这对眸子,眼波间流转的却是旖旎妩媚的风光。 这样的一张脸,那人竟说丑…… 她正想得出神,忽听身旁碧落低声说道,“林姬好似没有上车……” 颜筝心念一动,连忙问道,“林姬?” 碧落点了点头,“车队里最怪的三人中,除了大个子和你,便就要算林姬了。她也是在陈州上的车,只知道她姓林,素来爱以帷帽遮面,从不与车队里的其他人交谈,若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也都是让她的侍女传话。陈州府尹大人恰好姓林,所以我们都猜测林姬许是林大人的女儿,否则为何骆总管会对她那样照顾,整个车队唯独许她带了自己贴身的侍女来,而且还让她独自坐一辆大车。” 她伸手撩开车帘,向外面张望了一回,然后皱起了眉头说道,“林姬独坐一车,月乔和洛姬,我和你各坐一车,剩下的七人挤两辆大车,负责内务的黄婆婆和几个婆子侍女挤两辆车,原本车队该有七辆大车,现在你瞧,少了一辆呢。从方才起我便没有看到林姬的人影,难道她果真没有跟着来?” 颜筝眼眸低垂,她想,所谓林姬,便应该就是延州蔺家的公子了吧,一路之上为了要掩人耳目他不得已才化身林姬,如今已经到了北府地界,这里是韩王的地盘,他自然就不必再屈尊纡贵假扮女人了,林姬不会再出现了,以后也不会。 但这话,她却不能对碧落说,只好笑着转换话题,“为什么车队里最怪的三个人里除了大个子和林姬,还有我?” 碧落笑嘻嘻地说道,“大个子和林姬从不和人说话,大个子不近人情,林姬连脸都没怎么露过,你说怪不怪?至于你嘛,难道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吗?自从你背上受了伤,可也没有再在人前露过面,除了我,你难道还和谁开口说过话?”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得越发大声起来,“连林姬的侍女也说你是个怪人呢。” 被怪人的侍女说是个怪人…… 颜筝哑然失笑,又觉得很不甘心,她瞥了碧落一眼,一字一句说道,“照这样说来,愿意和我这样的怪人做朋友的人,岂不是更怪?碧落,你也是个怪人呢。” 碧落不依,两个人便嬉闹了起来,车厢里笑成一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0 同盟 马车一路飞驰,终于赶在晌午前入了韩城。 韩王府近在咫尺,颜筝和碧落都没有了玩笑的兴致,她两个神情紧绷,脸上都写满化不开的愁绪。尽管这一路之上都不断在自我暗示,韩王也许并非是传闻中那样可怕的存在,但有些印象一旦深入人心,就根深蒂固,很难再改变了。不论是颜筝还是碧落,都觉得近在眼前的这座府邸,绝非花团锦簇的富贵场,而是烈火烹油的阎王殿。 而现在,她们正一步一步驶向炼狱和煎熬。 车厢里一时静寂无声,颜筝也再没有入荔城时那样的心情去欣赏韩城的街景。 她心里想,按照这些日子以来的见闻,所谓韩王的暴.虐.淫.逸,应只是表象,不管是永帝刻意散布,还是韩王有意藏拙,坊间那些不堪的传闻不过只是上位者的需要罢了。而韩王肯这样牺牲名誉,是为了麻痹永帝的注意,单看北地严密的防守,以及荔城一路行来的风土吏治,窥一斑而得全豹,她便知晓韩王胸怀宏堑,他运筹帷幄中,图谋的是整个夏朝天下。 这样的人,想来也并不屑与她们两个区区弱女为难的。 只是,韩王并非阎罗,并不代表韩王府就是个好相与的所在。 先前颜筝听碧落提及过,韩王元湛今年才十八岁,永帝曾给他赐下皇城瑞国公的嫡长女苏氏为正妃,可惜苏氏长到及笄前夜暴病夭折,韩王便至今没有再续婚约,是以韩王府内并无正妃。偌大的王府后院美色如云,这些年从各地采进的美人无数,但能在韩王心中占一席之地的,却仅只寥寥数人。 安庆侯司徒显庶出的女儿司徒听雪位份最高,是永帝亲册的侧妃,她掌理家务,是韩王府最位高权重的女人。蕊花夫人慕黄衣出身虽然卑微,不过只是临州郊外的一名农女,论容色在韩王府众多美姬之中也算不得秀绝,但身段妖娆长袖善舞,一曲霓裳艳.舞,绝妙非凡,韩王对她宠爱非凡。而去岁骆总管从泰州蜀州甄选回来的白姬和柔姬,近来也风头颇盛。 碧落听黄婆婆说过,韩王对宠爱的女人十分宽容爱护,但对厌恶的女人却十分残忍暴烈,韩王府里有过一夜恩宠从此飞黄腾达享受荣华不尽的幸运儿,却也有过被韩王一脚踹下床榻当场毙命的可怜人。倘若要想在韩王府里出头,那就要使尽浑身解数讨好韩王,令他驻足停留,否则要么凄惨地死去,要么在后院里永远静寂,因为到了明年此时,便又会有新人进来了。 可要得韩王的青睐,又岂是一件那样容易的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倘若是许多女人争取同一个男人的宠爱,那则势必是要头破血流了的。 颜筝生长在皇城最富贵的公侯府邸,见惯了后院女子之间延绵不断的倾轧,而后.宫又是最大的修罗场,明争、暗斗、毒杀,为了圣宠、子嗣、权势以及富贵荣华,阴谋算计迭出,笑里藏刀不绝,陷害栽赃不休,后院女子间的战争没有硝烟,但却是世间最残酷的角斗,不死不休。 她很清楚,韩王府后院的腌臜事,绝不会比任何一家公侯府邸的少。倘若侥幸能在韩王的虎爪下逃生,也未必能够安然无恙地躲开韩王府那些女人们的冷箭,那些前一刻还争斗得你死我活的宿敌,在遇到共同的敌人时,总是会异常团结,她们这群美姬是新来的,势必要受到更多的刁难和寻衅。 这一点,她嫁给少帝元忻五年,在几次进选秀女中,早就已经见识过了。 不论如何,眼前都是一场非死即生的硬仗,除了韩王,韩王府的众多美姬都有可能在她艰难的求生之路上给予重重一击。而想要活着,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活到与缪莲正面交锋一决胜负的那一天,她必须要尽快建立一个强而有力又牢不可破的同盟,推举一个最有可能得到韩王宠爱的同伴,竭尽所能帮助她强大,然后躲在她的庇护之下生存。 这是目前她所能想到最好也是唯一的方法。 颜筝目光微动,转眼望向不停绞着手指的碧落,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咬了咬唇问道,“碧落,你有想过要在韩王府出人头地吗?”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 碧落是整个车队中,她唯一信任的人,倘若碧落愿意,那她很乐意付出全力去扶持碧落成为与司徒侧妃蕊花夫人一般鼎立于韩王府的女人。 前世,她年幼时就被确立为皇储妃,闺阁中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母仪天下。可祖父颜缄真知远见,知道若是完全以一个皇后的标准去教导她,则她端庄有余之外,难免失于无趣,便是中宫的地位稳若泰山,但抓不住皇帝的宠爱,再鲜艳美丽的花朵也会很快凋零失色。盛锦年华,她难道真的要成为一具雍容华贵的扯线木偶吗? 所以,祖父便从江南最负盛名的青楼花重金秘请了几位鸨.母,在皇城南郊的安国公府别庄,私下教导了她两年,从歌舞到弹唱,从举止到眼神,再到如何迎合男子的心理,以及床榻上的诸般小意趣,她当时虽觉羞涩,但思及未来后.宫严峻可怖的情势,却也认真地学了。 后来与元忻成婚之后,元忻性子绵软柔和,与她初时便十分恩爱,哪怕后来称帝之后广选秀女,却也从不曾冷落过她,这些私下里学来的奇.淫.巧计倒并没有怎样用到。倘若不是他太过愚孝缪太后,因此而偏宠缪妃,在许多事上都失去了君王的决断和立场,空有一副维护她的心,却并无一丝果决,其实他……也尚能算是个好夫君的…… 想及此,颜筝的心蓦然一紧,她连忙收回思绪,冲着目光呆愣地望着她的碧落说道,“若是你想要得到韩王的宠爱,成为与司徒侧妃和蕊花夫人比肩的女人,在韩王府安然无恙地活下来,甚至活得比她们都好,我……可以帮你做到的!” 碧落张着嘴怔怔地望着颜筝发愣,她知道颜筝在说什么。 她是在皇城长大的,家里曾拥有过西街最大的绸缎庄,来往光顾的客人不少,其中不乏有些高门大户中有脸面的管事仆役,常来常往,有时候便能听到许多公侯府邸的轶闻奇事。她曾听说过,安烈侯府与她同龄的那位小姐,并不是安烈侯夫人所出,而是昔日皇城最姿容卓绝的花魁所生。 从前她年幼,并不晓得花魁是什么意思,可这些年来被辗转倒卖,经历得多了,见识自然也广了。她现在知道,花魁是美人中的绝品,是令得男人们神智疯狂日思夜想的天仙,是连位高权重的官老爷们都低声下气俯身跪舔只求一夜春风的尤.物。 而颜筝,听说她跟着生母长到四岁上才回到侯府的,既然她敢这样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做到”,那说不定月姬离世前,曾给过她什么迷惑男人的秘法。 碧落便开始犹豫不决。 她幼时生活宽裕,后来遭遇家变,从此陷入了人生的沼泽泥潭。这些年来,她受过太多的苦,几度挣扎在生死一线之间,早已经厌倦了受人压迫欺辱的生活,假若上天能降下富贵荣华,令她富足安定地过完下半辈子,那她定然万分感激乐意接受。所以,颜筝的提议,她有些心动了。 然而,她又很清醒,靠献媚男人获取的富贵得来绝不会容易,并且还未必长久。也许她真的能够在颜筝的帮助下,很快掳获韩王的心,得到韩王的专宠,成为韩王府的夫人乃至侧妃,享用泼天富贵和数不尽的荣华,但那决然不是只要坐享其成便就能唾手可得的,她必须要不断地争斗,与司徒侧妃斗,与蕊花夫人斗,与所有想要分享韩王宠爱的女人斗。 孤木难以成林,独木无以为舟,她的敌人太多了,颜筝在时她或许还能支撑住,可若是她走了呢?又或者,她也成了自己的敌人呢?娘亲常说,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饭,自己不过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商女,这样大的场面,她撑不住的。 再说,富贵固然诱人,然而经历过凄风楚雨的她,如今最需要的却只是安定啊! 碧落抬起微垂的头,平静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满足,她笑着摇了摇头,“筝筝,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在入荔城之前,我就曾说过的,碧落这生从不求富贵显达,只想要平安地活着,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只要能够活着,是在韩王府的后院中默默无闻地孤独终老,还是忍着心里的委屈成为韩王的女人,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我只是想要平安地活下去而已。” 她细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却伸出手指向前方,“但你的想法很对,孤军奋战确实是太难了。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帮助月乔,她生得虽然不如你我,但却颇有才华和见识,最紧要的是,她有你我都没有的野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1 结盟 011. 颜筝感觉到掌心一紧,是碧落在用手指的力度表达坚定的决心,她忽然有些羞愧。 平心而论,她不愿做韩王的女人,除了心理上无法逾越的那道血脉伦常,恐怕更多的是因为骄傲,毕竟她如今寄居的这具身体,与韩王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可她曾是夏朝身份最贵重的女孩儿,生来便高高立在九天云端之上,后来又嫁给了世间最尊贵的男子,她的教养和自尊,令她绝无可能去做别人的侍妾。 便如蕊花夫人那样得到了韩王的宠爱和依恋,可出身卑微的农女,连晋封的机会都没有,所谓夫人的称号,不过只是在自欺欺人。就算做到了侧妃,能与司徒听雪比肩,那又能如何?只是叫着好听罢了,可实质上仍旧不过只是个妾。 她如今的身世坎坷,如同浮波之萍,可这点骨子里长就的傲气,却还是有的,她宁肯嫁与贫妻,也不做贵妾。 颜筝歉疚的是,她以为碧落受过困窘和苦难,便一定愿意借由韩王得到富贵荣华,但她身上能有的骨气,碧落也一样能够拥有啊。在通往荔城的马车上,她分明听见了碧落所说的话,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却还是提出了那样自私的建议,她说过要珍惜碧落这个朋友的,但她心里到底还是将碧落摆在不对等的位置,她始终觉得自己高碧落一筹。 幸好,碧落没有答应。 她脸上有些讪讪的,咬着唇低声说道,“碧落,对不起……” 碧落轻轻笑了起来,她拿食指轻轻地戳了下颜筝的眉心,啐了一口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她顿了顿,忽然正色说道,“听黄婆婆说,司徒侧妃会将新入王府的姬妾分院落安置,倘若你决定与我一起帮助月乔,那在入韩王府之后,咱们一定要法子知会她一声。月乔姓苏,听说她族叔是户部尚书苏正彻,不看僧面看佛面,司徒侧妃不会为难她的,她一定有办法让咱们跟她住在一起。” 住得近些,才好方便彼此照应。 颜筝沉沉点了点头,“比起洛姬,月乔的确是更好的选择,她聪慧敏锐,而且还沉得住气。” 在荔城令夫人的花宴上,她曾见过苏月乔一面,如碧落所说,在江南而来的这些美姬中,月乔的容色并不出挑,但举手投足间的沉静稳重,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之张扬高调的洛姬,月乔更令人安心。再说,除了月乔,她也没有别的人选了,不是吗? 心里有了打算,就如同黑暗里燃上了火烛,冰天雪地中生起了柴堆,有了底气和希望。 甚至,在马车驶入韩王府大门的那一刻,颜筝觉得,她和碧落相互交握着的手都不再颤抖了。 黄婆婆催着众人下了马车,颜筝和碧落跟在队伍的最末端,从青石刻花的地面怀着莫名复杂的心情向内走着,在经过重重高大的仪门之后,又走了约莫小半刻钟,终于停在了司徒侧妃的明净堂前。司徒侧妃并没有见她们,只是安排了一个嬷嬷出来瞧了一眼,连明净堂的门都不曾让进,就引着她们去了王府最西侧的四季园。 四季园看起来并不小,内置四座小院,匾额上分别挂着春夏秋冬四字。春院居于正中,屋宇最大,洛姬便先去占了正屋,夏秋两院临水而立,景致最好,美姬们也飞快地选定了自己的房间。唯独冬院处在最偏僻的角落,四周并无什么优美的风景,看起来也不甚宽大,便没有人抢,颜筝与碧落相视一笑,便都将殷殷目光转向月乔。 苏月乔轻轻笑了起来,脸上并无任何不快的神情,“既然大家都已经选好了屋子,那我和碧落筝筝就住冬院吧。” 她转身冲着那嬷嬷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又以温和而恳切的声音说道,“初来乍到,也称呼您?” 那嬷嬷的脸上平静无波,语气平淡极了,“老奴姓周,姑娘称呼我一声周婆子便行。” 她迎了苏月乔和颜筝碧落入了冬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来还是姑娘有眼光,这冬院看起来虽然小,但其实却不然,主屋与东西两厢间隔着花坛,能隔开声响,谁也吵不到谁。不像前头春院,屋宇虽大,但几间房隔得太近,谁屋里头有点事都瞒不住人。也不像夏秋两院,景致虽好,但临着水,虫子多。” 苏月乔笑着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两黄橙橙的金子,悄悄地递了过去,“我姓苏,闺名唤作月乔,自今日起,我和碧落筝筝便要长住在冬院了,以后恐常常要叨扰周嬷嬷了,若是前头司徒侧妃有什么指示,还烦请您能提先来与我们知会一声,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留着给您裁身新衣裳穿吧。” 周嬷嬷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诧异和欢喜,她许久不曾遇见过出手这样阔绰的美姬了,但到底是明净堂的老人,她很沉得住气,并没有将心思显露太多。 倒不曾推辞,动作熟稔地将金子没入袖中,像是一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那般,语气平直地说道,“苏姑娘客气了,若是冬院里缺什么物件,您尽管来找老奴,吃食若有不合心意的,您也知会一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便忙又说道,“已经过了未时,厨上该早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几位先自个收拾收拾,等会便有热腾腾的饭菜用了。老奴还要去和司徒侧妃回话,便不在这扰了几位姑娘清净,若有什么事,便叫冬杏,她是负责冬院的洒扫丫头。” 周嬷嬷说完便去了,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 苏月乔皱了皱眉,以时下的兑价,一两金可得八两银子,这并不是小数目,足够小户人家过上大半年。因为周嬷嬷是司徒侧妃身边的人,又极有可能将来还有机会打交道,所以她才会下这样的重本去笼络,谁料到周嬷嬷大大方方地将金子收下了,但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所谓的一斑而窥全豹,周嬷嬷的处事,许多时候代表着的是司徒侧妃的态度,看来,韩王府以后的日子,过起来并不容易。 她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有些为难地说道,“这样说来,冬院里只有冬杏一个丫头了,而且周嬷嬷还说,冬杏是负责洒扫的......” 苏月乔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从前随身伺候着的丫头总有五六个的,这一路而来,骆总管不许她带侍女,她凡事将就,过得有些辛苦,原以为到了韩王府便就好了,哪怕只拨给她一个丫鬟,她也能继续将就着过下去的,谁料到司徒侧妃这样狠,一个院子竟只留一个洒扫的丫头。 没有属于自己的丫鬟,倒并不只是生活上平添了许多艰难,更重要的是,没有耳目,她无法打探到想得到的消息,没有替她做事传话的人,有些事做起来便束手束脚。就好像耳目口舌都被人堵住,她现在被束缚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了,到底要怎样才能培养自己的势力?在陌生而危机重重的韩王府,她不管是想获得韩王的宠爱,还是取得不容小觑的地位,都必须尽快扶植自己的势力。 而现在,司徒侧妃从一开始便给她设置了阻碍,令她举步维艰。 碧落这些年来习惯了自己亲力亲为,倒并不觉得没有贴身伺候的丫头是件多么为难的事。颜筝也觉得有些不方便,即将面对的那些生活琐事,离开了碧落的帮助,她恐怕是一件也做不好的,但比之有个陌生人与她时刻相对,她还是宁肯花些心思重新学习如何照顾自己。 苏月乔见颜筝和碧落脸上的表情呆愣愣的,似乎并未察觉到不拨给侍女其实是司徒侧妃的故意刁难,心里便有些无奈,但随即她却又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觉得心里某个提起来的角落,终于彻底地被放了下来。 但她从来不将心思挂在脸上,仍旧笑容温和地对颜筝说道,“正屋宽大,筝筝身上还有伤,便去睡正屋吧。” 颜筝与碧落对视一眼,抬起头来,直直地望进苏月乔的眼眸,她低声说道,“月乔的面相端华雍容,是注定能够富贵的人,正屋该由月乔住才对,我和碧落愿意住在东西两厢。” 她没有将话说得很明白,但她想苏月乔一定懂她的意思,在四季园挑选屋子时,她和碧落并没有像其他美姬那样抢着要春夏秋院的屋子,而是静静等待苏月乔开口,那时,苏月乔就该懂得她和碧落的意思。 果然,苏月乔深沉而探究的目光在颜筝和碧落的脸上不停打量,良久,她终于笑了起来,“那我便就不客气了,冬院的主屋我住下了,若是冬院富贵了,那不论主屋还是侧屋,总是能够同沐恩泽的。” 她话音刚落,只听外头园子里传来一阵喧嚣,那个叫冬杏的丫头急匆匆地进了来回禀,“王爷在鹤翠堂饮宴,听说从江南四府来的美姬们到了,便传诸位姑娘过去呢。” 苏月乔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到园中跟随众人过去,却被颜筝叫住,“等一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2 机会 012. 鹤翠堂中,韩王元湛正与蔺雪臣喝得正酣。 他斜斜倚在沉香木制的雕花几案上,宽大的紫色锦袍松散,懒洋洋地耷拉在肩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小块精硕的麦色肌肤,俊美无俦的脸上漾出一抹满足而欢畅的笑容,他对着蔺雪臣举起手中杯盏,“三表哥忍辱负重,不远万里冒险来到北地,给湛送来这样重要的消息,湛感激万分。这杯水酒,敬三表哥,聊表湛的谢意。” 蔺雪臣目光里闪烁着兴奋,他立起身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掷杯于地,朗声说道,“雪臣此来,便如这盛酒之杯,只有来时道,并无回头之路。不瞒王爷,在我出发之前,祖父已然宣布我得了重病瘫痪在床,除非……否则,蔺雪臣便永远只是蔺家病得起不了身的一名废人。” 他半跪在地,语声诚恳地请求,“雪臣已无路可去,请王爷收容!” 他已经破釜沉舟,斩断所有的退路,事关荣辱,无论如何都要奋力一搏。 元湛眯了眯眼,心里暗骂他的外祖父蔺志中好生狡猾,对着永帝一副忠良臣子的面貌,还将族中地位最显贵的嫡女嫁给了景王做侧妃,分明是拥护着景王的,可却也不肯放过自己这边那看起来分外渺小的希望,若论朝中谁最懂得广撒网多捞鱼之道,无人能出其右。 可怜这蔺家三表哥还以为这份差事,是外祖父的重托,承载着家族的希望,竟也肯一路扮作女人,历经艰难险阻和重重风险来到北地,浑然不知乃是受了利用。 若是他将来举事成功,得登御座,那凭着外祖父的示好和蔺雪臣的功劳,蔺家自当继续富贵下去,可若是他将来举事事败,蔺家定不会承认曾经与北地暗通款曲,而蔺雪臣,则自当是个被牺牲的弃子。但于蔺家,却是毫发无损的,蔺志中仍旧是拥护追随永帝景王的忠臣贤臣,而蔺家女儿也仍有机会后.宫称妃。 但从此以后,蔺雪臣的性命荣辱,却当真只维系于他一身了,这位三表兄性子虽然天真了些,但却是真有几分才干的,若能留在他身侧,假以时日锤磨,定当能成股肱之才。 元湛想着便上前将蔺雪臣扶起,他笑着说道,“外祖父既肯让表哥将那样重要的消息带到北地,这便是要将表哥托付给湛的意思,表哥大才,是北地求而不得的人中之杰,若能留下,是湛之福。更何况,你我中表之亲,彼此都是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正说话间,便听侍人高声宣道,“江南四府而来的美姬求见。” 元湛脸色微敛,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华贵的黄金面具扣在脸上,不着声色地将身子挪到了左侧。 他身侧穿着宝蓝色锦绣衣袍满脸虬髯的男子万般不愿地坐到了元湛方才的位置,半晌似又觉得不甘,便低声对元湛说道,“皇叔,这样不合礼数,我是您的侄儿,怎么能当着您的面冒认您的身份?再说,那些美姬,不都是皇叔您非要去江南选的吗?选了来后偏让我……总是这样不行的……” 他狠了狠心,咬着唇说道,“皇叔,我不愿!” 元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过了良久才懒洋洋地说道,“你说不愿?那好,今日我便让罗北辰送你回皇陵,让你在那做一辈子的守墓僧,直到鸡皮鹤发,掉光了最后一颗牙,垂垂老矣,不能动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办法替你父王母妃报仇。” 他漫不经心的目光降落到蓝衣男子的脸上,语声骤然一紧,“元祁,你当真不愿意继续替我扮演韩王?” 元祈身子一震,再不敢言语,静默片刻之后,便乖顺地整了衣襟,坐在了鹤翠堂的主位之上,沉声喝道,“传她们进来。” 蔺雪臣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昨夜元湛是扮作了紫骑的统领云大人前往荔城来接他的,但不曾想到原来在北府,一直以来坐在韩王正位上的那个人,竟是永帝长兄平王之子元祁。 平王乃是恒帝元后所出,一出生便是命定的储君,可惜天妒英华,才二十多岁便就病故了,平王妃紧跟着病逝,只余下尚还在襁褓中的元祁。恒帝疼惜长孙,交由继后蔺氏抚养,元祁与韩王元湛年龄相当,只差了一岁,蔺后便让他两个起居都在一处,虽是叔侄,但情同兄弟,一直安然无恙地长到五岁上,恒帝驾崩,永帝登基,韩王就藩,而元祁则渐渐没有了下落。 原来先前,元祁是去了皇陵。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当了元湛的替身? 蔺雪臣满腹怀疑,但他虽然质朴单纯,却也知道这些事并不是他能够随意打听的,便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强自让自己沉静下来。他想,只要假以时日,元湛彻底信任了他,那么这些谜题,便自然会有人给予他谜底。 他这样想着,便将目光投射到了鱼贯而入的十一位江南美姬身上,他自嘲地想,在昨夜之前,他可还是她们其中一员。只可惜,一路之上相伴约莫两月,他一直都带着密不透风的帷帽坐在大车里,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也为了避嫌,他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些称得上朝夕相处之人的容貌,哪怕一眼。只依稀记得,有个叫筝筝的女子,三番四次地想要逃跑,但每次却都被骆总管捉回来,吃尽了苦头。 蔺雪臣心中一动,便抬头望向那珠花攒动的人群,竭力想要寻找印象中那抹倔强的影子,听侍婢说,那女子是整个车队中容色最好的,像这样的场合,骆总管定必会安排格外出众的女子站在前排,这样才好让韩王一眼便就看到她。但他费力寻了许久,才终于在队伍的末端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那个脸颊上尚还挂着伤痕的少女。 她一身素淡的青衣,脸色有些微微发黑,五官看起来仍然清丽绝伦,但因着肤色不够莹白,这份出众的美貌也显得黯淡了几分,在一众清妍婉丽的江南美姬中,便落了下乘,并不引人瞩目,而她所立的位置靠后,坐在主位上的“韩王”根本就不可能一眼看到她。 听说韩王甄选来的美人,一年之内若没有得到恩宠,便会送往幸春园,从此再不宠幸。若有麾下将士相求,韩王大度,常将幸春园的美人赐予器重的手下。倘若…… 蔺雪臣忽得一震,为自己心底那莫名生出的可怕念头感到惊惧和羞耻,他冒着巨大的风险,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和命运而来到北地,绝不是为了要向韩王元湛求娶一名美姬,而是为了千秋大业!他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再不敢望向那些美姬分毫,只顾着饮几上美酒,一杯一杯地灌入口中。 颜筝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蔺雪臣的注视,她垂着头安静地立在人群里,透过前头一颗颗刻意打扮过的后脑勺,在缝隙中悄悄地瞥向主位上坐着的宝蓝色锦袍男子。那人一脸虬髯,遮住大半张面孔,看不清楚真实的容貌,但那眉眼之间,却依稀能够看到有景帝和少帝元忻的影子,元家的男子,面容总有几分相似的,这人多半便就是韩王了吧。 那把微卷的大胡子虽然豪迈,但看姿容却也算得俊朗,至少没有想象中那样阴戾可怕。 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将目光瞥向了苏月乔。 临来之前,她请苏月乔换下了身上妃色的裙衫,而另寻了身浅蓝色的衣衫穿了,又将月乔头上价值珍贵的珠钗宝石皆都换下,让碧落重新给她绾了个燕尾髻,不戴金钗,只簪两支白玉簪,洗去脸上铅华,只淡淡抹上一层胭脂,素颜清丽,倒将容色不甚出众的月乔衬得多了几分超凡脱俗。 这是前朝蔺皇后日常最喜爱的打扮。 颜筝读过夏朝的皇后起居录,里面详细地记录了历代皇后的生活琐碎,包括爱穿什么质地的衣裳,爱用什么颜色的胭脂,无一不足。韩王元湛是蔺皇后的亲子,五岁时才阴阳两隔,母子亲情深厚,哪怕已然过了十三年,但只要出现一个与蔺皇后打扮相像的女子,他一定是会动容的。而这份动容,便是苏月乔最好的机会。 果然,座上男子的目光掠到苏月乔的脸上,他蓦然惊起,呆呆地立起身来,“你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3 威胁 013. 元祁在襁褓中时父母就先后病逝,蔺皇后倾尽心力抚育他,给了他一个并不孤单缺爱的童年。恒帝怜惜长孙,将他与幼子元湛一般视若珍宝,真心疼爱,这份爱逐渐抚平他父母双亡的伤痛和缺憾,在他幼小的心中,平王夫妇只是画像上的陌生人,更像是一副图腾,而恒帝和蔺后才是他真正依恋着的人。 然而,在他五岁生辰的前夕,他简单的幸福戛然而止。 恒帝驾崩,蔺后殉情,元湛被远远地打发到了封地就藩,而自己,则被永帝送入了皇陵。 夏朝皇陵坐落于皇城西郊高耸的崇山之颠,延绵数层守卫森严,像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壁垒,而他,则被剃光了头发,披上了袈裟,成为扫墓僧人年幼的弟子,在空阔而幽静的陵园游走,与冰冷的塔陵对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小皇叔韩王找到自己。 对元祁而言,蔺皇后虽然只在他生命中留下过匆匆的影像,然后那记事后短暂的三四年,却是他一生最幸福安逸的时光。在西郊皇陵的每一个漫长永夜里,他靠着那些零碎散落的记忆存活,是那抹浅蓝色的身影,如瀑布般的墨发如云,以及暖玉一般温润清丽的笑容,陪伴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清冷而死寂的春夏秋冬。 在他心里,蔺皇后就是他的母亲。 而现在,漫长的十三年后,在北地韩王府鹤翠堂上,出现了那样一抹酷似蔺皇后的身影,将他心底的眷恋和回忆悉数唤出,他实在太过震惊和欢喜,竟忍不住立起身来,违背他素日冷酷桀骜的形象,情难自禁地迎上前去,“你……你是谁?” 苏月乔盈盈拜倒,她的唇畔带着宁静温和的微笑,像是春日和煦的暖风,又如江南四月的绵绵细雨,宠辱不惊,风轻云淡。 她轻声回答,“妾,利州鸣鹤堂苏氏月乔,拜见韩王殿下。” 利州苏氏,亦是百年世家,族中共有两支,户部尚书苏正彻是知鹤堂的嫡系子孙,而苏月乔所在的鸣鹤堂这一支,虽然近十数年来风头不劲,日渐有衰落之势,但在夏朝开国之时,却也曾显赫一时。 这如沐春风般轻柔糯软的声音将元祁从一时迷乱之中拉了回来,但心里生出的好感,却似打翻了的蜜罐,一点一滴地化开,渗入心防的每一处角落。他清了清嗓子,将苏月乔从地上扶起,笑着说道,“月乔,很美的名字。” 颜筝看到元祁闪闪发光的眼神,那里面写满对往日的追忆和眷恋,她便知道苏月乔这身打扮气质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虽然靠着模仿蔺皇后的穿衣打扮并不能保证月乔可以获得韩王永久的恩宠,但初次见面的现在,只要能引起他的瞩目,令他记住苏月乔这个人,便已经算是一种成功。 她心情愉悦,眉梢眼角便不由爬上了几丝笑颜,那笑容明媚之至,又带着几分隐隐的自得,竟将她黯淡的肤色照亮了许多。 元湛好整以暇地望向主座前方,元祁与那名叫苏月乔的女子正上演着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戏码。在看到苏月乔的妆扮时,他也曾有过一瞬间的失神,在任何一个年幼丧母的男子心中,母亲都是神祗一般的存在,他眷恋,思忆,也怀念。然而,与元祁不同的是,他更多了几分理智和警醒,很快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 时下年轻女子多好穿暖色的衣裳,便如这堂上立着的人中,大多都身着妃色酡色湘色橙色衣料,唯独苏月乔一人穿了这亮眼的浅蓝色裙衫,而玉簪虽然价值不菲,但过于清淡,显然于妙龄女子并不十分合适。而燕尾髻是皇城中贵妇人们爱梳的发式,苏月乔生长于江南利州水乡,便该如其他美姬一般梳些南方此时正盛行的发髻。 倘若只是其中一样不合时宜,他尚还能当做是巧合,可桩桩件件都如此刻意,显然是想要以此来取悦自己了。 但令他狐疑的是,母后在时,恪尽皇后的礼仪,不论是接待命妇还是出席典仪,都是整套皇后袍服出现,这些素日喜好的妆扮,是她私底下的形容,鲜少为外人所见。便是当年熟悉她起居的贴身侍女,也早就被永帝清理干净,她曾经生活过的明仁殿,恐怕也不会再有她从前的痕迹。 而苏月乔,不过只是一名没落的世家女,连她在户部当差的族叔都绝无可能知晓的事情,她又怎么会知道? 元湛的目光微转,忽然落到了欢颜正酣的青衣女子身上,她的笑容太过夺目,一时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他觉得她有些眼熟,细细分辨了良久,终于想到,她正是昨夜呼号荔城令府上进了贼子的女人,他的视线不由往下移去,看到她立起的领口处隐隐透出狭长的伤痕,那伤口并不深,似是早已经结痂,可秀美的锁骨上停着那样长的一道暗红刀痕,看起来却有些触目惊心。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昨夜灯火不明,他只依稀看清那女子的容貌皱成一团,有些丑,今日明晃晃的日光下一看,果然还真是难看呢。可是这个昨夜还在罗北辰剑下害怕地瑟缩颤抖的女子,不该因为颈间丑陋的伤疤而愁眉苦脸吗?她以为“韩王”是什么人,只要女人生了明媚如皎月的笑容,就不管美丑,不计颜色风华,统统都会收入囊中吗? 这是韩王府,是传说中荒.淫好色的韩王府邸,对于没有美色的女子而言,这里显然是埋葬青春的修罗场。她那样怕死的人,该用脂粉遮掩住脸颊和脖颈上的伤痕,将自己弄得白皙一些,至少得让“韩王”留下一点印象,才不会湮没在美色如云的佳丽之间。她顶着一张灰蒙蒙的脏脸就这样来了,以为阅人无数的“韩王”当真会这样毫不挑剔? 元湛在心底嗤笑一声,有些不屑地想道,元祁如今看女人的眼光也高了,这一众美姬中,苏月乔虽然容色并不出挑,但气质却是最好的,有珠玉在前,丑女这等简陋的姿色,几乎毫无悬念地,幸春园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他刚待收回目光,却忽然看见被自己鄙夷地体无完肤的“丑女”与苏月乔眼神交汇,彼此的脸上都漾开心照不宣的笑容,他双眼微眯,眉头轻轻挑起,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然而颜筝并没有发现元湛的注视,她一门心思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兴奋之中,于她而言,只要能够帮助苏月乔赢得韩王的心,稳固冬院的地位,便能够大树底下好乘凉,依靠着苏月乔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年。她初尝前世见闻的好处,只是凭借着皇后起居录里零星半点的记载,便成功让苏月乔俘获了韩王的目光,那么接下来,靠着超越三十年的见识,她有信心能够为自己争取到自由。 只要回忆起一两件北地即将发生的大事,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她可以在适合的时间站出来,告诉韩王她有解决的方法,韩王若当真胸怀天下,则定必不会因为她是一名女子而忽略她的看法,或驳斥她的请求。倘若这样的方法太过冒险,她也可以为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代言人,功劳他可以拿走,但一年后等她去了幸春园,他则必须承诺会向韩王讨要她做妻。 要不要当真成为他的妻子,这点有待商榷,但无疑,想要顺理成章地从韩王府出来,这是最好的方式。 只要她能够回到皇城,说不定还有法子能让祖父重新接纳她,有了家族,便有了与缪莲抗衡的资本,缪莲曾经给予她的所有心痛和苦难,她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若是苏月乔坐大成为韩王府鼎足于司徒侧妃和蕊花夫人的人物,那在她庇护之下,自己无须浪费时间在后院女人的争风吃醋上,那便有足够的精力去寻找到能够与自己合作的这个人。而现在,苏月乔替她走出了坚实而漂亮的第一步。 已近酉时,筵席终于散了,“韩王”如她所愿留下了苏月乔。 怀着这样的欢喜和希望,颜筝与碧落回到冬院,简单用过了晚膳后又窝在一处说了会话,等暮色深降,见苏月乔仍不曾回来,便彼此会心一笑,各自回了自个的屋子。 远处华灯夜上,照得不曾点灯的房间也有七分亮光,她将墨发散开,如瀑布般披在肩上,又脱下青色裙衫,只剩下一身单薄的月白色里衣,正要往被褥里钻,忽然眼前黑影晃过,一道慵懒而刻薄的声音响起,“俗话说,丑人多作怪,我原有些不信的,但刚才去跟骆总管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这一路上给韩王府添了不少的麻烦。” 他语气微顿,忽然将右手抓住颜筝纤细而袖长的脖颈,用力地往床头抵去,“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前朝蔺皇后喜欢穿浅蓝色的衣裳,梳燕尾发髻,素日就爱簪两根白玉簪子?还如上回一样,我数到三,你若不答,我便杀了你。”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4 实话 014. 颜筝只觉得颈间被一股猛力钳住,有强烈的恶心感从喉咙深处涌上来,令她难受地几乎不能呼吸。 昨夜被冰冷的剑锋割到的伤口似是被崩破,隐隐传来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与压迫感再一次向她袭来,令她整个身子都止不住颤栗。眼前这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之狠戾,她昨夜也见识过一次,所以这回她也毫不怀疑他口中威胁的真实性,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紧扣住自己脖颈的指尖传来的杀意,那样冷冽,又那样决绝。 她竭力将身子往后倾,试图躲开他愈来愈紧密的钳制,可不论她怎样缩开,都无法逃脱,他将她扣得死死的,只留一丝喘息的余地,冰冷的声音却已开始计数,“一……” 颜筝脸上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她心里想,这问题她该怎样回答?说她曾在皇后起居录里读到过蔺皇后的记录吗?说她是景帝的儿媳夏朝未来的国母吗?说她这具躯壳中的魂魄来自三十年后吗?她倒是想据实以告,但他会信吗? 他一定不会相信,换了是谁都不可能相信的。 她也想假装听不懂他的话,用世上最无辜的眼神和最委屈动人的表情告诉他,她根本不知道什么燕尾髻白玉簪,他问错人了。但,紫骑的统领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假若他不是事先经过调查,知道她曾唤住过苏月乔并和碧落一起将之装扮一新,以他在北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势,他实在犯不着与她这个弱女子作对。 明人面前说瞎话,反而会令她的处境更糟,除非想到一个合情合理又有说服力的解释,才能助她渡过这劫。 她心中正自百转千回,忽听云大人一声嗤笑,毫不留情地道出,“二……” 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什么念头在颜筝脑海间流转,她蓦然有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那股快要窒息了的恶心骤然消失,她贪恋地呼吸着冰冷但清新的空气,大口地喘息以令紧绷而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过了小半刻,她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与他相隔不过一尺的这个男人,他双手环抱着胸口,斜斜地靠在木制的床框上望着她,目光里满是不屑和鄙夷,彷佛只要她说了半句假话,他就会毫不容情地出手,将她掐死在这初来乍到之地。 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在远处华灯暗淡的光芒下扑闪,下睑处跃动着扇帘状的阴影,“我曾是安烈侯颜缄的女儿,年幼时数次进宫,与安雅公主交好,公主偶然间读过夏朝皇后起居录,知晓蔺皇后素爱这些打扮,曾与我提过几句。我与苏月乔同住一院,她待我甚好,又是簪缨之后,出身显赫,她是我们中最有机会的那个,所以我才会帮她。” 带着黄金面具的男子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问道,“安烈侯颜缄的女儿?” 颜家是开国元勋,累世公侯,安烈侯颜缄年少时因为风流倜傥而名扬天下,如今盛年,得永帝器重而手握重权,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夏朝无人不识。 颜筝脸上漾出一抹冷淡而嘲讽的笑容,“云大人不要漏听,我说的是曾经。四年前,我与家仆去护国寺祈福,半道遭了歹人掳劫辗转飘零至此,想来父亲遍寻不着,早就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所以安烈侯之女的身份,并不能给韩王带来任何好处,若是云大人觉得我这个理由尚还说得过去,还请忘了我的出身和来历。” 她眼波微动,“虽然是微小燕雀,却也有自己不愿被提起的事,云大人是做大事的人,想来不会与我这样的弱女子计较。” 这位云大人方才说,他来前向骆总管打听了她的事,还说她一路上给韩王府添了很多麻烦,他指的大约是她的前身曾数次逃跑,骆总管劳师动众去找她,不仅耽误了许多时间,还花费了不少精力,能在短短两月中治好她背上的鞭伤,想来也费了不少名贵的好药。 她从前一直以为,骆总管没有打死她,还愿意救下她甚至替她治伤,是因为韩王好色,而她恰好生了一张倾国绝色的面容,这姿色实在胜过其他美姬太多,以至于心狠手辣的骆总管,费尽心力也要留下她,只是为了向韩王邀功请赏。然而,鹤翠堂上,韩王自见到了苏月乔,眼睛便再没有看过其他人,她便知道,韩王并非传闻中那样的好色之徒。 那么,所谓的四处猎艳,想来便只是个幌子,一来为了掩人耳目,二来却是要方便暗度陈仓。 既如此,哪怕她生了赛过天仙的脸,骆总管也没有非留下她的必要。她的前身一次又一次地逃,他又何苦一次又一次地找?听碧落说,她最后一次逃跑,被骆总管扔回马车时,整个背上没有一块好肉,车队还特意因为她中途歇了两天。倘若只是因为她的美色,骆总管不会如此的。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的身世。 骆总管是个十分精利的人,经过他的手甄选入韩王府的美姬,一定不能有来历不明底细不干净的人,否则若是令永帝或者景王的细作蒙混过关,一路载去了北地,入了韩王府,甚至得到了韩王的宠爱,将来里应外合,反戈一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话,那他当真得要万死不辞了。 所以,包括自己和碧落在内的十一名美姬,他一定将每一个的底细和来龙去脉都调查地清清楚楚,他神通广大,想来也定有常人不能想到的法子,抽丝剥茧查清楚她的身世和来历。手握重权的安烈侯颜缄之女,这身份,已经足够堪当一枚棋子,紧要时,可落在关键之处,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便是当真只是一步废棋,也不过是多费些金钱精力罢了,无碍大局。 这便是骆总管救回她的理由。 想明白了这一点,颜筝便决定对云大人坦陈自己的身世,再半真半假地掺些编造的谎言。譬如,以她姑姑颜真的出身,是根本不可能与安雅公主成为朋友的,廖氏也不会容许这样做,所谓安雅公主曾对她提及蔺皇后喜好的事,不过只是她灵机一动之下所想到的应答。 可在此时此刻,这借口却是最好的理由,并且还不容易被拆穿,便是这位云大人立时派人快马加鞭赶去皇城证实,这一来一回就得花费不少时日,更何况,她笃定,日理万机的紫骑统领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件区区小事上的,哪怕他狐疑,却也不会再在这个问题上抓着她不放。 在他微凝的眉头松开的那一瞬,她确定自己躲过了这一劫。 精致美丽的黄金面具将云大人脸上的神情完全遮住,只看到在依稀的光亮里,他莹莹发亮的眼眸闪烁着兴味的光芒,他啧啧叹了两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冲着你这份坦荡,我便暂时留你一条生路,只是以后千万要收起你那些小算盘,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在韩王府,自作聪明的女人下场通常都不怎么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5 故人 015. 暗夜里,有光从未曾闭紧的窗棱处漏进来,紫色身影掠过时扫起的尘埃,在光束中一颗一颗悬浮,一如颜筝此时此刻的心情。 那个人离开了,和他的出现一样,快得像一阵风,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为躲过一劫而庆幸,他便像一团紫色的云雾消失在了窗前,只剩下她脖颈间隐隐的痛感和淡淡的腥气,证明他来过,出手了,差一点就将自己掐死。 她余惊未平,愣愣地跪坐在床榻上,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脑海中那双满怀深意的眼眸却怎样都挥之不去,她知道这一回云大人虽然没有继续为难她,但她以后在韩王府的一言一行,恐怕得要愈加小心了,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云大人就会像今夜这样盯上她,毫不留情地捏断她脆弱的脖子。 从前她身份显赫,除了缪太后之外,从未有人敢对她不敬,可现在,连韩王的下属都能轻易地将她踩在脚底下,这巨大的反差,如果说半点委屈都没有,那一定是骗人的。从被未知的力量牵引到这个并不属于她的三十年前之后,她先是遭受了身体上巨大的痛苦,忍受生活上的各种不方便,在陌生的时代里迷茫遗失,与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做斗争,而现在,还要随时面临生命的威胁。 她很清楚,不论昨夜还是方才,死亡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好在她活了下来,颜筝想,只要能够继续活着,她可以隐忍退让,她可以收起自己尖锐的爪牙,她可以更加小心谨慎,不论怎样都要坚持到离开韩王府回到皇城的那一天。 那里,才是她真正的战场,而她,绝不能在还未抵达之前就率先倒下。 翌日一早,明净堂派了周嬷嬷过来,说是司徒侧妃想要见见新来的姐妹,令四季园这些江南来的美姬前去拜见。 未过辰时,苏月乔尚还未归来,碧落心里便有些着急。春宵一刻值千金,苏月乔昨夜受韩王雨露,今早缱绻不起,她本应该高兴的,但昨日连明净堂的大门都不准让她们进的司徒侧妃,在这时间忽然说要见她们,她害怕她只是想要给月乔一个下马威,顺便杀鸡儆猴给四季园的美姬看。 颜筝也有些不安,但她想,司徒侧妃虽然是永帝赐婚,但韩王若是一点也不喜欢她,完全可以不必给她那样大的权力,天高皇帝远,永帝虽是夏朝君主,但他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藩王后院的女人头上去。 所以,这个司徒听雪能够以永帝所赐的身世,却不被韩王猜忌,而将府中的事务皆交给她掌理,想来并不是那等简单的人物,苏月乔此时正受韩王宠爱,风口浪尖,司徒侧妃是不会对她做什么的。更何况,以韩王换女人的频繁,以韩王府后院姬妾之多,司徒侧妃若是个爱拈酸吃醋的,这几年恐怕早就让醋缸给淹死了。 她想了想,便对碧落说道,“正如你昨日所说,月乔是户部尚书苏正彻的族侄女,不看僧面看佛面,司徒侧妃的父亲安庆侯与苏尚书同上一朝,为了彼此脸面都不难看,司徒侧妃也不会做得太过,所以你大可放心,月乔不会有事。倒是你我……” 她指了指妆台上的黛粉,笑着说道,“美貌会令男人发狂,令女人嫉妒,男人发狂不过是想要你的身子,可女人嫉妒起来想要的却是你的命。为了以防万一,我想咱们还是像昨日那样打扮为上,碧落你来看,我将眉黛和在了蜜粉里,这样抹起来才会黑得均匀,不像昨日那样抹不开,费好大的劲。” 碧落用手指挑了一点在手上晕开,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没有错,就是这样。” 这年月,流行白皙的肤色,就算脸蛋生得再美,可没有一身洁白莹润的肌肤,那美貌就要大打折扣。 她打定了主意不取媚韩王,自然也没有与司徒侧妃过招的想法,与颜筝一样,能躲在苏月乔这棵大树的庇护下过些简单安静的生活,是她此时最大的心愿,至于韩王府后院女人之间的杀伐,离她越远越好,而普通和低调,才是她湮没在一众美姬中最好的护身符。而现在,这盒掺了黛的蜜粉就能让她的美貌黯淡下来,成为她自我保护的武器。 她欢天喜地地接过来,不过小半刻钟便将自己打扮一新。玫红色的锦服和满头珠翠,配上她暗沉的肤色,和不那么灵动的眼神,看上去活脱脱一副乡下女子初尝富贵的模样,简直俗不可耐,连累得她姣美秀丽的五官也变得粗糙起来。 颜筝眯着眼笑,“司徒侧妃想必也都知道我们的来历,过惯了苦日子的民间女子,好不容易有了穿金戴银一朝富贵的机会,将这些好料子都穿在身上,也不稀奇。你这身打扮很有趣,我也要这样来。” 她依样画葫芦,也学着碧落那般,将先前黄婆婆送来的首饰,挑着华贵但又俗气的簪上,穿了一身绯色与绛紫相间的华服,在宽大的铜镜中,露出影影绰绰的一团紫红,发髻上金光灿灿,看起来有趣极了。她与碧落相视一笑,便手拉手跟着周嬷嬷身边的小丫头来到园子里,与其他的美姬们会合。 颜筝小声地对碧落说道,“还好,夏院和秋院的那些人,打扮地与我们两个差不多,否则太打眼了也不甚好。” 碧落笑着回她,“前夜荔城令府上的宴中,衣裳虽然是黄婆婆送来的,但头上簪什么首饰却全凭自己的喜好,我瞧好多人就爱那些黄澄澄的金头面。昨日鹤翠堂韩王召见,除了我们冬院的三个,其他人都穿了艳色的衣裳,甚至连洛姬也不能免俗。所以我便想,若是咱们想要不惹人注意,必须也要这样打扮,否则大鱼大肉中夹杂两盘小青菜,反倒会格外引人瞩目。” 她悄悄地将手指向洛姬,压低声音说道,“譬如洛姬,这回恐怕要倒霉了。” 颜筝顺着碧落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洛姬穿了一身素淡的樱草色纱衣,身上一丝装饰也无,只在髻上簪了一支简单的竹簪,脸上清汤挂面,只涂了浅浅一层胭脂,看起来便如山野晨间挂着露水的小花一样安静柔弱,丝毫没有往日的张扬和恣意。 她心想,洛姬这是在向司徒侧妃示弱吗?可这样刻意,却反而会令人更生戒备呢。 洛姬姗姗来迟,又打扮地这样“别具一格”,周嬷嬷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冷笑,她语气平淡无波地对着众位佳丽说道,“姑娘们既然都到了,那就跟着老奴走吧,司徒侧妃事务繁多,可不好让她久等。” 颜筝听了这话,与碧落对视一眼,便都低着头,混在浩浩荡荡的十名美姬之间,往明净堂去了。 司徒侧妃的明净堂,位于韩王府东侧,并不是主院,但却已经十分宽阔了,院子里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样不缺,甚至连树木都比四季园的高大茂盛,此时四月,正是北地木槿花开的时节,院墙的一角,密密麻麻地栽着许多木槿,枝头攒动,盛放着橙红色的花朵,娇艳而又美丽。 从守门的婆子算起,一路行来,她们还看到了洒扫的婆子,浇花的丫头,守门的丫头,以及在屋子里环伺而立的众多仆妇,算起来,最起码有二三十人只服侍司徒侧妃一人。这点尤其令人羡慕嫉妒,不少人脸上露出向往神色,就连洛姬眼里也闪耀着光芒。 司徒侧妃没有让她们等太久,就传了她们进去。 沉香木制的雕花座椅上,坐着一个衣着素雅的女子,正倚在几上看着手中的账册。与想象中的不同,她并不算什么绝色佳人,那张脸不过只能算是清秀而已,但常年的富贵和岁月的沉淀,令她身上平添了几分从容和雅致,举手投足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面容,可却令人不敢亲近,更不敢小觑。 听到周嬷嬷回禀,她抬起头来,毫无悬念地,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洛姬,她轻轻皱了皱眉,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嫌恶,随即她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打扮艳丽的面孔,忽然停在了缝隙间某张毫不引人注目的脸上,她身子微微一震,神色恍惚地低喃,“真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6 敌我 补 016. 司徒侧妃这句低喃说得极轻,除了她近身伺候的奴婢,没有人能听得清。 她的失神只是一瞬,眼睫的张合间,便已恢复了贯有的神情,她的笑容很浅,看起来虽然温和,但却不达眼底,令人没来由地生出畏惧,她淡淡地说,“早就听骆总管说,这次来的都是江南四府数一数二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话锋一转,便又说道,“进了一家门,以后便是一家人,彼此都是姐妹,要和睦相处,齐心协力伺候好王爷。王爷不喜欢后院女子有太多心思,所以若是心里带着小算盘来的,还请歇一歇,若是惹恼了王爷……” 屋子里一时间静得可怕,众位美姬似乎都从司徒侧妃这为难而惶恐的拖音中感觉到了惧怕,那些可怕的传闻如同潮水般袭来,将她们心中那一抹希望的火焰无情地浇灭。 是啊,被昨日“韩王”望着苏月乔眼神里的温柔蛊惑,她们做了一夜的美梦,都忘记了一路之上被困扰着的那些传言。而现在,司徒侧妃及时地提醒了她们,原来富贵是悬崖峭壁上的花朵,并不是人人都能唾手可得的,想要摘下,就有可能面临险境,甚至极有可能连花瓣都不曾摸着,就掉了下去,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司徒侧妃眉头微挑,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但她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道,“我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每月的初一十五众姐妹过来聚一聚,彼此说说话便好。我这个人素来爱清静,每日的晨昏定省则就免了,平素你们是要游园还是做针线,都随你们,我不管。只有一点,我不喜欢惹是生非之人,谁若是要在韩王府故意生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听之任之。” 她顿了顿,指了指身边的周嬷嬷,“你们每月的用度都有份例,周嬷嬷每月初一会亲自送到你们手上,四季园里设了小厨房,餐食也都是定好了的,若是不合口味,或者想要加菜,你们可以自己出钱跟厨娘买,这些,我也不管。若有什么口角,先自己解决,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可以找周嬷嬷,若是周嬷嬷也决定不了的事,再来找我。” 颜筝听了,不由有些赞叹地望向司徒侧妃,她这番话直言坦诚自己素好清静不爱管事,可是桩桩件件又管得极严密,一层一层,丝毫都没有给这些个个心思活络的美姬留下任何缝隙和借口。 司徒侧妃不要她们晨昏定省,绝不是因为她体贴善良,而是因为她自己想要清静,韩王府后院的女人何其多,光是要应付这些人就得花不少精力,与其如此,她不如便作壁上观,这样的话,不仅省下了许多精力,不必去以虚情假意面对不喜欢的人,而且还能做到置身事外,话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那么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就都与她无关了,她隔岸观火,一身清明。 而膳食的事,倒更像是在给韩王府的仆妇找银子赚。 每日的膳例若是不喜欢,拿银子出来就能换上合自己口味的饭菜,同理,份例里的胭脂水粉乃至衣料首饰不喜欢,拿银子出来便能换来合心意的,等到了冬寒,若嫌弃屋子不够暖,也能用银子多换一些炭例。从江南四府来的这些美姬,身上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将来不论是需要笔墨纸砚,还是琴棋针线,若是份例里没有,那就必要拿银子来买。 桩桩件件,若都算起来,花费恐怕不少的。 那些心思安分对韩王并无所图的,可能并不一定用得到这许多额外的东西,可心比天高带着野心而来的女子,却一定需要用银子来粉饰自己,否则要怎样才能在那么多美姬中脱颖而出,令韩王注意到自己呢? 这一定是针对洛姬和月乔这些出身优渥的官眷的,她们手里带着许多私房钱傍身,便算花光了身边所有的钱,也还能写信向家里求援,虽然最后,那些银子未必会到司徒侧妃的手里,可得到银子的仆妇感恩的,却永远都是司徒侧妃,这些得了实惠的仆妇会对她感恩戴德,从此忠心不二。 颜筝想,这位司徒侧妃当真是个妙人,这样的主意也能被她想得到。 她这样想着,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脑海中彷佛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闪现出来,它不断跳跃摇晃,像一团没有成形的雾气,恍惚得有些不真实,过了良久,终于形成一副影影绰绰的面容,那张脸并不怎么出色,但嘴角却洋溢着最真诚温和的笑容,这笑容渐渐和坐在上首的司徒侧妃重叠,像镜子的两面,最后终于重合在了一起。 她彷佛听见那人说,“真真,你我算得上是皇城里最幸运的庶女了,虽然我们的娘亲都没了,可我们遇上了善良可亲的嫡母,将来一定不会像玉澜姐姐那样,嫁给将死的鳏夫。我母亲说了,我是安庆侯的女儿,她定然要替我选一门显赫的亲事,将来我的夫君,说不定还会是王孙公子呢。” 颜筝猛然回过神来,原来司徒侧妃方才低喃的“真真”两字,并不是她的错觉,司徒侧妃原本就是认得她。 她竟忘了,司徒家与颜家同为夏朝开国元勋,彼此交好,累积世代,安庆侯司徒显与她的祖父安烈侯颜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感情深厚,称得上肝胆相照,祖父年轻时流连花街,都是安庆侯与他打的掩护,两个人真可谓是情同手足。 祖父常说,当年曾祖母怀着他时,恰逢司徒老夫人也有身孕,两家便约好,若是一男一女,将来便结作亲家。后来他有了女儿,便打算将姑姑颜真许配给司徒家的五公子为妻,谁料到姑姑没有这个福气,还未下定就得急病过世了。两家互为姻好的夙愿,一直等到她堂妹嫁给安庆侯的嫡孙才算有了个着落。 关系这样亲近的两家,司徒侧妃认识她的姑姑颜真,那就一点也不稀奇了。 只是,若是待会儿司徒侧妃问起来,她又该怎样回答? 装傻和欺骗,想来是行不通的,因为她昨夜已经将自己的身世亲口告诉了紫骑的云大人,还有骆总管也一定知道,司徒侧妃掌理着韩王府的后院,想来若是她问起,骆总管是一定知无不言的。可若是让她坦陈直言,承认自己的身世,却也很不妥,要是司徒侧妃问起从前的事,只凭着脑海里偶尔迸发的零碎记忆,她恐怕一件也答不上来。 正为难间,碧落轻轻推了推颜筝的身子,压低声音说道,“想什么呢,司徒侧妃已经进内屋了,咱们该回冬院了。” 颜筝怔怔地问道,“就这样结束了?你不是说司徒侧妃很有可能会给洛姬使个下马威吗?” 碧落见四下人都散了,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一边拉着颜筝的手臂,远远地跟在四季园其他美姬的后面,一边低声说道,“你方才一定是走了神,没有听到司徒侧妃说话。她说要依照咱们的喜好给见面礼,就让周嬷嬷按着今日咱们头上所戴的再打一副头面,过几日送到院子里来,喜欢戴玉石的就做玉石的,喜欢戴金银的就做金银的,洛姬喜欢风雅,司徒侧妃要请能工巧匠给她再打一支竹簪呢。” 金银再俗气,也能值不少钱,竹簪再风雅,却未必换得来一份可口的饭菜。 司徒侧妃刚才说了,以后若是份例里没有的东西,想要就一定要拿银子去买,所以这种时候,赐什么东西都不如金银来得划算,碧落今日戴了整套的金头面,她算了算,若是司徒侧妃当真给她差不多重量的一副,可要值好几十两银子,将来若有急用,绞碎了便能用的,哪像玉石不好兑换,竹簪就更不用提了。 