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 序言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中华民族具有五千年悠久的历史,勤劳善良的中国人在世事沧桑、风云变幻的历练中,创造了不计其数的优秀文明成果,它们象一颗颗璀璨的明珠,在世界的东方闪烁着熠熠光彩。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我们也不例外,每个炎黄子孙的心灵里都流动着华夏文明的血脉。然而,最适合华夏儿女成长的精神营养,无疑是我们的优秀传统文化,即通常所说的“国学”。它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的瑰宝,是一个民族智慧的结晶.更是构成一个民族精神意识形态的重要内容。这些宝贵的传统文化,具有比血缘更强的凝聚力,它把全世界的华夏儿女紧紧地联结在了一起。 国学,以其深厚的思想内涵、独特的艺术形式,真实地再现了各个时代的风貌和社会生活。它陶冶着人们的情操、怡悦着人们的情志。正是这些优秀的文化基因,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代代人的人格理想、心理结构、风尚习俗与精神素质。这都将是陪伴我们一生的宝贵的精神财富,是帮助我们不断进取的无穷力量。国学,它是历史的载体。国学文化的档次,就意味着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精神的档次、历史的档次。 于丹教授在北大的演讲中曾这样说:“国学是什么?我不觉得它仅仅是四书五经,只是国学典籍。典籍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看看它给中国的精神塑造了怎样的灵魂,以及这些灵魂都有一种怎样的生活方式。国学不简简单单的是一门学问,它是我们血液中的一种文化基因,不管你学什么,透过国学你都能学到中国文化中的态度与精神,学到这种使命的担当与传承。” 的确如此,作为一个中国人,如果失去了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熏陶,缺少了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感染,其发展不可能是健全的,这不但因为没有得到后天的滋养,更重要的是因为缺少了先天的接续。 纵观我国历史,中国的大文豪层出不穷、数不胜数,尤其以近代为最,像郭沫若,胡适,鲁迅等。这些都是旧中国的人物,新中国成立几十年了,竟然无人再领文坛风骚,难道是时事造就了这些人物?答案当然不会是历史的肤浅。台湾的文学巨匠此起彼伏,创就了波澜壮阔的文坛新风,而大陆的文学大师却不见其影,再没出现过享誉国内外的文坛大家。在教授摇唇鼓舌,四处赚钱,越来越像商人;商人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的文坛歪风之下,我们当若有所思。 也许有人会说国学教育与专业无关,与社会脱节,这是一个极其荒谬、极其危险的言论。中科院院士、华中理工大学校长杨叔子说过这样的话:“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现代科学,没有现代先进技术,一打就垮;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优秀历史传承,没有民族人文精神,便不打自垮。”任何一门学术都离不开国学,也就是语文。当前对于语文教育的不够重视。这也是目前人才畸形发展的突出问题。试问,如今的学生,有多少人接受过或者正在接受传统国学的教育?如今我们提倡素质教育,其素质教育的根本目标就是要实现人类社会的全面发展、和谐发展。然而,提高人的素质是素质教育中的重中之重。儿童是祖国的未来,加强对少年儿童传统文化的教育,无疑是一条切实可行的途径。 某大学校长在与宋楚瑜的对话闹出笑话一事,这仅仅反映的是一个人的素质问题吗? 不,它反映了国人在文学素养方面的严重欠缺,它是一个体制,甚至是一个国家的悲哀。新中国成立后,我们照搬苏联体制,对人才的要求和选择上也重理偏文,对人才培养也实行计划,这样就导致一个国家的教育以及发展出现了严重的失衡,加上文化大革命又摧残了一大批文学家。这种把国学文化的优秀传统抛之而不顾的结果,导致的不仅仅是人才问题。更是整个社会的道德问题出现了偏歧。 对于传统文化而言,人们常说,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如今,有很多民族精华的东西,我们却逐渐淡忘了,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当国外正在疯狂攫取中国文化的时候:当汉文化成为国际化的研究课题热的时候;当台湾的小学生对中国历史熟读成诵的时候;甚至有一天国外的小朋友对中国的三皇五帝侃侃而谈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而如今,部分国人连自己的老祖宗都不知道是谁,何谈文化传承?中国近代一位著名的思想家龚自珍,他在研究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历史时曾经总结出了这样一条非常重要的教训:他说“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要想灭掉一个国家,就一定先要去掉它的历史。那么也就是说,让这个国家的人不知道他自己的历史,不认同他的文化,民族失去存在的根基。所以文化是历史的载体,历史就通过文化体现出来。我们经常说,我们是有五千年的文明历史的古国。我们五千年的历史从哪体现出来?就是从我们的传统文化以及文化传统中体现出来。只有深刻了解我国古代传统文化,才能更珍惜祖国的文化瑰宝。所以作为中国人应努力学习我们自己的优秀的传统文化经典。 历史发展到了今天,我们回过头重新审视自己的民族文化,虽经历劫难,但经久不衰。不能不由衷地赞叹她顽强的生命力与凝聚力。无数经验和教训告诉我们,必须要认真学习国学,继承并发扬这笔丰富的文化遗产,这是我们炎黄子孙及五千年华夏文明代代繁衍、生生不息的火种! 英国著名诗人拜伦曾经说过:“一滴墨水可以引发千万人的思考。一本好书可以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为此,我们组织相关专家精选版本,重新整理,博采众家之长,并赋予作品新的理解、新的立意,将内涵不短延伸.最终才有今天的这本国学合集。本书用最浅显的理论诠释了大师们的思想精华,用最简短易懂的字句传递了原著中绞尽脑汁才能读懂的理论,以最简洁的话语阐述伟大作品的精妙,让读者在最短的时间内汲取传统文化中的宝贵经验与智慧。 中华古典宝库涉及领域之广、内容之丰富、种类之繁多,远非我们所能面面俱到地兼收并蓄,所以我们收集的作品主要以流传久远并被当代社会及文学史广泛认可的佳作名篇为主。我们特地邀请有关国学、古文学、现代文学等专业的专家、学者,经过不断思考、多次筛选,反复论证,最终才定稿,相信这部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会帮助读者朋友加强对国学的理解,并学以致用,做到开卷有益。 本书的编排定位,以帮助读者达到精读为目的.同时充分考虑到读者的阅读兴趣,对部分章节在保持原貌的情况下有所删减,注重国学的通俗性与普及性,充分体现轻松阅读的宗旨。 译著古书是一件非常繁琐且复杂的工作,甚至需要几代人不懈地努力和改进。为了使本书更具完整性和权威性,在编著过程中,我们查阅了手头上大量的相关资料,由于采用的资料来源广、头绪多,哪些资料的使用上存在版权问题,编者难以一一进行核查处理,故特此声明,希望资料版权所有者给予谅解,并向他们致以衷心的感谢! 此外,本书的编著中难免存在不妥之处,敬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谢谢! 编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目录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大学》 《韩非子》 《吕氏春秋》 《论语》 《孟子》 《墨子》 《孙子兵法》 《中庸》 《庄子》 《道德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学》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导读 《大学》原为《礼记》中的一篇,宋朝程颢、程颐兄弟把它从《礼记》中抽出,编次章句。朱熹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合编注释,称为《四书》,从此《大学》成为儒家经典。《大学》相传是孔子的弟子曾参所作,近代很多学者认为是秦汉之际儒家的作品。 《大学》以人的修身励志为核心,全面总结了先秦儒家关于道德修养、道德作用及其与齐家治国的关系。提出:“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格物、致和、诚意、正心为修身的方法。强调人的修身性不只是内省的过程,更是同外物相接触,探究真理而获得知识,培养品行、完善人性的过程。修身的目的在于齐家、治国、平天下。书中认为,治国平天下首先应以德为根基。 目录 一.“经文” 二.释“明明德” 三.释“新民” 四.释“止于至善” 五.释“本末” 六.释“格物致知” 七.释“诚意” 八.释“正心修身” 九.释“修身齐家” 十.释“齐家治国” 十一.释“治国平天下” 【原文】 子程子曰①:《大学》,孔氏之遗书②,而初学入德之门也。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独赖此篇之存,而《论》、《孟》次之③。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乎其不差矣。 【注释】 ①子程子:指程颐(1033—1107),宋朝时期理学家,字正叔,洛阳人,世称伊川先生,与兄程颢同受教于周敦颐,后世并称“二程”。 ②孔氏:即孔子(公元前551—公元前479),名丘,字仲尼,春秋时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人。我国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学派的创始者。他整理了《诗》、《书》,删修《春秋》,其思想言行见于他的弟子记录、整理的《论语》之中。 ③《论》、《孟》:《论语》和《孟子》,均为儒家经典。《论语》记载孔子的言行,《孟子》记载孟子的言行。 【译文】 程颐曾说:《大学》是孔子遗留下来的书,是初学是者研修学德的大门。现在人们可以看到古人做学问的次序,惟独依赖这篇文章的存在,而《论语》、《孟子》还是其次。学习之人必须按着《大学》中的顺序去研习,那么就会差不多了。 一.“经文” 【原文】 大学之道①,在明明德②,在亲民③,在止于至善④。 【注释】 ①大学:先秦时期贵族的教育分为两个阶段,8岁入小学,学习基本的知识与技能;15岁入大学,学习修身治国的道理。大,古音读“秦”,现在仍读“大”。 ②明明德:前一个“明”为动词,意为“使……彰明、显明”,第二个“明”为形容词,意为“光明的”。 ③亲民:程颐认为“亲”通“新”,为革旧更新之意。 ④止:达到目的并且不移动。至:极,最。 【译文】 大学的宗旨,在于彰明人们光明的德行,进而使人革旧更新,达到至善的最高境界。 【原文】 知止而后有定①,定而后能静②,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③,虑而后能得④。 【注释】 ①止:所止之地,即上文所说的“至善”境界。 ②静:心境安定不乱,没有杂念。 ③虑:行事思虑周详、严密。 ④得:指达到“至善”境界。 【译文】 知道了应该达到的目标,然后才能有确定的志向;有了确定的志向,然后才能心静;有了安定的心境,然后才能周详地思虑;有了思虑周密的行事方法,才能处事得宜,达到善的最高境界。 【原文】 物有本末①,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注释】 ①本末:指树的根与梢。 【译文】 事物都有本有末,有始有终。知道事物的先后顺序和规律,就接近大道了。 【原文】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①;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②;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③;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④。致知在格物⑤。 【注释】 ①国:奴隶社会中诸侯统治的地方叫“国”。 ②齐:整治,治理。家:家庭。 ③修:修养。修其身:努力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 ④致:推而极之。致其知:欲其所知无不尽也,也就是指使他的知识极为丰富,达到无所不知的地步。 ⑤格物:探究事物的原理、规律。 【译文】 古代有想要彰明光明的德行于天下的人,先要治理好自己的国,想要治理自己的国,就要先整治好家;想要先整治好家,就要先努力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想要努力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就要先端正思想;想要端正思想,就要先使自己的心意诚实;想要使自己的心意诚实,就要先充实知识;充实知识的方法在于探究事物的原理、规律。 【原文】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个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译文】 探究事物的原理、规律才能得到真知;有了丰富的知识才能使意念诚实;有了诚实的意念才能使思想端正;端正思想,才能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提高了自身的品德修养,才能整治好家;整治好家才能治理好国,治理好国才能使天下太平。 【原文】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①,壹是皆是以修身为本②。 【注释】 ①庶人:平民百姓。 ②壹是:一切。 【译文】 从天子到平民百姓,一律要以修身养性为根本。 【原文】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①。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②。 【注释】 ①本:根本,是指上文所说的“修身”。末:末端,是指上文所说的“齐家、治国、平天下”。 ②未之有也:即“未之有也”。之:指代文中所说的本末倒置的情况。 【译文】 那种动摇了修身之本,而能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是不存在的。对自己关系亲厚的人情意淡薄,而对自己关系淡薄的人却情意浓厚,没有这样的情理。 【朱熹提示】 右经一章①,盖孔了之言,而曾子述之②。其传十章③,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旧本颇有错简,今因程子所定,而更考经文,别有序次如左。 【注释】 ①经:经文,经典。 ②曾子:孔子弟子,姓曾名参,字子舆。相传儒家经典《孝经》,是由他记录传世的。 ③传(zhuàn):名词,指老师讲授的知识,后来通称解释经典的文字著述。 【译文】 朱熹认为,以上的一章经文大概是孔子说而由曾参记述的。接下来的十章传文,是曾参的见解,由曾参的学生记录而成。旧版本的文字多有谬误,现在按程颐的校正,再考证经文,分别列出篇章次序如下。 二.释“明明德” 【原文】 《康诰》曰①:“克明德” ②。 《大甲》曰③:“顾諟天之明命④”。 《帝典》曰⑤:“克明峻德⑥”。皆自明也。 【注释】 ①《康诰》:《尚书·周书》的章节名。周公平定武庚的叛乱后封康叔于殷地,《康诰》是周公封康叔进时作的文诰。 ②克明德:克,能够。明,崇尚。 ③《大甲》:即《太甲》,《尚书·商书》中的篇名。 ④顾諟天之明命:这是伊尹训诫太甲的话。顾,回顾思念。諟,古“是”字,犹此的意思。 ⑤《帝典》:《尧典》,《尚书·虞书》中的篇名。主要记载尧舜二帝的事迹。 ⑥克明峻德:峻,大。意思是为人能明德,必定能发扬光大。 【译文】 《康诰》说:“能够彰明美德。” 《太甲》说:“要顾念上天赋予的光明使命。” 《帝典》说:“能够彰明伟大崇高的德性。”这些书上所说的意思都是自己去光明彰显自己的德性。 三.释“新民” 【原文】 汤之《盘铭》曰①:“荀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②《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③是故,君子无所不作其极④。 【注释】 ①汤:商汤,商朝的开国君主。铭:镂刻在器物上用为记述事实、歌颂功德等文字,后来演变成一种文体。 ②作:振作,兴起。 ③《诗》:指《诗经·大雅·文王》,是赞美周文王的。 ④是故:因此。君子:指统治者。 【译文】 商汤的浴盆上刻着这样的铭文:“假如要保持清洁,除去身上的污垢,就必须天天清洗而不间断。”《尚书·康诰》中说:“要使人振作,革旧更新。”《诗经·大雅·文王》中说:“周虽然是个古老的国家,但它仍能顺应天命,不断革新。”因此,统治者在新民方面,要尽心尽力,以求达到善的最高境界。 四.释“止于至善” 【原文】 《诗》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①。” 《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②。”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注释】 ①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此句出自《诗经·商颂·玄鸟》篇。邦畿,即古时候天子直接管辖的国度俗称。止,指居所、居住。 ②缗蛮黄鸟,止于丘隅:此句出自《诗经·小雅·绵蛮》篇。 ③诗云句:文王,却周文王。穆穆,指仪表堂堂,样子端庄恭敬。此两句诗摘自《诗经·大雅·文王》篇。 【译文】 《诗经》说:“京都幅员辽阔,方圆千里都是百姓居住的地方。” 《诗经》说:“黄鸟鸣叫着‘缗蛮’,栖息在树林茂盛冈。”孔子读了这两句诗感慨地说:“唉,黄鸟儿都知道栖息在它所应当在的地方,难道人还比不上鸟吗?” 《诗经》说:“周文王仪表堂堂,端庄谦逊,他光明的美德使人们无不尊重、敬仰。”作为国君,他的言行举止要做到仁爱;作为属臣,他的言行兴止要做到恭敬;作为儿女,他的言行举止要显示孝顺;作为父亲,他的言行举止要体现慈爱;与国人交往他应该做到坚守信义。 【原文】 《诗》云:“瞻彼淇澳,蒙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①!” 如切如磋,道学也②;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栗也③;赫兮喧兮者,威仪也④;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⑤。 【注释】 ①“《诗》云”句:此段诗摘自于《诗经·卫风·洪澳》篇。 ②道:言。学:谓讲学习讨论。 ③恂栗(xún lì):形容因恐惧而发抖。这里指谦恭谨慎的样子。 ④威仪:威严的样子。 ⑤道盛德至善:指君子道德已发扬光大,到了至善的地步。 【译文】 《诗经》里说:“看那淇水弯曲的岸边,青绿色的竹子郁郁葱葱。那文采斐然的君子卫武公,犹如骨角经过切磋,犹如玉石经过琢磨。他的仪表堂堂而庄重威严,他的品德光明彰显,那富有文采的君子卫武公,使他的臣民永远都不能忘怀啊!” 诗中“如切如磋”,比喻严谨治学;“如琢如磨”,形容修身养性;“瑟兮僴兮”,是指内心谨慎;“赫兮喧兮”,是形容仪表威严;“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是指卫武公具有美好的品德,德性修养已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老百姓当然都不能忘记他了。 【原文】 《诗》云:“於戏!前王不忘①。”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②,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③。 【注释】 ①“《诗》云”句:此句出自《诗经·周颂·烈文》篇。於戏(wū hū),叹词。此句是诗人叹赞前世圣王的德泽流传深远,使人不忘之意。前王,指周文王。这里泛指古代贤王。 ②“君子”句:前一个”贤”字作动词,意尊重,敬重。后一个“贤”字作名词,指贤明的君子。亲其亲,前一个“亲”作动词,是亲爱,亲近;后一个“亲”作名词,意为亲族。 ③“小人”句:乐其乐,乐音luò,前“乐”为动词,意为以……为快乐。利其利,前“利”为动词,意为获得利益。此以,因此,所以。没世,终身,一辈子。 【译文】 《诗经》说:“啊,前代贤王的品德永不被人遗忘。”那是因为后代的君王景仰品德高尚的前代贤王,热爱创立基业的前代亲人。百姓这所以不忘前王,是乐于享受前王创造的安乐局面,利于享有前王所带来的利益,因此,前代贤王永垂青史,人们终不能忘记他。 五.释“本末” 【原文】 子曰:“听讼①,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②,大畏民志③,此谓知本。 【注释】 ①听讼:听取诉讼,审理。 ②情:真实情况。 ③畏:让……敬畏,让人敬服。 【译文】 孔子说:“审理诉讼,我跟别人心情一样,一定要使人们不再发生诉讼。”对于没有真凭实据的诉讼人,要使他不能够狡辩;统治者则要让百姓从思想上敬服他。这就叫懂得最根本的道理。 六.释“格物致知” 【原文】 此谓知本①。此谓知之至也。 【注释】 ①此谓知本:这一句与上文重复,程子怀疑其为“衍文”。 【译文】 这就叫做认识根本的道理,可谓达到“知”的最高境界。 七.释“诚意” 【原文】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①,如好好色②;此之谓自谦③。故君子必慎其独也④。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⑤,掩其不善,而著其善⑥。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⑧,故君子必诚其意。 【注释】 ①恶恶臭:厌恶恶劣的气味。 ②好好色:喜好漂亮的好。第一个“好”读hào,指喜好。第二个“好”读hǎo,指漂亮的。 ③之:助词。谦(qiè):通“慊”,满意。 ④慎其独:独处时能谨慎不苟。 ⑤厌(yǎn)然:遮遮掩掩的样子。 ⑥著:显露。 ⑦形:表现。 ⑧心广:心胸宽广。 【译文】 意念诚实就是不要自欺。厌恶坏事就像厌恶恶劣的气味,喜爱善事就像喜爱漂亮的女子,这种诚实叫做自我满意。所以君子在独处时也要谨慎不苟。小人独处时做坏事时,没有干不出来的坏事,一见到君子就会遮遮掩掩,显露自己的好行为。但是周围的人看他,就像能看到他的肝肺一样,那么,这些遮掩又有什么用呢?所谓心中意念诚实,自然会表现在外在的言行上。所以君子一定要慎重地对待独处。曾参说:“有很多眼睛注视着你,有很多只手指着你,这是多么可怕啊?”财富能修建、装饰房屋,道德能完善个人的修养,心胸宽广才能身体安舒,所以君子一定要意念诚实。 八.释“正心修身” 【原文】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①,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心不在焉②,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注释】 ①忿懥(zhì):懥,发怒,愤怒。 ②心不在焉:焉,兼词用法,犹言“于此”,意即“在这里”。全句比喻心不专注。 【译文】 所谓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关键在于端正自己的思想,自身有所愤怒,内心就不能端正;自身有所畏惧,内心就不能端正;自身有所享乐,内心就不能端正;自身有所忧患,内心就不能端正。 心不在焉,看也看不明了,听也听不清楚,吃了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这就是提高自身品德修养关键在于端正自己的思想。 九.释“修身齐家” 【原文】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①,之其所贱恶而辟焉②,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③,之其所敖惰而辟焉④。故好而知其恶⑤,恶而知其美者⑥,天下鲜矣⑦!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注释】 ①人:指众人。之:相当于介词“于”。辟:偏见,偏激情绪。 ②贱:看不起,鄙视。恶(wù):讨厌,厌恶。 ③哀矜(jīn):怜悯、同情。 ④敖惰:指自己所轻视和怠慢的人。 ⑤恶(è):短处,缺点。 ⑥美:优点。 ⑦鲜(xiǎn):稀少,少有。 【译文】 所谓治家首先在于修身,意思是:人们对于自己亲近喜爱的人会有偏爱,对于自己鄙视厌恶的人会有偏见,对于自己敬畏的人会有偏见,对于自己怜悯同情的人会有偏袒,对于自己轻视怠慢的人会有偏见。所以喜好某人却能知道他的缺点,厌恶某人却能知道他的优点,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天下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有句语:“没有人会认为自己的孩子长得难看,也没有人会对自己茂盛的禾苗感到满足。”这就是修身不能够治家的道理。 十.释“齐家治国” 【原文】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①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②弟者,所以事长也③。慈者,所以使众也。 《康诰》曰:“如保赤子④。”心诚求之,虽不中⑤,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注释】 ①成教:成功地教化。 ②孝者,所以事君也:儒家认为孝亲是事君的基础,人能孝敬亲人,就能够侍奉好君王。 ③弟者,所以事长也:弟,音tì,通“悌”。长,指兄长,这里指官吏。意为,人能尊敬兄长,就自然能敬事官吏。 ④如保赤子:据《尚书·周书·康诰》篇作“若保赤子”。是周成王告诫泰叔的话,意思是要他保护平民如同母亲养育保护婴儿一样。赤子,初生的婴儿。 ⑤中(zhòng):“符便”的意思。 【译文】 要想治理好国家首先要治理好家庭。不能治理好本家族,却能治理国家的人,还未听说过。因此道德修养高尚的君子,即使不离开自己的家族,也能够发挥治理国家教化人们的作用。家族中的孝道可以用来侍奉国君,悌道可以用来敬事官吏,慈道可以用来教化民众。 《康诰》说:“爱护民众就像母亲爱护初生婴儿一样。”只要真诚地追求,即使不能达到完全符合,也不会相差很远。生活中没有见过先学会如何养育孩子然后再出嫁的女子。 【原文】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①,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②,一人定国③。 尧、舜帅天下以仁④,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⑤,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⑥,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⑦。 故治国在齐其家。 【注释】 ①戾:音lì,乖张,罪过。 ②偾(fèn)事:偾,败坏。偾事,败坏事情。 ③一人:指君主。 ④帅:通“率”,率领,统帅。 ⑤好(hào):喜爱。 ⑥君子有诸已而后求诸人:君子必定自己先向善,而后才可要求别人向善。喻:使人明白。 ⑦“所藏乎”句:自己没有推已及人的恕道,而想要别人服从,是一定办不到的。 【译文】 一个家族仁爱相亲,整个国家都会兴起仁爱之风;一个家族相互谦让,整个国家都会兴起谦让之风;一个君王如果贪婪暴虐,整个国家就会犯上作乱;这就是关键所在。所谓一句话能败坏整个事情,一个人能安定整个国家。 尧、舜用仁政来统治天下,于是民众就跟推行仁爱;桀、纣用暴政来统治天下,天下民众就跟着凶暴。号令民众实行仁爱而自己凶暴,民众是不会服从的。因此,有道德修养的君子,应该先要求自己,然后再去要求别人。应该先戒掉自身的恶习,然后才能去教导别人,弃恶从善。如果自己没有推己及人的恕道,却去教导别人善恶的区别,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因此说,要治理好国家,首先要治理好家族。 【原文】 《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①。”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诗》云:“宜兄宜弟②。”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 《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③。”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注释】 ①“桃之夭夭”句:此段出自《诗经·周南·桃夭》篇。 ②宜兄宜弟:此句出自《诗经·小雅·蓼萧》篇。 ③“其仪不忒”句:出自《诗经·曹风·鸣鸠》篇。 【译文】 《诗经》说:“桃花婉媚妖娆,枝叶茂盛碧绿,这个姑娘出嫁了,全家老少喜盈盈。”只有先使一个家族和睦共处,才能教化普天之下的百姓。 《诗经》说:“家庭之中感情融洽,兄弟之间团结友爱。”只有先使一个家族兄弟和睦相处,团结友爱,而后才能教化普天之下的百姓。 《诗经》说:“国君的礼仪没有错误,才能成为四方的表率。”国君要治理好自己的家族:做父亲的慈爱,做子女的孝顺,做兄长的友爱,做弟妹的恭敬。只有使他们的言行美好,人民才愿意去效法。 这些说明了治理国家首先在于治理好家族。 【原文】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①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②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③则为天下僇矣。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④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 【注释】 ①乐只君子,民之父母:见《诗经·小雅·南山有台》。乐,音luò。只,音zhǐ,语气助词,犹“哉”。 ②“节彼南山”句:此段见《诗经·小雅·节南山》篇。 ③辟:通“僻”,偏僻。僇,音lù,通“戮”注视。 ④道:指“絜矩之道”。 【译文】 《诗经》说:“快乐的君王,是平民百姓的父母。”国君应当喜爱平民百姓所喜爱的东西,应该憎恶平民百姓所憎恶的东西。这样的国君才算得上是天下百姓的父母。 《诗经》说:“巍峨雄伟的终南山,山崖险峻不可攀。权势显赫的尹太师,百姓目光都注视你。”掌握着国家大权的人不可以不慎重。如果出了差错,就会被天下百姓诛杀。 《诗经》说:“殷代国君尚未丧失民心的时候,还能够符合天意享有统治。应该借鉴殷商的兴亡的教训,认识到守护天命永保国运并非易事。”统治者能在道德上起榜样作用,就会得到民众的拥护,也就会享有国家;否则,就会失去民众的拥护,也就会失去国家。 【原文】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①。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外本内末,争民施夺②。 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③;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注释】 ①先慎乎德:先要谨守自己的道德,提高道德修养。 ②“外本”句:外,疏远。内,亲近。争民,与民争利。施夺,施行掠夺。 ③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悖,逆。意为,君王关于政教之言有悖逆于民心,则百姓必以悖逆之言应对。 【译文】 所以说,国君首先要注重修身养性。有了美好品德,就会赢得民众;有了民众,就会拥有土地;有了土地,就会获得财富;有了财富,国家才能用度充足。 美德是根本,财富是枝梢。 如果国君在表面讲道德,而实际内心只看重财富,那么民众就会相互逐利,抢夺财富。 因此,财富聚集于君王一身,平民百姓就会离弃君王。财富散落在民间,民众就会归附君王。 所以,君王关于政教之言有悖于民心,则百姓心以悖逆之言反抗。财富不依据常理肆意搜刮而来,最终也会被别人用不正当的手段掠夺去。 十一.释“治国平天下” 【原文】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①;上长长而民兴弟②;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③。 【注释】 ①老老:尊敬老人。第一个“老”为动词,意为“尊敬”,第二个“老”为名词,意为老人。 ②长长:敬重兄长。第一“长”为动词,意为“敬重”,第二个“长”为名词,意为长辈,兄长。弟:同“悌”。 ③絜(xié)矩:絜,度量;矩,制作方形的工具。絜矩:引申为法度。 【译文】 所谓要使天下太平首先要治理好国家,居上位的人尊敬老人,老百姓就会兴起孝顺之风;居上位的人敬重兄长,老百姓就会兴起敬重兄长的风气;在上位的人怜惜孤儿,老百姓就不会违背常理。因此,君子像尺度一样起着模范带头作用。 【原文】 所恶于上①,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注释】 ①恶(wù):厌恶。 【译文】 厌恶上位的人的某些做法,就不要用它来役使在下位的人;厌恶下位的人的某些做法,就不要用它来侍奉上位的人;厌恶前人的某些做法,就不要用它来对待后人;厌恶后人的某些做法,就不要用它来对待过去的人;厌恶右边的人的某些做法,就不要用它来对待左边的人;厌恶左边的人的某些做法,就不要用经来对待右边的人。这就是标准、尺度的作用。 【原文】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①。”道善则得之②,不善则失之矣。《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③曰:“亡人无为以为宝,仁亲以为宝。” 【注释】 ①惟:只有。命:天命。不于常:没有常规。 ②道:说。之:指代天命。 ③舅犯:晋文公重耳的舅舅狐偃,字子犯。晋文公重耳因骊姬之乱逃亡在外十九年,舅犯一直跟随着他。 【译文】 《尚书·康诰》中说:“惟有天命没有常规。”这里说统治者向善就会得到天命;统治者不善就会丧失天命。《楚书》中说:“楚国没有什么用来作为宝物的,只把为善当作宝物。”舅犯说:“流亡在外的人,没有什么用来作为宝物的,只有把热爱亲人当作宝物。” 【原文】 《秦誓》曰①:“若有一个臣②,断断兮无他技③。其心休休焉④,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⑤。寔能容之⑥,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⑦;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⑧;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注释】 ①《秦誓》:《尚书·秦誓》篇。 ②个:《尚书·秦誓》中为“介”。 ③断断:诚实专一。 ④休休:宽容的样子。焉:……的样子,助词。 ⑤彦:美士,贤士。圣:圣明。 ⑥寔:同“实”。 ⑦媢(mào):嫉妒。 ⑧俾(bǐ):使。不通:不被重用。 【译文】 《尚书·秦誓》篇中说:“有一位这样的臣子,他诚实专一,能够宽容别人。别人有技能,就像自己具有一样;别人的美德圣贤,他真心喜欢。他不仅口头上称赞,心胸也是能够容纳的。他这样做来保护我的子孙与百姓,这样的臣子是多么有益啊!别人有技能,就嫉妒厌恶他;别人有美德才能,就使他不被国君重用。这种人实在是不能容纳别人,也不能保护我的子孙和百姓,这就危险了!” 【原文】 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①,不与同中国②。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③;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④,菑必逮夫身⑤。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⑥。 【注释】 ①迸:逐,驱逐。四夷:泛指我国边疆的少数民族,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叫做四夷。 ②中国:中原地区。古时候,我国汉族建国于黄河育域,自以为是天下的中心地带,所以称为中国。 ③命:郑玄《礼记注》认为“当作慢”;程颐认为“当作怠”。 ④拂:逆反,违背。 ⑤菑:同“灾”,灾难。逮:到,及。夫(fú):助词,此。 ⑥骄泰:骄恣放纵。失:丧失。 【译文】 只有那些仁爱之士会流放这种嫉妒贤能的人,把他们驱逐到四方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不让他们居住在中原地带。这就是说,只有那些仁爱之人才懂得关爱人,才懂得厌恶人。发现贤人却不能举荐,举荐却不能尽早地任用,这是怠慢;发现不善之人却不能斥退,斥退了不善的人却不能让他远离,这是过错。喜欢人们所厌恶的,厌恶人们所喜欢的,这都叫做违背人的本性,灾难一定会降临。因此,君子一定要在道德上遵从正确的道理,通过忠实守信才能坚守它,骄恣放纵就会失去它。 【原文】 生财有大道①。生之者众,食之者寡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③!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④。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注释】 ①道:规律。 ②生之者:生产财富的人。之:指代财富。食之者:坐食的人,消费财富的人。 ③则财恒足矣:那么财富就会常常充足了。恒,常常。 ④以财发身:用财富为完善品德,使自身发展。以身发财:用牺牲品德的方法来发展财富。这两句话是说,仁者分散钱财以得百姓,不仁者丧失性命也要聚敛财富。 【译文】 生产财富有个生要原则:生产财富的人多,消费财富的人少,管理财富的人勤快,使用财富的人缓慢,那么财富自然常常充裕。仁爱之人用布施百姓的方法来完善品德,发展自身;不仁爱的人用牺牲品德的方法来聚敛财富,增加财富。从来就没有在上位的人喜欢仁义,而在下位的人却不喜欢道义这种情况;也从来没有臣民爱好道义而国事半途而废的,也从来没有臣民爱好道义而国库财富竞不属于国家所有的。 【原文】 孟献子曰①:“畜马乘②,不察于鸡豚③;伐冰之家④,不畜牛羊;百乘之家⑤,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义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注释】 ①孟献子:鲁国的大夫,仲孙蔑。 ②乘(shèng):古时候一辆车四匹马拉为一乘。 ③察:观察。鸡豚:鸡和猪,指饲养鸡,猪的小利。 ④伐冰之家:指卿大夫之家。古时候,只有卿大夫之家,在丧祭时才可以用冰保存遗体。 ⑤百乘之家:指拥有百辆车乘的卿大夫之家。 【译文】 鲁国大夫孟献子说:“出门坐四匹马拉的车的官员,不会去追逐喂猪喂鸡的小利;丧祭中能够用冰块的卿大夫,不会去追逐饲养牛羊的小利;拥有百辆兵车的卿大夫,就不该养活那敛聚民财的家臣。与其有这种善于搜刮百姓的臣子,还不如不窃取财物的臣子。”这就是说,治理国家不应该把以私利作为利益,而应该把仁义作为根本利益。 【原文】 长国有而务财用者①,必自小人矣②。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有,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注释】 ①长(zhǎng)国有:担任一国的君主。务:致力。 ②自:由,出自。 【译文】 管理国家却致力于追逐财富的君王,一定受到小人的怂恿。他把小人当作好人,任用小人来管理国家,那么灾难祸害就会一起降临。即使有好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就是说,国家不应该把获取私利作为利益,而应该把仁义作为根本利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非子》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导读 韩非(约前280年一前233年),是中国战国时期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散文家。原为韩国贵族,同李斯一起受业与荀子,并继承和发展了荀子的法术思想,同时又吸取了以前的法家学说,最终成为法家的代表人物。他生活在空前动荡的战乱时代,多次上书韩王改革政治,变法图强,但一直未被采纳,于是发愤著书立说,以求闻达。秦始皇十分欣赏他的学识,便遗书韩王邀其出使秦国。因李斯、姚贾嫉妒他的才学,在秦国遭此二人诬害,最后被毒死于狱中。其代表著作《韩非子》。 《韩非子》一书,重点宣扬了“以法为主”,法、术、势相结合的理论,全面地总结了战国时期新兴地主阶级与奴隶主贵族斗争的历史经验,回答了新兴地主阶级在战国末期所面临的课题,他创立的法家学说,达到了先秦法家理论的最高峰,为秦国统一六国提供了理论武器,同时也为中国第一个中央集权国家的诞生提供了理论基础。 《韩非子》一书今存五十五篇,约十余万字,大部分是韩非自己的作品。当时,韩非子攻击主张“仁爱”的儒家思想,提倡法治,鼓励重赏、重罚、重农、重战四个政策。书中还阐述了君主如何才能管好臣子百姓、富国强兵、稳坐江山乃至称王称霸的“帝王之学”。除了讲法术、权势等主要内容外,也谈到了一些帝王应该注意的道德修养、政治策略等。书中还有一些韩非对人情世道的感慨,对《论语》、《老子》的剖析等,内容异常丰富。 韩非的文章说理精密,描写大胆,文锋犀利,语言幽默,推证事理,切中要害,于平实中见奇妙,具有耐人寻味、警策世人的艺术效果。本书不仅是先秦诸子百家思想的一朵奇葩,而且也是一部立论鲜明、寓意深远、气势磅礴的散文代表作,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值得一提的是,《韩非子》书中记载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寓言故事,有“自相矛盾”、“老马识途”“守株待兔”、“滥竽充数”、“讳疾忌医”等等。这些生动的寓言故事,因其蕴含着深隽的哲理,至今被人们广泛运用。成为我国文学创作史上的宝贵财富。 《韩非子》是先秦法家集大成之杰作,在古代哲学、文学史上也极富盛誉。它和道家、儒家、墨家、兵家、名家、阴阳家等学派的著作交相辉映,共同编织了灿烂夺目的中国古代优秀传统文化彩虹。本稿选其精华文章予以呈现。 目录 一、初见秦 二、难言 三、爱臣 四、主道 五、有度 六、二柄 七、扬权 八、孤愤 九、说难 十、和 氏 00十一、亡征 十二、三守 十三、说林上 十四、说林下 十五、观行 十六、用人 十七、内储说上七术 十八、内储说下六微 十九、外储说左上 二十、外储说左下 二十一、难势 二十二、定法 二十三、诡使 二十四、六反 二十五、五蠹 二十六、显学 二十七、忠孝 二十八、心度 二十九、制分 一、初见秦 【原文】 臣闻:“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①,言而不当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唯大王裁其罪②。 【注释】 ①当:判决。 ②大王:指秦昭王。 【译文】 我听说:“不知道就乱说,是不聪明;知道了却不愿说,是不忠诚。”做臣子的,不忠诚应当判死罪,说了如果不得当也应当判死罪。即使这样,我还是愿意把我的见解全都说出来,望大王来判定我见解的罪过。 【原文】 臣闻:天下阴燕阳魏①,连荆固齐②,收韩而成从③,将西面以与秦强为难④。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囷仓空虚,悉其士民,张军数十百万,其顿首戴羽为将军断死于前不至千人⑤,皆以言死。白刃在前,斧锧在后,而却走不能死也。非其士民不能死也,上不能故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信,故士民不死也。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有功无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耳,闻战,顿足徒裼,犯白刃,蹈炉炭,断死于前者皆是也。夫断死与断生者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死也。夫一人奋死可以对十,十可以对百,百可以对千,千可以对万,万可以克天下矣。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若也。以此与天下⑥,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故秦战未尝不克,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⑦,开地数千里,此其大功也。然而兵甲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园仓虚,四邻诸侯不服,霸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其谋臣皆不尽其忠也。 【注释】 ①燕(yān):诸侯国名,在今河北省北部和辽宁省南部。 ②荆:楚国的别称。战国时楚国的范围包括今湖北省全部、湖南省大部、河南省南部以及安徽、江西、浙江、江苏等省的部分地区。 ③韩:诸侯国名,在今河南省中部、山西省东南部。从(zòng):通“纵”,南北为纵,这里指合纵。 ④秦:诸侯国名,占有今陕西省大部和甘肃东南部及四川、河南部分区。 ⑤至:通“止”。 ⑥与:通“举”。 ⑦当:通“挡”。 【译文】 我听说:天下各国以赵国为中心,北边连结燕国,南边连结魏国,又在联合楚国,固与齐国的团结,收罗韩国,组成了串连南北的合纵联盟,准备向西来与秦国竭力作对。我私下里在讥笑他们。世界上有三种使国家灭亡的情况,而天下各国都有了,大概就是指的这种合纵攻秦的情形吧!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拿混乱的国家去进攻安定的国家,就要灭亡;拿邪恶的国家去进攻正义的国家,就要灭亡;拿倒行逆施的国家去进攻顺应天道人心的国家,就要灭亡。”现在天下各国的国库里财物不充足,粮仓里空空荡荡,却征集了他们所有的民众,部署的军队号称上百万,其中在将军面前磕头宣誓、愿意头戴羽毛替将军到前线决一死战的人多得不止上千,他们口头上都说要去拼死。