颜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司徒侧妃借着给见面礼的机会,没有特地对洛姬多说一个字,却好生杀了洛姬的威风,还将四季园里的美姬无止境地拉向了穿金戴银这条俗不可耐之路,这手段当真了得,她自愧弗如。 但她心里却同时生出几分戒备来,这司徒侧妃这样厉害,倘若自己从前与她交好,那说不定能提前找到了安稳下来的倚靠,可若是她们两个之间存有芥蒂,并不友好呢?面对这样可怕的敌人,她当真有招架之力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7 筹谋 017. 接下来的几日里,颜筝心怀忐忑,生怕司徒侧妃会传她过去明净堂说话,不论是叙旧还是算账,如今她与司徒侧妃处在完全不对等的地位,司徒侧妃的示恶会将她安稳生存的希望完全打破,而司徒侧妃的示好也未必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 更何况,她绞尽脑汁想起来的这具身体零星半点的记忆里,关于司徒侧妃的片段很少,凭着脑海中那几句无关紧要的对话,她根本无法判断她们之间从前的关系如何。她甚至都没有办法了解,从前的颜真在司徒侧妃面前会是怎样的状态,她怎样行礼,她怎样说话,她怎样微笑。 她不是真正的颜真,她完全不同了,这巨大的改变瞒不过任何一个熟悉她的人。 这甚至不能用遭逢巨变来解释,因为一个人的性子再怎么变化,总会有从前的影子,她不可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然而,司徒侧妃似乎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彷佛她那日带着震惊诧异的呓语,不过只是颜筝的一个错觉,她不只没有派来人传她过去问话,一晃数日,明净堂的人甚至连四季园的门都没有踏入过,而“韩王”,除了接连恩宠了苏月乔几日之外,再没有传过四季园其他任何一位美姬,她们,就像是被晾了起来般,无人欺辱,也无人问津。 碧落对这样的状态甘之如饴,她笑嘻嘻地说道,“所谓求仁得仁,大抵便是这样了。真好,在四季园里吃穿不愁,不必辛苦做活,也无人打骂,更不必委屈自己以色侍人,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年,就能在传说中的幸春园养老了,后半辈子算是有了着落。” 她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夏院和秋院的那几位,约莫是觉得再难受到韩王宠幸了,又不想以后白发孤寂地老死在幸春园,所以这些天,都变着法儿去和府里的小厮护卫搭讪呢。” 自那日从明净堂拜见司徒侧妃回来,周嬷嬷便有意无意地提起韩王府中几桩陈年旧事。 说是前年有位虞姬,虽然不曾入了韩王的眼,但不知道怎么地,却被韩王手下的亲卫队长看中了,等到一年期满,虞姬入了幸春园,那队长就向韩王讨要。韩王虽然恶名昭彰,但对下属却是出了名的宽厚,他不只同意了这门亲事,还出了许多妆奁陪送,风风光光地将那虞姬嫁了出去,如今那位队长已被擢拔为负责韩城守备军的统领,虞姬也成了统领夫人。 又说起去岁的一位沈姬,原本也是个丽人,但来了韩王府后,有一回吃坏了东西,生了满脸的痘子,后来痘子虽然消了,但印痕还在,入不了韩王的眼。 今年开春时沈姬依例归了幸春园,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没有料到,府里采办上的钱管事却向韩王求娶她为妻,韩王也允了。虽然只是个填房,但钱管事年纪不大,跟前只有个四五岁的女儿,买办上是个肥差,油水颇丰,人又生得俊俏精干。后来才知道,原来沈姬擅水,有一回无意中救下了钱管事落水的女儿,钱管事一直将这份感恩藏在心里。 前些日子听说钱管事升了大管事,沈姬也怀了身子,已经是堂堂大管事的娘子了。 洛姬听了嗤之以鼻,但那些姿色没有那样出众,出身又普通的美姬,却是动了心。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可说长也不长,司徒侧妃和蕊花夫人自不必说,韩王府里除了四季园的美姬,尚还有去岁得了恩宠的白姬柔姬,以及令韩王亲自向永帝相求的锦州府尹的小女儿绫罗夫人,这些可都是当世无双的美人儿,区区萤火怎能与日月争辉?那些有自知之明的,便都想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颜筝笑着摇了摇头,“司徒侧妃可真厉害,兵不见血刃地就浇灭了这些美姬对韩王的热情,她甚至都不必出手,也不用背上拈酸吃醋的骂名,就赶走了韩王身边一大半的美人。幸亏我们没有与她争抢韩王的心,否则……” 被韩王宠幸过的女人无数,但如今仍然安安稳稳住在韩王府的,却不过只是寥寥数人。 能够被发送到幸春园的,都是韩王不曾碰过的女人,皆为处.子之身,那些承过几夜恩宠的美姬,按照黄婆婆的说辞,是该拨有院落和侍女,可以成为韩王正式的姬妾。韩王元湛的荒.淫之名是自他十二岁起就传扬出来的,他十四岁起令人广选美女充入王府后院,而今已有四五年,那么其他的美人呢?为何她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而在王府里,有权利处置姬妾,并且不被人诟病的,便只有司徒侧妃一个人。 碧落知道,颜筝的担忧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听人提起过,司徒侧妃虽然看着温柔亲切,但行事却十分毒辣,她曾经令人砍断了企图在韩王饭菜中下媚药的姬妾的手掌,还曾亲手给与侍卫私.通暗结珠胎的美姬灌下虎狼之药,韩王府后院美人众多,正因为司徒侧妃的雷霆手段,才能比皇城任何一家公侯府邸都要平静。 她这样想着,心里边不由有几分忧虑,便忙低声问道,“月乔得了韩王青睐,连续几日不曾回冬院,想来已经成了司徒侧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到得罪了司徒侧妃,她岂不是就危险了?我与月乔虽然称不上什么交情深厚,可她与我们同住一院,是为同盟,她若是不好,我们同住冬院,恐怕也不能免祸。” 比起苏月乔,碧落更担心自己,她抓着颜筝的手臂轻轻摇晃,满脸认真地问道,“筝筝,你主意多,快想想有没有什么抽身之计,能让你我避开来的?” 颜筝轻轻拍着碧落肩膀,笑着说道,“我怕你杞人忧天了。韩王身边的美人年年都换新人,可韩王府却只有一个司徒侧妃,她既然能容得下蕊花夫人,白姬和柔姬,就自然也能容得下区区一个苏月乔,只要月乔能够在韩王心里留下一席之地,我敢笃定,司徒侧妃是绝不会碰她一根毫毛的。” 她话锋一转,“但月乔能不能攻占韩王的心,并不是你我能做决定的,这全要靠她自己,所以,与其坐在这里庸人自扰,倒不如现在出来,与我一起出去。我在附近一座无人居住的小院里,发现一些颜色艳丽的桑果,若是能取了来制成胭脂,卖给洛姬她们,一定能赚许多钱。” 碧落有些犹疑,“无人居住的小院?你确定?司徒侧妃虽然没有说不准我们乱跑,可若是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可是要惹麻烦的!” 颜筝笑着点了点头,“昨日厨房上林大娘养的猫儿丢了,我闲着无事,便替她一起找。后来听到猫叫声,我便跟着过去了,谁知道就在西北侧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小院子,门都坏了虚虚地掩着,屋顶上的瓦片碎得七零八落,院子里都长满了杂草,唯独有两颗桑果树长得又茂盛又浓密。”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后来,我找到了猫儿送还给林大娘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一下。林大娘说,这院子不住人,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这样了,因为位置偏僻,平素也无人去到那里,所以便一直没有修缮。我想,这些桑果若是无人采摘,过些日子便就都成了肥料,滋养那些野草也是浪费,还不如咱们采了来制胭脂,我恰好晓得几个特别的方子,等胭脂做出来了,咱们就卖了换钱。” 韩王府份例里的胭脂不大精致,她前日还听洛姬抱怨过的,只要她能依着从前常用的方子做几个出来,不仅洛姬一定会要,那些忙着结实王府里侍卫管事的美姬也肯定想要。 碧落出身商户,头脑十分活络,只听颜筝说了几句,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今她们虽然已经勉强安定了下来,但要想过得滋润些,却还是得拿钱去换,不论衣食住行,哪怕是想要和府里的丫头婆子相处得更好一些,也都要使银子打点。她和颜筝不似洛姬和月乔带着大把的银钱来的,也不似她们有强而有力的后台可以随时写信回家要银子,如果想要手头松一些,做事更方便,那就必须要想到个能够生财的路子,而现在,颜筝找到了一个可行的法子。 她忙点了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虽然那废弃的院子没有主人,可整座韩王府都在司徒侧妃的掌理中,咱们偷摘几个果子虽然不足为奇,但若是想做长久的买卖,却最好还是知会司徒侧妃一声,不如我先去请教一下周嬷嬷,可不可以用府里的花草果子来做胭脂?” 颜筝眯了眯眼,赞赏地说了声,“好。” 她心里却在想,还是碧落想得周到,若是得了司徒侧妃的允许,那她以后便能够籍由这个借口,在韩王府到处走走看看,观察一下韩王府的地形,偌大一个韩王府,总有些地方是连司徒侧妃都不知晓的。多一条路,就多一种方法,假若将来有一天,她身处险境,那么对这里的环境更加熟悉一些,说不定还能救她一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8 往事 018. 到了晌午,周嬷嬷派了底下小丫头来传话,“嬷嬷说,不过是些野花野果,姑娘们不论是想赏玩还是拿来做胭脂,都请随意。” 言下之意,若是那花果长在有人照管的院子里头,还是要拿钱来换的。 等那小丫头走了,碧落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司徒侧妃也是名门贵女,怎得竟好像是钻进了钱眼里一般?再好看的花朵过了花期,也总要破败的,倒还不如让我们取其精华,制成胭脂,留香美人颊畔。” 原以为是个无本的买卖,只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可若是要向看管的婆子买……那些婆子的胃口被司徒侧妃养得极大,若是晓得她们是拿去做胭脂卖,那一定会狮子大张口的。 颜筝却笑了起来,她轻轻捏了捏碧落的脸颊,语声欢快地说道,“司徒侧妃钻进了钱眼里,你又何尝不是?好了,不要想这么多了,既然周嬷嬷给了准话,那咱们就专寻无人看管的野花野果来摘,这不就行了?” 她看了眼天色,便取了能够盛物的提篮,拉着碧落的手出了门。 北地的夏暑入得晚,晨起夜里仍然有些凉,但这会正是晌午,烈日高悬之下,热.浪袭人,烧得人脸上火辣辣的。四季园里的姑娘们怕晒坏了白皙的肌肤,这会都窝在屋子里乘凉午歇,倒是方便颜筝和碧落两个人一路顺畅地到了西北侧的这座荒弃小院。 碧落一看到满院半人高的杂草就有些犯了难,又看到树上的桑果虽然结得浓密茂盛,一颗颗饱满如红色宝石,可树干太高,踮起脚来都够不到,便皱着眉头对颜筝说道,“那些桑果的颜色真好,可是取不下来,咱们能怎么办?” 颜筝冲她笑了笑,弯下腰将裙子往上撩起在腰间打了个结,露出月白色的里裤,她又从提篮里取出缎带,将裤脚收紧,然后说道,“我爬到树上去摘,你在下面接着便好。” 她话音刚落,便不顾碧落惊讶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表情,颇有些自得地从丛生的杂草间穿过来到桑果树前,身手矫健地上了树,她坐在高高的树杈之上,神色兴奋地冲着碧落招手,“别愣着,快点过来。” 碧落讷讷地跟了去,将提篮高高地举起,眼睁睁地看着树上忙地正欢的少女将一串串颜色鲜艳欲滴的桑果放入篮中,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筝筝,你怎么会爬树的?” 皇城的高门大户最讲究礼仪规矩,颜筝是安烈侯的女儿,该受着名门淑女的教养长大,怎么会学爬树这样失仪的举止? 颜筝手上的动作一窒,目光里便带了几分复杂,她勉强笑了笑,“我祖父可是马背上的将军呢,我父亲也曾入过行伍,爬树这样简单的事,又怎么难得倒我?” 老安烈侯曾带领军队征过西,安烈侯颇有武勇,这是整个夏朝百姓都耳熟能详的事。 碧落听了不再怀疑,高高兴兴地举着提篮继续接果子。 而在颜筝心里,记忆却如同潮水般涌袭而来,令她一时心神有些恍惚。前世时,她是未来的皇储妃,身上维系颜氏家门未来的荣华富贵,所以安国公府自上到下众星捧月般敬着她护着她,祖父待她更如掌上明珠,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地长大,但她的父亲颜朝却并不喜欢她,甚至都不大愿意看到她。 小时候,她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总会问母亲,父亲在哪里。 母亲总会淡淡地笑着回答,筝儿,你父亲在书房做事,他忙,你不要去打搅他。母亲那时的神色很平静,但眼神里却有些不太一样的东西,直到许多年后,少帝在缪妃的宫殿里一连缠绵数日,甚至将属于皇后的初一日也占了去后,她终于明白,原来当时母亲眼底写着的是满满的绝望和心如死灰。 在她年幼的心里,只知道二叔每天都将襁褓中的堂妹抱在怀里,宠得不得了,她好生羡慕,她也有父亲啊,但她的父亲总是在书房忙,忙到她都不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甚至连他的长相都变得模糊。 所以她决定去书房找父亲,但安国公府每一个角落都畅通无阻,甚至连祖父议事的聚英堂都可以随意进入的她,却在父亲的书院前吃了闭门羹,那个守门的老奴一脸抱歉地说,“大小姐,大爷吩咐了,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还请大小姐回去吧,老爷改日一定会去看您的。”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重挫,因为她终于知道,她是她父亲心里的“闲杂人等”。 尽管她受了伤,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是每个孩子心之渴望。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趴在书院隔壁拢翠阁的墙头,能够清晰地看到书院里的景象,所以她总是会花费许多时间费尽许多力气,只为了看父亲一眼,后来,在不知不觉中,她不仅能够身手敏捷地爬墙,还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爬树。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看到那个在母亲和自己面前总是板着脸,深沉到像一块寒冰似的父亲,在面对另一个女人时,会有那样灿烂欢愉的笑容。他的开怀大笑彻底激怒了她,从此以后,她再没有做过弄坏新裳摔破手臂不顾身份仪态爬上墙头,只为了看自己父亲一眼这样的傻事,也再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起过父亲这两个字。 一直到很多年后,她嫁给元忻成了皇储妃的前夜,祖父才告诉她真相。 原来,父亲颜朝与母亲安雅公主的联姻,是出于政治的考量,而在此之前,父亲一直都心有所爱。 那女人姓秦,唤作月娘,是祖母卢氏娘家庶妹所出,算是父亲的姨表妹,因为家道中变,父母俱已不在,亲族无人所收,哥哥秦牧风投军去了,所以便将秦月娘寄居于颜家。颜朝怀念从未曾谋面过的生母,所以对这位表妹格外关照,两个人年貌相当,又彼此感怀身世,时间长了,难免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祖父颜缄年轻时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心里想着,若是这两个孩子当真你情我愿,将来纳为妾室便罢了,便没有多加管束。而廖夫人并非生母,这样的事,她是管不得,也不想管的。所以干柴遇到了烈火,两个人的爱恋如同星星之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后来,景帝登基,一道赐婚的圣旨,将颜朝和安雅公主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颜朝不肯舍弃安国公世子的地位,在前程和爱情之间选择了前者。他成了夏朝最受帝宠的安雅公主的驸马,因此得到了比别人更平坦而青云的仕途,初时,他也为公主为他带来的这些机会而感到庆幸,所以夫妻之间感情尚算不错,但时间久了,他又觉得公主高贵而骄傲,不懂得体贴柔顺以夫为天,便重又拾起了对秦月娘的留恋。 身为夏朝最得宠的公主的驸马,纳妾不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公主不同意,秦月娘便永远只能无名无分,见不得光。那秦月娘倒也算得一个奇葩,她流着泪跪倒在公主脚下,发誓她不要名分,甘愿自贬为侍婢,只求能伺候在颜朝左右,后来她果真写下了卖身契,自甘成为一名通房。 有人自甘堕落,安雅公主能说什么?这年月,男人就算没有三妻四妾,总也会有几个通房侍婢,安雅公主心里虽然不快,但总算没有再说什么。她心里知道,秦月娘再得颜朝宠爱,但将来所生的孩子都属婢生子,虽是主子,但地位卑下,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她的孩子去。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答应收容秦月娘,会为她的生活带来那样大的波澜。 数月之后,安雅公主和秦月娘同时怀了身子,安雅公主平安生下了颜筝,但秦月娘产下的却是一名通体紫黑的死婴,还是颜朝盼望已久的男孩。这罪名,结结实实地被栽在了安雅公主身上,颜朝认定了公主心怀叵测,恶意谋害他与秦月娘“爱的结晶”,闹着要休妻弃女。 公主之尊,根本没有必要为难区区一个通房所生的孩子,秦月娘如今的身份,就算生了十个八个儿子,也不可能撼动公主的地位,这些连安国公府的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但偏偏颜朝就是看不明白,他偏执而激烈地恨上了安雅公主,从此搬到了书院住下。他心里觉得公主是为了颜筝而害死他的儿子的,对颜筝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愿意看到。 颜缄忙于大事,没有留心后院,而廖夫人他们,则更不可能挺身而出,便都只当不知,公主又有自己的傲气,既然无法解释,也不肯轻易求和,于是无人劝解之下,颜朝和公主之间误会越来越深,裂痕也越来越大,最后成了一道无法解开的死结。 公主产后受了气,身子一直都不好,郁郁寡欢中,在颜筝八岁那年过世了,但是她直到死去,都不曾将在安国公府受到的委屈告诉景帝。颜缄得知原委后大骂了颜朝一顿,亲手将秦月娘自己买毒害死了腹中男婴用以嫁祸公主的证据扔在颜朝面前,颜朝痛悔万分,但伊人已去,追悔莫及,连他想要对无辜的女儿赎罪,但颜筝却再也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了。 颜筝出嫁前夜,安国公颜缄将这些陈年旧事和盘托出,是因为他得了重疾,自知将不久于世,而他一旦故去,这安国公的爵位自必要落到颜朝身上。自古后.宫荣辱连结着朝堂兴衰,若是她与父亲不合,身后没有强有力的依仗,那么将来空有皇后尊位,却也很难真正做到权掌后.宫。所以,他请她无论如何,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前程,要放下对父亲的恨意。 时间会证明真相,而所爱女人的背叛和算计,则是给颜朝最好的惩罚,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颜筝没有原谅他,但她也不再恨他了,她的父亲颜朝,是比母亲还悲哀的可怜虫,而她,为了皇储妃的尊严,也必须要与自己的父亲握手言和。只是,心底的那道伤痕,却是怎样都无法抹去了的。 北地正午的阳光炽烈,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颜筝脸上,照得她神情晦暗莫名,手中桑果浓丽的颜色印在了她的指尖,怎样都无法擦拭干净,一如她晦涩而痛苦的童年。她猛然想到,假若她父亲和母亲的姻缘是个错误,那么这一次,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新上演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9 惊遇 019. 许是因为这树上的桑果从来无人采摘,往年的果子都落入泥土变成了养料,因此满树满枝都是一串串的橙紫,分外繁茂,不过片刻,碧落手中的提篮便就已经装满了。 她仰起头,冲着颜筝说道,“筝筝,下来吧,这里的桑果那么多,等需要的时候,咱们再过来摘也是一样的。” 颜筝想了想,便点头,“也好,若只是试方子,提篮里这些果子便已经足够,等胭脂做了出来,颜色质地气味都好,再过来多摘些无妨。碧落,你拿着篮子往后退些,我这就下来。” 她利落地转身,小心翼翼地沿着树干往下爬,正下到一半时,忽然听到废弃屋宇的一角传来微弱的声响,细听却似是什么人在痛苦地低吟。 她在半空中停下,回过头循着声源张望,赫然看到青石板路上淋着星星点点的红痕,看起来像是血渍。她皱着眉头继续望过去,隐约看见破败的门扉内一动不动地躺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假若不是因为刚才那句若有似无的呻吟,她几乎要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心里一惊,在韩王府这样的地方,躺着这样一个重伤将死的男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若是旁人遇到了这种事,兴许还能说得清楚,可她是在紫骑云大人那里挂上了号的人,若是与这些事沾染上了关系,那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想到那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她便觉得浑身一寒,彷佛觉得有一股强力扼紧她的咽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一个错神间,忽觉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便一头载入了高高的草丛之间,没了影踪。 碧落大惊失色,急忙问道,“筝筝,你怎么样,有没有摔伤?” 约莫有半人高的杂草丛中,传来颜筝余惊未定的声音,她小心而戒备地低声说道,“我在这里,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碧落将提篮放下,沿着颜筝方才走过的道飞步入内,只见满身草屑的少女神色痛苦地扶着右脚跌坐在青黄色的草木间,她忙撩开她的布袜,只见脚踝处已然肿起,触目一片红色,她试着轻轻触碰下去,关切地问道,“疼吗?” 颜筝吸了口冷气,牙关打着哆嗦得摇了摇头,“不疼!” 其实是很疼的,钻心的疼。但想到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再疼她也要尽快和碧落离开这里,为了让碧落安心,她便只能咬着牙,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强作坚强地说不疼。 她扶着碧落手臂想要起身,但只要稍微一动,就觉脚踝处有千万根钢钉入骨,那种刺痛令她眼泪都流了下来,她眸中蓄满了水雾,但却仍然说道,“扶我起来,这里虫子好多,咱们快点离开。” 碧落看颜筝浑身哆哆嗦嗦的样子,便想要背着她,可颜筝个子比她高些,试了几次都从她背上滑了下来,她跺了跺脚,将颜筝扶到破败的墙上靠着,然后说道,“筝筝,你在这里坐着等我,我去请个粗壮的嬷嬷过来背你回去,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她将话说完,连盛满了桑果的提篮都来不及拿,便小跑着出去了。 颜筝叫她不及,又猛然惊觉那个重伤的男子正躺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屋内,白日里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寒意。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这些麻烦事不要找上自己才好,可偏偏她的脚踝伤得厉害,莫说离开,她甚至连轻轻动一动都会痛得嗤牙咧嘴。 她忍不住双拳紧握,只期盼在碧落找到人来救她之前,屋里的那个男人千万不要醒来,也千万不要有什么人来找他,免得自己无辜被牵累进去,又要被那个云大人当作是奸细般折磨威胁。 但老天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虔诚的祈求,一只血淋淋的手不知道何时攥住了她受了伤的右踝,她又惊又痛,但偏偏动弹不得,根本就没有办法甩开,只能竭尽所能装出凶恶的模样,怒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 一道沙哑而虚弱无力的嗓音响起,“筝……救……我……” 颜筝害怕得浑身发抖,这男人知道她的名字,这意味着哪怕她现在逃脱,只要有人捉住了他,那她也一定逃不开云大人的拷问,这算是威胁吗?她只不过是看到这里的桑果长得好,想要摘些回去制胭脂罢了,为什么就要让她遇到这样的事。 她心里骤生怒意,倒将害怕的情绪减少了几分,大着胆子将他紧紧攥着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毫不客气地甩了回去,她勉强撑着身子往屋子里望去,只看到一具几乎算得上是血肉模糊的躯体,身上的天青色粗布麻衣早就已经被血染红,那人的发髻散了,瀑布一般的墨发和着血黏在脸上,看不清楚容貌,只知道是个身材十分魁梧高大的男人。 颜筝微微一愣,随即咬了咬牙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你是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脚踝受了伤不能动,你让我救你,但我自身难保,怎么救你?更何况,我的同伴已经出去叫人,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我根本救不了你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救你,不若你行行好,放过我,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能不能请你看在我没有害过你的份上,把你从我同伴那听来的名字忘掉,好吗?如果你非死不可,也不要拉着无辜的我陪葬,我还有重要的心愿没有达成,现在决不能死。”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有着短暂的沉默,过了半晌,他却又低声说道,“真……真……你大概不记得我了,但我却一眼就认出你了,不知道你小时候月姨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我是小虎,穆小虎。” 颜筝一怔,脑海中似乎有模糊的影像跳跃出来,影影绰绰间,她彷佛身处一座开满雪色梨花的小院,一个长相绝丽但是眉宇间却带着病容的女子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指着石桌上的画像说,“真真你看,这是你小虎哥哥的画像,他最后一次来看你时,你才刚满一岁,如今两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在那等苦寒之地过得可好,他年纪那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她轻轻蹙眉,强忍着脚踝上传来的剧烈痛感,撑着身子爬到那男子的跟前,探出手去将他满头墨丝撩起,莹莹日光下,露出半边俊美绝伦的脸来,而另半边脸上,却密密麻麻纹着整副墨绿色的雕青,黥面可怖,彷佛鬼魅。 颜筝一时窒住,穆小虎,怎么会是他? 推荐 推荐一下峨嵋大神的《[=ame=《乘龙》]》,新鲜完结不用蹲坑,书号:2380445——你就是真龙天子,也要给本姑娘盘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0 生死 020. 穆小虎这个名字,在永德十三年的现在,不过只是籍籍无名的小卒,可是在三十年后,他却是威震宇内名扬天下的飞将军。 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颜筝只知道景帝登基之后不久,关西揭州的崇山峻岭之中,忽然盘踞了一群山贼,初时还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规模日益庞大,竟形成私军,景帝命人数次攻打,却都无功而返。为首的那人名唤穆小虎,外号飞将军,传说他年幼时火海逃生,整张左脸都烧得焦糊,因此相貌分外狰狞可怖,但为人却十分侠义,最好劫富济贫,救扶贫苦,在揭州府百姓间颇有义名。 彼时,宁王正对朝政虎视眈眈,处处制造舆论诟病新朝,东南雀鹘人又屡犯边境,滋事挑衅,无所不用其极,景帝内忧外患,便无暇再顾及这伙山贼,等到有精力想要处置他们时,却又遭逢西北柔然起兵祸乱。揭州是西北边境第一道关卡,柔然兵临城下,揭州府无力对抗,朝廷来增援的大军迟迟不到,眼看揭州府就要成为雀鹘人的领地。 就在濒临失城的那一刻,飞将军穆小虎挺身而出,不仅护住了揭州府数十万百姓的安危,将城池守得固若金汤,还将柔然兵打退了五百里,赶出了西北边境,仅凭着私军,便替大夏抵御了一次敌袭,避免了水深火热的纷飞战火。飞将军一时深受百姓爱戴,从蓄养私兵的山贼摇身一变成了英勇无敌的救国英雄。 景帝懊恼莫名,但此时他想再以剿匪之名消灭这伙山贼,却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容易了,飞将军在民间威望极高,他若是贸然出击,生怕会惹出的民怨。他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心之所向,他又岂能逆流而行?虐.杀救国英雄的罪名,哪怕他是一国之君,也承受不起的。 况且,飞将军以区区一个山寨之力,就轻易将雀鹘人打回了老家,他手中的兵力如何,无法预估。倘若景帝执意要剿灭山贼,那势必又是一场硬仗。然而,夏朝刚经历内忧外患,国力怠弱,兼及师出无名,士气便就先弱了三分,这仗是打不得的。万般无奈之下,景帝便只能顺应民意,将飞将军拟作封号,不伦不类得赐给了穆小虎。 飞将军并没有拒绝,凭着朝廷模棱两可的态度以及揭州百姓的敬慕,他成功将带领着手下的兄弟,从见不得光的山贼,改头换面,变成了合法的私军,在揭州自成一方势力,虽然一直都是悬在景帝心头的那把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却又除之不得的利剑,但他却始终都没有做过一丝一毫违法乱纪、藐视朝廷、挑衅君权之事。 直到少康三年,飞将军穆小虎仍然在揭州稳若泰山,深受百姓的爱戴与推崇。 祖父颜缄曾提起过,飞将军用兵如神,奇谋诡道神乎其技,倘若能为朝廷所用,势必能够成为威震四邦的大将军。因飞将军姓穆,他便又怀疑飞将军恐与当年的镇国将军穆重有关联,可永德元年永帝登基之后,就以通敌叛国之重罪将穆氏嫡脉全部斩杀干净,连仆役都刺配边疆,终身成了苦役,这样严密的雷霆震怒之下,又岂会有漏网之鱼? 颜筝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在这里,她竟然见到了飞将军穆小虎的真人,由着他刺满整张左脸的墨青,她也终于明白了飞将军那半张狰狞可怕的焦烂左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不让人由黥面联想到他的出身,他一定是用烧红的烙铁生生烫坏了每一寸肌肤。她无法想象该抱着怎样的抱负和决心,又该有多少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做到这一点,至少她自己是做不到的,烙铁触碰到皮肤时发出的嗤嗤声响,她想起来就觉得不寒而栗,浑身都疼。 但那样有勇气和毅力的飞将军穆小虎,现在为什么会躺在韩王府这座废弃小院的屋子里,浑身是血,满身伤污,他的脸色惨白,双唇现出可怖的紫青,呼吸微弱地好像随时都会断掉,唯独双眼却还盈着脉脉的期待。 颜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大个子,原来是你。你一路跟着我们从江南四府过来,应当知道我受过极严重的伤,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从前的事我有些不太记得了。我根本想不起小时候的事,自然也不会记得你是谁,你说你叫穆小虎,与我幼时便相识,可即便真是这样,我现在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救得了你?” 她顿了顿,眉头紧蹙着说道,“而且,我并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搞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穆小虎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他语声微弱地说道,“对,你说得很对,紫骑手段阴狠,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我认识,那岂不是平白无故地害了你?先前你被骆总管所伤,我虽然并不知道那个逃跑的女子是你,但却也做了一回害你的帮凶,如今,我又怎么能再害你一次?我不知道你和月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我知道,我绝不能再连累你。” 他咬了咬唇,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说道,“真真,等会若是有人来,你便大声惊叫,只要你指认了我,紫骑的人就不会再怀疑你。不用犹豫,也不用觉得抱歉,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逃过了这一劫,但得不到救治没有伤药,也总是死路一条。对,等有人来,你什么都不必做,惊叫就可以了,只有这样,你才能活!” 虽然是笑着说出的话,可听起来却比哭着还要难听,这微弱到几乎要断开的语气里,包含着多少壮志未酬的遗憾和深仇未报的苦痛,颜筝觉得,自己似乎都能听得出来。心里有一根理智的弦在时刻提醒着她,穆小虎的提议是当下最优的选择,只有及时地举报他,她才能安然无恙地逃过这一劫,否则,以紫骑云大人的狠戾,恐怕她活不过今天夜里。 可靠出卖别人来换取自己的生存,这并不是她为人处世的原则,虽然她对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毫无印象,至今都还没有搞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可哪怕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也不想那样做。 但她若是不这样做,光是脚踝处那深深的一个血手印痕,就足以令她无法撇清,更何况她与穆小虎两个都无法动弹,相隔如此之近,只要碧落找来的婆子一看到她,就能立刻发现他的,要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有些过于牵强,那位云大人如此精明,韩王府的人也不都是傻瓜,他们根本不会信的。 颜筝想了想,终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她有些颓丧地说道,“我不会出卖你,那样我做不到,如今你我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要么都死,要么都活。你刚才提到了紫骑,这么说来,你当真是做了什么不利于韩王之事,紫骑那样神通广大,恐怕过不多久,就能找到这里来。不行,我一定要在他们来这里之前,先想到办法!” 她四下张望,穆小虎所在的这屋子里,虽然破败,可却十分空阔,一眼就望得到尽头,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而在院中,除了那两颗桑果树外,全部都是半人高的杂草,此时正值初夏,草木仍然碧绿青翠,那些杂草养分充足,长得葱葱郁郁,完全将土地遮盖住,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若是在平常,她便是想尽办法也要将穆小虎拖进草丛,至少暂时能顾掩人耳目,解一时之忧。可现在,她的右边脚踝整个地肿了起来,轻轻一挪动就是钻心地疼痛,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站起来,怎么可能将穆小虎那样高大魁梧的一个人,从屋子里拖到草丛内去?更何况,碧落离开已经有一会了,四季园离这里并不算远,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杵在原地,很危险,而尽力而为,却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颜筝咬了咬牙,撕下一截内衫,紧紧地将受伤了的脚踝绑住,忍着撕裂一般的剧痛扶着墙头起身,她疼得牙关打颤,但却还是坚持解开穆小虎腰间系带,绑在他的胸口,等做完这些,她便已经痛得浑身湿透。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穆小虎说道,“若是你还能动,请你配合一些,我现在要将你拖到那边的草丛里,等会不管有什么人来,你都不许出声。你放心,紫骑的人要是找到我,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但你能不能活下去,却要听天由命了。” 她看到穆小虎惨淡痛苦却又隐隐发光的眼神,眉头一皱,忍不住压低声音解释,“我不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我是为了我自己。” 穆小虎的口中发出与他的个头完全不对等的温柔语声,如山涧清泉般千柔百韧,他脉脉低语,“我知道。” 好友予方的[=ame=《东床》]新鲜完结,点击可达,不必追文,书荒的朋友不要错过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1 葵水 021. 颜筝不再看他,解下绑在里裤上的束绳结在一起,然后绕过穆小虎胸口的系带牢牢箍在自己手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头魁伟足有她两个大的男人往外拉,每挪动一步,右踝便像是剐肉那样疼,但她咬紧牙关强忍着,艰难而执着地拽着穆小虎拖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将他整个没入碧青的草堆里,青草的芳香浓烈,恰好能盖住血腥气。 她浑身上下的衣衫湿透,刘海被汗水黏住紧紧贴在额前,这番举动显然已经超出了她身躯的承受力,令她几乎虚脱,她多想就直接软下来躺在这里恢复体力,但她知道她不能。 满是灰尘和杂草的青石台阶上,到处都是穆小虎留下的血痕,她必须要在碧落或者紫骑赶到之前,将这些血迹抹掉,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显然是一项无比艰难的任务,但她既然已经决定为了自己,而掩盖住穆小虎的行迹,那么再困难也要讲这些血渍处理掉的,否则,刚才这一番几如炼狱的痛苦便会白费,她不愿意半途而废。 颜筝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肃穆的神情,对着脸色越来越差,似乎只存留一丝气息的穆小虎说道,“大个子,你现在对我发誓,等会不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我被紫骑的人捉住拷问,你也不准发生一点声音。我不想费尽心机,却只换来前功尽弃,所以,你必须对我起誓,否则我便坐这里不走了。” 假若眼前这个穆小虎,正是三十年后威名赫赫的飞将军,那么他福大命大,一定不会默默无闻地死在韩王府的这座废弃小院里。她心里很清楚,倘若今日不是自己心血来潮要来这里采摘桑果,那么他也许并不会面临被人发现的危险,她不再是从前的颜真,历史的车轮恐怕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行驶,不论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周围人事物的命运都已经随着她的到来而改变。 而她汲汲营营的目标,是想要守护家人,报仇雪恨,她并不想前世毫无关联的人因为她无辜遇难。 穆小虎怔怔地望了颜筝许久,半晌沉沉地点头,“我答应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出声。你也要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活着,活下去,活到我有能力保护你的那一天。” 这句话说得太过暧昧,颜筝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尴尬,但生死存亡的时刻,她决定不和这个男人计较这些小事。 她冲着他轻轻一笑,在连天的青碧色里漾出一抹瑰丽的光华,她低声说着,语气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和确定,“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我们都能躲过这一劫,都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话音刚落,她撕下穆小虎身上一片尚还算干净的衣襟便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实在太疼,索性卧倒在地,以膝盖和手臂发力,徐徐向方才碧落扶她靠着的那面墙爬了过去,她小心地避开那些血渍,用穆小虎的衣襟将沿路的血痕擦拭干净,那布巾很快便被血色染红,她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屋子里方才穆小虎躺着的那所在,那里大片的血迹有些干涸,恐怕擦不干净。 颜筝想了想,目光停留在那半扇虚掩着的门扉上,咬了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门撞倒,不偏不倚,却恰将那些血痕遮盖。她的脸上浮起虚弱而带着些许得意的微笑,蹲坐下身子将右边脚踝处那个鲜红赫然的手印细心地抹匀,远远扔开那布巾之后,她便如虚脱了般,浑身上下泄了气,软软地瘫倒在墙头,闭上眼静静等着人来。 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间或还夹杂着马蹄声扬。 她知道,那是紫骑来了,在韩王府的后园之中,除了深得韩王器重而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紫骑还有谁胆敢纵马骑行?紫骑已至,那个人……想来也不远了。想到那张专爱趁着夜深人静露出狰狞面目的黄金面具,她心里猛然涌上一阵森冷的寒意,绵软无力的身子被这惧怕的念头一激,竟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正在她惊惧间,颈间便已被数柄长剑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人并没有以黑布蒙面,露出俊朗而冷漠的面容,他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说,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了伤的细作从这里经过,还是,你便是细作的同党?” 颜筝认出那双眼睛,心里晓得这人恐怕就是在荔城令府那夜对自己仗剑相向的那个,她不由苦笑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当真倒霉,才不过几日,就已经数次遭遇剑指威胁。 遇到这样的事,她本该被惊吓地哭了起来,抽泣着哀求这些紫衣人饶过她,她只是来采桑果,然后不小心从树上跌落下来脚踝受了重伤罢了,她不是什么细作,自然也不会是细作的同党,她也没有在这里看到过其他任何人。可她现在疼得连哀求和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便索性也不再假装,冲着那人惨然笑了笑,指着自己高高肿起的右踝,不再说话。 那冷峻的紫衣人眉头一皱,显然是明白了颜筝的意思,刚待撤剑离开,鼻尖却隐隐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他面色森冷,语气如同冰峰,“这里有血气,但你的脚踝却并没有流血。” 他目光阴戾,指着颜筝裙边一抹腥红,冷冷说道,“你见过那个受伤的细作,说,他在哪里?” 颜筝只觉得那几柄长剑又往自己皮肉里抵进了几分,若是自己不开口,或者所说的答案并不符合这位的心意,那么自己的脖颈便会四处开花,她冲着那人惨然一笑,喉间吐出微弱却格外清脆的声音,“这是你第二次拿剑割伤我的脖子,我记住你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若是我无辜死了,冤魂也好不缠错人,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一定会化作利剑,夜夜在你梦中刺入你的咽喉。” 那人脸上骤生怒意,厉声呵斥,“你裙边有新鲜的血迹,这一定是欲图行刺王爷的细作留下的,你这个女人如此胆大妄为,一定是细作的同伙,说不定你也是一名刺客,竟胆敢在我面前说什么无辜和冤枉?我罗北辰坐不更名站不改姓,就等着你这冤魂来我梦里索命!” 他右肩一动,长剑便又向前了一分,剑锋锐利,已然刺破白皙脆弱的脖颈,流下鲜红欲滴的血珠。 这时,忽听得身后一句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什么样的女人还能将冷面修罗激怒,我倒是想要见识一下,北辰,先住手。” 元湛翻身从马上跳落,不疾不徐地往废院中走去,终于立在了颜筝身前。 他弯下腰,深深地望了靠在墙上虚弱地面色惨白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略有些嫌弃地跳开几步,捏着鼻子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老熟人。你这女人还真会惹事,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你,难道你从来都不为你项上的头颅着想吗,它寄居在你脖颈上,可是很有些不安呢。” 这话里,带着深浓的鄙夷和嘲讽,可不过转瞬,他的语气便又冷冽起来,“颜姑娘现在不肯说,以后也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北辰,将她带走,扔去戒律堂,留下两个人在这里搜索,那个胆大妄为的刺客既然在这里留下了血渍,他受了伤,一定不会跑太远,给我搜……” 话音未落,颜筝便打断了他,“我在这里很久了,没有看到有人经过,这地上的血……是我的。” 她仰起头来望着元湛,惨白的脸上不知道何时竟爬上了几抹酡红的飞晕,墨黑晶亮如同皎月般的眼眸里蓄着一汪清恬的水润,她咬了咬唇,几若蚊声地说道,“这些血是我的……我的……我的葵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2 请医 022. 颜筝曾听周嬷嬷提起过,韩王府的戒律堂其实就是一座私牢,犯了过错的奴仆被送往那里受刑罚,掌刑官据说曾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下手狠辣,绝不心软,只要是被送进去的人,轻则蜕皮,重则丢命,没有哪个是能完完整整出来的。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这具身体重伤刚愈,仍还虚弱得很,若是被送到戒律堂,轻轻几板子下去,就能要了她的命。汲汲营营努力撑到今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所以她必须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想到一个尽量合情合理的理由,令云大人相信她的话,情急之中,“葵水”这样羞煞人的话,便在她打结的牙关间脱口而出。 这理由是她编的,眼前这个男人习惯将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间,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去寻个婆子给她验身,她只知道,这已经是她此时所能想到最好的理由,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解释她裙边淡淡血迹的理由。 但刚将话说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她若是咬紧牙关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过就是被送去戒律堂几板子了事,反正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就只当这两月来所经历过的事,只不过是死后在炼狱中的幻影吧。可她在这群凶神恶煞般的陌生男子面前,说了那样私密的谎话后再被揭穿打死,就彻底成了个笑话,她会成为韩王府仆妇们茶余饭后拿来嚼嘴的谈资,说不定还会是周嬷嬷警告后来者的范例,恐怕每当有新进的美姬,周嬷嬷都要拿这话来说一遍以儆效尤。 左右都是一死,她不想丢了最后的骄傲。 元湛接连往后又退了几步,语气刻薄带着深浓的鄙夷,“真晦气。” 他挑了挑眉对着罗北辰说道,“这丫头狡猾得很,她说的话我只信一半,你先将她送回四季园,再派个人看着,她在韩王府,脚又受了伤,先留着她小命也无妨,等查实了她与这件事有关,再处死也不迟。紫骑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个闯入韩王书房的刺客,至于这里……” 漫不经心的语气骤然急转,夏暑天竟然传来丝丝寒意,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些杂草看着真是碍眼,都烧了吧。” 颜筝心头大震,她方才费尽力气将穆小虎藏在院墙的一角,那处是个凹洞,头顶上被丛生密布的杂草完全覆盖,原以为藏得那么好,紫骑车也未必可以搜到他的,可这位云大人却说要将这些碧草都烧了…… 穆小虎奄奄一息,身体都不能动,便是那些人放完火就走了,他也爬不出去的,岂不是会被活活烧死?她多想阻止云大人这个丧心病狂的命令,但她来不及阻止,也根本无法就无法阻止,喉间的剑锋刚一撤去,她整个人就被罗北辰老鹰拎小鸡一般丢了出去。 罗北辰万分嫌弃地斜睨着她,学着云大人说道,“真晦气。” 颜筝被摔得生疼,只觉得浑身都要散了架般地疼,脚踝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将她强忍住许久的眼泪脆生生地逼了出来,她满眼怒意地瞪着罗北辰,心里恨恨想道,若是她这回能安然无恙,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重重回敬一下这个叫罗北辰的粗鲁莽汉,今日他将她当沙包一样丢,他日她也一定要他尝尝当沙包的滋味。 她正咬牙切齿地腹诽中,忽听身后传来碧落怒无可遏的痛斥,“拿开你们的狗腿,放开筝筝!” 颜筝转过头去,看到碧落正带着个粗壮魁梧的婆子过来,那婆子动作粗鲁地扯住碧落的手臂,“姑娘胡说什么,那些大人是王爷的近卫紫骑,王爷有令,紫骑在韩王府中横行无阻,任何人都要为他们让道。否则,若是耽误了王爷的要紧事,姑娘就是有十条性命,也不够死的。” 那婆子满脸谄媚地向罗北辰行了礼,便想要躲开这出是非。 罗北辰伸手一挥,长剑便挡在那婆子身前,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王爷有令,将这个晦气的女人送回四季园,好好看着她,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那婆子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碧落心中却来了气,她怒声叱喝道,“传闻中威武赫赫的紫骑,原来竟是这样一群鲁莽低.俗的匪类,将好好的人摔成这样,还要说晦气,这便是紫骑的教养吗?也对,韩王身边的忠骑嘛,怎么会懂得人与人相处时的恭谨谦礼让?” 她一把推开那婆子,疾步跑到颜筝身前,语气关切地问道,“筝筝,你怎样?很疼吗?” 颜筝蹭在碧落胸前搂住她肩膀,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原还只是小声地抽泣,但到后来,泪水却如同决了堤般奔涌而出,不一会她那张上过了黛粉的小脸便就被哭糊了,现出一团又一团的脏污。 她浑然不觉,也丝毫不想理会,只是专心地想要将这些日子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她越哭越凄厉,到最后几乎是嚎啕大哭,一边哭着,手指还不甘心地指着罗北辰用力地点着,“他不是好人,他欺负我!我的脚踝好疼,都快要断了那样疼,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还摔我!碧落,他摔我!那个叫罗北辰的,枉他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做的却是欺辱病弱女子的事,碧落,他欺负我!” 颜筝情绪激动,反反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碧落心中一酸,忙轻抚她的背低声在耳边安慰她,听得心里难过时,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罗北辰,愤愤地附和道,“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 罗北辰脸上有些讪讪的,约莫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像颜筝和碧落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她们既然都听说过紫骑的威名,那便该知道在韩王府中,紫骑是掌享生杀大权的,莫说区区两个还未受韩王雨露恩宠的美姬,便是得宠的侍妾,他都能随意捏死。可这两个女人竟还有胆量指着他埋怨哭诉。说他欺负女人? 他被称作冷面修罗,不仅仅是因为常年板着一张严肃冰冷的脸,还因为他心狠手辣,从不讲情面。在他眼里,男人和女人可没有什么分别,除了韩王元湛之外,所有的人在他罗北辰眼中都只有不用干掉和必须干掉的区别,包括他自己。 他冷哼了一声,并不想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再多说什么,便冷冷地瞥了那粗壮的婆子一眼,沉声吩咐了句,“赶紧将人带走。”便不再理会哭得满脸脏污的颜筝,冲着身边的属下轻轻颔首便匆忙离去。 在罗袖飞扬起的那一瞬间,一场熊熊大火便从桑果树起始蔓延开来,他身后这座废弃已久的院子,成了可怕的火海,无情而凶残地吞噬着碧青的绿草高大的果树以及砖瓦门墙。 颜筝被这景象惊住,眼泪不自觉地停在了眼眶之中,她来不及将满脸的眼泪鼻涕擦干净,就看到小院里升腾而起的火光,那火光烧得越来越炽烈,像是一把裹了火球的尖刀,将她已经破烂不堪的心脏又绞碎了几遍,她愣愣地望着那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嘴唇颤抖,呼吸都快要窒住。 良久,良久,她终于转过头去,失了魂一般对着碧落低声轻喃,“碧落,你不会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你也不会想到,因为我,将来又会发生什么事……” 穆小虎死在了永德十三年,不会再有揭州山匪,也不会再有飞将军。 几年后雀鹘人突袭西北边境时,不会再有人挺身而出,将那些凶狠野蛮的异族人赶跑,揭州府等不及朝廷的援兵,必将陷落,听说雀鹘侵犯毗邻的高昌国时,曾屠尽两城百姓,血流成河,伏尸万里。揭州失陷,必将会引发一场恶战,时局改变,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写。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碧落也被吓到了,但她并不知道火海中尚还躺着未来的飞将军,她更不知道因为飞将军的死,会造成怎样可怕而不可预估的后果,因此在紫骑的人离开之后,她很快便就恢复了神色。 她轻轻拍着颜筝的肩膀,柔声劝慰她,“这院子破败已久,烧了就烧了,韩王都不心疼,咱们心疼作什么?至于那两颗桑果树,虽然有些可惜,但能用来制胭脂的花果多的是,这里没了,去别处找便行。来,我扶着你起来,你受了伤,咱们得赶紧回冬院才行。” 粗壮的婆子早等得有些不耐烦,她见罗北辰和紫骑离得远了,便皱着眉头大声喝道,“还走不走?耽误了我那么大会功夫,就给那几个小钱可不够,我说姑娘,你们若还磨磨蹭蹭的,可得继续加钱。” 碧落急忙将颜筝往那婆子背上扶,“现在就走。” 等回了冬院时,颜筝早已经昏睡过去,她手脚冰冷,但脸色却像喝醉了酒一般变得通红,碧落轻轻往她额头上一探,立刻吓得将手缩了回去,她连忙问那婆子,“这位嬷嬷,能不能帮忙请个医正过来,筝筝额头烫得很,怕是发热了。” 那婆子二话不说,将右手一摊,“王府的医正只帮主子瞧病,筝筝姑娘连个正经的侍妾都算不上,要想请他们过来,必得先去求了周嬷嬷,周嬷嬷再通报给司徒侧妃知晓,若是侧妃点了头,才能去医正院传。但今儿王府有宴,侧妃在前堂陪属官的夫人们饮宴,周嬷嬷随伺身边,你我这样的人,是见不着她们面的。” 她顿了顿,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过呢,算你们运气好,刚好府里有位李医正与老婆子我有些渊源,他虽老了一些,但医术却是顶好的,你给我二两银,我便去替你将他请了来。” 碧落皱了皱眉,二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她和颜筝加起来的月例银也不过如此,司徒侧妃虽给四季园的美姬提供基本的生活份例,但那些东西实在太过简单,总有需要添补的地方,按照司徒侧妃的规矩,若是想要改善生活,都需要拿钱去换。这婆子趁火打劫,算准了前日周嬷嬷前日才发下例银,便想要将这二两银子都吞下去,简直可恶,可偏偏除了答应下来,她又没有任何别的方法。 她总不能为了省这二两银,眼睁睁看着颜筝高烧不退,颜筝的脚踝还肿着呢,总也要找个医正来上药的。 她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银锭递了过去,“我的一两银您先拿着,还有一两等筝筝醒了才能给您,嬷嬷放心,我和筝筝横竖就住在冬院,我们跑不了的,求您先去给请了医正过来,好吗?” 那婆子想到,就算这两个丫头敢赖着不给,等到下个月发例银的时候她直接从周嬷嬷那取了便是,总是司徒侧妃的吩咐,她也不怕周嬷嬷会给她没脸,这笔钱是跑不了的,便眉开眼笑地说道,“我信姑娘的,你等着,我立刻就去将李医正请了来。” 碧落目送着那婆子离开,心里期盼医正能早些过来,可不知等了多久,眼看天色都暗了下来,那婆子却如同消失了般,再也无影无踪。颜筝的额头越发烫了,伸手探去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火炭。 碧落知道,再这么烧下去又得不到及时救治,极有可能会烧坏脑子,她心中一急,便再顾不得其他,决定要去闯一闯正堂,豁出性命也要求司徒侧妃允许请派一个医正过来给筝筝治病。 这时,木门忽得被推开,一道焦切中却仍不失清雅的声音响起,“快进来,病人在这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3 穆昭 023. 夜色深浓,华灯绽放,筵席散去,司徒侧妃满身疲惫地回到了明净堂。 周嬷嬷掀开上等白玉珠子攒成的珠帘,让了司徒侧妃进去,一边将宴客用的外衫解下,一边低声回禀,“王爷今儿没有去问贤堂议事,又与那苏月乔在聚仙阁厮混了一天,连书院里进了贼都没有理会,万事都让云大人和那个新来的林公子处置。那姓苏的狐狸精,姿色生得平庸,迷惑男人的手段倒是一流,王爷还是头一次这样为了个女人不顾前头的事。” 她向来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丝着急,“恕老奴说句诛心的话,王爷肯将整个韩王府交给侧妃掌理,足可见他心里对您的爱重,但再过几年,府里进了王妃,明净堂的地位可就尴尬了。红颜易老,恩宠易逝,可得趁着王爷心里还有您的时候,赶紧诞下子嗣,等有了小王爷,您这辈子才算是十拿九稳了。” 她见司徒侧妃脸色微凝,以为这番逆耳忠言终是被听了进去,便又急着说道,“侧妃,听嬷嬷一句话,男人都是要哄的,您将身段放软一些,对着王爷多说几句好话,他还能不回心转意?” 司徒侧妃目光微动,若有所思,过了半晌问道,“王爷的书院进了小贼?那贼是什么人,可曾捉住?” 周嬷嬷一愣,随即回禀,“紫骑的口风紧,不容易打听,只知道西侧墙那处废弃的小院子,被紫骑一把火烧了,云大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想来那贼人当时就躲在那,这会都过了那么久,恐怕早就被烧成了灰烬。不过,听说起火时,侧妃让老奴留意的那个丫头,也在场。”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她不知怎么得罪了罗大人,又弄得一身伤,听说还在发高热,朱婆子得了银子要给她请医正,谁料到那姓李的庸医恰好喝酒醉死了,朱婆子不想还银子,便求到我这里,我想着府里没有这个规矩,便没理她。谁料到,苏月乔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事,竟去求了王爷,王爷正宠着她呢,便让唐太医亲自过去给那丫头诊病。” 司徒侧妃皱了皱眉,“唐太医怎么说?” 周嬷嬷叹了口气,“踝骨断了,唐太医给接了骨,养几天该就没事了,但高热不退,抽搐了两回,唐太医说,若是明晨起来,这烧还没有退下来,就是好了,恐怕也要烧坏脑子。老奴晓得侧妃疑心那丫头是安烈侯府的大小姐,眉眼间也的确有几分相像,但安烈侯府既然说颜大小姐得了暴病没了,便算那丫头果真就是,您也该只当不认得她。” 她想了想,又劝慰道,“这丫头若当真坏了脑子,左右幸春园能养她一辈子,到时候侧妃多送些东西过去,让她吃饱穿暖,也算是全了当年的情分。当初的事,说起来也是颜大小姐倒霉,是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才惹来大祸临头的,原与您无关,再说,若不是因为她,您又何必要离乡背井来到北地,这一辈子都回不了皇城?” 司徒侧妃静默良久,终是幽幽叹了口气,“真真从前最爱黏我,那日见了我竟像是不认得我了一般,后来也不曾到明净堂与我私下相认,可见若不是这些年的漂泊坎坷令她学会了世故圆滑,就是她还恨着我……” 她轻轻闭上眼,狭长的睫毛颤动,平静冷淡的面容骤起波澜,“她恨我告诉了廖夫人她的行踪,可我心里难道不怨吗?若不是她,父亲怎么会将我当做弃子,让我远离姨娘,远离五弟,远离皇城,远离…..来到韩王府这鬼地方,做个一举一动都由不得自己的木头人?嬷嬷,我难道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可是,若是我有了子嗣,那将来……不行的……” 周嬷嬷心头一跳,“侧妃,慎言!” 她急忙朝着屋外查看,并未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外头偷听,便松了口气,对着司徒侧妃说道,“老奴知道侧妃心里有怨气,但有什么话,咱们还是暂时憋在心里,明净堂的人虽都听命于您,可谁能担保其中没有一两个王爷派来的细作?隔墙有耳,侧妃莫要一时冲动,忘记了谨言慎行,临到头来受苦受罪的,可还是您啊!” 司徒侧妃神色颓然地摇了摇头,她轻轻扶住周嬷嬷的手掌,低声说道,“是我冒失了。” 等再抬起头时,她目光里又已恢复了清冷神色,“真真的事,你以后不必多管,正如嬷嬷所言,她当初被劫辗转飘零,并不是我的错,就算我多言泄露了她的下落,可如今这惩罚已经足够抵偿,我不欠他的。所以,我不害她,但也不会帮她,能像从来不认得那样安然地过最好,不能的话,我也不会手下容情。” 司徒侧妃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并没有察觉到一道紫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明净堂的屋顶穿过。 书院里,元湛正对着桌案上墨迹未干的字画沉思,这幅采莲图是他闲来无事所画,还未来得及拿去装裱,既不值钱,也没有藏着什么秘密,可这上面却沾了贼人的手印,根据勘察,那人闯进这机关重重的书院之后,什么都没有拿,径直就取了这副画,后来与紫骑的缠斗中,那人虽侥幸逃脱,可这画却是漏在了院中。 他冲着蔺雪臣招了招手,“三表哥,你过来瞧瞧,那贼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值钱的古籍珍宝他不碰,喷了火漆的机要书信他不碰,偏要碰这画?这不过是我随意所作,也不算什么好画,那人就算是个专窃书画的雅贼,这里那么多名家珍品,他也不该拿这个。” 蔺雪臣凝神在画上寻找蛛丝马迹,但不论看多少遍,他都发现不到有什么不易察觉的端倪。这幅采莲图水准平平,非要说有什么可取之处,也只有旁边那行题诗,那诗虽然作得普通,但笔锋却是出奇地挺拔,颇有风骨。 他思忖片刻,忽然抬头问道,“王爷平时常有字书示人吗?” 元湛眸光微动,“坐在韩王宝座上的那个人一向都是元祁,那些简要的批示手谕,也多是元祁所书,只除了联络重要的暗部需要我的亲笔手书,其他时候,我的身份仅只是韩王身边的紫骑统领罢了,也只有闲极无聊时,才会偶尔提个诗作个画。”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鼓励的语气说道,“三表哥想说什么,湛洗耳恭听。” 蔺雪臣轻轻抚了抚采莲图,指着上面的元湛亲笔说道,“闯入书院的这贼,他不是真正的盗匪,所以他不碰古董珍玩,他也不是朝廷派来的奸细,所以他不碰机要密件,容雪臣猜测,这人恐怕与王爷的暗部有关,他手中有王爷亲笔的书信,却发现那书信上的笔记并非出自韩王之手,所以他此行,是想确认王爷的身份。” 他顿了顿,“若是雪臣没有猜错的话,那小贼莫非是穆家的人?” 元湛眉头一挑,轻轻合掌相击,“三表哥所言,与我想得不差。但湛不知,表哥又是从何处猜测湛与穆家的人有所关联?” 蔺雪臣轻轻一笑,“来的路上,我见过那个黥面的大个子,以他的年龄和雕青的纹印推测,我猜他多半是当年镇国将军穆重府上的人,穆重将军追随先帝,是一等的忠臣良将,永帝执意灭他九族,想来是穆将军手中拿了永帝的把柄。这些,皇城的公侯重臣谁心里没有个谱?只不过成王败寇,谁都不肯开口罢了。” 他接着说道,“王爷千方百计从南罗赎了大个子出来,想来不会是无意为之。穆重将军虽然被灭了全族,可是当年的穆家军却仍旧在,如今镇守西域边境的那些人,从前都是穆将军的手下,或多或少都受过他恩惠,永帝以为这十三年来,那些人按兵不动,是怕了他,雪臣倒是觉得,穆家军不过只是在等待罢了。” 元湛眸中露出赞许的目光,他嘴角微扬,好整以暇地望着蔺雪臣,“哦?那三表哥说说看,穆家军在等待什么?” 蔺雪臣双眼微眯,压低声音说道,“在等王爷积蓄实力,也在等……他们的少主长大成人。” 元湛朗声笑了起来,他摘下黄金面具随手搁在书案之上,露出举世无双的俊美容颜,“没错,我千方百计从南罗赎了大个子出来,是因为我知道他是穆重大将军留在这世间仅存的骨肉,当初镇国将军府的管事大义,拿自己的孩子给穆氏留下了这最后一条血脉,不仅是为了父皇的那道诏书,还为了要给湛留下一名用兵如神的大将。” 他微顿,“穆小虎手中,有穆重大将军的遗书,那是大将军毕生之心血大成。” 蔺雪臣惊呼,“武穆遗书!原来当真有武穆遗书!” 随即,他焦切地问道,“王爷,那场火…….” 元湛墨黑的眼眸中漾起阵阵波光,他嘴角轻轻翘了起来,“这世上不会再有大个子,也不会再有穆小虎,以后他会是本王麾下最勇猛无敌的大将穆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4 添翼 024. 镇国将军穆重一生历经大小战事无数,从未吃过败仗,当年横扫西域九国时,遇过无数兵围诡困,数十次命悬一线,但不论到达怎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总能凭借出众的军事才能,犀利而全局的战略眼光,以出奇制胜之兵突出重围,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兵法,以一人力御万人敌的兵法。 传闻恒帝病危,穆重被永帝诱至皇城,囚于镇国将军府内,穆重心知性命垂危,便花了三个昼夜将毕生用兵的心得与各种实战的谋略都写成纸书,洋洋洒洒三十页纸,几乎详尽地记录了他一生所经历过的各种战役,面临的困境,以及各个击破的方法,若有谁得到了它,就等于得到了穆重将军所有的经验和智慧。 因是绝笔,世人都称之为武穆遗书。 蔺雪臣虽然为人单纯,但也是胸怀抱负的青年,他不懂武力,但却崇尚智谋,像穆重这样的人物千百年来难得一见,他常恨自己生不逢时,错过了这位智力千钧的军事大家。如今骤然听到元湛说,穆重尚有后人留存,已经是个惊喜,又听得原来一路之上有过几面之缘的黥面大个子身上,便怀有他心向往之的武穆遗书,简直兴奋地都快要跳起来,但随即,他想起罗北辰所放的那一场火,心中猛然升腾起一股彻骨的凉意。 自他置之死地来到韩王府后,元湛便十分信任他,连“韩王”的秘密都不曾瞒着他,诸般事宜尽皆交给他处置,所以他心里很清楚,以元湛的谨慎,若是那院子里什么都没有,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放这把火的。 可既然元湛早就知道了大个子的身份,也揣测那个偷入书院的人就是大个子,他为什么还要放这把火?他略略迟疑,终还是问道,“王爷知道大个子是穆将军的遗孤,也知道他受了重伤,却还让罗北辰放火烧了废院,莫不成就是为了要给大个子重新安一个身份?可是,大个子脸上的刺青太显眼了,除非烧糊他半张面孔,否则如何能掩人耳目?” 韩王元湛修长的手指轻轻从采莲图上滑下,最后落在了空白处,他低低笑出声来,“这世间所有的难题,只要能付得起代价,都有解决的办法。大个子脸上的雕青深入骨肉,确实不容易除去,但我麾下却有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医圣,他剐去浸入墨青的腐皮,从大个子身上旁的地方取来新皮植上,再佐以良药,只需两月,大个子就能换一张脸。” 他抬了抬眉,笑着问道,“三表哥是不是觉得湛小题大做了?” 蔺雪臣轻轻咳了一声,连忙摇头,“永帝对王爷一直都没有放下戒心,您从南罗买了大个子回来,他一定也会起疑心,所以王爷这几年并不亲近大个子,他那样的身世才能,却只让他跟着骆总管做一名护卫,这是为了要安永帝的心。” 他转头望了眼窗外,“但偌大的韩王府,总不可能全是咱们自己人,说不得在哪里就埋伏了几个永帝的细作,若是王爷直接提拔大个子,这消息定瞒不住,永帝虽然病了,但却还没有糊涂,他不会容许王爷培植自己的势力。穆昭和穆家军,只能成为王爷的暗骑,至少现在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若是雪臣没有想错,这便是王爷放这把火的理由。” 黥面的穆小虎被韩王一把火烧死了,这消息传回皇城,永帝才会彻底放心。 而两月之后,焕然一新的穆昭却会出现在西域边境,成为蛰伏十三年的穆家军新主,而这些,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够天衣无缝地进行,永帝不会发现的,他只会知道韩王想让他知道的,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元湛轻轻扶住蔺雪臣的肩膀,笑着说道,“三表哥大才,湛能得三表哥襄助,定必事半功倍。” 他话锋一转,却又接着说道,“不过,湛先前不用穆昭的理由,除了掩人耳目之外,尚还有一点。穆昭身怀武穆遗书,继承穆重的衣钵,堪当大将军之材,天下的王侯不论谁得到了他,就等于得到了半壁江山,他晓得自己的重要,所以不敢轻易将自己交托给韩王府。可他在试探我,焉知我就不会试探他?” 他顿了顿,“穆重将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可龙生九子各有所好,穆昭未必就有这个本事能够继承他父亲的本事。我若是选了个没用的人去当穆家军的新主,于我又有什么好处?所以我一直都在等,而今日我终于等到了。” 穆昭能够发现北地韩王的秘密,足见他心细如发,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选择今日闯入书院求证,是因为他知道“韩王”在聚仙阁与苏月乔厮混,而紫骑和蔺雪臣要去问贤堂处理事务,前堂司徒侧妃又与属官的夫人有宴请,是韩王府守备最疏怠的时候,这证明他审时度势,具有前瞻远瞩。而他能在书院的机关和紫骑的夹击下逃生,又足以看出他身手极佳。 兼具武勇与智谋的穆昭,足堪当韩王元湛的左右手。 蔺雪臣朗声笑了起来,“雪臣恭贺王爷喜得良将,王爷如虎添翼,还未起事,已然有了五成胜算!” 元湛心情愉悦,随意取着书案上的信笺翻阅,这些都是他设在韩王府各处的探子所呈上的密报,记录着来路可疑之人的一举一动,他粗粗扫了几眼,皆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翻到明净堂时,他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墨黑的眸中闪动着奇诡的锋芒,他抬头,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地问道,“三表哥,伤了脚踝,也会高热不退烧成傻子吗?” 蔺雪臣微愣,虽然不明就里,却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雪臣不是大夫,不甚懂医理。但想来,若是脚踝处的伤口严重,恐怕会惹邪风入侵,惊惧或者担忧,也可能引起高热,高热迟迟不退的话,倒还真有可能烧坏脑子。”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蔺家有位隔了房的远亲,听说小时候伤风高热未退,邪风侵入头脑,损了智力,年前祖父过寿,那位远亲也随着家人来蔺府道贺,我瞧他年纪比我还大几岁,但行事说话做派,却只如五六岁的孩童一般,见着颇有些令人唏嘘心酸。” 元湛听罢,眸光隐隐而动,过了良久,他忽然抬头问道,“不知道三表哥有没有听说过司徒锦?” 蔺雪臣点了点头,“司徒锦,是皇城安庆侯司徒显的第五子,亦是府上司徒侧妃的胞弟。听说他年少成材,九岁就进了太学院,成为大儒张文清的弟子,十三岁时所作的诗文歌赋便在文人士子间广为流传,去岁永帝开科取士,司徒锦刚满十五,小试牛刀,就轻而易举摘了个魁首回来,是大夏朝开国之后最年轻的状元郎呢。” 他望着元湛问道,“王爷,这司徒锦怎么了?” 元湛挑了挑眉,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来,“永帝封司徒锦为特使出使北地,一来是要代表安庆侯府探望司徒侧妃,叙下姐弟之情,二来却说有要紧事与本王商议,根据邸报所言,最多再有个五六日吧,司徒锦就能到韩城了。” 他忽得冲着门外高声唤道,“北辰,去让唐太医守在冬院,务必要让那丫头平安无事,等司徒锦来了,若是看到她,不知道该有多惊喜。”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5 记忆 025. 罗北辰撇了撇嘴,暗觉主上向来杀伐果断,但在这叫颜筝的女子身上,却一再妇人之仁。 在荔城令府时那女人耍诈,为了那点浅薄的小心思,害得紫骑整夜搜寻所谓的刺客,后来证实是那女人的伎俩,戏弄紫骑,本当该杀,可主上却夸她机智,说她为了同伴甘行险招,也算是义气,就这样放过了她。 “韩王”第一次召见江南来的美姬,苏氏以酷似先前蔺皇后的装扮举止一举迷惑了“韩王”元祁,元祁沉醉温柔乡,夜夜笙歌,不理事务,诸事皆交付紫骑处理,紫骑上下苦不堪言,都暗道女色误国,苏氏与元祁正在情浓动不得,那幕后出谋划策之人也该揪出来斩杀才对,可主上只说了一句有趣,便又将此事揭过。 晌午时在废弃小院之中,主上分明已经看穿那女人在撒谎,紫骑也在院墙的一角找到了穆昭。那女人何其胆大,多少柄长剑指着她,竟还能不眨眼睛地撒谎,今日是穆昭那还罢了,他日若是永帝派来的奸细刺客,她也要这样庇护贼人吗?这种吃里扒外的女人,照他所想,当时就该给她一剑了断才是,但主上却并没有处置她。 收到那女人高热不退恐有危险的消息,他本想着,这样难缠的女人老天要是收了回去,也是件好事,至少他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主上继续优柔寡断,也省得心里憋闷。 但现在这样算是什么?令唐太医这样的名医圣手,一整夜看守着那个连韩王侍妾都算不上的女人,还要确保她平安无恙?主上打着膈应司徒锦的幌子,但实际上先被膈应着的人却是他罗北辰。主上甫一出生,他就追随左右至今快有十九年,主上的心思约莫也能猜到个七八分,这命令虽是冲着司徒锦来,但其实只不过是想保住那女人的命。 主上似乎……舍不得那女人死…… 罗北辰被自己这突如其来闯入脑海中的念头惊到,初夏之天,他竟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他猛力地摇了摇头,想要将这不靠谱的念头消掉,但过了良久,却仍然挥之不去。万年不变的那张冰块脸上,终于闪过一丝诧异和犹疑,他低低地念道,“春天,分明已经过了啊。” 冬院,西厢。 颜筝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碧落憔悴而焦虑的脸庞,她张了张口,“碧落。” 碧落的双眼有些微红,许是因为没有睡好,眼睑上挂着两圈深深的乌色,见颜筝醒来,还能准确无误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她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她上前握住颜筝的双手,一边松了口气回答,“筝筝,我在这里。” 她掖了掖颜筝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和,又试了试她颈下,也不烫手,便轻松地笑了起来,“唐太医说,今日高热一定会退下去的,果然他没有骗我。筝筝,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饿不饿?我去请厨房的李婆子帮忙熬了粥,等填了填肚子,然后我再给你喂药喝。” 大约是看苏月乔得了宠却没有忘记冬院的姐妹,颜筝生病她求了韩王请来了医正院的首座唐太医问诊,昨夜情况危急,唐太医竟还肯留在冬院一宿,以方便救治,足可见苏月乔如今在韩王心中的份量。 四季园的婆子们看在这一点上,便不敢太过分,李婆子只收了一钱银子便就答应了料理颜筝这几日的粥羹,还特地让出了一个炉子熬药。 颜筝仍旧有些恍恍惚惚,她拉住碧落的手,小声问道,“碧落,我怎么了?” 碧落拿手指轻轻点上颜筝额头,“还记得昨儿晌午咱们两个一块去摘桑果吗?你从树上掉留下来,不小心弄伤的脚踝,后来我去寻人来背你回冬院,也不知怎么,你就惹到了紫骑的人,咱们一块将人给骂跑了,你却昏倒在了朱婆子背上。后来你一直高热不退,浑身烫得都快把衣裳烧穿了,我请朱婆子帮忙请医正,可朱婆子怎么都不来,我都快急疯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后来,多亏了月乔听说你病了,求韩王传了唐太医过来给你看病。唐太医说恐怕是你受了惊吓,脚踝上又破了皮,邪风入侵,引发高热不退,还伴有抽搐惊风,若是烧退不下来,恐怕要伤损脑子的,我当时就吓得哭了。好在唐太医仁心仁术,在冬院守了你一整夜,等晨起你稍微好些了,他才走的。” 颜筝微微一怔,“一整夜?碧落,我睡了多久?” 碧落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昨儿朱婆子背你回来时,也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确切地说,你昏睡了足有十二个时辰呢。” 她轻轻拍了拍颜筝肩膀,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着,然后笑着说道,“你先醒醒神,我去厨房把粥和药都取过来。” 颜筝呆呆地望着碧落离开的身影,怔怔地低声轻喃,“原来我只睡了一日一夜,还以为过了许久许久呢……那梦里的事,都是真的吗?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皇城……我就是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廖氏……廖氏她不会允许我活着,祖父为了廖氏所生的两个儿子,也绝不会再认下我,就算我告诉他,我是筝筝,他不会信的,他只会将我当成……妖孽……” 谁能想到,濒临生死,她竟梦到了这具身体从前的所有经历,那些脑海中偶尔曾闪过的残破片断被逐渐拼起,构成她短暂却又异常忐忑波折的人生。 四岁之前和娘亲月姬相依为命的生活,虽然温馨美好,却转瞬即逝。而四岁之后,充斥着在她脑海的是各种不愉快的记忆,侯门贵女的荣华之下,掩盖着各种算计阴谋和肮脏。如果不是这梦境如此地真实,她都不敢相信,梦中那座她前世出生长大的府邸,曾经上演过那样多的罪恶和腌臜,她印象中慈眉善目的祖母会是这样一个可怕和狠辣的女人。 只不过是无意中撞到了廖氏与她娘家大哥的密谈,她甚至都没有听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只看到两个人情绪都十分激动地在争吵些什么,仅只如此,廖氏就给她扣下一顶忤逆不孝的帽子,打算送她去城西的慈心庵清修,罪思己过,好好将性子改了再接她回府。 她当时虽然才十岁,可是却已经在廖氏铁腕之下生活了六年,她很清楚,自己恐怕无意中犯了廖氏的忌讳,她曾亲眼目睹过廖氏为了震慑下人活活打死犯了错的奴婢,深知廖氏此人心狠手辣,这回她一旦出了安烈侯府,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能不能重新回到侯府,她一点都不在意的。安烈侯府虽然富贵,但这些年她的日子却过得步步惊心,父亲的冷漠,嫡母的苛待,旁人的算计,令她年幼的身心倍感艰辛,若是能在慈心庵得到清静,她就是真的落发做个沙弥尼,也算是一种归宿。 但临行的前几夜,好巧不巧,她却又听到了廖氏身边的两个得力嬷嬷的对谈,得知廖氏早已经买通了慈心庵的比丘尼,只要自己去了慈心庵,便只有一个死字。 她不想自己莫名其妙地死在一个毒妇手中,又根本就不在意侯府的荣华富贵,所以她决定逃。 她的计划很周详,侯府去到慈心庵需要两个多时辰,当时正是寒冬腊月,山路难行,送她去慈心庵的车队中途会在驿站歇脚,顺便给马喂食。她便可趁这机会,在婆子仆妇暖身的酒水中下点巴豆,等到药力发作,那些人无暇顾及她时,她恰可趁乱离开,她走狭窄的林道,那些马车就算追来也很难通过。 只要出了皇城界到了定州,她就可以想办法去找娘亲的故旧钱叔,从此以后,她宁肯跟着钱叔一起过活,也绝对不肯再回皇城。 等到了那天,送她去慈心庵的仆妇如愿被她药倒,可她却没有能够离开。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队匪徒,径直上前绑了她便走,不论她怎样哭喊哀求,那些人根本就不作理会,一直南下到了极南的磐州,将她以五两银子的身价卖给了人牙子。 她不傻,从皇城到磐州的路资五十两都嫌少,那些人辛辛苦苦赶了两三个月的路,就只为了将她卖了得五两银,她不信的。 期间,她为了试探,几次哭喊着说自己是安烈侯府的大小姐,可那些人充耳不闻,就当没有听见一样,若他们当真是匪徒,听见安烈侯府的名头,总也要皱一皱眉,她的父亲颜缄是天子宠臣,手中权力滔天,若是被他得知他们掳走了他的女儿,那些人就算死九次都不足惜,可那些人却连话都没有搭一句。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人知道她是谁,就是特地冲着她来的。 她一个浮萍般的十岁女孩,能得罪什么人?除了廖氏,她想不出第二个。可廖氏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计划,她派来的第二波人,能够恰好截在她要离开的路上?她要出走的计划,除了素来与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安庆侯府二小姐司徒听雪,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 颜筝想到昨夜梦中所见,觉得身子一片寒凉,不由自主地环胸抱住自己,等过了许久,才感觉身体恢复了温暖,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沉沉吐出来,咬了咬唇,她决定重新振作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皇城的事,等到能回去的那天,再去想不迟,现在我该面对的问题是——司徒侧妃……” 此时,她无比庆幸,当初在明净堂时,没有贸然地与司徒侧妃相认。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6 人选 026. 颜筝的高热退了下去后,身体很快就恢复了轻松,但脚踝上的伤却迟迟不见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唐太医说她的踝骨断了必须要打木板接上,没有三两个月是没法下地的。 天气逐渐热了,整日被困在屋子里下不得床,这令她颇有些烦闷困扰,然而,司徒侧妃听说了她受伤的消息后,却破例免了她每月初一十五的请安,倒也算因祸得福。从前她不明就里,尚还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司徒侧妃,可一朝梦醒,知道她的凄世哀苦辗转飘零里也有司徒侧妃一份“功劳”,她的心情就没法平静下来了,不见......也好。 那日明净堂初见,司徒侧妃唤了她“真真”,那便该是认出了她。 可是之后,司徒侧妃却没有分毫行动,既不派人来向她打听身世,也不传她去明净堂问话,这不符合常理。她想过,假若是她易地而处,和以为遭遇不测的好友久别重逢,她一定会想尽办法与她相认,如果有误会,她会竭力澄清,把话都说清楚解释开,若能尽释前嫌,她一定分外高兴和珍惜。 可是司徒侧妃并没有,这便表明,当初的事根本就是个缜密的圈套,不存在任何误会。 颜筝不知道当初司徒侧妃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去向廖氏告密的,她只知道,司徒侧妃从前害过她一次,把她原本的计划打乱,将她的人生拽向了凄凄惨惨戚戚的深渊。如今,她们两个身份悬殊,她的出现,也许有可能威胁到司徒侧妃的地位,焉知她不会再害她一次? 从巨大的震动和伤痛中梦醒,她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年少时最依赖最后却出卖她的那个人,司徒侧妃免了她问安,无疑是给了她一根救命稻草和喘息休憩的机会,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明白,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 她被紫骑盯着,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生怕哪天一不谨慎就惹来杀身之祸。 她被司徒侧妃盯着,性命更是悬在别人手中,她搞不清楚司徒侧妃现在的心意,不晓得如今的沉默和安宁,是司徒侧妃不屑于与蝼蚁般的她相斗,抑或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她很害怕司徒侧妃哪日心血来潮,会忽然想要跟她计较起来,她区区一个无依无靠的侍姬,又岂是有诰封有位份的侧妃对手?到时候,随便给她安排一个忤逆不尊的罪名,就足够她死在戒律堂。 颜筝不想死,也害怕任何有可能遇到的危险。如今她的人生目标里除了缪莲之外,又多了一个廖氏。来到永德十三年之后,几度濒临生死边缘,在危机四伏的困境,她一度想的只是如何安然无恙地活下去,还从来都没有过此刻这般强烈的热血和决心,现在的她,活下去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想要回到皇城去,才是她最强烈的愿望。 可以她如今的身份,没指望能令韩王大发慈悲,她只能靠自己,要么逃出去,要么嫁出去。 而现在看来,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寸步难行,紫骑又是如此地神通广大,她若想要逃,恐怕还没有离开韩王府就会把小命丢掉。可若是要等一年之期过去,入了幸春园再想法子,那就有些太晚了。 颜筝痛定思痛,决定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此刻起,就开始为离开韩王府大计谋算。 先给自己选定一个万无一失的人选,最好是头脑简单容易控制,而在韩王心中又具有一定地位的那种。然后接近他,魅惑他,搞定他,投其所好,他喜欢妩媚她就妩媚,他喜欢柔弱她就柔弱,他喜欢精练她就精练,他喜欢贤惠她就贤惠,总之用尽一切法子掳获他的心,使他心甘情愿地跟韩王请娶。 她打听过了,先前的虞姬和沈姬被求之后,都是先送去了韩王府在西山的别庄待嫁,毕竟只是属官娶妻,跟着去的仆妇一定不会太多,再说,谁又能想到被各种艳羡的新娘子会一心想着要离开?所以那时,西山别庄定然防备松懈,而这,正是她最好的时机。 心里有了想法,颜筝便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不利于行的这两三月间,她完全可以甄选“未来夫君”的人选,等脚踝养好了,便能直截了当地开始行动。虽然她内心里,对于利用男人这种事,也有些小排斥,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牺牲一下被选中那个男人的感情,也算是无奈之举,将来……将来等她诸事皆成之后,再补偿他吧。 她问碧落,“上回你说,四季园里那些对韩王放弃了念想的姐妹,已经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你可知,她们都看上了什么人?” 碧落虽然诧异颜筝曾几何时竟对这些事生了兴趣,但家长里短是每个女人都喜闻乐见并且乐意说道的事,她也不曾多想,便将自己所闻的尽数说出,“那些美姬虽然放弃了韩王,但心志却都不低,盯上的都是韩王府里手握权柄的人物,其中又以紫骑的罗大人和新来的林大人最为热门,听说冒姬和凉姬就为了林大人大打出手,还撕花了对方的脸呢。” 她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冒姬和凉姬鹬蚌相争,倒让也觊觎着林大人的萍姬渔翁得利,萍姬涂了咱们做的槐花香膏去给林大人送粥羹,林大人觉得这味道好闻,还特意多和萍姬说了几句话,冒姬和凉姬都快要气闷过去了。” 那日罗北辰一把火将废院烧了,那两颗茂盛葱郁的桑果树也付之一炬,桑果胭脂并未制成。颜筝醒过来身子好转后,便倍觉可惜,见冬院后面栽种槐树,此时恰是槐花花期,便又想到一种制作香蜜的方子,忙让碧落摘了槐花下来,以宫中秘法制成了几份香膏,虽然不及外面卖的精致,但膏质细腻,香味宜人。 洛姬闻香而来,以高价全买了去,萍姬与碧落软磨硬泡,最后花了一两银将木臼边上剩着的那些都刮了去。 碧落想着,笑容越来越甜,“萍姬因着咱们做的蜜膏得了林大人亲睐,园子里都传遍了,这几日就有好几位美姬过来问我槐花蜜膏的事,我只说原是做来自己用的,没想到洛姬喜欢,就都让给了她,最后剩的那点也让萍姬刮了去,我连自个都没有剩下了的,那些美姬便都求着问能不能再做一些。” 她问道,“我那里还存了几罐槐花,筝筝,要不咱们再做一回?” 颜筝摇了摇头,“物以稀为贵,量少才价高,下回咱们可以做些别的胭脂试试看。” 她轻轻一顿,忽然话锋微转,“这府里除了韩王之外,最有权势的男人,不该是紫骑的云大人吗?怎么这些美姬倒乐意退而求其次,盯着那个粗鲁暴力的冰块男?还有新来的林大人,他又是谁?” 碧落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紫骑的云大人是韩王府中除了韩王之外最有权势的男人,便是整个北地,他也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素来神秘得很,莫说他长得什么样多大年纪可否婚配无人知晓,便是人影都没有谁见过的,这样的人地位再尊贵,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比韩王还遥不可及,就是想要施展浑身解数勾.引,那也得够得着啊。” 她眼神微瞥,努了努嘴说道,“那个粗鲁暴力的冰块男,虽然你我都瞧不上,可在韩王府中有权有势的男人里,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也就数他了,他是紫骑的队长,但凡府里有什么事,他总要出面的,姑娘们若是有心,能见着他的机会不少,虽然为人是冷漠可怕了些,但多少是个念想不是?” 女人,尤其是长相美丽又未经世事的女人,总幻想着可以用自己独特的魅力,收服冰块般冷漠桀骜的男人,这是一种病。 碧落接着说道,“至于那位林大人,听说是韩王从治下层层选拔上来的,他刚进府没有多久,就深得韩王器重,府里府外的事都交托给了他处置,俨然是韩王的左膀右臂。林大人性子温和,生得一表人才,又前途无量,而且还没有罗大人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茅石模样,最受夏秋两院姐妹的欢迎。” 颜筝略一沉吟,心里隐约猜到,这个新来的林大人,恐怕就是一路之上与他们同行的“林姬”吧,蔺家送了这样一个能屈能伸的男人来到北地辅佐韩王,所图非小不说,这个蔺公子想来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但,也正因为蔺公子不简单,所以才会是她的机会,一个刚来北地还没有站稳脚跟的男人,想要与紫骑云大人拥有相等的地位,光靠和韩王是表兄弟这层裙带关系,是不成的,他现在一定很需要在短时间内有所建树,才能够真正地服众,令韩王麾下众人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堪与云大人匹敌。 她冲着碧落轻轻笑了起来,目光微动,墨黑的眸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华,她问,“那位林大人住在哪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7 时疫 027. 碧落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筝筝,你莫不是想..….” 在她心里,颜筝和四季园其他的美姬是不同的。 颜筝出身名门,是安烈侯唯一的女儿,如今虽然虎落平阳,为人行事隐忍低敛,但举手投足间常流转着天生的雍容贵气,旁人倒还罢了,可她和颜筝朝夕相处,这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风华,却不是随意就能掩盖住的。她心里很清楚,与她一路相互扶持而来的这个女子,并不属于这里,区区一个韩王府,不会是她的归宿,总有一天,她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因为心里早就有这样的认知,所以颜筝提出要遮掩容色以逃避韩王的瞩目时,她才会觉得那样理所当然,否则,以颜筝卓绝的容貌,想要得到韩王的宠爱,又有何难?可现在,颜筝却向她打听林大人的居所,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 颜筝轻轻笑了起来,目光里带着几分欣慰,她搂住碧落的脖颈,语气亲昵地说道,“好碧落,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我心里在想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你就明白了。对,没有错,我听着这个林大人不错,也想要找机会结识一下,你知道的,我无心韩王,厌倦与后院女人的争斗,可我也不甘心就这样白白蹉跎时光,在幸春园孤独终老可不是我心之所愿。”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倘若有还不错的对象,或可主动争取一回,也总比将来被随随便便就许了人来得要好。不只是我,你也该早做打算,若是你心里有了什么人,记得要告诉我,我帮你一起出主意想办法。” 碧落闻言却摇了摇头,她眉头微蹙,语气里满是困惑,“筝筝,其实我心里一直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司徒侧妃蛊惑四季园的姐妹们主动放弃争宠韩王,她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可是韩王若是想要宠幸谁,这难道可以由我们自己决定吗?只要一年之期未过,我们便还是韩王的女人,四季园中的姐妹们这时候就急着为自己找后路,会不会太早了。” 她语气微顿,眼眸里便又多了几分担忧,“我害怕,虞姬和沈姬,不过只是司徒侧妃拿来惑使我们犯错的诱饵。你想,若韩王当真是那样专情如一的男子,他又怎会每年都要甄选新鲜的美姬入王府?他既好色,就绝不会一直专宠月乔,等到过些日子,他若是忽然想起四季园的美姬该怎么办,若是他前来召幸,却发现他的女人一个个都心有所属,那又会怎样?” 韩王虽然未必有传闻中那样可怕,可是黄婆子说,韩王对喜爱的女人宽容,对厌恶的女人却十分残暴,这天底下,哪里有能容姬妾勾搭旁人的男子?雷霆震怒,岂是她们这些娇嫩初绽的花蕊能够承受的?到时残花零乱,碾落成泥,归于黄土,可不就是自取灭亡了吗? 颜筝轻轻颔首,又摇了摇头,她攥住碧落的手柔声说道,“我知道你说这番话,都是为了我好,其实这些我也都想过的,司徒侧妃不怀好意,偏偏四季园的姐妹们一个个地往她布下的天罗地网撞,还要对她感恩戴德,若是哪天死了恐怕她们都不知道为何。但我与她们不同,我想要结识林大人,有我不得不结识的理由。” 她语气微顿,说话的声音越发温和,“你放心,我不会像萍姬那样给人留下把柄,也不会在一年之期未过之前,就与林大人有什么苟且,我暂时只是想结识林大人而已,不会因此让自己身处险境,被人算计。” 碧落眉间略有些松动,但她仍然有些不赞同地说道,“林大人是韩王的属官,除非韩王允许,否则他这辈子都不能离开北地。咱们自江南一路而来,晓得北府并不是市井谣传中那样贫瘠荒芜,可韩城再繁华,也不如皇城壮阔,林大人再有才干,北府也不过只是区区藩地,成就十分有限。” 她咬了咬唇,终是开口劝道,“筝筝,不然你还是再想想吧……你这样的品貌性情,本是王妃也做得的……” 林大人虽然好,可是出身来历都不显,到底也只是屈人之下的藩王属官。 颜筝噗嗤笑出声来,她捏了捏碧落的脸颊,心情愉悦地说道,“碧落,你真好,在你心里,原来我是那样金贵的人物,我很高兴,你这样高看我。” 她语气微转,话锋骤然低落,“可是,你忘记了呢,在你眼里如此美好的我,在别人眼中却不过只是个被人辗转贩卖的美姬,充其量比旁人多了几分姿色罢了,这样的我,林大人能看得入眼,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由得我去挑剔?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可说长却也不长,我还未必有那样的自信,可以令他生出娶我为妻的念头来。” 不论是能够嫁与人妻的虞姬还是沈姬,都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打动人的理由,才会有人愿意向韩王请娶,否则,若只靠美色,又能有几个年貌相当又有才干的男子愿意娶她们这些以色侍人的女子为正妻? 周嬷嬷虽然没有明说,但可以料想到的是,幸春园内其他的美姬,多半是赐给了有功勋的属臣为妾。说到底,所谓的“退路”也当真不过只是退而求其次之路,哪里能有那么多的完美和幸运?就算是颜筝,想要打动林大人这样的男子也许不难,可要让他甘愿娶她为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她,哪怕只是当做一个跳板,也不愿意轻贱自己,自甘为妾的。 碧落心里一震,过了良久,低低地叹了口气,“林大人住在聚英楼后面的竹雅阁,也靠着王府的西侧墙,倒是离得四季园不远,一直往前走,过了九曲桥,绕过落月亭,掩在一片竹园里的那座小楼,便就是了。他白日里要替韩王处置公事,诸事繁忙,多半不在院子里,但每月逢五他的沐休日,他却总是在的。” 她抓住颜筝的手臂,眼神关切而认真,“虽然我不愿看你做傻事,可你知道的,你想做的事,最后我总是会依着你。林大人性子温和,与那冰块不一样,就算他心里厌烦,也不会做得太过分,你那样聪明,想来总有法子能让他注意到你。我只是怕司徒侧妃那……还有紫骑……总之,你万事小心吧。” 颜筝目光莹莹,“嗯,我会小心的。” 她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我昨儿听厨房的李婆子说,她娘家原在北地鹿城,前些日子接连下了几场暴雨,冲垮了河堤,死了不少人。她托人给她兄弟去了信,送信的人刚到鹿城就折返回来了,说是鹿城不知道因何起了时疫,下游被损毁严重的一个村子,一半人被淹死了,幸存的那半却得了不知名的怪病。” 碧落连忙点头,“我也听说了,李婆子的娘家刚好在那村子的附近,她跟娘家兄弟联络不上,心里着急得很,有心想要回去一趟打听娘家人的下落,可司徒侧妃没有准。” 她用手轻轻拍了拍胸口,“你听说过七谭村的事吗?七谭村是陈州治下的一个村落,那年也不知怎得闹起了鼠疫,那病来势汹汹,还会过人,一旦沾染了就无药可救。朝廷派了不少有名望的太医赈灾治疫,可那些汤药都没有效果,太医们束手无策,最后陈州府尹只好将整座村子都封了,不让人进出,等到有人将药方配出来,好多人都已经活活地被饿死了。” 颜筝点了点头,七谭村灭村惨案,一共死了五百多口人,震惊夏朝,被源源本本地记录在案,她身为少帝的皇后,对这些史料熟记于心,怎么会不知道? 昨日,李婆子送饭菜进来时,提起了鹿城的事,她当时就想起,鹿城这次时疫,在史料中也有记载的。鹿城这回不是鼠疫,而是因为前些日子暴雨冲垮了河堤,淹死了不少人,没有及时掩埋,结果爆发了瘟疫。韩王虽然及时派出了有经验和名望的太医,但疫情紧张,灾情分布又广,太医们配置解药又花费了不少时间,等汤药成,早就有不少百姓熬不过去蒙了难。 她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少康二年,江州府也闹过一次瘟疫。当时少帝心急如焚,她爱莫能助,便只能帮着查阅资料,后来看到鹿城解疫的方子,觉得不错,便让太医们拿去看了,有一位姓安的太医,就在鹿城这方子的基础上做了些改动,写了张更高明的解药,八百里加急送去江州,及时地解了疫情。 安太医因为解疫有功,被擢拔当了太医院的副院使,她也得到了少帝私下里的感激,此事印象深刻,以至于她至今仍能够清晰地想起那方子里的内容。 若是按照历史的进程,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北府的太医们是想不出解方的,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在疫情的紧要关头,却能夺去数百上千人的性命。 颜筝觉得,自己既然记得方子,就不该坐视不理,百姓的性命也同样珍贵,她做不到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却麻木不仁地无动于衷,这就不是她了。但要怎样将手里的方子交给韩王,并且不让自己置身于险境,最好还能尽可能地得到好处,却成了她的苦恼。 直接递给韩王,这法子行不通。紫骑的云大人是知道她身世的,她没有学过医,该如何解释手中这方子的来历?一个弄不好,恐怕还会将自己往更深的深渊里带,那男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她惜命,可不敢再拿自己项上人头去冒险。 而如今,林大人的出现,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语气恳切地对着碧落请求,“碧落,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推荐基友15端木景晨新书[=ame=《春闺记事》],点击可到,顾瑾之出生于中医世家,嫁入豪门,风光无限又疲惫不堪地走完了她的一生。等她发现自己没有死,而是变成了古代贵族仕女时,厌烦就浮上心头。再等她再看到和自己前世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时,她撇撇嘴。人生这潭平静的湖水,这才起了点滴涟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8 刁难 028. 蔺雪臣拿着信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上的神色由惊转喜,他学过几天药理,虽不算精通,但却也能看出他手中握着的是一份有价值的药方,且极有可能是此次鹿城瘟疫的对症之方,他急忙唤过小厮,“季风,领我去一趟医正院。” 从竹雅阁到医正院有些距离,他边快步走着,边又问道,“你可曾看清是何人送了这信笺过来?” 蔺雪臣初来乍到,对韩王府的地形还不甚熟悉,进出皆要人领路,他从蔺家带过来的侍女被留在了荔城令府,所以韩王指了这个叫季风的小厮做他长随。季风虽长得瘦小一些,但做事勤快,生得又十分机智灵敏,不过半月间,蔺雪臣就已经十分信赖他,竹雅阁上下的事务皆交给他打理。 那叫季风的小厮想了半天,却还是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四季园那边的美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地往竹雅阁送东西,吃的喝的用的堆了一大垒,我也没有注意到这信笺是谁又是在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他顿了顿,“不过我想,应该就是四季园的那些姑娘送过来的,否则,若是换了其他人来,守门的仲伯总该有印象的。” 那些女人的心思,如同明镜一般,几乎路人皆知,季风和仲伯都觉得这样不好,有碍林大人的名誉倒是其次,就怕韩王不喜,牵累了林大人的前程。他们既已经被拨入了竹雅阁,将来的荣辱便就与林大人系在了一起,若是林大人在韩王府地位稳固,他们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所以,闹出了冒姬和凉姬争宠之事后,他和仲伯便都不肯再放那些四季园的姑娘们进来,但人能挡回去,那些亲手缝的荷包香囊,人家就冲着院门口一放,还真不好退还,又不能随意处置,仲伯无法,只得全都收进屋里去。 这信是谁送的不知道,但多半便是这么得来的。 蔺雪臣颇觉惊讶,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加快了脚步去到医正院,赶紧将手中方子交给了唐太医。 唐太医细细读完方子,脸上现出振奋的神色来,急忙召集了几个医正围聚一起,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会,他朗声笑着对蔺雪臣作了一揖,“林大人的奇方真是绝妙,恰能对症这回的瘟疫,鹿城百姓有救了,我唐某人替他们先谢过林大人!” 他举着手中的方子抖了抖,语气激动地说道,“我立刻去回禀王爷,然后快马赶去鹿城,有了这方子,鹿城可安矣!” 事关千百人的生死,他将话说完,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蔺雪臣望着身边这几个神情难掩激动之色的医正,心里提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松了下来,他垂头望向手中那杏黄色的信封,上面寥寥一行“林大人亲启”,笔法圆润浑厚,透着一股雍容大气,一时便有些晃神,半晌,他将信封整整齐齐地叠好收入怀中,砖转头对着季风说道,“回去吧。” 没有几日,厨房的李婆子闲聊时告诉颜筝,说她娘家兄弟派人带了消息出来,鹿城解禁了,阖家都很平安,他们所在的那个村子,只有两个年纪老迈的婆婆没有熬过来,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亲人能劫后余生,李婆子感慨万千,她拍着胸脯老泪纵横,“那么大一场瘟疫,原以为会死伤过千人的,多亏韩王英武,解疫的汤药来得及时,最后只有数十位年老病弱者躲不过这一劫,比起七谭村那回,这损失却足可忽略不计,已经是万分幸运了。我老子娘死得早,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兄弟,幸得韩王庇佑平安无事,否则,我真是……” 史载上伤亡惨重的鹿城瘟疫,最后能有这样一个结局,颜筝心里也觉得好过多了,她心情愉悦,脸上的笑容便格外明媚灿烂,“李婆婆为人厚道,满天神佛都看在眼里呢,老天保佑,您的娘家人自然会吉人天相,一世平安。” 她眸光一转,又笑着说道,“我听说,大灾之后总有瘟疫,但每场瘟疫却都有不同的症状,解方夜自然不同,这回荔城能够那么快就平安无事,想来都是唐太医的功劳吧,我只知道他医术高明,没有想到他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呢。” 李婆子笑着摇了摇头,“筝筝姑娘这回可猜错了,唐太医确实有妙手回春之能,但这回的功臣却是新来的林大人,若不是林大人献了药方,等医正院研制出解药来,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哪里能那样顺利?” 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林大人来了没多久,就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大伙都说,他以后前程无量。不只四季园里的姑娘都对他生了心思,北地有名有姓的官家也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 颜筝陪着李婆子一块暧昧地笑着,心里却暗自有些得意,那位蔺公子果然邀功心切,将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只要他还有这样的野心,就一定会顺着她留下的线索找到她。到时,是明码标价的交易,还是顺水推舟的做戏,便端看那位蔺公子是个怎样的人了。 她已经布下了美人局,接下来需要做的就只是等待而已。 李婆子刚走,碧落便神情紧张地进了来,她满脸犹疑,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思虑,“筝筝,蕊花夫人身边的侍女刚才来寻我,说是想买咱们做的胭脂,还指定了要能闻到梨花香味。可梨花是白色的,怎么能够做成胭脂?蕊花夫人会不会是因为月乔得宠韩王冷落了她,所以故意来为难咱们?” 苏月乔姿色不过中上,初见韩王便能得他青睐,已经很出乎人意料,四季园中的姐妹都认为,这只不过是韩王吃惯了鲍参翅肚,偶尔看到清粥小菜觉得新鲜,所以一时沉迷罢了,等过一阵尝过了味道,定会回转过来的。可谁料到,这一过就有半月余,韩王仍旧夜夜与苏月乔宿在一块,两个人日渐情浓恩爱,倒将韩王府后院的众多美姬成了摆设。 四季园的人碍于苏月乔,不敢得罪了冬院,倒还罢了,司徒侧妃虽然没有发话,可周嬷嬷对待冬院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差,到现在,难道连蕊花夫人也沉不住气,要将闺怨撒在无辜的人身上了吗? 对于这位蕊花夫人的性情,颜筝没有听说过很多,只知道身段迷人,以舞姿赢得韩王宠爱多年,是韩王府中地位仅次于司徒侧妃的女人,不论蕊花夫人这回是冲着什么来的,既然人家已经明白地提出想要梨花味道的胭脂,她和碧落,便必须应下,甚至连没有办法找借口推辞,否则…… 能在司徒侧妃这样厉害的女人手下得宠数年,蕊花夫人显然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颜筝轻轻抚着碧落的手臂,“她只要有梨花香味的胭脂,没有说非要用梨花来制,碧落,你先别急,我有个法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9 诱计 029. 颜筝沉吟着说道,“我从前有个心灵手巧的侍女,能酿出清澈若水的梅酒,做出玫瑰味的山药糕,她曾跟我说过,取梅之味溶于清酒,取玫瑰之香糅入山药,便能制成。” 她托腮凝思,语气低沉而柔缓,“我想,世间诸事万变不离其宗,如今正值五月,芍药海棠开得正艳,取这些颜色夺目的花朵汁液染色,再蒸出梨花蜜香滴入胭脂中,等凝结成饼,便该就成了。” 碧落细细一想,觉得这法子甚是可行,便忙说道,“韩王府的后山有一座林子,看起来无人管理,那附近杂七杂八地养着许多野生的花草,上回我去搜寻槐花瓣时,路过那里,看见有紫藤、琼花、木香和鸢尾,似也栽种着几颗芍药和野海棠,等会我便就去看看,若有,摘一些回来便是。” “只是……”她想了想,又说道,“蕊花夫人摆明了是在为难咱们,碍于她的身份,咱们只能接下这差事。但,你我是四季园的美姬,并不是韩王府的奴婢,做胭脂蜜膏也只是闲暇时的消遣,让给姐妹们则是出于情分,我怕蕊花夫人开了先河,以后咱们要想抽身,就难了。” 说到底,她和颜筝做些胭脂来卖,只是想要补贴一下生活,并不是当真要做胭脂贩子。蕊花夫人提了要求,她们不敢拒绝,怕惹来麻烦,可若是当真有求必应,开了先河,那下回只要地位比她们高的人过来求问,难道每一回都该应下不成?那也太费神了。 颜筝轻轻笑了起来,“你说得很是,蕊花夫人的要求有些太过苛刻,咱们又不是外头铺子里专门做胭脂的大师傅,不过随手做着玩的,哪能那样轻易就做得出连外头都没得卖的胭脂来?做得不好,也是应当的。” 她转头对着碧落说道,“稍会若有空闲,你去前头春院串个门,将这件事透出去,只说咱们为难得很,想问问姐妹们有没有什么好法子,知晓的人越多,蕊花夫人便难越拿这理由来为难你我。” 春院洛姬为人高调,夏秋两院的美姬都以她马首是瞻,这几天,她不知因何际会,竟得了司徒侧妃的青眼,每日都要去明净堂坐上三五刻钟。司徒侧妃和蕊花夫人向来有些不对付,洛姬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奉承司徒侧妃的机会。本来蕊花夫人是想要借机为难冬院,但祸水东引,便会成为司徒侧妃和蕊花夫人之争。 蕊花夫人心术不正,颜筝才不会因为给她带来麻烦而感到抱歉,借此一事,她也想让那些准备寻衅冬院的人知晓,她与碧落虽然与人无争,但却并不代表她们柔弱可欺,若有谁非要打破她们平静的生活,那势必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碧落过不多久回来,笑着对颜筝说,“果然洛姬听说了这事,就十分气愤,倒好像受为难的不是我们,而是她了。我还反过来劝她,只说慢慢琢磨调试,许能想出个新鲜的法子来。” 她举了举手中的提篮,“筝筝,我想着,虽然咱们有心拖延,但却也不能表现地太明显了,我这就去一趟后山处的林子,捡着好看的花儿都摘一些来。” 颜筝心里一动,急忙问道,“你说的后山,是不是靠着上回那座废院不远?” 碧落想了想,点头说道,“确实算不得太远,怎么?” 颜筝目光微黯,想到她的重生虽然救下了不少鹿城的百姓,可终究还是害死了飞将军。弹指一挥间,离那日火海吞噬已经过了足有十日,飞将军的头七早就过了,虽说王府后院严禁私祭,可她甚至连一杯水酒都不曾敬他,也不知道他冤屈而死的亡魂有没有得到超度…… 她望着自己还绑着木板的右脚,低低地叹了口气,“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对了,碧落,屋子里的纸墨都不够了,你回来时若是遇着了李婆子或者朱婆子,能不能帮我买一些来?我最近总觉得心里不安,想抄几本佛经静静心。” 碧落笑着说好,叮嘱了冬杏几句,便就去了。 到了傍晚,她果真满载而归,盛得满满一竹篓的各色花朵,还带回来了厚厚一叠纸墨,她笑着说道,“回来时,遇见了周嬷嬷,她对着我时看起来客气了许多,听说我要买写纸墨,便立时叫库房的婆子取了些来,只收了我五百文,就给了这么多。” 时下,纸墨笔砚价贵,五百文能买来这许多上好的云笺,确实算不得贵。 等用过晚膳,夜幕早已黑沉,颜筝轻轻打开半扇折窗,让屋外高悬的月色漏进来几许银光,对着跳跃的烛火,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呢喃,“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飞将军,若非我的闯入,你怎会英年早逝?而我,也只能写几篇经书寄给你,但愿你安息长眠,来生再做一条英雄好汉。” 她微微闭上双目,精心祈祷片刻后,才提笔在纸笺上写道,“稽首本然清净地,无尽佛藏大慈尊……” 夜上三更,浓浓的歉意和愧疚化成《地藏经》与《大悲咒》里的一字一句,颜筝停下最后一笔,手指轻轻抚触着尚未干涸的墨迹,低声说道,“现下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便只能先这样,等以后若有机会回到皇城,我再给你塑金身奉香火吧。” 她困倦已极,按了按有些发疼的额头,尚还未曾合下窗棱,便就合身躺下,不多时,便就睡了过去。 暗夜里,一道紫色的身影化作流星落在冬院,他隔着窗棱望向已入梦境的少女,轻轻撇了撇嘴,伸手取过案上厚厚一叠经书,不过翻了几页,便就嗤笑起来,“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神佛?若是当真有,善男信女的许愿那么多,满天神佛怎么能忙得过来?更何况,罪孽深重的恶人活得好好的,善良可亲的人却在九重炼狱受苦,这样的神佛,信来又有什么用?” 他一用力,便想要将这些经书撕碎,但临到头来,却还是停住了这念头,他回头又望了眼床榻上睡得香甜的那女子,摇了摇头说道,“也罢,瞧着这字写得不错,就先留着吧。” 他轻轻将窗棱合上,纵身一跃上了屋檐,正待离开,身后却有一道沙哑压抑的嗓音响起。 罗北辰满脸沉郁地叫住了他,“主上!” 满身风尘地从鹿城星夜赶回,谁料到还未曾回书院,主上却先绕行来到这里,原以为主上心细如发,又发现了这位颜筝姑娘身上的不妥,谁料到他大费周章,竟只给人家关了窗…… 白月光下,闪亮的黄金面具遮住了元湛脸上的表情,他挑了挑眉从怀中取出两张杏黄色的纸笺向罗北辰飞射而去,语气不知道何时又恢复了向来的漫不经心,“这药方是这回鹿城解疫的大功臣,三表哥说有人将这方子偷偷放在了他屋里,想来该是四季园哪位美姬所赐,你再瞧下面的经书,笔法字体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罗北辰面上闪过惊讶,“没错,是同一人之手,莫不成……” 元湛双眼微眯,“今年从江南过来的这群女人中,其他人的底细都很干净,只有那丫头的身世……有些离奇,我派去皇城打听的人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当年到底是什么理由,堂堂安烈侯府的小姐会流落江湖,被人牙子辗转贩卖。不过,她行迹的确很是可疑,我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他顿了顿,“明日一早,将这两张纸笺都交给三表哥,他知道该怎么做。”