但等到敌人闪亮的刀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即使斧头、砧板等腰斩的刑具放在后面时刻准备处决逃兵,他们还是要退却逃跑而不能拼死。这并不是它们的民众不能拼死作战,而是因为六国的君主不能使他们拼死的缘故啊。这些君主说要奖赏却不给,说要惩罚却不执行,赏罚不讲信用,所以士兵不肯拼死啊。现在秦国颁布法令而实行赏罚,有功无功都验看事实来论定。所以秦国的民众从他们父母的怀抱之中独立出来以后,有生以来也从未看见过敌人,但听说要打仗,就勇敢地跺脚赤膊,冒着敌人闪亮的刀剑,踏着敌人设置的烧红的炉炭,在前线决一死战的到处都是。那决心拼死和苟且贪生是不一样的,然而秦国的民众情愿与敌人拼死,这是因为秦国的国君推崇奋勇死战啊。一个人奋力死战,可以抵抗十个敌人;十个人奋力死战,可以抵抗一百个敌人;一百个人奋力死战,可以抵抗一千个敌人;一千个人奋力死战,可以抵抗一万个敌人;一万个人奋力死战,就可以征服天下了。现在秦国的土地截长补短,方圆有几千里,名震天下的精锐部队有上百万。秦国的法令赏罚、地形的便利,天下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及得上。凭这些去攻取天下,天下各国还不够秦国吞并与占有。所以秦国作战从来没有不胜利的,攻城略地从来没有不取得的,阻击的敌人从来没有不被打败的,扩大了几千里疆土,这是秦国的丰功伟绩啊。但是现在秦国的兵器铠甲破烂不堪,士兵疲劳困倦,积蓄用光,农田荒芜,粮仓空虚,四面相邻的诸侯国都不归服,称霸称王的功名不能成就。这没有别的缘故,是因为它的策划计谋的大臣都不能竭尽他们的忠诚啊。 【原文】 且臣闻之曰:“战战栗栗①,曰慎一曰,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②,将率天下甲兵百万③,左饮于淇溪④,右饮于洹溪⑤,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王为难⑥。武王将素甲三千,战一曰,而破纣之国,禽其身⑦,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伤。知伯率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⑧,决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钻龟筮占兆⑨,以视利害,何国可降。乃使其臣张孟谈。于是乃潜行而出,反知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复襄主之初。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国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⑩,可兼而有也。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诚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11),以为王谋不忠者也。 【注释】 栗:通“傈”。 纣:名受辛,商朝末代帝王,被周武王打败后自杀。 将:与“率”同义,率领。 ④淇溪:即今河南省东北部的淇水。 ⑤洹溪:即今河南省北部的安阳河。 ⑥周武王:姬发,他继承了父亲文王的遗志,带兵东征,消灭了商纣王,建立了西周王朝。 ⑦禽:通“擒”。 ⑧知伯:即智伯,指荀瑶,春秋末期晋国的六卿之一。赵襄主:即赵襄子,名无恤,战国初期晋国六卿之—。 ⑨钻龟:钻凿龟壳,指占卜。 ⑩与:通“举”。 (11)徇(xùn):巡行,示众。 【译文】 并且,我听说过这样的话:“诚惶诚恐,一天比一天谨慎,如果能够谨慎地遵循那正确的政治原则,那么天下就可以被他占有了。”凭什么知道它会这样呢?从前纣当天子,带领了天下百万大军,东边在淇溪喝水,西边在洹溪喝水,淇溪中的水被喝干了,而洹溪中的水也少得不能流动了,他拿这样庞大的军队来和周武王为敌。周武王带领了穿着为周文王服丧的白色铠甲的士兵三千人,在甲子曰战斗了一天,便攻破了纣王的国都,活捉了他本人,占据了他的国土而拥有了他的民众,天下没有一个人怜悯他。智伯率领了智氏、韩氏、魏氏三国的军队到晋阳去攻打赵襄子,决开晋水河堤来灌没晋阳城达三个月之久,晋阳城将要被攻克了,赵襄子钻凿龟壳、抽取蓍草占问兆纹卦象,来预测吉凶,看应该投降给哪一个国家。于是就派遣了他的臣子张孟谈。在这个时候,张孟谈才偷偷地溜出了晋阳城,使韩、魏两家背叛了与智伯缔结的盟约,获得了韩、魏两家的军队来攻打智伯,活捉了他本人,因而恢复了赵襄子原有的地位。现在秦国的领土截长补短,方圆有几千里,名震天下的精锐部队有上百万。秦国的法令赏罚、地形的便利,天下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及得上。凭这些去攻取天下,天下各国就可以兼并而占有了。我冒着死罪希望能拜见大王,陈说一下用来破坏崤山以东六国的合纵联盟、攻取赵国、灭掉韩国、使楚国和魏国臣服、使齐国和燕国来亲附、从而成就称霸称王的功名、使四方诸侯来朝拜的谋略。大王如果真的听从了我的话,采取了这一行动而崤山以东六国的合纵联盟不能破坏,赵国不能攻下,韩国不能灭掉,楚国、魏国不来称臣,齐国、燕国不来亲附,称霸称王的功名不能成就,四方诸侯不来朝拜,请大王把我杀了在国内巡行示众,把我当作不忠心为大王谋划的人好了。 二、难 言 【原文】 臣非非难言也,所以难言者:言顺比滑泽①,洋洋然②,则见以为华而不实③;敦厚恭祗④,鲠固慎完⑤,则见以为拙而不伦⑥;多言繁称,连类比物⑦,则见以为虚而无用;总微说约⑧,径省而不节⑨,则见以为刿而不辩⑩;激急亲近(11),探知人情,则见以为谮而不让(12);闳大广博,妙远不测(13),则见以为夸而无用;家计小谈,以具数言,则见以为陋;言而近世,辞不悖逆(14),则见以为贪生而谀上;言而远俗,诡躁人间(15),则见以为诞(16);捷敏辩给(17),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18);殊释文学(19),以质性言(20),则见以为鄙(21);时称《诗》、《书》,道法往古(22),则见以为诵(23)。此臣非之所以难言而重患也(24)。 【注释】 ①顺比:流畅。 滑泽:美好润泽。 ②洋洋缅(sǎ):指文章、议论洋洋洒洒、连续不穷。洋洋,盛大。,有编次。 ③见以为:被认为。见,助动词。 华而不实:有华色而无事实。 ④恭祗(zhī):肃敬。 ⑤鲠固:正直。 慎完:诚恳、鲠直。慎,真心。完,保全。 ⑥伦:条理。 ⑦连类比物:指举例说明之意。类,类比。 ⑧总微说约:总结微言大义,直接简约地说出精要之处。 ⑨径:捷速也。 ⑩刿(quì):暗昧、不明之意。 (11)激急亲近:指激烈急切而接近事理人情。 (12)谮(zèn):进谗言。 (13)妙:高远之意。 (14)辞不悖逆:指言词委曲恭顺,不过激。 (15)诡躁:华而不实。此指用华而不实的言论蛊惑人。 (16)诞:荒诞不经。 (17)辩给:指口辩急捷。 (18)史:文多而质少谓之史。亦即文辞华丽而无实。 (19)殊释:弃绝、放弃之意。 (20)质性:质朴无文。 (21)鄙:鄙陋。 (22)道法:效法之意。 (23)诵:诵说往事之意。 (24)重患:即患得患失。 【译文】 臣韩非并非口吃难言,臣之所以难言,是因为:说得流畅、润泽,洋洋洒洒,则会被认为是华而不实;说得诚恳、鲠直、敦厚、肃敬,则会被认为是笨拙而无条理;多举实例,运用比喻,则会被认为是空洞无物,没有用处;把言辞的微言精义概括起来,简洁明快,不修文辞,则会被认为是晦涩难懂,不知所云;说得激烈急切而又能接近人情事理,则又会被认为是乱进谗言,不知礼让;说得宏大广博,高深莫测,则会被认为是夸夸其谈,于事无补;说得琐碎具体,则会被认为鄙陋;说得委曲恭顺、贴近世俗,则会被认为是贪生怕死,阿谀奉承;说得玄远空洞,华而不实,则会被认为是荒诞不经;说得才思敏捷,口若悬河,文采飞扬,则被认为是文辞华丽而无实;说得质朴自然,不修文辞,则被称为浅薄无知;言必《诗》、《书》,效法往古,则被认为是以古非今。这就是臣之所以难言并患得患失的原因。 【原文】 故文王说纣而纣囚之;翼侯炙;鬼侯腊;比干剖心;梅伯醢①,夷吾束缚;而曹羁奔陈②;伯里子道乞③;傅说转鬻④;孙子膑脚于巍;吴起收泣于岸门,痛西河之为秦,卒枝解于楚;公叔痤言国器⑤,反为悖,公孙鞅奔秦;关龙逢斩⑥;苌宏分胣⑦;尹子于棘⑧;司马子期死而浮于江;田明辜射⑨;宓子贱、西门豹不斗而死于人手⑩;董安于死而陈于市(11),宰予不免于田常(12),范雎折胁于魏(13)——此十数人者,皆世之仁贤忠良有道术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乱暗惑之主而死。然则虽贤圣不能逃死亡避戮辱者何也?则愚者难说也;故君子难言也。且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14),非贤圣莫能听,愿大王熟察之也。 【注释】 ①醢(hǎi):中国古代的一种酷刑,即把人剁成肉酱。 ②曹羁奔陈:曹羁是曹国大臣,多次向曹国国君进谏不听,遂投奔陈国而去。 ③伯里子:即百里奚。 ④转鬻:多次被他人雇佣。鬻,指佣做。 ⑤国器:国家的宝器。公孙痤(cuó)在重病将死之际,向魏惠王推荐自己的车夫公孙鞅(即商鞅),说他是国家的宅器,希望惠王重用他。但魏惠王不以为然,反而说公孙痤昏了头,居然让他将国家大事交给一个赶车的车夫。商鞅在魏国得不到重用,便西行人秦,终于使秦国成就了霸业。 ⑥关龙逢:是夏桀的大臣。夏桀做酒池肉林,腐败奢华,关龙逢进谏,被夏桀杀害。 ⑦胣(chī):裂腹。 ⑧(jìng):阱的异体字,陷阱。 ⑨辜射:即因犯罪而被射杀之意。辜,指罪过、犯罪。 ⑩尹子、司马子期、田明、宓(fú)子贱、西门豹,以上四人之事均未见于其他史籍,其事不详。 (11)董安于:赵国赵简子的大臣。 陈:陈尸。 (12)田常:田常杀掉效忠国君的齐国大臣宰予,又杀死齐简公,篡夺齐国的政权。 (13)折胁:范雎在魏国曾遭魏齐舍人殴打,被打得肋骨骨折,装死才逃过一劫。 (14)忤:逆也。 【译文】 所以,周文王向商纣王进言反而被纣王囚禁;翼侯被处以炙刑;鬼侯被处以腊刑;比干被剖心;梅伯被处以醢刑;夷吾被囚禁;而曹羁被迫投奔陈国;百里奚亡命于宛,沿路行乞;傅说沦为佣做;孙膑在魏国惨遭膑刑;吴起在岸门落泪,痛心河西之地将为秦国所有,(一片爱国忠心)却落得客死他乡,最终被楚国肢解而亡:公孙痤向国君进言,推荐国家栋梁之才,却被说成是昏乱无知,而公孙鞅也终于投奔了秦国;关龙逢被斩首;苌宏被裂腹而死;尹子被害于棘;司马子期身死而浮尸江上;田明因罪被射杀;宓子贱、西门豹放弃抗争而死于他人之手;董安于身死而陈尸于市,宰予终不免死于田常之手;范雎在魏国惨遭殴打,遭折肋之苦。——这十余人,都是世间贤能忠良,懂得治术的有道之士,不幸而遇到悖乱昏庸的君主而或死或亡。那么,即使是圣贤之人却也仍然不能逃脱死亡和被侮辱的厄运,是为什么呢?这就是因为愚蠢的君主难以劝说呀!故此,士大夫(君子)难言呀!况且至言往往逆耳又不合君主的心思,非贤明的圣人君主不能采纳,请大王深思。 三、爱 臣 【原文】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主妾无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臣闻千乘之君无备,必有百乘之臣在其侧,以徙其民而倾其国;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家在其侧,以徙其威而倾其国。是以奸臣蕃息①,主道衰亡。是故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群臣之太富,君主之败也。将相之管主而隆国家,此君人者所外也。万物莫如身之至贵也,位之至尊也,主威之重,主势之隆也。此四美者,不求诸外,不请于人,议②而得之矣。故曰人主不能用其富,则终于外也。此君人者之所识也。 【注释】 ①蕃息:繁殖滋长。 ②议:通“义”,合宜。 【译文】 君主与宠幸的臣子关系太密切,一定会危害自身;臣子太显贵,一定会轻慢君主的权位;君主的妻妾没有等级差别,一定会危及正妻所生的儿子;君主的兄弟不服从君主,一定会危害国家。我听说有千驾马车的君主如不防备,一定会有那些拥有百驾马车的臣子在身边,他们会迁移君主的国民,倾覆国家;有万驾马车的国君,如不防备,就一定有那些拥有千驾马车的权贵在他身边,这样会动摇君主的威望,倾覆国家。所以,让奸恶的臣子繁殖滋长,君主的统治一定会衰亡。因此,各诸侯强盛壮大,这是对皇帝的危害;各位臣子官员太富贵,这是君王的失败。通过将军、宰相等官员管理,而使国家昌盛,这是统领人民的君主应排斥的。天下万物,最珍贵的,都比不上生命;最尊贵的,都比不上君主的地位;最重要的,都比不上君主的威;最昌隆的,都比不上君主的气势。这四样美好的东西,不必向外寻求,不必从别人那里得到,君主自己合宜把握就能得到。所以说君主不能够利用他所拥有的财富,那最终会被外人结束。这是君主要牢记的。 【原文】 昔者纣之亡,周之卑,皆从诸侯之博大也;晋之分也,齐之夺也,皆以群臣之太富也。夫燕、宋之所以弑其君者,皆以类也。故上比之殷、周,中比之燕、宋,莫不从此术也。是故明君之蓄其臣也,尽之以法,质①之以备。故不赦死,不宥②,赦死宥刑,是谓威淫,社稷将危,国家偏威③。是故大臣之禄虽大,不得藉威城市;党与虽众,不得臣士卒。故人臣处国无私朝,居军无私交,其府库不得私贷于家。此明君之所以禁其邪。是故不得四从④,不载奇兵,非传⑤非遽,载奇兵革,罪死不赦。此明君之所以备不虞⑥者也。 【注释】 ①质:端正。 ②宥(yòu):宽恕。 ③偏威:指大臣取得威势。 ④四从:四,“驷”。从,从车。 ⑤传(zhuàn):驿站或驿站之间的车马。 ⑥虞(yú):贻误,把错误遗留下去,耽误【译文】当年纣的灭亡,周的衰落,都是从诸侯的强盛壮大开始的;晋国被瓜分,齐国田氏掌权,都因为各大臣太富有了。燕、宋的人民杀了他们主子的原因,都是属于这一类的。所以,跟古代的殷、周比,跟近代的燕、宋比,没有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所以,严明的君主养蓄他的臣子,让他们都懂得法度的道理,以端正他们的思想来作防备。所以不应赦免死罪,不应宽恕刑罚。赦免死罪,宽恕刑罚,称之为威淫,国家将会有危害,国家大臣会取得威势。因而国家大臣即使有很大的官禄,也不能借此在城市中逞威风;同党的人即使多,也不能役使士兵。所以大臣在处理国政时,不应利用朝政为己谋私利,在军队中不能有私交,国库的财物不能借贷回家私人使用。这是严明的君主禁止歪风邪气的原因。所以不能坐四匹马拉的并跟着随从的车,不能运奇异的兵器,如果不是驿站的车马、快车,却装载有奇异兵器的就革职,犯有死罪也不赦免。这是圣明君主要防备而不能贻误的。 四、主 道① 【原文】 道者②,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③,令名自命也④,令事自定也。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君乃无事焉,归之其情。故曰:君无见⑤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⑥;去旧去智,臣乃自备⑦。故有智而不以虑,使万物知其处;有行而不以贤,观臣下之所因⑧;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尽其武。 【注释】 主道:主,君主。道:方法,准则。主道指做君主的方法原则。 ②道:我国古代道家所主张的一种无形而又无处不在的万事万物的本源之观念。 ③虚:客观。静:清静、平静。 ④命:命名。 ⑤见(xiàn):同“现”,表现。 ⑥素:原来的面目或真实的一面。见(xiàn)素:表现出原来的面目。 ⑦旧:偏见,成见。备:小心谨慎。 ⑧因:依据,根据。 【译文】 道,是万事万物的本源,是判定是非曲直的标准。因此,贤明的君主把握这个本源,就可以了解万物的来源;研究这个标准,就可以了解事物成败的原因。所以,君主要用客观平静的态度来对待事物,事物的名称要根据它的内容去确定,事情的发展要让它自身的性质去决定。客观,才能知道事物的真实情况;静心,才能判断行为是否正确。有观点要陈述的人,自然会说出来;处理政事的人,自然会采取行动。只要他们的言语和行动经过验证是一致的,君主就可不动声色,让事物恢复为它们的本来面目。所以说,君主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欲望,若表露出自己的欲望,臣子便会精心掩饰自己;君主不要暴露出自己的意图,若暴露出自己的意图,臣子就会阿谀奉承。所以说,君主只有隐藏自己的爱好和憎恶,才能看到臣子们真实的一面;君主去掉个人的偏见与智慧,臣子就会小心谨慎地工作。这样一来,君主有智慧也不用来思考,而使万物都处在它们应处的位置上;君主有才能却并不表现出来,以便观察臣子们行动的依据;君主虽然勇猛但并不乱发威风,使臣子能充分发挥他们的勇武。 【原文】 道①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虚静无事,以暗见疵。见而不见②,闻而不闻,知而不知。知其言以往,勿变勿更,以参合阅焉。官有一人,勿令通言,则万物皆尽。函掩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③;去其智,绝其能,下不能意。保吾所以往而稽同之,谨执其柄而固握之。绝其望,破其意,毋使人欲之。不谨其闭④,不固其门,虎乃将存。不慎其事,不掩其情,贼乃将生。弑其主,代其所,人莫不与,故谓之虎⑤。处其主织侧,为奸臣,闻其主之忒⑥,故谓之贼。散其党,收其馀,闲其门,夺其辅,国乃无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测,同合刑名⑦,审验法式,擅为者诛,国乃无贼。 【注释】 ①道:驾驶群臣的方法,即治国的方法。 ②而:通“如”,好像。 ③原:推测根源。 ④闭:门闩。 ⑤虎:比喻想篡权的奸臣。 ⑥忒:过失。 ⑦刑名:法律。 【译文】 君主治国的方法在于使臣子观察不到,治国方法的运用在于使臣子无法知道;君主要虚静无为,用隐蔽的方法观察群臣过失。君主看见了好像没有看见一样,听到了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知道了好像不知道一样。知道臣子的言论以后,不加变更,以便参照验证他们是否言行一致。每个官职由一人担任,不要使他们串通一气,那么一切事物的真相就会显露出来。君王要仔细地掩盖自己的行踪,隐藏自己的目的,使臣子无法推测;君王要去除自己的智慧,不表现自己的才能,使臣子不能估计。君王保守自己的意图而考核臣子是否与自己一致,谨慎地掌握权力并牢固地掌握它。断绝臣子对权力的欲望,破除臣子对权力的妄想,不要让臣子产生夺权的企图。不谨慎地搞好自己的防守,不牢固地把守权力的大门,像虎狼一样的奸臣就会出现。若不慎重地处理事务,不掩盖真实的感情,叛贼就将产生。奸臣叛贼杀害君王,取代王位,人们也全部归附他们,所以称他们为猛虎。在君王身边当奸臣,钻君王犯错误的空子,所以称他们为叛贼。驱散他们的党羽,没收他们的财产,查封他们的府宅,搜捕他们的帮凶,国家就会消除“猛虎”。君王的权力大得不可估量,深得不可探测,但与法律保持一致,审查验证法律,擅自胡作非为的人就惩办,国家就会消除叛贼。 【原文】 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不自操事而知拙与巧,不自计虑而知福与咎。是以不言而善应,不约而善增。言已应。则执其契;事已增,则操其符①。符契之所合,赏罚之所生也。故群臣陈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责其功。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明君之道,臣不得陈言而不当。是故明君之行赏也,暧乎如时雨②,百姓利其泽;其行罚也,畏乎如雷霆,神圣不能解也。故明君无偷赏③,无赦罚。偷赏,则功臣堕④其业;赦罚,则奸臣易为非。是故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近爱必诛。疏贱必赏,近爱必诛,则疏贱者不怠,而近爱者不骄也。 【注释】 ①契:古代一种凭证。在竹简或木片上刻字,分为两半,双方各执一半,验证时将两半相合。符:我国古代朝廷传达命令或征调兵将用的一种凭证,多用竹木或铜玉制作,分为两半,双方各执一半,验真假时可将两半相合。 ②暧:浓云密布的样子,指雨水的丰沛,此处喻赏赐的优厚。 ③偷赏:随随便便赏赐。堕:通“惰”,懈怠,懒惰。 【译文】 君主的治国方法贵在平静而又谦让。不亲自处理事务而知道臣子的笨拙与巧妙;不亲自谋划思虑而知道臣子办事的祸福成败。所以君主不提出主张,臣子自然会提出好的意见;不规定事情的要求,而臣子自然会尽力作出更多的功效。臣子提出的意见,君主就当作券契握在手里,臣子作出了功效,君主就当作信符握在手里。像用契符相合一样,考核臣子的言行是否相符,作为赏罚的根据。所以群臣向君主陈述意见,君王根据陈述而交给他适当的任务,这些任务要求达到应有的效果。达到的效果与交给的任务相符,完成的任务与陈述的主张相合,就给予奖赏;效果与任务不符,任务与主张相违,就加以惩罚。贤明的君主的原则,是不容许臣子提出的主张与实际作为不符。所以贤明的君主施行奖赏的时候,丰沛得就像及时雨一样浇灌人心,百姓都受益于他的恩泽;君主施行惩罚的时候,严厉得就像雷霆一样令人生畏,即使是神仙圣人也不能逃脱。所以,贤明的君主不随随便便地奖赏,也不任意免除刑罚。随随便便地赏赐,则臣子就会懈怠;任意免除刑罚,奸臣就会为非作歹。因此,如果确实有功劳,即便是疏远卑贱的人也一定要给予赏赐;如果确实有过错,即使是亲近喜爱的人也一定要严惩!如此一来,疏远卑贱之人就不会懈怠,而亲近喜爱之人就不敢骄横了。 五、有 度① 【原文】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②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荆庄王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庄王之氓③社稷也,而荆以亡④。齐桓公并国三十,启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齐以亡。燕寰王以河⑤为境,以蓟为国⑥,袭⑦涿、方城,残齐,平中山,有燕者重,无燕者轻;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 【注释】 ①有度:即有法度。 ②奉法者:执法的国君。 ③氓:通“泯”,死亡。 ④亡:衰弱。 ⑤河:黄河。 ⑥蓟:燕国都城,今北京市西南。国:国都。 ⑦袭,以……为屏障。 【译文】 国家没有一直保持强大的,也没有永远处于弱小的。作为执法者的君主强大,那么国家就强大;作为执法者的君主弱小,那么国家就衰弱。楚庄王兼并了二十六个小国,国土扩大了三千里,当楚庄王去世后,楚国也就衰落了。齐桓公吞并了三十个小国,国土扩大了三千里,当齐桓公去世后,齐国也就衰落了。燕昭襄王把黄河作为国界,把蓟城定为国都,外围有涿城方城作为屏障,联合各国攻破齐国,帮助赵国灭掉了中山国,当时,和燕国结盟的国家就受到重视,没有和燕国结盟的国家就受到轻视。燕昭襄王去世之后,燕国也就衰落了。 【原文】 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①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②之称者,以听远事,是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③;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④而不求用于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 【注释】 ①私曲:谋私利的行为,下文“私行”与此同义。就:近,引申为遵守。 ②权:秤锤。衡:秤杆。权衡:秤,比喻法度。 ③比周:结党为朋。 ④务交:从事朋党结交。 【译文】 所以在当今的时代,能够舍弃谋取私利的行为而遵守国家法令的国家,人民就会安定团结,国家就会治理得很好;能够杜绝谋求私利的行为而恪守国家法律的国家,军队就会强大,敌人就会弱小。所以,只要有检查臣子是非得失的法律制度,用来驾驭群臣,那么君主就不会被臣下的狡诈虚伪所欺骗;只要有审查是非得失的标准,用来听取远方的事情,那么君主就不会被天下轻重倒置的事情所欺骗。现在如果根据名声推举人才,那么群臣就会背着君主而在下面结党营私;如果根据朋党关系推举官吏,那么臣民就会热衷于结交笼络,而不去按照法律凭功劳求得任用。因此如果官吏没有才能,国家就会混乱。如果根据一个人的声望施行奖赏,根据别人的毁谤进行处罚,那些喜爱奖赏、厌恶处罚的臣子,就会放弃国家事务,采取谋私的手段,互相勾结,互相包庇。 【原文】 忘主外交,以进其与①,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②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③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则群臣废法而行私重④。轻公法矣。数至能人之门,不壹至主之廷;百虑私家之便,不壹图主之国。属④数虽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虽具,非所以任国也。然则主有人主之名,而实托于群臣之家也。 【注释】 ①与:交好,党羽。 ②为上者:替君主出力的人。薄:少。 ③伏:退避。 ④重:权势。 ⑤属:徒属,指君主所属的官吏。 【译文】 这些臣子忘掉君主的利益而在外搞朋党私交,以便提拔他们的党羽,那么他们的属下能为君主出力办事的人就少了。他们交游广阔、党羽众多,里里外外结成朋党,即使有很大的罪责,为他们掩饰罪责的人也有很多。所以忠臣虽然没有罪过而遭难被处死,奸臣即使没有功劳却安稳得利。如果忠臣遭受危难,被处死,不是因为他们有罪,那么忠良就会隐退;如果奸臣安稳得利不是因为他们有功,那么奸臣就会更加得势,这就是国家衰亡的根本原因。如果是这样,群臣就会抛弃法治,重视个人的权势而轻视国法了。他们屡屡奔走于善于结党营私的“能人”门下,却一次也不上朝;千方百计考虑私人的利益,却从不为君主的国家着想。下属官员的人数虽然多,但不是用来尊重国君的;各种官职虽然齐备,但不是用来担当国家大事的。如果这样,那么君主虽然有君主的名称,而实际上只能依附于臣子的私家势力。 【原文】 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渐以往,使人主失端、东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①以端朝夕。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法。所以凌过游外私也②;严刑,所以遂令惩下也。威不贰错③,制不共门。威、制共,则众邪彰矣;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绳④,然必先以规矩为度⑤;上智捷举中事,必以先王之法为比。 【注释】 ①司南:古代测量方向的器具。 ②凌:击。过游:即上文“游意于法之外”,指越轨放纵的违法行为。外私:即上文“为惠于法之内”,指谋取私利的行为。 ③错:通“措”。置,实施。 ④意:测量。中(zhòng)绳:合乎墨线要求。 ⑤规:画圆的器具。矩:画方的器具。 【译文】 臣子侵害他们的君主,好像地形迷惑走路的人那样,逐渐发展变化,使君主迷失了方向,东西变换了方位,他自己还不知道。所以先王设置司南来确定早晚太阳的方位。因此英明的君主使他的臣子们不在法律之外放纵越轨,不在法律之内私施恩惠,一举一动都符合法律。法律是用来打击违法、排除私利的;严刑,是用来贯彻君命、惩治臣下的。威势不能由君臣二者同时拥有,权力不能由君臣双方共同掌握。威势、权力由君臣共有,各种坏人就地明目张胆地活动;不严格依法办事,君主处理事情就危险了;执行刑罚不果断,就不能制服奸邪。因此说:巧匠用眼睛测量,就合乎绳墨的要求,但一定要先用圆规、矩尺作测量的标准;智慧绝高的人敏捷的行动合于事理,也一定要用先王的法度作为准绳。 【原文】 故绳直而枉木斫,准夷而高科削①,权衡县②而重益轻,斗石③设而多益少。故以法治国,举措而已矣。法不阿④贵,绳不挠⑤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⑥,绌羡齐非⑦,一民之轨,莫如法。厉⑧官威民,退淫殆⑨,止诈伪,莫如刑。刑重,则不敢以贵易贱;法审,则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则主强而守要,故先王贵之而传之。人主释法用私,则上下不别矣。 【注释】 ①准:量平的器具。夷,平。高科:凸出的部分。 ②县:通“悬”。 ③斗石: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一百二十斤。 ④阿(ē):阿附,迎合。 ⑤挠:屈曲,引申为迁就。 ⑥缪:通“谬”。 ⑦绌:通“黜(chǜ),削减。羡:多余。 ⑧厉:整治。 ⑨殆.通“怠”。 【译文】 所以墨绳拉直了,弯曲的木头就会被砍直;水平尺放平了,凸出的土包就会被削平;把秤悬挂起来称东西,量重的便要减些给量轻的;用斗、石等量具来量东西,多的就要减些给少的。所以,用法度治国,也不过是合乎法律的就推广,不合法的就弃舍不做罢了。法律不偏袒地位高贵的人,正如墨绳不迁就弯曲的东西。依法施加的制裁,聪明的人不能用言辞狡辩,勇猛的人也不敢凭武力抗争。惩罚罪过,不因他是大臣而回避;奖赏功劳,也不因他是普通人而遗漏。所以,要矫正君主的过失,处罚臣下的奸邪,治理纷乱,判断谬误,削减多余,纠正错误,统一人民的行为规范,没有什么比法律更好的了。要整饬吏治,在人民中建立威望,消除荒淫怠惰的行为,禁止欺诈虚伪的风气,没有什么比刑罚更好的了。刑罚重,人们就不敢因为自己地位高贵而轻视低贱的人;法度严明,君主就受到尊重而不被侵犯。君主受到尊重而不被侵犯,就会变得强大,能掌握住依法治国的要领,所以先王看重法度,把它传给后代。君主如果放弃法治,凭自己的偏爱而把国事交给臣子,那么君王与臣子就没有分别了。 六、二 柄 【原文】 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①,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故世之奸臣则不然②,所恶,则能得之其主而罪之;所爱,则能得之其主而赏之。今人主非使赏罚之威利出于己也,听其臣而行其赏罚,则一国之人皆畏其臣而易其君、归其臣而去其君矣。此人主失刑德之患也。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 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也。今君人者释其刑德而使臣用之,则君反制于臣矣。故田常上请爵禄而行之群臣,下大斗斛而施于百姓③,此简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④,故简公见弑。子罕谓宋君曰⑤:“夫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宋君失刑而子罕用之,故宋君见劫⑥。田常徒用德而简公弑,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则是世主之危甚于简公、宋君也,故劫杀拥蔽之⑦。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⑧,而不危亡者,则未尝有也。 【注释】 ①导:通“道”,由。 ②故:通“顾”,可是,但是。则:却。 ③下:下层,指在民间。斛(hǘ):量容积的器具,古代十斗为一斛。 ④简公:春秋时齐悼公的儿子,名壬。公元前485年,悼公被杀,他被立为齐国国君,在位四年,为田常所杀。德:奖赏大权。 ⑤子罕:春秋战国时宋国有两个子罕,这里指战国时的皇喜,姓戴,氏皇,名喜,字子罕。 ⑥见劫:被劫持,指君权被强夺。 ⑦拥:通“壅”,堵塞,隔绝。 ⑧非:是“兼”的坏字,当作“兼”。 【译文】 英明的君主用来控制他臣下的手段,不过是两种权柄罢了。这两种权柄,就是“刑”和“德”。什么叫做“刑”、“德”呢?就是:杀戮的权力叫做“刑”,奖赏的权力叫做“德”。做臣下的害怕杀头惩罚而贪图奖励赏赐,所以,君主如果亲自使用那刑赏的大权,那么群臣就害怕君主用刑的威势而追求君主行赏的好处了。但是当代的奸臣却不是这样,对他所憎恶的人,就能从他君主那里取得刑赏大权来惩治他们;对他所喜欢的人,就能从他君主那里取得刑赏大权来奖赏他们。现在如果君主不是使赏罚的威势和好处出于自己,而听任他的臣下去行使自己的赏罚大权,那么全国的民众就都害怕他的臣子而看轻他们的君主、归附他的臣子而背离他们的君主了。这是君主失去刑赏大权的祸害啊。老虎之所以能够制服狗,是因为它的脚爪和牙齿,假使老虎去掉了它的脚爪和牙齿而让狗来使用它们,那么老虎反而要被狗制服了。 君主,是依靠刑赏大权来控制臣下的。现在君主如果抛弃了自己的刑赏大权而让臣下去使用它,那么君主反而要被臣下控制了。过去田常在朝廷向君主求取爵位、俸禄而把它赐给群臣,在民间加大斗、斛来把粮食施舍给百姓,这是齐简公丧失了奖赏大权而田常使用了它,所以齐简公被杀掉了。子罕对宋桓侯说:“奖赏恩赐这种事,是民众所喜欢的,请您自己去施行它吧;杀戮刑罚这种事,是民众所憎恶的,请让我来承担它吧。”于是宋桓侯失去了用刑的权力而子罕使用了它,所以宋桓侯被劫持了。田常单单用了奖赏的权力,简公就被杀掉了;子罕单单用了刑罚的权力,宋桓侯就被劫持了。所以,当今社会上做臣子的兼有了刑罚和奖赏两种大权来使用它们,那么当今君主的危险就比齐简公、宋桓侯更厉害了,所以现在的臣子劫持、杀害、隔绝、蒙蔽他们的君主。君主同时失去了刑罚和奖赏两种大权而让臣下去使用它们,却又不危险灭亡的,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七、扬 权 【原文】 天有大命,人有大命①。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②;曼理皓齿③,说情而损精④。故去甚去泰,身乃无害。权不欲见⑤,素无为也⑥。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虚而待之,彼自以之。四海既藏,道阴见阳⑦。左右既立⑧,开门而当⑨。勿变勿易,与二俱行⑩。行之不已,是谓履理也。 【注释】 ①命:指道,即规律。 ②甘:甘美。 形:形体,指身体。 ③曼理:指细美的皮肤纹理。 ④说(yuè)情:指愉悦情欲。 ⑤见:同“现”。 ⑥素无为:素无为,即空虚无为。素,空也。 ⑦道阴见阳:指由静中观察动态。道,由也。 ⑧左右既立:指君主左右的人既已建立了这种顺应大命(规律)的思想。 ⑨开门而当:指君主左右的大臣对外办事合适得当。 ⑩二:指天的大命与人的大命。 俱行:与大命一起运行。 【原文】 欲为其国,必伐其聚①;不伐其聚,彼将聚众。欲为其地,必适其赐;不适其赐,乱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将用之以伐我。黄帝有言曰:“上下一曰百战。”下匿其私,用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②。故度量之立,主之宝也;党与之具,臣之宝也。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故上失扶寸,不得寻常③。有国之君,不大其都④;有道之臣,不贵其家。有道之君,不贵其臣。贵之富之,彼将代之。备危恐殆⑤,急置太子,祸乃无从起。内索出圉⑥,必身自执其度量。厚者亏之,薄者靡之⑦,亏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⑧。亏之若月,靡之若热。简令谨诛⑨,必尽其罚。 【注释】 ①聚:同“丛”,丛生的草木。此用丛生的草木来比喻重臣的朋党。 ②割:裁也。 ③扶:长度单位,四指为扶。 寻常:亦为长度单位,八尺为寻,倍寻为常。 ④都:都城。 ⑤备危恐殆:此指防备危险。殆,危险。 ⑥索:追查,此指追查内乱的原因,即防止内乱。 圉:同“御”,抵御之意。 ⑦厚:指罪重受重罚。 薄:指罪轻受轻罚或者警告。 ⑧比周:相互串通,勾结。 ⑨简令谨诛:使法令简明,谨慎实施刑罚。 【译文】 君主想要治理他的国家,必须斩除重臣的朋党;不铲除重臣的朋党,他们将成为聚众之势。想要搞好他的国土,必须要适当地施行赏赐;君主的赏赐不适当,乱臣就会贪得无厌要求增加赏赐。乱臣有要求,我们就给予满足,这就等于拿着斧子借给仇人,斧子是不可以借的,因为别人会用它来斩伐我。黄帝曾说过:“君臣的关系就像一天要发生百次战争。”臣下隐藏着奸私来试探君主;君主掌握着法度来制裁臣下。故此,法度的设立是君主的法宝,党羽的形成就是臣下的法宝。臣下之所以不杀它的君主,是由于党羽还没有形成。如果君主丢失了寸把长的权力,臣下就会获得寻常那么多的私利。拥有国家的君主,不扩大它的国都(以免为判臣所据),有道的臣下,不使他的家族富贵,有道的君主,不使他的臣下富贵,使之富贵,他必将取己而代之。为防备危险,就要迅速地设立太子,这样,祸患将无从发生了。对内要防止内乱,对外要抵御奸臣。君主用重罚来减少人们的重罪,用警告来改正人们的过失,在掌握政策上是有限度的,务必不使人们互相串通,共同来蒙骗君主。减少人们的重罪就像月亮渐渐亏缺一样逐渐进行,改正过失要像使物体受热似的逐渐增大。简明法令,谨慎施罚,最终必定能消灭(不再需要)刑罚。 孤 愤① 智术②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③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④。人臣循令而从事,案法而治官,非谓重人也。重人也者,无令而擅为,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为重人也。智术之士明察,听用,且烛重人之阴情;能法之士劲直,听用,且矫重人之奸行。故智术能法之士用,则贵重之臣必在绳之外矣。是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 当涂之人擅事要,则外内为之用矣。是以诸侯不因,则事不应,故敌国为之讼;百官不因,则业不进,故群臣为之用;郎中不因,则不得近主,故左右为之匿;学士不因,则养禄薄礼卑.故学士为之谈也。此四助⑤者,邪臣之所以自饰也。重人不能忠主而进其仇,人主不能越四助而烛察其臣.故人主愈弊而大臣愈重。 【注释】 ①孤愤:韩非子在写本篇时,是处于孤独和愤慨的时期,本篇阐述了推行法治的人和掌握国家大权的人之间的之锐矛盾。 ②智术:通哓某种专法、途径、技巧。 ③烛:原意是照明.这里是考察、洞察的意思。 ④矫奸:纠正犯罪行为: ⑤四助:是指以上诸侯、百官、郎中、学士四种人。 【译文】 通晓治国方法的人,一定要有远见和明察,没有明察就不能知道一些隐蔽的事情;能推行法治的人,一定要坚强果断刚劲正直,不刚劲正直就不能纠正犯罪的行为。臣子要依照君令来办事,依照法令来履行做官的职责,这不是所说的权重的人。权重的人,不会依据法令而是自作主张行事,破坏国家的法制来谋取个人的私利,损耗国家的利益来方便自家利益,他们的势力可以控制君主,这才是所说的权重的人。通晓治国方法的人会明察,他们的见解会被君王采纳,还会被君王任用,而且会洞察权重人的隐蔽的事情;推行法治的人刚劲正直,他们的言论会被君王采纳,还会被君王任用,这将能纠正权重的人的犯罪行为。因此这两种人得到任用,权重的大臣一定不会维护法律。通晓治国方法的人、推行法治的人就会与当权的人势不两立。 当权的人独揽国家大事,那么国内外的诸侯、官员都被他利用了。因此诸侯们如果不依附他,那么办事就会办不成,所以势力相当的诸侯都会称颂他;国内上百的官员如果不顺从他,那么他们的功业就不能进献到君王那里,所以臣子们都会替他干事;君王身边的郎中如果不顺从他,那就不能让他们接近君王,所以君王身边的人都帮他隐瞒实情;学士如果不顺从他,那就收入微薄、礼遇低下,所以学士们都吹捧他:这四种帮助“重人”的人,都是奸臣用来掩饰自己不轨行为的工具。权重的人不会对君王尽忠,反而会进荐君主的仇敌给君主,君王不能越过这四种帮助权重的人的人去洞察他的臣子们,所以君王越被蒙蔽,那么大臣的权力也就越大。 【原文】 夫越虽国富兵强,中国之主皆知无益于己也,曰:“非吾所得制也。”今有国者虽地广人众,然而人主壅蔽,大臣专权,是国为越也。智不类越,而不智不类其国,不察其类者也。人主所以谓齐亡者,非地与城亡也,吕氏弗制而田氏用之;所以谓晋亡者,亦非地与城亡也,姬氏不制而六卿①专之也。今大臣执柄独断,而上弗知收,是人主不明也。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与亡国同事者,不可存也。今袭迹于齐、晋,欲国安存,不可得也。 【注释】 ①六卿:晋国的六大家族:魏、赵、范、中行、韩、智。 【译文】 越国虽然国家繁荣军队强大,但中原各诸侯都知道这样对自己没有利,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国家。”现在拥有国家的诸侯,虽然土地广阔人口众多,然而君王被蒙蔽,大臣们独断专权,这样他们的国家就像越国一样了。只知道自己的国家与越国不一样,而不知道现在的国家不像从前,是因为不能察觉出事物相似的地方。人民之所以说齐国灭亡,不是因为土地和城邑丧失了,而是因为吕氏不能控制国家而被田氏所取代;人民之所以说晋国灭亡,也不是因为土地与城邑丧失了,而是因为姬氏不能掌握政权而被六卿所取代。现在大臣们掌握大权独自行事,而君主却不知道收回权利,这就是君王不英明。与死人有相同病症的人,是不能活下去的;与灭亡国家有一样情况的国家,是不能存在的。今天沿袭齐、晋想保存国家的老路,这是不可能的。 八、说 难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①;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②。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③,可以吾说当之④。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⑤,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⑥。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⑦,而说之以名高,则阳守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⑧。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⑨,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⑩,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11),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12),而说者明言礼仪以挑其恶,如此则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13),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矣(14);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15);论其所爱,则以为籍资;论其所憎,则以为赏己也。径省其说(16),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交之(17);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18),则曰草野而倨侮(19)。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注释】 ①有以说之:用来劝说君主。 ②横失:纵横驰骋而无所顾忌。 尽:尽意。充分表达之意。 ③所说:被说者,指君主。 ④说(yuè):同“悦”。 ⑤见:被认为。 ⑥收:收录,录用。 ⑦阴:暗地里。 显:表面上。 ⑧弃其身,指不为君主所重用。 ⑨及:涉及。 ⑩徒:只,仅仅。 (11)周泽:亲密的恩泽。 渥:厚也。 (12)得计:计谋成功,谋划得当。 (13)与:同也。 (14)间:离间。 (15)卖重:鬻权,即做权力交易。意指利用自己的权力为“细人”谋利益。 (16)径省:简捷,直截了当。 (17)多:博辩的口辞众多。 交:“史”之误。史,形容辞多博辩。 (18)肆:不拘束。 (19)倨侮:粗野傲慢。 【译文】 大凡游说君主的困难:并非是进言者用自己所知道的事理来劝说君主本身有多么困难;也不是进言者对事理进行思考,明确其中的意义本身有多么困难,也不是进言者放胆地利用自己纵横驰骋而无所顾忌的口才,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有多么困难。说起来,游说的困难在于是否了解所进言的君主的心思,是否可以用自己的学说去迎合和取悦他。所游说的君主是出于对虚名的崇尚,而游说者用厚利来进言,则会被认为是志节卑下,从而被君主用卑贱的待遇来对待,这样,游说者必然会被君主远远地弃在一边。所游说的君主是出于对厚利的追求,而用虚名来进言,则会被认为是没有头脑,而远离事物的实际,必定不会被君主所录用。游说的君主表面上崇尚虚名而实际上追求厚利,如果游说者用虚名来进言,则表面上会被君主所重用,而实际上被疏远;如果用厚利来进言,则可能在表面上不为君主所重用,而君主却在暗地里采用他的言论。对此必须有所洞察。 事情往往是由于保密而成功,由于泄露而失败。未必一定是说话的人亲自泄露了(君主的)秘密,可能只是在他的言语中无意涉及了君主内心所隐藏的机密,这样的话,说者就会有危机到来了。君主表面上做出一件事,却是利用这件事做幌子来暗中做另一件事。游说者不仅知道他(君主)在做什么,而且还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干。这样,游说者本身就有了危险。君主谋划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规划得很好,可是外界的智者把这件事给揣摩出来了,这样,君主的密谋就此泄露了出来,君主不知泄露的真相,必定以为是说者给泄露出去的,如此一来,说者也就危险了。君主对说者的亲密恩泽还未达到深厚的程度,而说者却尽其所知表白自己的意见,所说的如果能实行而且取得了功效,那就会被君主忘记功德;所说的如果不能实行而且招致祸害,那就会被君主怀疑其忠心,这样,说者也就危险了。君主身边的贵人有了过失,说者明确地说出礼仪的准则,借此来指责贵人的失德,这样,说者也就危险了。贵人或许有好的谋划策略并因此而自以为是自己的功劳,说者却要说自己早已想到了这一计划,这样,说者也就危险了。拿君主所不能或不愿意的事情来勉强他去做,禁止君主做他不能或不愿罢手的事情,说者本身就危险了。所以,如果和君主谈论他身边的重臣,则会被认为是离间君主和重臣的关系;如果和君主谈论一些小人物,就会被认为是说者想利用自己的权力为自己身边的小人物谋求私利;如果谈论君主所亲近的人,则会被认为是利用这些亲近之人作自己的靠山;如果谈论君主所憎恶的人,又会被认为是在抬高自己;说者讲的简捷明快,直截了当,就会被认为是没有智慧的愚拙之人;讲的琐碎、广博而言辞众多,又会被认为是废话连篇。如果说者省略其事,直接陈述自己的意见,君主就会认为是胆小怯懦而不敢尽言;说者对思量的事情,旁征博引而不受拘束地谈论,就会被君主说成是粗俗而傲慢。这些都是向君主进言的难处,是不能不了解的。 九、和 氏 【原文】 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①,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②,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③。及厉王毙,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毙,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曰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④。