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0 道谢 030. 四季园有一座临水的凉亭名唤兰芝,靠着夏秋两院而建,离冬院也并不甚远,只隔了一座桃林。 已当五月,桃花早已谢了,浓绿的枝头结出杏仁大的小果,迎风摇曳,分外盎然。偶有枯落的桃叶飘零,一阵小风卷过,落入蜿蜒不息的小河,沿着清水顺流而下,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朱漆木刻的兰芝亭内,紫金铜鼎袅袅飘着白烟,颜筝将昨夜录写的经文小心翼翼地放在铜鼎里燃烬,等炉内的灰烬转凉,便倒入帕中,将身子靠在栏杆上,伸手将丝帕一滑,里面的灰烬便若落雪一般洋洋洒洒而下,顺着河水而下,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她视野里。 碧落扶着她,悄声问道,“今儿难不成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一大清早,颜筝就求着她要来一趟兰芝亭,她扶着腿脚不便的颜筝跳着来到这处风景宜人的好地方,还万分艰难地带上了铜鼎纸笺,她原以为是要做什么焚香作赋的风雅之事,谁料到来此之后,颜筝只顾着烧字,却半句话都不曾开口。 她不傻,心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碧落在陈州府的大户人家做过活,晓得不论什么门第,都很忌讳下人在园子里私祭烧纸,若是被人发现抓个现行,规矩严苛些的人家便足够杖毙之刑,便是她这个“从犯”,也难逃罪责的。四季园人来人往,那些美姬又多是得理不饶人的,不论司徒侧妃还是蕊花夫人都正愁没有地方寻冬院的麻烦,她本该阻止颜筝的。 可这三月来,她与颜筝朝夕相处,共同患难过后的感情一日千里,便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前世今生的宿缘,将她们两个的命运连结在了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指引着她,让她无条件地站在颜筝身后,做她的左肩右臂,做她的先锋和后盾。所以那些劝告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充满关切的这一句。 颜筝转过头来,冲着碧落感激地一笑,目光里却隐隐透露着几分懊悔和惋惜,“碧落,你猜到了?没有错,我有位……朋友,他……也可以说是因我而死,我晓得府里不准私祭,所以写了几篇经书,想求神佛保佑他能早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 她轻轻一顿,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我烧的是经书,不是纸钱,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不碍的。” 碧落没有多问,转换话题说道,“你腿脚不方便,出来一趟不容易,今日天色正晴,风光大好,不如就在这亭子里多歇一会吧?前头林大人又立了大功,越发炙手可热了,夏秋两院的姐妹每日一大早就到竹雅阁碰运气,这儿没有人来。” 她拾起铜鼎,“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将这些东西搬回去,免得要有人来,问起不好回话。” 颜筝笑着抬了抬手,又忙叫住碧落,一副爱娇地模样,甜糯糯地求道,“如此美景,要是能有一碟玫瑰豆沙馅的蒸饺就好了,碧落,能不能顺便给我去厨房李婆子那要一份来?” 她从前吃惯了精致华丽的点心,到了永德十三年后,初时也曾有些不惯。但所有的生活习惯都会随着环境的不同而发生改变,在经过了这两三月的“苦行”之后,她已经完全适应了简单清静的生活,有一碟玫瑰豆沙馅的蒸饺当零嘴,便能给这份初夏最宁谧美好的风景佐食,觉得人生何其美好。 碧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拿食指点了点颜筝眉心,“百文钱一盘,还吃上瘾了?好,你叫我声姐姐,我便去给你拿。” 颜筝便抓着碧落手臂不停地蹭,“好姐姐,求你了!” 她越这样蹭着,不知怎得,心情就越发好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往碧落胳膊肘下挠去,“好姐姐,求你了!” 从前的她身份贵重,不论人前人后都要保持着天之贵女的矜持与骄傲,未来皇储妃所当具备的雍容仪态,令她除了在母亲安雅公主身边时,才可以有片刻的轻松。可自安雅公主去后,她便再也没有了卸下心防的一刻。而这会,时光静好,她暂时了却了飞将军这段心事后,竟忽然生出了几分少女的顽皮心性来。 碧落怕痒得很,被挠到了敏感处,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竭力挡开颜筝的手臂,口中不断说着,“行了行了,别闹了!筝筝,别闹了!我这就去给你取玫瑰豆沙馅蒸饺来,你等着,你等着啊。” 她逃也似地跑开,身后只余一串颜筝银铃般的笑声。 颜筝得逞了一次,笑得欢畅,因为太过用力,便觉得腹部有些疼,她一手按了下去,手肘恰碰到了廊柱,又偏偏不巧,鼻梁正对着栏杆撞了上去,震得她生疼,有一股酸意从鼻腔涌上,酸得她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等鼻腔处的酸意略略平息,她便抬手要拿袖子去擦眼角的泪滴。 这时,忽得一方月白色的丝帕递了过来,一个温和柔软的声音响起,“用这个擦。” 颜筝蓦然一惊,忙抬起头来,只见身前立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他身穿一身青色绸衫,生得十分英俊温和,恰似一块温润的美玉,在莹莹朱漆亭下,散发着柔和曼妙的光华,墨发青丝被羊脂美玉做的簪子紧紧绾住,美好地如同水墨中的人物。 他浅浅笑着,举着帕子的手抬了抬,柔声对她说道,“拿着。” 颜筝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这里是安顿江南甄选而来的美姬处,虽然并非封闭的园子,四通八达与韩王府的后院各处通连,但王府里的男子都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了避忌,除非必要,否则不会有男子轻易会经过的。便有,也绝无人胆敢这样大胆地与韩王的女人搭讪。 所以,这男人来者不善。 她此时脑中第一反应,就是想要离开这里,可她右脚还绑着木板,身边又没有拐杖,实在有些不利于行,单靠一人之力,恐怕没有办法胜任。可若是继续坐在这里……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她显然没有任何办法躲开这种“搭讪”。 这样想着,颜筝倒将心里的慌乱去掉了几分,她抬起头来,直视青衣男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公子将帕子收好,小女受之不起。” 她面容肃然,说话不卑不亢,言语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雍容气度,哪怕是顶着这样一张美艳的脸,也令人不由自主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不能亲近之感来,冷淡地像是一尊佛。 青衣男子眼眸微垂,敛下眸间一片汹涌的好感,他嘴角微微翘起,脸颊处漾出两朵深深的酒窝,“啊,是我唐突了。” 他退后两步,轻轻作了个揖,认真地介绍起自己来,“在下姓林,林雪臣,现下在韩王身边当差,就居在前面不远处的竹雅阁。雪臣今日前来,不是无意路过,而是专程来向筝筝姑娘道谢的。姑娘妙手襄助,解救了鹿城万千百姓,这份无量功德,雪臣先替鹿城百姓谢过姑娘,等雪臣回禀过韩王,再给姑娘请赐封赏。” 颜筝微微有些惊讶,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蔺……林雪臣?” 蔺雪臣的大名,她前世曾听说过的。 祖父常说,延州蔺家的三爷蔺雪臣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身子不好,一直不得入仕,等到景仁年间,好不容易有个游方道士治好了他的陈年旧疾,但彼时他已经年过三十,错过了人生中最美好最年富力强的那段时光。后来,江山代有才人出,蔺三爷那点才华不被景帝所看中,他满身才华便无处施展,只好以淘弄古玩为乐,纨绔后半生。 有一年,祖父过寿,她曾远远地望见过蔺三爷一回,那是个干瘪瘦弱的中年人,满身华服,身上却带着一股死气,没有半点祖父口中所说的英姿,当时她还很是失落了一阵子,尔后又觉得许是祖父夸大了说辞。 但此时,她有幸看到年轻时英姿勃发的蔺雪臣时,心里却不由暗叹了一声,“祖父诚不欺我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1 争端 031. 颜筝还是头一次与陌生的男子相隔如此之近,但一听到眼前迎风而立的青衣男子便是蔺雪臣后,身上的紧绷感却神奇地消失了。她心下暗自惊叹时光的神奇,若干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干瘪老头,在双十年华时,也曾有过这样的迷人风姿,而她,竟奇迹般地见到了,这当真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她感慨万千,不由便盯着蔺雪臣多看了两眼。 其实,若论姿容,蔺雪臣也许算不得十分出众,但他身上有一股温润清雅的气质,如高山之竹,又似山涧之泉,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与他相处,哪怕是初次相遇,也不会觉得很拘束,他的温和是一种魔力,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对他亲近起来。 蔺雪臣见颜筝直勾勾地望着他,脸颊不由晕起一抹红霞,他抬头右手放在唇前,轻轻咳了咳,低声唤道,“筝筝姑娘!” 今晨乍起,罗北辰就拿着两张字迹仿佛的纸笺来寻他,并没有交代太多,只说韩王让他看着办。 他心思灵慧,一点就通,自然明白韩王元湛是什么意思。 四季园的颜筝姑娘将解疫的药方,随着那些爱慕他的女子所送的物件一道送进来,那样珍贵的东西,她完全可以直接请陈给韩王献出方子,治疫用功,她将得到韩王的赏识与宠爱,凭着这份功勋,或许韩王还会替她请封一个侧妃,将来花团锦簇,前程似锦。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这便说明她志不在韩王。 她没有将方子交给司徒侧妃,也没有将方子交给罗北辰,却独独给了他蔺雪臣。这便意味着,就算她心里存的不是与其他美姬一样的想法,就算她未必是看上了他想要谋求一年之后的姻缘,至少,她对自己有好感,觉得他是可以被信任的。他甚至还有一种感觉,觉得她以匿名的方式将这救命的药方给他,是想要给他建功立勋的机会。 而韩王,似乎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让罗北辰送来这两张纸笺。 韩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蔺雪臣顺势而为,将计就计,投其所好,接近到她身边,了解她的为人,摸透她的底细。 蔺雪臣既已破釜沉舟来到北地,便等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给了韩王,韩王虽然是他的表弟,可却也是他的主上,韩王之命,对于他而言,是没有任何借口必须要执行的铁律,容不得半点违逆推脱,所以,打听到她此刻正在兰芝亭中赏景,他便毫不迟疑地来了。 他心里知道,这次相遇,绝不仅仅只是任务,也藏着他的私心。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在从江南来北地的途中,也许是在荔城令府的夜宴之上,也许是鹤翠堂初次的正面相视,也许是看到药方上端正从容的字迹,也许是方才双眼对望的一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对眼前这个行动窘迫眼中还挂着泪滴的女孩动了心。 而此刻,心上的女子正以探究而炽烈的眸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一下子慌乱起来,就好似藏了经年的心事被人轻而易举地看破,将他心底深处那份浅淡却又浓烈的好感,赤.裸.裸.地捧在了她面前。 他只好以轻咳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羞涩。 颜筝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有些放肆了,不由便脸上一烫,将脸别开说道,“能替鹿城百姓尽到一份绵力,是小女之幸,区区一份药方而已,不足挂齿,蔺……林大人过礼了,小女当不起的。” 她没有否认那方子是她送到竹雅阁的,因为她的本意便是想借此来接近这位蔺大人,而现在,如她所愿,他找上门来要谢她,这便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她想过了,初次见面就谈交易有些唐突,等到彼此之间的尴尬和紧张消除一些,她再想法子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等到一年之期满时,她一定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求娶她为妻。 这时,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响起,听起来并不只是一人。 颜筝的眉头便轻蹙起来,虽然她将蔺雪臣视为猎物,一心想着要将前世闺中所学都用到他身上,将他这段钢炼成绕指柔,可这件事须当徐徐图之,不是现在,也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有这样的心思,否则…… 四季园的那些美姬知晓了,司徒侧妃也定然会知晓,紫骑那些人神通广大,又怎么能瞒得过去呢?那位云大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的,若是她的心思被那人窥破,以他的狡猾,一定会猜到她的打算,也许位高权重的云大人并不一定会为难她,可倘若他要为难呢?她一心一意要回到皇城,必须要回到皇城,冒不起一点险。 这样想着,她忙扶着廊柱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对蔺雪臣说道,“林大人,好似有人过来了,小女腿脚不便,能不能请您暂时回避?若是被人瞧见了,对您……不好的……” 蔺雪臣晓得颜筝心中的顾虑,便忙说道,“筝筝姑娘莫慌,你先坐下,雪臣这就离开。” 他又作了一揖,便转身朝着树后躲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影踪。 颜筝轻轻舒了口气,便看到洛姬在几位美姬的簇拥中来到亭前。 洛姬神色倨傲,语气里带着藐视一切的傲然,“颜姬,原来是你在这里,你腿脚不便,不在屋子里养伤,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云姬怎么不在?司徒侧妃分明吩咐过,要让云姬好好照顾你的,她躲懒,下回我去拜见侧妃时,一定要替你好好说说,让侧妃给你讨个公道。” 碧落姓云,因她性子随和,擅于与人交往,大伙都亲切地叫她碧落,便是到了韩王府,那些婆子侍婢们见了她,也都只唤她名字。颜筝原本倒是不大与人亲近,但因为碧落喜欢叫她“筝筝”,和旁人提起她时,也都是“筝筝”“筝筝”地唤,所以时日久了,四季园内众人,也都习惯了叫她“筝筝姑娘”。 只有洛姬自恃身份,似是不屑与碧落颜筝为伍,每当遇到时,总是居高临下地叫她们颜姬云姬。 洛姬是临州府人,说话的声音软糯尖细,带着天然的转音,颜筝每次听她说“颜姬”,总是会听成“阉鸡”。 虽晓得洛姬并非故意如此,但心里总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觉,这回又听她无事端端地将碧落扯了进来,颜筝脸上便不由现出愠色。 她听洛姬言下之意,大有责怪她坐了兰芝亭,并要将她赶走的意思,冷哼了一声说道,“整日闷在屋子里,身上都快要长蘑菇了,所以我求着碧落带我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我瞧着这亭子甚好,四处又无人,便就坐了,碧落怕我饿,去厨房给我去要些点心,想来很快就要回来了。” 她语气一转,“怎么,这亭子莫不是洛姬你的私物?是不是我误闯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晓得,若是早知道这兰芝亭只有洛姬能来,我一定不会踏足这里半步的。” 兰芝亭自然不是只有洛姬能来,同为四季园的美姬,在没有承受韩王宠爱之前,洛姬并不比别人更加高贵。 洛姬约莫还是头一次碰到有人与她针锋相对,尽管同为韩王侍妾,但她是临州府尹的嫡亲侄女,身份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便是苏月乔在时,也不敢和她发生正面冲突,其他的美姬无不是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以她马首是瞻。更何况,这些日子,她在周嬷嬷身上下了重本,买通了周嬷嬷搭上了司徒侧妃这条路,她和明净堂走得近,在四季园中的威信更是前所未有得高。 她听惯了奉承和吹捧,一下子遇到颜筝两三句夹枪带棒的话,便倍觉怒意,“颜姬,你胡说什么?” 洛姬身侧的几名美姬也都连声附和,“筝筝,你说话也太难听了,若是传了出去,别人还当洛姬是何等嚣张跋扈,竟能将兰芝亭据为己有,你这不是陷她于不利吗?同在四季园里住着,又都是从江南四府来的,说起来都是姐妹,你这样居心,实在也有些太狠毒了些吧?” 颜筝眉头一挑,一双清澈的眼眸便冷冷地望向说话之人,她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笑意,“若论狠毒,我敢说,整个四季园中,恐怕都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冒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2 报应 032. 这四季园中,冒姬凉姬和萍姬属意蔺雪臣,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上回萍姬因着槐花香膏的气味怡人,得了蔺雪臣一回青眼,她引以为傲,便颇有些洋洋自得,却没有想到过后不久便遭人算计,发了满脸的痘子,好些日子都褪不下来。萍姬拿着那小半罐槐花香膏沫来冬院闹了一回,恰逢唐太医复诊,指出那香膏里被人动了手脚,萍姬这才消停了下来。 光天化日,有人将不干净的东西混入了槐花香膏中,伤了萍姬的脸,这不是一件小事。对四季园的美姬而言,美色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工具,是想要蒙受恩宠唯一的武器,脸面伤了,便等于断了她们的后路。换而言之,今日那人在香膏中放的只是让人破相的脏东西,可焉知明日她不会因为同样的理由在吃食里下害人性命的毒药? 一时间,四季园内人心惶惶。 周嬷嬷得知此事,便也信誓旦旦要找出这个背后使绊子的小人,一番洗劫般的搜院,终于在凉姬的屋子里找到了几瓶来历可疑的药粉,经由医正验过,证实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阴损东西,其中就有混入萍姬香膏中的下马仙,幸得那东西是涂在了脸上,若是经由口入了腹,轻者腹痛呕吐,重则呼吸麻痹而死。 凉姬家里原是开生药铺子的,这么多美姬中唯独她最懂得药理,证据确凿,她无可抵赖。 司徒侧妃一句“同室操戈毒害姐妹者,罚三十大板”,凉姬就被拖着去了戒律堂,听说才受了十个大板,就没气了,离乡之魂,无所依靠,死后连个棺木都无,只是一卷薄席,就被扔到了韩城外的山林里,连个念想的人都没有。 听碧落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颜筝只觉得有些冷,可她对害人者并无太多同情,只觉得凉姬因妒忌害人,最后却丢了自己的小命,虽有些可惜,但到底也算是咎由自取。可没两日,她便又从厨房李婆子那听说,原来周嬷嬷原本并未在凉姬的屋子里找到什么,是冒姬偷偷去跟周嬷嬷的人指认了凉姬藏东西的地方,才搜出了那几瓶药粉的。 颜筝想到凉姬被抓走那天,咬牙切齿咒骂冒姬的话,又想到她说那些东西不是她的时,痛苦而绝望的表情,心里便生出许多怀疑,她暗想,也许凉姬真的是被冤枉的。这种想法,一直到夏院的洒扫丫头夏荷来冬院串门时,才得到了肯定。 当时,颜筝借故与夏荷闲聊,套出萍姬脸上发痘的前日,冒姬曾去过一趟夏院,从萍姬那出来后,又径直去了一趟秋院凉姬处。 颜筝自小生在硝烟无声的公府后宅,见惯了女人之间的相互算计,当时她心里就已经肯定,这出借刀杀人的剧码,无疑出自冒姬之手。冒姬一次拜访,轻而易举地害了凉姬的性命,也伤了萍姬的脸面,在同样爱慕着蔺雪臣的三人间,她是唯一毫发无损的那个人,没有了竞争对手,从此之后,她便也是胜算最大的那个。 凉姬已死,无可挽回,颜筝虽然觉得凉姬冤屈,但这桩阴私,她是不肯轻易抖落出来的。棒打出头鸟,凉姬和洛姬交好,无凭无据的,光依着夏荷的说辞,就指认冒姬害人,恐怕不能令人信服。若是闹大了,反而会令她立于危境,所以,她心里虽为凉姬感到抱歉,但对这样的腌臜事,却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此一时彼一时。 现下,她无缘无故被洛姬驱赶,冒姬言辞犀利,句句诛心,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倘若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忍让退避,不为自己作任何辩解,那么从此之后,恐怕“狠毒”这个词,就要死死地背在她身上了。没错,她想要在韩王府过低调安静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必须事事退让忍耐。 更何况像洛姬和冒姬这样的人,欺软怕硬惯了,柿子挑软的捏,若是她看起来软弱可欺,她们则会越发嚣张,可如果她强硬起来,她们拿她无可奈何,在她身上处处碰钉子,那么时日久了,自然也就不敢再招惹她了。 同是四季园不曾受过恩宠的美姬,不管在娘家时曾如何地受宠显赫,但今时今日,她们的身份地位都是一样,今日这样的事,洛姬无礼在前,冒姬心中有鬼,她笃定她们不敢对司徒侧妃多说什么。顶多,也就是以后要多提防她们暗地里使绊子罢了。但她可不是萍姬,她是在夏朝帝宫生活了足有五年的少帝皇后,女人之间的阴私伎俩,她晓得的恐怕比她们还要多。 洛姬和冒姬之流,根本就不足为惧。 果然,冒姬听了颜筝的话,神色一下子就慌乱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胡说什么?” 她心虚得很,便不敢看颜筝,只将身子往洛姬身后躲,一边却还不忘记继续煽风点火,“洛姬,你瞧,筝筝她胡说八道,竟然说我狠毒,我整日茹素,心中向佛,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的,她竟说我狠毒!我与你整日在一块的,她说我狠毒,岂不是也正是说你狠毒?洛姬,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洛姬虽是江南水乡女子,但却十分暴躁易怒,她的情绪很容易受到旁人的影响,冒姬只不过稍加撩拨,果然洛姬便就愤怒起来,她怒目圆睁,步步紧逼着颜筝,厉声说道,“颜姬,不要以为你住在冬院,就能沾上苏月乔的光,我洛姬自出生起,就没有谁胆敢给我气受,你要惹我之前,还请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她这些日子讨好司徒侧妃,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许多韩王的喜好兴趣,暗地里鼓足了劲,打算在六月初一韩王生辰宴那日,将浑身上下的劲道都使出来,一举擒获韩王的心。 她晓得,韩王如今只是一时被苏月乔迷惑,但时日久了,总也是要抬起头看看她们这些江南来的美姬的。她叔父是临州府尹,也算得一方大员,就算是冲着叔父和家族的面子,韩王也不敢当真无视她,她受恩宠,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像颜筝和碧落这样被人牙子辗转贩卖的身份,连凉姬冒姬都不如,除了美貌之外,她们还有什么机会?而美貌…… 洛姬不由冷笑一声,“颜姬,你若再敢这样与我作对,想想你身上脸上脖子上的伤。” 冒姬有了洛姬撑腰,胆子终于大了一些,她目光阴测测地在颜筝脸上扫过,带着几分鄙夷和不屑,“不错,原本你是我们之中最有希望得到韩王宠爱的女人,你生了张让男人一看就会念念不忘的脸。可是,没有想到吧,韩王竟然不喜欢你这样长相的,你如今肤色这样粗糙,脖子上脸上又都结了伤疤,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论多好的香膏和蜜粉也救不回来。你说,这样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们斗?” 她嗤笑一声,“叫我说啊,真该跟司徒侧妃谏言,请她立时将你送去幸春园,反正以你现在这样的姿容,根本就没有必要占着四季园的一间屋子,还每月白白受着二两银的月例,浪费韩王府这许多的粮食。” 颜筝却轻轻笑了起来,“没错,我这样的容色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得到韩王亲睐,可那又怎么样?至少我行事光明磊落,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像有些人,口蜜腹剑,背后伤人,也不晓得夜里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做噩梦,半夜醒来时会不会在枕边看见熟人。” 她微微一顿,又转眸笑着说道,“对了,若是你们当真有这个本事,让司徒侧妃立时送我去幸春园,我倒求之不得,感激不尽呢。” 冒姬满脸菜色,双手已然抓住颜筝的肩膀,“光天化日,你说什么鬼神之言,也不怕犯了王府的忌讳,司徒侧妃早就说过,若是听到有人在府里妖言惑众,一定会严惩不贷的,姐妹们,帮我一起押住她去见周嬷嬷。” 颜筝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树后有一角青色的衣料飘荡,心里一稳,不见丝毫慌张,她冷哼一声,转头对着洛姬说道,“幸春园里清静,总比与居心叵测的毒妇呆在一处要强,姐妹一场,我便提醒你一句,有些人哪,当面时对你各种奉承,背地里却恨不得你死,这样的人,你可千万要当心,否则,说不定哪天喝了一杯水,吃了一口饭,就能要你的命。” 冒姬被她激得忍无可忍,便直接抡开手臂,恶狠狠地将手掌往颜筝脸上招呼去。 “啪”得一声,颜筝只觉得耳边扫过凌厉的指风,但不出意外地,脸上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而冒姬却不知怎地捧着右手哀嚎着在地上打滚,洛姬和其他几个美姬围在她身侧,慌乱成一团,人群里传来冒姬撕心裂肺地哭嚎,“好痛!好痛!我的手臂断了,我的手臂一定断掉了!洛姬,救我!” 颜筝冷冷一笑,厉声说道,“你看,亏心事做多了,就会有这样的报应,方才你们那么多人围着我,我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冒姬,可见天道昭昭,害了人虽然能躲过一时,可不能躲过一世。被你害死了的冤魂,不能入地安息,可是一直都会跟着你呢!” 冒姬早就痛得说不出话来,洛姬一时犹疑,心里也有些害怕,却还是强自撑着瞪了瞪颜筝,然后指挥着那些美姬们扶着冒姬仓皇离去。 颜筝低声叹了口气,对着那片影影绰绰的衣角轻声说道,“多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3 惩罚 033. 话音刚落,碧落手中提着食盒急匆匆跑来,她见颜筝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筝筝,我在前头遇见了洛姬她们,那些人见着我态度十分凶恶,就跟凶神恶煞似的,我瞧她们是从兰芝亭下来的,心里便很着急,你还好吧?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颜筝往树丛后望了一眼,见那角青色的布片已经不见,便晓得这回蔺雪臣是真的离开了,她脸上便淡淡一笑,转头扶着碧落的手臂起身,带着几分轻松地说道,“冒姬要打我,但不晓得是不是她亏心事做太多,那巴掌还没有扫到我脸上,她就嚷嚷着手断了,我借机便拿凉姬的事刺了她几句,那些人得了没趣,就只好走了,我没有吃亏。” 她眉心一蹙,却又说道,“不过洛姬为人争勇好胜,恐怕不会就此罢休,此地不宜久留,碧落,咱们还是拿着玫瑰豆沙馅的蒸饺回冬院去吃,在自个的屋子里呆着,洛姬若是要带着人强闯,那便是她的不对,周嬷嬷那边也说不过去。” 洛姬虽然嚣张跋扈,但也不是什么事都做得的,就算司徒侧妃纵着她,可也一定不会容忍她强闯私院闹事。 颜筝笃定洛姬顶多也就是在冬院门外叫骂一阵,她不敢真的伤人砸门,但她和碧落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却不好说了,她行动不便,身后就是湍急的河流,磕伤绊伤甚至落水了,只要没有人证物证,洛姬完全可以以一句意外推脱,对方人多势众,她和碧落孤木难支,最怕会被倒打一耙,将冒姬手掌受伤之事也诬赖在她身上。 她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里带着几分抱歉地对碧落说道,“原以为经过那么多事,我该能完全做到宠辱不惊,洛姬要驱赶我离开,我离开便是,又何必要和她呛声?冒姬说话难听,我只当听不见便是,反正也没有打算要献媚于谁,留着坏名声不反而能让我消停安生吗?是我一时没有忍住,却恐怕要连累你了。” 关上冬院的大门,洛姬不敢强闯,可若是一旦出去,那难听的话必然少不了的,颜筝本就腿脚不便,不出门也就罢了,她是立志要离开的人,原不必在乎这些。可碧落不同,碧落性子随和,人缘特别好,哪怕是春院这些自恃高傲的美姬也愿意与她相交,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令那些人和碧落生分了,总是一桩憾事。 颜筝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她晓得自己虽然必要离开,可碧落,却极有可能要在韩王府久留。 她也想带着碧落离开,可是她知道,这样的可能几乎为零,她自己尚且要通过姻缘来换取离开的机会,便是当真如她所想,蔺雪臣愿意娶她为妻,然后她趁着在别庄待嫁的机会,逃脱离开,可北地去往皇城路途遥远,一路上道难且阻,她一个单身瘦弱还貌美的女子,想要回到皇城,不晓得要费多少的心机,她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没有能力将碧落也带走的。 自古女人多的地方,就都是战场,就是幸春园这样的所在,也逃不过各种算计手段取。而孤木难以成林,碧落若是和这些美姬断了交情,以后要活得舒服一些,便就难了,最怕那些爱记仇的,三不五时下几个绊子,防不胜防。 这样想着,颜筝便开始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她当时只是忽然想起了凉姬的枉死,又觉得若是示弱,恐怕以后都要受到欺负刁难,才想着也要强势一回的,她自己倒是不怕,但却忘记了这样做会令碧落的处境尴尬,是她没有想地周到妥帖。 她目光微凝,便带着几分担忧和歉意,“碧落……” 碧落噗嗤一笑,“筝筝,你想太多了。你惹急了洛姬,她自然不肯轻易就算了,接下来几日里,处处想着法子要为难你我,那是一定的。可四季园的姐妹们,虽平素事事都以洛姬马首是瞻,但却也不尽然都是些不分是非之人。凉姬枉死,她们人人自危,唇亡齿寒,大家心里都很戚戚然的,在你我之前,也早就有人怀疑过冒姬。” 洛姬心里恐怕也有些怀疑,但她为人刚愎自用,是不肯承认自己信错了人,再说,像她那样的人,将别人的性命看作早芥,她自己就是那等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女人,又怎么会为了凉姬而离弃一直都对她惟命是从的冒姬呢? 碧落沉沉摇了摇头,“不过就是这几日不出门多躲着一些,谈何连累不连累的?自从上了韩王府的大车,咱们的命运每天都有变数,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会焉知洛姬将来就一定能得宠荣华?四季园其他的姐妹们都发愁着自己未知的命运,便是一时跟着洛姬愤喷几句,过几天也总会淡掉的,与我丝毫没有干系,你又何苦操这个心?” 她扶住颜筝,“快走吧,若再磨蹭,当真引来了洛姬,瞧你怎么办。” 她两个急急忙忙地回到冬院,令冬杏将门户紧闭,嘱咐了若是洛姬过来便说她们不在,无论如何都不许开门,便提着豆沙蒸饺进了屋。等了许久,不见人来拍门,便又有些按捺不住,叫冬杏去打探了一回。 冬杏回来说,冒姬的手腕断了,似乎伤及筋骨,有些不太好,洛姬扬言要去找司徒侧妃求个公道。 颜筝和碧落的心便又紧了一回。 碧落还好,颜筝自上回高烧时做了那个梦后,对这具身体的往事已经知晓了八九不离十。她虽然不晓得司徒侧妃当时是出于怎样的心思才会出卖她的,可哪怕司徒侧妃是出于无奈,也对她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从前再深的友情,也没有办法承受背叛所带来的苦痛,从本质上来说,她和司徒侧妃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不如陌生人了。 就算她可以不介意这具身体从前的遭遇,难道司徒侧妃也能不介意吗?做了亏心事的人,哪怕时过境迁,也从来都不会晓得需要去反应当时犯下的错误,他们不忏悔,不愧疚,只会耿耿于怀知道他们过去的人,从不想弥补自己的错误,却一定会想法设法抹去犯错的痕迹,甚至是人。 颜筝听说洛姬要去找司徒侧妃,就害怕司徒侧妃会借着这件事来对付自己,毕竟,冒姬的手腕折断了,当时在场的都是洛姬的人,她们指鹿为马,谁又能反驳她们呢?便是蔺雪臣,也不能的,他是男子,没有正当理由来到四季园,还躲在树木之后,这若是叫人知晓了,会将他苦心经营的努力一朝废弃。 她心里有些慌乱,便格外仔细地留意外头的动静,可一直到天色暗了,门外却一直都静悄悄的。 到了晚间,冬杏进来回禀,“冒姬口出狂言,忤逆犯上,被司徒侧妃罚去北院紧闭,洛姬因犯了口戒,侧妃责令她在春院闭门思过三日,还罚了两个月的月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4 歌舞 034. 颜筝很是惊讶,原以为明净堂这次会挟机打压她的,但似乎并没有。 冒姬拖着受伤的手腕被罚北院,那里清冷颓败,相当于韩王府的永巷,听说经年不曾打理,砖瓦松散,门窗都关不严实,更有蛇虫鼠蚁筑窝,环境堪称恶劣,并不适宜养伤,也绝不会有人伺候照料。冒姬此去,这只手算是废掉了,这样的她,莫说竹雅阁蔺雪臣不可能再看得上她,便是韩王府二门上套车的小厮,也未必肯娶她做正妻。 冒姬机关算尽,最后却只得一场镜花水月。 洛姬的责罚轻些,在春院闭门思过,三日的时光转瞬即逝,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没有禁止其他的姐妹去陪她解闷,这惩罚仿似隔靴搔痒,并不算什么。而两个月的月例,对洛姬来说,更是九牛一毛的小事,不过二两银,还不够她平素打赏婆子丫头的。司徒侧妃约莫顾虑着临州洛氏,与其说这是处置,不如说是警告。 但,对于洛姬和四季园其他的美姬而言,这却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虽然一时揣摩不出明净堂此举的用意,但很显然,司徒侧妃并不怎么喜欢后院女人的争斗,尤其厌恶有人将这些腌臜事闹到她跟前去。 如此一来,那些还想着要为冒姬打抱不平的,也都偃旗息鼓,偶尔在路上遇到了冬院的人,竟要比从前更客气上几分。 事情朝着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令颜筝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但等了两日,见那日的风声并未引起任何一点涟漪,她提起的心倒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想,她和司徒侧妃如今地位悬殊,若司徒侧妃想要置她于死地,并不见得有多难,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和考量,可既然这次司徒侧妃并未趁机出手,那她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事的了,又何必弄得自己紧张兮兮的。更何况,倘若司徒侧妃真要害她,又岂是她紧张一回就能够避免的? 既来之,则安之,祖父曾教过她,在未查摸清楚对手的心意之前,以不变方能应万变。 又过了两日,周嬷嬷来四季园传话,“六月初一是王爷的寿诞,王爷有令,前些鹿城才刚受过瘟灾,就不大肆庆祝了,今年只请一场家宴便可。侧妃的意思,王爷体恤治下百姓,不愿铺张,是王爷的仁德,但咱们却也不能太怠慢了。既然是家宴,能入席的都不是外人,侧妃便想请诸位姑娘各自准备,到时候不拘歌舞,但求能搏王爷一笑。” 她面容冷淡,眼神里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侧妃的一番好意,不晓得姑娘们领会了没有?” 自这群美姬来至韩王府,至今已有一月,但韩王自从鹤翠堂初见苏月乔后,就再没有召见过其他的美姬。苏月乔连冬院都不曾回,直接入住了韩王的聚仙阁,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先例,韩王十二岁起就从各府甄选美人,如今长到快十九岁上,这七年来,只除了苏月乔一个,再没有别人能够住进聚仙阁。 司徒听雪是御封的侧妃,按例每月逢二日,韩王便该到她那儿去,韩王倒也没有含糊,到了司徒侧妃的日子,也会循例宿在明净堂。蕊花夫人一直都盛宠不衰,每月也能得两夜恩宠。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却是想见一面韩王都难,更别说这些四季园的美姬了,匆匆一月,她们连韩王的影子都没有摸着。 而司徒侧妃的提议,却不仅给了她们一次觐见韩王的机会,倘若歌舞出众,能给韩王留下印象,还有可能会脱颖而出,成为第二个苏月乔。 听说六月初一韩王的生辰家宴上,竹雅阁林大人会出席,紫骑的统领和队长也会出席,还有几位韩王十分信任的得力属下也会赴宴,便是不能得到韩王的瞩目,能让那些参筵的男子留下个印象,也是好的。 众美姬欣喜若狂,连因为闭门思过而觉得丢了脸面的洛姬,也一洗沉闷脸色,露出了欢颜。 从江南四府一共来了十二名美姬,林姬在半道上就不见了踪影,凉姬前些日子没了,冒姬又被罚去了北院,如今便只剩下了九人。除去苏月乔外,冬院颜姬右腿上还绑着木板,这筵席未必能去,剩下的那些,不论是出身还是容色,甚至是身段,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她的。这次家宴,是她极好的机会。 碧落瞥见洛姬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不由撇了撇嘴,她悄声对着颜筝说道,“我总觉得司徒侧妃不像是那样好心的人,单单一个苏月乔,就几乎霸占了韩王,若是再来几个洛月乔何月乔的,恐怕连她的初二十二都保不住。” 凉姬是司徒侧妃下的令打杀的,冒姬亦是司徒侧妃下的令禁闭的,若是司徒侧妃真的贤惠大度,本也不必做得那样狠厉。 颜筝轻轻摊了摊手,“我一点都摸不透司徒侧妃在想什么,所以我不去猜她的心思,反正这宴我也不必去赴。倒是你……” 她扶着碧落的手臂,“司徒侧妃既然吩咐了下来,那不拘什么,总也要作些准备,否则到时候人人都有,就你什么都无,恐也要受责罚的。你好好想想,到时候是弹琴还是赋诗,选个不怎么出挑的,免得真被韩王惦念上了。” 碧落也学她摊手,“我出身商贾,幼时家中虽也称得上富足,可抚琴吟诗这样的风雅事,却是不会的。至于别的,说得难听一些,正经的人家谁乐意教女孩儿唱曲作舞?会这些的,多半是青楼粉尘里打滚的姐儿,或者是家里打算送给有权势的老爷们的女孩儿。” 她为难地叹了口气,“筝筝,这样一想,我好似什么都不会,不若到时也生一场重病,躲了那筵席得好。” 颜筝点了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司徒侧妃那样精利的人,装病一道怕是行不通的,而且若起病太急,恰在六月初一那日病了,看起来也有些太过刻意,她想了想,笑着说道,“离六月初一没剩下几天了,最好这两日就起病。我幼时为了要让爹爹来看我,好几次故意将自己淋湿,穿着湿漉漉的衣裳捂一夜,第二日起来一准就能病了,只要及时喝药,三五日总能好的。” 她拍了拍碧落的肩膀,“你放心,这方面我有经验,一定保证不伤到你身子的根本,却能躲过这次生辰宴。” 碧落也笑了起来,“我刚想说,喝巴豆闹肚子太伤身子,将自己摔出个什么好歹又太疼,你这法子好,我底子好,发几日寒热算不得什么,总不会像你上回那样高热不退那样吓人。”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筝筝,我觉得真好笑,这世上哪有我们这样的人?旁人想尽法子要买涂了脸色能白皙的香膏,偏你我却要用黛粉将脸色抹黑。旁人都在费尽心思地想着如何讨好韩王,咱们却在思量怎样生病既不伤身子又能躲过韩王的宴席。这样的事,虽然是我心之所愿,可若不是你,我一定不会这样做出来的!” 颜筝听闻,脸上的笑容却纵然一窒,她眼眸蓦得垂下,半晌幽幽问道,“碧落,若是我要离开了,你会怎么办?”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5 生辰 035. 碧落眼睫微垂,眸底似见淡淡苦涩,颜筝迟早会离开这里的,这一点她其实早有觉悟。 而与此同时,她也深深知晓,韩王府这样门禁森严的所在,颜筝要摆脱这里,肯定极其不易,她几乎没可能跟着一起离开。聪慧如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颜筝接近竹雅阁林大人的想法,只是对方不曾开口对她说,她便也没有问。有时候,那些早有答案的问题,原不必开口问的,她也不想问,难道问了就能改变什么吗? 她的命运已经注定了,而颜筝的却大有转寰,不论是作为并肩作战的伙伴,还是真心以待的朋友,她都希望颜筝可以得偿所愿。 但此刻,颜筝却如此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她的表情那样认真,彷佛面对的是一件攸关生死的大事。 碧落一时沉默,过了良久,忽然笑了开来,她眨了眨眼,“那我就在这里安静地等着,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接我!” 颜筝心中彷佛有一阵暖风涌过,不知道怎么了,她只觉得鼻尖酸酸的,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俯身搂住碧落肩膀,声音里带着三分哽咽,“碧落,你真好。” 她没有许下承诺,因为承诺有时比纸还薄。 况且,就算她能够顺利离开北地去到皇城,她面对的仍旧是崎岖不平的险途,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她不敢轻易地以为,自己就一定会是那个笑到最后之人。现在的她,连自己的命运尚且不能掌握,又谈何碧落的?但心底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等待着她的人,有这样一份无私而无畏的友情,她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 对,因为她要活着,要活得很好,要活到有能力去北地接回碧落的那一天。 既然已经决定要“生病”,当夜碧落便开始折腾起来,她裹着湿透了的里衣睡了一夜,本以为定然能够如愿以偿地大病一场,谁料到,第二日晨起,她却依旧满面红光、精神抖擞,连半分憔悴的模样都不见。 她有些讷讷地问道,“是不是天气热了,这水不够凉,所以不管用?” 是夜,她便偷偷取了井水,又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遍,然后拖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裳入了榻,心里想着这一回下了这样一剂猛药,她不信还不感染风寒。结果到了第二日,她十分沮丧地发现,自己身强力健,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一连折腾了数日,碧落的身子依旧好端端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颜筝也很纳闷,她幼时百试百灵的一招,放到碧落身上却是毫无成效,这虽然与如今的天气有关,但恐怕更要归功于碧落身体的底子好。但除了这招,她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既安全又不会惹人注意的法子了。 她无奈地摊了摊手,“或许这是老天爷不准你自残身体,既如此,还是别再折腾自个了。不过就是个筵席罢了,唱曲作舞你不会,不如便就简单些,绣个荷包香囊扇套当做贺礼呈上去便是了,也不必做得太精致,韩王府里有北地最好的绣娘,韩王不会缺那些的,不过是交个差应个景罢了。” 周嬷嬷知道碧落的出身,也晓得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只除了那点微末的女红,也实在不会其他什么。到时候费点银子去求一求,周嬷嬷想来也是能够体谅的。 碧落想了想,觉得颜筝说得有理,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打算。其实往细了去想,不过是一场家宴罢了,她到时候打扮地平庸一些,也不在人前出任何风头,韩王看上她的机会不大,她没有必要为了躲避那一点点的可能,而做更多令自己伤及根本的事,那没有必要,也不值得。 既然已经决定要赴宴,她便凝神去想充作贺礼的荷包该裁什么样的形状,该绣什么样的图案,出挑不得,但也不能太过寒酸,还要显得喜庆,这都是难题,并不容易把握好的。 颜筝不懂针线,帮不了碧落什么忙,只能每日与她坐到一处,给她打打下手,陪着聊聊天。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便就到了六月初一。 刚过了申时,周嬷嬷亲自来请,碧落低声嘱咐了颜筝几句,就出了门。 她一身酱紫色裙衫,坠以疏帘映月金头面,脸上淡淡抹了一层黛粉,遮住她姣好的容颜,但却并不显得刻意,在四季园出席夜宴的众多美姬之中,她的打扮中规中矩,不算跳脱,但也并不素淡,算得上无功无过。 她亲手做的荷包,经由周嬷嬷递交上去,周嬷嬷晓得她的处境,也很通情达理,并没有要求她再表演什么歌舞,所以她今夜只需要隐藏在众多美姬之间,安静地用筵便好,不需要到人前露脸,这让她倍觉安心。只要不显于人前,就等于杜绝了被任何人看中的机会,她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到筵席结束就好。 颜筝听见院外的人声渐渐淡了,便晓得周嬷嬷领着四季园的姐妹们都走得远了。 时至六月,北地的天气越发热了,这会天色未暮,天际的残阳还散发着炙热的光芒,她将窗户合上,挡住那猛烈的光线,过了一会,又觉得屋子里闷热地慌。若是在皇城,这个时候她早就让奴婢在屋子里各处摆上了冰块消暑,可今时不同往日,韩王府里只有韩王和司徒侧妃才有用冰的资格,她们这些名分未定的小侍妾,哪里能够得那样金贵的东西?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但空气里的沉闷与热气却一丝都不曾消减,颜筝实在呆不住了,便扶着墙单脚跳着到了院里,却见冬杏正急匆匆地要离开,她急忙叫住了冬杏,“你这是要去哪?” 冬杏笑着回答,“今儿是王爷的生辰,前堂开了筵席,宴请王爷麾下亲近的几名家臣,王爷体恤我们下人,特地让大厨房多准备了几道加餐,要与我们同乐呢。我和夏荷春柳秋榕都正要过去呢,筝筝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她忙又补充说道,“对了,今晚上小厨房也不开火,周嬷嬷那边交代了,说等晚一些,会派人送吃食过来,不过李婆婆怕您饿,所以先给您做了一碟玫瑰馅的蒸饺,我给您放在正屋桌上了。” 颜筝看冬杏一脸兴奋的模样,便将想说的话吞了下去,笑着冲她摆了摆手,“我无事,你过去吧,好容易今夜吃席,要玩得开心一些,我这里你不必担心。” 她原想着请冬杏陪着她去园子里的兰芝亭坐一会的,那处临水,又有一大片的树木遮阴,远比在冬院里要凉快地多,可冬杏那样急匆匆地要走,她又怎忍心打扰了人家的兴致?毕竟,王府的下人们平素都各司其职,鲜少有这样欢聚一堂的机会,今日托了韩王生辰的福,能有这样一次席面,她若是不让人去,等到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看着冬杏去了,又在院落里坐了一会,实在觉得有些憋闷,便回屋里取了副木拐,试了试手,觉得用着不是很累,便一步步略有些迟缓地踱步出了门,一路便往兰芝亭而去。 兰芝亭临水而建,颜筝靠在木栏上,伸手就能舀到清凉的河水,消去她掌心的热度,清凉的水绕着她纤细的手指,有一丝沁凉舒爽透过她的指尖直抵心扉,这感觉惬意极了。她心情愉悦,不由便起了玩心,在这黄昏四下无人的园内,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扑打着碧波水面,挽起一朵又一朵剔透的水花,晚来清风徐徐吹过,拂在她不曾妆扮过的脸上,激起一阵心颤。 她闭上眼,恣意地享受这难得的平和与静谧。 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了? 她虽与少帝感情深厚,可自从缪妃入宫后,她的心却像被坚硬的石块压着,常觉沉重和负担。有多少次,午夜梦回,宽大的凤榻之上,没有了那个朝夕相处的身影,只剩她一个人冰冷过夜,第二日晨起,还要强颜欢笑面对等着看好戏的众多妃嫔,以及张扬跋扈到令人作呕的情敌,更有缪太后时时刻刻不忘与她耍心机,千方百计地想要为难她。 虽然母仪天下,贵为大夏朝的国母,可是她的心却沉重到几乎不能负荷。 想到少帝,颜筝难免就会想起他们那无辜而无缘的孩子,她嫁给少帝五年才得这胎,在这孩子身上倾注了她所有的关怀和希望。 她甚至想过,等孩子降临之后,她将来便不再理会那些腌臜的后.宫争宠,也不再在意少帝爱上谁宠幸谁,只一心一意地教养孩子,当个贤惠仁德的好母亲。若是个男孩,她当辅佐他成为未来的明主,若是个女孩,她则好好疼爱她,将她娇养长大,将来许一个好夫婿,得一世锦绣姻缘。 可这美好的愿望,终究不过是一潭镜花水月,希望之果才刚发芽,便就被人残忍扼杀。 寂静里,有个清朗的声音焦急而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流泪?” 颜筝睁开泪眼婆娑的双眸,在莹莹水光中,看到一个淡青色的影子,那是蔺雪臣焦切而紧张的面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6 撞破 036. 蔺雪臣一身天青色的绸衣,如风中之竹莹然立在兰芝亭下,他手中提着朱红色的食盒,目光里满是关切。 颜筝急忙拿袖口将眼角的泪滴擦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见过林大人。” 她念及往事心酸落泪,可这样凄楚脆弱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想让外人看到。虽然她怀着要诱惑蔺雪臣的目标,但她希望是以自己的智慧和才华征服他,而非倾国倾城的容貌或我见犹怜的示弱。而现在,她最脆弱的一面完全暴露在他面前,这令她感到很不自在,甚至有些尴尬。 蔺雪臣将食盒放在石几之上,毫不见外地在在廊凳上坐下,他不再问颜筝为什么要哭,只是动作轻缓地将食盒打开,取出几碟干果点心和小菜放到几上,又取出一壶果香四溢的美酒来。 他眸光温和,笑着说道,“我听说今日四季园的小厨房不开伙,怕你饿着,所以让人拣了几样小菜。原是想让王府的侍婢送过来的,但今日王爷许了她们同贺,只在前堂安排了几个伺候的,其他人都聚到别处去吃酒了,我寻不到别人,便自己拿着食盒来找你。今儿天色闷热,我就想着也许你会来这里,所以过来碰碰运气。” 他低声轻笑,声音里带着惊喜和愉悦,“我运气真好。” 颜筝望着满桌的菜色微微一怔,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微微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林大人的好意,小女心领了。只是,我终究是四季园的人,若是叫人瞧见了大人特意来给我送吃食,恐怕会惹来口舌是非,小女微末无名,倒也罢了,可若是害了大人的清誉,就不好了。” 蔺雪臣的目光越见柔和,他嘴角微翘,安慰地说道,“你我行事光明磊落,也不曾瞒着他人,不过只是一顿饭食,就算有人瞧见了,又有什么关系?王爷也不是那样不近人情之人。不过……” 他话音微转,“若是你怕那些闲言碎语,便快点将这些点心小菜用了,你吃饱了我就走,不会让你为难。” 他取了碗筷,开始为颜筝布菜,等碟中盛满了各色小菜,堆得高高如同一座小山后,才将碗碟放到她手中,笑着说道,“上回蒙你赠方之恩,我被王爷擢拔做了左史,我想你既肯将方子给我,大约是觉得我这人还算可靠。既如此,不若将我当成朋友,不用这样拘泥,也不必过礼,彼此轻松地相处,可好?” 盛情难却,颜筝无法,只好接过碗碟,微微侧过身子动作淑雅地夹了口小菜。 她自小受着极其严苛的礼仪规矩长大,名门淑女进食时的规矩十分讲究,到了这里来后,她虽已经尽量地入乡随俗,不与碧落又太大的不同,但有些东西是生就在骨子里的,哪怕她已尽量放开,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隐然自有一股风华。 蔺雪臣一时看得呆了,他从元湛处听说了颜筝的身世,晓得眼前这女子本是侯门贵女,命运多舛才流落民间,但贫贱常会将一个人的风骨和姿仪慢慢磨灭,她辗转飘零了四年,却还能秉持这样的优雅仪态,实在难能可贵之极。原本还对她从何处得到救疫的方子有所怀疑的,但现在,他却觉得那是如此理所当然。 他神色越发温和,忍不住柔声问道,“你渴不渴?这是果子酒,甜而不腻,也不上头,我给你倒一杯。” 韩王府正堂夜宴之上,元湛带着精致的黄金面具,坐在“韩王”的左下首,他兴致缺缺地看着后院那些女人轮番上场,只觉得乏味极了。今日原本是他的生辰,他习惯清静,尤其厌恶女人,本该在书院安静地看一夜书,或者对着母后的画像缅怀一番,可元祁却十分爱热闹,每年这日都会大肆庆祝一番,还非得让他出席,令他不堪其扰。 元祁说,“送佛送到西,皇叔既然爱演,就得将紫骑统领云大人扮得真些,主上生辰,麾下的属官和爱将都到场了,若是云大人不来,是不是显得恃宠而骄了一些?身为韩王,都降服不了自己的统领,又该如何服众?皇叔可不能让韩王的威信大打折扣哦。” 元湛晓得,每年六月初一,是元祁一年之中唯一一次可以捉弄他的机会,那孩子苦闷得很,自十四岁起,就替他假扮韩王,到如今已有五年了。元祁可以为了大业,去扮演一个他根本就不愿意扮演的角色五年,他身为叔父,每年仅有一次的违逆心意,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就只当是对那孩子的一种安慰吧。 歌舞声中,他的目光掠到角落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皱了皱眉,低声问身侧的罗北辰,“坐你对面的那女人,是不是也住冬院?” 罗北辰定睛望去,见是那日凶巴巴地责骂他不是男人的女子,不由脸色板了起来,“那女人叫做云碧落,和颜筝苏月乔同住冬院,也不晓得是不是冬院那边的风水不好,住那的女人不是狐媚就是疯子,不然就是恶婆娘。” 他甚少抱怨什么人,知晓他威名者连在他面前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无,那些敢当面挑衅他的,多半也已经丧生他剑下。 元湛挑了挑眉,带着几分调笑地说道,“北辰,你犯了口戒。” 罗北辰想要辩解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半晌黑着脸说道,“主上说的是,我堂堂七尺男儿,不该和弱质女流计较。” 他生得十分威武雄壮,所遇到过的女人不是怕他,就是想要巴结他,还是头一次碰到胆敢骂他冷嘲热讽他的。那个叫颜筝的美姬这样做倒还罢了,他接连拿着长剑抵在她脖颈两次,若是换了他,心里也难免会有许多怨怒,再说那是主上留心的人,他也不敢有太多愤懑。但云碧落是怎么回事? 这样想着,他不由便瞪着对面百无聊赖的女子,眼神中满是狠厉。 元湛轻笑,他拍了拍罗北辰肩膀,“若是你厌恶那女子,改日我将她赐予你为妾,她是你的人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折磨她就怎么折磨她,总之一定要让她对你俯首称臣,这样可好?” 罗北辰一窒,脸上蓦得爬上几朵飞云,他忙压低声音吼道,“主上!” 元湛冲着他邪魅一笑,轻轻掸了掸衣裳立起身来,“这里气闷,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 夜幕微垂,九天之上悬着一轮明月如钩,在寂静的院落洒上金光。 元湛漫无目的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游逛,夜半的小风扑面袭来,总算褪去了热意,带来几分凉爽,他感受着来自林荫的凉意,沿着一排高耸的木林往深处走去,不知不觉,竟到了四季园内。 望着朱红色的匾牌,他想起那个浑身都在颤抖但眼神里却写着坚定的女子,不由心中一动,想到今夜王府所有的婆子下人都去吃酒聚餐了,她一个坏了脚的人该当十分寂寞无聊才对,不若他再扮作凶神恶煞去吓她一吓,看着她煞白的脸色让自己乐上一回,权当是给自己的生辰贺礼了。 他这样想着,便纵身一跃,精致到了冬院门前,他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男女欢快的笑声。 元湛皱了皱眉,迎着那声音走过去,月色朦胧下,一对容颜出色的男女正坐在八角凉亭下相互碰杯,那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女子一阵娇笑,那笑声清澈明媚,初暑炎热的六月里仿若忽然染上了三月春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7 理由 037. 蔺雪臣将颜筝送至冬院门前,他双手悬空离她的腰间隔开一尺距离,生怕她扶着双拐的手突然滑了而会摔倒,但等颜筝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却蓦然将手抽了回去。 袖长的手指藏在身后,他脸上露出淡淡笑意,眸光里却流转着许多恋恋不舍。 他柔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想来前堂的宴席也很快就要散了,你快进屋歇下吧,等改日……若有机会,我再来看望你。” 卸下最初的拘谨,兰芝亭内的这场遇见美好地如同画卷。 他其实只是不忍难得的相处被沉默与尴尬充斥,所以绞尽脑汁说些皇城街头巷尾间的趣事,没有想到,却因此将眼前明媚的女子心扉叩开了一条缝隙。 她睁着世间最纯净无暇的一双眼,安静而认真地听着他说话。 东城文曲街旁的糖葫芦做得好,整个大夏无人能出其右,西城护国寺门口的素斋最好吃,半点不带荤的食材却能做出肉味来,南街有座茶坊叫迎客楼,那里的说书先生是一绝,再寡淡无味的小事到了他嘴里也能津津有味地说出花来。 这些他经历过再平凡不过的小事,她却听得很仔细很入神,到有趣处,偶尔还会欢愉地笑出声来。 她的笑容干净明亮,像是一道白色的月光,温和地拂过他心田,带来一丝甜蜜的悸动。放下了戒备情绪的她,身子也不再僵硬,随着他叙事的起伏高低,她脸上现出与之对应的表情。 