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⑤,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⑥,遂命之曰:“和氏之璧”。 夫珠玉,人主之所急也,和虽献璞而未美,未为王之害也;然犹两足斩而宝乃论⑦,论宝若此其难也。今人主之于法术也⑧,未必和璧之急也,而禁群臣士民之私邪⑨,然则有道者之不僇也⑩,特帝王之璞未献耳(11)。主用术则大臣不得擅断,近习不敢卖重(12);官行法则浮萌趋于耕农(13),而游士危于战陈;则法术者乃群臣士民之所祸也。人主非能倍大臣之议(14),越民萌之诽,独周乎道言也(15),则法术之士虽至死亡、道必不论矣。 【注释】 ①璞:指蕴藏着宝玉的石头。玉未理者为璞。 ②相:看也。此指鉴定。 ③诳:欺也。 刖(yuè):刑法名,即斩足之刑。 ④泣:眼泪,泪水。 ⑤题:定也。 ⑥理:治玉也。 ⑦犹:还。 论:辨也,辨明之意。 ⑧之于:对于。 ⑨此处似有脱文,大意应该是:(即使有法术)也未必禁止群臣和士民的奸邪。 ⑩有道者:即法术之士。 僇(lǜ):辱也。 (11)特:徒也,作“只是……”之意。 (12)卖重:出卖(君主的)权势。重,权势也。 (13)浮萌:指游食之人。浮,游也,萌,通“氓”。 (14)倍:背也,不顾及。 (15)周:合也。 【译文】 楚国人和氏从楚山中得到一块尚未雕琢的宝玉,将它献给了楚国的厉王;厉王请玉工来鉴定此玉,玉工说:这是一块石头。厉王认为和氏有意欺骗他,于是用刖刑斩去了和氏的左脚。等到厉王死去,武王即位,和氏又捧着这块玉献给武王,武王也请玉工鉴定,又说是一块石头。武王以为和氏又来行骗,便斩了他的右脚。武王死了,文王即位,和氏抱着他的宝玉在楚山下大哭。三天三夜不止,眼泪哭干了,接着从眼中流下的是血。文王听说了,派人去问道:“天下受到刖刑的人多了。您何苦哭的如此悲切呢?”和氏答道:“我不是为遭受刖刑而哭。可悲呀!明明是宝玉却被鉴定为石头,明明是贞洁之士,却要被诬为骗子。这才是我所悲伤的。”文王命玉工雕琢这块璞,从中获得一块宝玉,于是命名为“和氏之璧”。 珠玉是君主所急于得到的,和氏即使是献了一块并不美的璞玉,也并不是王者的祸害;然而却要付出两足被斩的代价才能辩明宝玉的真伪,辩明宝玉就如此的困难。而今君主对于法术,未必像对宝玉那样急迫,而且,(即使有法术)也未必能禁止群臣和士民的奸邪。然而,那些法术之士却连一点点的侮辱都没有受到(这是为什么呢?)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进献过璞玉(法术)罢了。君主施用法术则大臣就不能独断擅权,君王身边的近臣也不敢贪图私利,泄露君主的机密来出卖君主的权威;官吏施行法律,则游食之人就会回来参加农耕,而惰游之士也会冒着危难奔向战场;这样(看来),法术乃是群臣和吏民所惧怕的。君主并不能不顾及大臣的建议,不理睬臣民的非议,而独自合乎为君之道。那么,法术之士即使付出死亡的代价,也未必能辩明为政之道。 【原文】 昔者吴起教楚悼王以楚国之俗曰:“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若此则上倡主而下虐民①,此贫国弱兵之道也。不如使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绝灭百吏之禄秩;损不急之枝官②,以奉选练之士③。”行之期年而薨矣,昊起枝解于楚④。商君教秦孝公以连什伍⑤,设告坐之过,燔诗书而明法令⑥,塞私门之请而遂公家之劳⑦,禁游宦之民而显耕战之士⑧。孝公行之,主以尊安,国以富强,八年而薨,商君车裂于秦。楚不用吴起而削乱⑨,秦行商君法而富强,二子之言也已当矣⑩,然而枝解吴起而车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细民恶治也。当今之世,大臣贪重,细民安乱,甚于秦楚之俗,而人主无悼王孝公之听,则法术之士安能蒙二子之危也而明己之法术哉!此世所乱无霸王也。 【注释】 ①倡(bī):逼的异体字。 ②枝官:指重臣私门内的家臣。 ③选练之士:经过选拔、训练的士卒。 ④枝解:即肢解。 ⑤连什伍:即什伍连坐。商鞅变法规定:每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为最基层的行政单位,一家犯法什伍连坐。 ⑥燔:即焚也。 ⑦遂:成功,成就。 劳:功劳。 ⑧显:尊显。 ⑨削乱:削弱,动乱。 ⑩苦:动词,以……为苦,苦于……。此指惧怕之意。 细民:百姓。 (11)安乱:安于乱政。 (12)蒙:冒犯也。 也:为衍文。 明:做动词,显明。此指发扬、施行之意。 【译文】 以前吴起用楚国的政治习俗来劝导楚悼王说:“大臣的权势太重,封君太多,这样的话对上则会逼迫君主.对下则会暴虐百姓,这是使国家贫弱、兵力涣散的为政之道。封君的子孙在继承了三代以后,就要收回他们的爵禄,减少百官的俸禄和官阶;裁汰并不急需的重臣私门内的家臣,来豢养那些经过选拔、训练的士卒。”悼王按照他的主张推行了一整年后死去,吴起也遭到楚国的贵族迫害,被肢解而死。商鞅在秦国指导秦孝公实行什伍连坐制度、设立相互告奸的罪责,焚书坑儒而推明法令,堵塞私门之间的请托来成就对国家建立功劳,禁止游惰之人而尊显那些致力于农战的人。孝公加以推行,君主因此而尊贵安稳,国家因此而富国强兵,八年之后孝公死去,商鞅也被车裂而死。楚国因为没有重用吴起而削弱、动乱,秦国则因推行了商鞅的法令而富国强兵,这二人的主张是很正确的,然而,吴起被肢解,商鞅被车裂,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掌权的)大臣们惧怕法令,百姓厌恶法治之故。当今之世,大臣贪恋权势,百姓安于乱政,远比秦楚当时的情况更甚。而君主却不如楚悼王、秦孝公那样有谋略,这样。法术之士又怎能冒着吴起、商鞅那样的危险来推明自己的法术呢!这就是时世纷乱而没有霸王之道的原因。 十、亡 征① 【原文】 凡人主之国小而家大,权轻而臣重者,可亡也。简法禁而务谋虑,荒封内而恃交援者,可亡也。群臣为学,门子好辩,商贾外积,小民右仗者,可亡也。好宫室台榭陂池,事车服器玩,好罢露百姓,煎靡货财者,可亡也。用时曰,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听以爵不以待参验,用一人为门户者,可亡也。官职可以重求,爵禄可以货得者,可亡也。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饕贪而无餍,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喜淫辞而不周于法,好辩说而不求其用,滥于文丽而不顾其功者,可亡也。浅薄而易见,漏泄而无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语者,可亡也。很刚而不和,愎谏而好胜,不顾社稷而轻为自信者,可亡也。恃交援而简近邻,怙强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国者,可亡也。羁旅侨士,重帑在外,上间谋计,下与民事者,可亡也。民信其相,下不能其上,主爱信之而弗能废者,可亡也。境内之杰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功伐课试,而好以名问举错,羁旅起贵以陵故常者,可亡也。轻其适正,庶子称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大心而无悔,国乱而自多,不料境内之资而易其邻敌者,可亡也。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太子已置,而娶于强敌以为后妻,则太子危,如是则群臣易虑,群臣易虑者,可亡也。怯慑而弱守,蚤见而心柔懦,知有谓可,断而弗敢行者,可亡也。出君在外而国更置,质太子未反而君易子,如是则国携,国携者,可亡也。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小民而逆其使,怀怒思耻而专习则贼生,贼生者,可亡也。 大臣两重②,父兄众强,内党外援以争事势者,可亡也。婢妾之言听,爱玩之智用,外内悲惋而数行不法者,可亡也。简侮大臣,无礼父兄,劳苦百姓,杀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矫法,时以行杂公,法禁变易,号令数下者,可亡也。无地固,城郭恶,无畜积,财物寡,无守战之备而轻攻伐者,可亡也。种类不寿,主数即世,婴儿为君,大臣专制,树羁旅以为党,数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太子尊显,徒属众强,多大国之交,而威势蚤具者,可亡也。 变褊③而心急,轻疾而易动发,心悁忿而不訾前后者,可亡也。主多怒而好用兵,简本欲教而轻战攻者,可亡也。贵臣相妒,大臣隆盛,外藉敌国,内困百姓,以攻怨仇,而人主弗诛者,可亡也。君不肖而侧室贤,太子轻而庶子伉,官吏弱而人民桀,如此则国躁,国躁者,可亡也。藏怨而弗发,悬罪而弗诛,使群臣阴憎而愈忧惧,而久未可知者,可亡也。出军命将太重,边地任守太尊,专制擅命,径为而无所请者,可亡也。后妻淫乱,主母畜秽,外内混通,男女无别,是谓两主,两主者,可亡也。后妻贱而婢妾贵,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轻而典谒重,如此则内外乖,内外乖者,可亡也。大臣甚贵,偏党众强,壅塞主断而重擅国者,可亡也。私门之官用,马府之世绌,乡曲之善举,官职之劳废,贵私行而贱公功者,可亡也。公家虚而大臣实,正户贫而寄寓富,耕战之士困,末作之民利者,可亡也。见大利而不趋,闻祸端而不备,浅薄于争守之事,而务以仁义自饰者,可亡也。不为人主之孝,而慕匹夫之孝,不顾社稷之利,而听主母之令,女子用国,刑余用事者,可亡也。辞辩而不法,心智而无术,主多能而不以法度从事者,可亡也。亲臣进而故人退,不肖用事而贤良伏,无功贵而劳苦贱,如是则下怨,下怨者,可亡也。父兄大臣禄秩过功,章服侵等,宫室供养太侈,而人主弗禁,则臣心无穷,臣心无穷者,可亡也。公婿公孙与民同门,暴傲其邻者,可亡也。 【注释】 ①亡征:国家会灭亡的征兆。 ②两重:两位大臣的权势都很大。 ③变谝:度量狭小。 【译文】 凡君主的封国小而卿大夫的封地大,君主的权势轻而臣下的权势重的,国家可能灭亡。忽视法律禁令而专心从事计谋,荒废境内的治理而依仗外国救援的,国家可能灭亡。群臣研治私学,门客喜欢空言善辩;商人把财物储存在国外,百姓喜欢仰仗仁义的赏赐,国家可能会灭亡。喜欢宫室、台榭、池塘,追求车马、服饰、器皿、供玩赏的东西,喜欢过度疲劳人民,消耗挥霍财物的,国家就会灭亡。办事选择时辰曰子,侍奉鬼神,迷信卜筮,喜欢祭祀的,国家可能会灭亡。君主听取意见只根据爵位高低而不用事实比较检验,只用一个人作为传达意见的通道,国家可能会灭亡。官职可以依靠权势取得,爵禄可以钱财买到的,国家可能会灭亡。君主考虑事情迟缓而没有成效,个性柔弱而不果断,好坏不分而没有坚定立场的,国家就可能灭亡。贪婪不知足,追求利益而喜欢占便宜的,国家就会灭亡。喜欢浮夸的言辞而不符合法制,爱好巧辩的说词而不讲实用,滥用华丽词藻而不管它的功效的,国家就可能会灭亡。君主不持重而轻易表现好恶,泄漏秘密而没有隐藏,不够周到细密而将臣下的说话透露的,国家可能会灭亡。 乖戾倔强又不随和,任性拒绝劝谏而且好胜,不顾国家利益轻易表现出自信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倚仗邦交国的援助而怠慢近处的邻国,凭借强国的救助而侮辱邻近国家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寄居在国内的外籍旅客与游士,把钱财存在国外,向上刺探国家机密,向下干预百姓事务的,国家就可能灭亡。百姓信任相国,不与君主亲近,君主又宠信相国不肯废他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国内的能人不被任用,转而去寻求国外的游士,不按功绩进行考核,却喜欢根据虚名任免官吏,把寄居在国内的外籍游士起用到尊贵的位置上,而超过沦功定爵的常规的,国家就可能灭亡。轻视嫡长子,庶子与嫡子抗衡,太子还没册立君主就去世的,国家就可能灭亡。粗心大意却不知悔改,国家混乱还自我称赞,高估国家的实力而轻视邻近敌国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国家很小而不甘心排在卑下地位,力量很弱而不畏惧强国,不讲礼仪而侮慢强大的邻国,贪得无厌一意孤行而不善外交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太子已被册立,又娶强敌的女子为正室夫人,太子的地位就危险了,这样,群臣就会改变想法,国家就可能灭亡了。性格懦弱而不能坚持己见,早已发现祸端但内心软弱犹豫不决,虽然认为可以去解决,决定了又不敢去实行,国家可能会灭亡。君主还在外边而国内另立新君,抵押在别国的太子没回来而改立了新太子,这样,百姓就会产生二心,百姓怀有二心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侮辱了大臣而又亲近戏弄他,惩罚了小民又违逆他们的意愿役使他们,这些人心怀怨忿不忘耻辱,国君还亲近他们,就会产生劫杀的事情,发生这种事,国家就可能灭亡。两位大臣权势都很大,与君主同姓的重臣既多又强,他们内结党羽、外借援助而争权夺势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听信婢妾的话,与近臣玩乐,朝廷内外,都在悲痛,而婢妾与近臣们屡屡做出违法事情的,国家可能会灭亡。轻视侮辱大臣,对同姓重臣无礼,使百姓劳苦,杀害无罪的人,国家就可能灭亡。喜欢用个人意见改变法制,经常用自己的私行扰乱国家,法律和禁令随意改变,命令不停发布的,国家就可能灭亡了。无险要地势,城墙修得不好,国家没有积蓄,财物很少,没有防守和进攻的准备就轻易打仗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家族人寿命不长,君主接连死去,婴儿做了君主,大臣专断行事,扶植外来游士为党羽,常常割地以求和大国结交,国家就可能灭亡。太子地位过于显赫,党徒众多且强大,与许多大国结交,声威与权势早已形成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度量狭小而急躁,处事轻率而容易激动发作,心怀积忿而不考虑后果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常发怒而爱好使用武力,忽视农业和练兵而轻易打仗的,国家就可能灭亡。权贵互相嫉妒,大臣权势盛大,他们在外借助敌国的势力,在内困扰百姓,攻击和自己有私怨的人,君主却不加以诛除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无能,他的叔伯兄弟有才干,太子的权势小而庶子的权势大,官吏软弱而百姓不驯服,这样,国家就会动荡不安,动荡不安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怀恨而不发作,不处理案件对犯人不加惩罚,使群臣暗中憎恨君主而更加害怕,长久不知道自己命运的,国家就可能灭亡。派遣军队任命的大将权力很大,边境任命的郡守地位太高,他们独断专行,直接行事而不请示国君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的正室夫人淫乱,母亲私养姘夫,宫里宫外混乱私通,男女分别不明,形成妻后与太后两个权力中心,与君主相对抗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的正妻遭到贱视而婢妾受到尊宠,太子地位低下而庶子受到尊重,相国的势力小而内廷小官权势大,这样朝廷内外违反尊卑,违反尊卑,国家就可能灭亡。 大臣很显贵,私党多且强,封锁君主的断决而独揽国家大权的,国家就可能灭亡。权臣豪门的属吏被任用,有过军功的子孙后代却被贬黜,乡下有善名的人被选拔,任官职有劳绩的人却被废弃,看重谋私利的行为而轻视为国立功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国库空虚而大臣家财充实,有固定户籍的人贫穷而客居的人富裕,农民和士兵困苦,而从事工商的人捞到好处的,国家就可能灭亡。看到大利也不去追求,听到祸乱的苗头不加戒备,对攻战和守备的事情浅薄无知,却努力用仁义来自我粉饰的,国家就可能灭亡。不为君主保国安民的大孝,却羡慕平民对父母的小孝,不顾国家的利益,却听太后的命令,让女人执政,宦官掌权的,国家就可能灭亡。会说会辩却不守法,头脑机灵而不善用术,君主多才能却不按法度行事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宠信的臣子被任用而旧臣被废退,庸才当权而贤能者被埋没,没功绩的人显贵而劳苦功高的却很卑贱,这样,臣下就会怨恨,臣下怨恨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的同姓大臣俸禄的等级超过他们的功劳,他们的礼服侵越了规定的等级,宫室的供养太奢侈,而君主却不制止,则臣下的欲望就没有止境;臣下的欲望没有止境,国家就可能灭亡。皇亲国戚与百姓在同一里门出入,对于邻里暴虐而骄横的,国家就可能灭亡。 十一、三 守 【原文】 人主有三守①。三守完②,则国安身荣,三守不完,则国危身殆③。何谓三守?人臣有议当途之失④、用事之过、举臣之情⑤,人主不心藏而漏之近习能人⑥,使人臣之欲有言者不敢不下适近习能人之心,而乃上以闻人主⑦。然则端言直道之人不得见⑧,而忠直曰疏。爱人,不独利也,待誉而后利之⑨;憎人,不独害也,待非而后害之。然则人主无威而重在左右矣⑩。恶自治之劳惮,使群臣辐凑之变,因传柄移籍,使杀生之机、夺予之要在大臣,如是者侵。此谓三不完。三守不完,则劫杀之征也。 【注释】 ①三守:指君主必须掌握的三条原则。 ②完:完备。 ③殆:危险。 ④当途:当权者。 ⑤举臣:众臣。 情:隐情。 ⑥近习能人:君主身边受宠信、重用之人。 ⑦闻:禀告之意。 ⑧端言直道:说话正直,做事公正。 ⑨不独利:指君主不以自己的个人的好恶而实施奖励。利,指奖励。 ⑩重:指权势。 (11)辐凑之变:此指群臣由汇聚于君主周围变为汇集于近习能人的周围。辐凑,指车辐条聚集在车毂。 (12)因:于是。 传柄移籍:权柄和势位转移。籍,通“阼(zuò)”,即皇位。 (13)侵:指君主被侵害。 【译文】 君主有必须牢记的三项原则。这三项原则完备,则国家安定,君主荣耀,否则,就会国家危亡,君主自身难保。这三项原则指什么呢?人臣有人议论当权者执政的过失和众臣的隐情,君主不藏于内心而泄漏给身边的宠臣.使议论朝政者不敢不对下顺从那些宠臣,然后才敢禀告君主。这样的话,那些说话正直,做事公正的人将得不到晋见,忠直的大臣被曰益疏远。喜爱一个人,不以自己的好恶而实施奖励,必须等到大家都称誉然后才能奖励他;厌恶一个人,不以自己的好恶而实施处罚,必须等到大家都责难然后才能处罚他。这样君主就会失去威严,使权势掌握在左右重臣的手中。(君主)厌恶亲自治理国家的劳累,使群臣由汇聚于君主周围变为汇集于君主宠臣的周围,于是,(君主的)权柄和势位会被转移,使生杀予夺的机要大权掌握在宠臣手中,如此则君主会被侵害。这叫做“三不完”,三项原则不完备,则是君主被劫杀的征兆。 【原文】 凡劫有三①:有明劫,有事劫,有刑劫。人臣有大臣之尊,外操国要以资群臣②,使外内之事非己不得行。虽有贤良,逆者必有祸,而顺者必有福。然则群臣直莫敢忠主忧国以争社稷之利害③。人主虽贤,不能独计④,而人臣有不敢忠主⑤,则国为亡国矣。此谓国无臣。国无臣者,岂郎中虚而朝臣少哉?群臣持禄养交,行私道而不效公忠,此谓明劫。鬻宠擅权,矫外以胜内,险言祸福得失之形,以阿主之好恶。人主听之,卑身轻国以资之,事败与主分其祸,而功成则臣独专之。诸用事之人,一心同辞以语其美,则主言恶者必不信矣,此谓事劫。至于守司囹圄,禁制刑罚,人臣擅之,此谓刑劫。三守不完,则三劫者起;三守完,则三劫者止。三劫止塞,则王矣。 【注释】 ①劫:劫难,此指篡权。 ②外:指在朝廷之外。 要:指权柄。 资:资助,此指收买之意。 ③直:简直、直至。 ④独计:独自决策。 ⑤有:通“又”。 ⑥持禄养交:拿俸禄去豢养党羽。 ⑦鬻宠:卖弄君主对他的宠信。 ⑧矫外:假托朝廷以外的势力。 ⑨阿(ē):迎合。 ⑩卑身轻国:意指不惜牺牲自己和国家的利益。 (11)守司囹圄:掌管监狱。 【译文】 大凡君主被篡位有三种情形: “明劫”, “事劫”,“刑劫”。人臣拥有权臣的尊威,在朝廷之外,掌握着国家的机要来收买群臣,使朝廷内外的事情不能不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虽然有贤良的存在,但是一旦忤逆权臣的意志者必遭祸患,而顺应者必有好处。如此一来,群臣就不敢忠君忧国,为国家的利害而力争了。君主虽然贤能,却不能独自决策,而群臣又不敢忠于君主,则国家必亡。这可以说是国家没有栋梁之臣。国家没有栋梁之臣,难道是朝中真正无臣吗?(其实是)群臣拿着俸禄去豢养党羽,大行私利之道而不对国家效忠,这就叫明劫(即公开篡夺君主的权威)。(另有人)卖弄君主对他的宠信,假托朝廷之外的势力用祸福得失来危言耸听,欺上瞒下,以迎合君主的好恶。君主不惜牺牲自己和国家的利益来扶植权臣,一旦事败则君主受其祸;一旦事有所成,则由权臣独享其功。群臣异口同声来支持这样做,则力主反对意见的人必然不被信任,这叫做权臣通过行事来篡取君主的权势,即事劫。至于掌管刑狱、制定刑罚的职能被权臣把持,这叫做通过刑罚事务来篡取君主的权势,即刑劫。君主不能完备行政的三项原则,必定会引起这三种篡取君权的发生;反之,则此类情况就不会发生。三种篡取君权的情形被阻止,则可以成就帝王之业了。 十二、说林①上 【原文】 汤以②伐桀,而恐天下言己为贪也,因乃让天下于务光③。而恐务光之受之也,乃使人说务光曰:“汤杀君而欲传恶声于子,故让天下于子。”务光因自投于河。 秦武王令甘茂④择所欲为于仆与行事。孟卯曰⑤:“公不如为仆。公所长者,使也。公虽为仆,王犹使之于公也。公佩仆玺而为行事,是兼官也。” 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⑥。孔子出。子国入,请问客。太宰曰:“吾已见孔子,则视子犹蚤虱之细者也。吾今见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贵于君也,因谓太宰曰:“君已见孔子,亦将视子犹蚤虱也。”太宰因弗复见也。 【注释】 说:故事。指历史故事,民间传说。林:汇集。说林:故事集。 以:通“已”。 务光:人名,传说是夏朝末期的隐士。 甘茂:战国时楚国人。后入秦,任秦武王左相。 孟卯:战国时齐国人,能言善辩。 商:宋国。 【译文】 商汤王已经打败了夏桀王,但是,恐怕天下的人说他贪心,于是就打算把天下让给一个叫作务光的隐士。但又担心务光真的接受,因此就派人劝说务光说:“商汤王杀死了国君夏桀,他想把这个坏名声转到你头上,所以才把天下让给您。”务光听后便跳河自杀了。 秦武王命令甘茂在主管国君车马的仆和主管传达君主政令的使臣两种官职中选择一种。孟卯就对甘茂说:“您不如选择仆。您的特长是当使臣,您虽然做了仆,秦王还是会派你做使臣的事。这样,您佩带着仆的官印,又做使臣的事,这就是一身兼两职了。” 子圉把孔子引见给宋国的太宰。孔子出来后,子圉就进去,问太宰对客人的看法。太宰说:“我见过孔子后,再看你就像跳蚤虱子一样微不足道了。我现在就带领他去见国君。”子圉恐怕孔子受到国君的重用,就对太宰说:“国君见过孔子后,也会把你看成跳蚤、虱子了。”于是,太宰就不再带孔子去见宋国的国君了。 【原文】 智伯①索地于魏宣子②,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无故请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彼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智伯必骄而轻敌,邻邦必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则智伯之命不长矣。《周书》曰③:‘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骄④智伯。且君何释以天下图智氏,而独以吾国为智氏质⑤乎?”君曰:“善。”乃与之万户之邑。智伯大悦,因索地于赵,弗与,因围晋阳⑥。韩、魏反之外,赵氏应之内,智氏以亡。 秦康公⑦筑台三年。荆人起兵,将欲以兵攻齐。任妄曰:“饥召兵,疾召兵,劳召兵,乱召兵。君筑台三年,今荆人起兵将攻齐,臣恐其攻齐为声,而以袭秦为实也,不如备之。” 戍东边,荆人辍行。 【注释】 ①智伯:指智伯瑶,春秋末,晋六卿中智氏最强。他联合韩、赵、魏三家灭范、中行(hāng)氏,后分头向三家索地。 ②魏宣子:应为魏桓子,名驹。 ③《周书》:即《逸周书》,记载周朝训诰誓命的书,今残缺。 ④骄:使……骄傲。 ⑤质:攻击目标。 ⑥晋阳:赵氏封地,今太原市西南。 ⑦秦康公:名罃,春秋时秦国国君。 【译文】 智伯瑶向魏宣子索取土地,魏宣子不肯给。任章说:“为什么不给呢?”魏宣子说:“没有理由地索要土地,所以我不给。”任章说:“没有理由却索要土地,邻国必然害怕。他贪得无厌,天下各国必然害怕。您给他土地,智伯一定会骄傲而轻敌,邻国一定会因害怕他而互相亲近。用互相亲近的国家的军队来对付轻敌的国家,智伯的性命就不会长久了。《周书》上说:‘想要打败他,必须暂且辅助他;想要夺取他,必须暂且给予他。’您不如先把土地给他,让智伯骄傲起来。而且您为什么不利用天下的各国来图谋智伯,而单独把我国作为智氏攻击的靶子呢?”魏宣子说:“说得好!”于是把一个万户大邑割给智伯。智伯非常高兴,于是就又向赵氏索取土地,赵氏不给,智伯就派军队围攻赵氏封邑晋阳。韩氏、魏氏两家在晋阳外边反叛了智伯,赵氏在里边响应,智氏因而灭亡了。 秦康公建筑供游赏用的高土台,筑了三年还没完工。楚国人调动军队,准备用来攻打齐国。任妄说:“饥荒会招来敌兵,瘟疫会招来敌兵,百姓劳苦会招来敌兵,国家混乱会招来敌兵。君王筑台已经三年,现在楚国人将要攻打齐国,我恐怕楚国是以攻打齐国为名,而实际上是来袭击秦国,不如早做防备。”于是秦康公就派兵加强东面边界的防守,楚国人也就停止了他们的军事行动。 【原文】 鸱夷子皮①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齐,走而之燕,鸱夷子皮负传②而从。至望邑,子皮曰:“子独不闻涸泽之蛇乎?泽涸,蛇将徙。有小蛇谓大蛇曰:‘子行而我随之,人以为蛇之行者耳,必有杀子者。子不如相衔负我以行,人必以我为神君也。’乃相衔负以越公道而行。人皆避之,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恶③,以子为我上客,千乘之君也;以子为我使者,万乘之卿也。子不如为我舍人④。”田成子因负传而随之。至逆旅⑤,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献酒肉。 【注释】 ①鸱夷子皮:春秋末年齐国执政的卿田成子的谋士。田成子即田常。 ②传:古时出人关口时用的符牒。 ③恶:相貌丑恶。 ④舍人:官名,也指亲近左右之人。 ⑤逆旅:旅馆。 【译文】 鸱夷子皮在田成子手下做事。田成子离开齐国,逃到燕国去,鸱夷子皮带着关牒跟随着他。到了望邑,子皮说:“您难道没听说过干涸的湖泊里的蛇的故事吗?湖泊干涸了,蛇将迁徙。有一条小蛇对大蛇说:‘您前面走我跟着,人们就会认为您是过路的蛇,一定有人要杀掉您。不如互相衔着,您背着我走,人们一定认为我是神君。’于是它们互相衔着,大蛇背着小蛇越过大路。人们见了都躲避它们,说:‘它们是神君。’现在您长得漂亮而我长得丑,把您作为我的上客,我只像一个拥有千辆战车的小国的君王;把您作为我的手下,我就像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的卿相。您不如做我的手下吧。”田成子于是拿着关牒跟着子皮。到了旅馆,旅馆的主人对他们非常尊敬,并用酒肉招待他们。 【原文】 韩宣王谓樛留曰:“吾欲两用公仲、公叔①,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简公两用田成、阚止②,而简公杀;魏两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③。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树其党,寡力者借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则王之国危矣。” 绍绩昧④醉寐而亡其裘。宋君曰:“醉足以亡裘乎?”对曰:“桀以醉亡天下,而《康诰》曰⑤:‘毋彝酒。’彝酒者,常酒也。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 【注释】 ①韩宣王:即韩宣惠王,昭侯之子。樛(jiū)留:人名。两用:同时重用。公仲、公叔:公仲名朋,公叔名伯婴,当时韩国的两个贵族。 ②简公:齐简公,名任。田成:田成子。阚(kàn)止:字子我,简公的宠臣,曾经与田成子分任齐左右相。 ③犀首:魏国官名,指公孙衍。他做过犀首,是合纵派的代表人物。张仪:魏国人,后入秦,是连横派的代表人物,曾任魏惠文王的相。西河:指魏黄河以西的属地。④绍绩昧:复姓绍绩,名昧,生平不详。 ⑤《康诰》:《尚书》篇名。 【译文】 韩宣王对樛留说:“我想同时重用公仲朋和公叔伯婴,可以吗?”樛留回答说:“不可以。晋国同时重用六卿而国家被瓜分,齐简公同时重用田成子、阚止而简公被杀,魏国同时重用犀首、张仪,而丧失了黄河以西的土地。现在您同时重用他们,他们当中势力大的就建立他的私党,势力小的就会借助外国的势力。群臣中有在国内培植私党,而对君王骄傲的,又有对外勾结敌国来侵占国土的,那么,君王的国家就危险了。” 绍绩昧因喝醉酒睡觉而丢失了他的皮衣。宋国的君王说:“喝醉酒也足以使皮衣丢失掉吗?”绍绩昧回答说:“夏桀因酒醉而失去了天下,因而《尚书·康诰》说‘不要彝酒”;彝酒,就是经常喝酒。天子经常喝酒,就会失去天下;普通百姓经常喝酒,就会丢掉性命。” 【原文】 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①者,谒②者操之以入。中射之士问曰:“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大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④王曰:“臣问谒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是客欺王也。夫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也,不如释臣。”王乃不杀。 【注释】 ①荆王:楚王,当是楚顷襄王。 ②谒者:朝廷里主管通报传达的官吏。 ③中射之士:君主身边的侍卫。 ④说(shì):游说,劝说。 【译文】 有个人献长生不死的药给楚顷襄王,传达官拿着药走进宫廷,楚王的一个侍卫问道:“可以吃吗?”传达官答道:“可以。”侍卫夺过药便吃了。楚王大怒,命人把他杀掉。侍卫托人劝说楚王:“我问传达官这药能不能吃,他说‘可以吃’,所以我才吃的,这样我是没有罪的,有罪的是传达官。再说来人献的是长生不死药,我吃了它,大王却杀了我,那就证明这药是致人于死的,这是献药人在欺骗大王啊。杀死无罪的大臣,来表明别人欺骗了大王,还不如释放我。”楚王于是就没杀他。 【原文】 鲁穆公使众公子或宦于晋①,或宦于荆。犁鉏②曰:“假人于越而救溺子③,越人虽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今晋与荆虽强,而齐近,鲁患其不救乎!” 严遂不善周君④,患之。冯沮⑤曰:“严遂相,而韩傀⑥贵于君。不如行贼⑦于韩傀,则君必以为严氏也。” 张谴相韩⑧,病将死。公乘无正怀三十金⑨而问其疾。居一月,公自问张谴曰:“若子死,将谁使代子?”答曰:“无正重法而畏上,虽然,不如公子食我⑩之得民也。”张谴死,因相公乘无正。 【注释】 ①鲁:诸侯国名,今山东南部和河南,江苏的一部。鲁穆公:战国时鲁国国君,名显。公子:当时称国君的儿子中太以外的人为公子。 ②犁鉏(jū),也写作黎居,人名,曾在齐国为官。 ③假:借。假人于越:从越国借人。 ④严遂:战国时韩哀侯的大臣,亦称严仲子,后弑韩哀侯。周:西周,韩国西部的一个小诸侯国。 ⑤冯沮(jū),也写作冯居,西周大臣。 ⑥韩傀;也写作韩廆(wěi),韩哀侯的相。⑦行贼:行刺。 ⑧张谴:人名,生平不详。韩:诸侯国名,今山西东南部,河南中部、西部。 ⑨公乘无正:人名,生平不详。公乘本是官名,主管战车,后变为复姓。金:古代重量单位,也称“镒”,一镒二十两。 ⑩公子食我:韩国宗室贵族。 【译文】 鲁穆公派自己的儿子们有的到晋国去做官,有的到楚国去做官。犁鉏说:“请越国人来救落水的孩子,越人虽然善于游泳,落水的小孩也一定会淹死。失火了,取海水来灭火,虽然海水很多,但火一定不能扑灭,这是因为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晋国和楚国虽然很强大,而齐国离鲁国近,鲁国的灾祸恐怕是晋国和楚国救不了的吧!” 韩哀侯的大臣严遂和西周的国君不和,西周君担心这件事会对自己不利。冯沮对西周君说:“严遂想要任韩国的相,而现在的相韩傀却被韩哀侯器重。不如暗中把韩傀刺杀了,那么韩国国君一定会以为是严遂干的。” 张谴做韩国的相,快要病死了。公乘无正拿着三十金黄金去看望他的病情。过了一个月,韩君问张谴说:“如果您死了,将让谁接替您呢?”张谴回答说:“公乘无正重视法治而敬畏大王,虽然如此,却不如公子食我那样得人心。”张谴死后,韩君于是任公乘无正为相。 【原文】 鲁人身善织屦①,妻善织缟②,而欲徙于越。或谓之曰:“子必穷矣。”鲁人曰:“何也?”曰:“屦为履之也,而越人跣行③;缟为冠之也,而越人被发。以子之所长,游于不用之国,欲使无穷,其可得乎?” 陈轸贵于魏王④,惠子曰:“必善事左右。夫杨,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之而一人拔之,则毋生杨矣。至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子虽工自树于王⑤,而欲去子者众,子必危矣。” 【注释】 ①屦(jǜ):草鞋或麻鞋: ②缟:生绢,可以制帽。 ③跣(xiǎn)行:光着脚走路。 ④陈轸(zhěn):战国时人。纵横家。魏王:指魏惠王。 ⑤工:长于,善于。 【译文】 鲁国有一个人,自己善于编草鞋麻鞋,他的妻子善于织生绢,他想搬到越国去住。有人对他说:“你到越国去肯定会穷困的。”这个鲁国人说:“为什么呢?”那个人说:“鞋子是用来穿的,而越国的人光着脚走路;生绢是用来做帽子的,可是越国的人都披着长发,不戴帽子。凭借你们擅长的技能,迁移到用不着它的国家去,想不受穷困,那怎么可能呢?” 陈轸受到魏惠王的器重。惠施对陈轸说:“您一定要好好巴结君王身边的人。一棵杨树,横过来种能活,倒着种也能活,折断了种还能活。但是如果让十个人来种,而一个人拔,那杨树也就种不活了。十个人的众多力量,去种这容易成活的杨树,却抵不住一个人的拔,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种树艰难而拔树容易啊。你虽然善于在君王面前树立自己的形象,但如杲想要除掉你的人太多,您肯定就危险了。” 【原文】 杨子①过于宋东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恶者贵,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之父②答曰:“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谓弟子曰:“行贤而去自贤之心,焉往而不美?” 卫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积聚。为人妇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积聚,其姑以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于教子非也,而自知③其益富。今人臣之处官者,皆是类也。 【注释】 ①杨子:即杨朱,主张“忠生重己”,道家人物。 ②父(fǔ):老年人。 ③知:通“智”。 【译文】 杨朱经过宋国东边的一个旅店。店主人有两个小老婆,那长得丑陋的地位高,长得漂亮的地位低。杨朱问其中的原因,店主人回答说:“那个长得漂亮的自己认为漂亮,我不觉得她漂亮;那个长得丑陋的自己觉得丑陋,我不觉得她丑陋。”杨朱对学生们说:“做贤德的事而舍弃自认为贤德的心,到哪里会不受到赞美呢?” —个卫国人嫁女儿时教女儿说:“一定要私下积攒财物。做别人妻子而被休回娘家,是常有的事;能终生在一起,是侥幸的事。”他的女儿因此私自积聚财物,她的婆婆因为她多积私财而把她休回了娘家。他的女儿带回的财物,是她陪嫁财物的两倍。这个当父亲的不怪罪自己教育女儿的方法错误,反而自以为这样增加自己的财富是聪明的。现在那些做官的臣子们,都是这一类人。 说林下【原文】 伯乐教二人相踶马①,相与之简子厩观马。一人举踶马。其一人从后而循之,三抚其尻而马不踶。此自以为失相。其一人曰:“子非失相也。此其为马也,蹊肩而肿膝②。夫踶马也者,举后而任前,肿膝不可任也,故后不举。子巧于相踶马,而拙于任肿膝③。”夫事有所必归,而以有所肿膝而不任,智者之所独知也。惠子曰:“置猿于柙中,则与豚同。”故势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注释】 ①伯乐:是春秋时秦穆公的臣子,善于相马。但此文的伯乐指春秋末赵简子的臣子王良,因为他也善于相马,所以号伯乐。踶(dì):踢。 ②踒(wō):腿脚跌伤。 ③任:“在”字之误。“在”是观察的意思。 【译文】 伯乐教两个人鉴定踢人的马,和他们一起来到赵简子的马棚来看马。一个人挑选出一匹踢人的马。那另一个人在后面来回跟着它,多次抚摸它的屁股而这匹马却不踢人。这个挑选马的人自以为看错了。那另一个人说:“您并不是看错了。这一匹作为马来看,前腿跌伤而膝部肿大。那踢人的马,抬起后腿就得把身体的重量压到前腿上.而这匹马那肿大的膝部不能承担体重,所以后腿不能抬起来。您善于识别踢人的马,但不善于察看它那肿大的膝部。”事情都有一定的归宿,而因为有了肿大的膝部才不能承担体重的道理,只有聪明的人才知道。惠施说:“把猿关在木笼子里,就和小猪一样了。”所以形势不利,就没有办法来表现才能了。 【原文】 卫将军文子见曾子①,曾子不起而延于坐席②,正身于奥。文子谓其御曰:“曾子,愚人也哉!以我为君子也,君子安可毋敬也?以我为暴人也,暴人安可侮也?曾子不僇③,命也。” 【注释】 ①卫将军文子:即公孙弥牟,卫灵公的孙子,曾任卫国将军,死后的谥号为“文子”,所以称“卫将军文子”。曾子:曾参,孔子的学生。②延:引导。 ③僇:通“戮”。 【译文】 卫国的将军文子去见曾子,曾子没有站起来而只是叫他到坐席上就座,自己却端正了身体坐在正室西南角的尊位上。过后文子对自己的车夫说:“曾子,真是个蠢人啊!他如果把我当作君子,对君子怎么可以不尊敬呢?他如果把我当作是残暴的人,对残暴的人怎么可以侮辱呢?曾子不被杀掉,是靠了他的命运吧。” 【原文】 鸟有翢翢者①,重首而屈尾②,将欲饮于河,则必颠,乃衔其羽而饮之。人之所有饮不足者,不可不索其羽也。 【注释】 ①翮(zhōu)翮:鸟名。 ②屈(jué):短。 【译文】 鸟中有一种叫做翢翢的,头部沉重而尾巴短小,如果要到河边喝水,就一定会跌倒,于是它就得靠另一只翢翢衔着它的羽毛来让它喝水。人们之中有想“喝水”而能力又不够的,不能不索取“翢翢的羽毛”来让同伴“衔着”啊。 【原文】 桓公问管仲:“富有涯乎?”答曰:“水之以涯①,其无水者也;富之以涯,其富已足者也。人不能自止于足而亡,其富之涯乎!” 【注释】 ①以:犹“有”。 【译文】 齐桓公问管仲:“富裕有边际吗?”管仲回答说:“水有边际,是因为存在着那没有水的地方;富裕有边际,是因为那财富已经使人感到满足了。人不能把自己控制在知足的境地而直到死亡,那死亡就是富裕的边际了吧!” 【原文】 荆令公子将伐陈①。丈人送之.曰:“晋强,不可不慎也。”公子曰:“丈人奚忧?吾为丈人破晋。”丈人曰:“可。吾方庐陈南门之外。”公子曰:“是何也?”曰:“我笑勾践也。为人之如是其易也,己独何为密密十年难乎②?” 【注释】 ①将(jiàng):率领。 ②密密:同“黾勉”。 【译文】 楚国命令公子率领军队去攻打陈国。有个老人送他,说:“晋国强大,一定会援救陈国,不可以不当心啊。”公子说:“您老人家何必担忧呢?我给您攻破晋国,让您看看我的厉害。”老人说:“行。我正在陈国都城的南门外造一座小房子。”公子说:“这是什么意思呢?”老人说:“我这是讥笑勾践啊。为人处事既然像你所说的这样容易,他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勤奋努力地经历了十年的艰难呢?” 【原文】 尧以天下让许由①,许由逃之,舍于家人②,家人藏其皮冠。夫弃天下而家人藏其皮冠,是不知许由者也。 【注释】 ①许由:古代隐士。 ②家人:百姓。 【译文】 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逃避他,住在一个老百姓家中,这百姓连忙把自己的皮帽藏起来。许由连君位都抛弃了,而这百姓却把自己的皮帽藏起来怕他偷走,这是因为不了解许由这个人啊。 【原文】 虫有虺者①,一身两口,争食相龁也。遂相杀,因自杀。人臣之争事而亡其国者,皆虺类也。 【注释】 ①虫:古代对动物的泛称。虺(huǐ):古代传说中一种生有多个头的毒蛇。 【译文】 动物当中有一种叫虺的,一个身体两张嘴,因为争夺食物而相咬。于是两张嘴就互相残杀,便把自己杀死了。臣子互相争权夺利而使自己的国家灭亡的,都是虺一类的东西啊。 【原文】 有与悍者邻,欲卖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贯将满也,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满贯也。”遂去之。故曰:“物之几者①,非所靡也②。” 【注释】 ①几:危险。 ②靡:缓。 【译文】 有一个人和凶暴的人做邻居,想卖掉自己的住宅来避开他。有人说:“这个凶暴的人就要恶贯满盈了,你姑且等他一下吧。”这个想卖掉房子的人回答说:“我怕他拿我来铸成他的恶贯满盈啊。”于是就离开了那个凶暴的人。所以说:“对于危险的事情,是不可以拖拉的。” 【原文】 孔子谓弟子曰:“孰能导子西之钓名也①?”子贡曰②:“赐也能。”乃导之,不复疑也。孔子曰:“宽哉,不被于利!絜哉③,民性有恒!曲为曲,直为直。”孔子曰:“子西不免。”白公之难,子西死焉。故曰:“直于行者曲于欲。” 【注释】 ①子西:即公子申,楚平王之长庶子,昭王之庶兄,他在昭王、惠王时任令尹。 ②子贡:春秋时卫国人,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丘的门徒,善于辩论。 ③絜:通“洁”。 【译文】 孔子对学生们说:“谁能劝阻子西的沽名钓誉呢?”子贡说:“我端木赐能够。”于是子贡去开导子西,子西不再迷惑于沽名钓誉了。孔子说:“不被名利所蒙蔽,这胸怀是多么宽广啊!人的性情中有了持久不变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这品德是多么纯洁啊!但是邪僻不正的总是邪僻不正,正直无私的总是正直无私。”孔子又说:“子西免不了要遭殃。”白公胜发难作乱的时候,子西果然死在白公胜手里。所以说:“在口头上正直无私的人在欲望方面还是邪僻不正的。” 【原文】 知伯将伐仇由而道难不通,乃铸大钟遗仇由之君①。仇由之君大说②,除道将内之③。赤章曼枝曰:“不可!此小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来,卒必随之,不可内也。”仇由之君不听,遂内之。赤章曼枝因断毂而驱,至于齐,七月而仇由亡矣。 【注释】 ①遗(wèi):赠送。②说(yuè):通“悦”。 ③内:通“纳”。 【译文】 智伯将要攻打仇由国,但道路艰险不好通行,于是就铸造了一只大钟赠送给仇由国的君主。仇由国的君主非常高兴,便修通道路准备接受它。大臣赤章曼枝说:“不行!这赠送大钟的事是小国用来侍奉大国的办法,而现在大国拿了大钟前来送给我们,它的军队一定会随着大钟而来,所以这大钟是不可以接受的啊。”仇由国的君主不听他的话,就接受了大钟。赤章曼枝便把车毂截短了赶路,来到了齐国,七个月后仇由国便灭亡了。 【原文】 韩、赵相与为难。韩子索兵于魏,曰:“愿借师以伐赵。”魏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不可以从。”赵又索兵攻韩,文侯曰:“寡人与韩兄弟,不敢从。”二国不得兵,怒而反①。已乃知文侯以构于己②,乃皆朝魏。 【注释】 ①反:通“返”。 ②构:通“讲”,和。 【译文】 韩国、赵国互相作对。韩国的国君向魏国的国君借兵,说:“希望能借用您的军队去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和赵国的国君是兄弟,不能从命。”赵国的国君也来向魏国的国君借兵去攻打韩国,魏文侯说:“我和韩国的国君是兄弟,不敢从命。”韩、赵两国都没有借到兵,愤怒地回去了。后来他们才知道魏文侯是用这种方法来使他们两国和解的,于是就都去朝拜魏国的国君。 【原文】 郑人有一子,将宦,谓其家曰:“必筑坏墙。是不善①,人将窃。”其巷人亦云。不时筑,而人果窃之。以其子为智,以巷人告者为盗。 【注释】 ①善:通“缮”。 【译文】 郑国某人有个儿子,将要去做官的时候,对他家里的人说:“一定要把这坏了的墙砌好。这墙不修好,别人将要来偷窃。”他同巷的邻居也这么说。但他家没有及时修筑,而别人果然来偷了他们家的东西。这个郑国人就认为他儿子是聪明的,而把告诉他要修墙的邻居看作是贼。 十三、观 行① 【原文】 古之人目短于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镜无见疵之罪,道无明过之怨。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身失道,则无以知迷惑。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缓己;董安于之心缓,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之谓明主。 【注释】 ①观行:考察人的行为。 【译文】 古代的人因为眼睛缺少看见自己的能力,所以用镜子来观察面容;因为智慧缺少自知的能力,所以用社会法则来端正自己。所以镜子没有显现瑕疵的罪过,法则没有招来显露过失的怨恨。眼睛失去镜子,就没有整饰眉毛和胡须的方法;人离开法则,就没有办法来明辨是非。西门豹的性子急躁,所以佩戴熟皮带以便提醒自己从容沉着;董安于的性情缓慢,所以他佩戴绷紧的弓弦,以便提醒自己应该明快敏捷。所以用有余来补不足,以长来补短,这样才能称作明君。 【原文】 天下有信数①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举,三曰强有所不能胜。故虽有尧之智,而无众人之助,大功不立;有乌获之劲,而不得人助,不能自举;有贲、育之强,而无法术,不得长生:故势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乌获轻千钧而重其身,非其身重于千钧也,势不便也:离朱易百步而难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远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穷乌获以其不能自举,不困离朱以其不能自见。因可势,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时有满虚,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人主为三者发喜怒之色,则金石之士离心焉。圣贤之术浅深矣。故明主观人,不使人观己。明于尧不能独成,乌获不能自举,贲、育之不能自胜,以法术,则观行之道毕矣。 【注释】 ①信数:必然的道理。 【译文】 天下有三种必然的道理:一是智慧虽高也有办不成的事,二是力气虽大也有举不起的东西,三是力量虽强也有胜不了的对手。所以即使有尧的智慧而没有大家的帮助,也不能立大功;有乌获那样的力气,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也不能自己举起自己;有孟贲、夏育的勇猛而没有法术指导,也不能永远取胜。所以客观条件也有不能得到的时候,事情总有办不成功的时候。乌获认为千钧的东西轻,自己的身体重,并不是他的身体比千钧还重,而是客观条件不方便。离朱轻易看到百步以外的毫发尖端而难以看清自己的眉睫,不是因为百步近了而眉睫远了,而是法则不允许。所以英明的君主不因为举不起自己而困迫乌获一类的人,不因为看不清自己的眉睫而使离朱一类的人难堪。凭借可能成功的条件,寻求容易成功的法则,就会用很少力而成就功名。时运有盛有衰,事情有好有坏,万物有生存有死亡,如果君主因为这三种客观情况而流露出喜怒的脸色苛求臣下,那么坚如金石的忠贞之士也会离心远去。圣贤的法术是很深邃的。所以英明的君主“观行”的原则是考察臣下,而不是让人观察自己。明白了尧不能独自立下大功,乌获不能举起自身,孟贲、夏育不能离开法术而自己取胜的道理,用法术考察臣下,那么观行之道就具备了一用 人【原文】 闻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顺人而明赏罚。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顺人,则刑罚省而令行;明赏罚,则伯夷①、盗跖不乱②。如此,则白黑分矣。治国之臣,效功于国以履位,见能于官以受职,尽力于权衡以任事。人臣皆宜其能,胜其官,轻其任,而莫怀余力于心,莫负兼官之责于君。故内无伏怨之乱,外无马服③之患。明君使事不相干,故莫讼;使士不兼官,故技长;使人不同功,故莫争讼。争讼止,技长立,则强弱不觳④力,冰炭不合形。天下莫得相伤,治之至也。 【注释】 ①伯夷:商末孤竹君的长子,不愿继承王位而去了周国,周王攻打商,伯夷不吃周国的粮食而死。本文引用伯夷是指叛国出逃的人。 ②盗跖(zhí):春秋战国时的人民起义领袖。盗,是对人的蔑称,统治者称跖为盗跖。 ③马服:指赵奢的独生子赵括,纸上谈兵,导致长平之败。 ④觳(jué):同“角”,较量,角斗。 【译文】 听说古代善于用人的人,一定是遵循法度,顺应民心并且赏罚分明。遵循法度,那么不费很大的力就能办好事情;顺应民心,那么减免刑罚却能使禁令通行;奖罚分明,就不会有伯夷、盗跖的叛乱一如果是这样的话,是非黑白就清楚了。管理国家事务的大臣,对国家应效力,履行自己的职责,看见有才能的官,就授予他权力和职位,尽力考虑来处理事务一臣子们都发挥自己的才能,胜任自己的官位,把自己的权力看轻,并且心中不考虑保留,对君主要不辜负当官的责任。这样,在国内不会有隐藏怨恨的动乱,对外不会有像赵括那样的祸患。圣明的君主使每一件事情分开,不互相干涉,因此不会有是非争论;使士兵不当官,因而他们的技艺增长;使百姓发挥不同的作用,因而不会有争斗。争斗辩论没有了,技艺长处发挥了,那么强弱不去比较角斗,冰和炭不放在一起。这样,天下的国家都不能侵犯,这是治理国家的最高境界了。 【原文】 释法术而任心治,尧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妄意度,奚仲①不能成一轮;废尺寸而差②短长,王尔不能半中③。使中主守法术,拙匠守规矩尺寸,则万不失矣。君人者能去贤巧之所不能,守中拙之所万不失,则人力尽而功名立。 【注释】 ①奚仲:传说中车的创造者。 ②差:区别。 ③中:符合。 【译文】 如果忽略了法度的办法而用仁义之心去治理国家,尧就不能使国家强大;摒弃原则和尺子去胡乱猜测,奚仲就不能完成车的一个轮子;不顾尺寸长短的差别,王尔就连一半也不符合。假使符合规矩、遵守法度,笨拙的工匠拿着圆规、直尺,按照尺寸长短,那么制作东西的时候也就不会有偏差了。一国之君能够舍弃贤巧的儒生所不能舍弃的,符合法度而不出偏差,那么人民只要努力就能成就功名了。 【原文】 明主立可为之赏,设可避之罚。故贤者劝赏①而不见子胥②之祸,不肖者少罪而不见伛剖背,盲者处平而不遇深谿③,遇者守静而不陷险危。如此,则上下之恩结矣。古之人曰:“其心难知,喜怒难中也。”故以表④示目,以鼓语耳,以法教心。君人者释三易之数⑤,而行一难知之心⑥,如此,则怒积于上而怨积于下。以积怒而御⑦积怨,则两危矣。明主之表易见,故约立:其教易知,故言用;其法易为,故令行。三者立而上无私心,则下得循法而治,望表而动,随绳而斫,因攒⑧而缝。如此,则上无私威之毒.而下无愚拙之诛。故上君明而少怒,下尽忠而少罪。 【注释】 ①劝赏:被奖赏所鼓励。 ②子胥:伍子胥,春秋时楚国人,父亲被楚国人杀死后,逃到吴国,后任大夫。他劝吴王夫差拒绝越国求和,并停止伐齐。吴王后赐剑命其自杀。 ③豁:“溪”的异体字。 ④表:标志。 ⑤三易之数:指上文“以表示目,以鼓语耳,以法教心”。数,道理。 ⑥一难知之心:指上文中“其心难妻口”。 ⑦御:管理、治理。 ⑧攒:同“剪”,裁剪。 【译文】 圣明的君主设立奖赏制度,设立可避免的惩罚。因而有才能的人被奖赏所鼓励,就不会出现伍子胥那样的灾祸;不守法纪的人被定罪,就不会被弯曲脊背并剖开,盲人生活在平坦的地方不会遇到深溪;遇到危急的人保持平静就不会有身陷危险的境地一这样。从君主到百姓上上下下都有恩遇丁一古时候的人说:“别人的心里想什么难以知道,欢喜和愤怒也难以捉摸。”所以,使用标志让人看到,用鼓声让人听见,以法度教导思想,统领人民的君主忽视这三个简单易行的道理,处理事务时常不想人明白心里的意图,这样,对上,会使国家官员怒气积聚;对下,也会使百姓心里埋怨很深,让心中有愤怒的官员去管理心里有怨气的百姓,那么两者都有危难了。圣明君主的行为容易让人明白,所以可制定章法;他的想法容易让人知道,所以可以用语言表达;他的法度容易达到,所以可以推行命令。这三者实施了,对官员没有自私偏袒,管理百姓能够依循法律,看到命令文书而行动,随着绳子的长短削剪,因循布匹的裁剪去缝补。这样君主不会有因私心而发怒的狠毒,臣民不因愚昧拙劣而被刑罚。所以君主贤明而少有愤怒,臣民尽力效忠而少惩罚。 【原文】 夫人主不塞隙穴而劳力于赭垩①,暴雨疾风必坏。不去眉睫之祸而慕贲、育②之死,不谨萧墙③之患而固金城于远境,不用近贤之谋而外结万乘之交于千里,飘风④一旦起,则贲、育不及救,而外交不及至,祸莫大于此。当今之世,为人主忠计者,必无使燕王说鲁人,无使近世慕贤于古,无思越人以救中国溺者。如此,则上下亲,内功立.外名成。 【注释】 ①赭(zhě)垩:指涂料。 ②贲、育:战国时勇士,孟贲、夏育,舌泛指勇士。 ③萧墙:门异。 ④飘风:政治风云。 【译文】 屋子有缝隙,主人不去修补,却用赭垩去涂刷,遇到暴风雨,一定会被损坏。不处理迫在眉睫的灾祸,却想象孟贲、夏育那英勇而死;不谨慎地对待门屏的问题,却在远远的边境上修固城墙;不采用附近贤人的谋略,却结交千里之外的大国,一旦政治风云突变,即使是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也来不及救护了,对外结交的强国来不及赶到解救,灾祸就不会有比这更严重的了。现今世界,对自己的国君忠心献计的人,一定不能像燕王取悦鲁国人那佯,不应不采用现在贤才而去仰慕古代的伟人,不应希望越国人来拯救国内的溺水者。这样,君臣上下关系密切,对内可建立功业,对外可以名扬天下。 内储说上①七术② 【原文】 主之所用也七术,所察也六微③。 七术:一曰众端参观④,二曰必罚明威⑤,三曰信赏尽能⑥,四曰一听责下⑦,五曰疑诏诡使⑧,六曰挟知而问⑨;七曰倒言反事⑩。此七者,主之所用也⑩。 【注释】 ①内储说上:储说即积累传说故事。《韩非子》一书在“储说”里积累了大量的民间故事与历史传说,因篇幅太大,分为内储说,外储说两大类。内储说分上、下两大部分,外储说又分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四部分。每篇先提出观点,叫“经”;后举出枢关传说故事说明,称“说”。内储说,外储说在体例上都是经文集中在前,说文集中在后,为阅读方便,本书把“经”和相应的“说”放在一起。 ②七术:七种统治方法。 ③微:隐微。六微:六种隐微的情形。④众端参观:从许多方面参照验证臣下的言行。 ⑤必罚明威:对犯罪的臣子坚决严惩以显示君主的威严。 ⑥信赏尽能:兑现对有功臣子的赏赐,使臣下竭尽才能。 ⑦一听责下:逐一听取臣子们的言论,督责他们的行动。⑧疑诏诡使:传出可疑的诏令,使用诡诈的手段。 ⑨挟知而问:拿已经知道的事情去问大臣。⑩倒言反事:故意说与本意相反的话,做与实情相违的事。 (11)这“七术”之中,“众端参观”“一听责下”是君主了解情况的做法;“必罚明威”“信赏尽能”讲赏罚制度;其余三者是测试臣下忠诚与否的策略。 【译文】 君王用来控制臣子的方法有七种,称为七术;君王需要明察的隐微情况有六种,称为六微。七术:一是从许多方面参照、验证臣子的言行;二是对犯罪的人必须严惩以显示君王的威严;三是对尽心尽力的臣子一定兑现奖赏鼓励臣子们各尽所能;四是逐一听取臣子的意见,督责他们的行为;五是故意传出可疑的诏令,诡诈地驱使臣子;六是掌握了事实反而明知故问;七是故意说反话,做错事来试探臣子。这七种方法,是君王治理臣子时必须要使用的。 【原文】 鲁哀公①问于孔子曰:“鄙谚曰:‘莫众而迷。’今寡人举事,与群臣虑之,而国愈乱,其故何也?”孔子对曰:“明主之问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议于下。今群臣无不一辞同轨②乎季孙者,举鲁国尽化为一,君虽问境内之人,犹不免于乱也。” 一曰:晏子聘鲁③,哀公问曰:“语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与一国虑之,鲁不免于乱,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谓‘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为众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鲁国之群臣以千百数,一言④于季氏之私,人数非不众,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 【注释】 ①鲁哀公:名蒋,春秋末期鲁国国君。 ②轨:车辙。一辞同轨:用同一口径讲话。 ③晏子:即晏婴,字平仲,春秋末期齐国的名相。鲁哀公在位时晏子已死,此处应记载有误。聘:国事访问。 ④一:统一。一言:统一口径。异口同声。 【译文】 鲁哀公向孔子请教说:“民间的谚语说:‘不与众人商量就会迷惑。’现在我处理国家政事,都与群臣商议,而国家起越来越乱,这是什么原因呢?”孔子回答说:“贤明的君主拿国家政事询问臣下,总是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像这样,英明的君主在上面听取意见,群臣在下面直率地议论。现在群臣说话没有一个不与季孙氏同一口径,整个鲁国就像变成一个人一样,您即使询问国境内所有的人,也还是不能避免混乱啊。” 这个故事的另一种说法是:晏婴到鲁国进行国事访问,鲁哀公问他说:“俗话说:‘处理事情不与三个人商议就会感到迷惑。’现在我与一国的人商议,鲁国仍不能避免混乱,这是什么原因呢?”晏子说:“古代所说的‘处理事情不与三个人商议就会感到迷惑’,是说在处理事情上一个人失策,两个人得当,三个人就可以形成正确的多数,所以说‘处理事情不与三个人商议就会迷惑’。现在鲁国的臣子有成百上千,但他们都统一口径为季孙氏的私利说话,所以人数不是不多,但说话的只有一个人,哪里算得上三个人呢?” 【原文】 齐人有谓齐王曰:“河伯①,大神也。王何不试与之遇乎?臣请使王遇之。”乃为坛场大水之上,而与王立之焉。有间,大鱼动,因曰:“此河伯。” 张仪②欲以秦、韩与魏之势伐齐、荆,而惠施欲以齐、荆偃兵③。二人争之。群臣左右皆为张子言,而以攻齐、荆为利,而莫④为惠子言。王果听张子,而以惠子言为不可。攻齐、荆事已定,惠子入见。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齐、荆之事果利矣,一国尽以为然。”惠子因说:“不可不察也。夫齐、荆之事也诚利,一国尽以为利,是何智者之众也?攻齐、荆之事诚不利,一国尽以为利,何愚者之众也?凡谋者,疑也。疑也者,诚疑,以为可者半,以为不可者半。今一国尽以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⑤” 【注释】 ①河伯:传说中黄河河神。 ②张仪:战国时魏人,纵横家中连横的代表人物,曾任秦惠王相,后任魏相。 ③偃兵:罢兵不战。 ④劫主者:挟持、左右君主的人。亡其半:无其半,使那一半持反对意见的人丧失掉。 【译文】 有一个齐国人对齐王说:“河伯,是一位大神,君王为什么不试着与他相会呢?请允许我使您会见他。”于是在黄河边上修筑起祭神的土坛和广场,那人与齐王一起站在祭坛上。过了一会儿,看到有条大鱼在水中游动,那人就说:“这就是河伯。” 张仪想凭借秦国、韩国和魏国的势力攻打齐国、楚国,而惠施想和齐国、楚国息兵停战。两人争辩这件事。群臣及左右侍从都替张仪说话,认为攻打齐国、楚国有利,而没有人替惠施说话。魏惠王果然听信张仪的,而认为惠施的意见不可行。攻打齐国、楚国的事情已经确定了,惠施进见魏王。魏王说:“您不要再说了!攻打齐国、楚国的事确实有利,全国人都认为这样是对的。”惠施于是劝说道:“不能不仔细考察啊。攻打齐国、楚国如果确实能得到好处,全国人都认为有利,为什么聪明的人这样多?攻打齐国、楚国确实不能得到好处,全国人都认一为有利,为什么愚蠢的人这样多?之所以要商议一件事,是因为有疑难。有疑难的事,确实是令人疑惑,认为可行的有一半,认为不可行的有一半。现在全国人都认为可行,这说明大王丧失了另一半人的意见。左右君主的人本来就是使大王丧失另一半人意见的人。” 【原文】 江乙①为魏王使荆,谓荆王曰:“臣入王之境内,闻王之国俗曰:‘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诚有之乎?”王曰:“有之。”“然则若白公之乱,得庶无危乎?诚得如此,臣免死罪矣。” 卫嗣君②重如耳③,爱世姬④,而恐其皆因其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⑤以敌如耳,尊魏姬⑥以耦世姬,曰:“以是相参也。”嗣君知欲无壅,而未得其术也。夫不使贱议贵,下必坐⑦上,而必待势重之钧⑧也,而后敢相议,则是益树壅塞之臣也。嗣君之壅乃始。 【注释】 ①江乙:战国时魏国人,后为楚国大臣。 ②卫嗣君:即卫嗣公,战国时卫国君主。 ③如耳:战国时魏国人,曾为卫国大臣。 ④世姬:卫嗣君宠爱的妃子。⑤薄疑:战国时赵国人,曾为卫国大臣。 ⑥魏姬:卫嗣君的妃子。耦(ǒu):并列,【译文】江乙作为魏王的使者来到楚国,他对楚王说:“我进入大王的国境内,听到大王国内的风俗是说:‘君子不隐瞒别人的优点,也不谈论别人的缺点。’确实有这样的风俗吗?”楚王说:“确实有。”江乙说:“如果这样,那么像白公胜发动政变的事便无人揭发,不是很危险吗?如果确实是这样,臣子们都可以免除死罪了。” 卫嗣公重用如耳,宠爱世姬,但又担心两人倚仗受到的重用和宠爱而蒙蔽自己,于是就提高薄疑的地位来与如耳匹敌,用宠爱魏姬来与世姬抗衡,说:“我用这种办法使他们相互牵制。”卫嗣公虽然知道要使自己不受蒙蔽,但没有掌握好的方法。如果不使卑贱的人议论尊贵的人,不使隐瞒上级官吏的罪行的人肯定与上级同罪连坐,而一定要等他们权势相等才敢相互议论,那么这是更多地培植欺瞒君主的臣子了。卫嗣公的被蒙蔽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原文】 夫矢来有乡①,则积铁以备一乡;矢来无乡,则为铁室以尽备之。备之则体不伤。故彼以尽备之不伤,此②以尽敌之无奸也。 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③,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④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庞恭从邯郸反,竟不得见。 【注释】 ①乡(鄉):通“向”(嚮)。 ②此:指君主。 ③庞恭:人名,生平不详。质:抵押,这里指充当人质。邯郸:赵国都城,今河北邯郸市西南。 ④市:集市。 【译文】 箭射来假如有一定的方向,那就堆一个铁墙来防备这个方向;箭射来没有一定的方向,那就制造一个铁屋从各个方向来防备它。有了防备身体就不受伤害。所以那防箭的人靠全面防备就不伤身体,君主全面地防备臣子,就不会出现奸臣。 庞恭与魏国太子一起去邯郸作人质,庞恭对魏王说:“现在有一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吗?”魏王说:“不相信。”庞恭说:“那么有两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吗?”魏王说:“仍不相信。”庞恭说:“那么有三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吗?”魏王说:“那我就相信了。”庞恭说:“集市上没有老虎是明摆着的,可是有三个人说有就变成真有老虎了。现在邯郸离魏国比集市要远得多,说我坏话的人又不止三个人,希望大王仔细考察他们的话。”但庞恭从邯郸回国,最终还是没能见到魏王。 【原文】 殷之法,刑弃灰于街者。子贡以为重,问之仲尼。仲尼曰:“知治之道也。夫弃灰于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则斗,斗必三族相残也。此残三族之道也,虽刑之可也。且夫重罚者,人之所恶也;而无弃灰,人之所易也。使人行之所易,而无离所恶①,此治之道。” 一曰:殷之法,弃灰于公道者断其手。子贡曰:“弃灰之罪轻,断手之罚重,古人何太毅②也?”曰:“无弃灰,所易也;断手,所恶也。行所易,不关所恶③,古人以为易,故行之。” 【注释】 ①离:通“罹”,遭受。 ②毅:严酷。 ③关:陷入,触犯。 【译文】 殷商的法律规定,对在大路上倒灰的人要处以刑罚。子贡认为这种刑法太重了,向孔子问这件事。孔子说:“这是懂得治国的办法啊。把灰土倒在街上,一定会因尘土飞扬而扑面迷眼,扑面迷眼,人就一定会生气,生气就会争斗,争斗一定导致众多的家庭互相残杀。倒灰土在路上导致众多的家庭互相残杀,所以对这种行为处以刑罚是可以的。何况严重的惩罚,是人们所厌恶的;而不往路上倒灰土,是人们容易做到的。让人们去做容易做到的,而不去陷入所厌恶的酷刑,这就是治国的方法。” 这个故事的另一种说法是:殷商的法令规定,把灰烬倒在大路上的人,要砍掉他的手。子贡说:“倒灰的罪行很轻,砍掉手的刑罚太重了,古代的人为什么这样残酷呢?”孔子说:“不在大路上倒灰烬,是容易做到的,砍断手,是人们厌恶的。做所容易做到的事,而可以不触犯厌恶的酷刑,在古人看来是很容易的,所以实行它。” 【原文】 鲁人烧积泽①。天北风,火南倚②,恐烧国③。哀公惧,自将众趣救火④。左右无人,尽逐兽而火不救,乃召问仲尼。仲尼曰:“夫逐兽者乐而无罚,救火者苦而无赏,此火之所以无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赏;救火者尽赏之,则国不足以赏于人。请徒行罚。”哀公曰:“善。”于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⑤;逐兽者,比入禁⑥之罪。”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 【注释】 ①积泽:曰久而成的沼泽,此处似指一个大芦荡。 ②倚:此处指延伸。 ③国:国都。 ④将:率领。趣(cù):通“促”,急忙。 ⑤比:比照。降北:投降败逃。⑥入禁:擅入禁地。 【译文】 鲁国人放火烧一个大芦荡。天刮起北风,火头往南延伸,恐怕要烧到国都了。鲁哀公惧怕,亲自带领人赶忙奔去救火。但他身边没有人,他带来的人都去追赶野兽了而火势未被制止。哀公于是把孔子召来询问。孔子说:“追赶野兽的人快乐而且不受到处罚,救火的人辛苦而不受赏赐,这就是火势控制不了的原因。”鲁哀公说:“说得对。”孔子说:“事情紧急,来不及论功行赏;如果救火的人都给予赏赐,那么国家的所有财富却不够赏赐。请只用刑罚。”鲁哀公说:“好。”于是孔子就下令说:“不救火的,与打仗时投降败逃的人一样处罚;追赶野兽的,和擅自进人禁地的人一样处罚。”命令下达还没传遍,火就被扑灭了。 【原文】 成欢谓齐王①曰:“王太仁,太不忍人。”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②对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夫人臣必仁而后可与谋,不忍人而后可近也;不仁则不可与谋,忍人则不可近也。”王曰:“然则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对曰:“王太仁于薛公③,而太不忍于诸田④。太仁薛公,则大臣无重⑤;太不忍诸田,则父兄犯法。大臣无重,则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则政乱于内。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也。” 【注释】 ①成欢:人名,生平不详。齐王:当指齐滑王。 ②邪(yé):同“耶”。 ③薛公:指田婴,齐国的相,滑王三年封于薛,称薛公。 ④诸田:指男氏宗族,即齐王的宗族。 ⑤重:权势。 【译文】 成欢对齐王说:“您太仁慈,对人太不狠心了。”齐王说:“太仁慈,对人太不狠心,不是好名声吗?”成欢回答说:“这是做臣子的美好品德,而不是君主所奉行的道德标准。臣子一定要仁慈然后才可以和他谋划国家大事,对人不狠毒然后才可以和他接近;不仁慈就不可以和他商量事情,对人狠毒就不可与他接近。”齐王说:“那么我什么地方太仁慈?什么地方对人不狠心呢?”成欢回答说:“您对薛公田婴太仁慈,对田氏宗族太不狠心。对薛公太仁慈,大臣们就没有权势;对田氏宗族不狠心,大王的叔伯和兄弟就违法犯罪。大臣没有权势,就无法指挥调动军队;您本家的叔伯和兄弟违法犯罪,国家内政就会混乱。对外军力削弱,国内政治混乱,这是亡国的本质表现啊。” 【原文】 魏惠王谓卜皮①曰:“子闻寡人之声闻②亦何如焉?”对曰:“臣闻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则功且安至?”对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对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与③也。不忍则不诛有过,好予则不待有功而赏。有过不罪,无功受赏,虽亡,不亦可乎?” 【注释】 ①卜皮:人名,生平不详。 ②声闻:名声,声望。 ③好与:即下文的“好予”,喜欢施舍。 【译文】 魏惠王对卜皮说:“你听说我的名声怎样啊?”卜皮回答说:“我听说大王仁慈、贤惠。”魏惠王听了很高兴,他说:“既然这样,那我的功业会达到什么样的地步呢?”卜皮回答说:“大王的功业会导致亡国。”惠王说:“仁慈、多惠,是美好的德行。这样做却要导致亡国,是什么原因呢?”卜皮说:“仁慈就不狠心,多惠就喜欢施舍。不狠心就不会严厉处罚犯罪的人,喜欢施舍就会不等到臣子立功而奖赏。有了罪过不被处罚,没有功劳就受到赏赐,这样的君主即使亡国,不也是应该的吗?” 【原文】 吴起为魏武侯西河之守①。秦有小亭②临境,吴起欲攻之。不去,则甚害田者;去之,则不足以征甲兵③。于是乃倚一车辕④于北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门之外者,赐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遂赐之如今。俄又置一石赤菽于东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门之外者,赐之如初。”人争徙之。乃下令曰:“明曰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⑤,赐之上田、上宅。”人争趋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⑥。 【注释】 ①西河:黄河以西的地区,今陕西省洛水以东。 ②亭:在边境上的一种建筑,供侦察之用。③甲兵:指军队。不足以征甲兵:不值得征集军队。 ④辕:压在车轴上伸向前面和衡木相连的一根弯木。 ⑤国大夫:官名。 【译文】 吴起当了魏武侯的西河郡守。秦国建有一个小岗亭靠近魏国的边境,吴起想攻取它。不去掉小岗亭,它非常妨碍魏国农民的种地;去掉它,又不值得为这点小事征集军队。于是他在北城门外斜靠着一根车辕,并下令说:“有能把这根车辕搬到南门外的人,赏赐给他上等的土地、上等的住宅。”开始人们谁也不去搬它,等到有人把它搬过去了,便像命令所说的那样赏赐了他。不久又在东门外放一担赤豆子,并下令说:“有能把它移到西门外的,像原来一样赏赐他。”人们都争着去搬它。吴起这才下命令说:“明天将攻击秦国的岗亭,谁最先登上岗亭,任命他为国大夫,赏赐给他上等的土地和住宅。”人们争着前来报名参战。于是攻打秦国的岗亭,只用了一个早晨就攻下了。 【原文】 李悝①为魏文侯上地之守,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讼者,令之射的,中之者胜,不中者负。”令下而人皆疾习射,曰夜不休。及与秦人战,大败之,以人之善射也。 宋崇门之巷人②服丧而毁,甚瘠,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子之服亲丧者,为爱之也,而尚可以赏劝也,况君上之于民乎! 【注释】 ①李悝(kuī):战国初期魏国人,法家代表人物,著有《法经》。 ②崇门:宋国都城商丘的东门,巷人:住在里巷的平民。 【译文】 李悝任魏文侯的上党郡守,想要人们都善于射箭,于是下命令说:“人们中有难以决断的诉讼案件,就叫他们射靶子,射中的就胜诉,射不中的就败诉。”命令下达后,人们都急忙练习射箭,曰夜不停。等到与秦国人打仗时,把秦兵打得大败,因为人们都善于作战射箭了。 宋国都城商丘的崇门小巷的一个人为父母服丧而饿坏了身体,十分瘦弱,宋国君主认为他对父母孝顺,提升他作官长。第二年,人们因服丧饿坏身体而死亡的,一年有十多人。儿子为死去的父母服丧,是因为热爱父母,这尚且可以用赏赐来鼓励,何况君主治理百姓呢! 【原文】 越王虑伐吴①,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②,乃为之式③。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明年之请以头献王者岁十余人。由此观之,誉之足以杀人矣。 一曰:越王勾践见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有气如此,可无为式乎?”士人闻之曰:“蛙有气,王犹为式,况士人之有勇者乎!”是岁,人有自刭死以其头献者。故越王将复吴而试其教:燔台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赏在火也;临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赏在水也;临战而使人绝头刳腹而无顾心者④,赏在兵也。又况据法而进贤,其甚此矣。 【注释】 ①虑:谋划,考虑。 ②怒蛙:蛙肚鼓胀,似发怒,故称为怒蛙。 ③式:通“轼”,车前横木,此指一种表示敬意的礼节(古人把头靠在车前横木上以表敬意)。④顾心:反顾之心,退后之心。 【译文】 越王勾践谋划着要攻打吴国,想使人们都不怕战死,一次出去看见了一只肚子鼓胀似乎是在发怒的青蛙,就在车上低头靠着车前横木向青蛙行礼。随从的人说:“为什么向这样的东西如此恭敬呢?”越王说:“因为它有勇气的缘故啊。”第二年请求把头献给越王的,一年有十多人。由此看来,赞誉足以使人敢于牺牲。 这个故事的另一种说法是:越王勾践看见肚子鼓胀似在发怒的青蛙而低头靠着车前横木敬礼。驾车的说:“为什么要对它低头靠着车前横木表示敬意呢?”越王说:“青蛙象这样有勇气,难道不该低头靠着车前横木向它致敬吗?”武士们听到这件事说:“青蛙有勇气,大王尚且为它低头靠在车横木上致敬,何况有勇气的武士呢!”这一年,有自刎而死把头献给越王的人。因此越王为向吴国复仇而验证他的教育效果:放火焚烧高台,敲击战鼓催人前进,使百姓冲进火海,是因为冲进火里都有赏赐;面对江水,敲击战鼓催人前进,使人们扑进水里,是因为跳进水里有赏;面临战斗,人们不怕断头剖腹而没有后退的想法,是因为作战有赏。更何况依据法律提拔有才德的人,它对人的鼓励作用就更胜过这些了。 【原文】 有相与讼者,子产离之而无使得通辞,倒其言以告而知之。 卫嗣公使人为客过关市,关市①苛难之,因事关市以金,关吏乃舍之。嗣公为关吏曰:“某进有客过而所②,与汝金,而汝因遣之。”关市乃大恐,而以嗣公为明察。 【注释】 ①关市:这里指管理关市的小吏。 ②而:通“尔”,你的。 【译文】 有两相互争吵的人,子产把他们隔离开来,不让他们相互说话,然后把他们各自说的话调过来告诉对方,从中知道了真实的情况。 卫嗣公派人假装成客商经过边境上的市场,管理市场的官员故意刁难他,于是他就用金子贿赂这个官员,这个官员才放他过去。过后,卫嗣公对这官吏说:“某天某时,有一客商经过你的市场,给了你金子,你才放他过去。”这官吏于是非常害怕,认为卫嗣公明察秋毫。 内储说下六微 【原文】 赏罚者,利器也。君操之以制臣,臣得之以拥①主。故君先见所赏,则臣鬻②之以为德;君先见所罚,则臣鬻之以为威。故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注释】 ①拥:通“壅”。壅,蒙蔽。 ②鬻:卖。 【译文】 奖赏、惩罚是锐利的武器。君王掌握了它就可以用来控制臣子,臣子掌握了就可以用来蒙蔽君主。所以君主先流露出要奖赏的意图,臣子就会买卖它以作为自己有德行的武器;君主先流露出处罚的意图,臣子就会拿它作使自己威风的武器。所以说:“赏罚是国家锐利的武器,不可以轻易给别人看。” 【原文】 靖郭君①相齐,与故人久语,则故人富。怀左右刷,则左右重。久语怀刷,小资也,犹以成富,况于吏势乎? 【注释】 ①靖郭君:战国时齐国贵族田婴的封号。 【译文】 靖郭君是齐国的宰相,与老朋友说话久了,老朋友就富了起来。靖郭君赐给侍从物品,左右侍从的地位就提高了。说话久和赐给物品,都是小的资助,尚且能使人富裕,何况是给官吏权力呢? 【原文】 晋厉公之时,六卿①贵。胥僮、长鱼矫谏曰②:“大臣贵重,敌主争事,外市树党,下乱国法,上以劫主,而国不危者,未尝有也。”公曰:“善。”乃诛三卿。胥僮、长鱼矫又谏曰:“夫同罪之人偏诛而不尽,是怀怨而借之间也。”公曰:“吾一朝而夷三卿,予不忍尽也。”长鱼矫对曰:“公不忍之,彼将忍公。”公不听。居三月,诸卿作难,遂杀厉公而分其地。 【注释】 ①六卿:指当时统率晋国军队的六位首领。 ②胥僮、长鱼矫:都是晋厉公身边的近侍大臣。 【译文】 晋厉公在位时,六卿很显贵。胥僮、长鱼矫劝谏说:“大臣地位尊贵重要,敌国君主就会拉拢他们,他们会在外面结成党派,对下扰乱国法,对上威胁君主,这样,国家没有不危亡的。”晋厉公说:“你说的对。”于是杀了三卿。胥僮、长鱼矫又劝谏说:“对犯同样罪的人只杀一个而不全部杀光,会给他们怨恨的机会:”晋厉公说:“我一天就杀了三个人,我不忍心杀光他们。”长鱼矫说:“你不忍心杀他们,他们就忍心害你。”晋厉公不听侍从劝告。三个月后,三卿造反,杀了晋厉公,瓜分了他的土地。 【原文】 卫人有夫妻祷者而祝曰:“使我无故①,得百束布②。”其夫曰:“何少也?”对曰:“益是,子将以买妾。” 【注释】 ①故:病痛,灾难。 ②布:钱币。 【译文】 卫国有一对夫妻向神灵祈祷,祁求说:“让我没有灾难,得到一百串钱币。”她的丈夫说:“为什么这么少?”妻子回答说:“太多了,你会去买小老婆的。” 【原文】 齐中大夫有夷射者,御饮于王,醉甚而出,倚于郎门。门者刖跪①请曰:“足下无意赐之余沥乎?”夷射曰:“叱去!刑余之人,何事乃敢乞饮长者?”刖跪走退:及夷射去,刖跪因捐水郎门霤下,类溺者之状。明曰,王出而诃之,曰:“谁溺于是?”刖跪对曰:“臣不见也。虽然,昨曰中大夫夷射立于此。”王因诛夷射而杀之。 【注释】 ①刖(yuè)跪:守门人的绰号。 【译文】 齐国有个大夫叫夷射,和齐王一起喝酒,喝得很醉走出门,靠在宫门上。被砍去腿的守门人说:“你不能将剩下的酒赏赐给我喝吗?”夷射喊道:“滚开!一个受过刑的人竟敢向长官要酒喝?”那个守门人就走了。等到夷射走了后,守门人就将水倒在宫门边上,像撒的尿一样。第二天,齐王走出门,大声怒吼说:“是谁在这里撒尿?”守门人说:“我没看见。但是,我昨天看见大夫夷射站在这里。”于是齐王就惩罚夷射,将他杀死。 【原文】 费无极①,荆令尹②之近者也。郄宛新事令尹,令尹甚爱之。无极因谓令尹曰:“君爱宛甚,何不一为酒其家?”令尹曰:“善。”因令之为具于郄宛之家。无极教宛曰:“令尹甚傲而好兵,子必谨敬,先亟陈兵堂下及门庭。”宛因为之。令尹往而大惊曰:“此何也?”无极曰:“君殆,去之。事未可知也。”令尹大怒,举兵而诛郄宛,遂杀之。 【注释】 ①费无极:春秋时楚国大臣。 ②令尹:楚国职官名。相当于中原各国的宰相。 【译文】 费无极是楚令尹所亲近的人。郄宛最近侍奉令尹,令尹十分喜欢他。无极就对令尹说:“您十分喜欢他,为什么不去他家喝一次酒呢?”令尹说:“你说的对。”于是派他到郄宛家办酒席。无极对郄说:“宰相非常高傲,喜欢兵器,你一定要谨慎的对待,事先在大堂和院子里陈列兵器。”郄宛于是照做了。令尹到郄宛家大吃一惊,问:“这是为什么?”无极说:“令尹危险,快走。事情难以预料呀。”令尹非常生气,起兵讨伐郄宛,杀了他。 【原文】 文公之时,宰臣上炙而发绕之。文公召宰人而谯之曰:“女欲寡人之哽邪?奚为以发绕炙?”宰人顿首再拜,请曰:“臣有死罪三:援砺砥刀,利犹干将①也,切肉,肉断而发断,臣之罪一也;援锥贯脔而不见发,臣之罪二也;奉炽炉炭,肉尽赤红,炙熟而发不烧,臣之罪三也。堂下得无微有疾臣者乎?”公曰:“善。”乃召其堂下而谯之,果然,乃诛之。 【注释】 ①干将:古代有名的利剑,以铸剑人干将命名。 【译文】 晋文公在位时,一次厨师端上的肉中有头发。文公把厨师叫来责骂说:“你想把我噎死吗?为什么把头发绕在肉上?”厨师立即磕头说:“我有三条死罪:拿磨刀石磨刀,像干将的剑一样锋利,用来切肉,肉被切断,而头发却没有断,这是第一罪;我用扦子穿肉片,却没有看见头发,这是第二条罪;用炽热的火炉烤肉,肉烤熟了,头发却没有烧焦,这是第三条罪。堂下的侍从能没有不妒忌我的吗?”晋文公说:“说得好。”于是审问堂下的侍从,果然有这样的人,就杀了他。 【原文】 晋献公之时,骊姬贵,拟①于后妻,而欲以其子奚齐代太子申生,因患申生于君而杀之,遂立奚齐为太子。 郑君已立太子矣,而所爱美欲以其子为后,夫人恐,因用毒药贼君杀之。 【注释】 ①拟:相比较。 【译文】 晋献公时,妃子骊姬地位尊重,可以与君王的妻子相比。骊姬想用自己的儿子奚齐取代太子申生的地位。就在君王面前诬陷太子,晋献公就杀了申生,立奚齐为太子。 郑国已经立了太子,但君王宠幸的一个美女想立她的儿子继承王位。王后很害怕,就毒死了君王。 十四、外储说左上 【原文】 宋王与齐仇也,筑武宫①。讴癸倡②,行者止观,筑者不倦。王闻,召而赐之。对曰:“臣师射稽之讴,又贤于癸。”王召射稽使之讴,行者不止,筑者知倦。王曰:“行者不止,筑者知倦,其讴不胜如癸美,何也?”对曰:“王试度其功。”癸四板③,射稽八板;擿其坚④,癸五寸,射稽二寸。 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注释】 ①武官:宋国练武的一种建筑物。 ②讴:歌唱。讴癸:名叫癸的歌手。倡:通“唱”。 ③板:古代用木板夹土捣夯以筑墙。一板长一丈,宽二尺。④擿(zhì):投掷,引申为戳捣。 【译文】 宋王与齐国有怨仇,所以修筑练武厅。让一个叫癸的歌手唱歌,过路的人便停下来边看边听,筑墙的人一点也不感到劳累。宋王听说了,召见癸并赏赐他。癸说:“我的老师射稽唱歌比我还好得多。”宋王把射稽召来并叫他唱歌,可是过路的人不停止脚步,建筑练武厅的人感到劳累。宋王说:“过路的人不停止赶路,筑墙的人感到劳累,这样看来,射稽的歌唱得比不上癸好,这怎么解释呢?”癸说:“请大王检查一下我们每人的效果试试。”结果是:癸唱歌时筑了四板墙,射稽唱歌时,却筑了八板墙;测试墙的坚实程度,癸唱歌时筑的墙能戳进去五寸深,而射稽唱歌时筑的墙只能戳进二寸深。 良药往往是苦口的,聪明的人却鼓励自己喝完它,因为他知道药喝下去了就能把自己的病治好。忠直的言语往往不顺耳,可是英明的君主却能尽量听取,因为他知道忠言就可以收到很好的功效。 【原文】 儿说①,宋人,善辩者也,持“白马非马也”服齐稷下之辩者②。乘白马而过关,则顾白马之赋③。故籍④之虚辞,则能胜一国;考实按形,不能谩于一人⑤。夫新砥砺杀矢⑥,彀弩而射⑦,虽冥而妄发⑧,其端未尝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复其处,不可谓善射,无常仪的也⑨。设五寸之的,引十步之远,非羿、逢蒙⑩不能必全者,有常仪的也。有度(11)难而无度易也。有常仪的,则羿、逢蒙以五寸为巧;无常仪的,则以妄发而中秋毫为拙。故无度而应之,则辩士繁说;设度而持之,虽知者犹畏失也,不敢妄言。今人主听说,不应之以度而说其辩;不度以功,誉其行而不入关。此入主所以长欺、而说者所以长养也。 【注释】 ①儿(ní)说(yuè):战国时宋国人,名家人物。 ②“白马非马也”:白马不是马。这是名家的著名命题。稷下:齐国地名,位于都城临淄稷门外,是战国时学者聚集之地。 ③顾:通“雇”,交纳。赋:税。 ④籍:通“借”,凭借。⑤谩(mán):欺骗。 ⑥杀矢:打猎用的箭。 ⑦彀(gòu):张,弩:一种有机械装置的弓。 ⑧冥:通“瞑”(míng),闭着眼睛。妄:胡乱。 ⑨常仪:固定标准。的(dì):箭靶。 ⑩逢(páng)蒙:也写作逢蒙,传说中羿的徒弟,古代射箭名手。 (11)度:标准。 【译文】 儿说是一个宋国人,能言善辩,拿“白马不是马”的观点难倒了齐国稷下地方的辩士。他骑着白马过关口,却也要按马的标准纳税。因此凭借浮夸的言辞,也能辩赢全国的人;若考察具体实际、根据客观情形,却连一个人也欺瞒不过去。 新磨出来的利箭,张开弓弩射出去,即使闭着眼睛胡乱发射,箭头也会射中很小很小的东西,但是再射却不能射到原来的地方,这还不能说是会射箭,这是因为没有固定的箭靶作目标。设置直径为五寸大的箭靶,后退十步远,不是后羿或者逢蒙那样的神箭手,就不能完全射中,这是因为有固定的靶子。有固定的标准事情就难办,没有固定的标准事情就容易办。有固定的靶子,像后羿、逢蒙一样能射中五寸大的靶子就被认为是箭术高超;没有固定的靶子,即使是胡乱射箭,而且射中很小的东西也被认为是箭术很差。因此没有衡量的标准去考查辩士的言论,善辩的人就会吹得天花乱坠;设立了衡量的标准去考查言论,即使是了解情况的人也怕失言而不敢乱说。现今的君主听取言论,不用标准衡量,却喜欢他们的巧辩;不用实际功效去衡量,赞扬他们的行为却不按标准。这就是君主长期受骗、而游说的人长期被供养的原因。 【原文】 客有教燕王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学之,所使学者未及学而客死。王大怒,诛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诛学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诛无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且人所急无如其身,不能自使其无死,安能使王长生哉? 郑人有相与争年者。一人曰:“吾与尧同年。”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以后息①者为胜耳。 【注释】 ①息:停止,指停止争辩。 【译文】 有一个要教燕王学长生不死的法术的客人,燕王就派人去向他学习。前去学习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学会,这个客人就死了。燕王为此大怒,惩处了那个被派去学习的人。燕王不知道那位客人是在欺骗自己,却责怪那位使者学习法术去得太晚。这样相信不可能的事情,而惩处没有罪过的臣子,是不明察的带来的祸患。况且,人们最看重的是他自己的生命,那个客人都不能使自己不死,又怎么能使燕王长生不死呢? 有两个郑国人,为比年龄的大小而争辩。一个人说:“我和尧同岁。”另一个人说:“我与黄帝的哥哥同岁。”两人为此争论不休无法决断,只是以最后停止争论的人为胜利者罢了。 【原文】 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人主说而不禁,此所以败也。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①,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故人主之于国事也,皆不达乎工匠之构屋张弓也。然而士穷乎范且、虞庆者:为虚辞,其无用而胜;实事,其无易而穷②也。人主多无用之辩,而少无易之言,此所以乱也。今世之为范且、虞庆者不辍,而人主说之不止,是贵败折之类而以知术之人为工匠也。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坏弓折;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术,故国乱而主危。 【注释】 ①艳(yàn):艳羡,羡慕。 ②无易:无可改变。 【译文】 范雎、虞庆说的话,都言辞动听、能说服别人,却违反事物的常理。君主喜欢听这种话而不加以禁止,这就是处理国事失败的原因。不谋求治国强兵的实际功效,而非常羡慕巧辩华美的言辞,这就是拒绝有才能的人而任用塌屋断弓的人。因此君主对于国事,都没有真正懂得工匠造房子、制弓的道理。可是有才能的人被范雎、虞庆那样的人所难倒,其原因是:说空话,没有用却能取胜;做实事,虽有不可改变的道理但因为不善言辞而被人困窘。君主看重无用的巧辩,轻视不可移易的实话,这就是国家混乱的原因。当今效法范雎、虞庆的人层出不穷,而君主一直不停地赏识这些人,这就是看重导致使房屋倒塌、弓折断之类的人,而把有治国才能的人当做工匠。工匠不能施展他们的技巧,所以房子倒塌、弓被折断;懂得治国的人不能推行他们的治国方略,所以国家混乱、而且君主处境危险。 【原文】 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①,然至曰晚必归饷者②,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③,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⑤;不慕而治强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毕也。 【注释】 ①胾(zì):大块的肉。 ②饷(xiǎng):吃饭。 ③悫(qeè):真实。 ④三晋:指韩、赵、魏,总称三晋。 【译文】 小孩子们在一起做游戏,把尘土当成饭,把泥巴当成肉汁,把木块当成大块肉,但是到天晚了就一定要回家吃饭,这是因为尘土饭、泥巴汁可以玩耍却不能吃。称道上古流传颂扬的东西,娓娓动听但不切实际,效法古代贤君的仁义道德却不能治理好国家,这也是因为这些言行可供玩耍但不能用来治国。因羡慕仁义而使国家弱小、发生混乱的,是韩、赵、魏三国;不追求仁义而国家安定强大的是秦国。但是现在秦国还没能统一天下,只是因为秦国的治理还尚未完善的原因。 【原文】 蔡女为桓公妻①,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②。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③谏曰:“夫以寝席④之戏,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⑤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⑥,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因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仇之实。” 【注释】 ①蔡:诸侯国名,今河南上蔡县一带。蔡女:蔡侯之女。桓公:齐桓公。 ②出:休弃。 ③仲父:即管仲。 ④寝席:喻夫妻。 ⑤稽:计较。⑥菁茅:即苞茅,草名,滤酒用。 【译文】 蔡侯的女儿做了齐桓公的夫人,桓公与她一起乘船游玩。她摇晃船身,桓公非常害怕,叫她别摇,但夫人还是摇个不停,桓公一气之下就把她休了。随后桓公又想要召她回来,但蔡侯随即就把她改嫁了。桓公大怒,准备攻打蔡国。管仲劝谏说:“夫妻间的玩笑,不够成为攻打别国的理由,也不能指望建立什么功业,请您不要计较这事。”桓公不听。管仲说:“一定要打的话,楚国不向天子进贡菁茅已有三年了,您不如起兵替周王攻打楚国。楚国降服了,随即返回来攻打蔡国,说:‘我替周天子攻打楚国,而蔡国不起兵听从命令。’于是就灭掉它。这样在名义上是正义的,在实际上也有利,所以一定要有替周天子讨伐的名义,才有报私仇的实效。” 【原文】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①,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母立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 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播吾②,刻疏人迹其上③,广三尺。长五尺,而勒④之曰:“主父常⑤游于此。” 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⑥,箭长八尺⑦,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 【注释】 ①疽(jū):一种毒疮。 ②赵主父:即赵武灵王,公元前299年,他让位给儿子何,自称主父。钩梯:带钩的梯子。播吾:一作番(pó)吾,古代山名,今河北平山县东南。 ③疏:刻。迹:脚印。 ④勒:刻字。 ⑤常:通“尝”,曾经。 ⑥博:通“簿”,类似后代的棋。⑦箭:长形的骰子。 【译文】 吴起担任魏国的将军,率兵攻打中山国。士兵中有长毒疮的人,吴起跪着亲自为他吸脓血。那个长毒疮的士兵的母亲看见立刻哭起来,别人问道:“将军这样对待你的儿子,为什么还要哭呢?”她回答说:“吴起给他父亲的伤口吸脓血,他的父亲就战死了,现在这个儿子又将要战死,我因此而哭。” 赵主父命令工匠用带钩子的梯子登上播吾山,在石头上刻上脚印,脚印宽三尺,长五尺,并且刻上字说:“主父曾经到此一游。” 秦昭王命令工匠用带钩子的梯子登上华山,用松柏树芯做了一副棋,骰子长八尺,棋子长八寸,并且刻上字说:“秦昭王曾经与天神在这里下棋。” 【原文】 文公反国①,至河。令笾豆捐之②,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后之③。咎犯④闻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国,咎犯闻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国邪?”犯对曰:“笾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席蓐,所以卧也,而君弃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有与在后⑤,中不胜其哀⑥,故哭。且臣为君行诈伪以反国者众矣,臣尚自恶也,而况于君?”再拜而辞。文公止之曰:“谚曰:‘筑社⑦者,撅⑧而置之,端冕⑨而祀之。今子与我取之,而不与我治之;与我置之,而不与我祀之焉。”乃解左骖⑩而盟于河。 【注释】 ①文公:晋文公。反:通“返”。文公反国:指晋文公(公子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后于公元前636年自秦返晋。 ②笾(biān)豆:古代盛食物的用具,笾盛果。豆盛肉。捐:弃。 ③胼(pián)胝(zhī):长老茧。黧(lí)黑色。 ④咎犯:即舅犯,指狐偃,字子犯,晋文公的舅舅。 ⑤有:通“又”。与:参预,加入。 ⑥中:内心。 ⑦社:土地庙。 ⑧:通“褰”,揭起。撅(guì),揭起衣服,与褰同义。 ⑨端冕:即玄端玄冕,古代的礼衣、礼帽,此处意为穿端戴冕。 ⑩左骖:古代以四马拉车,两边各一匹,称为骖。左骖即左边的马。 【译文】 晋文公返回晋国,到了黄河边,命令把食具笾、豆和席子、褥子丢掉,手脚长了老茧、脸色黝黑的人,走在后面。他的舅舅子犯听到这话后在夜里哭起来。文公说:“我在国外流亡二十年,今天才能回到祖国。舅犯知道这事不高兴反而哭起来,您的意思是不想我回国吗?”咎犯回答说:“笾、豆,是用来盛饭的,您却丢掉它们;席子被褥,是用来睡觉的,您却丢掉它们;手脚长了老茧、脸色发黑的人,是劳苦功高的人,您却要他们走在后面。现在我又要和他们一起走在后面,心中有说不尽的伤心,因此哭起来。而且我为了让您回国而干的骗人的事太多了,我自己都厌恶自己,何况是您呢?”说完连拜了两次就要告辞。文公叫住他说:“谚语说:‘修筑土地神坛的人,挽起袖子很不礼貌地去修筑它,穿上礼服、戴上礼帽毕恭毕敬地去祭祀它。’