这一个多时辰来,她虽然只是安静地听着,并没有说话,但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化开了,他能感觉到。 颜筝眼睫微动,低低说了声,“多谢你。” 她是感觉敏锐的女子,蔺雪臣对她释放的善意和好感,她心中如同明镜一般,她本该顺势而上,将他的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因为这本就是她接近这个男人的目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与他相处之后,那些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的手段和方式,她竟一件也无法施展开来。 这个男人太过纯真与完美,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祖父颜缄性格洒脱但谋略出众,与他交谈若是不倾力相待,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他言语的圈套。整个安国公府,除了她是祖父养在跟前长大的,能够凭借着自己的聪慧与对他的了解,约略揣摩到一点祖父的心意外,没有人都能猜到他的想法,连廖氏也不能。 和这样的男人相处,每场对答都是机锋,每句话都值得深思,有时候会觉得很累。 她的父亲颜朝为人迂腐倔强,他只看得见他愿意看到的事物,从来听不见别人善意的劝解,而一旦真相揭开,证明他错了之后,他却又总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她年幼时求父爱而不得,等到出阁之后,他了然痛醒,但却已经晚了,有些事如同覆水难收是没有办法挽回的。 和这样的男人相处,除了嗟叹,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而她的丈夫少帝元忻性子绵软,是个人人都能拿捏住的老好人,他行事犹豫不决,处判不分轻重。他总是随意地许下诺言,又总是随意地摧毁许诺,在你满心欢喜地期待之刻,又那样轻易地将你所有的希望收走,你甚至没有办法对他发火或者抱怨,因为他总是那样无辜。 和这样的男人相处,不必时刻担心自己犯错,但失望的次数对了,会慢慢变成绝望。 而蔺雪臣,则完全不同。 他很真诚,颜筝能够感受到他所说的每一句都带着真切的诚意。 他也很直白,虽然不曾将他的好感寄予语言,但他的每一句每一字中,都透露着他的情绪。 他很体贴,说话时非常照顾对方的情绪,也很擅长体会别人的心意,她注意到,在她感兴趣的地方,他会深入讲解,在她有所疑惑之处,他又会说得缓慢平直,而她不感兴趣的部分,他则很快跳过。 这是个出色而善良的男人。 而她即将要做的事,却是欺骗这个男人的感情,利用他的婚姻,来达到离开韩王府回到皇城的目的。 她期望中的蔺雪臣,该是个野心勃勃有抱负的枭雄,他急于在韩王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为了有资格与紫骑云大人并肩而立而不断发奋,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他知晓了治愈鹿城瘟疫的药方出自她手,便该接近自己,拐弯抹角询问那些药方的来历,甚至试探自己的身世,以期得到更多的利益。 这样,她才好开诚布公地与他谈条件,我助你飞黄腾达,你救我脱离火坑,他们两个各取所需,最后一拍两散,各奔东西,哪怕从此天涯两隔,永不相见,但不投入真情,便谁也不会受伤。这不过只是个交易。 而现在,一切都与颜筝想象的不同,她忽然有些不忍。 温热的眼眸张合间骤然转凉,嘴角刚扬起的笑意明了又灭,她脸上恢复了疏离和淡漠,轻轻颔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便拄着木拐进了院子,门扉闭落,将那一片灼灼的目光彻底隔开。 颜筝将木拐门廊,双手扶着墙壁跳着推开房门,天色已经很暗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她左脚跳到窗前,接着清冷的月光将烛火点燃,然后便趁势坐下,撑着越见瘦削的小脸望着忽明忽暗的跳跃火光发起愣来,烛光在墙壁上形成倒影,将她清秀美丽的侧影照得分明,她长长的睫毛如同扇翼,在光影里翘出美好的弧线,张翕之间,画出无限风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叹了口气,低声呢喃道,“我该怎么办才好……” 暗夜里,一个清冷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的确,你现在是该想想,你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颜筝大吃一惊,她猛然站起来转过身去,看到一团暗紫色的影子好整以暇地靠在她的床头,那枚精致绝伦的黄金面具在隐约的烛光下熠熠生辉,跳跃着璀璨的光华。 她身子忍不住一阵颤抖,但怒意却骤然爬上脸颊,她厉声斥喝道,“云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就算你在这韩王府可以只手遮天,但你凭什么总是随意闯进我的卧房!请问,我是杀人放火了,还是窝藏奸细了,你必须要说个理由,否则,这一次我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元湛动作优雅地从床榻上翻身而下,他身材十分高大挺拔,在狭窄的卧室中,他的影子几乎将颜筝整个人包覆。 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颜筝的下巴,缓缓地将她的脸抬起,“紫骑是韩王的亲卫,有保护韩王殿下的责任和义务,王府里丢失了财物,紫骑能管,王爷的女人丢了心,紫骑也能管。 丑丫头,你进四季园才不过两个月,怎么,就那么急不可耐地要找男人了?韩王还未发恩典,你还是韩王的女人,背夫偷情,可是要受沉塘之刑的。” 他将手轻轻放开,状似嫌弃地掸了两下,重新回到她床榻上坐下,低声笑着说道,“你说,这理由足够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8 初吻 038. 韩王授予紫骑生杀大权,云大人可以不经通报在韩王府处置判罚,颜筝不过是个没有承恩的侍妾,他要杀她,易如反掌。 颜筝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抵在窗台前的黄花梨木大几上,“你!” 她似乎天生就与这个男人气场不和,她与他的每一次相见都剑拔弩张,不是持剑对峙,就是垂扎生死。他总是用最慵懒的嗓音说着最刻薄绝情的话,不是威胁她的性命,就是要置她于死地,而现在,他又用这样平静冷淡的语调轻描淡写地定下了她的罪罚——背夫偷情,要受沉塘之刑。 这令她沮丧,却也燃起了她心底的怒意。 她扶着桌角站定,直直地望着斜倚在她床棱上的男子,冷声问道,“云大人说我与人偷情,要问我的罪,请问你有何证据?无凭无据就含血喷人,那可是要进拔舌地狱的,还请慎言。” 元湛眉头一挑,嗤笑一声,“你身上的酒香,恰是前堂筵席上的果酒气味,还需要什么证据?” 他眼帘微闭,忽又倏然睁开,目光里骤见一片冰冷,“而且,你与竹雅阁的林大人在兰芝亭内依偎嬉笑,亦是他送你回冬院的,你以为我是瞎子还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这语气冰寒,但隐隐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酸意。 元湛说完,自己也有些片刻怔忪,总觉得心上好似划过什么奇怪的符咒,令他整个人都不对了。 他平素隐于紫骑,对凡事皆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只除了王图霸业,何尝在意过区区小节? 可现在,他分明觉得胸口有一团闷气憋在那里,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浑身上下难受得紧,似乎只有竭力说些尖酸刻薄的狠话,看到她伤心难过害怕颤抖的样子,才能让他好过一些。 颜筝垂下眼眸,心想这男人怕是在韩王跟前说一不二惯了,猛然蔺雪臣出现抢夺了他的风头,令他心生不快。 他定是晓得蔺雪臣是韩王表兄,就算当真勾引了四季园的美姬,韩王定也不会处置,所以才想着无事找事,将霉头触到她头上来,毕竟她不过无依无靠的区区弱女,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捏死她再容易不过,顺便还能不动声色地打击一下蔺雪臣,当真是好算计。 但他显然错算了她,她虽然惜命,但他已经逼得她避无可避,忍无可忍之下,她又何必再忍? 在昏暗摇曳的烛火下,颜筝忽然轻声笑起,她徐徐跳到元湛身前,轻轻俯下身子,并不说话,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元湛一时惊诧,他没有料到这个向来畏惧他如同鬼神的女子,为何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本该厉声叱喝猛力地推开她的,但不知为何,他抬起的手却迟迟都不肯使出力气来。 她温热的呼吸绵绵地拂过他的脸庞,激起他一阵颤栗,她的目光炙热而复杂,隐隐闪过几分算计和冷意。他晓得这女人一定心怀诡计,但不晓得为什么,他的心,却如同春风化雨,清冽的水滴落入古井无波的湖水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沉默,他也不说话,两双墨黑清冽的眼眸对视,脉脉不得语。 突然,颜筝嘴角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她侧过头,轻轻在元湛唇上一啄,然后飞快地分开。 元湛窒住,双唇交碰间那柔软的触感,在心底传来异样感受,令人整个人都酥软下来。 他向来洁身自好,从来都没有过女人。女子的触碰令他厌恶,在十二岁那年亲手处置了几个永帝派来的女奸细后,他甚至连衣袖都不肯再让女人沾染,为了坐实他荒.淫好色的名声,曾有一度,永帝源源不断送入北地的女人,他都以曼陀罗粉令其致幻误以为承宠,何尝亲自沾过这些女人? 后来有了元祁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地解脱了,与司徒侧妃的大婚是元祁代劳,平素临幸各房的任务亦是如此。 而现在,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却以这样偷袭的方式,电光火石间夺走了自己的初吻。 可他竟没有感到震怒,反而……心脏像是漏了节拍,在错落的回声间,他彷佛能听见有欣喜的悸动淌过。 耳边传来颜筝冷淡的低语,“我与竹雅阁林大人,不过是偶然相遇,彼此投缘,说了两句。我们之间既无僭越,也无苟且,行事正大光明,无不可对人言,你若是想要以男女之事栽赃陷害他,怕是要失望了。” 她语气微转,词锋忽地犀利起来,“云大人若非要说我不守妇道,也行,不过那个奸.夫可不是什么旁的男子,正是云大人你呢。你常夜闯我闺房,我与你有过肌肤之亲,现下你唇上还印着我的唇脂,我身上有前堂果酒的香气,可你身上也有。” 她目光流传,“筵席就要散了,我已听到冬院门外的脚步声,若是云大人还不肯离开,那我也不介意嚷嚷起来。 正如你所言,我这样姿容下乘满身伤痕性子又不好的女人,韩王大抵是看不上眼的,云大人是韩王的左膀右臂,说不定韩王大度,不仅不计较你偷他后院的女人,还会将我赐与你为妻呢。” 华丽的黄金面具下,元湛的脸色蓦然一沉,心中彷佛被钝器捶打,一时有些闷痛。 他推开她,缓缓从床榻上立起,语气冷得如同染上了冰霜,“你倒是有情有义,为了将你的奸.夫摘开,对我投怀送抱,连廉耻都不要了。” 颜筝挑了挑眉,冷声说道,“廉耻是什么?难道是云大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威胁人的生死?还是一意孤行构陷好人?或者又是夜半三更无缘无故闯进自己主上女人的房间,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她哼了一声,“如果这就是廉耻,那我宁愿不要。” 她话音刚落,便觉得脖颈间被一股大力钳制住,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令她喉间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恶心之感,像是要将整个心肝脾肺肾都要吐出来一般,痛苦地不能呼吸。 元湛伸出右手扣在她颈间,他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捏碎这白玉般脆弱的脖颈。 他的生辰,他的初吻,被这个可恶的女人,以这样可恶的理由,破坏殆尽,事后她不仅没有半分痛悔,还这样理直气壮地火上浇油,将他恶劣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 有这么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曾一度对这个女人手下留情。 这样想着,他手上便又多使上了几分力。 他身材修长而挺拔,居高临下地望着手中已然惨白的女人的脸,心中告诫自己,这一次绝不能再心软。这个身世不简单的女人既然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又这样忤逆自己的心意,所到之处总会惹来各种各样的麻烦,偏偏又狡诈若狐,若是放纵她,不晓得什么时候,他会像今日这样在她手上吃亏。 既然是这样,那就索性一了百了,不给她任何反扑的机会。 元湛感觉到手中一片湿黏,他皱了皱眉望了过去,只见有殷红的血滴从他葱白如玉的手指缝间淌落,他微微一怔,心里好像有针扎般刺痛,只不过这转瞬之念,右手不知不觉便就松开,身前的人儿一软,便朝他胸口砸了过来。 他忙伸出手去探她鼻息,直到感觉到指尖被微弱的湿气缠绕,这才松了口气。 潺潺的血珠从她颈间被崩开的伤口处滚落,划过她光洁的脖颈,沾染在藕色的衣襟,化开成一朵炫目的红花,这触目惊心的颜色让元湛心头一痛。 他想了想,终于将她打横抱起,如同一团紫色的烟雾,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间。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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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他收了调笑的表情,认真说道,“王爷放心,这女娃没事,她不过是一时昏厥过去,醒来就无碍了的。” 他指着桌案上两个白玉小瓶,“大的那瓶内服,每晚各一丸,吞服,这药味苦而腥,最好备点蜜饯放着,可去苦味。小的那瓶外敷,也是每夜一次,拿温水将药化开,敷在伤口处,三日结痂,五日落痂,到第七日,连一点疤痕都不留。” 元湛拿着药若有所思,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陈年旧疤,也能用这药来除去?” 段青衣笑笑说道,“若是这女娃身上还有旁的伤,那老夫就再给王爷配一剂这活血生肌丸罢。” 连自己都摸不清头脑的心事被骤然窥破,元湛脸上讪讪的,他别过脸去,将话题岔开,“先生方才唉声叹气,难道穆昭的脸不能恢复?” 既然颜筝的伤是小事一桩,段青衣是绝无可能为此叹息的,他面色凝重,极有可能是因为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段青衣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植皮之术,对于旁人而言,乃是天方夜谭,但于老夫,却不过信手拈来,穆昭的脸没事,前日已经拆了针,再养个半月就能焕然一新地出去见人。只是……” 他话音一转,语气里便带了几分忧虑,“我在他体内发现了一种罕见的寒毒,历年已久,想来是幼时就被种下的。 这种毒诡异地很,若他一辈子都生活在极热的南罗,半分都不会察觉到不适,但一旦出了南罗,这毒会随着天气的变幻而变幻,现在是暑日,应当无碍,可若是到了严冬,他就会毒发……” 段青衣叹了口气,“初时只不过是有些不太舒服,第二年便开始觉得浑身无力,第三年会感觉疼痛,等到了第四年,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到第五年上,必死无疑。” 元湛目光微凝,“这毒可能治?” 段青衣抚了抚胡须,“若是能晓得这寒毒是用哪几种毒物炼成,自然能解,若是不能,怕是要一种一种地去试,我只怕他捱不到那时。” 他顿了顿,“王爷,穆昭从南罗而来北地,如今已是第四年了吧?” 元湛垂下眼眸,点头说道,“是,可叹他素日坚强,能忍得疼痛,我竟不曾发觉他身上还中了毒。” 他抬起头来,目光里一片冰冷,“永帝没有在护国大将军府搜到父皇的遗旨,就算灭了穆氏满门,他心里仍是怕的,所以才会在穆家仆人的身上种下寒毒。 这等阴毒的方子,若是前朝就有的,那在司录监一定能找到,若是永帝令人后制,那么找到那个替他制毒的人,应该就能解了穆昭身上的毒。” 元湛轻轻开口,“我立刻派人去皇城。” 他千辛万苦从南罗将人找回来,不仅是为了要得到父皇传位的遗旨,以及一个能够替他控驭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也为了要给护国大将军穆重一个交代。 若是穆昭出师未捷身先死,穆氏的血脉彻底断了,他愧对九泉之下的穆氏全族。 段青衣心里虽想,皇城帝宫守备森严,司录监又藏着那样多的皇家秘辛,周围的护卫当极其严密,哪里是说去就能去得的?或者,又当真有那么一个替永帝制毒的人,又岂能轻易让人寻到? 永帝那人心狠手辣,可是连自己父兄都能下毒手的,又岂会怜悯别人的性命? 但他晓得元湛是必须要为穆昭做些什么的,哪怕徒劳无功,这些努力也是必要去做的,是以他便没有阻拦,只是轻轻颔首说道,“穆昭是个好孩子,剐皮之痛,他能一声不吭,接皮之苦,也不见他叫苦一句,他尽得武穆真传,又有这样的毅力刚果,将来定能成大事。” 他叹了一声,“王爷那边加紧试试,老夫这里也会尽力而为。” 元湛重重点头,半晌指着榻上的颜筝问道,“她怎么还不醒?” 段青衣笑着说道,“你看她呼吸均匀,那是睡得正香,怎么,王爷想要老夫弄醒她?那倒也不难。” 元湛连忙摇头,“别!” 他看了眼门外夜色,“已经过了申时,若她已然无碍,我得将她送回去才行,这丫头奸猾狡诈得很,若是令她晓得韩王府上还有先生这样的人物,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接近先生。” 他俯身将颜筝打横抱起,与段青衣告辞。 段青衣眼看着那道紫色的身影闪出了门,却忽然朗声说道,“王爷,若是心里有了人,一定要对她好,总是欺负她可不行。您可不能像我一样,欺负着,欺负着,就将心爱的女子欺负到了别人怀中,那时可就晚了!” 元湛脚下一顿,他垂头望了怀中熟睡的女子一眼,心里颤颤地问道,“心里……有了人……她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0 头筹 040. 颜筝是在自己屋子醒来的,那时天色已经大亮,院子里隐约传来碧落与冬杏压低的说话声。 她懵懵地坐起,回想了一下昨夜的遭遇,心下惊颤,便忙起身扶着矮几坐到窗台前的妆台上去。 黄花梨木镶的铜镜里,影影绰绰地映出一张美艳无伦的脸庞,那些混着黛粉抹在脸上的香膏不知何时被擦拭干净,露出她白皙而滑嫩的肌肤,云鬓松散,墨发散落香肩,美好地恍若天降。 白玉一般光洁的脖颈上,昨夜裂开的伤口已经全然愈合,结出朱色的新痂,她拿手指轻轻去触碰,还好,已经干了。 她微微愣神,便撑着下颔又将昨夜的事细细想了一遍。 昨夜她一时激怒之下,冲动亲吻了云大人的唇,又决绝地说了许多威胁的话,后来云大人气怒难当,差点就要捏死她。可她既然没有死,那想来他对那番话也还是有所顾忌的。 想到自己的胆大妄为,她不由羞红了脸,一时有些后悔不迭。 她是受着极其严苛的规矩长大的,男女授受不亲,谨守女子的本分,这是需要严守的第一道大防。 从前在安国公府的时候,她只除了自己家里的叔伯兄弟,就再没有见过其他的年轻男子,便是那时的蔺三爷,也不过只是在祖父寿诞那日因为好奇而远远地看了一眼。 可她昨夜却因为激愤和自保,亲吻了一个暴戾而残酷的陌生男子。 昨夜冲动时,只觉得能让他吃瘪是件特别爽快的事,可现下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是何等荒唐。 她与他一共只见过四面,但每一次却都让她面临生死危境,好像上辈子结了血海深仇一般,每次遇到他,她的脖子都会淌血。 可她仔细想过,上辈子她除了在史书上见过他,偶尔听祖父回忆往昔时提起过他的名字,当真与他没有半分瓜葛的,顶多也就是她成了景帝的儿媳妇,而景帝则将他的紫骑杀得片甲不留。 她亲了这样一个人…… 颜筝越想越觉得心里乱的慌,她脸上一片酡红,羞得直将头深深地埋在几上,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才好。 这时,门扉轻轻被叩响。 屋外传来碧落愉悦的声音,“筝筝,醒了吗?醒了我就进来了哦!” 颜筝回过神来,忙掩了掩发烫的脸颊说道,“我醒了,你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碧落穿着一身新嫩的黄衣,笑嘻嘻地从外面进来,看到颜筝第一眼就说,“咦,筝筝,你抹了口脂吗?今日唇色怎得那样鲜艳?” 不等颜筝回答,她又似是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哦,对了,你还不曾上香膏,肤白,便显得唇色鲜红。我说呢,看惯了你灰暗暗的脸庞,一下子肤色白亮了起来,我还有些不习惯了。” 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厨房的李婆婆送了些新作的桂花包子过来,还有一份杏仁羹,我已经用过了,你梳洗好了,赶紧喝了吧。” 颜筝脸上烫烫的,她不敢回头与碧落对视,只闷闷地点了点头,“嗯。” 碧落不走,趁着颜筝洗漱的当口,兴奋地说着昨夜的韩王寿宴,“没想到洛姬竟会跳胡舞,她将褂子一脱,露出里头用银丝红线织成的舞衣,那舞姿奔放,跳得欢脱,筵上的男人们看得眼睛都直了呢。” 她叹了一声,“虽然她那衣裳又短又紧,还露了大半截腰肢,实在有伤风化,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舞跳得极好,昨夜的风头压过了以舞姿出众而受宠多年的蕊花夫人。” 颜筝似是并不觉得奇怪,洛姬满怀自信而来,肯定是身怀绝技的,倘若没有,她绝不敢如此嚣张。 毕竟,当年韩王亲求的锦州府尹之女,如今都不知身在何方,洛姬虽说出身官家,但她也不过只是临州府尹的侄女罢了,这点身份,实在并不出众,甚至都比不上苏月乔。 利州鸣鹤堂苏氏,在大夏朝开国时,也曾有过无限的风光,只是这数十年来,由于血脉稀疏而后力不继,但同支的知鹤堂却在永帝手中发扬光大,户部尚书苏正彻颇得帝宠,风头正劲,利州苏氏不可小觑。 但临州洛家,却只是一方显赫,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为世家望族。 颜筝想了想问道,“那昨夜的头筹,韩王是给了洛姬?” 周嬷嬷前来传话时,曾经说过,若是在韩王生辰宴上拨得头筹,韩王会有重赏,他一时欢喜,说不定就能降下恩宠。 碧落嗤嗤笑了起来,“也算是洛姬运气不好,她碰到了月乔。” 颜筝奇了,忙感兴趣地问道,“难道月乔还有更好的舞姿?” 碧落笑了起来,神情中带了几分欣羡和赞叹,“那倒没有。月乔先是请了一架古琴,后来又令人在琴座欠搬了一个空白屏风,她左手用头簪轻拨琴弦,右手则蘸墨作画,一曲终了,画屏已成。”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神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没有出一丝差错,连我这个不懂音律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筝筝,你猜,月乔在屏风上画了什么?” 颜筝眼眸低动,“是洛姬的舞姿吗?” 碧落拍手笑道,“正是!月乔画技出神入化,竟将洛姬的胡舞栩栩如生地画在了屏风上,我远远看着,就好像画上的人要飞出来了一般,月乔的琴画赢得了满堂喝彩,韩王特别高兴,将魁首拨给了她。” 颜筝心想,苏月乔果然有心机又有手段,这屏风作画,想来是临时起意,如此一来,洛姬舞得再好,也不过是在给她的画作加分,当真是心思绝妙。 好在她无心韩王,否则的话,有司徒侧妃这样厉害的对手,再加上一个苏月乔,那处境该是何等不妙。 她笑着问道,“那你呢,昨夜她们争相竞艳,你就独自一人趴在几上百无聊赖?有没有在韩王亲近的属官中,发现有那么一两块值得雕凿的璞玉?若是有可心意的人,说出来,我和你一起去想办法。” 碧落摊了摊手,“那些臭男人一看到洛姬就都两眼发直地盯着,想来尽是些好色之徒,我可不会跳那些胡舞,那样的男子当然是敬而远之了。” 她托腮想了想,“说起来,那天欺负你的那个大块头倒是昨夜筵中最正经的一个人了,洛姬脱衣裳时惊艳全场,唯独他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不过,那样一个粗鲁的莽汉子,兴许也是他不懂得欣赏。” 颜筝晓得碧落说的是罗北辰。 罗北辰拿剑割伤了她的脖颈两次,还重重地摔过她一回,虽然晓得他是奉命行事,罪魁祸首还是云大人,但她又不是没有脾气的泥塑菩萨,怎么可能会对欺负她的人无动于衷,毫不计较? 她冷冷哼了一声,“那莽汉摔得我好疼,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在我手上栽个大跟头。” 碧落还是头一次看到颜筝这样冷冽的表情,一时有些愣住,但随即她回过神来,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扶着颜筝肩膀,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地说道,“嗯,他欺负你,便和欺负我是一样的,若有一天他载在我手上,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打得他满地找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1 打砸 041. 颜筝刚吃过早点,蕊花夫人便派了底下的丫头来取胭脂。 那丫头名叫双翠,个子很高,人生得壮实,看起来颇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样子。 她从碧落手中接过胭脂闻了闻,“倒是真有股梨花味。” 又傲气地将手中一小块银锭递给碧落,“外头上好的脂粉铺子里,最上等的胭脂约莫是五钱银一盒,这是一两银,拿着。夫人说了,余下的钱权当做赏银,不用找了。” 碧落望着双翠的背影啧啧说道,“一两银,可是你我一月的例银,蕊花夫人就拿来买一盒胭脂……果然得韩王宠爱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不只能有自个的院子,有丫头差使,连手头也那样宽松。” 颜筝伸手拧了拧她脸颊,调笑着说道,“若是你后悔了,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她假作凝眉,低头思考,口中不忘记喃喃自语,“我观韩王的喜好,想来他并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所以若要引得他瞩目,该当穿些素净清淡的衣裳,头上簪几支羊脂茉莉花骨朵,再往身上抹些玉兰香膏,作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言辞间,竟真的为碧落打算起来。 碧落拿手指点了点颜筝的额头,娇嗔地说道,“谁后悔了?你才后悔了呢!” 她瞅着蕊花夫人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住再大的院子,睡的也不过就是那五尺床,有什么好羡慕的。” 她顿了顿,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我听朱婆子说,蕊花夫人和司徒侧妃是同一年入的韩王府,初始时,两个人也曾要好过的,可现在这两人却如同陌生人般,偶尔见着笑一笑,也不过只是面儿情,暗地里斗得可凶了。” 颜筝目光微敛,“争同一个男人的宠爱,就算是亲生的姐妹,也会成仇敌,更何况她们?” 在她还是颜皇后时,少帝曾纳过一对姓林的姐妹花,那还是一母同胞所出,也是自小相互友爱地长到大了的,娥皇女英,同伺君王,本来是一桩美谈,但为了争夺帝宠,姐妹两个斗得比谁都凶。 这样的事,她见得多了,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碧落耸了耸肩膀,“所以我宁愿嫁个小厮或者庄汉,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也不要跟这满院子的女人抢男人。” 她扶住颜筝,“趁着日头还没有起来,我带你去园子里逛一圈,唐太医说了,偶尔也该出门透透气,只要不用右脚使力气,是无碍的。” 颜筝也想出去走走,便笑着说好,她一手拿着拐棍,另一手扶着碧落的肩,两个人出了冬院。 碧落远远看到兰芝亭内有两三道人影,便停住说道,“昨夜洛姬吃了个大亏,这会她们定是在嚼这个舌根,月乔虽然早不与我们住一块了,但到底也算是冬院的人,若是咱们这会过去,怕是难免要惹一场是非。” 她笑着指了指北边,“不若我带你去小厨房寻李婆子,正好今儿得了点钱,咱们便让李婆子弄点好菜。” 李婆子为人和善,自从鹿城瘟灾解了后,又信起了神佛,对四季园的姑娘们都十分客气,碧落嘴甜,常哄得她高兴,便格外照顾冬院一些,连带着与颜筝的关系也好上不少。 颜筝便点了点头,“说起这个我便不如你,来这里也有二月多了,我还从来不曾去过厨上。” 她虽然一直都想着要将身段放柔软,要亲切,要和气,但许是身上天生带了股不怒自威的气息,四季园里与她接触过的婆子丫头虽然都不敢怠慢她,却也很少愿意亲近她。 而碧落,则完全不同。 她每到一个新的府邸,总乐意先去接近那些做杂事的仆妇,而不似旁人那样,喜欢去巴结主人院子里的大丫头。 那些厨上针线上洒扫上的仆妇虽然地位卑微,没有那些一等二等的丫头仆妇得主人看重,但她们遍布在整个府邸的各处,对这家里的情形了如指掌,知晓地恐怕比正经的主家还要多。 碧落扶着颜筝刚到厨房门口,便听到里头砰砰砰盘子破碎的声响,还有尖利而嘈杂的吵闹声。 颜筝一愣,懵懵地问道,“好似有人在吵架,咱们还进去吗?” 碧落便将她靠墙放好,“你先在这等着,我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过了小半刻,她从屋子里出来,脸色有些不大好地说道,“洛姬胃口不好,想喝奶黄羹,厨上说这会天热,庄户那边的奶送了来也存不住,所以府里都不做奶食。 洛姬大约以为厨上是在迎高踩低,瞧她昨夜卯足了劲却没有落个好,因此小看了她,便着了个爱出头的薄姬过来闹了一场,砸了好些碗碟,糟蹋了不少东西,这会里头还在闹着呢,李婆子让咱们别沾这事,劝咱们回去呢。” 颜筝眉头微蹙,点了点头说,“好。” 但没走两步路,碧落却又顿住脚步,她有些烦乱地问颜筝,“虽然咱们的处境并不适合多管闲事,可是我又不忍心李婆子吃这样一个大亏,筝筝,不然,这事,咱们还是管一管吧?” 小厨房没有洛姬要的东西,便被给洛姬出头的薄姬砸了场,这件事说出去虽然是洛姬和薄姬跋扈了,但司徒侧妃多半不愿意管这档子闲事,到时候,这些碗碟食材的损失薄姬定是不肯赔的,洛姬一句不知情就可推脱,筝钱就得厨上的人来分摊。 李婆子是小厨房之首,这些钱多半都要她来垫付。 可她前些日子才说,她在鹿城的娘家兄弟受了灾,她托人给带去了十五两银子,挖去了她大半的棺材本。 颜筝想了想说道,“洛姬虽然跋扈,但却也并非完全不知轻重的人,她昨夜吃了亏,巴不得躲起来,好让别人都不要再提那个笑话,又怎会大肆喧闹,要弄得人尽皆知?” 她语气里带着八分肯定,“我想许是那个薄姬借着要为洛姬打抱不平,却另生事端吧。” 碧落仔细思量,倒还真有这么个意思,她急忙问道,“那我该如何才能帮到李婆子?” 颜筝略一思忖,“先扶我去那面的石墩坐着,然后你去兰芝亭将薄姬砸了小厨房这事跟那两个美姬一说,再得空去一趟春院,其他的事,便不用再管了。” 洛姬最好面子,不管是不是她差遣的薄姬,但只要这园子里的姐妹都认定了是她,她也只能用银子来息事宁人。 至于她和薄姬之间的账,那便由她们去慢慢算了。 虽然这等于将损失转嫁到了洛姬身上,然而颜筝这一时半会,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有钱的洛姬出点血,总要比没有钱的李婆子掏光了积蓄强。 碧落也是一样的想法,她将颜筝送到园子里的石墩上,便小跑着走开了。 颜筝坐着无聊,便四下张望起来,这座四季园虽然并不算太大,但景致却是极好的,她背靠大树,眼看着天际晃开了日光,接着树枝摇摆的风浪,却也没有感觉到热意。 她心里想着,昨夜昏厥过去时,以为又要死了,但是真好,她还活着。 正恍惚着,忽见身前立了个俊挺的人影,蔺雪臣笑意盈盈地唤道,“颜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2 谋害 042. 颜筝一眼就看出蔺雪臣喜欢她。 他的眼底有爱慕,那种由内而发的欢喜和雀跃,毫不遮掩地洋溢在他脸上,令他浑身上下荡漾着和煦的春风。 若是在昨晚之前,她可能会因此自得,竭力想要诱惑的男人轻而易举地被俘获,还未等她使出全身解数,他便已经缴械投降,假如不出意外,再过九个月,她便能如愿离开这座严密的囚笼。 皇城,家族,宿敌,决斗,如同一幅精彩纷呈的画卷,即将在她再世为人的生命里重新展开。 而不是憋闷又无望地在幸春园里,过了一个个秋,再过一个个冬。 但现在,蔺雪臣的情动,对颜筝来说,却不再是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了,反而她觉得有些负担。 她这样想着,眼眸中便褪去了暖度,脸上浮现出冷淡的表情,“小女见过林大人,因腿脚不便,不能给您施礼,还望见谅。” 那样客气,又那样疏离。 蔺雪臣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低声笑道,“我晓得你脚伤还未好,怎会挑你这个礼?” 他在石凳上坐下,凝眉说道,“昨儿我提起皇城西山的马场,你看起来很有兴致的样子,我忽然想到王爷最近新得了匹汗血宝马,就养在马厩,若是你今儿得空,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 颜家是武将出身,到安国公颜缄时,还曾上过疆场杀过敌,驸马颜朝虽是个拧巴的男人,但当年在太学院也曾六艺俱佳。 颜筝有着这等家学渊源,自小便对骑射十分感兴趣,她的祖父不乐意让她当个绣花枕头一样的皇后,所以亲自教习过她骑马射箭,她能骑马,射箭也很有准头。 不过她的教养嬷嬷怕苦练骑射会使身体和手掌留下老茧,影响仪态和美观,所以不准她深入,她只粗粗涉略,略懂个皮毛。 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围猎、马匹和弓箭的热爱。 所以,昨夜蔺雪臣偶然提及皇城西山的马场,她的双眼便发了光。 没想到蔺雪臣竟还记在了心上,特特地跑来要带她去看韩王新得的宝马,这令她很是惊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理智上,她不愿意欺骗这个真诚善良的年轻人的感情,也不愿意让暴戾残忍的云大人有借口和机会可以打压他,所以面对这邀请,她该冷艳高贵地拒绝,保持冰冷淡漠的态度,绝不松口,直到他知难而退。 但情感上,汗血宝马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让她本该坚定的心,不断地动摇坍塌。 颜筝皱着眉头咬了咬唇,终于艰难地开口,“韩王的马厩,非是等闲之地,我能进去吗?” 这长久的静默,蔺雪臣以为他会失望而归,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得到颜筝的答复,这样问便是答应了的意思,他不由有些欣喜若狂,“我如今是韩王身边的左史,整个韩王府可畅通无阻,你与我一道去看宝马,马倌怎么会拦?” 他低头望了眼颜筝的右脚,眉头隐隐皱了起来,“不过马厩离这里可有些远,你不利于行,怕有些吃力。” 颜筝听了便有些失望,不过她腿脚不便,虽能拄着木拐跳行,但如果距离太远,到底不太方便。 而且她与蔺雪臣结伴同行,这一路上得多么引人注目,到时候,不消云大人来替韩王处置“不守妇道”的后院美姬,司徒侧妃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想了想,便低声说道,“那就不去了。” 蔺雪臣柔和的目光注视着颜筝的眼眉,语气里带着些安慰,“我跟唐太医打听过,他说你的腿伤再过小半月也能痊愈了,等你好了,咱们再去看也不迟。” “不过……”他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明日要出一趟远门。” 颜筝心中一动,便睁着一双乌黑墨亮的大眼侧头去看他,“远门?” 蔺雪臣点了点头,“告诉你也没什么。永帝封了司徒侧妃的兄弟做钦差,前来北地传旨,本该早到了的,结果迟迟不来,前日王爷接到密报,原来那位司徒大人微服前来,不曾摆出钦差仪仗,又贪快走了捷径,结果误中了山匪的埋伏,在平州府的边界遭了劫。” 他顿了顿,“平州府与北府毗邻,那处山坳恰在两府的界上,因地势凶险无人敢去,是以先前并未细分属权,谁料到竟有人占山为王,兴起了山寨。平州府尹怕祸及其身,便只当做没有这回事,但韩王府却不能袖手旁观,所以王爷派我过去救人,明日就出发。” 颜筝心里揣度着,能不能有机会混在蔺雪臣的车队里借此离开韩王府,但思来想去,她一个脚伤未愈、连路都走不得的人,这会便是蒙混过关,等出了北地,也没有办法回去皇城。 连带着侍卫随行的永帝钦差都被劫道了呢,何况她一个单身弱女子,又长了这副媚态横生的模样。 她心里便不由生出几分惆怅,很显然,这残酷的现实令她有些沮丧。 蔺雪臣见她沉默不语,便以为她是在为自己忧心,目光倏得柔和下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那伙山匪虽然听着凶恶,但原先也是附近的百姓,因为山地贫瘠种不了地,附近的山里又没什么野物,日子过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才做这行当。他们图的不过是些银子,并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许是司徒大人生得好,听说那山寨的大当家死活非要将女儿嫁给他,让他当压寨女婿呢!” 颜筝有些纳闷地问道,“既然那些山匪原来也是良民,那位钦差大人为何不将身份说出,好让他们放他离开呢?” 为了讨生活才迫不得已落草为寇的人,心没有那么狠,对皇权仍然有所敬畏,他们也怕事情闹大了,惹来官差剿灭。 蔺雪臣沉声笑着摇头,“听说这是司徒大人头一回担差事,想来他也不愿意出什么岔子吧,若是这件事叫人传得人尽皆知,那以后他在永帝面前,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不远处三三两两有人结群而至,便忙立了起来,“明晨一早我就出发,这会便算给你道了辞,这几天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了,一定带你去看汗血宝马。” 颜筝不忍拒绝这样的隐隐热切,想到他就要出远门,还是与山匪打交道,未免他路上出什么差错,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讷讷地点了点头,“嗯。” 蔺雪臣心满意足地走了。 颜筝抬眼望了望远处的人群,心想着莫不成碧落是将整个四季园的美姬都叫了来? 可等人群走得近了,她才蓦然发现,来的那群并不是四季园的人,为首的那个一身雪青色的衣裳,生得高大而壮实,正怒气冲冲地向她这处走来,她定睛一看,认出那人就是早上从冬院取走了梨花胭脂的双翠。 双翠领了一群丫头婆子气势汹汹地走到颜筝面前,还未等颜筝开口,便狠狠地将她从石凳上推落在地。 一面怒容满面地说道,“你这个贱.人,真真是好歹毒的心,我们夫人信任你才让你做胭脂,可你竟然用这东西来谋害她,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颜筝脑袋一懵,什么?谋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架感言 是的,蛋黄(丹凰的昵称)明天要上架了! 掐指一算,这已经是uu第五次上架了,但依旧还是忐忑忐忑! 我现在真的蛮担心的,因为蛋黄的数据不是很好。 比加息(佳媳的昵称)差很多,甚至还比不上最后证明扑了的阀门(重生财阀千金的昵称),嘤嘤嘤~ 坦白说,我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 但心里还是有一点小期望的。 希望收藏这本书的2600多位书友,能够有一半的人愿意点开入v的第一章,支持一个首订,这是我美好的愿望!!! 大家都知道的,首订对作者来说非常重要,决定了我们家蛋黄以后的推荐情况和发展。 所以,uu恳请各位走过路过的亲们,都不要错过,您的鼠标轻轻一点,就能够成就蛋黄的美好未来。 再普及一下,高v看正版v章,只需要花2分钱每1000字,初v是3分钱每1000字,普通会员就很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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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书友会——2-1-8-1-1-7-3-5-7,敲门砖:本书任一你喜欢的角色,欢迎入群讨论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 道破 颜筝无奈地扶了扶额,压低声音对元湛说道,“是我大哥颜朝,他这么怒气冲冲的,多半是来找我吵架的。你在这里藏好了,就算他吵得再大声也不要出来。他……” 她低声叹口气,“唉,他喜欢上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被人当枪使了也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多有男儿气概呢。你稍等会啊,我去应付一下就来。” 元湛听了这话,心中不由有些苦涩。 他想,陷入情爱之中的男人哪有什么理智可言,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一个火坑也会不由自主地往下跳吧,颜朝是这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颜筝推开门,只见宽阔的院中立了一个穿着天青色绸衣的男子,他儒雅的气质掩盖不住满身的硝烟,眼眸中流转着不屑和鄙夷。 见她出来,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指责,“父亲说你蕙质兰心,聪慧灵秀,常让我多亲近你一些。我倒是也想,但你瞧,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颜朝伸出手来,神情激愤地指着她,“自你来后,月娘百般迁就万般忍让,已经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可你却对她争锋相对,咄咄逼人,如此恶毒之人,怎配得上父亲对你的夸赞!” 颜筝一脸莫名,“月娘?你的月娘又作什么妖了?” 整个安远侯府,几乎无人不知世子和秦月娘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没有人敢说出口来,就连私底下也不敢随意评论。所以,颜朝一直都以为,自己的情绪被掩藏地很好。 但此时,却被颜筝一语道破,他既羞又怒,几乎要跳了起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我的月娘,什么作妖?颜筝,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么胆敢如此口出狂言?就算你从前在外头不干不净的地方长大,但这里是皇城,天子脚下,讲礼法的地方,而我是你的大哥,你岂能对我出言不逊?简直太放肆了!” 颜筝撇了撇嘴,“哦,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大哥呀。” 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嘲讽,“说说看吧,我又对你的月娘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啦?” 隔世再见颜朝,她才发现这个“大哥”有多么糟糕,他阴郁、孤僻、凉薄、死读书却不知变通、不辨是非,连一个女人肤浅微末的心机也识不透,简直对不起他读过的那么多圣贤书。除了长得还算英俊之外,她几乎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优点。 尤其是对秦月娘毫无底线的护短,让她觉得颜朝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前世,因为是他是父亲,她不得不尊他、敬他甚至后来还要与他“和好”。 但今生,她只想躲他、避他,离他越远越好,完全不想和他有任何纠葛。甚至,她执意要去当公主伴读的目的,除了想要保护公主外,也是希望能够斩断公主和颜朝的姻缘。她不希望安雅公主嫁给颜朝,希望公主这辈子能够像长公主一样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至于颜朝,他爱娶谁娶谁去,哪怕是秦月娘也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颜朝被气得不行,“今日的梅庄赏宴,你为何不准月娘过来?她也是安烈侯府的小姐,没得你能来,她便不能来了。” 他也知道今儿父亲宴请的是皇亲国戚,不是普通家宴,按理说,是不该带月娘来的。 可月娘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光只是哭,他的心就软了下来。他知道家里的弟弟妹妹都去了梅庄,独独留月娘一个,这不是孤立她是什么?他便执意要她坐他的马车一道过来。可是月娘却哭着说,她去了二小姐会不高兴的。这不是颜筝从中作梗是什么? 颜筝却冷笑一声,“笑话,我姓颜,你说我能不能来?” 屋里还藏着她心爱的男人,与其在这寒冷的院中与颜朝掰扯这毫无意义的对话,她还不如进屋去抱她的软玉温香呢。 她不耐烦地说道,“大哥,我知道你喜欢秦月娘,不如便求了父亲娶了她吧,只要你娶了她,她便和我一样也姓颜了呢,这梅庄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就算真赶她也赶不走啊。你说对吗?” 颜朝简直被震惊了,“你……” 身为安烈侯府的世子,他的妻子是谁岂能由他自己决定?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必定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相匹敌的家世是唯一的衡量标准。月娘再好,身份上不够,这辈子都是做不了他的妻的。 所以,颜筝这句话几乎就是最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在他心上留下鲜血淋漓的刀印。 她在嘲讽他的无能与渺小。 颜筝毫不掩饰这一点,她笑着凑过去问道,“怎么?怕父亲不允?要不要我帮你们求求情?” 她状似不经意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发,一脸诚挚地替他出谋划策起来,“大哥,你想娶秦月娘,要我说呀,也是很简单的事。只要你肯将世子之位让出来,我想廖夫人一定会成全你的。到时候,找个山清水秀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隐居,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岂不美哉?” 这话倒是真的。 颜朝的母族早已没落,而廖夫人的娘家却如日中天。如果他肯主动让出世子之位,廖夫人定然十分欢喜,就连颜缄也不一定不愿意吧。 可惜,美人虽好,权势的诱惑却更大。如果颜朝对权力没有一丝眷恋,在他心里秦月娘胜过一切的话,前世的他不会如此乖顺地尚主。 果然,颜筝话音刚落,颜朝的脸色就变了。 他沉着脸骂了几句,就灰溜溜地逃走了,生怕再从颜筝口中听到什么他压根就不乐意听到的东西。 望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颜筝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以后得在院门口立个牌子:颜朝与狗不得入内,这样才好。她当真是半点都不想再与他有纠葛了。 她转身回屋,看到元湛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不由有些讪讪的,“我大哥他头脑不清楚,让你看笑话了。” 元湛却摇摇头,“他明明有机会改变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命运,却视而不见,想来对那女子的真心也有限得很。或许,你大哥他最爱的人,只是他自己罢了。” 颜筝心中一动,忽得问道,“那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只要安雅公主的事一了,她对皇城便再无眷恋,为了他,她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侯府千金的身份,就算和他只能做一对亡命鸳鸯,她也是肯的。但他呢?是选择助韩王夺这天下,还是和她隐姓埋名过自己的小日子? 元湛乌黑墨亮的眼眸望着她,良久,才低声说道,“筝筝,你要相信我,我和你大哥不一样。” 他知道她想要听什么,但他身上背负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血海深仇,还有无数将命交给他的将士。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攻入皇城的这一天,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了太久,他无法再停止了。 颜筝心下苦涩,很想告诉他韩王是不会成功的。不仅韩王会死,所有跟随他的人也全部会死,罗北辰会死,苍狸会死,所有的紫骑都会死…… 但她不能说。 一边是前世尊敬爱戴的舅父,一边是素不相识的韩王,在她心里,自然舅父要重要一些。但她也会竭尽所能想办法让紫骑的人活下去! 这时,罗北辰不知从何处跳了下来,横在两个人的中间,他皱着眉头说道,“景王来了,咱们该离开了,以免遭人起疑。” 颜筝连连点头,“景王非常聪明,他善于观察,在他面前一定要谨小慎微。所以阿云,你要克制自己的眼神,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咱们两个很熟的样子。” 她顿了顿,又忽然说道,“啊,对了。我听父亲说,今天除了昨日在场的众位,另有贵客要来。我猜,应该便是那位……你们要愈加小心。” 元湛点点头,“嗯,你放心。” 这时,门外响起了肉包子颜夕的叫声,“姐姐,姐姐,快点出来,安雅公主到啦,父亲让你出去待客哪!” 伴随着这稚嫩却洪亮的声音,便是熊孩子猛烈的撞击,“碰”一声,门开了,寒气顿时灌入了屋子里,一下子让人冷得发抖。 颜筝忙回头看身后,只见元湛和罗北辰不知何时早就已经离开了。她这才放了心,笑意盈盈地摸了摸颜夕的额头,“肉包子,你得学会礼貌待人啊。你看,我是你的姐姐,我也是一个女孩子,你下次来找我的时候呢,能不能先敲门得到我允许之后再进来啊?” 她循循善诱着,“否则,如果你推开门的时候我正在换衣服怎么办?这多不好意思啊对不对?” 颜夕睁着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在小霸王的世界里,没有礼貌这回事,也没有人教过他呀。他一直以来都过着恣意妄为的生活,整个安烈侯府中,除了父亲外,没有一个人是他怕的。就算是在父亲面前,哪怕是他做错了事,也不过得几句责备罢了。 在他母亲从小给他灌输的思想里,只要是在颜家的地盘上,他想干嘛就干嘛,还用得着讲礼貌? 不过,最近和颜筝接触多了之后,他对姐姐非常敬服,既然姐姐这样说,那他就听着吧,反正讲个礼貌也不算啥,不就是敲个门嘛! 颜筝见肉包子这么给面子,深觉孺子可教,不由便对他更喜欢了。 她揉了揉那张肥嘟嘟的小脸,笑着牵上了他的手,“那好吧,姐姐带你去和安雅公主一块儿玩好不好?”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 发誓 宴席摆在水榭,凛冽冬日,湖水早就结冰,满目所及的地方,皆是皑皑白雪。 这原本是梅庄最寒冷的所在,但安烈侯素来乐于享受,一掷千金,将岸边挖空,硬生生用石板造了两层,再用宽阔的铁制管道铺在地板下面,造了一个地龙。岸边不断有小厮添柴加炭,热气便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屋中。 一眼望出去,冰雪连天,火红的冬梅在白雪之中绽放,别有一番波澜壮阔的美。 昨日打猎时约好的客人陆陆续续到了,不过,除了景王楼世子之外,还有几张生面孔,看服侍打扮,应该都是皇城数一数二的名门公子。毫无疑问,在立储的站队上,这些人背后所代表的家族,都是支持景王的。 安雅公主一见到颜筝便高兴地跳了起来,“你来了。” 不知是出于对救命之恩的感激,还是寂寞少女对玩伴的渴望,甚至只是一种毫无缘由的好感,公主对这个颜色绝伦的女孩产生了莫大的信任,虽才见过一面,彷佛却已熟识多年。 颜筝领着弟弟见过了景王和楼世子,元湛也不知何时悄然到了水榭,她与他不经意地眼神碰撞,立刻便就回避开,生怕泄露眼底一丝丝的火光。 景王丝毫未觉,笑眯眯地给她介绍了起来,原来,这几位新来的公子都是他素日交好的朋友,一位是令国公的长孙苏桓,还有一位是平昌侯世子郑合,最后一位是永帝的姑母安平大长公主的曾孙王炅。 这些人,颜筝前世都曾见过的,后来景帝登基,苏桓和郑合都成了他的左肩右臂。而王炅…… 当年,安平大长公主嫁给了瑞安伯王璟,到了她儿子王淮那一代,世袭的爵位便到了头。大长公主给自己的长孙王磬向永帝求了一个中顺大夫的虚衔,但到曾孙这一代却管不了了。所以,早在江南定居的王炅便毅然地到了皇城辅佐在景王左右,以期将来可以加官进爵,振兴门楣。 他当然等到了这一天。 后来,王家不仅恢复了瑞安伯的爵位,还捞到了一个皇商做,王炅定居江南,成了景王的钱袋子,直到少帝登基后,也仍然没有人能撼动他富甲天下的地位。 传说,他是夏朝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却不知因为何故终生未娶。 因为好奇,颜筝不由多看了王炅两眼,却猛然听到耳边一阵急促的咳喘,是“楼家二公子”。 她只能无奈地收回目光,心中却想道,“我曾听母亲提起过这位王伯爷,言语之间颇是熟稔,祖父也曾说过,母亲和父亲的联姻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期间还曾有过别的人选,那个人,会是他吗?” 假若王炅真的是为了安雅公主终身不娶,那这份深情必定很难掩藏地住,她必要好好观察一番了。 众人互相见过礼,安雅公主便急不可耐地道,“这里好美啊,我还是头一次来,不如你带我到处逛逛?” 安烈侯笑着说,“筝筝,那你可要好好照顾公主啊。等会儿鹿肉烤好了,我再派人去唤你们。” 颜筝应声,与安雅公主手拉手便离去了。 景王看着王炅的目光一直随着两个女孩子远去,忍着笑拍了拍他肩膀,他压低声音问道,“小炅,你是在看颜二小姐?” 王炅结结巴巴地道,“没,没。” 景王笑道,“没有就好。你看看后面阿云的眼神。” 王炅往后看去,果真见楼二公子绝美的面容上一副像要吃了他般凶神恶煞的表情,他不由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还好还好,我没在看颜二小姐。” 以楼家在朝中的地位,大长公主的权威,楼二受宠的程度,和他抢女人那简直是自取其辱。幸亏他没有动那等心思…… 然而不过半晌,他又开始忧伤起来,比起颜筝,他心上的人儿更是高悬的月亮,这辈子都无法企及。 梅庄的景致最好看的就在于那成片的梅林。 颜筝拉着安雅公主的手进了梅林,眼前是傲霜娇艳的美景,身边是牵挂在意的母亲,她心里一阵满足。嗯,本来还以为要花很多时间才能进入公主的视野,要花更多的时间接近她取信于她,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都那么快。是因为斩不断的母女深情吗? 这里没有男宾,只有她们两个女子,服侍的丫头也都被撇在了林子外面,安雅公主一下子便像是飞出囚笼的鸟儿,笑着跑着撒欢着。 她高兴极了,“筝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 “我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一起玩!没有其他人!” 身为皇室公主,身上有太多无奈,除了皇室宗亲家中,她不能随意出宫,当然也不能随意请别人进宫来看她,也就是皇兄景王爱护她,才有机会跟着他偶尔出宫看看这人世繁华。 她母亲贤嫔位份不算高,在宫里向来以低调自保,能为她所做的事情非常有限。母家既不显达也不富贵,甚至都不在皇城之中,她更没有外家可去。平素能接触到同龄女子的机会,也唯有大长公主的花宴,可那等场合,那些贵女们见了她,不是敬着就是巴结着,这感觉差极了。 但颜筝不是这样的。 初次见面,颜筝就敢往她头上放箭。第二次见面,就爽快地拉起了她的手,一丝一毫都没有犹豫。刚才她说不想带侍女们进梅林,颜筝就立刻让侍女们在外头候着,若是换了别的人,哪敢这样? 安雅公主的欢喜写在脸上,颜筝的甜蜜挂在心头。 她踮脚摘了几枝梅放到公主怀中,笑着说,“等会儿我们将摘下的梅花插到水榭的花瓶里,一定会很漂亮的啊。” 这时,梅林的另外一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女子嘤嘤的哭声与男子急切的叫唤,“月娘你别哭,你别跑,听我解释。” 是颜朝和秦月娘。 颜筝心念一动,立刻拉住安雅公主作了一个“嘘”的姿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好像有人来了,我们躲起来不要让他们发现。” 想了想,她还是对单纯的公主解释了一下,“那个男子好像是我的大哥颜朝,如果让他发现我们在这里,一定以为我们是要偷听他们说话,这样很是不好。所以,我们先躲一下,假装不在。” 安雅公主虽然心性纯良,但并不代表她傻。怎么说也是宫廷之中长大的孩子,对这种事有天然的敏感。人家都已经近在咫尺了,这会儿离开也来不及,倒不如安心躲起来等他们离开了再说。 于是,两个笑姑娘手拉手靠坐在梅花树墩后面,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发出一点声音。 前面不远处便是待客的水榭,颜朝怕她不知轻重就往前闯过去,加快脚步将她拦住,见她仍然眼泪婆娑嘤嘤哭泣,心一软便将她搂在了怀中。 他实在是没法子对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说什么狠话,只不过一瞬间,语气便又软了下来,“月娘,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我没有定亲,我哪里要定亲了?我心里只有你,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秦月娘像是没有长骨头一般全身都挂在了颜朝身上,她一边小声地哭泣,一边道,“我是听夫人院子里的人说的,难道还有假?她们说皇上有意要将安雅公主许配给你,侯爷都已经答应了呢,再过不久旨意就要下来了,铁板钉钉的事儿,难道还有假吗?” 她哭得更伤心了,“我知道以我这样的身份,是当不得你的正妻的,你迟早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夫人,就算不是公主,也会是郡主县主翁主,表哥,我应该祝福你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就是那么难过,我忍不住……” 颜朝发誓赌咒,“绝没有这回事,月娘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他愤愤地道,“夫人院子里的人乱嚼舌根你也信?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将我视为肉中刺眼中钉,她们晓得让你不开心了我也不会开心,所以才故意拿那种话激你的,偏偏你就要信。” 秦月娘抬起泪眼,“真的?” 颜朝用力点头,“当然!若是真有什么婚约,难道我还能不知道?我今儿才见过父亲的,他可是一个字都没提。没道理我这本人都还不知道哪,夫人身边的丫头仆妇就知道了。”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怀中的软玉温香,“月娘,你放心,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这辈子,我就只认定你一个女人。” 秦月娘在他怀里蹭了蹭,抬头又问道,“那假如侯爷真的要你娶公主,你怎么办?” 颜朝愣了愣,随即斩钉截铁地回答,“皇命难违,那是杀头的罪,我不敢抗旨不尊。但就算娶了公主又如何,你仍然是我唯一所爱,我的心永远都是你的。月娘你要信我。” 秦月娘柔声道,“我信你的。假若你说誓死不娶公主那才是假话呢,如今你说了大实话我怎么会不信你?朝郎,我……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颜朝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羞涩地埋在了他怀中。 颜朝脸色绯红,似是沉醉了,愣了一下之后,立刻便将秦月娘的脸扶了起来,然后吻了下去,这一吻无比地深入绵长,两个人都像是用尽全力要将对方吻死一般,吮咬了足有小半刻钟,直到听到远处有脚步声,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安雅公主愤愤地道,“这两人真是过分,要亲热也不躲着点人,磨蹭了那么久才走,还得我蜷在这里腰都要断了。哎呀,累死我了。” 颜筝忙将她拉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公主,实在是让你见笑了,我大哥他……” 她指了指脑袋,压低声音说,“他脑子坏掉了,刚才说的都是胡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就算公主此时都还不认得颜朝,但亲耳听到他满口对自己的嫌弃,多少也是不爽的吧? 没有想到安雅公主却毫不在意,“反正我又不会嫁给他,那些胡话我听它干嘛?筝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听到吧。” 她举了举手上的梅花,“来,不要把正事给忘记了。” 颜筝原本想再趁机多说一些颜朝的坏话的,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安雅公主虽然是永帝最疼爱的女儿,但到底不如他的江山大业重要,如果皇室需要安烈侯府这个姻亲,那么颜朝再糟糕,安雅公主再讨厌他,也不会改变前世的命运。 与其让年幼的公主背负那么多思想包袱,倒不如从别的方向入手,比如……改立世子。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 担心 夏朝对于王公侯伯立世子的规矩,并没有硬性的规定,一般都是等嫡长子成年之后,由王公侯伯本人求陛下请封。 但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各家也有各家的考量。 陛下是不会插手臣子的家务事的,他只负责在递上来的请封书上按上大印,从不管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也就是说,立谁当世子,完全取决于安烈侯自己本人的意愿。 按照世俗的标准,颜朝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自是当仁不让的安烈侯世子,但只要安烈侯找得到合情合理的理由,也能够跳过他将世子位交给颜夕。 这在本朝也有过先例的。 譬如周国公府的大公子吃喝嫖赌纵情声色,他就索性越过了儿子直接将世子之位交到了素有才名的长孙手中。不只没有被人诟病,旁人只赞叹他高明。 一个家族的兴盛,全靠家主的引领,如何在盛世求奋进,在乱世谋安稳,这些都需要有个睿智的领航人。 而颜朝已经十七岁了,品性早已形成,很难再受到外力改变。结合他前世的所作所为,颜筝很确信他无法变成一个稳重睿智有能力掌控大局的人,她知道他不是那块材料。 颜家已经富贵了很多世了,盛极而衰,是万物亘古不变的规律,安烈侯府需要一个有能力力挽狂澜的家主,而颜朝显然不是那个人。 远处传来一阵喷香的味道,伴随着的,是肉包子恣意的叫唤,“姐姐,姐姐,快来吃鹿肉咯!” 颜筝拉着安雅公主的手从梅林中走出来,笑意盈盈地将手中的梅花递给肉包子,“你跑得快,先替姐姐将这些花送过去。” 肉包子听话地接过,一溜烟地便往水榭里跑。 安雅公主羡慕地说道,“你弟弟真听话,我也想有个这么听话的弟弟。” 颜筝吐了吐舌头,“他才不听话呢,你都不晓得他前几天是个什么模样……” 但心里却在想,这个小霸王本性不坏,先前只是被廖氏教养坏了才那样嚣张跋扈,可你看,不过数日光景,他却已经像换了一个人,可见孺子可教,若有人肯悉心教导,循循善诱,这孩子必当能成大器。 比起阴冷刻薄遇事逃避的颜朝,颜夕显然更能堪当大任。 她们回到水榭时,人俱都已到齐了,梅花鹿肉的香味扑鼻,调动了味蕾和食欲,景王率先撕下一块鹿肉放入口中,“哇,真是人间美味,来来来,大家快尝尝!” 安雅公主一边吃着鹿肉,一边小声地问颜筝,“你怎么不吃?” 颜筝压低声音道,“不是说陛下要来吗?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安雅公主轻轻笑了起来,“我父皇最喜欢搞突袭,他可能要到宴席中途才来,也可能等我们都吃完了再出现,甚至还有可能他已经来过了,别人是猜不透他行踪的。所以,你不用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该怎么吃就怎么吃,不碍的。” 果然,一直到烤肉宴结束各家公子都散了,永帝都不曾出现。 回侯府的马车上,安烈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他笑着对颜筝说,“筝筝,你不是想当安雅公主的伴读吗?不日就有旨意下来,圆了你夙日心愿。” 颜筝一愣,“啊?” 安烈侯笑着拍了拍她肩膀,“傻丫头,陛下今日来过了,他看见了你和安雅公主玩得甚是愉快,便允了你的请求,这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 他顿了顿,又道,“宫里头虽然也不是什么太平地,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旁人就是想动你也要掂量几分。何况,公主的性子温和,贤嫔娘娘素来也是好性子的人,只要你自个机灵一些,不会有事的。总比在外头要安全……” 颜筝眉头一跳,连忙问道,“最近皇城是要出什么事吗?为什么父亲会这样说?” 安烈侯对女儿的超快反应非常欣慰,当即点了点头道,“龙骑找到了洛王的尸首,听说是安王做下的。陛下痛失爱子,怎么肯善罢甘休,借着二月十六皇后的生日,一纸诏书,便将四位藩王都宣入皇城。”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我估摸着,陛下这是要撤藩了。你说,那些藩王能束手就擒吗?” 当然不能。 藩王虽然没有旨意不得随意出藩,但有自己的领地,有自己的王府,有自己的私军,只要不离开自己的藩地,他简直可以为所欲为。可一旦撤了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皇城王府,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还要随时担心抄家灭族的危险。 过惯了山高皇帝远土皇帝生活的这几位王爷,怎么能受得了? 受不了,必然要倾力反抗,皇城怕是要遭遇一番危机了。 颜筝惊讶极了,“二月十六?” 在她的记忆里,永德十四年的二月十六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除了皇后娘娘的诞辰之外,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记录。再往前或者往后数日也是如此。一直要到四月,才是永帝选妃,景王求赐缪莲。 至于撤藩,那是子虚乌有的事。至少,永德十六年韩王谋逆时,他仍是北府的藩王。 可是,安烈侯的政治敏感度很高,他素来擅长揣摩君意,不会无缘无故地提撤藩的事。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她的记忆出了错,还是许多事已经开始发生改变,不再按着前世的路按部就班地前行了? 飞驰的马车里,颜筝的脸色越来越白…… 翌日,咸宁长公主派人来请颜筝过府去玩,廖氏晓得这个消息,心中气得不行,但长公主的面子,她却不得不给,只能陪着笑脸将人送上了车。一转身,就派人去了秦月娘处挑拨离间,希望能利用秦月娘,打压颜筝。 颜筝无心搭理廖氏,一门心思都是撤藩的事。 她原本以为,上天让她回到过去的时光里,是为了修复错误,拨乱反正。但她没有想到,随着她和司徒锦随手一点微小的改变,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和事也开始发生变化了,整个时局开始往不一样的地方发展,局面,开始变得不可控制。 一直以来,她所倚仗的不过是那点对历史的先知,假若连这个都没有了,她还何谈什么改变未来? 颜筝惊慌失措了。 这些事情,是不能跟阿云说的,一个字都不行。唯独有司徒锦,才能理解她此刻的害怕和惶恐。对,司徒锦!她必须尽快找到他,和他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就在她脑子里恍恍惚惚的时候,婆子笑着掀开马车的门帘,“颜二小姐,到了。” 车子停在了咸宁长公主的院子门口,颜筝被婆子扶着下了马车,跟着便往里面走。 长公主倚在炕上,端坐着姿势,一动不动地对着伏案作画的人,时不时催问道,“阿云,好了吗?我可以动了吗?还要多久才好?哎呀,我的腰酸!” 原来,元湛也伏在炕上,正在给长公主画像。 恰好这时,婆子掀了珠帘请颜筝进去,长公主见着了救星,忙道,“客人来了,不画了不画了。” 一面冲着颜筝招了招手,“好孩子,你来得正好,快上来。” 她拉着颜筝的手,对楼云说道,“不如你给颜二小姐画一幅?” 屋子里站着的婆子丫头们便低声地笑,大伙都明白,长公主这是看上了颜家的二小姐,要撮合她和二公子做成一对。 颜筝的脸微微红了,她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依着长公主的话坐到了她边上,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画几,“见过楼二公子。” 元湛便让丫头将长公主的画像先移开,又取了一张宣纸,先是看了她几眼,然后再慢慢地在纸上落笔,不一会儿便画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来。 画人像是很费功夫的事,一时半会成不了。长公主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们两个慢慢画着,我有些困了,先去隔壁的屋子里小憩片刻,阿云,等你画好了再让人叫我啊。” 这便带着丫头婆子们都去了里间,只剩下元湛和颜筝在外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给他们制造机会。 颜筝静静地看着元湛画自己,隔了良久,才幽幽问道,“你这么大动干戈地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元湛低低地说,“永帝要撤藩了,宫内危险,给安雅公主当伴读的事,你想法子推了吧。” 颜筝有些惊讶,“我父亲说,宫内比宫外安全……” 元湛挑了挑眉,“你父亲倒是什么都对你说。” 颜筝毫不遮掩安烈侯对她的信任和宠爱,“父亲确实告诉了我陛下要撤藩的事,他让我安心在宫里给公主伴读,宫里比宫外安全。这是不是意味着,永帝早就在宫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藩王们就算结盟,他也有万全之策一举击溃他们?” 她心里很清楚,永帝若是撤藩,便意味着韩王的举事要提前了。 身为韩王跟前紫骑的统领,云大人必定要跟着韩王鞍前马后身先士卒,她不想他死。 元湛的目光微微一动,嘴角却漾出一抹微笑,“你担心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 画像 颜筝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希望你离开韩王,不要卷入这场纷争,你是否愿意?” 韩王与永帝之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迟早要发生,她改变不了这必然的命运。而与前世一个微小的变化,即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这认知也让她有些胆怯。 所以,她不想要管那么多了,天下和苍生,那是君王的使命,对她而言,母亲的幸福和爱人的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事。 韩王如何与她无关,她只要阿云活着! 元湛微微一愣,语气有些生硬,“离开韩王?” 颜筝以为他生气了,忙不迭解释,“陛下如果撤藩,四位藩王谁都不会坐以待毙,必将有一场恶战。韩王或许有雄图伟略,武勇当世无匹,可永帝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这一仗,韩王恐怕必败无疑……” 她想到史书上读到的那些惨烈后果,眼中不由蒙上了一层雾气,“你是韩王的左肩右臂,我晓得叫你就此离开他,有些不大仗义。可若是明知道前途死寂,我怎能不阻止你飞蛾扑火?阿云,相信我,只有离开韩王,你才能有命活……” 元湛目光灼灼地望着颜筝,脸上的表情阴一阵晴一阵,他也不说话,完全猜不透内心所想。 颜筝不由有些怯了,她垂着头不敢看他,双手不停地绞动着衣角。 半晌,头顶上的人问道,“在你眼中,韩王是个雄图伟略武勇无匹的人?” 不该是霸道跋扈,纵情声色,昏庸荒淫的无耻之徒吗? 颜筝一时噎住,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弱弱地答,“呃,你知道我会一点占卜之术,这些都是卦象告诉我的。” 她眼睛一转,便想好了托词,堂而皇之地撒起谎来,“卦象说,韩王若是谋逆,必定要溃败。韩王若是败了,紫骑焉能有好结果?阿云,我并不是教你做一个不忠不义之人,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事。” 古人笃信鬼神之说,她以为这些言辞可以震慑到阿云,至少也让他生出敬畏之心。 谁料到元湛却风轻云淡地一笑,“依我看,你的卦象有时灵有时不灵,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将话题岔开,“既然安烈侯觉得宫里要比宫外安全,那你就入宫去吧。等这事了了,我再请泰国公和长公主向你家提亲,你看如何?” 颜筝心下想,不管阿云从前的身份如何,如今他却是楼家的二公子,只要他不主动掺合进去,就算韩王败了,说不定也能保他安全。 她晓得他本事大得很,既然他都无所畏惧,不将撤藩之事放在心上,那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更何况,前世的泰国公府并没有卷入韩王谋逆一案,泰国公也好,长公主也罢,并没有受到韩王谋逆案的影响。景王登基之后,原本是要重用泰国公楼清远的,只不过楼国公以身体为由拒绝了出仕,过了几年长公主病逝,他就搬去了江南。 史书里虽然不曾记载楼家两位公子的详情,不过,世子夫人是永宁侯府胡家的小姐,那是安烈侯府的老亲,她虽对这位表姑不太熟悉,但印象中却也是见过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楼家两位公子,即便后来不得景帝的重用,但性命却是无虞的? 有了这一层心思,颜筝便也略略松了口气,她低低叹口气道,“都随你吧。” 话音刚落,元湛便放下笔来,笑意盈盈地说道,“画好了,你看看,像不像?” 颜筝向几上望去,惟妙惟肖的人物跃然纸上,倒当真有几分像她。 她笑着伸出手来,“那给我吧。” 元湛却将她的手打掉,“我的宣纸我的笔墨我的画,凭什么给你?这是要挂在我屋子里的。” 这时,里屋的长公主处悉悉索索响起了动静。 颜筝想到了心底的事,忙低声对元湛请求,“我是坐长公主府的马车来的,等会儿必定也要送我回去。我想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帮我换一个信得过的车夫,我……我等会有个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方要去。” 自从昨夜意识到历史的轨迹与她记忆中的发生了偏差,她一夜未眠,就想要找个机会见一见司徒锦。 前世他经历的时光比她多,晓得的未来也比她远,他还是将她带到这里来的那个人,见识必定也比她深。既然已经说好了要做同盟,那么不再按照原有轨迹行进的事件,他们也要共同面对不是吗? 但她如今生活在廖氏眼皮子底下,处处都有廖氏的眼线,行动并不自由。 凭着颜家和司徒家的世代交好,她倒也是能够正大光明地见到司徒锦的,但长辈们心心念念要将他们两个送做一堆,她避着他尚且来不及,难道还要送上门去吗?她给不了司徒锦任何承诺,这辈子,他们之间所能拥有的最紧密的联系也就是盟友了。 所以,长公主的召见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只是她需要元湛的配合。 元湛挑了挑眉,“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方?” 他将身子探了过来,“是哪里?” 颜筝犹豫了一会是否要对他照实说,毕竟司徒锦的身份太过敏感了,“前未婚夫”,“拐走她的人”“情敌”,这些标签足够元湛对他心存芥蒂。 到底,还是坦白了,“我有些要紧的事得找司徒锦商量,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知道司徒锦在学文街有一个书局,他每日傍晚前后都会在那里。所以,我想让你” 果然,听到司徒锦这三个字,元湛的目光顿时凛冽起来。 颜筝做好了他发怒的准备,然而他却并没有,只是道了一句,“那我让北辰亲自送你去。” 看着她略显惊讶的目光,元湛轻轻一笑,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鼻尖上一掠而过,“我又不是没脑子的嫉夫,你都说有要紧事了,难道我要为了自己的醋意,阻碍你吗?” 但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又严肃起来,简直算得上是恶狠狠地说道,“有事就去谈事,切莫聊些有的没的,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这些日子我对你太好了,或许你已经忘记了我原来的样子……” 颜筝轻轻地笑了,“我可没忘。” 那个一言不合就要割她脖子的恶棍,世间最残忍的恶魔,她避之不及的坏蛋,曾几何时,却成了她的绕指柔。 里屋的动静越发大了,不一会儿,长公主在众星捧月见出来,笑着问,“画地如何了?” 元湛献宝似地拿出来,“怎样?” 长公主万分慈祥地点点头夸赞,“画得真好,果然不愧是我家阿云。” 母慈子孝的模样真切,令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又闲聊了一会,颜筝便向长公主告辞,长公主也不留她,嘱咐了人送她出去。 等到了院门口上了马车,果然车夫已经换了,那人一身家丁的打扮,但身材魁梧背脊硬挺,正是罗北辰。 如同她所期望的那般,马车一路向学文街飞驶而去。 颜筝好几次想跟罗北辰搭话,但对方板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离开北府之后,她最挂念的人除了阿云外,就只有碧落。当时她离开前,亲眼看到碧落从马上跌落,也不知是生是死,从此便成了她心中一段解不开的结。 后来,与阿云重逢之后,她也曾问过碧落的下落,阿云说,碧落没有死,好端端地在北府活着。只不过,她要再问得细一些,阿云却不肯再答了。 她知道碧落还活着,可是这远远不够,她还想知道碧落过得好不好,是否吃饱穿暖,有没有人欺负她。 这答案,罗北辰应该是最清楚的,可他不愿意理会她,连话都不肯与她多说一句,更何谈告诉她碧落的近况一事? 颜筝不由有些难过,想到当日碧落是为了让她后顾无忧才拔剑自刎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止不住了。 一直到书局门前,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颜筝知道无论心中有再多的歉疚和挂念,在这车厢里能恣意流下的眼泪,从下车起就不能再多流一颗。她咬着唇,举起袖口小心地擦拭着双眼,不让任何人看出她曾经流过泪的痕迹。 马车的门帘被掀开,罗北辰一言不发地将她从车上接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旧板着一张脸,一副完全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模样,便只好不再去打探碧落的消息,径直往里面走去。 这时,罗北辰递过来一个帷帽,“戴着这个吧,免得别人认出你。” 年轻美貌衣着华丽的贵族小姐本就惹人注目,更何况她还是只身一人,若只是被人瞧出身份倒也罢了,最怕会有不知好歹的登徒子上前纠缠。 颜筝忙道,“多谢你想得周到。” 罗北辰撇了撇嘴,本想说几句刻薄话的,但瞥见她眼角红红的,忽然倒是不忍心起来。 他别过脸去,生硬地说道,“碧落没事,以后有机会还会再见的。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把车停到隔壁的小巷子里,你若是好了,就赶紧出来,主上说不让你在这呆太久。” 颜筝心下一松,顿时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她回了声“哎”,便往书局里面走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 商量 司徒锦在二楼临窗而坐,早已经将书局门口的动静尽收眼底。他招来书童低声耳语几句,轻轻一挥手,书童小跑下楼,不一会儿,便将颜筝领了上来。 “你来了。”他抬头,墨色的眼眸深沉莹亮,像一汪沉静莫测的潭水,似乎能够轻易看透人心。 颜筝有些惊讶,“你知道我会来?” 司徒锦请她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从几上推了过去,“朝中即将有变故,与你了解的认知有所不同,我想,你应当是会慌乱的吧。这世间能解你心头困惑的,恐怕也只有我了。我本想寻机会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先来了。” 而且坐的还是长公主府的马车…… 颜筝便开门见山地道,“永帝要撤藩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这的确和我知道的不一样。我想,你来得早,是不是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 司徒锦笑了起来,“去年,我路过昌平街,无意中看到一个姑娘卖身葬父,我见她姿色不错,又有几分才华,那卖身契上写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簪花小篆,便花了五两银顺手将她买了下来,送去了普贤堂静安师太处抄经。” 颜筝睁着眼,不明白他怎地忽而说起这个。 司徒锦却笑得更深了,“她叫曹芯,原本应该被礼部员外郎赵中仁的长随买下,经过调教,送到承恩侯的府上,成为国舅爷的心尖肉,在后宅斗得风生水起,气死了承恩侯夫人,弄残了大少爷,生下了国舅府的继承人,后来母凭子贵,当上了承恩侯府的太夫人。” 他轻轻抿了口茶,接着说,“再后来,景帝登基,扶持自己的母家,原来的承恩侯府自然就没落了。这太夫人没当两年家就败了,儿子被养得纨绔暴虐,将仅剩的家产败光之后,为了骗到母亲的私房,居然找土匪绑架了她,土匪没轻没重一个不小心就将太夫人弄死了,最后被抛尸在了普贤堂山下的林子里。” 颜筝越听下去脸色越发凝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直接将她送去了普贤堂,替她将这万般痛苦的过程省略了去,也算是一种慈悲。” 司徒锦却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善人,哪里会有什么慈悲。” 他顿了顿,“你看,我只不过是随手买下了她,却将她以后的人生都改变了。但赵中仁的长随不买下她,也必定会买下其他人,承恩侯夫人和大少爷的悲剧难道就能避免吗?这可说不定。” 颜筝愣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们所做的任何事都可能改变接下来的进程,但历史的车轮不会因此停滞,它仍旧滚滚向前。也就是说,我们只能改变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无法阻挡必然发生的事件发生?” 司徒锦终于点了点头,“真真本来应该死在去往北地的大车上,但你替她活了下来,你的出现改变了洛王的命运。他原本是景王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却死在了墨城安王的领地,这推动了永帝撤藩的决心。” 他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但这念头并不是突然而起,永帝心里不知道已经想了多少回了。四藩虽在苦寒之地,但占地辽广,不受君王制约,永不税赋,俨然四个小国,永帝岂能甘心自己的国土与人分享?” 撤藩,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前世,因为韩王的谋逆,永帝没有来得及实行罢了。 司徒锦道,“所以,这并不是你的过失,不必太过自责。” 颜筝听懂了,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她不过是最渺小的一朵浪花,她的努力或许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命运,但无法撼动巨大的浪潮,它们终将驶向该去的地方。 这样一想,心不由便安静下来。 她低声道,“我并没有什么鸿鹄之志,也不想在这里有什么大作为。我所想的,不过是我母亲不要再遇人不淑错嫁非人,希望颜家不会因为后族之荣而被抄家灭族,而我所爱的人能平平安安,如此罢了……” 司徒锦目光微闪,现出凌厉的光,“所爱的人……你是指楼云吗?” 颜筝浑身一震,“你……” 韩王的左膀右臂紫骑统领云大人以泰国公府二公子楼云的身份在皇城留了下来,这件事应该是机密。为了保证绝对的隐秘,她想,这世间应该只有寥寥数人才能知道这一点。但司徒锦却轻而易举地道破了这秘密。 一定是她的举止让他起了疑心,他是那样聪明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只要窥一斑而能知全豹的人物,他知道这秘密之后会怎样做?告密?威胁?她忽然害怕了。 司徒锦看她警觉的目光不由笑出声来,“你在怕什么?” 他撇了撇嘴,“如果我想要楼云的命,他早就已经不再这人世了。你不要忘了,我可是能将人从三十年前带到现在的一名妖道。虽然,我可能无法将你带回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所有的法术都失了灵。” 颜筝听了这话心下微松,她知道,司徒锦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他既然没有要对阿云不利的想法,那阿云暂时的处境该是安全的。 但她却又不敢将自己的情绪都表露出来,只能垂着头问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司徒锦再抿一口茶水,“进宫。” “啊,对了。”他又道,“不日之后,我将安排曹芯与景王偶遇,或许,她有机会能到景王府中生活。你是安雅公主的伴读,以后与景王多有见面的机会,说不定也能见到她呢。” 颜筝一震,“曹芯?” 司徒锦笑了起来,“我早说过了,我不是什么慈悲的好人。”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沉沉说道,“你不是要阻挡缪莲的太后之路吗?我想,曹芯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对手。” 美貌、才华、心机、手段,曹芯都是不输于缪莲的存在。而比起缪莲,更重要的一点是,曹芯无父无母,没有家族,她只是孤身一人,就算她取代了前世缪莲的位置,也不会造成比缪莲更大的伤害。 而比起普贤堂青灯古佛的日子,想必曹芯更乐意去到景王身边这个战场吧?他也不算是在害人。 隔壁的巷道里传来惊马的嘶鸣,司徒锦笑着说,“你该走了。” 颜筝轻轻福了福身,“那就告辞了。” 她重新戴上帷帽,走了几步,忽又返回来,认真地对司徒锦说道,“我要他平安无事。” 司徒锦挑眉,“哦?我确实可以保他平安,但我为何要这样做?你又不会因此嫁给我。” 从私心里讲,他甚至还希望楼云能够早日完蛋,就算他不能和颜筝在一起,但看着自己所爱女人的皮囊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这种感觉也糟糕得很。他不出手了结楼云已经算很宽宏大量了,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还来求她救他! 颜筝咬了咬唇,“你知道,我不会嫁给你的。但……” 她不知何时从发髻上摘下一支明晃晃的银簪,轻轻抵在自己脖颈上,“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司徒锦,你看着办吧!” 司徒锦一手打掉了她的银簪,但尖锐的尾刺还是割伤了她白嫩的皮肤,殷红的血隐隐从破损处冒了出来,像雪地上的红梅,闪到了他的眼,刺痛了他的心。 他满腔的怒意升腾出来,脸色涨得通红,但在她倔强的目光里,这些火气却渐渐地平息了。他知道,她做得出来。 良久,司徒锦幽幽一叹,“好,我保他平安无事。” 他无力地扬起了手,“你走吧,最近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颜筝知道他此刻一定很生气,便也不再多言,悄悄地便下了楼。 天色渐晚,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她一溜烟从书局出来便钻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由罗北辰亲自送回了安烈侯府。 安烈侯晓得了这回事,特意将女儿叫到面前问道,“长公主召你何事?莫非……” 颜缄这等通透的人,嗅觉敏锐得很,一下子便想到了楼二公子的婚事上去。他政治觉悟很高,头脑也运转飞快,立刻便算出了两家联姻之后所带来的好处,当然,也有弊端。 他面色凝重地说道,“筝筝啊,你现在是为父身边唯一的女儿,你的婚姻大事为父必当慎而重之,绝不会草草而为。泰国公府是个好去处,长公主为人也够磊落,楼云是次子,你不必管家,身上担子倒也不重,这门亲事若能做成,也算金玉良缘。”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里竟有几分担忧,“但那楼云身子不好,恐非长寿之人,这是自打胎里就得的毛病,治也治不好的。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要为你的幸福打算周全,所以这门婚事,我看就算了吧……” 这番话发自肺腑,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真心疼爱,令颜筝很是感动。 安烈侯颜缄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他绝对是一个好父亲,在他的眼里,儿女是儿女,而不是联姻的工具,他是真的设身处地为孩子们的幸福着想的。 她心下感激,不由便开口说道,“父亲,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 入宫 安烈侯颜缄向来是个通达的人,他既不唯我独尊,也不刚愎自用,很愿意倾听别人的心里话,也肯听得进别人的建议。 当即,他大手一挥道,“筝筝,我是你的父亲,你有什么话该说就说,哪有什么当不当?” 颜筝眼眸微动,“听夫人身边的人说,陛下有意要将安雅公主许配给大哥,不知可有这回事?” 安烈侯点头,“陛下确实有意要与安烈侯府联姻,但人选却还未定。只不过,颜家这几个孩子中,恰值婚龄的也就是你大哥和你,若不是你大哥尚公主,便是你适景王……” 永帝的几名皇子中,如今也只剩下景王尚无正妃,他安烈侯的女儿,就算是私生女又怎样?景王正妃的名头她也当得起。 他目光一亮,“筝筝,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 作为永帝身边最得重用的臣子之一,安烈侯当然知道,景王才是永帝心中最珍贵的儿子,将来这夏朝皇帝的宝座也必然是留给景王的。景王殿下年轻英俊,才智卓绝,又不曾娶过正妃,正是皇城最令贵女们心神动摇的如意郎君。 若是他的女儿有意于景王,就是舔着自己这张老脸,他也要去陛下跟前求一求的。 颜筝闻言连忙摇头,“不不不,父亲您误会了!您先听我说……” 她给安烈侯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然后便将自己昨日在梅庄梅林所听到的对话含蓄地讲了一遍,“大哥重情义,原是好事,但过犹不及,便有些不妥了。安雅公主是陛下掌心上的明珠,将来的驸马必定是要能一心一意待她好的,若是不能,索性倒不如没有这门婚事,没得结亲不成结个冤家的。父亲您说对不对?” 颜朝和秦月娘之间的那点情愫,整个安烈侯府想必无人不知,她不信安烈侯一点都不曾风闻。 只不过,他也是风流倜傥过的人,对所有的女人都多情却又无情,从未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便以为全天下的男人也都如他自己一般。可惜,他算错了颜朝的性子和他对秦月娘的感情。 颜筝觉得有必要点醒他。 果然,安烈侯的脸色有些凝重,他沉默良久,终于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 他低声叹口气,忽然又问道,“你最近和小三走得近?” 颜筝嫌弃地皱了皱眉,把颜夕称作小三这也太难听了,怎么说人家也是个玉雪可爱的肉包子啊!她点点头说道,“是啊,肉包子最近很粘我。” 从一开始的厌恶捣乱,到现在的亲近信任,完全说明真心是可以换到真心的。 安烈侯哈哈大笑起来,“肉包子?这个好!” 他十分满意地叫了好几声“肉包子”,然后说道,“家里的男孩子们一个两个都是这个德行,绝不能再让我们的肉包子重蹈哥哥们的覆辙,他不被再被他母亲耽误了。以后,你多将他带在身边吧。” 颜筝却摇摇头,“父亲,在后宅之中,兄弟姐妹之间的影响就算有也十分有限,何况女儿的处境……夫人是不会允许肉包子跟随在我左右的。” 她顿了顿,“不如父亲将肉包子送去国子监请名儒大学们教导弟弟如何?” 安烈侯府是有私塾家学的,但先生们都受着颜家的束脩,怎么可能对颜夕严厉教导?何况,有廖夫人在,肉包子也很难不长歪。 而国子监的先生们则不然,他们受着天子俸禄,不需要巴结任何人,这样才能真正地让肉包子学到知识,得到锻炼,有所成长。 安烈侯听了,觉得这确实是个更好的办法,不由点头,“也好。” 他这些年来跟随永帝,将绝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仕途上,没有好好地管教这几个孩子,结果后宅被廖氏弄得乌烟瘴气。大女儿就不提了,那是一段伤心往事,为了家族的脸面和利益,他只能当做孩子已经不在了。而长子,原本该是这诺达侯府的继承人,却被捧成了个不知天高地厚只懂小情小爱还自以为伟大的懦夫。次子纨绔跋扈只会闯祸。现在,就只剩下这个小儿子还尚算得可以改造。 而他能意识到这一点,还都要感谢筝筝这个才来没多久的女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安烈侯总觉得这个孩子与自己有着天生的缘分,她的脾性很合自己的口味,不论是才能还是智慧,都颇有自己的风范,虽然才相处没有多少日子,但却像是在一起磨合了许久了一般。 他想,这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吧,这么一看,他就越发觉得这个女儿漂亮顺眼合心意了。 天色已晚,颜筝见目的达到,便也不再多说,起身告辞。 在她心里,安烈侯一直都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许多话不必跟他说得太透彻,他也能一点就通。所以,她并不担心,破坏了颜朝的婚事,颜家与永帝的结亲就需要用她嫁给景王去弥补。她知道,就算没有这次联姻,颜家也会越走越强,成为皇城数一数二的贵族名门。 私心里,她甚至更希望颜家莫要沾上与皇室的联姻,因为在前世,成为后族,才是颜家被灭门的主要原因。 就这样过了几日,宫里要颜筝去当安雅公主伴读的旨意便下了来。 她在这家里,除了父亲和肉包子,也没有别个亲近的人,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好耽搁的。她跟肉包子交待嘱咐了几句,留给他一些好玩的玩具几本有趣的书,又私下里跟安烈侯聊了聊,便拿着收拾好的行礼,由安烈侯亲自送进了宫。 安雅公主原是跟贤嫔娘娘一块住的,前两个月永帝赐了新居给她,正好这几日才陆陆续续搬过去了,正是一个人寂寞无聊至极时,盼来了颜筝后,她的小脸乐开了花。 她拉着颜筝的手臂道,“筝筝快来,跟我先去见过母妃,下午我带你逛逛御花园,你头一次来,肯定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美的地方,一定会喜欢的。” 颜筝苦笑起来,她心想,御花园的确很美,前世她初进宫时也是欢喜的,但后来与缪太后数次交锋少帝不顾事实,只一味让她忍让之后,她却觉得御花园再美也不过是一座埋藏鲜活生命的囚笼。 这整座宫,都散发着令她厌恶的气味。 若不是为了她所珍视的人,她是绝对不会再来这里。 安雅公主见她沉默,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表达欢喜,便说得更起劲了,“最近天色渐暖,花园里除了开得最好的腊梅,居然还有迎春花!筝筝,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呢。” 颜筝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小声问道,“我来了这里,不需要先拜见皇后娘娘吗?” 自从洛王的尸首被找到之后,后宫的格局便就变了。 姜皇后虽然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子了,但宁王却记在她名下,如今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皇贵妃闵氏虽然颇受恩宠,但唯一的儿子洛王已经没了,她手中没有砝码,自然也就失去了与人夺嫡的资格。贤嫔燕氏虽然仍旧在宫里不咸不淡地过着,但她生下了一双儿女,都是永帝心头疼爱的子女。 没有了洛王这个最强有力的竞争者,不管是宁王还是景王,都多了不少支持他们的人。而皇后娘娘和宁王这边,因为占了一个嫡字,所以,拥护他们的人更多一些。 按照前世受过的宫斗法则,颜筝觉得,至少应该先去跟皇后请个安,这才能避免以后被寻衅。 但安雅公主却摇摇头,“皇后娘娘病了,已经好些日子了,她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所以咱们不必过去向她请安。” 她笑着道,“好啦,赶紧走,母妃说会亲自准备拿手小菜等我们一块用膳,再不走菜都要凉啦。” 亲自准备拿手小菜?颜筝好奇,便跟着公主脚步飞快地往贤嫔的宫殿走去。 贤嫔的月雅殿住得偏僻,但占地却不小,里面亭台楼阁水榭假山一样都不缺,论景致倒是极美的。 贤嫔出身不高,小时候曾在乡下的外家待过,不知怎得居然学会了农耕。 先前曾听安雅公主提起过,贤嫔在月雅殿内开垦了一小块菜地,据说亲自播种浇水,等到收获的季节,就用亲自种下的菜给儿女们做一顿拿手的家常菜,原先她是不信的,史书上也没有提及过,但今日亲眼所见,她确实有些目瞪口呆了。 安雅公主却很自豪地说,“筝筝你今日有口福了,我母妃烧的菜那水平可是一绝,连父皇都赞不绝口呢。” 她拉着受到震撼的颜筝进了月雅殿的花厅,果然已经摆好了一桌菜。 贤嫔笑着向她们招了招手,“你就是筝筝吧?我听陛下提起过你,说你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我家安雅也很喜欢你。来,快坐下,就像在家里,随便一些,莫要拘谨了才好。” 颜筝心下暖洋洋的,眼中隐隐有些酸涩和一种想哭的冲动,贤嫔,就是她前世的外祖母啊! 她还记得年幼时被母亲带进宫,每一回外祖母都亲自将她抱在怀里哄着亲着,临走时再赏赐一堆东西。只可惜,在她四岁那年,外祖母得了一场重病之后,就去世了。当初一别,已有快二十年了,如今再见,恍若梦中。 一张八仙桌,四副碗筷,一桌家常菜。 安雅公主问道,“哥哥呢?怎得还不来?” 贤嫔笑着道,“说好要来为筝筝接风的,该快要到了,不急,再等他片刻。” 正说着,珠帘攒动,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在铃铃铛铛中进了来,正是景王元融。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 作诗 景王笑着跟颜筝打过招呼,便落了座,“母妃今天烧了什么拿手好菜招待颜二小姐?”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举起筷子往盘子里去,他倒丝毫没有将颜筝看作外人,毫不介意将他最放松的状态展露出来,不过片刻,好几筷子的菜已送入他口中,“好吃,好吃,颜二小姐你也多吃一点!” 安雅公主看了眼她毫无形象的哥哥,又看了眼身旁的颜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哥哥他平时不是这个模样的,一定是母妃烧的菜太好吃了,他实在没有办法忍耐。筝筝,你可千万别介意啊!” 贤嫔也十分无奈,“融儿你这吃相也不怕吓到筝筝……” 景王笑着说,“我若是在母妃这里也要端着的话,那岂不是太没意思了。再说,我又没有做什么……” 他转过头对着颜筝问道,“颜二小姐你不介意的对吧?” 颜筝连忙点头,“当然。” 在不明真相的群众眼中,景王是个温润优雅的男子,他有天生的贵族气质,举手投足像礼法书中写的那样规范,是整个皇城公子们的学习样板。但她却知道,私底下的景王十分随性,他不拘小节,喜欢说逗人笑的俏皮话。 眼前这个他,才是景王的本来面目。 贤嫔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二人一眼,便只笑笑不再多说,“来,筝筝多吃一点。” 颜筝也不客气,每道菜都使劲往嘴里塞,心中别提有多么满足了。久远之前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四人围坐在一块用膳的时光,但那时她太小,那段时光也太短,匆匆地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谁能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一天? 用过午膳,景王便离开了。 安雅公主看贤嫔也有些疲倦,便拉着颜筝回了自己宫中。 颜筝对安雅公主的喜好十分了解,事事处处都顺着她的意,但又不过分地谦卑,就像是真正的朋友那样相处,令安雅公主十分开心,觉得这是遇到了真正投缘的朋友,两个人的感情一日千里,没过多久,便像认识了一辈子似的形影不离。 贤嫔对颜筝的好感也日益加增,觉得这孩子跟她很有缘分,性情喜好连长相都格外合她心意,便也将她当成小女儿一般,每日里三餐都用心地招待。 景王是个孝顺的儿子,他不仅疼爱自己的妹妹,也十分尊重自己的母妃。虽然已经分出府去单过,但每日里却总有一餐是要陪贤嫔用的,大多数时候是午膳,若是永帝有事寻他,那连晚膳也会一块儿在贤嫔宫里用了。 贤嫔和两个孩子之间的氛围很家常,就跟寻常百姓人家的关系没什么两样,这种相处很自然也很舒服,是颜筝两世都没有经历过的,她很喜欢,对景王也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前世那般的亲近和依恋。 景王倒还没有觉得什么,但敏感的贤嫔却似乎误会了颜筝的心思。 一日,安雅公主忽然问颜筝,“筝筝,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颜筝一愣,“什么怎么样?” “就是你觉得我哥哥这个人怎么样。” “景王睿智英武,既有才华,又贤达,当然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那你喜欢他这样的人吗?” “喜……喜欢啊。” 安雅公主笑嘻嘻地拍拍手道,“对吧,我就说我哥哥样样都好,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人。” 颜筝笑了起来,心想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公主的心意,便顺着这句话问道,“那公主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安雅公主想了想,“我喜欢长得好看,对我好的人。” “那公主以后也要嫁个这样的夫君吗?” 安雅公主却摇了摇头,“我是公主,婚姻大事哪由得我自己?父皇说要我嫁给谁,我就只能嫁给谁。” 语气里颇见失落。 颜筝忙安慰她,“陛下那么疼爱公主,一定会替公主择一门好夫婿的,你就放心吧。未来的驸马爷,一定长得又好看,对你又好。”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人选,那日梅林宴上见过的江南王炅,他倒是不仅长得好看,还对公主一片深情。可惜现在的他,既无爵位在身,家族也已经式微,手中没有权势,宏图未展,在永帝心中恐怕没有什么份量。 至少以王炅此刻的身份,永帝是绝对不会将公主许配给他的。 颜筝心想,若是有机会能再遇王炅,她一定得好好试他一试,假若他真的是个品性优秀的男子,她倒是可以替他想想法子,让他在永帝面前露露脸,若能让永帝对他另眼相看,说不定还有机会…… 反正,安雅公主绝对不能嫁给颜朝,前世的遭遇那样惨烈,她绝不容许今生重蹈覆辙。 所谓心诚则灵,没有想到再遇王炅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立春过后,天气逐渐回暖,万物复苏,大自然充满了盎然的生机。 这日,恰值景王生辰,他要在王府中宴请素来与他走得近的王孙公子,为了让心爱的妹子出宫来透透气,他特地也请了些与安雅公主有些来往的皇城贵女,然后便将公主和颜筝从宫里接了出来。 公子们的盛宴设在聚贤堂,闺女们的宴席则在后院的碧水阁。 景王尚未娶正妃,府里只有一个永帝赐的侧妃蔺氏,这后院的宴会便请蔺侧妃来主持了。 来的这些贵女们都是出自拥立景王的家族,除了蔺家,还有周家,吴家,林家的几位小姐,公主与她们熟悉一些,但颜筝却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不过,比起上次在长公主家的遭遇,颜筝发现这一回遇到的小姐们要友善许多。 一来,是因为安烈侯对这个女儿十分重视,二来,则是因为她如今已经是安雅公主的陪读。有这两点的加持,她那私生女的出身就一点都不重要了。更何况,她全程都与安雅公主在一块儿,小姐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她都十分客气。 午宴用罢,蔺侧妃提出要吟诗作词,正好前堂景王送了一盆迎春花来,蔺侧妃便以花为题,请各位小姐们在一刻钟内作出一首七言绝句来。 这些贵族小姐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虽说不是什么诗才敏捷的女诗人,但区区一首七言绝句还是难不倒的,所以众人都刷刷刷下笔如有神,连安雅公主都写了一首,唯独颜筝一个字都没有落笔。 蔺侧妃笑着问她,“颜二小姐怎么不动笔?是不是嫌弃我这题出得简单?” 颜筝笑着说道,“不瞒侧妃娘娘,小女不会作诗。” 她可是自小就受着培养皇后的教育长大的,写诗作赋这种小事岂能难得倒她?但她如今扮演的却是安烈侯流落在民间的女儿,容氏在家族破败之后过得很是凄惨,哪有闲钱或者多余的精力去教女儿吟诗作词? 安烈侯家的二小姐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天生神准,擅长骑射,但却没有什么文才,这恐怕是整个皇城都知道的事了,蔺侧妃的这番言辞不免有些不大厚道,有故意揭人伤疤之嫌。 果然,蔺侧妃闻言,脸色的表情有些不可言说。 她掩着嘴道,“哎呀,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既然颜二小姐不会作诗,那就只能请你和我等会儿一块儿品评众位小姐的诗作了。” 颜筝撇了撇嘴,心想,叫她一个不会作诗的人去品评人家的诗作,哪个贵女会服气来着?这岂不是在平白给她添堵嘛。她又不傻,这时候如果还看不出蔺侧妃对她有意见,这番言行皆是针对她的,那她就白活了前世。 她虽然不大明白蔺侧妃针对自己的原因,但也不愿意白白得罪人,便笑着说,“侧妃娘娘说笑了,我不会作诗,更不会评诗,若是胡说一通岂不是叫人笑话?” 安雅公主也听出了火药味,她忙护着颜筝,“筝筝虽然不会作诗,但是她画画挺好,不如我们作诗,就让筝筝画,你们看如何?” 公主既然已经发话,蔺侧妃自然连声说好。 颜筝也不客气,便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纸墨笔画,对着那盆迎春就画了起来。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众人都将笔放下,有侍女过来一个个地将跟前的纸卷收起。蔺侧妃大约是有心想要找颜筝的难堪,就在一大堆卷轴之中翻找那幅画,想要先睹为快,然后再好好地嘲讽一番。 没有想到,画还没有找到,忽然前头景王派了一个小厮过来,“王爷和众位公子听说侧妃娘娘领着众位小姐们在作诗,很是好奇,便让小的过来将诸位小姐的诗作拿过去品评。王爷说了,今日前头有数位才子在,若是哪位小姐的诗作被评为最佳,王爷会给个大大的彩头。” 景王既然这样说了,蔺侧妃自然无所不从,只能将诗作们都交给了小厮。 碧水阁里,众位小姐们都在窃窃私语,猜测着谁才能勇夺魁首,她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时不时地与蔺侧妃交头接耳一番,好生热闹。 安雅公主大约以为不会作诗的颜筝会因为没有诗作呈上得不到别人的认可而感到难过,所以安慰地在她耳边说道,“筝筝你可别难过,等会儿不管哥哥给了头名什么彩头,回头我也照样给你一份。” 她压低声音说,“你也别理蔺侧妃。” 颜筝笑着问,“你也看出来啦?” 安雅公主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傻子好不好,再说,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她是故意的。” 她顿了顿,“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父皇有意要和颜家结亲,不是将我嫁给你哥哥,便是让你嫁给我哥哥。你不知道吧,你可是景王正妃的大热人选,蔺侧妃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才对你这样的……” 颜筝一震,“我是景王正妃的大热人选?不是吧……” 她刚想解释她对景王没有男女之情,这时,景王的小厮笑嘻嘻地抱着一卷诗作又回来了,“禀侧妃娘娘和诸位小姐,王爷和众位公子评定了前三,依次准备了彩头,就由小的来揭晓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 误会 景王评定的前两名分别是周家和吴家的小姐,平心而论,她们两个的诗才确实不差,也算评得公允。不过安雅公主的第三名,就显得很有水分了,足见景王对这个妹妹的疼爱。 在场的众位小姐皆是人精,哪有看不出来的,就算心里有不服气的,到底也没有摆在脸上。更何况,为了安抚众家小姐,除了一二三名,景王还特地设了一个普天同庆奖,人人有份,概不落空,那些觉得自己比安雅公主有才的小姐们,当即便就释怀了。 那小厮分完了彩头,从怀中抽出最后一张卷轴来,笑嘻嘻地道,“还有一位小姐,她虽然没有作诗,但她的画作却惊艳了前头众位公子,大家一致都认为,这幅画的主人也当有赏。” 他徐徐将画作铺开,之间白色的宣纸上只有一团团随意的黑墨和歪七扭八的线条,远看看不出所以然,近看更是不知画的为何物,与迎春花的主题完全沾不上边。 众女皆掩鼻而笑,蔺侧妃的笑容里更是带了几分快意。 安雅公主有些尴尬地拍了拍颜筝的手臂,“筝筝,你怎么一点都不认真!” 她是看过颜筝作画的,不论是人物还是山水,不能说大师水准,至少也算得上栩栩如生,颇有意境。所以,她才会想到让颜筝作画来解不会作诗的围,没有想到…… 颜筝也是没想到景王这么好事,会将女眷们的诗作要去前头与那些贵族公子们一块儿品评,这下算是丢人丢大发了。但事已发生,她若是一副羞愧恼怒的模样,那岂不是正中了不喜欢她的人的下怀? 所以,她心里就算再懊恼,面上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没事,没事啦。” 诗也比完了,彩头也各自拿到了,蔺侧妃便与素来与她亲近的几位贵女闲聊起来,其他人自觉插不上话题,便三五成群各自在后花园中闲逛。 安雅公主笑着说,“筝筝,我带你四处走走?” 颜筝正觉对着蔺侧妃无趣,便点头,“好啊好啊。“ 两个人结伴便往花园处走去,一路闲逛,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湖心岛,上面盖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凉亭,颜筝忙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安雅公主说,“那个是湖心亭,是哥哥特意填了涂为我造的。“ 她一脸的幸福,“我很羡慕别人一到夏天就可以坐船划船,我有晕水症,惧怕摇晃不平,坐不得船。所以哥哥便找了最好的工匠设计了这么一个亭子,坐在上面,四周都是水,但我却是在平稳的地方,这样我就不害怕了。夏天的时候,这座亭子很凉快,不过现在天气还不曾暖,我怕那风大,筝筝你要去吗?“ 这个“吗“字还未说完,颜筝早已经一路小跑欢快地溜过去了。 安雅公主叹口气,“母妃常说你性子沉稳,还老让我向你学习,叫我说呀,你只是生了张沉静文雅的皮囊,内里不还是裹着一个小孩子吗?哎,筝筝,你等等我啊!“ 两个人一路欢声笑语,就将抵达湖心亭,却猛然听到亭中有人在高谈阔论。 颜筝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她拉着安雅公主小声地说,“哎呀,里面有人了,咱们还是悄悄地离开吧。“ 安雅公主深以为然,虽然这是她哥哥的王府,湖心亭中的人也多半就是她哥哥和外头的几位公子了,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此时贸然闯入,并不是好时机。 她悄悄点头,拉着颜筝的手正待离开。 这时,亭子里的人彷佛已经看到了这两个蹑手蹑脚的背影,笑着朗声叫道,“安雅,筝筝?你们两个快过来吧。“ 是景王的声音。 颜筝被他一句“筝筝“唤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然在前世,她的景帝舅舅就是这样叫她的,可现在她和景王之间却并不是外甥女和舅父的关系。 而且,刚才听安雅公主说,坊间都认为她是景王正妃最热门的人选。 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她有心上人,她压根不想嫁给景王,所以,前世的那些亲密只能藏在心里,今生她和景王之间,只能是客气而疏离的关系。 有了这样的认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对景王这句“筝筝“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排斥,毕竟,按照她和他现在的交情,他应该称她一声颜二小姐,而不是直呼她的小名。 尽管内心再抗拒,既然景王已经开口唤人,那她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过去了。 她和安雅公主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进到了湖心亭。 果然,亭中除了景王,还有王炅,以及楼家的两位公子都在。别人倒还好,现在是楼二公子身份的云大人看到颜筝进来,眼神里射出一片又一片凌厉的飞刀,如果说眼神能够杀人的话,颜筝早已经被云大人的眼神千刀万剐。 他显然是被景王的那一句“筝筝“刺激到了。 颜筝也很无辜地望着他,她是真的不知道景王是哪根筋搭错了这样叫她,分明他们之间并没有这样熟的。 正在她心情各种忐忑的时候,景王笑着说道,“筝筝,你刚才的那幅画简直太有冲击力了,我要叫人装裱好了挂在书房,这样一有烦心事的时候,看一眼你那画,心情就能立马好起来吧,哈哈哈哈哈。“ 楼世子也笑得很开心,“确实,我也算是见识不少的人了,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画作呢,颜二小姐当真是个奇才啊。“ 相比来说,王炅要客气很多,他倒是没有故意说这些看起来像是夸奖实际上是在嘲笑的话,语气相对要温和许多,“我听说颜二小姐更擅长骑射,没有想到画作也很有想象力。“ 元湛一句话都没有说,继续着他的眼神杀。 颜筝真是无语极了,但又不能露出怯意来,只能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说,“其实我就是随便画画的,没有想到各位这么捧场。“ 安雅公主见状有些生气,她跺了跺脚,“哥哥,别再提这件事了,你们再这样,我就带筝筝走了哦。“ 景王忙道,“好好好,不提不提。“ 这才总算消停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除了躲避云大人的目光外,颜筝一直都在打量着王炅。 果然,王炅那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小眼神,一不留神就往安雅公主身上瞅,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位王公子一定对安雅公主有意思,而看安雅公主的表情,想来她对王炅也有一定的好感,至少不排斥他的眼神。 这就有戏了。 一想到这辈子安雅公主不会再嫁错人,能有机会嫁给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的男人,得到真正的幸福,她就觉得心情很好。 