现在你和我一道取得了国家,却不和我一道治理国家,这是和我一起建立了神坛,却不和我一起祭祀它呀!”于是解下马车左边的马沉到黄河里,在岸边与子犯向河神宣誓。 【原文】 郑简公①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备,不可以待不虞。②”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没简公身无患。 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③不大,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不一,国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战不辑睦④,亦子之罪。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之荫于街者莫援也⑤,锥刀遗道三曰可反。三年不变,民无饥也。 【注释】 ①郑简公:名嘉,春秋时郑国国君。 ②不虞:不可预料的事,指非常事变。 ③俎豆:古代祭礼时用的两种祭器。俎豆不大:祭祀不丰。 ④辑睦:和睦。 ⑤援:伸手摘。 【译文】 郑简公对子产说:“郑国很小,又夹在楚国和晋国两个大国之间。现在国都的内城外城都不完整,兵器铠甲不齐备,恐怕不能应付意料不到的事。”子产说:“我封锁国境已经很久了,国内防守已经很牢固了,虽然国家很小,但还是没有什么危险。您可不要担忧!”因此直到简公去世,国家也没有灾祸。 子产做郑国的相国,郑简公对子产说:“我饮酒都没有觉得快乐。因为俎豆等祭器不大,钟鼓竽瑟等乐器不响亮,我忧心的事多啊。国家不安定,百姓没治理好,从事耕田的人和从事打仗的人不能和睦,这就是你的过失。你有职责那就是专门处理政务;我也有职责,那就是负责祭祀礼乐。我们要各自坚守职责。”子产退朝后专管政事。五年后,国内没有盗贼,路上丢的东西没有人捡走,桃树、枣树结满果子,遮盖着大路,也没有人去摘取。锥刀遗失在路上三天还能找回来。这样的情况三年都不变,百姓中没有挨饿的。 【原文】 宋襄公与楚人战于涿谷上①。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济②。右司马购强趋而谏曰③:“楚人众而宋人寡。请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击之,必败。”襄公曰:“寡人闻君子曰:‘不重伤④,不擒二毛⑤,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阨⑥,不鼓⑦不成列。’今楚未济而击之,害义。请使楚人毕涉成陈而后鼓士进之。”右司马曰:“君不爱宋民,腹心不完⑧,特为义耳⑨。”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陈矣⑩,公乃鼓之。宋人大败,公伤股(11),三日而死,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夫必恃人主之自躬亲而后民所从,是则将令人主耕以为食,服战雁行也,民乃肯耕战,则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 【注释】 ①宋襄公:名兹父,春秋时宋国君主。涿谷:宋国地名。 ②济。渡河,当指渡过泓水(今河南柘城县北)。 ③右司马:古代官名,掌管军政。购强:当是公孙固的字。 ④重(chóng):再次,重复。 ⑤二毛:头发花白之人。 ⑥阨:通“厄”,困苦。 ⑦鼓:击鼓,古代以击鼓为攻击的号令。 ⑧腹心:喻国家的根本。 ⑨特:只。 ⑩撰:布成,排成。 (11)股:大腿。 【译文】 宋襄公在涿谷边上与楚国人作战。宋军已经摆好了阵势,楚军还没来得及渡过泓河。宋国的右司马购强快步上前劝谏说:“楚军人多,宋军人少,请下令在楚人渡河”只渡了一半,还没有摆成队列时就发起攻击,这样一定能打败他们。宋襄公曰:“我听君子说:‘不要再伤害已经受伤的人,不俘虏头发苍白的老人,不置人于危险的地方,不在别人困难时逼迫人,不擂鼓进攻没有排好队形的敌人。’现在楚人没完全过河就攻击他们,违反了道义。请让楚人完全过了河摆好了阵势,再击鼓命令部队进攻他们。”右司马说:“您不爱惜宋国的子民,您的国家的根本都不能保全了,您只是贪图什么仁义罢了。”宋襄公说:“你如果不返回到队列中去,将按军法处治。”右司马返回到队列中时,楚人已经排好队形摆好阵式,宋襄公这才击鼓命令进攻。结果宋军大败,襄公大腿受了伤,三天之后死了。这就是崇尚身体力行去追求仁义造成的杀身之祸。如果凡事一定君王亲自实行,然后民众才能听从,那么就要君王自己种田吃饭,亲自打仗排阵。只有这样百姓才肯打仗种田,那么君王不就太危险了吗?而臣子不是太安逸了吗? 【原文】 齐景公游少海①,传骑从中来谒曰②:“婴疾甚,且死,恐公后之。③”景公遽起,传骑又至。景公曰:“趋驾烦且之乘④,使驺子韩枢御之。⑤”行数百步,以驺为不疾,夺辔代之御;可数百步,以马为不进,尽释车而走。以烦且之良而驺子韩枢之巧,而以为不如下走也。 魏昭王欲与官事⑥,谓孟尝君⑦曰:“寡人欲与官事。”君曰:“王欲与官事,则何不试习读⑧法?”昭王读法十余简而睡卧矣。王曰:“寡人不能读此法。”夫不躬亲其势柄,而欲为人臣所宜为者也,睡不亦宜乎? 【注释】 ①少(shào)海:指渤海。 ②传骑:驿使。中:国都临淄城中。 ③婴:指晏婴。后之:在他死之后,意义赶不上见晏婴之面了。 ④烦且:一种良马。 ⑤驺子:掌马驾车的官。韩枢:人名,齐驾车能手。 ⑥魏昭王:名遫(sù),战国时魏国国君。与:参与。 ⑦孟尝君:田文的封号。田文是战国时齐国的贵族,继父田婴为齐相,因与齐王政见不合,逃至魏国,做了魏昭王的相。 ⑧习读:阅读。 【译文】 齐景公在渤海游玩,信使从国都来报告曰:“相国晏婴病情严重,快要死了,恐怕您赶不上见他一面了。”景公立刻起身,只见信使又一次前来催促。景公说:“快让烦且宝马驾车,让马官韩枢赶车。”才走了几百步,齐景公认为韩枢驾得不快,夺过缰绳亲自赶车。又走了几百步,景公还是认为马跑得不快,他便从车上跳下来向前奔跑。凭烦且这样善跑的宝马和马官韩枢这样高超的驾车本领,齐景公却居然还以为不如自己两条腿跑得快。 魏昭王想参与百官的事务,对孟尝君曰:“我想参与百官的事务。”孟尝君曰:“君王想参与百官的事务,那么为什么不试着读些法律呢?”结果昭王只读了十几片竹筒,就睡着了。他对孟尝君曰:“我实在是读不了这样的法律。”可见,君王不亲自控制好他自己的权势,而想做臣子所应该做的事情,打瞌睡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原文】 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圜水圜①。” 邹君好服长缨②,左右皆服长缨,缨甚贵。邹君患之,问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贵。”君因先自断其缨而出,国中皆不服长缨。君不能下令为百姓服度以禁之.乃断缨出以示民,是先戮以莅民也③。 叔向赋猎④,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注释】 ①圜:通“圆”。 ②服:佩带。长缨:系在下巴上的帽带。 ③戮:通“僇”(lù)。羞辱。莅:临,引申为指导。 ④赋猎:分配猎物。 【译文】 孔子说:“当君王的就像是装水的盂,百姓就像是盂里装的水。盂是方的,水就是方的;盂是圆的,水就是圆的。” 邹国的君王喜爱佩带长帽带,他的侍从也都用长帽带。因此长帽带价格非常昂贵。邹国的国君为此感到忧虑,就问侍从们该怎么办。侍从们回答说:“因为您喜爱佩带长帽带,百姓也就普遍佩带长帽带,所以它价格昂贵。”于是,邹君便首先割断自己的长帽带走出宫外巡视,都城里的人就都不用帽衣带了。君王不能通过下命令规定百姓该穿什么服饰的办法来禁止他们的行为,而要用自断帽带走出宫来向百姓显示的方法,这是用首先惩罚自己的方法来引导百姓。 叔向分配猎物,功劳大的就多得,功劳小的就少得。 十五、外储说左下 【原文】 以罪受诛,人不怨上,跀危坐子皋①;以功受赏,臣不德君,翟璜操右契而乘轩。襄王不知,故昭卯五乘而履屩。上不过任,臣不诬能,即臣将为失少室周。 【注释】 ①危:通“跪”。坐:通“侳”(zuò),安,引申为保全。子皋:即高柴,又字子羔,春秋末卫国人,孔子弟子。 【译文】 因为犯罪而受到惩罚,被惩罚的人不会怨恨长官,所以被子皋砍掉脚的人反而保全了子皋;因为立功而受到奖赏,臣下就不会感激君主,所以翟璜好像是拿着债券收债一样理所当然地乘着卿大夫才能乘坐的高级帐篷车。魏襄王不懂得对功劳大的臣子应该加以重赏,所以昭卯虽然得到了方圆五十里的封地,但还是认为这好像是在给他穿草鞋。君主不错误地任用人,臣下不冒充自己有才能而埋没其他的能人,那么臣子都将成为少室周那样的忠诚之士。 【原文】 恃势而不恃信,故东郭牙议管仲①;恃术而不恃信,故浑轩非文公。故有术之主,信赏以尽能,必罚以禁邪。虽有驳行,必得所利,简主之相阳虎②,哀公问“一足”。 【注释】 ①东郭牙:即鲍叔牙,齐桓公的大臣。 ②阳虎:一作阳货,春秋末鲁国季氏的家臣。 【译文】 君主必须依靠权势而不能依赖臣下的诚实,所以东郭牙建议齐桓公不能把大权全部交给管仲;君主必须依靠权术而不能依赖臣下的诚实,所以浑轩反对晋文公对箕郑的信赖。所以掌握了统治术的君主,讲究信用而依法行赏,以此来鼓励臣民竭尽自己的才能;对有罪过的一定依法惩处.以此来禁止人们为非作歹。臣下即使有乱七八糟的行为,也一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赵简子让阳虎当了自己的相室,而鲁哀公询问了有关“夔一足”的事以后认为夔有了一个优点也就足够了。 【原文】 失臣主之理,则文王自履而矜。不易朝燕之处①,则季孙终身庄而遇贼。 【注释】 ①燕:通“宴”,安闲。 【译文】 丧失了臣下和君主之间的等级观念,所以周文王自己穿鞋反而自夸能尊敬先君之臣。无论是在朝廷上还是闲居在家时都不改变自己的行为举止,季孙即使像这样一生庄重,但却遭到了杀害。 【原文】 利所禁,禁所利,虽神不行;誉所罪,毁所赏,虽尧不治。夫为门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进,乱之所以产也。齐侯不听左右,魏主不听誉者,而明察照群臣,则钜不费金钱,孱不用玉璧。西门豹请复治邺,足以知之。犹盗婴儿之矜裘与跀危子荣衣。子绰“左右画”,“去蚁”、“驱蝇”。安得无桓公之忧索官与宣王之患腥马也①? 【注释】 ①宣王:当作“宣主”,即韩宣子,名起,韩献子的儿子。 【译文】 应该禁止的却使其得利,应该得利的却加以禁止,像这样,即使是神,禁令也不能实行;应该惩罚的却加以赞誉,应该奖赏的却加以诋毁,即使是尧那样的贤君也不能把国家治理好。建造了门而又不让人进去,积聚了财利而又不让人进取,这就是祸乱产生的原因。如果齐国的君主不听从身边亲信的说情,魏国的君主不听从吹捧者的推荐,而能英明地洞察群臣,那么钜也就不会破费金钱去买通齐国国君的亲信,而孱也不会用玉璧去行贿求官做。西门豹请求再次治理邺地,从这件事情中完全可以明白祸乱产生的原因。亲信、近臣对应该惩罚的加以赞誉,就像窃贼的孩子夸耀父亲的皮衣和截脚者的孩子炫耀父亲的衣着。“禁止”和“得利”、“惩罚”和“赞誉”、“奖赏”和“诋毁”不能同时施行,所以子绰要说“人不能同时用左手画方、用右手画圆”;要禁除奸邪却使他们得利,就好像子绰所说的“用肉去驱除蚂蚁”、“用鱼去赶走苍蝇”,奸邪只会越来越多。如果只听从身边的亲信,那就不能将规章制度贯彻落实,又怎么能不发生齐桓公为臣下要官做而忧虑以及韩宣主为马的消瘦而担忧的事呢? 【原文】 臣以卑俭为行,则爵不足以观赏;宠光无节,则臣下侵逼。说在苗贲皇非献伯①,孔子议晏婴。故仲尼论管仲与孙叔敖。而出入之容变,阳虎之言见其臣也。而简主之应人臣也失主术。朋党相和,臣下得欲,则人主孤;群臣公举,下不相和,则人主明。阳虎将为赵武之贤、解狐之公②,而简主以为枳棘,非所以教国也。 【注释】 ①苗贲(bēn)皇:晋国大夫。 ②赵武:即赵文子,晋平公时执政的卿。 【译文】 如果臣下把谦卑、节俭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那么爵位俸禄就不能够用来显示出奖赏的作用;如果臣下骄纵荣耀没有节制,那么他们就会侵害而威胁到君主的利益。这种论点的说明在苗贲皇非议献伯与孔子议论晏婴的节俭。所以孔丘又议论管仲太奢侈与孙叔敖太节俭。而阳虎说见到自己所推荐的臣子,在自己出逃和在职时的脸色态度完全变了样。但赵简子在答复臣子阳虎时所说的话却背离了君主的统治原则。臣下结成朋党,互相呼应,他们的欲望得逞,那么君主就会孤立;群臣大公无私地推荐人才,臣子之间不能互相协调,那么君主就能明察。阳虎将要在赵国做到赵武般的贤良、解狐般的无私,而赵简子却认为这是在栽植多刺的枳树和酸枣树,这决不是用来教育国人的道理啊。 【原文】 公室卑,则忌直言;私行胜,则少公功。说在文子之直言①,武子之用杖②;子产忠谏,子国谯怒③;梁车用法而成侯收玺④;管仲以公而国人谤怨⑤。 【注释】 ①文子:指范文子,即士燮,晋国大夫。 ②武子:即士会,范文子的父亲。 ③子国:即公孙发.子产的父亲。 ④成侯:指赵成侯,名种,战国初期赵国国君。 ⑤国:当作“封”。“封人”是官名,主管防守边疆。 【译文】 皇家的实力微弱,就忌讳说直话;谋取私利的行为占了优势,就很少有人去为公家建功立业。这种论点的说明在范文子直言不讳,他父亲武子就用手杖打他;子产忠诚地劝说君主,他父亲子国就发怒责备他;梁车执法公正无私而赵成侯没收了他的官印;管仲秉公对待私恩而封人指责怨恨他。 难 势① 慎子曰: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蚓、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贤人而诎于不肖者,则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贤者,则权重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夫弩弱而矢高者,激于风也;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于众也。尧教于隶属而民不听,至于南面而王天下,令则行,禁则止:由此观之,贤智未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屈贤者也。 【注释】 ①难势:对前期法家的势治学说展开的辩驳。 【译文】 慎到说:飞龙乘着云,腾蛇在雾里飞行,然而云雾一旦消散,龙蛇就跟蚯蚓、蚂蚁一样了,因为他们失去了所依靠的云雾。德才高的人屈服于无能的人,是因为有才能的人权力弱小地位低下;无能的人能被贤人制服,是因为贤人权力强,地位尊贵。尧作为普通百姓,不能管理好三个人;然而夏桀是君主,却能扰乱整个国家。我由此认识到权力和地位是互相依靠的,而贤人智者是不值得羡慕的。弓的力量小,而箭却射得很高,是由于风的推动;本身没有能力却使政令施行,是由于众人的帮助。尧地位低下时对人施教,人们不听从,到他处在君王地位统治天下时,他命令的,大家马上执行,他禁止的,大家马上停止=由此看来,贤人智者并不能制服众人,权力和地位却能令贤人智者屈服。 【原文】 直①慎子曰:飞龙乘云,腾蛇游雾。吾不以龙、蛇为不托于云、雾之势也。虽然,夫释②贤而专任势,足以为治乎?则吾未得见也。夫有云、雾之势而能乘游之者,龙、蛇之材③美之也;今云盛而蚓弗能乘也,雾④而蚁不能游也,夫有盛云雾之势而不能乘游者,蚓蚁之材薄也。今桀、纣南面而王天下,以天子之威为之云雾,而天下不免乎大乱者,桀、纣之材薄也。 【注释】 ①应:答复。 ②释:抛弃。 ③材:资质。 ④:通“浓”。 【译文】 有人答复慎子说:飞龙腾蛇,乘云驾雾,在空中飞游。我并不认为龙蛇可以不依靠云雾之势而飞行。虽然这样,不依靠贤人而单靠权势就能治理好国家吗?那是我没有见到过的。有了云雾这种条件,能够乘云驾雾飞游,那是龙蛇的资质好;现在,尽管稠云密布,蚯蚓却不能驾云,大雾弥漫,蚂蚁却不能游走。有了稠云浓雾这种条件却不能腾云驾雾飞游,是因为蚯蚓、蚂蚁的资质差。夏桀、商纣当上国王统治天下,把天子之威严当作腾驾的云雾,而天下依然不能避免大乱出现,是因为桀、纣的资质低劣。 【原文】 夫良马固车,使臧获御之,则为人笑。王良御之,而曰取①千里。车马非异也,或至乎千里,或为人笑,则巧拙相去远矣。今以国位为车,以势为马,以号令为辔②,以刑罚为鞭笑③,使尧、舜御之,则天下治,桀、纣御之,则天下乱,则贤不肖相去远矣。夫欲追速致远,不知任王良,欲进利除害,不知任贤能,此则不知类④之患也。夫尧、舜,亦治民之王良也。 【注释】 ①取:通“趋”。快速奔跑。 ②辔:马缰绳。 ③鞭筴:马鞭。 ④类:类比。 【译文】 良好的马匹坚固的马车,让一个奴仆去赶就会被别人笑。让王良来驾驶就会日行千里。同是一辆车马,有的可以日行千里,有的被人讥笑,是因为赶车技术的好坏相距太远了。如果把国家比作车,权势比作马,用号令作为马的缰绳,用刑罚作为马鞭,让尧、舜驾驭天下就治理得好,让桀、纣驾驭它就会天下混乱,那是因为贤者与不贤者的品德才能相差太远了。要想车马跑得快、行得远,不知道任用王良,想要兴利除害,不知道任用贤能之人,这就是不懂得同类相推的弊病。尧舜也就是治理民众的王良啊。 【原文】 且夫百日不食以待粱肉①,饿者不活;今待尧、舜之贤乃治当世之民,是犹待粱肉而救饿之说也。 夫曰:“良马固车,臧获御之则为人笑,王良御之则曰取乎千里。”吾不以为然。夫待越人之善海游者以救中国之溺人,越人善游矣,而溺者不济矣。夫待古之王良以驭今之马,亦犹越人救溺之说也,不可亦明矣。夫良马固车,五十里而一置②,使中手御之,追速致远,可以及也,而千里可日致也,何必待古之王良乎?且御,非使王良也,则必使臧获败之;治,非使尧、舜也,则必使桀、纣乱之。此味非饴③蜜也,必苦菜、亭历④也。此则积辩累辞,离理失术,两末之议也,奚可以难夫道理之言乎哉?客议未及论也。 【注释】 ①粱肉:精美的饭菜。 ②置:供驿马中途休息的地方。 ③饴:用麦、米制成的糖浆。 ④亭历:草药名。 【译文】 如果让人一百天不吃食物来等待精美的饭菜,挨锇的人就活不成;现在要等待像尧、舜那样的贤人来治理当今的百姓,就好像等待好饭菜来解救挨饿的人的说法一样。 有人说:“好的马、坚固的车,奴婢赶着它就会被人讥笑,王良驾着它就能日行千里。”我认为很正确。假若等待东南沿海一带善于在海中游泳的人来拯救中原地区被水淹的人,尽管沿海的人水性再好,被水淹的人也得不到帮助。等待古代的王良来驾驭当今的马,也像“越人救溺”的说法一样,显然是行不通的。有了好马与坚固的车,途中每五十里有一个驿站,让一个中等驭手赶车,想要车马跑得远、行得快是能够做到的,千里路程一日可以到达,为什么一定要等古代的王良呢?一提到驾车,不是用王良就一定是用奴婢把车驾坏;一提到治国,不是使用尧、舜,就一定是用桀、纣扰乱天下。这就像一提到味道,不是蜜糖就一定是苦菜、亭历一样。这种积累的诡辩说辞,背离治国道理与法术,走两个极端的议论,怎么能驳倒合乎道理的言论呢?客人的议论比不上慎到的势治之说啊。 十六、定 法 【原文】 问者曰:“申不害①、公孙鞅,此二家之言,孰急于国?” 【注释】 ①申不害:战国时韩昭侯的相国,在法家中他的术治学说最著名。 【译文】 发问的人说:“申不害、公孙鞅,这两家的学说,对于治理国家来说,哪一家更为要紧呢?” 【原文】 应之曰:“是不可程也。人不食,十日则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谓之衣食孰急于人,则是不可一无也,皆养生之具也。今申不害言术而公孙鞅为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①。此人主之所执也。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②。此臣之所师也。君无术则弊于上③,臣无法则乱于下,此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 【注释】 ①任:能。 ②奸(gān):犯。 ③弊:通“蔽”。 【译文】 韩非回答他说:“这是不可以进行估量比较的。人要是不吃东西,十天就死了;大冷到了极点,要是不穿衣服也会死。如果要评论穿衣和吃饭哪一样对人更为要紧,那么应该说它们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它们都是维持生命所必须具备的东西。现在申不害主张术治而公孙鞅推行法制。术治这个东西,就是根据各人的能力来授予相应的官职、按照官职名分来责求其实际的功效、掌握住生杀大权、考核各级官吏的才能这么一整套的方法。这是君主所掌握的。法制这个东西,就是法令明确地著录在官府中、刑罚制度一定贯彻到民众的思想意识中去、奖赏只给予谨守法令的人而刑罚施加于触犯禁令的人这么一整套的制度。这是臣下所遵循的。君主如果没有术治,就会在上面受蒙蔽;臣子如果没有法治,就会在下面闹乱子;所以这两样东西是不可或缺的,它们都是成就帝王大业的工具啊。” 【原文】 问者曰:“徒术而无法①,徒法而无术,其不可何哉?” 【注释】 ①徒:单,只。 【译文】 发问的人说:“只运用术治而不实行法治,只实行法治而不运用术治,两者都不行,为什么呢?” 【原文】 对曰:“申不害,韩昭侯之佐也。韩者,晋之别国也。晋之故法未息,而韩之新法又生;先君之令未收,而后君之令又下。申不害不擅其法①,不一其宪令,则奸多。故利在故法前令,则道之②;利在新法后令,则道之;利在故新相反、前后相勃③,则申不害虽十使昭侯用术,而奸臣犹有所谲其辞矣④。故托万乘之劲韩,七十年而不至于霸王者,虽用术于上,法不勤饰于官之患也⑤。 【注释】 ①擅:专。 ②道:由。 ③勃(bèi):通“悖”。 ④谲:欺诈。 ⑤饰:通“饬”。 【译文】 韩非回答说:“申不害,是韩昭侯的辅佐大臣。韩国,是晋国中分出来的一个国家。晋国的原有法律还没有废除,而韩国的新的法律又产生了;前代君主的政令还没有收回,而后代君主的政令又下达了。申不害不去统一那旧法和新法,也不去统一那先后下达的政令,那么奸邪的事就增多了。所以,奸臣们看到自己的利益存在于原有的法律和从前的政令之中,那就按照这些原有的法律政令来办事;他们看到自己的利益存在于新的法律和后来的政令之中,那就按照这些后来的法律政令来办事;如果他们的利益存在于旧法和新法的相互对立、从前的政令和后来的政令的相互违背之中,那么申不害即使以十倍的努力让韩昭侯运用术治,奸臣们仍然有办法来玩弄他们的言辞进行诡辩了。所以韩国的君主依靠了拥有万辆兵车的强大韩国,经过了七十年也还是没有能够达到称霸称王的地步,这是他们虽然在上面运用了术治,但没有用法制经常对官吏进行整顿所造成的危害啊。 十七、诡 使 【原文】 圣人之所以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①。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②。非此三者,虽有不急矣。今利非无有也,而民不化上;威非不存也,而下不听从;官非无法也,而治不当名③。三者非不存也,而世一治一乱者,何也?夫上之所贵与其所以为治相反也。 【注 释】 ①名:名声,包括声誉、名称。 ②道:由,遵从。 ③名:当指法律制度。 【译 文】 聪明人用来制定治国原则的方法有三种:一是利益,二是威势,三是名分。利益,是用来获取民众的;威势,是用来推行法令的;名分,是君臣上下共同遵循的。除去这三条,即使还有其他方法也不能解决紧要的问题。如今利益不是没有,可是百姓却不被感化;君主的威势不是不存在,可是臣民却不听从;官府不是没有法制,可是国家治理得却不与法律条文相符。这三种方法不是不存在,但是社会有的安定有的混乱,这是为什么?因为君主所推崇提倡的东西和他用来治理国家的原则互相违背。 【原文】 凡所治者①,刑罚也;今有私行义者尊②。社稷之所以立者,安静也;而躁险谗谀者任。四封之内所以听从者,信与德也;而陂知倾覆者使③。令之所以行,威之所以立者,恭俭听上;而岩居非世者显。仓廪之所以实者,耕农之本务也;而綦组、锦绣、刻画为末作者富④。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广者,战士也;今死士之孤饥饿乞于道,而优笑酒徒之属乘车衣丝⑤。赏禄,所以尽民力易下死也;今战胜攻取之士劳而赏不沾,而卜筮、视手理、狐虫为顺辞于前者曰赐⑥。上握度量,所以擅生杀之柄也;今守度奉量之士欲以忠婴上而不得见,巧言利辞行奸轨以幸偷世者数御⑦。据法直言,名刑相当,循绳墨,诛奸人,所以为上治也,而愈疏远;谄施顺意从欲以危世者近习⑧。悉租税,专民力,所以备难充仓府也,而士卒之逃事伏匿、附托有威之门以避徭赋而上不得者万数。夫陈善田利宅,所以战士卒也,而断头裂腹播骨乎平原野者,无宅容身,死田夺⑨;而女妹有色,大臣左右无功者,择宅而受⑩,择田而食(11)。赏利一从上出,所以善剬下也(12);而战介之士不得职,而闲居之士尊显。上以此为教,名安得无卑,位安得无危。夫卑名位者,必下之不从法令、有二心务私学、反逆世者也;而不禁其行,不破其群,以散其党,又从而尊之,用事者过矣。上世之所以立廉耻者,所以属下也(13);今士大夫不羞污泥丑辱而宦,女妹私义之门不待次而宦。赏赐之所以为重也(14);而战斗有功之士贫贱,而便辟优徒超级(15)。名号诚信,所以通威也;而主掩障,近习女谒并行(16),百官主爵迁人,用事者过矣(17)。大臣官人,与下先谋比周(18),虽不法行(19),威利在下,则主卑而大臣重矣。 【注释】 ①凡所冶者:从下文“社稷之所以立者”推断,本句当作“凡国之所以冶者! 为是。 ②私行义者:私下里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行义的人。这类人如田成子即是,他请求赏赐给大臣,大斗借出小斗贷入等厚施民间的行为就是私行义。 ③陂:不正。知:同“智”,智慧,这里指为行私利而用智慧,巧诈。 ④綦组:编织丝带之类。 ⑤优:演戏、歌舞的人。 ⑥视手理:看手上的纹理,即看手相。狐虫:同“狐蛊”,狩孤一类的蛊卦。语出《左传·僖公十五年》:“卜徒父筮之,吉:涉河,候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蛊是《易》中卦名,但“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一文却不见今本《易经·蛊卦》,当是卜徒父临时编造的繇词。顺辞:顺口编造的繇词。 ⑦奸轨:同“奸宄”,犯法作乱者。 ⑧施:邪僻不正。 ⑨死田夺:应作“身死田夺”,“身”字涉上文而夺。 ⑩受:同“授”授予,送给。 (11)食(sì):同“饲”,给…吃,供养。 (12)善:同“擅”,专断。剬:同“制”。 (13)属(zhǚ):倾注,这里指倾注能力。 (14)赏赐之所以为重:语义不通,疑应作“赏赐之加所以为重”,意为赏赐加于人身,是为了重视其人。 (15)便辟:统治者亲近宠幸的小臣。超级:超越应有的等级。 (16)谒(yè):告发,报告。 (17)用事者:即主事者,指君主。 (18)比周:勾结起来干坏事。 (19)虽不法行:应理解为“虽不法,行”。即使不合法度,仍要去做。 【译 文】 大体上说国家所以得以太平无事,依靠的是刑罚;可是如今为个人实行仁义的人受到尊重。国家的政权所以能够保持,是依靠安定平静;而那些灵牙利齿,能言善辩,阿谀逢迎,专门讲别人坏话的人却得到了任用。周边国境之内所以听从君主的指挥,是依靠诚信与恩惠;可是那些行为不正,思想巧诈,倾轧陷害别人的人却被使用。君上的命令所以能够被执行,权威所以被树立,是因为臣下谦恭、严格约束自己,听从君主的命令;可是那些隐居山野而否定现实的人却显赫于世。国家粮食储备之所以充实,是因为耕田的农民从事根本性的农业生产;可是那些编织丝带、织锦刺绣、彫刻绘画等从事非根本性劳动的人却发了家。君主的名望之所以能成就,城池土地之所以能够不断增加,是依靠战士的征战;如今战士的遗孤却忍饥挨饿,在路上乞讨,而那些供人取乐的娼优、酒徒之类的人却乘坐高级的车子,穿着丝绸服装。奖赏俸禄,是用来充分调动百姓的力量、换得臣民效死尽忠的;如今取得战争胜利攻城略地的战士显然劳苦却与奖赏无缘,而那些占卜爻卦、看手相、用“获取雄狐”的《蛊》卦的繇词,编造逢迎话的人,却曰曰得到奖赏。君主掌握法律制度,是用以使君主独有生杀之权的;可是如今维护法律制度的人要以忠民影响君主却不被接纳,而那些花言巧语,行为不轨的以侥幸的心理苟营于世的人却屡次被任用。按照法制直言敢谏,致力于名实相符,循规蹈矩,依法惩处坏人,是用以为君主治理国家的条件,可是这样做的人却越来越被疏远;而那些阿谀逢迎、想要危害社稷的人却被亲近宠幸。收取全部租税,集中全部民众的物力、财力,是为了防备灾难发生和充实国家的府库,可是士兵中逃避征战隐藏起来,依附有势力的门第来躲避服役出力和赋税而使朝廷不能使用的人数用万计算。预备良田和方便的住宅,是为了激励作战的士兵的;可是抛洒头颅、开腹破肠、尸体丢弃沙场的兵士,却没有容身的住宅,自己身死之后田地却被掠夺;那些漂亮年轻的女人,和毫无功劳的大臣、亲信,却能挑选好的住宅并得到授予,选择良田并得到供参。奖赏、鼓励一律从君主发出,是为了独自控制臣下;可是战场上的兵士们却得不到官职,而那些无所事事的隐士却能尊贵显赫。君主用这种种事实进行教导,名声怎么能不低下?地位怎么能不危险?使君主名声低下、地位危险的人,一定是那些不服从朝廷法制命令、对朝廷怀有二心,致力于私家学术、反对现实社会的人;可是朝廷不禁止他们的行动,不解散他们的群体以便拆散他们的私党,却要尊崇他们,这是掌权者的过错。上古所以要树立明廉洁、知羞耻的道德观念,是为了使臣下倾其全力工作;可是如今士大夫不以肮脏下流为羞耻却能当上大官,那些由于女儿、妹妹的私人交情,不必依照官职次序而升官。赏赐赐给别人是为了表示看重这个人;可是作战有功劳的士兵却贫穷卑贱,而那些受宠幸的小人、娼优却得到越级地晋升。名声和称号真实可信,是用以使君上的威势上下相通的手段;可是君主被蒙蔽,君主的亲信和宠幸的女人却能随意往上通报并能主持任用,所有的官吏都主管升迁、授予爵位,这是当政者的过错。大臣任命官职,与部下先谋划结党营私,即使不合法也照做不停,威势和利禄都掌握在臣下之手,结果君主地位低下而臣下的地位就贵重了。 【原文】 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矣。私者,所以乱法也。而士有二心私学、岩居窞处、托伏深虑①,大者非世,细者惑下;上不禁,又从而尊之以名,化之以实,是无功而显,无劳而富也。如此,则士之有二心私学者,焉得无深虑、勉知诈与诽谤法令②,以求索与世相反者也?凡乱上反世者,常士有二心私学者也。故《本言》曰③:所以治者,法也;所以乱者,私也。法立,则莫得为私矣。故曰:道私者乱④,道法者治。上无其道,则智者有私词,贤者有私意。上有私惠,下有私欲,圣智成群,造言作辞⑤,以非法措于上⑥。上不禁塞⑦,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不听上、不从法也。是以贤者显名而居,奸人赖赏而富⑧。贤者显名而居,奸人赖赏而富,是以上不胜下也⑨。 【注释】 ①窞(dàn):洞穴。托:寄托。深虑:周密地谋划。 ②勉:尽力。 诽谤:批评。 ③《本言》:韩非子所看过的书名,今世不见其书。 ④道:同“导”,由,引导。 ⑤造言:编造谎言。作辞:意同“造言”。 ⑥措于上:意同“措其上”,放置在法制之上。 ⑦禁塞:禁止,指禁止“以非法措其上”的行为。 ⑧赖赏:依赖奖赏。赖:依靠,依赖。 ⑨胜:超越,越过。 【译 文】 建立法律政令,是为了废止私家的活动。法律政令施行了,私家的活动就要废止。私家活动,是用来扰乱法制的。学有专长的人中,有的分心从事私家学术活动,有的隐居山野,有的投身权势之门隐藏起来做周密的谋划,势力大的非难整个社会,势力小的迷惑他的部下;君主对此不予禁止,又紧随其后用名声抬高他们,用实际利益改变他们的处境,这就使没有功绩却得到显赫,没有付出劳苦却得到富有。像这样,那些学有专长的人中分心从事私家学术的人,怎么能不周密谋划、用尽智慧伪诈,参与批评国家法律政令,以便寻找和当今社会相违背的人呢?凡是扰乱君上反对社会的人,肯定是学有专长的人中从事私家学术的人。所以《本言》上说:“用来治理国家的原则,是法制;用来扰乱国家的东西,是私家活动。法制确立以后,没有谁能再从事私家活动。”所以说:引导从事私家活动的国家就动乱,引导以法行事的国家就太平。君主没有自己的治国原则,那些智慧者就有私家的言论,贤能者就有私家的思想。君主有私下里的恩惠,臣下就会有私下的欲望,乖巧的智慧者结成群体,编造各种言论,将不合法的言论置于法制之上。君主非但不禁止,却又紧跟着尊崇他们,这是教导臣下不听从君主,不服从法令。所以乖巧的贤能的人使自己的名声显赫而居于要职,奸佞不正的人依靠君主的奖赏而暴富,所以君主超越不了臣下。 (闫玉山注译) 十八、六 反① 【原文】 畏死远难,降北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贵生之士”。学道立方②,离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学之士”。游居厚养,牟食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有能之士”。语曲牟知,伪诈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辩智之士”。行剑攻杀,暴傲③之民也,而世尊之曰“磏④勇之士”。活贼匿奸,当死之民也,而世尊之曰“任誉⑤之士”。此六民者,世之所誉也。赴险殉诚,死节之民,而世少之曰“失计之民”也。寡闻从令,全法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朴陋之民”也。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寡能之民”也。嘉厚纯粹,整谷⑥“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愚戆之民”也。重命畏事,尊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怯慑之民”也。挫贼遏奸,明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谄谗之民”也。此六民者,世之所毁也。奸伪无益之民六,而世誉之如彼;耕战有益之民六,而世毁之如此,此之谓“六反”。布衣循私利而誉之,世主听虚声而礼之,礼之所在,利必加焉。百姓循私害而訾之,世主壅⑦于俗而贱之,贱之所在,害必加焉。故名赏在乎私恶当罪之民,而毁害在乎善宜赏之士,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 【注释】 ①六反:六种行为自私自利、无法无天之人,世人却称赞他们,君主却重用他们;六种无私为国之人,世人却诋毁他们,君主随之贱视他们,此谓“六反”。 ②方:方术,学说。 ③憿(jiǎo):侥幸。 ④磏:锋芒毕露。 ⑤任誉:以友情为重,为朋友求情说好话。 ⑥整谷:正派善良。 ⑦壅:被蒙蔽。 【译文】 贪生怕死,逃避战争,是投降逃亡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珍惜生命之人。学习仁义道德,创建学说,是触犯法律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通晓经典文献的人。游手好闲却享受丰厚俸养,是掠夺他人食物不劳而获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有才能的人。满嘴歪理,只会玩弄智巧的人,是虚伪欺诈之人,而世人尊称他们为善辩有智的人。用剑杀人,是凶暴而求侥幸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有锋芒而勇敢的人。包庇坏人不举报坏事是应当处死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以友情为重并为朋友扬善隐恶的人。这六种人,是世俗称赞有加的。为国家危难赴汤蹈火,为忠诚而献身,是为节气而死的人,而社会上却贬低他们为不会打算的人。少见闻,服从法令,是遵守法律的人,而社会上却贬低他们为浅陋无知的人。努力耕作,自食其力,是会创造财富的人,而社会却贬低他们为缺少才能的人。人好敦厚,朴实纯正,是正派善良的人,而社会上却贬低他们为愚蠢呆板的人。重视命令,谨慎做事,是尊重君主的人,而社会上贬低他们为胆怯怕事之人。打击敌人,告发坏人,是使君主明理的人,而社会上却贬低他们为谗媚小人。这六种人,是世俗所诋毁的。奸诈虚伪无益于国家的人有六种,社会是如此的称赞他们;耕作劳动有益于国家的人也有六种,而社会却又如此的诋毁他们,这就叫“六反”。平民百姓根据对自己的利益而称赞前六种人,君主听到虚名而礼遇他们。礼遇他们,必然会奖赏他们。百姓根据对自己的害处而诋毁后者,君主被世俗蒙蔽而轻贱他们,轻贱他们,就必然会惩罚他们。所以名声和奖赏就落在自私干坏事应当治罪的人头上。而诋毁和惩罚却落在无私为公行善应当奖赏的人身上,这样的话,想让国家富强,是不可能的。 【原文】 古者有谚曰:“为政犹沐也,虽有弃发,必为之。”爱弃发之费而忘长发之利,不知权者也。夫弹痤①者痛,饮药者苦,为苦惫之故不弹痤饮药,则身不活,病不已矣。今上下之接,无子父之泽,而欲以行义禁下,则交必有郄②矣。且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父母之怀衽③,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故父母之于子也,犹用计算之心以相待也,而况无父子之泽乎?今学者之说人主也,皆去求利之心,出相爱之道,是求人主之过父母之亲也,此不熟于论恩,诈而诬也,故明主不受也。圣人之治也,审于法禁,法禁明著,则官法。必于赏惩,赏罚不阿,则民用官。官治则国富,国富则兵强,而霸主之业成矣。霸王者,人主之大利也。人主挟大利以听治,故其任官者当能,其赏罚无私。使士民明焉,尽力致死,则劝伐可立而爵禄可致,爵禄致而富贵之业成矣。富贵者,人臣之大利也。人臣挟大利以从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尽而不望。此谓君不仁,臣不忠,则不可以霸王矣。 【注释】 ①弹痤:用石针割刺疮。 ②郄:通“隙”,裂痕。 ③怀衽:怀抱。 【译文】 古时有句谚语:“行政事就像洗头一样,虽然要脱落头发,也一定要洗头。”舍不得废弃脱发而忽略新长头发的好处,是不懂权衡利益关系。用石针割刺疮是很痛的,喝药是很苦的,因为怕苦而不割刺疮不吃药,就会活不下去,治不好病。现在君主和臣下的关系,不像父子之间那么深的恩德,可君主却用道义约束臣下,君臣之间的关系就必然会有裂痕了。而且父母对于儿女,生男孩就互相祝贺,生女孩就溺死。儿女都从父母的怀抱中生出来,但男孩受祝贺,女孩却溺死,是父母考虑到以后的好处,计算长久的利益。所以父母对于子女,况且用计算的心理对待,何况是没有父子恩情的人呢?现在学者游说君主,都让君主放弃求利之心,采用相爱的原则,是要求君主具有超过父母对子女的爱,这是不熟悉君臣父子之间的恩德,是诡诈和欺骗,所以英明的君主不会接受。圣人治理国家,要审慎于法律禁令,法律禁令清楚明白,那么官吏就会依法治理。坚决实行赏罚,赏罚公正不偏私,百姓就会听从,百姓听从使唤,官吏尽心尽力,国家就能富强,国家富强,军队就会强大,霸主的事业就可成就。成为霸主,是君主最大的利益。君主怀着获大利的心情去治国,所以他任命有相当能力的人担任官吏,他的赏罚没有偏私。要使臣民明白,努力耕作,拼命作战,就可以建立功劳,得到爵位和俸禄;得到爵位和俸禄,就可以成就富贵之业。获得富贵,是人臣的最大利益。臣下怀着获大利的心情办事,所以肯冒险,用尽自己的力量也不怨恨,这就是说君主对臣下不一定要仁爱,臣下对君主不一定要尽私忠,就可以成就霸主事业了。 十九、五 蠹 【原文】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①,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②,号之曰有巢氏③。民食果蓏蚌蛤④,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⑤,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⑥,以化腥臊,而民说之⑦,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⑧。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⑨。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⑩。是以圣人不期修古(11),不法常可(12),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注释】 ①作:起来,兴起。 ②王(wàng):称王,即统治。 ③有巢氏:传说中发明巢居的人或人群。 ④果蓏(luǒ):瓜果的总称。蘸,瓜类植物的果实。蛤(gé):蛤蜊(1í)。 ⑤恶臭(xiù):难闻的气味。 ⑥燧(suì):古代取火的器具。 ⑦说:同“悦”,喜欢。 ⑧燧入氏:传说中发明钻木取火的人或人群。 ⑨鲧(gǔn)、禹决渎(dú):传说鲧是禹的父亲,夏后氏的部落首领。他奉尧的命令治水,采用拦河筑坝的方法,没有成功,被舜杀死;禹接受了他父亲的教训,疏通河道,导流入海,治服了洪水。决,疏通。渎,通海的河道。 ⑩新圣:新时代的圣人。 (11)期:期望,羡慕。修古:远古。修,亦作“习、治”解。 (12)法:效法。常可:永远适宜的办法,陈规。 【译文】 在上古时代,人口稀少,鸟兽众多,人民受不了禽兽虫蛇的侵害。这时候出现了一位圣人,他发明在树上搭窝棚的办法,用来避免遭到各种伤害,人们因此很爱戴他,推举他来治理天下,称他为有巢氏。当时人民吃的是野生的瓜果和蚌蛤,腥臊腐臭,伤害肠胃,许多人得了疾病。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位圣人,他发明钻木取火的方法烧烤食物,除掉腥臊味,人们因而很爱戴他,推举他治理天下,称他为燧人氏。到了中古时代,天下洪水泛滥,鲧和他的儿子禹先后负责疏通河道,排洪治灾。近古时代,夏桀和商纣残暴昏乱,商汤和周武王就起兵讨伐。如果在夏朝的时代还有人构木为巢、钻木取火,一定会被鲧、禹所嗤笑;在殷、商时代还有人把疏通河道当作紧急之务的,一定会被商汤和周武王所嗤笑。那么,如果当今还有人称赞尧、舜、禹、汤、武那一套办法,也一定要被当代的圣人所嗤笑了。所以,圣人不向往久远的古代,不效法恒久不变的常规,要研究当代的社会情况,并据此为它制定相应的措旆。 【原文】 古者丈夫不耕①,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②。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③,采椽不④;粝粢之食⑤,藜藿之羹⑥;冬曰麂裘⑦,夏曰葛衣⑧;虽监门之服养⑨,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⑩,以为民先;股无胈(11),胫不生毛(12),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13)。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驾(14),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15)。夫山居而谷汲者(16),媵腊而相遗以水(17);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18)。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饷(19);穰岁之秋(20),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财(21),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22),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重争士橐(23),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24),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注释】 ①文夫:泛指成年男子。 ②大父:祖父。 ③茅茨(cí):茅草盖的屋顶。 ④采:栎(lì)木。椽(chuán):架在屋顶檩木上的木条。(zhuó):砍削。 ⑤粝(lì)粢(zī):泛指粗劣的食物。粝,粗米。粢,谷类。 ⑥藜:一年生草本植物,嫩叶可吃。藿(huò):豆叶。羹(gēng):浓汤。 ⑦麑(ní)裘:泛指兽皮衣服。麂,小鹿。裘,皮衣。 ⑧葛衣:粗布衣。葛,一种多年生蔓草,根可吃,纤维可织布。 ⑨虽:即使。监门:看门的人。服养:指穿的和吃的。 ⑩臿(chā):锹。 (11)股:大腿。胈(bá):肌肉。 (12)胫(jìng):小腿。 (13)多:称誉,赞美。 (14)累世:接连几代。。(xié)驾:系马套车。这里指是有马车坐。 (15)薄厚:指利益的大小。 (16)汲(jí):取水。 (17)媵(1ǘ):楚国人二月间或祭祀饮食神的节曰。腊(là):祭名,周历十二月(夏历十月)举行,祭祀百神。遗(wèi):赠送。 (18)庸:雇工。窦(dòu):孔洞。这里指沟渠。 (19)饷(xiǎng):供给食物。 (20)穰(ráng):庄稼丰熟。 (21)易:看轻。 (22)鄙:贪吝。 (23)士:通“仕”,做官。橐:通“托”,依托,指依附贵族。 (24) 戾(1ì):凶暴。 【译文】 在古代,男人不耕地,野生的果实足够吃;妇女不用纺织,禽兽的皮足够穿。不用费力而供养充足,人口少而财物有余,所以人们之间用不着争夺。因而不实行厚赏,不使用重罚,而民众自然安定。现在人们养有五个儿子并不算多,每个儿子又各有五个儿子,祖父还没有死就会有二十五个孙子。人口多了,而财物缺乏,费尽力气劳动,还是不够吃用,所以民众互相争夺,即使加倍地奖赏和不断地惩罚,仍然免不了要发生混乱。 尧统治天下的时候,住的是没经修整的茅草房,连栎木椽子都不曾砍削;吃的是粗粮,喝的是野菜汤;冬天披块小鹿皮,夏天穿着麻布衣,即使现在看门奴仆的生活,也不比这差。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着锹锄,带领人们干活;累得大腿的肉减少了,小腿上的汗毛都磨光,即使奴隶们的劳役也不过如此。由此说来,古代让出天子地位的人,不过是辞掉了看门奴仆般的苦差,摆脱奴隶样的繁重劳苦罢了,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也并不值得赞美和恋念。如今的县令,一旦死了,他的子孙世世代代乘肥马坐坚车,所以人们看重县令的职位。因此人们对于让位这件事,能够轻易地辞掉古代的天子地位,却难以舍弃今天的县令职位,这是因为利益大小的实际情况不同啊。住在山上到深谷去打水的人们,节日里用水做礼物互相赠送;住在洼地苦于水涝的人们,却要雇人挖渠排水。所以荒年的春天,对自己的幼弟也不能管饭;丰年的秋天,对疏远的过客也一定招待吃喝。这并不是疏远亲人,而偏爱过客,是因为收成多少的实际情况不同啊。因此古人看轻财物,并不是仁慈,而是因为财物多;今人发生争夺,并不是贪吝,而是因为财物少。轻易地辞掉天子荣誉,不是什么品德高尚,而是因为古代权位太轻;争夺官职和依附权贵,不是什么品德卑下,而是因为当今权势太重。因此圣人研究社会财富的多少,考虑权势的轻重,来制定他的政令。刑罚轻不算是仁慈,责罚严不算是暴虐,是适应社会情况而行事。所以国家应做的事情取决于社会情况的变化,而应备的措施要跟所做的事情相适应。 【原文】 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①,冀复得兔②。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③,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注释】 ①释:丢下。耒(lěi):古代翻土的农具。 ②冀:希望。 ③先王:这里指尧、舜、禹、汤、武。 【译文】 有个宋国人在田里耕作,田中有一个树桩,一只兔子奔跑时撞在树桩上碰断脖子死了。从此这个宋人便放下手中的农具,守在树桩旁边,希望再捡到撞死的兔子。他当然不可能再得到兔子,自己却被宋国人所嗤笑。现在假使还要用先王的政治来治理当代的民众,那就无疑和守株待兔之类人一样可笑了。 二十、显 学 【原文】 世之显学①,儒、墨也。儒之所至②,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思之儒③,有子张之儒④,有颜氏之儒⑤,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⑥,有仲良氏之儒⑦,有孙氏之儒⑧,有乐正氏之儒⑨。