这种好心情溢于言表,写在脸上,元湛便误会了。 他假装吸入了冷空气咳嗽,便借口要进屋,在离开湖心亭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在颜筝的手臂上重重捏了一下,然后再挥一挥袖子走去岸边。 颜筝会意,略坐了一会儿,便拉着安雅公主也离开了湖心亭,然后借口要去如厕,一个人跑了开来。 一所废弃的院落内,元湛不知道何时已经等在那了,他见颜筝终于磨磨蹭蹭地到了,一脸的怒气,“你才进宫多久,怎么就搭上了景王?“ 这话说得忒难听,颜筝一下子就也生气了,“你在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叫搭上?你到底把我看成了什么人?“ 元湛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你是什么人,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在北府时,你不也曾对林大人有过意思吗?还有刚才,就当着我的面,你也敢跟王炅眉来眼去,你真的以为我是瞎了还是傻了啊?“ 颜筝气极,重重一拳捶在他胸口,“你若是找我来就是要说这种无聊的话,那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你也原不必非要娶一个压根信不过的女人为妻。“ 她满腔的快乐被一个妒夫的莫名醋意给淹没了,现在有一种被一盆凉水浇过的感觉,又冷又怒又无助。 远处传来安雅公主的叫声,“筝筝你在哪里?“ 颜筝狠狠地瞪了元湛一眼,“公主在找我,我要走了。” 但她离去的身影却被元湛拽住,他一个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往了自己的怀中,一下子将她箍住,“对不起。“ 他突然的道歉让颜筝的身子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对不起。“ 元湛低低在她头顶呢喃,“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却看到你身边有那么多嗡嗡嗡的苍蝇在飞,心里不爽,所以才……” 他道,“对不起,筝筝,我并不是有意要凶你的。” 语气很是真诚,看起来也确实有悔意,颜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唉。” 她叹口气道,“我的心你应该很明白了,以后不可再胡乱猜忌我,明白了吗?两个人要想有个长远,最重要的是互相之间的信任,你看我就从来不对你有疑。” 元湛撇了撇嘴,“我可洁身自好得很,除了你,我都不认得什么女人。哪像你……外面现在都在传言说,景王要迎娶你做正妃呢。还有那个什么王炅,我看你总是偷看他……” 颜筝又瞪了他一眼,“你又来?” 元湛认怂,“好好好,我的错,我不再说这个了。” 他顿了顿,表情忽然认真起来,“筝筝,马上就要到姜皇后的生辰了,你记得那日一定切莫出席她的生辰宴,就那样乖乖地待在安雅公主的宫殿中,绝对不要出来,你答应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 惊雷 颜筝猛然惊觉,今日已经是二月初八了,离姜皇后的生日只剩下区区八日。 她心内惶恐,万般思量着阿云此刻对她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他难道是在告诫自己,姜皇后生辰那日,便是韩王举事之时? 按照前世的情形来看,韩王早在皇城内外都安排了眼线,城外也蛰伏了大批的兵马,所以一旦韩王与永帝彻底撕破脸,一场打仗难以避免。与前世不同的是,这次,韩王或许还将有其他三藩的助力,四位藩王的兵力拧成一团,永帝和景王或许不再有胜算。 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是要乖乖地听父亲和阿云的话,缩在后宫深处,一直等到景王和韩王拼出个你死我活,等到万事尘埃落定之后,再出来看看究竟哪一方获胜了? 不,不能的。 一面是她前世依赖的舅舅,一面是她今生最爱的男人,任何一方她都不愿意他们有事。可景王和韩王一系之间,不可能两全,这是早已注定好的命运。 韩王若是败了,则他必定要死,否则,谁能保证韩王一系的余孽不卷土重来? 韩王若是胜了,则永帝必死,不论是景王还是宁王,甚至后宫里这些娘娘们也大多难逃死路。要不然,难免也会各种打着“勤王”“复辟”口号的人借着景王或者宁王的旗号造反。夏朝虽然繁荣,但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战争的疮痍。 颜筝想要做最后一次努力,她想要说服阿云离开韩王,唯独这样,她才能不必在景王和他之间做出抉择。 可千言万语才刚开口,元湛却用手指抵在她唇上,低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离开太远,早就不能回头。” 他笑笑,“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有事的。” 这一次…… 颜筝心头大震,“你……” 元湛的笑容真的非常迷人,像是有将人的心魂都摄入的魔力,“司徒锦没有跟你说吗?他已经向我投诚。” 颜筝大惊失色,差点就要绷不住往后跌去,她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司徒锦都告诉你了吗?全部?” 元湛的目光一深,笑容却越发浓了,“他说的事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我都信了呢。他说原本韩王的举事必定会败,但因为一些变数,韩王的命运发生了一些偏差。所以这一次,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对自己有信心,筝筝,你呢?” 他往前逼了一步,将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喘息,“你对我有信心吗?” 颜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答,“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若是按着前世的轨迹,韩王这回的结局可谓惨烈,可时空的沙漠因为有了她和司徒锦两颗不安分的沙子,也许即将掀起一场漫天黑沙,等到狂杀过后,世间的格局早已改变。 四藩的聚集,本来就是一个关键的节点。 没有想到的是,司徒锦居然直接向韩王投了诚,那就意味着,未来已经被扭转。那可是司徒锦啊,天赋异禀的少年天才,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既有才思,又有谋略,身子里裹着一具超前三十多年的灵魂,不只有远见,还有前瞻性,甚至,他还懂得最奇妙的道法,几乎无所不能。 更让颜筝胆颤心惊的是,她不知道司徒锦究竟对阿云说了多少秘密,是一些,还是全部? 如果他连自己的事也告诉了阿云的话,那她不知道阿云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地看待自己,他将以何种样的心情看待自己?对自己的感情又会产生何种样的变化?毕竟,她这具青春美貌的皮囊之内,裹着的是并不年轻的颜皇后的灵魂。二十五岁的颜皇后,是个不被丈夫信任宠爱的女人,是个失败的妻子,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是没有尽到孝道的女儿,甚至她还是令整个家族覆灭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她,懦弱的她…… 远处再一次传来安雅公主“筝筝”的叫唤,这一次,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 颜筝从元湛的怀中挣脱开来,垂着头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便往院落外面落荒而逃。 也幸亏她跑得快,才刚出院门,就看到安雅公主焦急的小脸,“筝筝你跑哪里去了!” 颜筝回头,看到小院的门开着,里面那抹俊美无敌的身影却不知往何处去了,知道他定是已经离开,那如同小鹿乱撞般的心情反而倒冷静了下来。 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道,“刚才如厕之后许是迷了路,不知道怎得与你走散了,我就在这儿瞎逛了好一会儿,刚才听到这院子里有动静,疑心是你在里面,便推门去找,居然是小猫子,见有人就跑了。哎,还好听见你喊我,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绕多久。” 这解释其实是有些勉强的,但安雅公主却对颜筝深信不疑。 公主并没有打算要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她能顺利地找到人就已经很开心了,便将先前这些都丢了开去,仍旧高高兴兴地挽着颜筝的手臂往花厅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筝筝,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颜筝一愣,但还是条件反射性地说,“景王自然好了。不过公主,这话你前些日子好像已经问过,为什么……要再问一次呢?” 想到方才阿云说的话,以及先前蔺侧妃的表现,她很难不去多想。 果然,安雅公主掩着嘴笑道,“我哥哥也觉得筝筝你好得很呢。” 她心情显然很好,脸上的笑容闪闪发着光,“你还记得先前我们说过的事吗?父皇有意要跟安烈侯府结亲,不是我和你哥哥,便是你和我哥哥。那日在梅林时,你和我都亲耳听到你哥哥的心,他有心上人,我也不喜欢他,所以我跟父皇说我不愿意嫁给颜朝。所以……” 颜筝身子一僵,“所以……什么?” 她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但却仍然不愿意去相信。 景王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个值得尊敬和爱戴的长辈啊!那是她依恋的舅舅!像父亲一样宠爱着她的男人!就算此时她没有所爱的人,就算阿云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出现,她也绝对无法嫁给景王啊,她做不到的! 安雅公主却将颜筝的僵硬当成了害羞,她笑嘻嘻地说,“父皇素来疼爱我,自然不愿意在我的婚事上勉强。所以,他就召了哥哥过去,问问哥哥的意思,哥哥说,他觉得颜二小姐很好。我原本还怕你看不上我哥哥,生怕这门亲事委屈了你,但你也觉得哥哥很好,这就成了!” 她勾住了颜筝的脖颈,亲昵地道,“筝筝,你要做我嫂嫂了呢。” 这原本该是句温馨的话,但落到颜筝心头却仿佛晴天霹雳。 一直到天色将晚要离开景王府,她的脚步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她急切地想要回一次颜家,去找安烈侯商量一番。可若是真的回去,她又该怎样对安烈侯说出她心中的犹豫彷徨害怕和困扰呢? 颜筝第一次觉得,自己站在了一团乱麻的中央,她不知道该先拿起拿一根绳索才能解开现下的困境,因为,一旦找错了,可能会得到比现在更加混乱的局面,而后果,可能是她无法承受的。 司徒锦!对,司徒锦!那是她黑夜之中摸索而行的最后一盏明灯。 宫内的马车离开景王府之后,颜筝小心翼翼地请求安雅公主,“公主,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希望你可以答应我。” 安雅公主笑道,“你有话就快说,何必说得那么吓人,我们之间,可不需要什么求不求的。” 颜筝不再犹豫,便道,“能不能请马车绕一点道,我想去个地方。小半刻钟,给我小半刻钟的时间,然后我们再一块回宫,可以吗?” 她对安雅公主很信任,所以也并不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出了司徒锦的名字,以及他所在的书局地址。 安雅公主先是皱了皱眉,她大概误会了颜筝和司徒五郎的关系,不过随即,她还是舒展了眉头,笑着说,“那有什么不可以。” 她低声对外头的车夫嘱咐了几句,马车便悄然地改了向。 帘外暮色微降,已至黄昏,皇城热闹的街市早已经灯火通明。摇晃的马车,摇晃着坐车人的心事,两个笑姑娘都垂着头不语,各有各的心思。 安雅公主还是更沉不住气一些,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筝筝,我听说,你们颜家和司徒家原本是有婚约的对吗?” 颜筝点点头,“嗯,我们两家的祖辈曾经有过指腹为婚的约定,只不过一直未能如愿,轮到我们这辈的话,这婚约原应在我姐姐和司徒五郎的身上,不过我姐姐后来出了意外,这婚事便就不了了之了。” 她微微一顿,“不过,后来又有了我……年前两家的长辈见面,似乎又旧事重提了……” 说着,颜筝的目光骤然一亮,咦,她怎么忘记了还有司徒锦这张绝对好用的挡箭牌? 颜家和司徒家的这门婚约整个夏朝无人不知,永帝自然也不会不知晓,他虽然是君,但颜家和司徒两家却都是有功勋的重臣,君王最重平衡之道,总不能破坏人家早就定了的好事吧? 所以,她和景王的事,八字还未曾一撇,未必真的就定了呢。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安雅公主道,“书局到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 危险 颜筝感激地看了安雅公主一眼,“麻烦公主就在马车上等我,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她匆忙下了马车,就往书局里面撞去,幸亏管事的小厮认得她,没有拦,反而将书局内的客人给请了离开,不一会儿,书局便关了门落了锁。 司徒锦一早就在窗口看见了外面的动静,耳边传来木制楼梯吱嘎吱嘎的声音,彷佛带着她身上的怒意,他低低叹口气,然后从窗口起身,走到了楼梯口,“我不是说,最近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吗?为什么又来了。” 颜筝径直走到他面前,“我听说,你向韩王投诚了,为什么?” 她非常不解,甚至有些愤怒,“不是你对我说的吗?我们的出现只能改变小细节,但历史的大方向是不会变的。但你却出尔反尔了!” 司徒锦一脸风轻云淡,似乎她的指责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对啊,我选择帮助韩王,并不是什么大事啊。你看,不论是景王当皇帝,还是韩王当皇帝,这天下依旧是夏朝的江山,该兴盛时兴盛,该衰败时衰败,难道会有什么改变吗?” 他顿了顿,“如果你火烧火燎地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那么你已经得到了答案,可以走了。我说过的,最近不想看到你,那是真心话。” 颜筝很清楚,司徒锦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失望,害怕,焦虑的情感纠缠在她心头,令她一时手足无措起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身体软软地跌坐在地上,在这并未还暖的二月,木地板上还是冰凉的,也不知道是这凉意还是那种无力感刺痛了她的心,她的眼角缓缓流下了眼珠,“可是……可是这样景王怎么办?他是那样好的人,不该有这么差的结局。” 自古皇位的争夺,必然是成王败寇。 假若韩王得到了帝王之位,那么景王会得到和前世韩王一样的结局。挫骨扬灰?那是她连想都无法去想象的结果。 可有了司徒锦的帮助,韩王的胜局几乎是已经定了的。 颜筝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泪眼婆娑,她咬着牙问道,“景王这一生,励精图治,算是个明君,可韩王是怎样的人,你难道清楚吗?在你眼中换个皇帝,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改动,但是你可有想过天下百姓的福祉?韩王若真如传言中那般,是个狠戾凶残之人,那他必定要成为一个暴君,到时候,将有多少人受此波及?” 她越说越气愤,“为什么你不按着从前平和的脚步行进,却偏偏要走一条未知的路呢?” 司徒锦轻轻笑了起来,“是啊,为什么你不按着从前平和的脚步行进,却偏偏要爱一个连真名实姓都不告诉你的人呢?” 他蹲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说,“筝筝,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因为觉得现在选择的那个人会更好罢了。” 有一件事,他一直都不曾告诉颜筝。 她自以为英明无比的盛世明君景帝,其实只是个绣花枕头,在他治下,不知有过多少次天宅人祸,造成百姓流离失所,而由于他不正确的判断,也令朝中不少大臣含冤而死,景帝在位的那十几年,夏朝国力式微,后来又有懦弱无能的少帝以及强悍凶残的缪太后。 就在司徒锦进入阵法之前,他听到周边几个属国结盟攻打夏朝的消息,掐指一算,这场战乱即将持续数十年,直到乱世中重新诞生一名文才武略皆能的英雄,开创了新的朝代,才算终结。 而这一切的根源,或许都是因为景王无能。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帮扶韩王的原因,因为他知道那张面具之下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是韩王成为夏朝之主,那么也许,能够避免未来那么久远的战争对百姓的伤害。 但颜筝却并不知道这些,在她心中,景王是个父亲一般的存在,她依恋他,爱戴他,不允许他的位置被人撼动。可她偏偏又无能为力…… 半晌,她抬起头来,问道,“你对阿云说了多少?你告诉他,我曾经是少帝的皇后了吗?” 司徒锦皱了皱眉,“你应该回去了,公主的马车不能在此地留停太久,会被注意到的。筝筝,你该回去了。” 下一刻,他的手臂被她拉住,“你说了多少?” 司徒锦叹口气,无奈地道,“你真的太信不过我了。我连自己的事都不会说出去,何况是你?你以为我很愿意被世人看成妖物?” 他只是给韩王算了一卦罢了。 如果连一语道破韩王和云大人之间的秘密,那么他的卦象显然就可信得多,再发表一番对这场战事的看法和感言,连韩王这样深谋远略的人,也不得不相信他呢。又何须自暴身份,告诉别人自己是个从三十年后穿过来的妖物?那可是要被架在火上被烧死的。 颜筝心下略松,因为对司徒锦有意见,连招呼都没打,就匆忙离开了。 回宫的马车上,安雅公主见颜筝心事重重,不免有些好奇,“筝筝,你是怎么了?” 颜筝看着这张单纯善良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她低声道,“安雅,你读过许多史书,知道亡国的公主命运是怎么样的吗?” 安雅一愣,但却也还是乖乖作答,“既然已经亡国,命运还能好到哪里去?流落民间已经算是幸运了,更多的是被人作践……” 她顿了顿,“可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颜筝眼角隐约有泪痕,“陛下要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撤藩,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安雅点点头,“嗯,哥哥告诉了我,他叫我那天不要乱跑,乖乖待在宫里。” 她抬头问道,“怎么了?” 颜筝咬了咬唇,“四藩肯定不肯乖乖就范,那么,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必定会有一番争斗。我晓得陛下和景王定然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但四藩却也不是随意让人拿捏的……” 她轻轻拉住安雅公主的手,“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落败的却是陛下和景王,那么公主便有危险了。我有一个想法……” 安雅震了震,“我相信父皇和哥哥不会失败。” 颜筝强笑着安抚她,“我当然也知道他们不会失败,但我们做任何事都需要留个退路不是吗?离那日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我想,公主和贤嫔娘娘最好还是想法子躲开,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住几日,就当是避寒好了,等到那边的事情定了咱们再回去,岂不是更好?” 如果陛下胜了,那么他们自然还可以再回去。 如果景王胜了,从外面离开要比从宫里离开简单地多。 安雅年纪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间有些慌了,她拉着颜筝的手,“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要和母妃还有哥哥商量一下才对!” 一回宫,安雅便拉着颜筝往贤嫔的宫里跑,没想到景王居然也在。 景王先开的口,“安雅你过来,哥哥有话要跟你说。” 他示意颜筝也坐下,然后表情认真地道,“父皇已经同意,要送你们离开宫里。” 安雅一听,愣住了,“哥哥……” 她没有想到哥哥的想法居然和颜筝是一样的,是不是这便意味着这一次十分凶险,留在宫里就有危险呢?可是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哥哥不和他们一起走? 贤嫔也是一样的想法,她道,“融儿,你要送我们离开避祸我懂,但是既然那么危险,你也该和我们一起走。” 在贤嫔心中,帝王的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孩子平安。 但景王却不这样想,“这是父皇最危急的时刻,假若我不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度过,怎么能配为人子呢?将来若是……我又该如何服众?” 他笑着道,“母妃,安雅,你们也别太担心了,父皇与我对这仗是很有信心的,不过是担心你们在宫里担惊受怕,所以才要送你们暂时离开罢了,这可不是在说我们怕输哦!” 比起安雅公主和贤嫔的犹豫来,颜筝倒显得坚定多了。 她低声说道,“景王殿下放心,贤嫔娘娘和安雅公主,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景王看她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他柔声道,“我知道。”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质地图,“这里是在皇城边上的一座山庄,不大引人注目,但周围却有天然的屏障保护,我会派信得过的人送你们过去。这几天你们先准备准备,对外不要声张,也不要显出有什么不同,等到皇后生辰的前夜,我再来接你们。” 颜筝飞快地扫了一眼地图,认出那里正是大华寺的附近。 前世她还是颜家小姐的时候,有一年大华寺灯会,景帝舅舅曾微服带她去过那里。那座山确实很陡峭,只有一面可以进入,其他三面都是天然的沟堑,只要在入口重兵把守,外人很难可以进得来。 而且,就算韩王成功逼宫,他的注意力也必将是宫里和皇城,他无暇顾及皇城之外的地方,所以贤嫔和安雅公主都会是安全的。 这一夜,颜筝和安雅公主心怀有事,翻来覆去都睡不好,一直熬到第二日的天亮,外面有小宫女进来禀告,“颜二小姐,安烈侯夫人求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 真相 廖氏?她来做什么? 颜筝满腹怀疑,但却还是跟着小宫女去了正厅,遥遥望见一个贵命妇打扮的中年妇人正在那来回踱步,隐约可见她脸上的泪痕,正是安烈侯妇人廖氏。 廖氏见颜筝来,立刻便上前拉住她的手,“你跟我回去。” 颜筝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廖氏那抽回来,“母亲,若是有什么事还请细说分明,我如今是安雅公主的伴读,若是没有御命,是不得私下出宫的。” 她压低声音说道,“这里四下都是各宫的眼线,母亲请自重,莫要给侯府抹黑。” 廖氏名门贵女出身,其实也知道轻重,只不过情急心切之下,便有些忘了分寸。此时经过提醒,便收回了方才的孟浪,忙端正了神色说道,“家里出事了,我已奏请皇后娘娘准你回府,娘娘已经允了。” 颜筝皱眉,“家里出什么事了?” 正当这节骨眼上,安烈侯府若是出事,景王就又少了一个助力。 廖氏抽泣了两声,“是夕儿。” 她眼中忽然现出狠戾的神色来,“那姓秦的好生歹毒,居然敢对一个小孩儿下手,简直可恶极了。夕儿如今躺在家中人事不省,侯爷请遍了皇城最有名的大夫,却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侯爷无法,只好叫我进宫请你回去,说你或许能有办法……” 短短几句话,道出了一个分外复杂的形势,令颜筝胆颤心惊。 她知道廖氏不会因为要害她而拿肉团子的安危做借口,所以肉团子是真的出事了。三言两语说不清,那便不要再浪费时间,还是边走边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这样想着,她便向小宫女交待了几句,然后匆忙地跟着廖氏出了宫。 在回安烈侯府的马车上,廖氏说道,“那个秦月娘不知道从哪里晓得侯爷要另立世子的事,认为夕儿阻碍了颜朝的前程,居然偷偷在夕儿的饮食里下了毒,若不是发现地早,夕儿早就……可即便如此,夕儿如今也不过只是残存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能挨到什么时候……” 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虽然教导的方法不对,但流下的眼泪却很真。 颜筝此时的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廖氏实在是她平生非常厌恶的一个女人,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完全是受廖氏所害才会死于非命。廖氏刻薄讨厌,又阴狠毒辣,是个相当难缠的女人。若是以往,她连和廖氏同在一个空间内待着都觉得不自在,但现在,却事关肉团子的安危,她对廖氏再厌恶,也只能忍下心细听前因后果。 她皱着眉问道,“你是说夕儿被人下毒了?而这个下毒的人是秦月娘?她认了吗?” 颜筝直觉不可能是秦月娘。 秦月娘作为寄生在安烈侯府的表小姐,按照常理来说,不会有胆子敢对安烈侯的三少爷下毒。而且,她下毒的理由呢?仅仅是因为觉得肉团子妨碍了颜朝的世子之位吗?她可不是那种宁肯牺牲自己也要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人。 但廖氏却十分肯定,“她下了毒,当然不会承认啦。但不是她是谁?昨日只有她和夕儿见过。” 颜筝和廖氏说不清,便不再纠结这一点,她想了想问道,“那父亲呢?父亲此刻在哪?” 廖氏抹了抹眼睛,“听说江南那边有几位解毒的圣手,侯爷在想办法寻了他们来。” 她哀怨又不甘地看了颜筝一眼,“侯爷在忙这些,无暇顾及府里的事,所以才让我叫你回府,他说,兴许你有办法知道夕儿是被谁所伤。哼,若不是我晓得夕儿跟你亲近,我才不会……” 天知道她有多么膈应颜筝那张脸,不,哪只是那张脸啊,连她的名字,声音,说话的腔调,还有走路的姿态,她都膈应。但,夕儿昏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嘴里还一直都喊着姐姐,她虽然气愤,但更多的却是焦急。再加上侯爷这么吩咐,她就再不甘愿,也只能亲自将颜筝从宫里头接了回来。 颜筝将大致的事情都搞清楚了,便不再肯与廖氏多言,她眯上眼,在马车的摇晃中思绪不停地飞驰。 她看问题的方法可与廖氏不同,任何事都不会是无缘无故出现的,总有来龙去脉,也总有前因后果。夕儿中毒了,对谁最有利,那么谁就最有可能是那个害人者。不会是颜朝,因为他是首先会被怀疑的人,也不会是秦月娘,她没有这个本事。更不可能是颜家的其他人,因为毒害一个年幼的孩子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就应当把眼光看向更远的地方了——朝局。 夕儿身中剧毒,生死不明,必然会耗费安烈侯的精力,将他牵制。而不得不令人多想的是,再过几天,就是姜皇后的生辰了。那日,陛下要撤藩,四藩将合力反抗,少不得一场恶战,说不定还会直接改朝换代。 而安烈侯颜缄,则是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 他手中有兵权,能控制皇城大半的兵力。同时,他又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军,是永帝的智囊以及不可获缺的左膀右臂。若他不能全心全意地跟在永帝左右,甚至被钳制被威胁,那么等于永帝的身后空缺了一半。 颜筝缓缓地睁开眼,心中隐约有了怀疑的方向。 这时,马车停下,安烈侯府到了。 她几乎是飞奔着往肉团子的屋子跑去的。榻上,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正躺在上面一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周围站了一圈焦急等待的侍女,整个屋子的人都愁眉苦脸着,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安烈侯颜缄坐在颜夕的床头,轻轻地抚摸着这个年幼的孩子,肉团子脸色很好,红扑扑的,像是刚运动完那种健康的血色,呼吸也很均匀,像是在沉睡之中,可不论怎么使劲地摇晃他,他却无法醒来,完全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他见颜筝进来,忙道,“你弟弟的事,你怎么看?” 颜筝扫了一眼四周,将众人屏退,然后低声说道,“有人不希望您出现在姜皇后的生辰宴上。” 所以,才会拿他最心爱的小儿子来牵制他。 安烈侯目光一亮,“果然是我的女儿,和我想得一样。” 他沉沉叹口气,“自从昨日你弟弟昏睡以来,我将皇城之中能请到的大夫都请了过来,没有人知道你弟弟到底是怎么了,甚至连中毒一说也是由我自己推测出来的,自然也就没有人晓得你弟弟中了什么毒。不过,我看他这样子,好像三五日的,也不会有事一样……” 颜筝安慰地说道,“既然他们的目的只是想牵绊父亲您的脚步,那么弟弟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想了想,又道,“对于韩王,父亲您怎么看?” 安烈侯皱了皱眉,“筝筝,你怎么突然提起韩王?” 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低声说道,“人人都道韩王深得陛下的宠爱,是陛下最看重的兄弟,其实,实情却并非如此。韩王,是陛下最惧怕的兄弟,也是他最恨不得生吞活剥的人。所以,不要以为陛下撤藩是突然之举,这件事他着实已经想了许久,并且布局了许久。” 颜筝问道,“为什么?” 她前世在史书里看到的是,永帝对韩王手足情深,万没有想到韩王最后因为一名美姬而谋逆叛乱。外人也都认为韩王因色误命,断送了自己御弟的前程。可没有想到,安烈侯居然这样说。 安烈侯叹口气,“你应该听说过,先帝是暴毙身亡的。因为去世的突然,所以并没有留下遗诏。当时,太子宁王已经去世,韩王年幼,所以这皇位便自然而然给了陛下。但是,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他顿了顿,“陛下没有传国玉玺。” 颜筝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父亲,您说什么?” 没有传位诏书,没有传国玉玺,这便意味着永帝的这帝王之位来路不正。那么所谓先帝的暴毙身亡一说,也就值得细细推敲了。 她目光一深,低声问道,“所以,那传国玉玺,在韩王手中?” 安烈侯摇摇头,“也许是,也许不是,这就不清楚了。” 他长长地叹口气,“朝中知道这秘密的人不在少数,但没有谁敢说出来,大家都只当传国玉玺这件事并不存在。原因嘛,也很简单。反正这夏朝的江山总是他们元家的,先帝一共只得三子,长子早逝,幼子年幼,也只剩下这老二正值当年,除了这帝位的来路不那么光彩,其他的地方,也算得励精图治,在他治下,夏朝也享了十几年的太平。”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可若是韩王逆势而归,手中还带着夏朝的传国玉玺,那么朝臣会怎样? 颜筝心下立刻有了答案,她低声说道,“所以父亲您也在观望对吗?” 不论是谁当这个夏朝的皇帝,对朝臣和百姓都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要的其实都只有一样,那就是太平安稳。 安烈侯目光微顿,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不只是我,我想大家都是如此。” 颜筝的脚步踉跄,不知不觉便往回倒退了几步,若不是身后恰好碰到了屏风,也许她就要跌坐在地上了。来到这里那么久了,也曾遇到过各种危险,甚至有几次性命攸关的时刻,生死就只在一线之间,可是从来都没有哪一刻有过此时这样全身冰冷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都无法呼吸了。 脑海中唯一的一个念头是,永帝危矣!景王危矣!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 条件 颜筝并不是什么胸怀宏图大略的谋士,她也不懂什么兵法,所能倚仗的无非是她超越三十年的见识,和对历史事件的熟知。而现在,随着许多事情的改变,她所知道的那些事,也都不准了。 所以,冷静下来之后,她就很无奈地发现,她实在太渺小,影响不了这时局。 与先前一门心思想要救云大人和紫骑一样,她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将景王和贤嫔还有安雅公主从这可怕的政变中摘出来。在她看来,没有任何事能比活着更重要! 活着…… 她看了眼仍深陷沉睡中的肉团子,忽然对安烈侯说道,“父亲,我在外面游历时,曾遇见过一个神医。他有妙手回春之能,我想,也许他能知道肉团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烈侯眼睛一亮,“是谁?真的吗?” 颜筝用力地点点头,“父亲,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得借用一下您的马车。” 得到了安烈侯的允许之后,她便匆忙从肉团子的屋子离开,还没有出院门,便又撞见了颜朝那个冤家。 他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像是欠了他几百两金子似的,一脸的愤怒,“你站住!” 颜筝皱皱眉,她现在没有时间跟个神志不清的人废话,便有心当没有听到他说话,径直从他身边绕过去。但没有想到的是,颜朝居然耍起了无赖,飞伸出一脚,便将她绊倒。 他声音尖利,带着怒意,“我让你站住,你听不到?” 颜筝右脚吃痛,但还是强忍着难受自己站起来,“我与你无话可说。” 在她眼里,颜朝就是个脑子进了水的人,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三天两头要找她的麻烦。其实,她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不是吗?彼此之间,既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也没有情感上的纠纷,虽然同是安烈侯的子女,但也就只有这点联系了,平日里关起门来,谁也不管谁的闲事,这不才是正理吗? 颜朝却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好像将他身上所有遇到的不幸和苦难都推到了她身上,“是你对父亲说,是月娘害了颜夕的吧?月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总是要针对她?” 颜筝心中一阵无语,她像看怪物一样地上下打量着颜朝,“是秦月娘跟你这么说的?” 她气极反笑,“我从前听人家说,颜家的大公子颇有才名,是个真正的读书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泼妇。对,泼妇!你现在浑身上下,哪有一点男人的样子?” 颜朝脸色顿时红成了猪肝,“你说什么?” 颜筝冷笑道,“我说你是一个没见识的泼妇,被个只会装无辜的假白莲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够出息的。你不服?那我问你,我为什么要针对秦月娘?因为她出身比我高?长得比我美?还是比我聪慧?” 她淬了一口,冷傲地说道,“烦请你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自我妄想是被我迫害的人了,她真的不配。” 颜朝怒极,伸出手来就想要扇过去,却被一个大力给阻止了。 安烈侯不知道何时从屋子里出来,将颜朝要甩向颜筝脸上的手给挡住了,他怒喝道,“你妹妹一直都在宫里给安雅公主当伴读,我方才让你母亲进宫去接她回来才没有多久,你倒是已经将罪名都扣在她头上了啊。” 他语气越来越冷,“原本我还不相信是秦月娘害了夕儿,但你这样子,我倒是不得不信。哼,这秦月娘真是个祸害,当初就不该收留她,瞧她这么有本事,毁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还要来毁我第二个。” 颜朝顶嘴,“父亲,莫要被这个女人迷惑了心智,月娘是多么善良温柔的人,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对待?” 安烈侯冷声道,“善良?温柔?呵呵,就冲着她毁掉了你,我颜家再也不能留她了。” 他大手一扬,“来人啊,将秦月娘送去戒律房,重打三十大板!” 戒律房是安烈侯府惩戒下人的所在,执法的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大力士,三十大板下去,莫说是秦月娘这样娇滴滴的女子,就是个健壮的年轻男子,也要去掉大半条命,至少脱去两层皮。像秦月娘这样皮细肉滑的,说不定还不等三十大板到呢,就一命呜呼了。 颜朝听了,怎么不怕? 他连忙跪了下来,“父亲,您不能那样做!月娘是我的表妹,是我母亲的亲外甥女,您如此对她,就不怕母亲泉下有知死不瞑目吗?” 颜朝不提卢氏倒罢了,一提起卢氏,就将安烈侯气得更厉害了。 他用力将这个身体柔弱的儿子往外一甩,“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晓得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混账儿子,才叫死不瞑目!这秦月娘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汤?竟然将你迷成了这个是非不分的样?” 安烈侯气极,“来人啊,秦月娘重打三十大板之后,将她逐出安烈侯府,以后在我颜家的地盘中,都不许有这个人!” 他衣袖一甩,“还愣着干嘛?将这个不孝子带回他的院子,锁住,每日只准给两顿饭,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让出来,否则,就关在里面一辈子吧!” 对安烈侯颜缄来说,该有何等失望才能让他对自己的长子失望,那可是将来要代替他将颜家发扬光大的人啊!而现在,他彻底将颜朝从他心里的名单上除了名。 颜筝扶着安烈侯道,“父亲,莫要生气,大哥他只是一时被迷惑,以后他会懂的……” 这句话说得小声,也很无力,只不过是安慰安烈侯罢了。毕竟,她经历过一世,知道颜朝要在最后的最后才能潘然悔悟。可是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悔悟也并没有什么用了。秦月娘真的是一种毒,专门毒颜朝的剧毒,她的温柔乡成了颜朝的英雄冢,令他最终失去了一切。 安烈侯亲自送颜筝到了二门,令长生护送着她离开,随着马车远去,他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 颜筝的马车在城中绕了一圈,特别是长公主府的门口经过了两回,但却并没有停下。 长生困惑,不禁问道,“小姐,您到底是想去哪里?” 颜筝却笑笑,“再转一圈,然后我们去十里坡外的春风亭。” 长生知道安烈侯对这位小姐相当重视,所以内心虽然非常疑惑,但却还是依照她所言地去做了。等到了十里坡外的春风亭,他又问道,“小姐,然后呢?” 颜筝笑得更甜了,“然后你放我下去,你驾着马车离开。” 长生脸色一变,“什么?不行,侯爷特别嘱咐要我负责小姐的安全,您这样是不行的!” 颜筝冲他眨了眨眼,“我不会有事,你放心。而且我也不是让你放着我就不管了。我下去后,你就去周围到处转转,半个时辰后再回来接我。” 她顿了顿,“不瞒你说,我是要见一个人。呃,不方便你知道的一个人。若是父亲在,定是会依我的话照做的。所以……” 长生无奈,便只好将她放了下来,一步三回头地嘱咐道,“我不会走远,若是小姐遇到什么危险,记得大声呼救啊!” 颜筝笑着摆了摆手,“放心,有事我会叫的。” 马车不一会儿就驶出了她的视野,她也才安心地坐在了亭中,望着四周荒芜的景色发了会儿呆。 过了没有多久,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找我?” 颜筝脸上露出笑意,她回过头来,“对啊,我找你。” 元湛墨黑的目光望进了颜筝的眼眸,想看破她的内心,但对上的是她笑意盈盈的脸,丝毫看不出来她藏着什么心事。 他心下暗叹,唉,这女人的心比从前更深了。 “你找我什么事?说吧,洗耳恭听。” 颜筝这回收起了笑容,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弟弟得了莫名其妙的病,我想求段神医帮忙看看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元湛抬了抬眉,“段神医?他远在北府……” 颜筝打断了他的话,“不,我知道他在皇城。肉团子是我喜欢的弟弟,我舍不得见他承受那般苦楚,希望,你能够帮我请段神医出山,治好他。” 段神医一定在皇城,这没什么好质疑的。既然韩王打算在姜皇后生辰时举事,那么说明,他手下所有的精锐都已经潜入了皇城,段神医医术高超,有鬼神之能,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不跟随在韩王左右。虽然明面上,韩王尚未进皇城,还在来此的路上,但那可是要举事谋逆的人呢,怎么可能真的像明面上所说的那样? 所以,颜筝断定,韩王早已经进皇城,只不过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隐匿在何处。既然韩王已经来了,段神医必然不离左右,也一定在皇城! 元湛轻轻笑了,目光里透着赞许神色,“你倒是聪慧。” 这便算是承认段神医到了。 他目光一深,“你想要段神医救治你的弟弟,那没什么不能够的,毕竟你的弟弟,以后也会是我的弟弟,我怎么忍心看到他受苦受难?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颜筝怔了怔,“什么条件?”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 换血 元湛目光灼灼,“等二月十六过后,假若我还活着,你得跟我成婚。” 颜筝一时愣住,半晌才幽幽说道,“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再嫁给别人了。所以,你得好好活着,不论遇到任何事,都要好好活着。” 她已经与他有过爱,身心都俱是他的,万不能再接受其他人了。若他活着,便自然要嫁给他,若是他不幸罹难,她便寻一处僻静所在,青灯古佛常伴终生。能得一场真爱,总也不算辜负了她这场奇遇。 元湛嘴角咧开,轻轻笑了起来,心情似乎很好,“还算你懂事,哼。” 他伸出手揽过她的头,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一啄,“时间紧迫,我尚有许多要事在身,不能在此久留,今天就先饶了你,等到事成之后,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坏女人!” 这语气暧.昧极了,颜筝一下子就想到了榻上那些事,她顿时羞红了脸,“你别胡说。” 她顿了顿,“那么段神医?” 元湛点点头,“你先行回府,稍后我会让人将段神医送过去的。” 他忽然皱了一下眉,“段神医曾是宫里御医院的首座,恐怕你父亲也认得他,倘若你父亲要对他不利,或者将他扣留,还望你多作周旋,设法让段神医离开。我不想……因此与你父亲有什么干戈,望你谅解。” 颜筝连忙点头道,“那是自然,你且放心吧。” 她心下却在想,原来段神医曾是御医院的首座,怪不得医术那样高明。可奇怪的是,她从前当颜皇后的时候,对宫里的各种历史都十分熟知,御医院的历届首座的姓名也都清楚,却从来都没有看到段青衣这个名字。莫非,这是个化名? 这时,她心里忽得咯噔一下,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蔺皇后在世时,御医院的首座姓海,叫海青,是金陵侯府海家的人。 海家在先帝时已经搬至西宁,圈了马场,贩卖从西域各国收购的各种良驹名骏,同时也交易名贵宝石,海家垄断了西宁关塞的各种贸易来往。这位海青,正是家主海浚的长子,原本是海家的继承人,只不过他从小就不爱经营之道,独独喜欢医术,后来更是因为逃婚而去了皇城入宫成了一名御医,经过数年的奋斗,凭借扎实的医术,成为了御医院的首座。 能让颜筝记住他的,却并不是他高超的技术,而是他和蔺皇后的花边新闻。 据说,海青与蔺皇后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就都对彼此有好感,双方家长也都已经准备好将来让他们小两口结亲。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蔺皇后被选入宫成为先帝的继后,这门两小无猜的婚事便就此作罢。海家为了收海青的心,匆忙替他定下了门当户对的女子,可在新婚之夜,海青却趁乱逃婚,远离西宁,去了皇城,成了御医,从此以另外一种形式相伴蔺皇后左右。 当然,这种有损蔺皇后名节的传闻对外是不允许散布的,也就只有颜皇后才能在宫廷秘史这样的内部八卦书籍中得窥一二。 元湛见颜筝呆呆地愣在那,忍不住便又亲了她一口,“好了,我见你那车夫已经在往回赶了,便不再这里多留,我先行离开,你也要注意安全。” 他顿了顿,“那就等二月十六之后再见了。” 颜筝回过神来,身边的人已然不见,只有空气中他身上特有的香气飘荡,久久不能散去。 过不多久,长生果然驾着马车回来,颜筝上了马车,急匆匆地便又回去。 元湛果然说话算话,她刚回到家没有多久,段神医便由灰鹞护送而来。 安烈侯眼神好,一眼就觉得来者很是眼熟,他迟疑地问道,“不知这位神医是否是我熟悉之人?我们从前在哪里见过吗?” 段神医笑笑,“侯爷,令郎的病情危急,我看我们还是先看过他的病情再说,可好?” 他不再多言,对着床榻上睡得不省人事的肉团子一阵望闻问切,终于皱着眉头说道,“令郎这是中了一中名叫梦魇的剧毒。此毒来自苗疆,以蛊虫而养,中毒者通常是被小虫子所咬,起初不会感觉,要到两三日后,方才会突然现出沉睡的模样,特点是脸色通红,气息匀畅,但却怎样也都唤不醒来。” 安烈侯面色凝重地问道,“正是。请问神医有何解法?” 段神医点点头又摇摇头,“方法倒是有的,只不过有些为难。” 安烈侯忙道,“再难也要一试。神医,您请说!” 段神医看了眼肉团子,叹道,“孩子年龄太小,此刻身上的血脉应该都已经被毒素浸润,就算我这里恰好有解毒的良药,也只能将他唤醒,却解不了他身上残存的毒液。唯一根除的法子,唯有一个,那就是换血。” 他看了眼安烈侯,“这换血,也不是谁都能给小公子换上的,须得是血脉相通之人,血脉越近越好,愿意将自己身上的血液换给小公子,这才能真正救他一命。可是此法却有些凶险,也有可能在换血途中两人均遭遇不测,也有可能换血虽成,却因为血液无法融合而令小公子……” 颜筝大惊失色,她没有想到居然那么危险,“段神医,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方法吗?” 段神医点头,“要不然,就只能找到下毒之人,拿到对症的解药了。不过……” 他顿了顿,“小公子的毒按我推测,应已经有好几日了,这下毒之人是否还在这里不好说。这梦魇之毒还有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方,那就是若九日之内未曾解开,那这孩子就药石罔医了。” 九日,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 安烈侯垂着头沉默半晌,还是点头说道,“那就换我的血吧!” 他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和肉团子血脉最近的人,当属他和廖夫人以及二郎,可廖夫人毕竟是个女流之辈,身子向来也有些病蔫蔫的,经受不起这样的换血,而二郎本来就瘦成了排骨,若是再换了身上一半的血恐怕也活不成。 唯独他,虽然年纪不轻了,但也还算得上是身强体壮,能承受住这换血的风险。 颜筝叫道,“父亲!” 安烈侯轻轻拍了拍颜筝的手,“你弟弟是我的儿子,我总不能看着他受苦而无动于衷,我是个父亲啊。你放心,我和肉团子都不会有事的。” 他屏退左右,对着段青衣说道,“若你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段青衣,那么我相信换血之说你起码有七八成的把握才会说出。我相信你。” 段青衣笑了起来,“侯爷还是那样信得过我。” 他撇了撇嘴,“不过这换血可不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事,就算成功,侯爷您可是元气大伤,需要休养好一阵子呢。您可真的想好了?” 安烈侯自然知道,这几天正是夏朝朝局改变的危急时刻,他作为永帝的左膀右臂,若是不在朝中,势必会有诸多影响。然而,他是人臣子之前,首先是人父,他可做不到不顾肉团子的生死。 更何况,肉团子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儿子,更是以后颜家的希望,他绝不能让这孩子出事! 他沉沉地点头,“我想好了,我要给肉团子换血!” 颜筝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她一直都知道,安烈侯颜缄或许不算一个好丈夫,但他绝对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祖父,他对每一个孩子都很重视尽心全力为他们安排好出路,可他那样重视的家庭,最后却被缪莲和少帝毁了。 她心里暗暗发誓,这世,她一定要守护好家族,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换血,事不宜迟,安烈侯立刻叫来长生安排下去。 最后,他将怀中的一块印章交给颜筝,“这是我的私印,在我给肉团子治疗以及我休养期间,见印如见我,你可以代表我行事。筝筝,我把这家里都交给你了!” 颜筝点头接过,“父亲请放心。” 她转头对着段青衣求道,“段神医,我父亲和弟弟,就都交给您了!” 一切准备就绪,她被段神医请离了肉团子的房间,就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心里各种心思百转千回,好像有千万种想法,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踱了多久,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想了想,便叫长生过来,“长生,你有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能不能替我办一件事?” 长生亲眼看到安烈侯将私印交给二小姐的,自然以她的命令是从,立刻道,“小姐您吩咐吧,只要能够做得到,小人在所不辞。” 颜筝附在长生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如此,这般,你能办到吗?” 长生的脸色不知道变了多少变,但终于却还是点头道,“能办到。” 他指了指屋子里,“这座小院的门口小人已经布防,都是信得过的人手,侯爷的安危小姐不必担心。长生去也。”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 抉择 换血之术真是损耗极大,一直到第二日天明,肉团子的小屋才终于开了。 段神医身心俱疲,看得出来已经十分劳累,他对迎上前来的颜筝说道,“万幸救回了小公子,小公子已然解毒,不过暂时还没有醒来,派人好好照顾便是。侯爷的身子也并未受到损伤,只不过他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一些时日。” 他脸色惨白,不过看起来心情不错,“丫头,我答应你的事可都做到了啊。” 颜筝激动地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连声道谢,“多谢段神医!” 她连忙唤来长生,“快,把神医扶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再让人准备些可口的饭食,神医折腾了一夜,想必又累又饿。” 段神医倒也没有拒绝,便跟着长生去了。 颜筝立刻进了屋,只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忙让小厮将换下来的毒血拿去处理了,自己则坐在榻上,一边看着安烈侯,一边看着肉团子。 经过一夜的换血,这两人的脸色都十分苍白,尤其是肉团子,与昨日之前那种红喷喷的脸色不同,现在的他小脸是惨白的,不过,他已经有了知觉,时不时地皱皱眉,还偶尔揉揉鼻子眼睛,已经不是昨日那番一动不动的模样了。 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肉团子的小脸,“好孩子,父亲对你这么好,你以后可不能再让他生气了呀,要好好听话哦。” 隔壁床榻上的安烈侯醒了,恰好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嗯,肉团子是该好好听话,他若是不乖,我以后非揍扁他不可。” 颜筝惊喜地道,“父亲,您醒了?” 昨日段神医就已经明说,这换血术就算成功,对安烈侯的损耗也是极大的,他极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多日,为了便于照顾,所以就在肉团子边上也放置了一个床榻。没有想到,安烈侯居然那么快就醒了! 安烈侯虚弱地点点头,“嗯,只不过浑身没有力气,手脚也都动不了。” 事实上,可能比这个情况还要更糟糕一点,他连说话都是非常虚弱的,声音低如蚊声。 颜筝连忙安慰道,“神医已经交待过了,您身上刚被换了一半的血,身体虚弱是正常的,大约要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气力,至于要完全养好,没有个半年恐怕是不行的。不过,您醒得那么快,已经比神医预估得要好了,我想父亲您一定可以很快就好起来的。” 她想了想问道,“父亲,我让长生送您回书院吧?” 安烈侯却摇摇头,他虽然头昏沉沉的,但是为了不让女儿担心,却还是尽量说着俏皮话,“不必了,我就在这里住着也挺好,可以和肉团子比比谁恢复得更快一点。” 他顿了顿,“家里怎么样?” 颜筝忙答,“夫人晓得您给弟弟换血,感动地哭了好几回,她也在外面守了一夜,天快亮了我看她实在撑不住了这才让人送她回屋的,她还不晓得您和弟弟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告诉她院子里的人了,等她一醒就会知道的。” 她顿了顿,“大哥那边,起初挣扎地厉害,不过折腾了几个时辰,他也折腾不动了,这会儿好像已经睡着了。至于秦月娘,她实在太娇弱了,打到十二大板时就已经昏死过去,我怕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就让人停了下来,现在已经送到了南边的庄子里养着,以后该怎么办,等您好了再说吧。” 南边的那个庄子,是颜朝母亲卢氏的陪嫁,将秦月娘送过去将养,还是十分妥当的,至少卢氏的娘家人不会趁机虐待她。 安烈侯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道,“秦月娘的事你处理地很好,就这样吧。” 毕竟那也是他亡妻的外甥女,真的被打死了,舆论有亏,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静悄悄地送出去,圈养起来比较好。 他想了想又道,“筝筝,你也知道没有两日就是二月十六了,一场战争一触即发,当然也有可能是虚惊一场,不过不论如何,我们安烈侯府必定要做好完全的准备,不论谁胜谁负,都要竭力保证侯府的安全。我的私章你还是留着,若有什么变故,我允许你不经通报依靠自己的直觉行事。” 这几乎已经是安烈侯能给予的最大信任了。 颜筝当然十分感激,她喃喃说道,“父亲,您……” 安烈侯笑笑,“你虽然来我跟前时间短,但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你不只长地像我,各方面的能力也都类我,我其实很欢喜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不是无缘无故来到我身边的,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和诉求,现在,我将我的私章交托给你,该怎么样做全凭借你的心。” 颜筝大震,“父亲!” 她没有想到安烈侯居然一眼就窥破了她的心思,更没有想到的是,在知道她目的不纯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安心将代表着他权力的私章交给她,这是怎样的信任啊! 有泪滴从眼眶中滑落,她低声说道,“父亲您放心,我一定会善用您的私章,绝不会做有辱您名声的事来,我发誓,我会保护好侯府,保护好家人们!” 安烈侯惨白的脸上现出笑意,他挥了挥手,“我困了,你忙去吧。” 颜筝心中别无他求,只希望她前世今生所在乎的那些人可以平安,而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在努力。 与安烈侯道别之后,她便马不停蹄地入了宫。 安雅公主和贤嫔见她回来终于宽了心,“筝筝,你弟弟怎么样了?” 安烈侯的小儿子中了毒之事早已经传遍了皇城,安雅公主和贤嫔都为颜筝担心,她们对朝堂的事一无所知,这样的关心纯粹出自于本心,是她们真的将颜筝看成了自己的家人。 颜筝感激地道,“多谢贤嫔娘娘和公主的关心,我弟弟的毒已经解了,只是暂时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 她将话题岔开,“不知道景王殿下安排了何时送贤嫔娘娘和公主出宫?” 正说着,景王进了来,“筝筝你回来了,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呢。” 他脸色有些凝重,比起之前的轻松面对,显然已经不那么自信了,“安烈侯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如此,留在宫中便更加危险了,后日就是二月十六,我怕藩王们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事不宜迟,今夜我就送你们离开。” 贤嫔犹豫,“那陛下那里……还有姜皇后那边,该怎么交待?” 景王笑笑,“要送母妃和妹妹离开的主意,是父皇出的,也是他要我今夜就送你们离开。至于姜皇后那边,她如今还病着呢,给她过生辰也不过就是父皇要撤藩的一个借口,没什么好惧怕的。” 他顿了顿,“你们现在立刻就收拾一番,等到夜里,我亲自送你们出去。” 