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⑩,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11)。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12),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后世之学乎?(13)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岁(14),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15)!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之行,明主弗受也。 【注释】 ①显学:地位显要的学派。 ②至:最高。 ③子思:是孔子的儿子孔鲤之子,孔子的孙子,名伋,被后 儒尊称为“述圣”。孔子死后师从曾子。曾子,名参,是孔子的学生。《孝经》即为曾参所作。被后儒称为“孝圣”。 ④子张:姓颛孙,名师,鲁国人,是孔子诸弟子中最为激进的一派。他们讲究戴矮帽,随便不拘,衣冠行为同于流俗,缺乏儒者的雍容气度和儒雅风范,被荀子称为“贱儒”。 ⑤颜氏:颜回也。颜回品格高尚,学识渊博,最得孔子之意。被后人推为孔子七十二贤之首,尊称“复圣”,颜氏之儒是孔子诸弟子中的“德行派”。 ⑥漆雕氏:姓漆雕,名开,是孔子诸弟子中的任侠派。 ⑦仲良氏:陈良,楚国人,是兼有曾子、子夏二家的学派。 ⑧孙氏:即荀子学派。 ⑨乐正氏:乐正克。作《大学》、《学记》,是孔子诸弟子中的《大学》学派。 ⑩相里氏:姓相里,名勤。 (11)《庄子·天下》篇说: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邓陵氏之属云,则邓陵氏之墨学,当是墨子死后流传在南方的墨家学派。 (12)离:分也。 (13)使:由……,让……。 (14)此句应为:虞夏七百余岁,殷、周二千余岁。此取概数而言。 (15)意者:想必。必:必定,肯定,此指可以下结论。 【译文】 世间最显要的学派是儒家和墨家。儒家学派造诣最高的是孔丘,墨家学派造诣最高的是墨翟。自从孔子死后,儒家分为子思学派、子张学派、颜氏学派、孟氏学派、漆雕学派、仲良学派、孙卿学派、乐正学派。自从墨子死后,墨家学派有相里氏学派、相夫氏学派和邓陵氏学派。因此,自孔、墨以后,儒家分为八家,墨家分为三家,他们对孔墨学说的取舍各不相同,然而都自称是得到了孔墨的真传,孔墨不能复生,将由谁来鉴定后世的学派哪一家得到孔墨的真传呢?孔子、墨子都称道尧舜,而他们对尧舜的取舍各不相同,都自称得到了尧舜之道,尧舜不能复生,将由谁来鉴定孔墨谁真正得到尧舜之道呢?经历了夏朝七百余年,殷、周二千余年的历史演变,却不能确定儒、墨两家所托的尧舜是真是假,而今儒、墨的后学却想要回溯三千年前的古史来审定尧舜之道,想必一定是不可能的。如果未经调查研究就轻易下结论,是愚蠢的举动;如果不能确定就轻易地来依据它,就是一种欺骗。所以,坚信不疑地依据先王,武断地确定尧舜之道,这不是愚蠢就是欺骗。愚蠢、欺骗的学说、悖乱无常的行为,英明的君主是不会接受的。 【原文】 今世之学士语治者,多曰:“与贫穷地以实无资①。”今夫与人相若也②,无丰年旁人之利,而独以完给者③,非力则俭也;与人相若也④,无饥馑疾疚祸罪之殃⑤,独以贫穷者,非侈则惰也。侈而惰者贫,而力而俭者富。今上征敛于富人以布施于贫家⑥,是夺力俭而与侈惰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节用⑦,不可得也。 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⑧,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⑨,世主必从而礼之⑩,贵其智而高其行,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以陈良田大宅,设爵禄,所以易民死命也;今上尊贵轻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11),不可得也。藏书策,习谈论,聚徒役(12),服文学而议说(13),世主必从而礼之,曰:“敬贤士,先王之道也。”夫吏之所税,耕者也;而上之所养,学士也。耕者则重税,学士则多赏,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谈(14),不可得也。立节参明(15),执操不侵(16),怨言过于耳,必随之以剑(17),世主必从而礼之,以为自好之士。夫斩首之劳不赏(18),而家斗之勇尊显,而索民之疾战距敌而无私斗(19),不可得也。国平则养儒侠,难至则用介士(20),所养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养,此所以乱也(21)。 【注释】 ①与:赐予。 ②夫:彼,另一些人,此指富裕的人。相若:相同。 ③完给:可以满足供给,给能自给自足。 ④此句的主语是贫穷的人,意指贫穷的人跟富人一样。 ⑤疚:久病。 罪:当为“灾”之误,即祸灾。 ⑥上:指君主。 ⑦疾作:指积极劳作。 ⑧义:主张。此指这些人的为人。 ⑨易:交易。即《孟子·尽心》所说: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⑩从而:因此。 (11)重殉:重视。 (12)徒役:学徒弟子。当时的学徒弟子都要为老师服一定的杂役,故称徒役。 (13)服:学习。 (14)言谈:此指议论时政。 (15)参明:高明。此指气节高峻、明朗。参,高也。 (16)执操:指所持有的志节。 不侵:指不被别的人或事侵害。 (17)随之以剑:指听到对自己的怨言,立即与对方用剑决斗。 (18)斩首:指在战斗中斩敌人的首级。 (19)距:拒也。 (20)介士:甲士,指战斗的士兵。 (21)这五句也见于《五蠹》篇。 【译文】 现在的学士讲到治理国家,大多都说:“拿土地赐予贫穷的人民,来充实那些无资产的人们。”现今富人和穷人是一样的。没有丰收的年景和意外的财产收入,而独自可以自给自足,不是因为用力劳作就是因为节俭;贫穷的人与富人也是一样的,没有遇到饥馑、久病不愈,或者殃及灾祸,而独自贫穷者,不是因为奢侈就是因为懒惰。奢侈而懒惰者贫穷,而力作和节俭的人富裕。现在,君主征收富人的财物来布施给穷人,这就等于是夺取力作和节俭者的成果来给予奢侈和懒惰者了,这样,想要得到大家积极劳作而且节俭,是不可能做到的。 现在有的人,其为人是不入危险之城,不参加国家的军队,不用天下(国家)的大利益来交换腿上的一根汗毛,君主一定因此而礼敬他们,高看他们的智慧和行为,认为他们是轻视利益而珍视生命的人。君主之所以陈设良田美宅,设立高官厚禄,是用来换取百姓的拼死报效;现今君主尊显那些轻物重生的人,又反过来求得百姓出生入死重视君主的事情,这是不可能得到的。(儒士们)收藏诗书,学习谈论,聚集徒众,学习文学而议论朝政,君主一定因此而礼敬他们,说:“礼敬贤士,乃是先王之道。”官吏所收赋税的对象,是农耕的百姓,而君主所豢养的是学士。耕田的人被征收重税,学士则会得到众多的赏赐,反过来想要求得百姓积极劳作而少去议论时政,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有人确立了高峻、明朗的气节,所持有的志节不被别的人或事情所侵害。听到有对自己的怨言,立即会与对方用剑来决斗,君主一定因此而礼敬他们,认为这是爱好自己名誉的人。斩首杀敌的功劳得不到赏赐,但为了自家的私利而斗勇却能得到尊显,反过来想求得百姓的积极参战拒敌而不为自己的私利斗勇,这是不可能得到的。国家和平时期就豢养儒士和侠客,国家有难则要用甲士,平常所养之人不是有难时所用之人,国难时所用之人又不是平常所养主人,这就是国家动乱的原因。 【原文】 天下皆以孝悌忠顺之道为是也①,而莫知察孝悌忠顺之道而审行之,是以天下乱。皆以尧舜之道为是而法之,是以有弑君②,有曲于父③。尧、舜、汤、武或反君臣之义,乱后世之教者也。尧为人君而君其臣④,舜为人臣而臣其君,汤、武为人臣而弑其主、刑其尸⑤,而天下誉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夫所谓明君者,能畜其臣者也⑥;所谓贤臣者,能明法辟、治官职以戴其君者也⑦。今尧自以为明而不能以畜舜,舜自以为贤而不能以戴尧,汤、武自以为义而弑其君长,此明君且常与而贤臣且常取也。故至今为人子者有取其父之家⑧,为人臣者有取其君之国者矣。父而让子,君而让臣,此非所以定位一教之道也⑨。臣之所闻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明王贤臣而弗易也,则人主虽不肖,臣不敢侵也。今夫上贤任智无常⑩,逆道也,而天下常以为治。是故田氏夺吕氏于齐(11),戴氏夺子氏于宋(12)。此皆贤且智也,岂愚且不肖乎?是废常上贤则乱,舍法任智则危。故曰:上法而不上贤。 【注释】 ①悌:敬爱兄长。 ②弑:杀。古时把臣杀君、子杀父叫“弑”。 ③曲:弯曲,这里有背逆的意思。 ④君其臣:让他的臣子做君主。传说尧在年老时把他的君位让给舜。 ⑤弑其主:传说夏朝最后一个君主桀荒淫无道,被商汤打败,死于鸣条(今河南长垣西南,一说在今山西运城安邑镇北)。刑其尸:传说商代最后一个君主纣残暴无道,周武王率兵讨伐,商败,纣投火自焚,武王割下他的头示众。 ⑥畜:饲养,这里有驾驭、驯服的意思。 ⑦辟(bì):法。戴:拥护。 ⑧家:春秋战国时期指大夫管辖的区域。 ⑨定位一教:确定名位统一政教。 ⑩上贤:崇尚贤人。上,通“尚”,尊崇。常:常道,指“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 (11)田氏夺吕氏于齐:齐国是周初功臣吕望的封地,公元前481年齐国的执政大臣田常杀死齐简公,立简公弟为平公,到前386年周王室承认田氏为诸侯从此田氏取代了吕氏为齐国君主。 (12)戴氏夺子氏于宋:此事指约于公元前255年司城子罕杀死奢侈无道的齐桓侯自立为国君。戴氏,司城子罕姓戴,故称戴氏。子氏,宋国是商王纣的庶兄微子启的封地,商王是子姓,故称宋君为子氏。 【译 文】 天下的人们都认为孝悌忠顺之道是对的,却没有人知道考察孝悌忠顺之道的内容并且慎重地实行它,因此造成天下混乱。天下的人们都认为尧舜之道是对的而效法它,因此出现臣子杀死君主、儿子背逆父亲的情况。尧、舜、汤、武也有违反君臣之间的道德原则,扰乱后代政教的。尧本是君主却把君位推让给他的臣子,舜本是臣子却把他的君主当做臣子,商汤本来是夏桀的臣子却杀了他的君主,周武王本来是商纣的臣子却割下了自己君主的脑袋示从,天下的人们却称赞他们的行为,这就是从古到今天下不安定的原因。所谓英明的君主,是指能使自己的臣下驯服的人;所谓贤能的臣子,是指能阐扬法度、尽心职守、拥戴自己君主的人。尧自以为英明却不能驯服舜,舜自以为贤能却不能拥戴尧,商汤和周武王自以为行为合理却杀了自己的君主,这就是所谓的英明君主还常常失去权位,所谓的贤能臣子还常常篡夺权位的情况。所以直到今天还存在作为儿子的夺取父亲之家,作为臣子的夺取君主之国的事情。父亲让权给儿子,君主让位给臣下,这并非是用以确定名位统一政教的做法。我听说:“臣子事奉君主,儿子事奉父亲,妻子事奉丈夫。遵循这三条原则天下就会安定,背离这三条原则天下就会混乱,这是天下世代沿袭不变的法则。”英明的君主贤能的臣子,只要不改变这个法则,那么君主即使不太英明,臣下也不敢侵夺他的权位。而今,崇尚贤人、任用智者,没有固定的法则,都是违背孝悌忠顺之道的,可是天下的人们却常常认为是天下太平。因此,在齐国田氏夺了吕氏的君位,在宋国戴氏夺了子氏的君位。这些都是贤能而且聪明的人,难道是愚笨而且不贤的人么?这些事实说明丢开固定的法则、崇尚贤人天下就混乱,舍弃法度任用智者,君主的权位就要受到危害。所以说:“治国应当崇尚法度而不应当崇尚贤人。” 【原文】 古者黔首悗密蠢愚①,故可以虚名取也。今民儇诇智慧②,欲自用,不听上。上必且劝之以赏③,然后可进;又且畏之以罚,然后不敢退。而世皆曰:“许由让天下④,赏不足以劝;盗跖犯刑赴难⑤,罚不足以禁。”臣曰:未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者,许由是也;已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者,尧、舜是也。毁廉求财⑥,犯刑趋利⑦,忘身之死者,盗跖是也。此二者⑧,殆物也。治国用民之道也,不以此二者为量。治也者,治常者也⑨;道也者,道常者也⑩。殆物妙言,治之害也。天下太上之士(11),不可以赏劝也;天下太下之士(12),不可以刑禁也。然为太上士不设赏,为太下士不设刑,则治国用民之道失矣。故世人多不言国法而言从横(13)。诸侯言从者曰:“从成必霸”;而言横者曰:“横成必王”。山东之言从横未尝一日而止也(14),然而功名不成,霸王不立者,虚言非所以成治也。王者独行谓之王,是以三王不务离合而正(15),五霸不待从横而察(16),治内以裁外而已矣。 【注释】 ①黔(gián)首:指民众。悗(mèn)密:无动于衷,安静。这里是纯朴的意思。 ②儇调(×uān×òng):聪明轻薄。这里是机灵狡诈的意思。 ③劝:鼓励。 ④许由:传说是尧时的高士,尧要把天下让给他,他不接受,逃避到箕山之 下耕田。 ⑤盗跖(zhì):相传为春秋末期柳下屯(今山东西部)人,名跖。《荀子·不苟》说他与舜、禹齐名。而《史记·伯夷列传》却说他每天杀害无辜的人,吃人肝肉,凶暴残忍,聚集党徒,横行天下。 ⑥毁廉:败坏廉洁。 ⑦趋:快步行走,这里是追逐的意思。 ⑧此二者:指许由轻视权位和跖不惧危难的行为。 ⑨常:普通,这里指普通的人。 ⑩道:通“导”。妙言:指“恬淡之学”、“恍惚之言”。 (11)太上:最高,最上等。 (12)太下:最低、最下等。 (13)从横:合纵连横。从,通“纵”。 (14)山东:指崤山以东地区。战国时期的齐、楚、燕、韩、赵、魏六国处在这个地区。 (15)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武王。离合:指纵横活动。 (16)五霸: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和越王勾践。这五个诸侯王在春秋时期先后称霸。 【译 文】 古时的民众纯朴愚笨,所以可以用虚假的名声骗取他们。当今的民众机灵狡诈有智谋,想要以自己的意愿行事,不肯服从君主的旨意。君主一定要用赏赐来鼓励他们,然后才能使他们上进;又要用刑罚来威胁他们,然后才能使他们不敢后退。然而世上的人都说:“许由辞让天下,说明赏赐对他不起鼓励作用;跖不怕犯刑法,不避危难,说明刑罚对他不起禁止作用。”我认为:本来没有统治天下而又不把天下放在眼里,许由就是这样的人;已经统治天下而又不把天下放在眼里,尧、舜就是这样的人。败坏廉洁去求取财物,触犯刑法去追求私利,不顾自身生死,跖就是这样的人。许由和跖这两种人的行为是危险的。治理国家役使民众的措施,不能用这两种人的行为作标准。所谓治,是指治理普通民众说的;所谓道,是指引导普通民众说的。那些危险的行为玄妙的言论,是治理国家的祸害。世上最上等的人不能用赏赐鼓励,最下等的人不能用刑罚禁止。如果因为有最上等的人就不设置赏赐制度,因为有最下等的人就不设置刑罚制度,那就等于取消了治国用民的措施。因此,当今的人们大都不讲治国的法度而大谈合纵连横。诸侯中讲合纵的人说:“合纵成功了,就一定可以称霸”;而讲连横的人说:“连横成功了,就一定可以称王”。崤山以东六国大讲合纵连横从未停止过一天,可是既没成功成名,又没建立霸王之业,这就说明不切实际的言谈是不能用来治理国家的。做为君主,做事有主见不受外力左右才称得上王,因此三王不致力纵横就把天下治好了,五霸不靠纵横就能明察天下形势,他们不过是首先治理国家的。做为君主,做事有主见不受外力左右才称得上王。因此三王不致力纵横就把天下治理好了,五霸不靠纵横就能明察天下形势,他们不过是首先治理好内政,然后用强盛的国力控制天下罢了。 【原文】 圣人之治民,度于本,不从其欲,期于利民而已。故其与之刑,非所以恶民,爱之本也。刑胜而民静,赏繁而奸生。故治民者,刑胜,治之首也;赏繁,乱之本也。夫民之性,喜其乱而不亲其法。故明主之治国也,明赏,则民劝功;严刑,则民亲法。劝功,则公事不犯;亲法,则奸无所萌。故治民者,禁奸于未萌;而用兵者,服战于民心。禁,先其本者治;兵,战其心者胜。圣人之治民也,先治者强,先战者胜。夫国事,务先而一民心,专举公而私不从,赏告而奸不生,明法而治不烦,能用四者强,不能用四者弱。夫国之所以强者,政也;主之所以尊者,权也。故明君有权有政,乱君亦有权有政,积而不同①,其所以立异也。故明君操权而上重,一政而国治。故法者,王之本也;刑者,爱之自也②。 【注释】 ①积:通“绩”。 ②自:古“鼻”字,“鼻”表示开始。 【译文】 圣人治理民众,考虑民众的根本利益,而不去顺从他们的欲望,只期望有利于民众罢了。所以,圣人给民众设置刑罚,并不是因为憎恨民众,而是出于爱护民众的根本考虑。刑罚占了优势,民众就会安宁;奖赏乱施滥用,奸邪就会滋生。所以治理民众,刑罚占优势,是使国家安定的开端;奖赏繁滥,是使国家混乱的祸根。民众的本性,喜欢国家混乱而不爱国家的刑法。所以英明的君主治理国家,明确地实施奖赏,那么民众就受到鼓励而去立功;严厉地使用刑罚,那么民众就依从国法。民众受到鼓励去立功,那么国家的政事就不会受到侵扰;民众依从国法,那么奸邪就无从发生。所以治理民众,要把奸邪禁止在尚未发生之时;用兵打仗,要使民众的思想适应战争。禁止奸邪,在奸邪的本源还没有产生之时进行禁止,就能治理好;用兵打仗,利用民众的自觉思想来作战,就会胜利。圣人治理民众,抢先治理奸邪之心,所以能强大;战前做好思想动员,所以会胜利。治理国家的大事,要努力贯彻这种抢先的原则来统一民众的思想认识,专门推崇公家的利益而不顺从私利,奖赏告发奸邪的人来使奸邪不发生,彰明法度来使国家的治理不烦乱。能够采用这四种办法的,国家就强盛;不能使用这四种办法的,国家就衰弱。国家之所以强大,是靠了政策;君主之所以尊贵,是靠了权力。英明的君主有权力有政策,昏乱的君主也有权力有政策,但成绩却不同,这是因为他们确立的原则不一样啊。所以英明的君主掌握住权力,自己就得到尊重;专一地实行法治的策略,国家就安定太平。所以,法治,是称王天下的基础;用刑,是爱护民众的开始。 【原文】 夫民之性,恶劳而乐佚①。佚则荒,荒则不治,不治则乱,而赏刑不行于天下者必塞。故欲举大功而难致而力者,大功不可几而举也②;欲治其法而难变其故者,民乱不可几而治也。故治民无常,唯治为法。法与时转则治,治与世宜则有功。故民朴,而禁之以名,则治;世知③,维之以刑,则从。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能治众而禁不变者削④。故圣人之治民也,法与时移而禁与能变。 【注释】 ①佚:通“逸”,安逸。 ②几:通“冀”.希望。 ③知:通“智”。 ④治:衍文。 【译文】 民众的本性,厌恶劳苦而喜欢安逸。喜欢安逸,事业就要荒废;事业荒废了,政事就不能治理好;政事不能治理好,国家就会混乱;而赏罚不能在全国实行,君主就一定会被蒙蔽。所以想要建立丰功伟绩而难以取得民众力量的,丰功伟绩就不可能指望被建立起来;想要搞好自己的法治而又难以改变陈规旧章的,民众必然混乱而不可能指望把他们治理好。所以治理民众没有永恒不变的常规,只要能治理好国家的就是合宜的法度。法度能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进行变革,国家就能治理好;治理的措施和社会情况相适合,治理就会见功效。所以民众质朴,只要用好名声或坏名声来制约他们,就能把他们治理好;社会上的人智巧奸诈,就要用刑罚来约束他们,才能使他们服从。时代发展了而治理的措施不改变的国家就会混乱,能人增多而禁令不改变的国家就会削弱。所以圣人治理民众,法制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进行变革,禁令随着智能的发展而加以改变。 【原文】 能越力于地者富,能起力于敌者强,强不塞者王。故王道,在所开,在所塞,塞其奸者必王。故王术,不恃外之不乱也,恃其不可乱也。恃外不乱而治立者削①,恃其不可乱而行法者兴。故贤君之治国也,适于不乱之术。贵爵,则上重,故赏功爵任而邪无所关②。好力者,其爵贵;爵贵,则上尊;上尊,则必王。国不事力而恃私学者,其爵贱;爵贱,则上卑;上卑者必削。故立国用民之道也,能闭外塞私而上自恃者③,王可致也。 【注释】 ①治立:当作“立治”。 ②任:能力。关:措置。 ③上:通“尚”,崇尚。 【译文】 能够在农耕上发挥民众力量的国家就富裕,能够在对敌作战中发动民众力量的国家就强大,强大得不能被阻挡的国家就能称王天下。所以称王天下的途径,就在于开发民力,但也在于禁止奸邪,能够禁止国内奸邪的国家一定能称王天下。所以称王天下的策略,不是依靠外国不来捣乱,而是依靠自己不可能被捣乱。依靠外国不捣乱来确立治国方法的国家就会削弱,依靠自己不可能被捣乱而推行法治的国家就能兴盛。所以贤明的君主治理国家,遵奉不可能被人捣乱的策略。人们看重爵位,那么君主就会被尊重,所以奖赏有功劳的人、把爵位封给有能力的人而邪恶的人就没有什么地方可插足了。崇尚使用民力的国家,它的爵位就被人看重;爵位被人看重,那么君主就受到尊敬;君主受到尊敬,就一定能称王天下。国家不致力于使用民力进行耕战而依靠那些私自搞学术的人,它的爵位就被人看轻;爵位被人看轻,那么君主就卑贱了;君主卑贱的国家就一定会削弱。所以维持国家使用民众的办法,如果是能够杜绝外国的捣乱、禁止搞私门学术而着重依靠自己力量的,那么称王天下的功业就可以取得了。 二十一、制 分 【原文】 夫凡国博君尊者,未尝非法重而可以至乎令行禁止于天下者也。是以君人者分爵制禄,则法必严以重之山。夫国治则民安,事乱则邦危。法重者得人情,禁轻者失事实②。且夫死力者,民之所有者也,情莫不出其死力以致其所欲。而好恶者,上之所制也,民者好利禄而恶刑罚。上赏好恶以御民力③,事实不宜失矣;然而禁轻事失者,刑赏失也。其治民不秉法、为善也如是,则是无法也。故治乱之理④,宜务分刑赏为急⑤。治国者莫不有法,然而有存有亡;亡者,其制刑赏不分也。治国者,其刑赏莫不有分。有持以异为分⑥,不可谓分;至于察君之分,独分也⑦。是以其民重法而畏禁,愿毋抵罪而不敢胥赏⑧。故曰不待刑赏而民从事矣。 【注释】 ①严以重之:使法制严格而且苛刻。重:指苛刻。 ②事实:指政事的实效。实:功实,实效。 ③赏:应作“掌”字为是,掌握。 ④治乱:偏义复词,指治。分:分明界,确定界限。 ⑥异:指不同的标准。分:界限。 ⑦独:指唯一的标准,与上文的“异”相反。 ⑧抵罪:触犯法律被判罪。胥:同“须”,期待。 【译文】 凡是国土广大、国君尊贵的,从来都是法制严厉并且可以做到在天下有令必行,有禁必止的。所以统治者分别爵位待级、制定俸禄标准,就一定要使法制严格并且苛刻。国家太平无事,百姓生活就安定,政事混乱,国家就危险。法制严厉符合人的常情,法禁松驰会失去政事的实际功效。况且那种拼命卖力的,是百姓所具有的,按照百姓的本性没有不是想付出自己的性合或力量取得自己要得到的东西。他们的喜好和厌恶,是君主可以控制的。百姓喜好利禄并厌恶刑罚,君主把握这种喜好和厌恶的心理来使用百姓的力量,政事的实际功效就应不失掉。这样之后法禁仍然松驰、政事没有成效的,是因为赏罚不当。君主治理百姓不掌握法制,却象这样去做善事,这就是没有法制。所以治理国家的办法,应致力于将确立刑罚、奖赏的界限当作急务。治理国家的君主没有一个没有法制的,然而有的国家生存着,有的灭亡了;灭亡的国家,是因为它没有掌握好刑罚、奖赏的界限。管理好国家的君主,他的刑罚、奖赏没有不确定界限的。有的君主用不同的标准作为界限,这不能称作分界。对明察的君主所确立的分界,是以惟一的法制作为分界的,所以百姓都注重法制并畏惧禁令,希望不要触犯法律被判罪,不敢期待获得奖赏。所以说:不须等到刑赏到来,百姓就已尽力做事了。 【原文】 是故夫至治之国,善以止奸为务。是何也?其法通乎人情,关乎治理也。然则去微奸之道奈何?其务令之相规其情者也①。则使相窥奈何?曰:盖里相坐而已②。禁尚有连于己者③,理不得相窥④,惟恐不得免。有奸心者不令得忘⑤,窥者多也。如此,则慎己而窥彼,发奸之密,告过者免罪受赏,失奸者必诛连刑。如此,则奸类发矣。奸不容细,私告任坐使然也⑥。 【注释】 ①规:同“窥”,窥视,这里指监视。 ②里:村里。坐:因犯罪而受株连。 ③尚:同“倘”。 ④理不得:应作“里不得不”。 ⑤忘:应作“志”字。 ⑥任:保,承保,担保。 【译文】 所以那些治理得好的国家,善于把阻止奸邪事务出现当作本务。这是为什么?因为禁奸的法律与人的本性相贯通,关系到治国的道理。这样说来,去掉隐微不易见到的奸邪事务的方法又是什么呢?就是一定要让百姓互相监视彼此的的情况。让百姓互相监视的办法又是什么呢?就是:同村的人相互间因犯罪要受到牵连罢了。禁令倘使有牵连到自己的,同村里的人就不得不互相监视,只怕别人犯罪,使自己不免受到惩罚。有奸邪心理的人不会让他得逞,是因为监视的人多。像这样,百姓不但自己小心谨慎,而且监视别人,告发坏人坏事。告发奸邪的人可以免罪受赏,使奸邪遗漏的人一定因诛连受罚。这样,奸邪的行为就会被揭发出来。奸邪的事务,细微的事都不能存在,是私下里告发和连坐造成的这种局面。 【原文】 夫治法之至明者,任数不任人。是以有术之国,不用誉则毋适①。境内必治,任数也。亡国使兵公行乎其地,而弗能圉禁者②,任人而无数也。自攻者人也,攻人者数也。故有术之国,去言而任法。凡畸功之循约者难知,过刑之于言者难见也③,是以刑赏惑乎贰④。所谓循约难知者,奸功也;臣过之难见者,失根也。循理不见虚功⑤,度情诡乎奸根,则二者安得无两失也?是以虚士立名于内,而谈者为略于外,故愚、怯、勇、慧相连而以虚道属俗而容乎世⑥。故其法不用,而刑罚不加乎人⑦。如此,则刑赏安得不容其二?实故有所至,而理失其量,量之失,非法使然也,法定而任慧也。释法而任慧者,则受事者安得其务?务不与事相得,则法安得无失,而刑安得无烦?是以赏罚扰乱,邦道差误,刑赏之不分白也⑧。 【注 释】 ①毋:同“无”。适:同“敌”。 ②圉(yǔ):本指养马的地方,马圈,这里用作动词,指防备,防御。 ③刑:指罪过。 ④贰:指表里不一致的现象。 ⑤虚功:意同上文的“畸功”,即另有私心而建的功绩。 ⑥愚:愚蠢的人,这里指作者眼中的文学之士,即儒者,儒派信徒。 怯:胆怯的人。这里指胆小怕死的贵生之士,即杨朱派信徒。勇:指勇之士,即不顾王法,为了私情效命者。慧:指辨智之士。在作者看来,这四种人都只是凭借空洞的说教扰乱国家法制。 ⑦人:受过刑罚的人,指罪人。 ⑧分白:分辨清楚,即界限分明。 【译文】 治国最聪明的原则,是使用法术而不依靠个人。所以有统治方术的国家,不用有声誉的人,这样可以无敌天下,国内也一定会太平无事,这是因为使用了法术;被灭亡的国家,让敌人的军队公然横行在自己的领土,却不能防御、制止,是因为任用个人而没有治国之法。 自己放任别人攻打自己,因为只依靠个人;能够攻击别的国家,是因为依靠法律。所以有治国方术的国家,要去除空谈而使用法制。凡是符合立功条例而又不正当的功劳,难以辨别,在言论中的罪过,难以被发现,所以刑罚、奖赏要被这些表里不一的现象迷惑。所谓符合立功条例而难以辨别的不正当功绩,是奸邪的功绩;臣下难以发现的过错,是造成刑罚、奖赏失当的根源。根据常理不能发现虚假的功绩,按照常情会被奸邪的诡诈所欺骗,奖赏和刑罚这两件大事怎么可能不双双失误呢?所以有虚伪功绩的人在国内树立了名声,而游说之士在国外进行谋划;所以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书生,逃避战争的胆小鬼,为私斗勇的暴徒、能说会道的聪明鬼互相勾结,借着空洞无用的说教和对世俗的迎合来被社会收容。所以这些国家的法制不能推行,刑罚也不能施给罪人。这样,刑罚和奖赏怎么可能不包含不一致的情况?刑赏的实际效果本来应有成果,但按照常理考察却失去了应有的度量,度量的失误,并不是法制造成的,而是因为法制虽已订立,却又用了个人的智慧。放弃法制而依靠个人的智慧,接受职事的官吏怎么能知道他的职责呢?职责和政事不相称,法制怎么能不失误?刑罚怎能 不烦乱?所以奖赏和刑罚错乱,治国的方法错误,这是因为刑赏的分界没有分辨清楚的原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吕氏春秋》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导读 《吕氏春秋》是先秦的一部重要典籍,书中保留的哲学思想、政治思想以及科学文化等方面的历史资料,是我们民族的一份珍贵遗产,我们应该给予高度的重视,并进行深入的研究,这对我们了解战国末期的思想政治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 《吕氏春秋》又名《吕览》,是战国末年(公元前221年前后)秦国丞相吕不韦及其属下门客们集体编撰的杂家著作,其目的是为了集粹各家精华,成一家之言,最终成为指导秦国统治阶级兼并六国,建立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并实现长治久安的思想理论武器。它对各家学说实际上是有所吸收、有所扬弃的,主要是吸收其中比较合理、进步和有利于实现上述目的的内容。因而它是“杂而不杂”,宗旨鲜明。 《吕氏春秋》共分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共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内容庞杂,以儒、道思想为核心,兼收墨、法、名、农、阴阳、乐、兵各家言论,保存了先秦各家各派各种不同的学说思想,既有学术的精华部分,也有其糟粕的一面,内容包括政治、军事、天文、历法、教育、音乐、礼制、农桑、数术、养生等诸多方面,还记载了古时候很多遗文轶事和学术资料,因此从东汉班固起,把它列入杂家行列,是研究先秦学术思想、历史的重要资料。此外,书中也包含一些迷信思想,比如宣扬天人感应等,读者们在阅读的时候应仔细加以辨别。 《吕氏春秋》在写作风格上也有自己的特色,它往往以议论发端,再摆事实,引比喻为例证,最后回复立论。首尾照应,条理分明,语言精炼,说服力强,在讲道理中多用寓言故事为例,生动形象。但由于这部书是集体撰述,所以文风并不统一。 在过去,《吕氏春秋》深得人们的赞誉。司马迁赞它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在《报任安书》中,甚至把它与《周易》、《春秋》、《国语》、《离骚》等相提井论。东汉高诱在给它作注时称它“大出诸子之右”。客观地说,《吕氏春秋》不是一部完善、系统的哲学著作,它虽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但更重要的是史料价值。它记载的一些寓言故事,至今仍脍炙人口,耐人寻味,极富教育意义。书中还提出了“法天地”、“传言必察”等思想,和适情节欲、运动达郁的养生之道,有着很强的唯物主义观念,在理论上和史料上都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本稿在编写的过程中取其精华、弃其糟粕,选取了一部分较为经典的精彩内容,并且对内容进行了详尽的解释,以确保读者能较为准确地理解其含义。希望本书能帮助广大读者更好地去理解和品读这部国学经典巨著。 目录 孟春纪第一 本生 去私 仲春纪第二 贵生 功名 季春纪第三 尽数 论人 孟夏纪第四 诬徒 用众 仲夏纪第五 大乐 适音 季夏纪第六 音初 制乐 孟秋纪第七 荡兵 振乱 仲秋纪第八 决胜 爱士 季秋纪第九 顺民 精通 孟冬纪第十 节丧 异宝 仲冬纪第十一 当务 长见 季冬纪第十二 士节 不侵 有始览第一 去尤 听言 孝行览第二 本味 义赏 慎大览第三 慎大 贵因 先识览第四 察微 去宥 审分览第五 任数 知度 审应览第六 精谕 具备 离俗览第七 贵信 举难 恃君览第八 骄恣 观表 开春论第一 察贤 爱类 慎行论第二 疑似 察传 贵直论第三 直谏 过理 不苟论第四 赞能 当赏 似顺论第五 有度 分职 士容论第六 上农 审时 孟春纪·本生 【原文】 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撄之谓天子①。天子之动也,以全天为故者也②。此官之所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则失所为立之矣③。譬之若修兵者,以备寇也。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则亦失所为修之矣。 【注释】 ①樱(yīng):触犯。 ②天:指天所生育的生命。故:事。 ③所为(wèi)立之:指设立职官的目的。 【译文】 最初创造生命的是天,养育生命使它成长的是人。能够保养好上天创造的生命而不残害它,这样的人叫作天子。天子言行都是以保全生命为要务的。这是职官设立的来由。设立职官,正是用以保全生命啊。如今世上糊涂的君主,大量设立官职却反而因此妨害生命,这就失去了设立职官的本来意义了。譬如训练军队,是来防备敌寇的。可是如今训练军队却用以攻杀自己,那样就失去了训练军队的本来意义了。 【原文】 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①,故不得清。人之性寿,物者抇之,故不得寿。物也者,所以养性也②,非所以性养也③。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养物,则不知轻重也④。不知轻重,则重者为轻,轻者为重矣。若此,则每动无不败。以此为君,悖;以此为巨,乱;以此为子,狂。三者国有一焉,无幸必亡。 【注释】 ①抇(gǔ):搅浑,搅乱。 ②性:生命。 ③以性养:用生命供养外物。指损耗生命去追求外物。 ④轻:喻物。重:喻身。 【译文】 水本来是清澈的,使它浑浊的是泥土,所以水无法保持清澈。人本来是可以长寿的,因外物使他迷乱,所以人也无法达到长寿。外物本来是供养生命的,不该耗损生命去追求它。可是如今世上糊涂的人多损耗生命去追求外物,这样做是不知轻重。不知轻重,就会把重的当作轻的,把轻的当作重的了。像这样,无论做什么,没有成功的。持这种态度去做君主,就会惑乱糊涂;去做臣子,就会败纲乱纪;去做儿子,就会无礼狂放。这三种情况,国家只要存有其中一种,就无可幸免,必定灭亡。 【原文】 今有声于此,耳听之必慊已①,听之则使人聋,必弗听。有色于此,目规之必慊已,视之则使人盲,必弗视。有味于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则使人喑②,必弗食。是故圣人之于声色滋味也,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③,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贵富者,其于声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则遁焉④。遁焉,性恶得不伤⑤? 【注释】 ①慊(qiè):满足,惬意。已:表示确定语气。 ②喑(yīn):哑。 ③害于性则舍之:本书《贵生》篇:“耳虽欲声,目虽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 ④适:这里的意思是放纵不能自禁。 ⑤恶(wū):何,怎么。 【译文】 假设有这样的声音,听到它肯定感到惬意,但听了却会使人耳聋,人们一定不会去听。假设有这样一种颜色,看到它肯定感到惬意,但看了就会使人眼瞎,人们一定不会去看。假设有这样一种食物,嘴巴吃到它肯定感到惬意,但吃了就会使人声哑,人们也一定不会去吃。因此,圣人对于声音、颜色、滋味的态度是,利于生命的就取用,害于生命的就舍弃,这是保全生命的方法。世上富贵的人对于声色滋味的态度大多是糊涂的。他们日日夜夜地追求这些东西,幸运地得到了,就开始放纵自己不能自禁。放纵自己不能自禁,生命怎能不受伤害? 【原文】 万人操弓,共射其一招①,招无不中。万物章章②,以害一生,生无不伤;以便一生,生无不长。故圣人之制万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则神和矣,目明矣,耳聪矣,鼻臭矣③,口敏矣,三百六十节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谋而当,不虑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于物无不受也,无不裹也,若天地然;上为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惛④。此之谓全德之人。 【注释】 ①招:射的目标,箭靶。 ②章章:繁盛的样子。 ③臭(xiù):这里指嗅觉灵敏。 ④惛(mèn):通“闷”,忧闷。 【译文】 一万人拿着弓箭,一起射向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就没有不被射中的。万物繁盛茂美,如果用以伤害一个生命,那么这个生命必然被伤害;如果用以养育一个生命,那么这个生命是没有不长寿的。所以圣人制约万物,是用以保全自已生命的。生命会全然无损,精神就会和谐,眼睛就会明亮,耳朵就会灵敏,嗅觉就会敏锐,口齿就会伶俐,全身的筋骨也就通畅舒展了。像这样的人,不用说话就有信义,不用谋划就会得当,不用思考就有所得;他们的精神通达天地,覆盖宇宙;对于外物,他们无不承受,无不包容,就像天地一样;他们上做天子而不骄傲,下做百姓而不忧闷,像这样的人,是称得上德行完全的人的。 【原文】 贵富而不知道,适足以为患,不如贫贱。贫贱之致物也难,虽欲过之,奚由①?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②,命之曰“招蹙之机”③。肥肉厚酒,务以自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④,郑卫之音⑤,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贵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夸以名也,为其实也。则此论之不可不察也。 【注释】 ①奚:何。 ②侠(yì):安逸,逸乐。 ③招蹙(jué)之机:导致人脚生病的器械。蹷,病名。这里指脚不能行走。 ④靡曼皓齿:指美色。靡曼,皮肤细腻。皓,洁白。 ⑤郑卫之音:春秋战国时郑、卫两国的民间音乐。从孔子“放郑声”、“郑声淫”起,古人历来都视之为淫靡之音、乱世之音。 【译文】 富贵却不懂得养生之道,足以成为祸患,与其这样,不如贫贱。贫贱的人获得东西很难,即使是想要过度地沉湎于物质享受之中,又能从哪儿去弄到呢?出门乘车,进门坐辇,务求安逸舒适,这种车辇应该叫“招致脚病的器械”。吃肥肉,喝醇酒,极力勉强自己吃喝,这种酒肉应该叫“腐烂肠子的食物”。迷恋女色,陶醉于淫靡之音,极尽享乐,这种美色、音乐应该叫“砍伐生命的利斧”。这三种祸患都是富贵所招致的。所以古代就有不肯富贵的人了,这是由于重视生命的缘故;并不是用轻视富贵钓取虚名来夸耀自己,而是为保全生命。既然这样,那么以上这些道理则是不可不明察的。 孟春纪·去私① 【原文】 天无私覆也,地无私载也,日月无私烛也,四时无私行也,行其德而万物得遂②长焉。 【注释】 ①去私:驱除私心,这是墨家的学说。 ②遂:成。 【译文】 上天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覆盖世间万物的,大地也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承载世间万物的,太阳和月亮也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照耀世间万物的,而四季也并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运行不息的,它们都只是按照自己的准则去进行,因此,天下万物才得以不断地繁衍生息。 【原文】 黄帝言曰:“声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①【注释】①“黄帝言曰”以下数句,与前后文义并不相关,苏时学推断:“盖必《重己》篇内所引,而后人转写错误,混入此篇者。” 【译文】 古时候先祖黄帝就说过:“对于欣赏音乐而言,应严禁过度沉迷;对于女色,应严禁过度迷恋;对于个人的衣着,应严禁过度讲究;对于装扮时的香料:不应过度浓重;对于食物的味道,不应过度鲜美;对于居住的宫室,也不应过度铺张。” 【原文】 尧有子十人,不与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与其子而授禹;至公①也。 【注释】 ①公:公平、公正。 【译文】 传说前代圣王尧有十个儿子,但他一个也没有选择,却是把王位传给了有德行、有才能的舜;而在这之后,舜也生了九个儿子,他同样也是一个也没有选择,而是把王位传给了有德行、有才能的禹,这就叫做公平。 【原文】 晋平公问于祁黄羊曰①:“南阳②无令,其谁可而为之?”祁黄羊对曰:“解狐③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仇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仇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居有间,平公又问祁黄羊曰:“国无尉,其谁可而为之?”对曰:“午④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孔子闻之曰:“善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 【注释】 ①晋平公:晋悼公的儿子。祁(qí)黄羊:晋国大夫。据《左传》记载,祁黄羊荐贤的事发生在晋悼公的时候。 ②南阳:在今河南获嘉县北。 ③解狐:晋国大夫。 ④午:祁午,祁黄羊的儿子。 【译文】 有一次晋平公问祁黄羊说:“现在在南阳这个地方正好空缺一个行政长官,我想问一问你,有什么人可以担当重任呢?”祁黄羊回答说:“我认为解狐这个人可以当此重任。”晋平公十分惊奇:“解狐不是你的仇人吗?”祁黄羊回答说:“大王你只是问我哪一个人可以当此重任,并没有问我谁是我的仇人。”晋平公赞叹道:“好胸襟。”于是就任用了解狐为南阳令。举国上下的百姓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又过了一段时间,晋平公又问祁黄羊说:“现在国家正缺少一个校尉,我想问一问你,有什么人可以担当重任呢?”祁黄羊回答说:“我认为祁午这个人可以。”晋平公十分惊奇:“祁午这个人不是你的儿子吗?”祁黄羊回答说:“大王你只是问我哪一个人可以当此重任,并没有问我谁是我的儿子。”晋平公赞叹道:“好胸襟。”于是就任用了祁午为校尉。举国上下的百姓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孔子听见这件事情之后说:“好胸襟啊!祁黄羊说得好,在举荐人才的时候,他对外并不忌讳任用自己的仇人,对内又并不忌讳任用自己的儿子。”祁黄羊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公正无私。 【原文】 墨者有钜子腹①,居秦,其子杀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长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诛矣,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腹对曰:“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夫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义也,王虽为之赐,而令吏弗诛,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不许惠王,而遂杀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②以行大义,钜子可谓公矣。 【注释】 ①墨者:战国时候的墨家学派,创始人是墨翟(dí)。腹(tūn):墨家学派中有巨大成就的人物,所以叫做“钜子”。 ②忍所私:指忍痛杀所私。忍,残杀。所私,这里就是儿子的意思。 【译文】 墨学大家腹在秦国居住,有一次他儿子杀了人,被官府抓获,秦惠王就对腹说:“老先生已经年纪很大了,又没有其他的儿子,我已经命令官府免你儿子的死罪了,老先生您这次就听我的劝告吧。”腹回答说:“墨家的法则是这样规定的:‘杀人者必须偿命,伤人者必须要受到刑法的制裁’,只有这样才能禁绝残害他人的事情发生。禁绝残害他人的事情发生,这是天下都认同的大义,所以即使是大王你对我进行恩赐,命令官府的人免去我儿子的死罪,但是腹我还是不能够违反墨家的法则。”因此,他没有同意秦惠王的做法,最后处死了自己的儿子。每个人都珍惜自己的儿子,能够舍弃一己之私而推行正义,腹可以说是真正的无私公正的人。 【原文】 庖人①调和而弗敢食,故可以为庖。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则不可以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故可以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诛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为王伯矣。 【注释】 ①庖人:厨师。 【译文】 厨师用心地去做出各种美味佳肴,但不去偷吃,才能成为一个厨师。假如一个厨师一边做出各种菜肴,一边又在不停地偷吃,是不可以成为厨师的。同样,即使是贵为君王公卿,也要努力去铲除天下的残暴之人,而且又不会因为一己之利而去徇私枉法,借此劝喻天下的贤士,这样才能成为君王公卿;但如果身为君王公卿,只是努力去铲除天下的残暴之人,但却会因为一己之利去徇私枉法的话,同样不能称为君王公卿。 仲春纪·贵生 【原文】 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①。耳虽欲声,目虽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②。在四官者不欲③,利于生者则弗为④。由此观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职,不得擅为,必有所制。此贵生之术也。 尧以天下让于子州支父⑤,子州支父对曰:“以我为天子犹可也⑥。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⑦,方将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⑧,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于他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 【注释】 ①役:役使。 ②止:被禁止。 ③四宫:指耳目鼻口。 ④弗:当是衍文(依陈昌齐说)。 ⑤子州支父(fǔ):传说中的古代隐士,姓子,名州,字支父。 ⑥犹:庶几,还。 ⑦幽忧:深重的忧劳。幽,深。 ⑧重物:贵得的东西。 【译文】 圣人深思熟虑天下的事,认为没什么能比生命更宝贵。耳目鼻口是受生命支配的。即使是耳朵想听乐音,眼睛想看彩色,鼻子想嗅芳香,嘴巴想尝美味,但只要对生命有害就该被禁止。对于这四种器官来说,即使是本身不想做的,但只要有利于生命就去做。由此看来,耳目鼻口不能任意独行,必须有所制约。这就象各种职官,不得独断专行,必须要有所制约一样。这就是珍惜生命的方法。 尧把天下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回答说:“让我作天子还是可以的,虽然是这样,但我现在正害着忧劳深重的病,正要治疗,没有余暇顾及天下。”天下是最珍贵的,可是圣人不因它而危害自己的生命,又何况其它的东西呢?只有不因天下而危害自己生命的人,才可把天下托付给他。 【原文】 越人三世杀其君,王子搜患之①,逃乎丹穴②。越国无君,求王子搜而不得,从之丹穴③。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之以王舆④。王子搜援绥登车⑤,仰天而呼曰:“君呼!独不可以舍我乎?⑥”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其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而为君也。 鲁君闻颜闔得道之人也⑦,使人以币先焉⑧。颜闔守闾⑨,鹿布之衣⑩,而自饭牛(11)。鲁君之使者至,颜闔自对之(12)。使者曰:“此颜闔之家耶?”颜闔对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币(13),颜闔对曰:“恐听缪而遗使者罪(14),不若审之(15)。”使者还反审之(16),复来求之,则不得已(17)。故若颜闔者,非恶富贵也,由重生恶之也。世之人主多以贵富骄得道之人(18),其不相知,岂不悲哉? 【注释】 ①王子搜:战国时越王无颛(zhuān),“搜”为无颛的异名。毕沅据《竹书纪年》考证,无颛之前越国三代国君(不寿、朱句、无余)先后波杀。 ②丹穴:山洞。 ③从:通“踪”,按迹追踪。 ④王舆:国君专用的车。 ⑤援:拉。绥:车绥,上车时挽手所用的绳子。 ⑥舍:舍弃。 ⑦颜闔(hé):战国时鲁国的隐士。颜闔与鲁君事以及上文尧与子州支父、越人与王子搜之事均可参见《庄子·让王》。 ⑧币:币帛。古人用以相互赠送、致意的礼物。先:事先致意。 ⑨守:居。闾(lǘ):周制,二十五家为里,里必有门,称作闾。这里代指住所。 (10)鹿:疑是“麤(cū)”字的省文。“麤”,今作“粗”。 (11)饭:动词。古代给人食物吃,喂牲畜草料都可称“饭”。 (12)对:应答,接待。 (13)致:献,送。 (14)缪:通“谬”,错。 (15)审:审核清楚。 (16)还反:返回。 (17)已:语气词,用于句尾,表示确定。 (18)贵富:毕本作“富贵”,今据众本改。骄:用如动词,傲视的意思。 【译文】 越国人连续三代杀了他们的国君,王子搜对此十分忧惧,于是逃到了一个山洞里。越国没有国君,找不到王子搜,一直追寻到山洞,王子搜不肯出来,越国人就用燃着的艾草熏他出来,让他乘坐国君的车。王子搜拉着登车的绳子上车,仰望上天呼喊道:“国君啊!国君啊!这个职位为何偏偏让我来干啊!”王子搜并不是厌恶作国君,而是厌恶作国君而招致的祸患。象王子搜这样的人,可说是不肯因国家的事伤害自己生命的了。这也正是越国人想找他作国君的原因。 鲁国国君听说颜阖是个有道之人,想要请他出来做官,就派人带着礼物先去致意。颜阖住在陋巷,穿着粗布衣裳,自己在喂牛。鲁君的使者来了,颜阖亲自接待他。使者问:“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回答说:“这是我的家。”使者送上礼物,颜阖说:“怕您把名字听错了而给您带来处罚,不如回去搞清楚再说。”使者回去查问清楚了,再来找颜阖,却找不到了。象颜阖这样的人,并不是本来就厌恶富贵,而是由于看重生命才去厌恶它。世上的君主,大多凭借富贵傲视有道之人,他们如此地不了解有道之人,难道不是太可悲了吗? 【原文】 故曰:道之真①,以持身;其绪余②,以为国家;其土苴③,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弃生以徇物④,彼且奚以此之也⑤?彼且奚以此为也? 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⑥,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轻也⑦。夫生,岂特随侯珠之重也哉⑧! 子华子曰⑨:“全生为上⑩,亏生次之(11),死次之(12),迫生为下(13)。”故所谓尊生者,全生之谓;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14)。所谓亏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15)。亏生则于其尊之者薄矣(16)。其亏弥甚者也(17),其尊弥薄。所谓死者,无有所以知(18),复其未生也(19)。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服是也,辱是也(20)。辱莫大于不义,故不义,迫生也。而迫生非独不义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闻所恶,不若无闻;目见所恶,不若无见。故雷则掩耳(21),电则掩目,此其比也(22)。凡六欲者,皆知其所甚恶,而必不得免,不若无有所以知。无有所以知者,死之谓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谓也;嗜酒者,非败酒之谓也;尊生者,非迫生之谓也。 【注释】 ①真:实质,根本。持:保。 ②绪余:残余。绪,余。 ③土苴(zhǎ):泥土草芥,比喻无足轻重的微贱之物。 ④徇(xùn)物:舍弃生命去追求外物。徇,通“殉”。 ⑤彼:指代“世俗之君子”。且:将。奚:何。之:往。 ⑥随侯之珠:相传随侯见一条大蛇伤断,给它敷药,后来大蛇从江中衔来一颗明珠报答他。后人把这颗明珠称作“随侯之珠”。随,汉东之国,姬姓。仞:古代长度单位。仞的长度说法不一。清人陶方琦《说文仞字八尺考》认为,周制一仞为八尺,汉制为七尺,东汉末则为五尺六寸。 ⑦要(yāo):求。 ⑧特:只。 ⑨子华子:古代道家人物。传说为战国时魏人,与韩昭鳌侯同时。 ⑩全生:保全生命的天性,使其顺应自然,即下文所说的“六欲皆得其宜”。 (11)亏生:指生命的天性由于受到外物的干扰而亏损,即下文所说的“六欲分得其宜”。亏:损耗,欠缺。 (12)死:这里不是指终其天年的自然死亡,而是指为坚守自己的志向而舍弃生命。 (13)迫生;这里指苟且偷生使生命的天性完全受到压抑,即下文所说的“六欲莫得其宜”。 (14)六欲:指生、死及耳、目、口、鼻的欲望。 (15)分:一半。 (16)尊之者:指生命的天性。 (17)弥:益,更加。 (18)无有所以知:指丧失生命。所以知:用以知道六欲的凭借,即知觉。 (19)复其来生也:等于又回到它未生时的状态。 (20)服是也,辱是也:屈服属于这一类,受辱属于这一类。是,作谓语。 (21)雷:用如动词。下句“电”用法同。 (21)比:相似。 【译文】 所以说:道的实体用来保全身体的,它的剩余是用来治理国家的,它的渣滓用来治理天下的。由此看来,帝王的功业是圣人闲暇之余的事,并不是以全身养生的方法,如今世俗所谓的君子损害身体而舍弃生命去追求外物,他们这样做会达到什么目的呢?他们又会采取什么手段去达到目的呢? 大凡圣人有所举动的时候,必定明确知道所要达到的目的和为达到目的所应采取的手段,假如这样的一个人,用随侯之珠去弹射千仞高的飞鸟,世人肯定会嘲笑他。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所耗费的太贵重,所追求的太轻微了啊。至于生命,其价值岂止象随侯珠那样贵重呢! 子华子说:“全生是最上等,亏生次一等,死又次一等,迫坐是最低下的。”所以,所谓尊生,说的就是全生;所谓全生,是指六欲都得适宜。所谓亏生,是指六欲只有部分得到适宜。生命受受亏损,生命的天性就会削弱;生命亏损得越厉害,生命的天性削弱得也就越厉害。所谓死,是指没有办法知道六欲,等于又回到它未生时的状态,所谓迫生,是指六欲没一样得到适宜,六欲所得到的都是它们十分厌恶的东西。屈服属于这一类,耻辱属于这一类。在耻辱当中没有比不义更大的了。所以,行不义之事就是迫生。但是构成迫生的不仅仅是不义,所以说,迫生不如死。根据什么知道是这样呢?比如,听到讨厌的声音,就不如什么也不听;看到讨厌的东西,就不如什么也不看。所以打雷的时候人们就会捂住耳朵,打闪的时候人们就会遮住眼睛。迫生不如死就象这类现象一样,六欲都知道自己十分厌恶的东西,如果造些东西一定不可避免,那么就不如根本没有办法知道六欲。没办法知道六欲就是死。因此迫生不如死。嗜好吃肉,不是说连腐臭的老鼠也吃;嗜好喝酒,不是说连变质的酒也喝;珍惜生命,不是说连迫生也算的。 仲春纪·功名 【原文】 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犹表之与影①,若呼之与响②。善钓者,出鱼乎十仞之下③,饵香也;善弋者,下鸟乎百仞之上④,弓良也;善为君者,蛮夷反舌殊俗异习皆服之⑤,德厚也。水泉深则鱼鳖归之,树木盛则飞鸟归之⑥,庶草茂则禽兽归之⑦,人主贤则豪杰归之。故圣王不务归之者⑧,而务其所以归⑨。 强令之笑不乐;强令之哭不悲;强令之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⑩。 缶醯黄(11),蜹聚之(12),有酸;徒水则必不可。以狸致鼠(13),以冰致蝇,虽工(14),不能。以茹(15)鱼去蝇,蝇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纣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罚虽重,刑虽严,何益? 【注释】 ①表:古代测日影、定时刻所立的标竿。 ②响:回声。 ③出:用如使动。乎:相当“于”。 ④下:用如使动。 ⑤蛮夷:古代南方民族称蛮,东方民族称夷。这里泛指华夏之外的四方各族。反舌:指四方各族语音与华夏不同。 ⑥树木:毕本误作“树本”,今据众本改。 ⑦庶草:众草,百草。 ⑧务:勉力从事。 ⑨所以归:使……归附的条件。 ⑩小:这里指虚名。 (11)缶(fǒu):瓦器。圆腹,小口,有盖,用以汲水或盛流质。醯(xī):醋。 (12)蜹(ruì):同“蚋”,蚊类。 (13)狸(lí)这里指猫。 (14)工:精巧。 (15)茹(rú):腐臭。 【译文】 遵循一定的途径去猎取功名,功名就无可逃脱,正象日影无法逃脱测日影的标竿,回声必然伴随着呼声一样。善于钓鱼的人能把鱼从十仞的深水下钓出来,这是由于钓饵香美的缘故;善于射猎的人能把鸟从百仞的高空中射下来,这是由于弓好的缘故;善于作君主的人能够使四方各族归顺,这是由于恩德崇厚的缘故。水泉很深,鱼鳖就游向那里;树木繁盛,飞鸟就飞向那里;百草茂密,禽兽就奔向那里;君主贤明:豪杰就归依他。所以,圣明的君主不勉强使人们归依,而是尽力去创造使人们归依的条件。 强制出来的笑不快乐,强制出来的哭不悲哀,强制命令这种作法只可以成就虚名,却不能成就大业。 瓦器中的醋黄了,蚊子之类的就聚在那里了,那是因为有酸味的缘故。如果只是水,就一定招不来它们。用猫招引老鼠,用冰招引苍蝇,纵然作法再巧妙,也达不到目的。用臭鱼驱除苍蝇,苍蝇则会越来越多,不可禁止,这是由于用招引它们的方法去驱除它们的缘故。桀纣企图用破坏太平安定的暴政去求得太平安定的局面,惩罚即使再重,刑法即使再严,又能有什么益处? 【原文】 大寒既至,民暖是利①;大热在上,民清是走②。故民无常处,见利之聚③,无之去④。欲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热矣,而民无走者⑤,取则行钧也⑥,欲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异也。行不异乱,虽信令⑦,民犹无走。民无走,则王者废矣,暴君幸矣,民绝望矣。故当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务⑧;有贤主,不可而不此事⑨。 贤不肖不可以不相分⑩,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恶之不可移。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尽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贤名之(11)。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领之死争其上之过(12),而不能与之贤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①民暖是利:等于说“民利暖”。宾语“暖”前置,用“是”复指。利,用如动词。下句“民清是走”与此句结构相同,即“民走清”的意思。 ②清:凉爽。走:奔向。 ③见利之聚:聚于见利之处。这句话的结构与上文“(民)暖是利”相同,也是宾语前置句,只不过用“之”复指。见利,指见利之处。 ④无之去:等于说“无利之去”,结构与“见利之聚”同。 ⑤无走:不奔向谁。 ⑥钧:通“均”。 ⑦信:通“伸”。令:毕本作“今”,今据宋启明本,凌本、汪本,朱本,日刊本、王本改。 ⑧不此务:即不务此。可而:相当于“可以”。 ⑨不此事:即不事此。 ⑩不相分:“不”字误衍(像陶鸿庆说)。分,分给。 (11)不能得贤名之:指获“桀”、“纣”恶名。谥法:贼人多杀曰桀,残义损善曰纣。 (12)关龙逢(péng):夏桀之臣。传说夏桀暴虐无道,关龙逢极力劝谏,被桀所杀。王子比干:殷纣的叔伯父(一说纣的庶兄)。传说纣荒淫暴虐,比干犯颜强谏,被纣剖心而死。要:古“腰”字。领:脖子。争(zhèng):诤谏。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诤”。 【译文】 严寒到了,人民就开始追求温暖;酷暑临头,人民就要奔向清凉之地。因此,人民没有因定的居处,他们总是聚集在可以看到利益的地方,离开那些没有利益的地方。想要作天子,对于人民奔走的原因不可不仔细察辨。如今的人世,寒冷到极点了,炎热到极点了,而人民之所以不奔向谁,是由于天下君主所作所为都是同样的坏啊!所以,想作天子,他显示给人民的不可不与此有区别。如果君主的言行与暴乱之君没什么不同,那么即使下命令,人们也不会趋附他。如果人民不趋附谁,那么,成就王业的人就不会出现了,暴君就庆幸了,人民就绝望了。所以,在今天的世上如果有仁义的人在,不可不勉力从事这件事;如果有贤明的君主在,不可不致力于这件事。 贤明的名声与不肖的名声全是由自己的言行决定的,不能由别人给予,这就象命运不可更改,美恶不可移易一样。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遍害天下的人,但是却不能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死谏诤其君王的过错,却不能给他们争得好名声。名声本来就不能由别人给予,它只能是遵循一定的途径获得。 季春纪·尽数 【原文】 天生阴阳、寒暑、燥湿、四时之化、万物之变,莫不为利,莫不为害。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①,故精神安乎形②,而年寿得长焉。长也者,非短而续之也,毕其数也③。毕数之务④,在乎去害。何谓去害?大甘、大酸、大苦、大辛、大咸⑤,五者充形则生害矣⑥。大喜、大怒、大忧、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则生害矣⑦。大寒、大热、大燥、大湿、大风、大霖、大雾⑧,七者动精则生害矣⑨。故凡养生,莫若知本,知本则疾无由至矣。 【注释】 ①便生:给生命带来益处。便,利。 ②安:止,守。 ③毕:尽。数:指寿数,人的自然的寿命。 ④务:要务。 ⑤大:指过分、超过正常限度。辛:辣。 ⑥充:塞。形:形体,与文中“精”、“神”相对。 ⑦接神:与精神接合。 ⑧霖:霖雨,连下几天的大雨。 ⑨动:摇动。精:指人体内的精气。 【译文】 天生出阴阳、寒暑、燥湿,还有四时的更替、万物的变化,没有一样是不给人带来益处,也没有一样不对人产生危害。圣人能洞察阴阳变化的合宜之处,能辨析万物有利的一面,以利于生命,因此,精、神安守在形体之中,寿命就能够长久。所谓长久,不是说寿命短而使它延长,而是使寿命终其天年。终其天年的关键在于避开危害。什么叫避开危害?过甜、过酸、过苦、过辣、过咸,这五种东西充满形体,那生命就会受到危害了。过喜、过怒、过忧、过恐、过哀,这五种东西和精神交接,那生命就会受到危害了。过冷、过热、过燥、过湿、过多的风、过多的雨、过多的雾,这七种东西摇动了人的精气,那生命会受到危害了。所以,凡是养生,就没有比懂得这个根本再重要的了,懂得了根本,疾病就无从产生了。 【原文】 精气之集也①,必有入也②。集于羽鸟,与为飞扬③;集于走兽,与为流行④;集于珠玉,与为精朗⑤;集于树木,与为茂长;集于圣人,与为夐明⑥。精气之来也,因轻而扬之⑦,因走而行之,因美而良之,因长而养之⑧,因智而明之。 【注释】 ①精气:指形成万物的阴阳元气。中国古代朴素的唯物者认为,精气是一种原始物质,它可以变化生成万物,而万物的生长变化是精气的表现和作用。 ②入:这里指所入之形。 ③与:等于说“因”,凭借。 ④流:流动。这里引申为行走。 ⑤精朗:据下文当作“精良”。 ⑥夐(xiòng)明:聪明睿智。夐,远。 ⑦因:依。轻:指轻盈的形体,即上文的“羽鸟”之类。扬:使……飞翔。下文四句,句例与此相同。 ⑧长:指具有生长特性的形体,印上文的“树术”之类。 【译文】 精气集聚在一起,一定要有所寄托。集聚在飞禽上,则表现为飞翔;集聚在走兽上,则表现为行走;集聚在珠玉上,则表现为精美;集聚在树木上,则表现为繁茂;集聚在圣人身上,则表现为聪明睿智。精气到来,依附在轻盈的形体上就能使它飞翔,依附在可以跑动的形体上就能使它行走,依附在具有美好特性的形体上就能使它精美,依附在具有生长特性的形体上就能使它繁茂,依附在具有智慧的形体上就能使它聪明。 【原文】 流水不腐,户枢不蝼①,动也。形气亦然②。形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郁处头则为肿、为风③,处耳则为挶、为聋④,处目则为、为盲⑤,处鼻则为鼽、为窒⑥,处腹则为张、为疛⑦,处足则为痿、为蹷。 【注释】 ①户枢(shū):门上的转轴。蝼(1óu):蝼蛄,天蝼。秦、晋之间谓之“蠹(dù)”(见扬雄《方言》、戴震《方言疏证》)。这里指生虫蛀蚀。 ②气:我国古医家把人体生理上的新陈代谢、内部机能活动的原动力称作“气”。 ③处:在。肿、风:都是头部疾病。肿,指头肿。风,指面肿。 ④挶(jū):耳病。⑤(miè):眼眶红肿。⑥鼽(qiú)、窒:都指鼻道堵塞不通。⑦张(zhàng):腹部胀满。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胀”。疛(zhǒu):小腹疼痛。 【译文】 流动的水不会发臭腐恶,转动的门轴也不会朽烂生虫,这是由于不断运动的缘故。人的形体、精气也是这样。形体不活动,体内的精气就不运行;精气不运行,气就会滞积。滞积在头部就造成肿疾、风疾,滞积在耳部就造成挶疾、聋疾,滞积在眼部就造成疾、盲疾,滞积在鼻部就造成鼽疾、窒疾,滞积在腹部就造成胀疾、疛疾,滞积在脚部就造成痿疾、蹷疾。 【原文】 轻水所①,多秃与瘿人②;重水所③,多尰与躄人④。;甘水所,多好与美人;辛水所⑤,多疽与痤人⑥;苦水所,多尪与伛人⑦。 【注释】 ①轻水:含盐分及其他矿物质过少的水。所:处所,地方。 ②瘿(yǐng):颈部生囊状瘤。 ③重水:含盐分及其他矿物质过多的水。 ④尰(zhǒng):脚肿。躄(bì):不能行走。 ⑤辛水:水味辛辣。 ⑥疽(jū):结成块状的毒疮。浮浅者为痈(yōng),深厚者为疽。痤(cuó):痈。 ⑦尪(wāng):骨骼弯曲症。胫、背、胸骨骼弯曲都称“尪”。伛(yǔ):脊背弯曲。 【译文】 水中盐分和其他矿物质含量过少的地方,多有头上无发和颈上生瘤的人;水中盐分和其他矿物质含量过多的地方,多有脚肿和痿躄不能行走的人;水昧甜美的地方,多有美丽和健康的人;水味辛辣的地方,多有生长疽疮和痈疮的人;水味苦涩的地方,多有鸡胸和驼背的人。 【原文】 凡食,无强厚味①,无以烈味重酒,是以谓之疾首②。食能以时,身必无灾。凡食之道,无饥无饱,是之谓五藏之葆③。口必甘味,和精端容,将之以神气④,百节虞欢⑤,咸进受气⑥。饮必小咽,端直无戾⑦。 【注释】 ①强厚:指具有浓烈厚味的食物,即下文的“烈味”、“重酒”。味:涉下句而衍。 ②疾首:导致疾病的开端。 ③五藏(zàng):即五脏,指脾、肺、肾、肝、心。葆(bǎo):安。古医家以“胃为五藏之本”,认为“五藏皆禀气于胃”(《素问·玉机真藏论》),所以这里说“食之道,无饥无饱,是之谓五藏之葆”,意思是要使胃得到调和,胃调和,五脏就安适了。 ④将:养。神气:即精气、精神。 ⑤百节:指周身关节。本书《达郁》篇说:“凡人三百六十节”,说“百节”,称其全数。虞:娱,舒适。 ⑥咸:都。受气:受到精气的滋养。 ⑦戾:乖戾。这里是扭转的意思。 【译文】 凡饮食,不要滋味过浓,不吃厚味,不饮烈酒,它是招致疾病的开端。饮食有节制,身体必然会没灾没病。饮食的原则是要保持不饥不饱的状态,这样五脏就会得到安适。一定要吃可口的食物;进食的时候,要精神和谐,仪容端正,用精气将养,这样,周身就舒适愉快,都受到了精气的滋养。饮食一定小口下咽,坐姿要端正,不要歪斜。 【原文】 今世上卜筮祷祠①,故疾病愈来。譬之若射者,射而不中,反修于招②,何益于中?夫以汤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则止矣。故巫医毒药③,逐除治之,故古之人贱之也,为其末也。 【注释】 ①上:尚,崇尚。卜筮(shì):卜用龟甲,筮用蓍(shī)草。祷祠:祈神求福叫祷,得福后祭神报谢叫祠。 ②招:箭靶。 ③毒药:这里指治病的药物,其味多苦辛,故称毒药。 【译文】 如今社会上崇尚占卜祈祷,因此疾病反而愈增。这就像射箭的人,射箭没有射中箭靶,不去纠正自己的毛病,反而去修正箭靶的位置,这对射中箭靶能有什么帮助呢?用滚开的水阻止水的沸腾,沸腾越发不能阻止,撤去火,沸腾自然就会止住了。巫医、药物其作用只能驱鬼治病,所以古人轻视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对养生只是细枝末节啊! 季春纪·论人① 【原文】 主道约,君守近。太上反诸己,其次求诸人。其索②之弥远者,其推之弥疏;其求之弥强③者,失之弥远。 【注释】 ①论人:论说反省自身和要求于人的关系。本篇阐述的是道家伊尹学派的说法。 ②索:求。 ③强:远。 【译文】 为君之道要简约无为,君王的操守在自己,首要的是返回到对自己的要求,然后才能要求别人。他对别人的索求越深远,别人就会越疏远他;他对人的要求越强烈,他失去的也就越多。 【原文】 何谓反诸己也?适耳目,节嗜欲,释智谋,去巧故,而游意乎无穷之次,事心乎自然之途,若此则无以害其天矣。无以害其天则知精,知精则知神,知神之谓得一。凡彼万形,得一后成。故知一,则应物变化,阔大渊深,不可测也。德行昭美,比于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时之,远方来宾,不可塞也。意气宣通,无所束缚,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则复归于朴,嗜欲易足,取养节薄,不可得也。离世自乐,中情洁白,不可量①也。威不能惧,严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则可动作当务,与时周旋,不可极也。举错以数,取与遵理,不可惑也。言无遗者,集肌肤,不可革也。谗人困穷,贤者遂兴,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则若天地然,则何事之不胜,何物之不应?譬之若御者,反诸己,则车轻马利,致远复食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为在人,故日杀戮而不止,以至于亡而不悟。三代之兴王,以罪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于王。 【注释】 ①量:应该是“墨”字。 【译文】 什么叫返同自身要求?使耳目适宜,节制喜好与欲望,放下计算人的阴谋,去掉故作工巧之态,让想像漫游在无穷无尽的空间,让心放纵在自然之中,如果这样就对天性没有损坏。没有伤害天性就可以懂得精微的道理,懂得精微的道理就可懂得神气,懂得神气就算是懂得道了。凡是那些万物,懂道之后就能修成正果。所以懂得了道的方法,就可顺应万物的变化而变。变化阔大精深,深不可测。德行昭彰美好,可跟日月相比,这些是不能忽视的。豪士应时而来,宾客自远方归服,不可以阻止。意气宣泄通畅,没有拘束,不可以收回。所以懂得了懂得道的方法,就可反朴归真,喜好、欲望容易满足,有节制并少量地取用养身之物,并不占有它。离开繁华的都市自得其乐,心中的情感洁白无暇,难以污染。威吓、严厉不能使他恐惧,不可以收服他。所以,懂得了认识道理的方法,就会行动适当,掌握要领,在时间中周旋,就不会走上穷途末路。举止有规格,合乎常理,他就不会迷惑。言语得体,没有吞吞吐吐,话说出来后没有遗失,使人的肌肤有所感触,不可以随便更改。说坏话的人穷困潦倒,贤能的人意气风发,谗佞贤能都不可以遮掩。所以知道了明白道理的方法,就会像天地一样,还会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什么事物不能应对的呢?就好像驾车的人,反过来要求自己,那么驾车马就能轻快利索,到达远的地方也很快,两顿饭的时间就到了,而且不觉得困倦。以前的亡国君主总是把亡国的过错推在别人的身上,所以每天不停地杀戮,以至亡国都不知道醒悟。三代中兴的贤君,把罪过担当在自己身上,所以每天不停的建功立业,最终成就了王业。 【原文】 何谓求诸人?人同类而智殊①,贤不肖异,皆巧言辩辞,以自防御,此不肖主之所以乱也。凡论人,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②,怒之以验其节,惧之以验其特③,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验其志,八观六验,此贤主之所以论人也。论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隐。何谓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谓四隐?交友故旧邑里门郭。内则用六戚四隐,外则用八观六验,人之情伪贪鄙美恶无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汙④无之而非是。此圣王之所以知人也。 【注释】 ①智殊:即其智有上下高低的差别。殊,不同。 ②僻:邪。 ③特:应为“持”。 ④汙(yú):通“濡”,沾湿。 【译文】 什么叫求助于别人?人们同是一类,但是智力不同,贤能和奸邪的人是不同的,但都用花言巧语来掩饰自己,防止被人嫉妒,是昏君迷乱的原因。凡是评论人,看他通达时对人的礼遇,显贵时对人的举荐,富有时对人的供养,听取意见时看他的行为,空闲时看他的喜好,任职时看他进谏的言语,穷困时看他不接受的东西,贫贱时观察他所不做的事,当他高兴时检验他是否有不常见的行为,欢乐时检验他有做不好的癖好,当他发怒时检验他的节制能力,当他害怕时检验他是否持有气节,当他悲哀时检验他的是否有仁爱之心,当他困苦时检验他的意志,从八面观察、六面检验看,这是贤能的君主评论人的标准。评论人又必须从六亲和四隐方面看。什么是六亲?是指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妻子、儿子。什么是四隐?就是新朋友、旧相知、乡亲、邻居。观察一个人的内在就用六亲四隐的方法,观察一个人的外在就用八观六验的方法,人的情义、虚伪、贪婪、卑鄙、善良、邪恶都能察看到,这就像在雨中奔跑,不被雨淋湿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圣王能了解他人的原因。 孟夏纪·诬徒 【原文】 达师之教也①,使弟子安焉、乐焉、休焉、游焉、肃焉、严焉②。此六者得于学,则邪辟之道塞矣③,理义之术胜矣④;此六者不得于学,则君不能令于臣,父不能令于子,师不能令于徒。 人之情,不能乐其所不安,不能得于其所不乐。为之而乐矣,奚待贤者?虽不肖者犹若劝之⑤。为之而苦矣,奚待不肖者?虽贤者犹不能久。反诸人情,则得所以劝学矣。 子华子曰⑥:“王者乐其所以王,亡者亦乐其所以亡,故烹兽不足以尽兽⑦,嗜其脯则几矣⑧。”然则王者有嗜乎理义也⑨,亡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祸福亦不同。 【注释】 ①达师:通达事理的老师。 ②安:安心。休:安闲,游:优游,悠闲自得。 ③塞:阻隔,断。 ④术:道。胜:等于说“行”。 ⑤犹若:犹然,仍然。劝:努力从事。 ⑥子华子:古代道家人物。 ⑦烹:煮。尽兽:尽食所煮的野兽。 ⑧嗜(shì):喜好。脯(fǔ):干肉。几:近,差不多。 ⑨有:这里有“专”的意思。暴慢:残暴轻慢。 【译文】 通达事理的老师施行的教育,能让学生安心、快乐、安闲、从容、庄重、严肃。这六方面在教学中实现了,那么邪僻的路就被堵死了,正义之道就行通了。如果这六方面在教学中不能实现,那么君主就不能支使臣下,父亲就不能支使儿子,老师也就不能支使学生。 人之常情,不会喜欢自己所不安心的事物,不能从自己所不喜欢的事物中所得什么。一件事如果做起来就感到快乐,不用说贤人,即使不肖的人也会努力去做。一件事如果做起来就感到苦恼,不用说不肖的人,即使贤人也不能持久。从人之常情出发,就会得到勉励人们学习的道理了。 子华子说:“成就王业的人乐于做那些使自己成就王业的事,国破家亡的人也乐于做那些使自己灭亡的事,所以煮食禽兽不可能把所煮的屹尽,人们专吃自己爱吃的肉就够了。”如此说来,成就王业的人专喜好理义,国破家亡的人专喜好暴慢。他们的喜妤不同,因此他们所得到的祸福也就不同。 【原文】 不能教者:志气不和,取舍数变,固无恒心①,若晏阴喜怒无处②;言谈日易,以恣自行③;失之在己,不肯自非,愎过自用④,不可证移⑤;见权亲势及有富厚者⑥,不论其材,不察其行,而教之⑦,阿而谄之⑧,若恐弗及;弟子居处修洁⑨,身状出伦⑩,闻识疏达(11),就学敏疾(12),本业几终者(13),则从而抑之,难而悬之(14),妬而恶之;弟子去则冀终(15),居则不安(16),归则愧于父母兄弟,出则惭于知友邑里,此学者之所悲也,此师徒相与异心也。人之情,恶异于己者,此师徒相与造怨尤也(17)。人之情,不能亲其所怨,不能誉其所恶,学业之败也,道术之废也,从此生矣。 【注释】 ①固:本来。 ②晏:清朗无云。处:常。 ③恣(zì):放纵。 ④愎(bì)过:坚持错误。愎,任性,执拗。 ⑤证:谏。移:改变。 ⑥权亲势:当作“亲权势”(依王引之说)。 ⑦:同“驱”,驰。 ⑧阿(ē):曲从,迎合。谄(chǎn):谄媚,巴结奉承。 ⑨居处:指平时,日常。修浩:指操守清白美善。 ⑩身状:即身貌。出伦:出众。伦,同辈,同类。 (11)疏达;等于说“通达”,这里是广博的意思。 (12)就学:学生去向老师请教。敏:疾速。 (13)本业:指主要的学业。 (14)难:诘难。悬:这里有疏远的意思。 (15)冀:希望。终:卒业。 (16)居:止,留下。 (17)怨尤:怨恨不满。怨、尤义同。 【译文】 不善于教育人的老师:心志不会和谐,取舍经常变化,根本就没有恒心,就象天气的睛阴一样的喜怒无常;言谈举止一天一变,放纵自己的行为;在于自己的过失,却不肯自我批评,坚持错误,自以为是,不能接受意见而有所改变;亲近有权有势和富有的人,不衡量他们的才能,不考察他们的品行,急忙跑去教他们,迎合奉承他们,唯恐不及;对于学生中平时操守清白美善、品貌出众、见识广博、勤于向老师请教、接近完成学业的人,却由此压制他们,诘难、疏远他们,妒嫉厌恶他们;学生想要离去却又希望完成学业,但留下来又不安心,回家愧见父母兄弟,出门愧见乡亲挚友,这是求学的人所悲伤的,这正是由于老师和学生彼此心志不同的缘故。人之常情,憎恶跟自己心志不合的人,这是老师和学生彼此结下怨恨的原因。人之常情,不能爱自己所怨恨的人,也不能称颂自己所憎恶的人,学业的败坏,道术的废弃,也就由此产生了。 孟夏纪·用众 【原文】 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也,必食其跖数千而后足①;虽不足,犹若有跖②。物固莫不有长,莫不有短。人亦然。故善学者,假人之长以补其短③。故假人者遂有天下。无丑不能④,无恶不知⑤。丑不能,恶不知,病矣⑥。不丑不能,不恶不知,尚矣⑦。虽桀、纣犹有可畏可取者,而况于贤者乎? 故学士曰⑧:辩议不可不为⑨。辩议而苟可为,是教也⑩。教,大议也。辩议而不可为,是被褐而出(11),衣锦而入(12)。 【注释】 ①跖(zhí):指鸡爪掌。数千:言其众多,并非实数。这句的意思是,善于学习的人博采众长,象齐王吃鸡一样,必吃鸡跖数千而后满足。 ②犹若:犹然,仍然。 ③假;凭借,利用。 ④无·通“毋”,不可。丑:用如意动,以……为耻。 ⑤恶(è);与“丑”义同,用如意动。 ⑥病:困窘。 ⑦尚:上。 ⑧学士:本指在学的贵族子弟,这里指有学问的人。 ⑨不可不为:当作“不可为”(依陈昌齐说)。 ⑩是教也:意思是,这是指施教者而言。 (11)被(pī)褐;被,披。褐,兽毛或粗麻制成的短衣,古时贫贱之人所穿。这里比喻没有学问,愚昧无知。 【译文】 善于学习的人就象齐王吃鸡一样,一定要吃上几千鸡跖而后才能满足,即使不够,仍然有鸡跖可供取食。事物本来即有长处,又有短处。人也是这样。所以,善于学习的人能用别人的长处来弥补自己的短处。因此,善于吸取众人长处的人便能占有天下。不要把不能看作羞耻,不要把不知看作耻辱。如果把不能看作羞耻,把不知看作耻辱,就会因此陷入困境。不把不能看作羞耻,不把不知看作耻辱,这是最高的。即使桀、纣那样的暴君尚且有令人敬畏、可取之处,更何况贤人呢? 所以有学问的人说:求学者不可使用辩议。如果辩议可以使用的话,这是对施教者而言。施教才需要大议。求学者不使用辩议,就可以由无知变为贤达,这就象穿着破衣服出门,穿着华丽的衣服归来一样。 【原文】 戎人生乎戎、长乎戎而戎言,①不知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长乎楚而楚言,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长乎戎,戎人长乎楚,则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由是观之,吾未知亡国之主不可以为贤主也,其所生长者不可耳。故所生长不可不察也。 天下无粹白之狐②,而有粹白之裘,取之众白也。夫取于众,此三皇五帝之所以大立功名也。凡君之所以立,出乎众也。立已定而舍其众,是得其末而失其本。得其末而失其本,不闻安居。故以众勇无畏乎盂贲矣③,以众力无畏乎乌获矣④,以众视无畏乎离娄矣⑤,以众知无畏乎尧、舜矣。夫以众者,此君人之大宝也。 田骈谓齐王曰⑥:“孟贲庶乎患术⑦,而边境弗患。”楚、魏之王辞言不说⑧,而境内巳修备矣,兵士已修用矣,得之众也。 【注释】 ①戎:古代泛指我国西部的少数民族。 ②粹(cuì):纯粹。 ③孟贲:战国时卫国的勇士,据说可以“生拔牛角”。 ④乌获:战国时秦国的大力士。 ⑤离娄:传说为黄帝时视力最好的人,“能见针末于百步之外”。一名“离朱”。 ⑥田骈(pián):战国时齐人,道家。《不二》作“陈骈”。陈、田古通。 ⑦庶乎患术:几乎苦于无法。庶,庶几,几乎。术,策略,办法。 ⑧辞言不说:这里是不贵言辞的意思。 【译文】 戎人生在戎地,长在戎地,说戎人的语言,自己却不知是跟谁学来的。楚人生在楚地,长在楚地,说楚人的语言,自己却不知是跟谁学来的。假如让楚人在戎地生长,让戎人在楚地生长,那么楚人就会说戎人的语言,戎人就会说楚人的语言了。由此,我就不相信亡国的君主不可能成为贤明的君主,不过是他们所生长的环境不允许罢了。因此,对于人们所生长的环境不可不注意考察啊! 天下没有纯白的狐狸,却有纯白的狐裘,这是从许多白狐狸的皮中取来制成的。善于从众人中汲取长处,这正是三皇五帝大建功名的原因。 大凡君主的确立,都是凭借着众人的力量。君位一经确立就舍弃众人,这是得到了细枝末节而丧失了根本。凡是得到细枝末节而丧失了根本的君主,从没有听说过他的统治会安定稳固。所以,依靠众人的勇敢就不惧怕孟贲了,依靠众人的力气就不惧怕乌获了,依靠众人的眼力就不惧怕离娄了,依靠众人的智慧就不惧怕赶不上尧、舜了。依靠众人,这是统治人民的根本大法。 田骈对齐王说:“即使孟贲对于众人的力量也感到忧虑,无可奈何,因而齐国的边境无须担忧。”楚国、魏国的君主不贵言辞,而国内备战的各种设施已修整完备了,兵士已训练有素可以去征战了,这都是得力于众人的力量啊! 仲夏纪·大乐① 【原文】 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②。太一出两仪③,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④。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尽其行。四时代兴,或暑或寒,或短或长,或柔或刚。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萌芽始震,凝以形。形体有处,莫不有声。声出于和,和出于适。和适先王定乐,由此而生。 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乐乃可成。成乐有具⑤,必节嗜欲。嗜欲不辞,乐乃可务⑥。务乐有术,必由平出。平出于公,公出于道。故惟得道之人,其可与言乐乎! 亡国戮民,非无乐也,其乐不乐。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⑦也,乱世之乐,有似于此。君臣失位,父子失处,夫妇失宜,民人呻吟,其以为乐也,若之何哉? 【注释】 ①大乐:合于道的音乐。这是阴阳家的乐论。 ②度量:古代把音律分成三等分,增或减一分,便产生新的旋律。度量,指音律度数的增减。太一:指道。 ③两仪:天地。 ④天常:自然的永恒规律。 ⑤具:具备,这里指条件。 ⑥务:从事。 ⑦武:通“舞”。 【译文】 音乐的由来是非常久远的。它产生于音律度数的增减,以自然之道为根源。道产生于天地,天地产生于阴阳二气。阴阳的变化,一上一下,会合而构成文采。天地最初形成时是浑浑沌沌的,它们分离后又会合,会合后又分离,这就叫做自然的永恒规律。天地就像转动的车轮一样,转完了一周又重复开始,到了一定的限度又返回,无不处处正常。日月星辰的运动,有快有慢,太阳与月亮虽然不一样,但它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尽力去运动。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运动,寒来暑往,有短有长,有的季节阴柔,有的季节阳刚。万物的产生,是作为自然之道的“太一”所创造的,是阴阳二气所化育的。阳气变化则会有萌芽,阴气变化则会有凝冻。凡有形体的地方,莫不有声音产生。声音产生于和谐,和谐来源于合度,先王制定音乐,是从和谐和合度的原则出发的。 天下平安无事,万物安谧宁静,人民都归顺于君王,上下相和音乐就制成了。音乐的制成是有条件的,必须节制嗜欲。只有嗜欲不入邪僻,才可专门从事音乐。从事音乐要有方法,必须从平和出发。平和出自公正,公正产生于自然之道。所以只有得道的人,才有和他们谈论音乐啊! 被灭亡的国家和被屠杀的人民,不是没有音乐,但他们的音乐不使人欢乐。快要被淹死的人因为受到刺激,有时反而笑起来,即将判罪的人有时也唱歌,精神错乱的人有时也手舞足蹈,乱世的音乐就像这种情况。君臣失去正常的位序,父子关系不正常,夫妻关系失调,人民痛苦地呻吟,以此制定音乐,该会怎样呢? 【原文】 凡乐,天地之和,阴阳之调也。始生人者天也,人无事焉。天使人有欲,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恶,人弗得不辟①。欲与恶所受于天也,人不得兴焉,不可变,不可易。世之学者,有非乐者矣,安由出哉? 大乐,君臣父子长少之所欢欣而说也。欢欣生于平,平生于道。道也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有知不见之见、不闻之闻、无状之状者,则几于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 故一也者制令,②两也者从听。③先圣择两法一,④是以知万物之情。故能以一听政⑤者,乐君臣,和远近,说黔首,合宗亲。能以一治其身者,免于灾,终其寿,全其天。能以一治其国者,奸邪去,贤者至,成大化。能以一治天下者,寒暑适,风雨时,为圣人。故知一则明,明两则狂。⑥【注释】①辟:同“避”。 ②一:指道与君王。制令:指为君者制定法定。 ③两:指万物与臣。从听:即听从,指为臣要听从为君的。 ④择:通“释”,放弃。法:取法、效法。 ⑤以一听政:用“一”的原则(即道的厚则)来处理政事。 ⑥知一则明:法一则明照万物。承上文“择两法一,是以知万物乏情”而来。明两:指尊臣以拟君,君臣无别。明,指尊显。狂:乱。 【译文】 大凡音乐全是天地和谐、阴阳调和的产物。最初生育人民的是天,人没有参与其事。天令人有了欲望,人去追求;天令人有所憎恶,人无法回避。欲望与憎恶,都是上天所赐予的,人不得参与其中,不可改变。世上的学者有反对音乐的,这种论调是从何而来呢? 大乐是君臣、父子、长幼所欢欣而喜悦的,欢欣出自平和,平和产生于道。所谓道,是看不见,听不到,又不能说出形状的东西。有人能知道在不见中有所见,在不闻中有所闻,在无形中见到形,就可说差不多懂得道了。道这个东西是最精妙的,说不出它的形状,叫不出它的名字,勉强给它起个名字,叫它“太一”。 所以,“一”是制作号令的,“两”是听从“一”的指挥的。先代圣王弃“两”取“一”,因此而知道了“一”产生万物的道理。所以能够用“一”来处理政事的人,使君臣欢乐,使亲疏远近和谐一致,使百姓高兴,使骨肉亲族和睦;能用“一”来修身的人,可以免除灾祸,终其天年,保全天性;能用“一”来治理国家的人,可以锄奸去邪,贤人不召自来,得到大治;能用“一”来治理天下的人,就可以使寒暑适度,风雨及时,成为圣人。所以懂得取法“一”就可明照万物,如使“两”尊显,犹如尊重群臣以虚拟君主,必然会出乱事。 仲夏纪·适音 【原文】 耳之情欲声,心不乐,五音在前弗听①;目之情欲色,心弗乐,五色在前弗视②;鼻之情欲芬香,心弗乐,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乐,五味在前弗食③。欲之者,耳目鼻口也;乐之弗乐者④,心也。心必和平然后乐。心必乐,然后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乐之务在于和心,和心在于行适。 【注释】 ①五音:宫、商,角,徵(zhǐ)、羽。这里泛指音乐。 ②五色:青、黄、赤、白、黑。这里泛指各种色彩。 ③五味:酸、苦、甘、辛、咸。这里泛指美味。 ④之:相当于“与”。 【译文】 耳朵的本能是听声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音乐在耳边也不听;眼睛的本能是看彩色,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色彩在眼前也不看;鼻子的本能是嗅芳香,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香气在身边也不嗅;口的本能是尝滋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美味在嘴边也不吃。有各种欲望的是耳、眼、鼻、口;而决定愉快或不愉快的则是心情。心情必须平和,然后才能愉快。心情必须愉快,然后耳、眼、鼻、口才会有各种欲望。所以,愉快的关键在于使心情平和,使心情平和的关键在于行为要合宜适中。 【原文】 夫乐有适,心亦有适。人之情:欲寿而恶夭①,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逸而恶劳。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四欲之得也,在于胜理②。胜理以治身,则生全以;生全则寿长矣。胜理以治国,则法立;法立则天下服矣。故适心之务在于胜理。 【注释】 ①夭:少壮而死。 ②胜理:依循事物的规律。胜,等于说“任”。 【译文】 愉快有个适中问题,因此心情也有个适中问题。人的本性是希望长寿而厌恶短命,希望安全而厌恶危险,希望荣誉而厌恶耻辱,希望安逸而厌恶烦劳。以上四种愿望如果得到满足,四种厌恶得以免除,心情就会适中了。四种愿望能够获得满足,在于依循事物的情理。依循事物的情理来修身养性,生命就保全了;生命得以保全,寿命也就长久了。依循事物的情理来治理国家,法度也就建立了;法度建立起来,天下也就服从了。所以,使心情适中的关键在于遵循事物的情理。 【原文】 夫音亦有适:太巨则志荡①,以荡听巨则耳不容,不容则横塞,横塞则振;太小则志嫌②,以嫌听小则耳不充,不充则不詹③,不詹则窕④;太清则志危⑤,以危听清则耳谿极⑥,谿极则不鉴⑦,不鉴则竭;太浊则志下,志下听浊则耳不收,不收则不抟⑧,不抟则怒。故太巨、太小、太清、太浊,皆非适也。何谓适?衷⑨,音之适也。何谓衷?大不出钧⑩,重不过石(11),大轻重之衷也。黄钟之宫,音之本也(12),清浊之衷也。衷也者,适也。以适听适则和矣。乐无太(13),平和者是也。 【注释】 ①太巨:过分巨大。荡:摇动。 ②嫌:通“慊”(qiǎn),不满足。 ③詹(dàn):足。 ④窕(tiǎo):细而不满。 ⑤危:高。 ⑥谿(xī)极:空虚疲困。 ⑦鉴:察,鉴别。 ⑧抟(zhuān):专一。 ⑨衷:指声音大小清浊适中。 ⑩大不出钧:指钟音律度最大不得超过钧所发之音。钧,通“均”,古代度量钟音律度的器具。 (11)重不过石:指钟的重量最重不得超过一石。石,古代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为一石。 (12)黄钟之官,音之本也:古乐中的十二律以黄钟之宫为本,用“三分损益法”以次相生,所以说“黄钟之宫,音之本也”。黄钟之宫,古乐以律确定五音音高,用黄钟律所定的宫音,叫作黄钟之宫,又称黄钟宫。这是古乐中最基本的乐调之一。 (13)无:通“毋”。太:指上文“太巨”、“太小”、“太清、“太浊”。 【译文】 音乐也有适中问题:声音过大就会使人心志摇荡,以摇荡之心听巨大的声音,耳朵就会容纳不了,容纳不了就会充溢阻塞,充溢阻塞,心志就会摇荡;声音过则会使人心志得不到满足,以不满足之心听微小的声音,耳朵就充不满,充不满就感到不够,不够,心志就不会满足;声音过清就会使人心志高扬,以高扬之心听轻清之音,耳朵就会空虚疲困,空虚疲困就听不清,听不清,心志就会衰竭;声音过浊就会使人心志低下,以低下之心听重浊之音,耳朵就会拢不住音,拢不住音就专一不了,不能专一就会动气。所以,音乐的声音过大、过小、过清、过浊都不合宜。那么什么叫合宜?声音大小清浊适中就叫合宜。什么叫大小清浊适中?钟音律度最大不超过均的声音,钟的重量最重不超过一石,这就是小大轻重适中。黄钟律的宫音是乐音的根本,是清浊的基准。合乎基准就是合宜。以适中的心情听适中的声音就构成和谐了。音乐各方面都不要过分,平正和谐为宜。 【原文】 故治世之音安以乐①,其政平也;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②;亡国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凡音乐,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俗定而音乐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观其音而知其俗矣,观其政而知其主矣③。故先王必托于音乐以论其教。清庙之瑟④,朱弦而疏越⑤,一唱而三叹⑥,有进乎音者矣⑦。大飨之礼⑧,上玄尊而俎生鱼⑨,大羹不和⑩,有进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特(11)以欢耳目,极口腹之欲也,将教民平好恶、行理义也。 【注释】 ①以:相当于“而”。 ②乖:乖谬。 ③观其政而知其主矣:此句前脱“观其俗而知其政矣”。 ④清庙:宗庙。宗庙肃然清静,所以称为清庙。瑟:古代一种拨弦乐器,形似古琴。 ⑤疏越(huó):镂刻的小孔。疏,镂刻。越,穴,瑟底的小孔。 ⑥一唱而三叹:宗庙奏乐,一人唱歌,三人应和。唱,领唱,也作“倡”。叹,继声和唱。这里是说,宗庙祭祀,奏乐演唱规模很小。 ⑦进:这里是超出的意思。 ⑧大飨(xiǎng):古代一种祭祀。集合远近祖先神主于太庙会祭。 ⑨上:献上。玄尊:盛玄酒的酒器。玄酒,指上古行祭礼时所用的水。水本无色,古人习以为黑色,故称“玄酒”。俎(zǔ):古代祭祀时用的礼器。这里用如动词,把……盛在俎中。 ⑩大(tài)羹:古代祭祀时所用的带汁的内。和:指调和五味。古代大飨祭祀“上玄尊而俎生鱼,大羹不和”,这是表明先王崇尚饮食之本。 (11)特:只,仅仅。 【译文】 所以,太平盛世的音乐安宁而又快乐,是由于它的政治安定;动乱的时代音乐怨恨而又愤怒,是由于它的政治乖谬;濒临灭亡的国家的音乐必定会悲痛而哀愁,这是由于它的政治险恶。大凡音乐,与政治相通,并起着移风易俗的作用。风俗的形成是音乐潜移默化的结果。所以,政治清明的时代,考察它的音乐就可以知道它的风俗了,考察它的风俗就可以知道它的政治了,考察它的政治就可以知道它的君主了。因此,先王一定要通过音乐来宣扬他们的教化。宗庙里演奏的瑟,安着朱红色的弦,底部刻有小孔;宗庙之乐,只由一人领唱加之三人应和,其意义已经超出音乐本身了。举行大飨祭礼时,只献上盛水的酒器,俎中盛着生鱼,大羹不调和五味,其意义已经超出滋味本身了。所以,先王制定礼乐的目的,不仅仅是用来使耳目欢愉,尽力来满足口腹的欲望,而是要教导人们去端正好恶、实施理义的啊。 季夏纪·音初 【原文】 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萯山①。