颜筝想了想,犹豫了再三,还是上前一步问道,“景王殿下,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您可否替我解惑?” “哦?说来听听。” 颜筝道,“我父亲无法出席后日的宴席,陛下等同少了左肩右臂,那么胜算已然下降了几成,既然失败的几率高了,为何不取消这次宴席呢?” 她继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是陛下提出撤藩,藩王不允,这才有了双方一战的根据和缘由。可若是陛下没有提出撤藩,那么藩王们又有何理由行谋逆之事?须知,名不正则言不顺,就算是藩王们举事也都需要有个借口,没有借口,就算胜了,也堵不住天下攸攸众口。” 景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说得倒也有道理。可是……”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父皇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离二月十六只有两天了,四位藩王已经俱都在城外,皇城内也想必都已经埋伏了他们的棋子和兵士,若父皇此时取消生辰,不仅要被天下苍生耻笑,还有被四藩小瞧。你以为这样,他们就不会谋逆了吗?不,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也反定了!” 双方都花费了数月甚至数年所作的部署,不会因为生辰宴的取消而有所改变。是永帝收复四藩的藩地将整个夏朝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是四藩吞并永帝的国土开创一个新的纪元,是非成败皆在此一举了。 颜筝沉默良久,“所以这次真的很危险?” 景王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好。我们对四藩的实力了解不多,只能说我们自己的准备虽然充足,但因为安烈侯的事……多少现在还存在着漏洞……不过,谁知道呢,父皇毕竟英明神武,这些也都早就在他预料中吧。” 他拍了拍她肩膀,“别想那么多,快点去收拾吧。” 在回屋的路上,颜筝的表情一直都很凝重,凝重到迟钝的安雅公主也发觉了她的异样。 安雅公主担心地问,“筝筝,你怎么了?” 颜筝的手紧紧攥着那枚安烈侯给她的私章,心中仍在犹豫不决,她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是将家族的权力交给景王帮助永帝平乱?还是义无返顾地站在云大人那边,帮韩王?她现在脑子真的一团乱了。 良久,她终于还是将私章收了起来,转身笑着对安雅公主说,“我没事,只是有点担心。” 罢了罢了,是福是祸,便全有上天决定吧!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 绑架 深夜里,宫门的一角静悄悄地开了。 景王轻车简骑带着一辆朴素的四轮马车从宫门离开,这事做得十分隐秘,除了小部分知道外,没有引起更大的注意。马车从宫门口离开,一路从小道往城外方向驶去,守城的兵士看到景王手中的玉符没有吭半点声音就动作井然有序地打开城门放他们离开。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惊扰皇城百姓的美梦。 出了城,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便沿着山路蜿蜒而上,一路不停歇。终于,天蒙蒙亮的时候,马车在山顶的一座别院前停了下来。 车里下来一个温柔端庄的美妇人,然后是一对娇俏美丽的姐妹花,正是贤嫔和安雅公主,还有颜筝三人。 景王将人安全地送到了别院,与左右交待了几句,便对贤嫔说道,“这里都是信得过的人,母妃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下去便是。” 贤嫔似乎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眼眶中一时湿了,她紧握着景王的手道,“孩子,你就不能留在这里陪母妃吗?” 她没有什么野心,也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君王,因为她知道那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位置。日理万机,夜不能寐,连宠幸的女人都不能由着自己做主,说得好听些是天下之主,可其实却还不如山野村夫过得自在。 就好像永帝明明将她放在心尖上,却不能恣意亲近她。既不能给她高的位份,也不能给她晨风雨露,只能压抑自己的情感,十天半个月才能尽兴地宠爱她一次。因为,他害怕自己的这份爱,会成为别人伤害她的理由,也害怕他对她的爱,会成为他的软肋和把柄。 贤嫔这二十年,实在是受够了这种日子,私心里,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成为那样的君王。 景王眼眶也有些泛红,他知道此次回皇城危机重重,等待他的不过是两个结果。 要不,就伴随永帝顺利撤掉四藩,收复王土,他借此掌握实权,成为永帝公开的王储。要不,便跟着自己的父皇一起失败,成为四藩绞杀的对象。 他难道不怕死吗?当然怕。可形势已经将他逼上了绝地,他已经不得不前行了。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了一会儿,景王还是决绝地放开了贤嫔的手,“母妃,你放心,孩儿一定竭尽所能不让你和妹妹出事。” 他本身倒对权力并没有那么在意,可是身处这吃人的皇宫,他深深知道一个道理,不强大便要受压迫。帝王之家,没有亲情可言,只有成王败寇。假若他不努力攀高,成为将来继承大统的那个人,那么不只是他,他的母妃和妹妹都要受到牵连。 而今,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要让他所爱的人过得好罢了。 景王走到颜筝的跟前,语气信任地说道,“筝筝,我不知道会离开几天,也许三五天,也许天,不论多久,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的母妃和妹妹就交给你了。” 他勉强露出一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你很亲切,好像是我已经认识了很久的人了。我想,说不定那是因为我们上辈子有缘分吧。母妃和安雅又那么喜欢你……我觉得我们如果真的是前生有缘,那么缘分还一定很深。” 这句话触碰到了颜筝的泪点,她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她哽咽着说道,“景王殿下,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贤嫔娘娘和安雅公主的。” 景王冲她点了点头,便决然而去。 贤嫔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哭成一团,她柔弱的身躯在风中摇曳,终于不堪重负跌倒在地。安雅连忙过去扶着她,口中不断叫着,“母妃!母妃!” 颜筝帮忙将贤嫔扶着回了屋中,等待她悠悠转醒之后,她屏退左右,认真地对贤嫔说道,“后日皇后娘娘生辰,陛下会颁布撤藩的旨意,四藩必定不从,到时会有一场恶战。原本陛下应当有七分胜算,但四藩联合对抗,胜算便降低到了五成。”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弟弟遭人投毒,父亲为了救他,也受到了重创,如此,陛下的胜算又低了一成。朝臣多是摇摆不定的秤砣,风往哪里吹,他们便往哪里跑,我相信大半都在观望。所以,陛下的胜算最多只剩下两成了。” 贤嫔只知道景王此去凶险,却不晓得原来凶险成这样!她听完了颜筝的分析之后,担心惧怕之情更甚,整个人一下子就垮掉了。 安雅公主到底年幼,见母妃这样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颜筝叹口气,忙安慰道,“贤嫔娘娘,安雅公主,我现在有个法子能将景王留住,但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妥当。毕竟,陛下也还有两成胜算,陛下若是赢了,这夏朝的天下迟早便都是景王的。” 贤嫔打断了她的话,“不,我不要我的孩子坐拥什么万里江山,我只要他平安无事地活着。” 她幽幽叹口气说,“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清楚地很,他从小就不喜欢和别人争什么抢什么,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他最大的愿望不是封王封爵,而是去当一名游侠,游历千山万水,恣意人生。可生在帝王家,哪有什么资格谈自由?” 安雅公主接着贤嫔的话说道,“是,朝臣和百姓都称哥哥为贤王,可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身份,努力撑着,也不过是为了母妃和我。他觉得只有自己强大了,姜皇后和皇贵妃才不会轻易地欺负母妃,我也会被父皇看重,不会像其他几位皇姐那样为了利益随随便便地就许了人。” 她揉了揉眼睛,“哥哥并不想成为王,可是时事逼着他不得不成为一个王。就像现在一样,这位置一旦坐上去了,就必须得坐到底,否则……就是杀身之祸。” 贤嫔紧紧拉住颜筝的手,“孩子,你说,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儿一命?” 颜筝目光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华光,她咬了咬唇说道,“若是贤嫔娘娘和公主能够信得过我,这件事就由我去做吧,就算以后景王殿下要怪,就只怪我一人好了。” 她说罢,安排了一下事务,便从马厩取了马匹,只身一人匆匆地下了山去。 果不其然,山脚之下已经一片“乒呤乓啷”的声音,景王寡不敌众,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他又怒又急,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何方匪类,居然敢拦着本王的去路,都不要命了吗?” 黑衣人中为首的一位开了口,语气里竟然有几分尊敬,“对不住殿下了,还请殿下莫要反抗挣扎,刀剑无眼,以免错伤了您。” 景王心下犹疑,一时猜不透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人马,他已被团团围住,正待要想法突围之时,忽然听到远处一阵马蹄声响,彷佛是来自于山上,心中不由一惊,以为贤嫔和安雅公主出了什么事。 这时,骏马临得近了,从上面赫然翻身下马一个女子,正是颜筝。 景王眼睛骤然睁大,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颜筝满脸愧疚地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景王便觉脖颈处一阵钻心刺骨地疼痛,随后他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黑衣人首领长生对着颜筝行礼,“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颜筝叹口气道,“我已经跟贤嫔说过此事,等下你们便将景王送到山上的别庄去,贤嫔自然晓得该怎么做。其他的事,就不用多管了。就算……这事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去。” 长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虽然二小姐手中拿着侯爷的私章,他应该像对待侯爷一样认真地对待二小姐的命令,可这绑架亲王的罪名还是大了一点吧,他还真的怕到时候侯爷问起时,自己不好交代呢。但二小姐却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顿时他的心情就轻松下来。 他欢快地道,“唉。太好了!那……那您还回山上去吗?” 颜筝摇摇头,“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长生,你那里若还有多余的人手,能不能再调派一支过来保护贤嫔和安雅公主他们?景王如今昏睡过去,我怕若是有别的什么人突袭,就凭山上那几个人,对付不了。” 长生忙道,“有的。小人立刻吩咐下去。” 颜筝飞身上马,“你先回侯府保护侯爷,我有事去一趟东街王府。” 长生不解问道,“东街王府?那是什么人的府邸,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颜筝笑笑,“是我的一点私事,你不必懂。” 她御马前行,不多时便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只剩下长生在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会儿,长生这才醒过神来,对着手下的人说道,“走!” 颜筝手中有安烈侯的私章,以及刚才趁着景王昏迷时顺手牵羊的景王令符,城门自然为她大开,她一路奔驰,不一会儿便到了东街王府,那是王炅在皇城的落脚处。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 毒宴 二月十六日一早,永帝宫中便发出阵阵哀嚎,不是送水的宫女手抖泼到了陛下的身上弄碎了杯子,便是早膳的汤太热烫到了陛下,总之是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贴身伺候陛下的大太监刘公公忙着说好话,“陛下,俗话说碎碎平安,这杯子摔了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定是好兆头呢。” 永帝阴沉着脸,“景王自从前夜离宫后就没有再回来?” 刘公公道,“是……陛下,您说景王是不是怕了,逃了呀?” 永帝凶狠地瞥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朕的爱子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这孩子一定是着了人的道,被绊住了!” 这样想着,他不禁咬牙切齿起来,“真是荒谬,以为绑架了朕的儿子,朕就不敢撤藩了吗?他们想得美!” 永帝对景王十分了解,这个儿子虽然没有什么野心,但却有很好的资质,比起扶不起的宁王,心思不正的洛王,也只有这个儿子才稍许像样一些,堪当成为下一任夏朝帝王。景王对他这份心思十分了解,又怎么会临阵脱逃呢? 所以,一定是有人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令他不能出现在姜皇后的生辰宴上罢了。而目的,也着实简单得很,那就是要抽走他的右臂。是啊。安烈侯这个左膀已经不中用了,若是再把景王这个右臂拿开,他永帝的胜算便又低了。 但,那又怎样? 四藩真的是太天真了,若是手中没有金刚钻,他又怎敢揽这个瓷器活?他又不傻,明知道撤藩会引来如此大的祸事,没有作万全的准备之前,岂能轻易放出这风声来? 今日参加宴席之人,莫管是四位藩王,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有办法让他们进得来却出不去! 永帝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挥了挥衣袖,“老刘,姜皇后那怎么样了?” 刘公公连忙回答,“禀陛下,姜皇后的身子越发坏了,连坐起来都十分勉强,照我看,是参加了不了今日的宴席的。是不是……” 话音尚未落下,永帝便打断了他的话,“让太医给姜皇后扎个针,不论如何,今日的宴席必定是要她到场的。” 姜皇后是这场生辰宴的主角,若是主角不到场,这场戏又该如何开演呢? 刘公公愣住,结结巴巴地问道,“针?哪个针?” 永帝冷笑起来,“还有哪个针,自然是那个针了。” 强心针,是在金针上淬以虎狼之药,在心脏处扎上一针,令人能短暂地麻痹疼痛精神起来,但药效不过几个时辰,等效力过去之后,便会比先前的状况糟糕百倍千倍,甚至药石罔医。这夏朝的宫廷秘药,只有在非常时期作为非常手段时才会使用。 刘公公的手一抖,心想陛下这是压根就不在乎皇后娘娘的身子了。 不过主子的事,根本轮不到他这个当奴才的操心,所以他的手也不过只是抖了一下,就立刻恢复了原状,“小的遵命。” 他刚要离开,却又被永帝叫住,“刘公公,派出一队精锐去找找景王,他是送贤嫔和安雅公主出宫才出的事,便从那里开始找起吧。找到之后,立刻将人给我送来!朕要我的儿子好好看清楚他父皇是怎样收回全部的江山的!” 刘公公被这气吞山河的气势惊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三呼万岁。 时间过得飞快,不多久就到了午宴时刻。 四位藩王其实早几天就已经陆续到了,为了表示对永帝的臣服,一直在城外守候着,到今日晨光微亮时才终于陆陆续续地进了城。藩王们轻车简骑,所带的随从都不算多,除了向来以傲娇胡闹文明的韩王之外,其他人看起来都十分朴素。 永帝亲自扶着姜皇后入场,与众人虚以委蛇地说着些寒暄的话,然后便请了众人落座。 被邀请到场的朝臣多半是朝中的重臣,以及公勋贵戚,浩浩荡荡坐开了三四排,场面十分热闹。众人面上的神情莫测,似乎都知道今日这场鸿门宴来者不善,尤其是看到安烈侯的座位空着,连景王也不曾到场时,众人面上虽然都不显山露水,但心中皆都已经慌了。 楼国公和长公主也到了,在永帝右手方向的第一位坐着,若论端庄威仪,就算是姜皇后也比不上长公主。此时,长公主一身奢华的朝服,满脸严肃地落座,她没有与其他人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只偶尔与楼国公低声交谈几句。 永帝左手边便是韩王的位置。韩王元湛一脸胡虬,却掩盖不了他那双秀美绝伦的眼眸。 永帝不由自主便朝他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双眼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可是细细地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心中满是狐疑,但碍于还有更艰苦卓绝的关卡摆在面前,不得不将这种不好的感觉丢开了去,一心一意地应付起了其他四位藩王。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歌舞姬鱼贯而入,琴瑟和弦,笙鼓齐鸣。 就在鼓声最激越亢奋的时候,忽然,在座有人“嘭”得一声倒了下去,先是一个,接下来便是一片。 安王扶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他怒指着永帝说道,“你……你居然在酒水里下毒!太卑鄙无耻了!” 话音刚落,安王便也重重地倒了下去。 永帝狂笑,“我好意给出优渥的条件让你们撤藩,你们不同意,非要兵戎相见是吗?我倒是不怕打仗,但又舍不得无辜百姓收到战乱的侵扰,所以,便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他在所有人的酒菜中都下了剧毒,甚至连自己的也不例外,区别只是他自己提前已经服用过了解药,只有这样才能让四位藩王放低警觉性,诱骗他们喝下烈酒吃下洒了剧毒的菜。果不其然,才不过小半刻钟,整座宫殿中,便已经放倒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多几人还在苦苦挣扎。 而他身边的姜皇后,本就重病在身,又被扎了一阵强心,此时又吃了有毒的菜品,早就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倒下之后连气息也没有了。 刘公公探了探姜皇后的鼻息,吓得连忙将手指伸了回来,“陛下!皇后娘娘她……” 永帝毫不在意,伸出一脚就将姜皇后的尸体从宝座上踢了下来,他扬起手来,对着刘公公说道,“老刘,派人将四位藩王关押起来,至于其他人,将解药赐给他们吧。” 虽然这赢的手段有些不大光明磊落,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胜利了不是吗?史书是胜利者的战利品,只要他是赢的那个人,里面该怎么写,该写些什么,还不都是他说了算吗?百年之后,他必定是个英明神武的有道明君! 刘公公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却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他火急火燎地叫道,“不好啦,陛下,陛下,不好啦!” 永帝正在兴头上,被刘公公连说两句“不好”晦气到了,他怒道,“有话便说得清楚些,什么不好不好的,哪里不好?” 他得意地看着满殿躺倒的人,笑得像一个孤魂野鬼,“众生都在我脚下臣服,所有的对手都灰飞烟灭,哈哈哈哈哈,朕怎么会不好?” 刘公公急得都快要哭起来了,憋了好大一口气,这才利索地将要说的话都说出来,“陛下,这里已经被人弓箭手团团围住了,我……我们被困住了!” 永帝才不信,他冷哼一声,“说的什么胡话,宫里只有羽林军在,那可是本王的人马,他们围住这里也是听我的指令,生怕会有漏网之鱼,你怕什么?” 他笑了起来,“难道还怕朕的精锐亲随会将弓箭对准了朕?真是可笑!” 但刘公公却哭着说道,“陛下,是非曲直,您自己看看吧!” 永帝三步并作五步往殿门口走,他用力打开殿门,只见外面黑压压的羽林军全副武装,弓箭手满弓待命,早就已经将箭头对准了他!这可是万箭齐发之势啊! 他顿时怒意上扬,“你们居然胆敢将箭矢对准朕,是要造反吗?朕是夏朝江山的主人,是皇帝陛下,是天下之主,是你们的主人!” 队伍中,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气质雍容华贵,语气笃定,“哦?是吗?羽林军确实是夏朝皇帝陛下的守卫,但有一点你似乎没有弄明白,那就是……” 他顿了顿,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正方形的玉符来,朗声说道,“羽林军只服从手中有夏朝传国玉玺的皇帝陛下的号令!见玉玺,便如见先祖,手拿玉玺之人,才是羽林军的主人!” 永帝身子有些踉跄,他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半晌,他终于认出了眼前手拿玉玺的那个人,“你……你是元祈!” 元祈轻轻一笑,“皇叔,别来无恙!” 这时,永帝听见身后的大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除了姜皇后之外刚才应声倒地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个地都醒了过来,就好似这毒酒毒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四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长公主的眼中满是不屑,那些被毒药毒倒的朝臣则满脸地愤怒,就连刘公公也像看个陌生人一样地望着他。 众叛亲离,此时,他终于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 宫变 颜筝坐在安烈侯和肉团子的床边,望着肉团子香梦沉酣发着呆。 还好,这孩子已经醒过一回了,只不过太过虚弱,刚用了药后就又睡下,段神医又来过一次,替他检查了身子,说他安然无恙,休养一阵子,便就能好了。 她的目光透过窗格彷佛已经穿越到了远方,这个时辰,宫中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光景,陛下胜了吗?陛下败了吗?云大人他……安然无恙吗? 安烈侯醒来时,便看到颜筝在发呆,她虽然睁着一双湖水一般的眼眸,但眼神里没有生气,好像灵魂已经发出去了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轻轻地咳一声,打断她的思绪。 果然,颜筝闻声立刻上前,“父亲,您醒了。感觉还好吗?” 安烈侯这一睡足足睡了两日,精神比之刚换完血时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但他现在很饿,饿得都没有力气了,“我想吃东西。” 颜筝“噗嗤”一笑,朗声对着门外喊道,“长生,让厨房将准备好的粥送上来,侯爷醒了。” 外头长生高兴地应了声,踩着欢快的步伐往厨房去了。 安烈侯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颜筝垂下眼眸,“二月十六日,申时一刻。” 安烈侯的眼神骤得迸发出火光,“宫里有消息了吗?” 颜筝摇摇头,“宫门被羽林军团团围住了,一个人也进不去,一个人也出不来,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各家各府也都在焦急等待消息呢,刚才司徒伯伯还派了人过来问情况,想来他们也一筹莫展。” 她忽然抬头问道,“父亲,羽林军掌控了宫门,是不是意味着陛下占了上风?” 安烈侯摇了摇头,“不好说。羽林军虽然是陛下的军队,但若是韩王手上有传国玉玺,那他们会听谁的可就不好说了。” 他咳了两声,“筝筝,扶我起来。” 颜筝连忙过去,将安烈侯扶着靠在了枕头上,“父亲,有一件事我得告诉您。” 她便将自己将景王打昏以及求见王炅之事娓娓道来,“这会儿,王炅应该带着贤嫔娘娘和安雅公主,还有景王殿下坐上去往江南的船上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不希望他们三人受到这风波的牵累而丢了性命。” 安烈侯的目光幽深,半晌才道,“若是陛下胜了,你这番行止自然无碍。可假若陛下失败了……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跟贤嫔和公主时间久了,不忍心让她们受难,这种心情父亲可以理解。不过……” 他话锋一转,“这对景王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颜筝一怔,“为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下来,不是最好的事吗?” 安烈侯摇摇头,“你说的是普通人。而景王并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子,有可能是未来的国君。只要他活着,就总会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四处生事,他就永远不得安宁。” 他低声叹口气,“再等等罢,看看那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再做打算。” 这时,长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小姐,不好了,景王不见了!” “什么?” “我们的人护送贤嫔娘娘和安雅公主还有景王去了码头,王炅已经等在那里,但船刚开没有多久,景王不知道怎地竟然挣脱了,他跳河而去,游水去了对面的山林,我们再派人去搜过去时,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颜筝大惊失色,“景王一定是回了皇城,不好,他此时进宫,岂不是很危险?” 她转身对安烈侯说道,“父亲,您在家中安心歇着,女儿去去就来。” 安烈侯连忙喝住她,“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莫要去做这些危险的事了,景王若是闯回来,既是他身为人子的本分,也是他帝国王储应该要做的事,就算是死,也算死得其所,你又何苦非要阻止他?” 他顿了顿,眼神中满是惊疑,“孩子,莫非你……” 颜筝连忙说道,“父亲,您别多想,我与景王没有丝毫男女之情,我只不过是感念他从前救过我对我有恩,所以才不想他白白送命。” 她像个男儿一般单膝跪地,“父亲,求您将您书房中的那柄弓箭借给孩儿。” 安烈侯眼神一亮,“你要借我的白虎星君?” 白虎星君是当世名兵,百年前由兵器大师倾尽心力所造,玄铁弓身,坚不可摧,当世能举得起这弓,能张得满这弦的,唯有他安烈侯颜缄一人! 颜筝点点头,“是的,不瞒父亲,我曾偷偷地试过那箭,孩儿能用!” 安烈侯连声叫好,朗声叫了长生进来,“带小姐去书房拿白虎星君,顺便,将太夫人年轻时用过的盔甲交给小姐。” 他的母亲太夫人苗氏,年轻时也曾上过战场,是个威风凛凛的巾帼将军! 片刻之后,颜筝穿着盔甲,举着白虎星君重又到了屋子里,“父亲,那您保重,孩儿去了!” 安烈侯看着女儿的飒爽英姿,不知怎得眼中竟流下了眼泪,等到她背影彻底消失,这才低声呢喃道,“果然我儿英雄类我啊!若是当年能早一些将她们母女找回来,或许……” 颜筝骑马到宫门前时,宫门的一角不知为何开了,她看到地上有水渍,心中了然景王已经入宫。她想了想,御马前行,果然被守宫的羽林军拦住,“来者何人?” 她拿出安烈侯的私章,“我是安烈侯府的人,放我进去!” 羽林军犹豫了一会,见她只身一人前来,就算是闹事的也搅不出什么花样来,便就放了她入内。 颜筝低头问道,“人都在何处?” 她长得绝美,眉宇间又透出一股英气,说话时的语气有一种铿锵之力,让人不得不被慑服,羽林军不由自主便就回答,“都……都在皇极殿。” 她轻轻颔首,“里面情形如何?” 羽林军磕磕绊绊地回答,“不……不知道,上峰只说要守住宫门,不让任何人出去,也不让任何人进来。除了……景王和安烈侯……” 她又问道,“景王是否从此经过?” 羽林军答,“是,景王也去了皇极殿,就在刚才,不久之前。” 颜筝前世当了十多年的皇后,对这座宫里的每一处都十分熟悉,她甚至比景王还要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巷。她想了想,勒住了马匹,然后换了一个方向,抄小路去往皇极殿,私心里希望能够在他被发现之前,就找到他然后劝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一路策马奔驰,所到之处皆是重兵把守,幸亏安烈侯的私章在她手上,否则莫说皇极殿了,她根本进不了任何一座宫门。 就在皇极殿门前,景王湿漉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她当即大喊,“景王殿下,请留步!” 景王转过身来见是颜筝,目光里现出愤怒的神色,“我那么信任你,没有想到你却是个叛徒!” 颜筝急着解释,“不,不不,我派人将你打昏是我的不对,但我的本意却是为了你好。这里刀剑无眼,太危险了,推开这扇门,你怎知里面是怎样一番情形?景王殿下,听我的一声劝,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离开这里吧!” 她伸手指了指外面,“你不是喜欢过山野游侠的生活吗?你不是想要行侠仗义恣意风流吗?王炅的船还在码头处等着,你只要离开这里,随时都可以过你想要过的生活!为什么非要掺合这些你根本不喜欢的朝堂争斗?” 景王红了眼,愤愤地说道,“我身为皇子,哪里能有什么得到自由的机会?要么活着成为未来的国君,要么死在这里,我难道还能有第三种选择吗?你是安烈侯的女儿,不要告诉我你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他用力推开颜筝,“死有什么可怕的?但我要光明磊落!让开!” 厚重的红漆铜门打开,里面肃静地令人心惊,永帝乱了皇冠散着发髻一人高高地站在廊台之上,手中提着刀,刀架在长公主雪白的脖颈上,而他身后身前,皆是持刀举弓的羽林军,但没有人敢动,长公主作为人质还在永帝的手上。 永帝正以一人之力对敌万人。 景王高喊一声,“父皇,孩儿护驾来迟了!” 永帝眼中流露出一阵欣慰,但是随即却又是担忧,“傻孩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景王举着刀剑穿过羽林军的人群,瞬时来到了永帝身边,“父亲,您……您这是做什么?她可是姑母啊!” 他慌乱极了,四下张望一番,对着羽林军又说道,“你们的弓箭指向着谁?是想造反吗?我父皇可是夏朝皇帝!” 长公主笑了起来,“阿融,你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既然走了又何苦回来搅这摊浑水呢?” 景王手足无措地看着长公主,“皇姑,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长公主笑得更欢,“傻孩子,你父亲在夏朝皇帝的宝座上坐了十几年,可他却不是真正的夏朝皇帝呢!他弑父杀兄,手中沾染着无数鲜血,抢到的这位置,可并不属于他,因为他手中既没有传位诏书,也没有我们夏朝的传国玉玺,他是个窃国贼。” 她顿了顿,“而现在,真正的夏朝皇帝回来了呢!”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 消逝 永帝手中的刀锋刺入了长公主的脖颈,雪白的肌肤上顿时沁出鲜红的血液。 他暴躁地说道,“莫要再胡说八道了,今日朕也并没有打算要活着出去,既然如此,拉你这个长舌妇陪葬也算是看得起你了!” 楼国公见爱妻被伤,心疼极了,高声喊道,“二哥,不要再一错再错了!伤了她,对你可没有半分好处啊!” 永帝阴沉一笑,“要想她活着?那倒也不是不可能。来,送我的融儿离开,只要他安全离开这里,我就放了这贱.人,你们看如何?” 景王忙不迭摇头,“不,父皇!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独活,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一起死!” 当他推开这座宫门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永帝冲他怜爱地笑笑,“傻瓜,你还有你母亲和妹子要照顾呢。说什么傻话,赶紧走!趁着我还能给你争取一条活路的时候!” 他的刀更往里面深刺了一点,长公主吃痛,忍不住叫了起来。 大殿里,有人发出号令,“那就请景王离开吧。” 景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就在他快要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一枝飞箭射来,正射中了永帝的手臂,永帝手一抖,长公主便顺利被解救了出来。 永帝无声地看着景王,眼神里满是哀求,快点离开! 就在这时,永帝手中的刀剑忽然往自己的脖颈处一弯,刀起刀落,他自刎了。 景王难以承受这悲伤,顿住脚步不再前行,反而要返回永帝的所在,羽林军的箭矢又纷纷对准了他,有人率先拉满了弓,箭矢离弦而出。 站在宫门口的颜筝见状,又惊又急,“不!”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色的身影往景王方向扑了过去,“噗”一声,箭矢正中白衣男子的心脏,有鲜血潺潺流出,染红了衣衫,染红了地面。 是司徒锦。 景王没有想到司徒五郎居然能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他的眼中满是泪珠,“五郎,五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司徒五郎的面色很平静,甚至有一点解脱的快感,他笑着说,“景王殿下,这是我欠你的。” 他一个小小的决定,确实改变了景王的一生。 原本,这天下该是景王的,哪怕他不算什么好皇帝,但却也不是个暴君,安安稳稳地坐在御座之上,享十数年的平安繁华,有妻,有子,有爱恨。但现在,景王的人生彻底地改变了。他再也不能君临天下,也无法坐拥美色,也许,他的生命就将今天终结。 司徒锦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对景王,他却心怀愧疚。 颜筝见此变故,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冲到了司徒锦身边,她哭着扶起他,“司徒五郎,我替你按住伤口,你不要说话,保留力气,但是也不许睡着,你等着,我送你去见段神医,他可以治好你的伤。” 司徒锦笑着摇摇头,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颜筝的脸,“你和她真是一点都不一样,不过,你这样也很好,穿盔甲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他顿了顿,“你也不用折腾了,箭矢钻进了我的心脏,我知道就算是段神医也治不好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她不在,我活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你知道的,我太孤单了,你又不肯陪我……” 颜筝哭着说道,“司徒五郎,你不要胡说。我只是不肯嫁给你,但没有说过不陪你。活着怎么会没有意思呢?除了她,你还可能会遇到其他人啊,或许还有更好的女子在等着你,你还要和命中注定的女人成亲,生孩子,儿孙绕膝,一起变老。” 她的泪落到了司徒锦的脸上,唇上,他忍不住舔了一下,皱着眉说,“真咸。” 颜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司徒锦脸色骤然严肃起来,他道,“那我就说一些正经的话,你过来,好好听着。” 他在颜筝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景王今日是难逃死路,他必须死在这里,韩王才会放心,天下才会安宁,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打着景王的名号勤王造反,百姓也必将收到战乱的苦楚。所以,元融可以活着,但是景王必须要在这里死去。与其让别人动手,筝筝,还不如你自己上,你的箭法天下无双,我信得过你。” 颜筝的身子僵住,她瞬间明白了司徒锦的意思,他希望自己射杀景王,场面可以做得惨烈一些,但是不必击中要害。这样的话,景王与永帝一起死在了皇极殿上,等到了夜里,她再想办法将景王从乱葬岗中带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江南。 从此以后,世上便再也没有景王这个人了! 只要景王已经在朝臣面前死去,那么元融是否活着,便已不再重要。 司徒锦看到颜筝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看你生活得很好,很适应这里,所以便不带你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爱惜这具身体,好好活着,过得好好的,知道吗?” 颜筝怔怔得问道,“不带我走?你的意思是……” 下一刻,她脸上忽然又欢喜起来,“司徒五郎,你的意思是,你不会死,只不过是回去了?” 司徒锦虚弱地点点头,“嗯,我不会死,只是回到了从前的地方。所以,你不必难过,更不必伤心流泪,我只是去了更好的地方而已……” 他忽然语气严厉起来,“不要以为我走了,你在这里就能无所顾忌了,要知道,你在这里做了什么,我都能知道。所以,好好活!” 颜筝想当然地相信了,这边历史的轨迹改变,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司徒锦,自然能立刻知道,她身为安烈侯府的二小姐,生平事迹,也很容易就能打听得到的。她嫁了什么人,生了几个孩子,过得好不好,只要有心,司徒锦都会知道。 她点点头,“嗯,我会的。你在那边,也要过得好好的!” 司徒锦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地呢喃道,“傻瓜……” 当然回不去了,作了一次法,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活着的时候都无法回到三十年后,何况是死了呢?可是,那傻瓜信了就好。他不想让她难过,更不想看她为他流眼泪,他只要她无论何时想到他时,都会说,“哦?司徒五郎啊,他在别的地方过得很好。” 司徒锦最后一次抬头望向天空,心里想,天真蓝啊,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不一会儿,便彻底停止了呼吸。 爱恨都已经消逝,他终于能够得到平静了。 尘埃已定,大殿中的众人跪在韩王脚下,三呼万岁,震耳欲聋。 韩王却并没有理会,他径直出了大殿,在廊台上喊住了颜筝的名字,“筝筝,你过来!” 颜筝身子一震,转头过去看到了一对无比熟悉的眼眸,愣在那里。 韩王将脸上的胡虬摘掉,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庞来,他含笑而立,盈盈招手,“筝筝,快点过来啊!” 那张脸,正是阿云。 颜筝眼看着景王被羽林军团团围住,强力遏制自己内心的震动,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廊台上走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韩王的身边。 言语是苍白的,眼神是复杂的。 她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挤出了一个问句,“你……是韩王?” 元湛笑着点点头,“我正是韩王元湛。”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过来一个年轻男子,依稀便是当初在北府时看到的韩王模样。 元湛指了指那人道,“他是我的侄子元祈,是我大哥平王的独子。之前在北府时,一直都由他假扮作我,替我履行韩王的职责。” 他将职责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元祈的脸一下子红了,“皇叔!” 他转头冲颜筝嬉皮笑脸地说道,“颜小姐,我们见过的。” 颜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是被这消息惊诧到了,还是觉得受到了云大人的欺骗心里转不过弯来,总之,她现在心脏闷闷的,头脑混沌着,全身都好像散了架一般,乱成一团。 愣了半晌之后,她这才低声问道,“他……会怎么样?” 她手指向的是被团团围住的景王,此刻他被架着站在那里,听候韩王发落。 元湛目光闪了闪,“你希望他会怎么样?” 颜筝沉默了一会,忽然将手中的白虎星君对准了景王,她转脸对元湛说道,“如果他非死不可,我希望是由我来执行。” 她顿了顿,“不论如何,他总是你的侄子,与你血脉相通。残害骨肉这件事,我不希望由你来背负,若他非要怨恨一个人的话,我希望是我!” 说时迟那时快,颜筝飞快地满弓,箭在弦上飞驰而出,七箭齐发,“嗖嗖嗖嗖嗖嗖嗖”,无一不中。 景王的身上一时间满是重箭,殷红的血从他的额头,从他的肩膀,从他的胸口,从他的肋下,从他的肚皮,从他的下腹,从他的大腿,源源不断地流出,不一会儿便成了一个血人。 他再无法支撑得住,重重地倒下去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 终章 颜筝的这七支箭,成为夏朝历史上一段抹不去的传奇,也一下子化解了原本处境微妙的安烈侯府的危机。不明真相的朝臣们甚至认为,安烈侯是韩王埋在永帝身边的一颗暗棋,韩王今日能兵不血刃地夺回江山,这其中应有安烈侯一份功劳。 元湛听到这些传言并没有派人辟谣,反而有些默许的成分,反正他是娶定了颜筝,那么平白无故送未来岳父一些功劳那又算得了什么?安烈侯有了功勋是一件好事,这方便他以后重用颜家。 一想到在廊台上颜筝射出去那七箭之后,对自己说的话,他心中就无比地雀跃。 她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是啊,他答应过她的,二月十六之后,如若他还活着,她便得嫁给他为妻。 元湛多么庆幸,他一早就知道永帝会在酒菜中下毒,所以提前就服用了段神医给的解毒丸。 为了不惊动其他的朝臣,他派人在所有的筷子和碗碟边上涂抹了可以解毒的药汁。永帝的毒下在酒菜里,他的解药不动声色地放在了器皿中,两相一抵消,便聊等于无。 在皇极殿中,众人的晕倒是真的,但只不过是极短的一段时间,很快解药的效力发作,便就能恢复正常。 但真实的倒下给朝臣带来的却是巨大的震动,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坐在御座之上那个比天还要高的人物居然能够如此龌蹉地用下毒这种卑劣的手段来获取胜利。更令人他们愤怒的是,这下子他们终于明白,在永帝心中这些为朝廷鞠躬尽瘁的国之栋梁不过是微尘和蝼蚁,他可以轻易地夺取他们的生命,毫无悲悯之心。 所以,在转醒过后得知真相之后,那些还在摇摆的人,那些原本坚定不移地跟随永帝的人,都毫不意外地转投了方向。比起给他们下毒的永帝,给他们解药的韩王显然更得人心,更何况,韩王手中还有先帝的传位诏书和传国玉玺,那可是天命的君王! 原本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血战,不论如何,都不可能避免大批量的伤亡,可因为永帝卑劣的行止,变成了一场光荣革命。整个宫变的过程,无比顺利平和,整座皇宫只抬出去两具尸体,永帝是自刎而死,景王是不得不除,除了被永帝划伤了脖子的长公主外,再没有他人受伤。 元湛庆幸自己活着,并且毫发无损,他想着最大的难关已然度过,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只要钦天监选个吉日,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就能得偿所愿娶得她了。 夺宫之后,新旧交替之时,事务最是繁忙,元湛一门心思处理永帝留下的余党,已经好几日不眠不休,他很想念颜筝,又想着那么大个人儿不会跑,还是先将手头那些棘手的问题处理完了再说,只能先将颜筝搁置一旁,一晃就是半个月。 等到他终于能抽出时间去安烈侯府溜达一圈的时候,震惊地发现,他的未来妻子已经跑啦! 元湛一言不发地站在安烈侯府的大厅里,“侯爷是何时发现她不见了的?” 安烈侯养了半个月的身子,这才刚刚恢复了一点,虽然能下床了,但力气还是不足,需要长生一直搀扶着。他脸色仍旧有些白,说话的时候也显得很是虚弱,才刚说了两个字,就咳了上来,一时咳不停。 长生只好代替他回答,“回陛下的话,自从十六那日二小姐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我们侯爷派了好些人出去找过,可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安烈侯的咳嗽终于停了一停,忙不迭地点头,示意长生说的就是事实。 元湛见问不出来什么,便只能请安烈侯好生养病,说些国家还需要你之类的安慰的话,然后便离开了颜家。 长生看着元湛远去,这才敢小声地问道,“看不出来这新皇对咱们家二小姐那么上心,侯爷,您说,咱们家二小姐这妥妥当当是要当皇后的啊,她怎么就突然这么跑了呢!” 世人都以为,对女子来说,再没有比当皇后娘娘更体面更威风的了,这简直就是世上第一好的归宿,可人人都向往的那个位置,二小姐明明唾手可得,却毫不留恋,就这样丢了。连长生都觉得可惜。 更何况,这新皇除了文韬武略之外,长得那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啊! 安烈侯却道,“筝筝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我相信她的选择,也支持她。她若是想当这个皇后,我就成为她背后最强力的后盾,她若是不想,那么任谁也强不了她!” 颜筝若是听到安烈侯这番话,一定会感动地掉泪。 但是事实上是,安烈侯颜缄完全误解了她的行为。他老人家认为,颜筝和景王是一对,这从她冒着危险也要进宫去阻拦景王就可以看出来,但是为了颜家,她又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对景王射出七箭,一来扬了安烈侯府颜家的威风,二来也是替颜家在新皇面前卖个好。 自己的女儿为了家族牺牲了爱人,这么高尚无私的行为,实在令安烈侯太感动了,感动之余也十分心疼。 所以,安烈侯才有这番浓烈的感慨。 长生也被这番话感动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学会了从来都没有过的忧伤,“唉,造化弄人啊!” 顿了顿,他又问道,“所以到底二小姐现在在哪?” 安烈侯双手一摊,“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寂静的北山静慈庵,就在皇宫的北面不远处,天气好晴朗的时候,甚至可以将整座皇宫尽收眼底。现下正值春日,草木逢春到处都是清新的绿色,高山深处,除了有一些微凉,景色好得惊人。 一个小尼正坐在山上的亭子里发呆,年长一些的比丘尼过来,“圆慧,快别发呆了,赶紧回大殿吧,要到做晚课的时候了。” 那个叫圆慧的小尼笑着说好,便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正要往大殿走去的时候,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坚实的人影。 那人身穿一身紫色锦袍,衣摆上绣着五爪金龙,傲然挺立在她面前——赫然便是元湛。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别来无恙。” 小尼一惊,往后退了两步,不料却不知怎得绊到了一颗石子,踏空之下摔在地上,杏色的尼帽跌落,散出一头如绸缎般的黑发。她徐徐抬起头来,露出绝美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神,“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声音清丽,正是颜筝。 元湛冷笑一声,不由分说便上前将她抱起,一路举着往山下的大殿走去。 途径的地方,遇到不少沙弥尼和比丘尼,颜筝又惊又羞,不禁捶打着他的胸口,“佛门重地,是清修之所,莫要这样,你会亵渎神佛的,快点放我下来!” 元湛抛给她一个冷冽的眼神,“佛门清修之地?亵渎神佛?我还没有追究神佛诱拐我妻的罪名,他们倒还有理了?” 他双手箍得更紧了,“这一次,你插翅也难逃了。” 摇晃的马车是回皇宫的路,元湛仍然不舍得将颜筝放下,他们两个以十分诡异的姿势坐在正中,每次马车的颠簸,都会让两个人贴地更紧密,她早已经羞红了脸,他却正襟危坐,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要逃?” 颜筝想了想,“也不是要逃,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清楚,整理一下思路什么的吧。” 她瞥了他一眼,“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就算真的想逃,又能逃得到哪里去呢?” 元湛挑了挑眉,“你倒是机灵。不错,我一度还以为你跟着他们去了江南,不过我的人搜遍了那里也不曾发现你的踪迹,所以我想,你应该还在皇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他们……” 颜筝微微一震,随即却也了然,“我早知道瞒不过你。” 当日她虽然用箭将景王射成了个血人,可其实却并未伤到他要害,景王并没有死,只是昏厥过去,后来她趁人不备,将景王救了下来,连夜派人将人送到了去往江南的船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顺利地令人生疑,她早就怀疑元湛知道这些,甚至还得到了他的默许,没有想到,居然是真的。 她小声问道,“所以,你明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我呢?” 元湛冷哼一声,“元融和我总算是叔侄一场,正如你说的,我们身上都留着元氏的血液,若能留他一命,我又何必再造杀孽?何况,你我都知道,景王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元融而已,他对我,没有任何威胁。”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小了,“再说,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不想他死,我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徒惹你不快呢。” 颜筝心中顿时流过一阵暖意,她弱弱地问道,“那贤嫔和安雅公主……” 元湛昂起头来,“永帝再错,也罪不及妻女,我虽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君子,却也不是斤斤计较的小人。她们,只要不在皇城出现,不打着夏朝皇室的名义招摇撞骗,能够低调生活,我才懒得和她们过不去呢。” 就连宁王他都留了活口,难道还容不下贤嫔和安雅公主两个女流吗?她也太小看他了。 颜筝感激地道,“嗯,我保证她们一定会活得很安静。” 她顿了顿,“谢谢你。” 元湛却忽然目光灼灼地问道,“你逃开我,是因为我对你隐瞒了身份吗?” 他低声轻叹,“这倒确实是我的不是。不过,从前情势不同,我有我的责任和使命,身上背负的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身家性命,为了大局,为了北府的将士们,我不得不这样做。筝筝,我是有苦衷的,我跟你道歉,你原谅我!” 颜筝却拿手指封住了他的口,“别这样说。” 她幽幽叹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难处,我懂的。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总有些情非得已的事,这没什么好道歉的。说到这个,有件事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时机,我觉得现在倒是个机会,你先听我说完,如果听完了你的想法仍然未曾改变,我就随你回宫。若是你怕了,想逃了,那就烦请你将马车停到安烈侯府门前,送我回家。” 元湛眉头微皱,“筝筝,别胡闹!” 但他看她面色严肃,不似在开玩笑,便只能安静下来,“好吧,我听你说。” 颜筝便将她的今生前世都幽幽道了一遍,虽然只是简练概括的三言两语,但那些乍听平淡的语气中却不知蕴含了多少机锋和险恶。不知不觉,她便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心中一直被巨石压着的那份紧张感,也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这还是那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轻松。 这回,轮到元湛胸闷了吧,她想。 然而元湛却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你在外面有私生子呢,吓得我脑海里千回百转想了一千个应对之法。原来,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颜筝睁着一双大眼,“只是这样?” 元湛撇了撇嘴,“好了,现在我明白你逃开的理由是什么了,原来,你是不想再当颜皇后了。” 他将颜筝圈得更紧一些,“这好办,咱们现在就进宫把事情解决了呗。” 颜筝怔住,“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还是这辆马车,坐的也还是这两个人,马车从宫门晃悠悠地驶出,一路驶向了安烈侯府。 颜筝简直目瞪口呆,“你说的解决问题,就是写一封禅位诏书?” 天哪,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蛰伏十几年耗费无数心神力气殚精竭虑得到的这夏朝皇帝的宝座,元湛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就可以决定毫不在意地抛掉。 他进宫之后直奔寝宫,洋洋洒洒地写下了这封情真意切的禅位诏书,然后盖上了传国玉玺,将诏书连同玉玺一起强力塞到了他大侄儿元祈的怀里,只留下一句,“好好干!”就潇洒地出了宫。 元祈估计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吧。 元湛耸了耸肩,“你不是不愿意当皇后么,那我就不能当皇帝了啊,否则我怎么娶你?我可舍不得叫你当小老婆。” 颜筝结结巴巴地问,“你就没有半点犹豫?这……这毕竟不是一家糕饼铺,也不是一家绸缎庄……而是整个大夏的江山!阿云,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你说现在回去将那禅位书撕了你大侄子还让不让?” 她掰着手指在那想补救的方法。 元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你还挺舍不得的嘛!要不,我们再让马车调转回去?” 就在颜筝愣着的时候,他忽然幽幽一叹,“好啦,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对当皇帝也不大感兴趣。这可不是安慰你的话,从前在北府的时候我就嫌庶务繁忙,将这些琐事都丢给了元祈,何况现在管理的可是整个天下,就前段日子时间体验了一下当皇帝的感觉,我跟你说,这还真不是个人干的事!” 他不停地抱怨着当皇帝的苦处,临了来了一句,“我觉得,这种烦心事还是继续让元祈做比较好。我嘛,还是更适合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没有说出来的心里话,其实还有一条。 那就是元祈是平王的独子,而平王是先帝属意的太子,若不是永帝使出阴暗的手段杀兄弑父,那么如今这天下就该是平王的,元祈才是夏朝正统的继承人,这天下交给他,那才是人心所向! 不过,元湛打算将这条最重要的理由瞒下来,因为他已经看到他未来的小妻子满脸的愧疚了。嗯,这是该好好利用一下不是吗? 天色渐渐地暗了,离安烈侯府也只有一步之遥。 颜筝忽然问道,“你真的不在意我是来自三十年之后的人?” 至少也该怀疑,否定,觉得她被鬼上身了不是吗? 元湛笑得很开心,“司徒锦跟我坦白的时候,我已经大致猜到了一些,再加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其实,你真的小瞧我了,我可是见多识广的韩王,什么没有见过?别说你只是区区三十年后的人了,我还见过自称来自一千年以后的人呢。” 言下之意,区区三十年,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颜筝服了! 一直放在心里的结忽然解开之后,她倍觉轻松,忽然就舍不得这种自由的感觉了,她连忙探出脑袋,对着赶车的人说道,“停!我们不去安烈侯府了!” 元湛惊讶地问道,“不回去?那去哪?” 颜筝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想去西域!我想去南疆!我想去东海!反正我哪里都想去!” 元湛是突然之间留下禅位诏书的,想必宫里头现在还一团乱中,他们若是此时回到安烈侯府,恐怕也不得安宁。再说,若是回到安烈侯府,日后势必还要卷入这些条条框框之中,那何谈真正的自由? 最重要的是,作为新帝元祈该如何安置禅位给他的皇叔,若是他们继续留在皇城,想也知道只会是一地鸡毛,一团乱麻。 所以,还不如现在就走,远离皇城,过真正自由自在的日子! 元湛的眼神一亮,朗声对赶车的车夫说道,“出城!我们先回北府,将碧落接上,然后纵横四海!” 赶车的那位车夫原本是非常不满的,兄弟们拿命拼来的江山,好不容易要坐享胜利的果实了,什么?居然撇手不要了?为了个女人丢掉了到手的江山,主上是不是傻啊? 但是他一听到要先回北府那满腔的怒气就稍微平息了一些,再听到云碧落的名字时,立刻就觉得浑身舒坦起来,彷佛充满了力量。 暗夜里,罗北辰对着夜空大吼一声,“驾!”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