天大风,晦盲②,孔甲迷惑③,入于民室。主人方乳④,或曰:“后来⑤,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⑥。”或曰:“不胜也⑦,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归,曰:“以为余子⑧,谁敢殃之?”子长成人,幕动坼橑⑨,斧斫斩其足,遂为守门者⑩。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乃作为“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11)。 【注释】 ①夏后氏孔甲:夏君,禹的第十四代孙,桀的曾祖。孔甲,名。田:打猎。这个意义后来写作“畋”。东阳萯(fù)山:古地名。 ②盲:瞑,昏暗。 ③迷惑:这里指迷失方向。 ④乳:生子。 ⑤后:君,指孔甲。 ⑥之;这。是:通“实”。 ⑦不胜也:意思是,享受不了这个福分。不胜:经受不住。 ⑧余:我。 ⑨幕:帐幕。坼(chè):裂。橑(liǎo):屋椽。 ⑩遂为守门者:古代多用断足者担任守门之职。 (11)东音:东方的音乐。 【译文】 夏君孔甲在东阳萯山上打猎。遇天刮起大风,天色昏暗,孔甲迷失方向,走进一家百姓的屋子。这家人家正生孩子,有人说:“君主到来,这真是好日子啊,这个孩子一定大吉大利。”有人说:“怕享受不了这个福分啊,这个孩子一定会遭受灾难。”夏君就把这个孩子带了回去,说:“让他做我的儿子,谁敢害他?”孩子长大成人了,一次帐幕掀动,屋椽裂开,斧子掉下来砍断了他的脚,于是只好做守门之官。孔甲叹息道;“哎!发生这种灾难,可能是命里注定吧!”于是创作出“破斧”之歌。这就是最早的东方音乐。 【原文】 禹行功①,见涂山之女②。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③。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④,实始作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⑤,以为“周南”、“召南”⑥。 【注释】 ①行功:巡视治水之事。行,这里是巡视的意思。功,事。 ②涂山:相传为夏禹娶涂山氏之女及会合诸侯处。其地说法不一:一说在“会稽”(今浙江绍兴西北四十五里);一说在“寿春东北”(今安徽怀远的当涂山)。 ③未之遇:大意是,没有来得及与她举行结婚典礼。遇,这里有以礼相待的意思。据传说,禹娶涂山氏之女,婚后三四天就受命治水去了。 ④猗(yī):等于说“兮”。 ⑤取风:即采风。古代称民间歌谣为风,于是把搜集民间歌谣称为“采风”。 ⑥周南、召南:《诗经·国风》中的第一、二两部分。 【译文】 禹巡视治水之事,途中娶得涂山氏之女。禹没有来得及与她举行婚礼,就又到南方巡视去了。涂山氏之女就叫她的侍女在涂山南面迎候禹。于是她自己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候望人啊”,这就是南方最早的音乐。周公和召公后来在那里采风,就把它叫作“周南”、“召南”。 【原文】 周昭王亲将征荆①。辛馀靡长且多力②,为王右③。还反涉汉④,梁败⑤,王及蔡公抎于汉中⑥。辛馀靡振王北济⑦,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⑧,实为长公。殷整甲徙宅西河⑨,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长公继是音以处西山⑩,秦缪公取风焉,实始作为秦音。 【注释】 ①周昭王:西周第四代国君,名瑕。将:率领军队。荆:楚国的别称。 ②辛馀靡:周昭王之臣。 ③右:车右,又称骖乘。车右都由勇士担任,任务是执干戈以御敌,并负责战争中的力役之事。 ④反:返回。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返”。汉:汉水。 ⑤梁:桥。败:坏。 ⑥抎(yǔn):坠落。 ⑦振:救。济:渡。按:《史记·周本纪》记载:“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左传·僖公四年》记载:“昭王南征而不复。”均与本篇所记不同,当属传闻异辞。 ⑧侯:封为诸侯。之:代辛馀靡。西翟(dí):西方。 ⑨殷整甲:商王河亶甲,名整。西河:古地名,在今河南内黄东南。《史记·殷本纪》记载:“河亶甲居相”,“相”与“西河”当是一地。 ⑩西山:西翟之山。 【译文】 周昭王亲自带领军队征伐荆国。辛馀靡身高力大,成为昭王的车右。军队返回,渡汉水时桥坏了,昭王和蔡公坠落到汉水中。辛馀靡把昭王救到北岸,又返回救了蔡公。于是周公封他在西方为诸侯,做一方诸侯之长。当初,殷整甲迁徙到西河居住,但还思念故土,于是最早创作了西方音乐。辛馀靡封侯后住在西翟之山,继承了这一音乐,秦穆公时曾在那里采风,开始把它作为了秦国的音乐。 【原文】 有娀氏有二佚女①,为之九成之台②,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③。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④,发而视之⑤,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⑥:“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 【注释】 ①有娀(sōng)氏:远古氏族名。传说有娀氏有女简狄,是帝喾的次妃,生契(殷的祖先)。佚(yì)女:美女。 ②九成:九重,九层。 ③谥隘:象声词,燕子呜叫之声。 ④少选:隔一会儿。 ⑤发:打开。 ⑥一终:古乐章以奏诗一篇为一终,也叫一竟、一成。 【译文】 有娀氏有两位貌美的女子,给她们造起了九层高台,饮食一定有鼓乐陪伴。天帝让燕子去看看她们,燕子去了,叫声谥隘。那两位女子很喜爱燕子,争着扑住它,用玉筐罩住。过了一会儿,揭开筐看它,燕子留下两个蛋,向北飞去,不再回来。那两位女子就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燕子燕子展翅飞”,这就是北方最早的音乐。 【原文】 凡音者,产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则荡乎音,音成于外而化乎内①。是故闻其声而知其风,察其风而知其志,观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贤不肖、君子小人皆形于乐②,不可隐匿。故曰:乐之为观也,深矣③。 【注释】 ①化:化育。内:指内心。 ②形:表现,表露。 ③乐之为观也,深矣:大意是,音乐作为一种观察的对象是很深刻的。 【译文】 大凡音乐,是从人的内心中产生出来的。心中有的感受,就会在音乐中表现出来,音乐表现于外而化育其内。因此,听到某一地区的音乐就能了解它的风俗,考察它的风俗就可以知道它的志趣,观察它的志趣就可以知道它的德行。兴盛与衰亡、贤明与不肖、君子与小人都会在音乐中表现出来,不可隐藏。所以说:音乐可以作为一种观察的对象,它所反映的是很深刻的了。 【原文】 土弊则草木不长①,水烦则鱼鳖不大②,世浊则礼烦而乐淫。郑卫之声、桑间之音③,此乱国之所好,衰德之所说④。流辟、越、慆滥之音出⑤,则滔荡之气、邪慢之心感矣;感则百奸众辟从此产矣。故君子反道以修德,正德以出乐,和乐以成顺。乐和而民乡方矣⑥。 【注释】 ①土弊:土质恶劣。 ②烦:搅扰。这里指水浑。 ③郑卫之声:即郑卫之音。桑间之音:又作“桑问濮上之音”,桑间在濮水之上。传说殷纣亡国,殷纣的乐官延在桑间投濮水自杀,后春秋时晋国乐官涓经过此地,听到水面上飘扬着音乐声,便记载下来,这就是桑间之音。后人用它代表亡国之音、靡靡之音。 ④说:同“悦”,喜悦。 ⑤流辟:淫邪放纵。(tiǎo)越:声音飞荡。慆(tāo)滥;等于说“涤滥”,放荡过分。 ⑥乡:通“向”,向往。方:道义。 【译文】 土质恶劣,草木就不会生长;水流浑浊,鱼鳖就不会长大;社会黑暗,礼仪就会烦乱,音乐也就会淫邪。郑卫之声、桑间之音,这是淫乱的国家所喜好的,是道德衰败的君主所高兴的。只要淫邪、轻佻、放纵的音乐产生出来,放荡无羁的风气、邪恶轻慢的思想感情就开始要熏染人了;人们受到这种熏染,各种各样的邪恶也就由此产生了。所以,君子以道为根本,进行品德修养,端正品德而后创作音乐,音乐和谐而后通达理义。音乐和谐了,人民也就向往道义了。 季夏纪·制乐① 【原文】 欲观至乐,必于至治。其治厚者其乐治厚,其治薄者其乐治薄,乱世则慢以乐矣。今窒闭户牖②,动天地,一室也。故成汤之时,有谷生于庭,昏而生,比旦而大拱,其吏③请卜其故。汤退卜者曰:“吾闻祥者福之先者也,见祥而为不善则福不至;妖者祸之先者也,见妖而为善则祸不至。”于是早朝晏④退,问疾吊丧,务镇抚百姓,三日而谷亡。故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圣人所独见,众人焉知其极。 【注释】 ①制乐:制,作。乐,悦乐的乐。这就是指制作悦乐之道。 ②户牖:门窗户。 ③吏:就是史,古代掌管卜筮的人。 ④晏(yàn):迟。 【译文】 想看至和的悦乐,就一定得在治理得最好的时代。国家治理得最好的,它的君主就十分乐意治理它,国家治理得稍微差一些,它的君主对悦乐的治理也差一些,乱世之君主则对国家毫无节制而只顾自得其乐了。乐于治理天下的,虽然关门闭户,不出这间屋子,但他的作为也会感天动地。所以成汤的时候,在庭中长出一谷,黄昏生出,等到早上就高高地拱起了。史官请求占卜弄清其原故,汤叫占卜人退下,说:“我听说吉祥的东西是福气的先导,如果看见吉祥的征兆后还不做好事,那福气就不来了;妖祥是祸患的征兆,如果看见妖祥后就做好事,那祸殃就不会落到头上。”于是成汤早上朝,晚退朝,关心群臣的疾苦,努力镇定安抚百姓,三天后,庭中之谷就自己消亡了。所以说,祸福相关连,祸中有福的机会,福中有祸的因素,圣人独特的见识,一般人哪里又会知道有没有终极呢。 【原文】 周文王立国八年,岁六月,文王寝疾五日而地动,东西南北,不出国郊,百吏皆请曰:“臣闻地之动,为人主也。今王寝疾五日而地动,四面不出周郊,群臣皆恐,曰‘请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对曰:“兴事动众,以增国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见妖也,以罚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罚我也。今故兴事动众以增国城,是重吾罪也。不可。”对曰:“行重善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昌①也请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于是谨其礼秩皮革,以交诸侯;饬其辞令,币帛,以礼豪士;颁其爵列等级田畴,以赏群臣。无几何②,疾乃止。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动,已动之后四十三年,凡文王立国五十一年而终。此文王之所以止殃翦妖也。 【注释】 ①昌:指周文王姬昌自己,是自称。 ②几何:时间。 【译文】 周文王即位八年,那年的六月,文王卧病五天而发生了地震。而震动的四周的范围没超出周朝的国土。百官请示说:“我们听说,地震是因为君王您。您五天病卧,地就震,而四周不超过周朝国界,臣子们都害怕,都请求将地震迁移出去。”文王说:“怎么迁移呢?”臣子回答说:“大量动员百姓,增强国家的城墙,大概可以将地震迁移出去吧。”文王说:“不行。天之所以要将下妖祥,是要惩治有罪的人。我必定是有罪,所以天用地震来惩罚我。如果再明知故犯兴师动众增修城墙,这是罪上加罪。不可这样。”官史又说:“做大好事可以将地震移去吧?”文王说:“我请求用做大好事来迁移它,大概可以免灾了吧。”于是周文王谨慎地用礼物和皮革来结交诸侯,改正自己的言辞,增加钱物用来礼让豪土,颁布群臣的爵列等级及田畴。没有很久,文王的疾病就痊愈了。周文王在位的第八年发生的地震,地震之后四十三年,文王立国五十一年后去世。这就是文王止天灾祛妖邪的办法。 【原文】 宋景公之时,荧惑在心①,公惧,召子韦而问焉,曰:“荧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惑者,天罚也;心者,宋之分野也;祸当于君。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与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将谁为君乎?宁独死。”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岁害则民饥,民饥必死。为人君而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尽已,子无复言矣。”子韦还走,北面载拜曰:“臣敢贺君。天之处高而听卑。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荧惑其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岁。”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有三善言,必有三赏。荧惑有三徙舍,舍行七星,星一徙当一年,三七二十一,臣故曰君延年二十一岁矣。臣请伏于陛下以伺候之。荧惑不徙,臣请死。”公曰:“可。”是夕荧惑果徙三舍。 【注释】 ①荧惑:指火星。心:心宿,天上的十二星宿之一。 【译文】 宋景公的时候,火星在心宿,景公很是害怕,召子韦问此事,说:“火星在心宿,怎么回事?”子韦说:“火星是妖星,说明必有天罚。心宿是宋国的分野,这祸殃应在君王您身上。虽然这样,也可以将它迁移到宰相身上。”景公说:“宰相是帮助我治理国家的,迁于他,不吉祥。”子韦说:“可迁于百姓。”景公说:“百姓死了,我又做谁的君王呢?宁可我—人死去。”子韦说:“可迁于年成。”景公说:“年成不好,百姓便吃不饱,吃不饱就必定死亡,做君王的以杀害他的百姓来让自己生存,谁还拿我当作君王呢?这是我的命本该尽绝了。您别再说了!”子韦转身奔几步,再面向北拜两次,说:“臣向您道贺!天的位置很高,却能听到低处的话,您有这最高道德的三句话,天必定给您三次赏赐,今晚火星将从心宿离去三舍(90里),您将延长寿数二十一年。”景公说:“您怎么知道?”子韦回答说:“有三句善言,就一定有三次赏赐。火星要移走三舍。一舍历七个星宿,历一个星宿就是一年,火星历三舍共历二十一宿,所以您会延长寿数二十一年。我请求跪伏在您面前等待这种情况的出现。如果火星不离去,那我就请求被处死。”景公说:“好吧。”这天晚上果然火星移动了三舍。 孟秋纪·荡兵 【原文】 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①。兵之所自来者上矣②,与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③。 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矣④,共工氏固次作难矣⑤,五帝固相与争矣。递兴废⑥,胜者用事⑦。人曰“蚩尤作兵”⑧,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⑨。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⑩,胜者为长。长则犹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注释】 ①偃(yǎn):止息。 ②上:久。 ③工者:有才能的人。 ④黄、炎:指黄帝、炎帝。炎帝:传说中的古帝,姜姓,因以火德称王,故称炎帝,号神农氏。故:已经。用水火:传说炎帝与黄帝争战,炎帝燃起大火,黄帝用水灭之。 ⑤共(gōng)工氏:传说中古代的部族首领,与颉顼争为帝,失败被杀。固;已经。次:通“恣”,恣意。作难(nàn):发难。 ⑥递:更迭,替代。 ⑦用事:指治理天下。 ⑧蚩尤:传说中东方九黎族的首领。作兵:始制造兵器。 ⑨械:兵器。 ⑩剥:砍削。 【译文】 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战争的。战争的由来是相当久远了,它是和人类一起产生的。大凡战争,靠的是威势,而威势又是力量的体现。具有威势和力量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从天那里禀承下来的,不是人力能造成的。勇武的人不能使它改变,机巧的人也不能使它移易。 战争的由来是相当久远了。黄帝、炎帝已经用水火争战了,共工氏已经恣意发难了,五帝之间已经互相争斗了。他们一个接替一个地兴起、灭亡,胜者来治理天下。人们说“蚩尤开始制造了兵器”,其实,兵器并非蚩尤创造的,他只不过是把兵器改造得更锋利罢了。在蚩尤之前,人类已经砍削林木作为武器进行战争了,胜利者作首领,只有首领还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设置君主。君主仍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设置天子。天子的设置是在有君主的基础上产生的,君主的设置是在有首领的基础上产生的,首领的设置是在有争斗的基础上产生的。争斗的由来是相当久远的,不可禁止,也不可平息。所以,古代的贤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没有有废止战争的。 【原文】 家无怒笞①,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②;国无刑罚,则百姓之相侵也立见③;天下无诛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④。故怒笞不可偃于家,刑罚不可偃于国,诛伐不可偃于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夫有以饐死者⑤,欲禁天下之食,悖;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若用药者然,得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 【注释】 ①怒:斥责。笞(chī):用鞭、杖、竹板抽打。 ②竖子:僮仆。婴儿:儿童。见(xiàn):出现。 ③相侵:毕本“相侵”上衍“悟”字,今据汪本、凌本、朱本、日刊本、宋启明本删。 ④暴:侵侮。 ⑤饐(yē):通“噎”。 【译文】 家中如果没有责打,僮仆、小儿犯过错的事就会立刻出现;国中如果没有刑罚,百姓相互侵夺的事就会立刻出现;天下如果没有征伐,诸侯互相侵犯的事也就会立刻出现。所以,家中责打不可废止,国中刑罚不可废止,天下征伐也不可废止,不过在使用上有的高明、有的笨拙罢了。所以,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而且从未有废止战争的。 如果因为发生了吃饭噎死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食物,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发生了乘船淹死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船只,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发生了进行战争而亡国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战争,这同样是很荒谬的。战争是不可废止的。战争就象水和火一样,要善于利用它就会造福于人,不善于利用它就会造成灾祸;还象用药给人治病一样,用良药就能把人救活,用毒药就会把人杀死。正义的战争正是治理天下的一副良药啊! 孟秋纪·振乱 【原文】 当今之世浊甚矣①,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②。天子既绝③,贤者废伏④,世主恣行⑤,与民相离,黔首无所告愬⑥。世有贤主秀士,宜察此论也,则其兵为义矣。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⑦,且辱者也而荣,且苦者也而逸。世主恣行,则中人将逃其君⑧,去其亲,又况于不肖者乎?故义兵至,则世主不能有其民矣,人亲不能禁其子矣。 凡为天下之民长也,虑莫如长有道而息无道⑨,赏有义而罚不义。今之世学者多非乎攻伐⑩。非攻伐而取救守(11),取救守,则乡之所谓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而罚不义之术不行矣(12)。天下之长民(13),其利害在察此论也。 【注释】 ①浊:喻混乱。 ②黔首:战国及秦代对人民的称谓。黔:黧,黑色。 ③天子既绝:指周王室已经灭亡而秦尚未称帝之时。 ④废:弃而不用。伏:隐匿。 ⑤世主:指当世昏乱之君。恣(zì):放纵。 ⑥愬(sù):诉说(痛苦、怨恨)。 ⑦且;将。 ⑧中人:一般人。 ⑨虑:思考,谋划。长(zhǎng):用如使动。 ⑩学者:这里主要指研习墨家学说的人。非:非难,反对。 (11)而:则,就。救守:与“攻伐”相对,救援防守。 (12)乡(xiàng):方才。 (13)长(zhǎng)民:给人民作君主的人。长,君主,用如动词,给……作君主。 【译文】 当今的社会混乱至极,人民的苦难也就无以复加了。周王室已经灭亡,贤人被弃隐匿,昏君恣意妄行,与人民离心离德,人民无处申诉自己的苦难。世上如有贤明的君主、优秀的士人,明察这个道理,那么他们的军队就会申张正义了。天下人民,将死的会因而得以新生,将蒙受耻辱的会因而得以光荣,将遭受苦难的会因而得以安逸。昏君姿意妄行,一般人都将逃离他们的国君,不能顾及他们的父母,何况那些不肖的人呢?因此,正义之师一到,昏君就不能保有自己的人民了,作父母的也就无法阻止自己的子女了。 凡给天下人民作君主的,考虑施政大计莫如扶植有德,消除暴虐,奖赏正义,惩罚不义。如今世上有研习墨家之学的人多反对攻伐。反对攻伐就必然会选取救守;如果选取救守,那么方才所说的扶直有德、消除暴虐、奖赏正义、惩罚不义的方针就无法实施了。给天下人民作君主的,其利害关系全在于是否明察这个道理。 【原文】 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罚不义也。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义也,是穷汤、武之事①,而遂桀、纣之过也②。凡人之所以恶为无道、不义者③,为其罚也;所以蕲有道、行有义者④,为其赏也。今无道、不义存,存者,赏之也;而有道、行义穷,穷者,罚之也。赏不善而罚善,欲民之治也,不亦难乎?故乱天下、害黔首者,若论为大。 【注释】 ①穷:用如使动,使……困阨。汤、武:指商汤,周武王。 ②遂:通,与“穷”相对,这里是助长的意思。 ③恶:等于说“畏”,害怕,不敢。 ④蕲(qí):通“祈”,求。 【译文】 攻伐之类的事,无一不是攻击无道、惩罚不义的。如果攻击无道、讨伐不义,则自己获福没有比这样更大的了,人民得利没有比这样更多的了。禁止攻伐,这是摒弃有德,惩罚正义;这是阻挠商汤、周武王的事业,助长夏桀、商纣的罪恶。人们之所以不敢行无道、不义的事,为的是免遭惩罚;人们之所以祈求有德、行正义的事,为的是求得奖赏。如夸行无道、不义的人安然存在,安然存在无异于奖赏他们;而有德的人、主持正义的人却要陷入困境,陷入困境无异于惩罚他们。赏恶惩善,想要用这种办法把人民治理好,不也太难了吗?所以扰乱天下、危害人民的事物中,以反对攻伐这种论调的危害为最大。 仲秋纪·决胜 【原文】 夫兵有本干①:必义,必智,必勇。义则敌孤独,敌孤独则上下虚②,民解落③;孤独则父兄怨,贤者诽,乱内作④。智则知时化⑤,知时化则知虚实盛衰之变,知先后远近纵舍之数⑥。勇则能决断,能决断则能若雷电飘风暴雨⑦,能若崩山破溃、别辨霣坠⑧;若鸷鸟之击也⑨,搏攫则殪⑩,中木则碎。此以智得也(11)。 【注释】 ①本干:植物的根和干,喻事物的主体。 ②虚:指气虚,缺乏斗志。 ③解落:离散。 ④作:起。 ⑤时化:指时势的变化。 ⑥纵:发,放。舍:止,息。数:方法,荣略。 ⑦飘风:旋风。 ⑧破溃:指水冲破堤坝。别辨:等于说“异变”。辨,通“变”。霣坠:指陨星坠落。 ⑨鸷(zhì)鸟:猛禽,鹰、雕之类。 ⑩搏:击。攫(jué):用爪抓取。殪(yì):死。 (11)智:据上下文意当作“勇”。 【译文】 用兵之道有根本:一定要符合正义,一定要善用智谋,一定要果敢勇猛。符合正义,敌人就会孤独无援,敌人孤独无援,上下就缺乏斗志,人民就会瓦解离散;孤独无援,父兄就会怨恨,贤人就非议,叛乱就会从内部发生。善用智谋就能知道时势的发展趋势,知道时势的发展趋势,就会知道虚实盛衰的变化,就会知道关于先后、远近、行止的策略。勇猛果敢就能处事果断,能临事果断,行动起来就能像雷电、旋风、暴雨,就能像山崩、溃决、异变、星坠,势不可当;就像猛禽奋击,搏击禽兽,禽兽就会毙命,击中树木,树木就会碎裂。这正是靠果敢勇猛达到的。 【原文】 夫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虚实,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则战,怯则北。战而胜者,战其勇者也①;战而北者,战其怯者也②。怯勇无常,倏忽往来③,而莫知其方④,惟圣人独见其所由然。故商、周以兴,桀、纣以亡。巧拙之所以相过⑤,以益民气与夺民气,以能斗众与不能斗众。军虽大,卒虽多,无益于胜。军大卒多而不能斗,众不若其寡也。夫众之为福也大,其为祸也亦大。譬之若渔深渊,其得鱼也大,其为害也亦大。善用兵者,诸边之内莫不与斗,虽厮舆白徒⑥,方数百里皆来会战,势使之然也。幸也者⑦,审于战期而有以羁诱之也⑧。 【注释】 ①战其勇者也:凭恃自己的勇气而战。 ②战其怯者也:心怀胆怯而战。 ③倏(shū)忽:疾速的样子。 ④方:道理。 ⑤相过:这里指彼此绝然不同。 ⑥厮(sī):古代干粗杂活的奴隶或仆役。舆(yú):众。白徒:指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 ⑦幸:当作“势”,由于字划残缺而误。势,态势。 ⑧羁(jī)诱:辖制引导。 【译文】 人民的勇敢并不是永恒不变的,人民的怯弱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士气饱满就充实,充实就会勇敢;士气丧失也就空虚,空虚就会怯弱。怯弱与勇敢、空虚与充实,它们产生的缘由十分微妙,不可不知晓。勇敢就能奋力作战,怯弱就会临阵逃跑。打仗获胜的,是凭恃自己的勇气而战;打仗败逃的,是心怀胆怯而战。怯弱与勇敢变化不定,变动疾速,没有谁知道其中的道理,惟独圣人知道它之所以这样的缘由。所以,商、周由此而兴盛,桀、纣由此而灭亡。用兵巧妙与笨拙的结局是彼此截然不同,因为有的提高人民的士气,有的削弱人民的士气,有的善于使用民众作战,有的不会使用民众作战的缘故。后者军队虽然庞大,士兵虽然众多,但对于取胜并没有什么益处。军队庞大,士兵众多,如果不能战斗,人多还不如人少。人数众多造福大,但如果带来灾祸,为害也就大。这就好像在深渊中捕鱼一样,虽然可能捕到大鱼,但如果遇难,灾害也很大。善于用兵的人,四境之内无不参战,即使是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奴仆以及没有受过训练的百姓都会来参战,这是态势使他们这样的。态势的取得就在于审慎地选择战争时机,并且有办法辖制引导他们。 【原文】 凡兵,贵其因也①。因也者,因敌之险以为己固,因敌之谋以为己事。能审因而加②,胜则不可穷矣③。胜不可穷之谓神④,神则能不可胜也。夫兵,贵不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⑤。圣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执不可胜之术以遇不胜之敌⑥,若此,则兵无失矣。凡兵之胜,敌之失也。胜失之兵,必隐必微,必积必抟⑦。隐则胜阐矣⑧,微则胜显矣,积则胜散矣,抟则胜离矣。诸搏攫柢噬之兽⑨,其用齿角爪牙也,必托于卑微隐蔽,此所以成胜。 【注释】 ①因:这里是善于凭借的意思。 ②加:指加兵于敌。 ③胜则不可穷矣:当作“则胜不可穷矣”。 ④神:指用兵神妙。 ⑤可胜在彼:能够战胜敌人,在于敌人虚怯谋失。 ⑥不胜:当作“可胜”。 ⑦抟(zhuān):古“专”字。专一,集中。 ⑧阐:明。这里指显露在外。 ⑨柢:当作“抵”。抵,通“牴”,用角顶撞。 【译文】 凡用兵,贵在善于凭借外物。所谓凭借是指利用敌人的险阻来作为自己坚固的要塞,利用敌人的谋划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能够明察所凭借的条件再采取行动,那胜利就不可穷尽了。胜利不可穷尽叫作“神”,达到“神”的境界就能不可战胜了。用兵贵在不可被敌战胜。不可被敌战胜主动权就操在自己手中,能不能战胜敌人在于敌人是否虚怯谋失。圣人一定把握自己的主动权,一定不依赖敌人的过失,所以,掌握着不可被战胜的策略,以此同可以战胜的敌人交锋,像这样,用兵就万无一失了。凡用兵获胜的敌人犯有过失的缘故。战胜犯有过失的军队,一定要隐蔽,一定要潜藏,一定要蓄积力量,一定要集中兵力。做到隐蔽就能战胜公开的敌人了,做到潜藏就能战胜暴露的敌人了,做到蓄积就能战胜力量零散的敌人了,做到集中就能战胜兵力分散的敌人了。各种依靠齿角爪牙抓取、顶撞、撕咬猎物的野兽,在它们使用齿角爪牙的时候,一定先要隐身缩形,这就是它们取胜的原因。 仲秋纪·爱士① 【原文】 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饥也。饥寒,人之大害也。救之,义也。人之困穷,甚如饥寒,故贤主必怜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穷也。如此则名号显矣,国士得矣。 昔者秦缪公乘马而车为败,右服②失而野人取之。缪公自往求之,见野人方将食之于歧山之阳。缪公叹曰:“食骏马之肉而不还③饮洒,余恐其伤女也!”于是遍饮④而去。处一年,为韩原之战,晋人已环缪公之车矣,晋粱由靡已扣缪公之左骖矣,晋惠公之右路石奋投而击缪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⑤野人之尝食马肉于歧山之阳者三百有余人,毕力为缪公疾斗于车下,遂大克晋,反获惠公以归。此《诗》之所谓曰“君君子则正,以行其德;君贱人则宽,以尽其力”者也⑥。人主其胡可以无务行德爱人乎?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民亲其上则皆乐为其君死矣。 【注释】 ①爱士:主张带兵的人要爱护自己的士兵,这样士兵才会为他拼命,这是打仗生死存亡的关键。 ②右服:四匹马驾车,中间两匹叫做服,其中右边的叫右服。 ③还:通“旋”,立刻。 ④饮:赐饮,使……饮。 ⑤韩原之战:在晋地韩原发生的一场战争。梁由靡:晋国的大夫,粱由为姓。左骖:四马驾车,在两边的叫骖,其中左边的叫左骖。右:车夫,驾车之人。路石:车夫之名。札:甲叶。 ⑥这两句不是出自《诗经》。君:给……作君。 【译文】 人穿衣服,因为寒冷;人吃东西,因为饥饿;饥寒交迫是人的大难;把人从这种困境中救出来,是道义。人在穷困中比饥寒交迫更难受,所以贤能的君主一定可怜在穷困中的人,一定为穷困的人感到悲哀。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那么该君主的名号就会显赫,就会得到士兵们的拥护。 过去,秦穆公坐的马车坏了,右边的马失控奔走而被山间的樵夫猎取。秦穆公亲自去求取失去的马,看见樵夫们刚刚在岐山的北边煮食马肉。秦穆公叹气说:“吃骏马的肉但不立刻饮酒,我怕马肉会有伤你们的身体!”于是赐酒给他们全体再离开。过了一年,韩原大战。晋国的人已经包围了秦穆公的马车,晋国的梁由靡已经抓住了秦穆公左边的马,晋惠公的车夫路石奋力把竹器投向秦穆公的盔甲,击中了六片甲叶。在岐山北边受赏吃马肉的樵夫有三百多人,他们出尽全身之力在车下为秦穆公努力战斗,于是不久大败晋国,反而捉获晋惠公回来。这就是《诗经》里说“去做君子的国君就要推行德政,让他们对你报德;给下人当国君就要宽以待人,让他们为你尽力”。君主怎么能不施行仁爱德政?推行德政,关爱人民,那么人们就会亲近他们的上司;人们亲近他们的上司就甚至乐于为他们的上司牺牲。 【原文】 赵简子①有两白骡而甚爱之。阳城胥渠处广门之官②,夜款门而谒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医教之曰:‘得白骡之肝病则止,不得则死。’”谒者入通。董安于③御于侧,愠④曰:“嘻!胥渠也,期吾君骡,请即刑焉。”简子曰:“夫杀人以活畜,不亦不仁乎?杀畜以活人,不亦仁乎?”于是召庖人杀白骡,取肝以与阳城胥渠。处无几何,赵兴兵而攻翟⑤。广门之官,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而获甲首⑥。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 凡敌人之来也,以求利也。今来而得死,且以走为利。敌皆以走为利,则刃无与接。故敌得生于我,则我得死于敌;敌得死于我,则我得生于敌。夫我得生于敌,与敌得生于我,岂可不察哉?此兵之精者。存亡死生,决于知此而已矣。 【注释】 ①赵简子:晋大夫。 ②阳城胥渠:姓阳城,名胥渠。处:居住。广门:晋地名。 ③董安于:赵筒子的家臣。 ④愠:恼怒。 ⑤翟:通“狄”,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 ⑥甲首:技甲者的首级。 【译文】 赵简子有两匹白色的骡马,而且十分喜爱它们。居住在广门的小吏阳城胥渠在晚上上门拜访说:“主公,你的臣子胥渠患了病,医生教我说:‘得到白骡的肝的话,病就可以抑制;否则就会死去。’”门官进去通报。董安于在旁边伺候,恼怒地说:“胥渠是希望谋到我主公的骡子,请让我杀了他。”赵简子说:“杀人来使畜牲存活,是人道吗?杀畜牲来救活人,不也是一种仁义的举动吗?”于是召来大厨杀掉白骡,取出肝脏拿给阳城胥渠。过了没多久,赵简子举兵攻打狄族。广门的官吏,左队有七百人,右队有七百人,都率先登上城楼砍获披甲者的首级。作为君主怎可以不爱惜士兵呢? 凡是敌人的来犯,是要谋取利益。如今来犯只有送死,那么就应走为上策。敌人都以走为上策,就不必刀剑相见。所以敌人在我的手上得以生还,那么我就得死在敌人手中;敌人能够死在我的手上,那我就可以在敌人的手中生还。因此,是我在敌阵中生还,还是敌人在我的手中生还,怎么能不明察?这就是用兵的精妙之处了。生死或存亡就由是否知道这个道理决定了。 季秋纪·顺民① 【原文】 先王先顺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得民必有道,万乘之国,百户之邑,民无有不说。取民之所说而民取矣,民之所说岂众哉?此取民之要也。 【注释】 ①顺民:必须顺民心才可以开战。本篇阐述的是兵家的学说。 【译文】 先代的帝王把顺应民心的事摆在首位,所以能成就功名。用德行来得到百姓的归向来成立大功的人,古代多的是。失掉百姓的归向反而成就功名的人,没有听说过。得到民心归向有方法,拥有万驾战车的大国,或是只有百家门户的小城,百姓都没有不高兴的。能得到百姓的欢欣就使百姓的心归向,百姓欢欣的事难道有很多吗?这就是使百姓归向的关键。 【原文】 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①,②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则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 文王处歧事纣,冤侮雅逊③,朝夕必时,上贡必适,祭祀必敬。纣喜,命文王称西伯,赐之千里之地。文王载拜稽首而辞曰:“愿为民请炮烙之刑④。”文王非恶千里之地,以为民请炮烙之刑,必欲得民心也。得民心则贤于千里之地,故曰文王智矣。 【注释】 ①翦其发:剪去头发是古代的一种刑罚。 ②(lì):木夹十指而缚之,是古代的一种刑罚。 ③冤侮:蒙冤而受到侮慢。雅逊:雅正谦逊,执诸侯之礼不变。 ④请:应是“请去”。炮烙之刑:一种烧灼的刑罚。 【译文】 当初汤打败夏朝统一天下,天下正处于大旱灾,五年没有收成了,汤王就亲自到桑林去祈祷,说:“我一个人有罪,不要祸及众多的百姓。百姓有罪的话,就请降罪于我一个人身上。不要因为我一个人的不好,让天帝鬼神伤害百姓的生命。”然后就剪掉自己的头发,用木头夹自己的手指来惩罚自己,用牺牲自己的身体来向上天祈福,百姓十分高兴,不久大雨就到来了。于是汤王感达鬼神的事被人们互相传开了。 文王居住在歧山侍奉纣王,蒙冤并受到侮慢,但他对纣王的雅正谦逊的礼节一直没有改变,早晚一定准时朝拜,进贡的东西一定合适,祭祀一定恭敬。纣王对此满意,下令封文王为西伯,赏赐给他方圆千里的土地。文王叩头拜谢而推辞封赏说:“我宁愿替百姓请求去掉炮烙这种刑罚。”文王不是厌恶方圆千里的土地,是知道为百姓请求去掉炮烙之刑一定会得到百姓的欢心。得到民心比获得方圆千里的土地更能得到贤能的名声,所以说文王很聪明。 李秋纪·精通 【原文】 人或谓兔丝无根①。兔丝非无根也,其根不属也②,伏苓是③。慈石召铁④,或引之也⑤。树相近而靡⑥,或軵之也⑦。圣人南面而立⑧,以爱利民为心,号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颈举踵矣⑨,则精通乎民也。夫贼害于人,人亦然。 今夫攻者,砥厉五兵⑩,侈衣美食(11),发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乐(12),非或闻之也,神者先告也(13)。身在乎秦,所亲爱在于齐,死而志气不安,精或往来也。 德也者,万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阴之本也(14)。月望则蚌蛤实(15),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16),群阴亏。夫月形乎天(17),而群阴化乎渊;圣人行德乎己,而四荒咸饬乎仁(18)。 养由基射(19),中石,矢乃饮羽(20),诚乎也。伯乐学相马,所见无非马者,诚乎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21),所见无非死牛者(22),三年而不见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研(23),顺其理,诚乎牛也。 【注释】 ①兔丝;即菟丝,一种寄生的蔓草。 ②属(2hǔ):接连。 ③伏苓:即茯苓,寄生在松树根上的一种块状菌。古人认为菟丝并非无根,只是它的根不与菟丝相连,茯苓就是它的根。所以《淮南子·说林》中说:“茯苓掘,兔丝死。” ④慈石:即磁石。古人认为,这种石可以吸铁,就象慈母吸引子女一样,故名“慈石”。 ⑤或:无定代词。有一种力。 ⑥靡(mó):通“摩”,摩擦。 ⑦軵(fǔ):推。 ⑧南面而立:指作君主。古代以坐北朝南为尊位,故天子诸侯见群臣皆面南而坐。南面,面向南。南,用如动词。 ⑨延颈举踵: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形容殷切盼望。 ⑩砥(dǐ)厉:磨石。细者为砥,粗者为厉。这里用如动词,磨砺,五兵:五种兵器。其说不一,通常指矛、戟、弓、剑、戈。 (11)侈衣荚食:穿华丽之服,吃精美之食。侈、美,均用如动词。古代打仗,将士出征前,往往赏赐丰厚,故有“侈衣美食”之举。 (12)被:遭受。 (13)神者先告也:按文义“神”下不当有“者”字(依陈昌齐说)。 (14)群阴:各种属阴之物,如蚌蛤之类。 (15)月望:月满。《释名·释天》说:“望,月满之名也。月大十六日,小十五日,日在东,月在西,遥相望也。”实:指蚌蛤之肉随月圆而满盈。 (16)月晦:月光尽敛。时在农历的每月最后一日。 (17)形:显露,表现。乎:于。 (18)四荒:指四方荒远之地的人民。咸:都。饬(chì):整治。 (19)养由基:春秋时楚国大夫,以善射著称。(sì):同“兕”,兽名,属犀牛类。一说即雌犀。 (20)饮羽:箭射入石中,尾部羽毛隐没不见。饮,没(mò)。 (21)庖丁:名叫丁的厨师。庖丁解牛之事可参见《庄子·养生主》。解牛:分卸牛的肢体。 (22)死:疑是衍文(依陈昌齐说)。 (23);通“磨”。 【译文】 有人说菟丝子这种植物没有根。其实菟丝并不是没有根,只是它的根与菟丝子不相连,茯苓就是它的根。磁石吸引铁,是有一种力在吸引它。树木彼此生得近了,就要互相摩擦,是有一种力在推它。圣人面南为君,胸怀爱民利民之心,号令还没有发出,天下人就都伸长脖子,踞着脚跟殷切地盼望了。这是圣人与人民精气相通的缘故。贼寇伤害他人,他人也会有类似的反应。 假如有国家准备进攻他国,正在磨砺兵器,犒赏军队,距离出征没几天了,这时即将遭受进攻的国家肯定不会快乐,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人听到了风声,而是精神先感知到了。一个人身在秦国,他所亲爱的人在齐国,如果在齐国的人死了,在秦国的人也就会心神不安,这是精气互相往来的缘故啊! 德是万民的主宰,月亮是各种属阴之物的根本。月满的时候,蚌蛤的肉就充实,各种属阴之物也都满盈;月光尽敛的时候,蚌蛤的肉就空虚,各种属阴之物也都亏损。月相变化显现于天空,各种属阴之物都随着变化于深水之中。圣人修养自己的品德,四方荒远之地的人民都随着整饬自己,归向于仁义。 养由基射兕,射中石头,箭羽没入石中,这是由于他把石头当成兕,精神集中于兕的缘故。伯乐学相马,眼睛看到的除了马以外没有别的东西,这是由于他精神集中在马的缘故。宋国的庖丁喜好分解牛的肢体,除了牛以外眼睛看到的没有别的东西,整整三年眼前不见活牛;一把刀用了十九年,刀刃仍然锋利得象刚刚磨过,这就是由于他分解牛的肢体时顺着牛的肌理,精神集中于牛的缘故。 【原文】 钟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①,使人召而问之曰:“子何击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为酒;臣之身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为舍氏睹臣之母②,量所以赎之则无有③,而身固公家之财也,是故悲也。”钟子期叹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④。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故君子诚乎此而谕乎彼,感乎己而发乎人。岂必强说乎哉⑤? 周有申喜者⑥,亡其母⑦,闻乞人歌于门下而悲之⑧,动于颜色⑨,谓门者内乞人之歌者⑩,自觉而问焉(11),曰:“何故而乞?”与之语,盖其母也。故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草莽之有华实也(12),若树木之有根心也。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13),痛疾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神出于忠而应乎心,两精相得,岂待言哉? 【注释】 ①钟子期:春秋时楚人。 ②昔:夜。这里指昨天夜晚。舍氏:未详。《新序·四》记载此事与本文略有不同,“含氏”,《新序》作“舍市”。 ③量:审度,思量。 ④椎(chuí):击磬工具,木制。石:指磐。 ⑤强(qiǎng):极力。 ⑥申喜:周人。 ⑦亡:这里是失散的意思。 ⑧乞人:乞丐。 ⑨动于颜色:变了脸色。 ⑩内(nà):让……进来。这个意义后来写作“纳”。 (11)自觉:疑是“自见”之误(依许维遹说)。 (12)莽:密生的草,也泛指草。 (13)隐志:潜藏于心的志向。 【译文】 钟子期夜间听到有人击磬,并发出悲哀之声,就找人把击磬的人叫来,问他:“你击磬的声音怎么这么悲哀啊?”他回答说:“我的父亲不幸杀了人,无法活命;我的母亲虽得以活命,却没入官府替公家造酒;我自身虽得以活命,却在替公家击磬。我已经三年没见到自己的母亲了。昨天晚上在舍氏见到了我的母亲,想要赎她可是没有钱,而且连自身也本是公家的财产,因此心中悲哀。”钟子期叹息说:“可悲呀,可悲!心并不是手臂,手臂也不是椎,不是磬,但悲哀存于心中,而椎磬却能与它应和。”所以君子心中有所感,就会在外面表现出来,自己心中有所感,就可以影响到他人,哪里一定用得着言辞表述呢? 有个叫申喜的周人,他的母亲失散了。有一天,他听到有个乞丐在门前唱歌,自己感到悲哀,脸色都变了。他告诉守门的人让唱歌的乞丐进来,亲自见她,并询问说:“什么原因使你落到求乞的地步?”跟她交谈才知道,那乞丐原来正是他的母亲。所以,无论父母对于子女,还是子女对于父母,实际都是一个身体而分为两处,精气相同而呼吸各异,就象草莽有花有果,树木有根有心一样。虽在异处却可彼此相通,心中志向互相连系,有病痛互相救护,有忧思互相感动,对方活着心里就会高兴,对方死了心里就会悲哀,这就叫作骨肉之亲。这种天性出于至诚,而彼此心中互相应和,两方精气相通,难道还要靠言语来表述吗? 孟冬季·节丧 【原文】 凡生于天地之间,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孝子之重其亲也①,慈亲之爱其子也,痛于肌骨②,性也。所重所爱,死而弃之沟壑,人之情不忍为也,故有葬死之义③。葬也者,藏也,慈亲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虑④。以生人之心为死者虑也,莫如无动,莫如无发⑤。无发无动,莫如无有可利,则此之谓重闭⑥。 古之人有藏于广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国宝之谓也,茅不可不藏也。葬浅则狐狸抇之⑦,深则及于水泉。故凡葬必于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湿。此则善矣,而忘奸邪、盗贼、寇乱之难,岂不惑哉?譬之若瞽师之避柱也⑧,避柱而疾触杙也⑨。狐狸、水泉、奸邪、盗贼、寇乱之患,此杙之大者也。慈亲孝子避之者,得葬之情矣。 【注释】 ①重:尊重。亲:指父母。 ②痛于肌骨:深入肌肉骨髓,形容爱重之深。 ③葬死:当作“葬送”(依孙人和说)。 ④生人:活着的人。 ⑤发:掘开。这里是被动用法。 ⑥重闭:大闭,指永远埋藏。 ⑦抇(hú):发掘。 ⑧替(gǔ)师:盲乐师。古代乐师多用瞽者担任,故称瞽师。瞽,目盲。 ⑨疾:用力。杙(yì):一头尖的短木,小木桩。 【译文】 凡生活在天地间的事物,它们必然会有死亡,这是不可避免的。孝子尊重他们的父母,慈亲疼爱他们的子女,尊重、疼爱之心深入肌骨,这便是天性。所尊重、所疼爱的人,死后却把他们抛入沟壑,这是人之常情不忍心去做的,因而产生了葬送死者的道义。葬就是藏的意思,这是慈亲孝子所应慎重的。所谓慎重,就是说活着的人要为死者考虑。活着的人为死者考虑,没有比不使死者被移动更重要了,没有比不让坟墓被掘开更重要了。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没有比让坟墓中无利可图更保险的了,这就叫作大闭。 古代的人有葬于广野深山之中而平安至今的,不是说由于有珠玉国宝,而是说葬不可不隐蔽埋藏。葬浅了,狐狸就会掘开它;葬深了,也会与泉水相接。所以,凡葬一定葬在高高的土山之上,以便避开狐狸的危害、泉水的浸渍。这样做好是好,但是如果忘了恶人、盗贼、匪乱的祸害,岂不也是糊涂吗?这就象盲乐师躲避柱子一样,虽然避开了柱子,却用力撞到了尖木桩上。恶人、盗贼、匪乱的祸害,正是大大的尖木桩啊!慈亲孝子埋葬死者能够避开这些,就能获得葬的本义了。 【原文】 国弥大①,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②,玩好货宝③,钟鼎壶滥④,舆马衣被戈剑,不可胜其数⑤。诸养生之具⑥,无不从者。题凑之室⑦,棺椁数袭⑧,积石积炭,以环其外。奸人闻之,传以相告。上虽以严威重罪禁之,犹不可止。且死者弥久,生者弥疏;生者弥疏,则守者弥怠;守者弥怠而葬器如故,其势固不安矣。 世俗之行丧,载之以大輴⑨,羽旄旌旗、如云偻翣以督之⑩,珠玉以佩之(11),黼黻文章以饬之(12),引绋者左右万人以行之(13),以军制立之然后可(14)。以此观世(15),则美矣,侈矣(16);以此为死,则不可也。苟便于死,则虽贫国劳民(17),若慈亲孝子者之所不辞为也。 【注释】 ①弥:益,越。 ②含(hàn)珠:古代贵族丧礼,人死后,把珍珠放入死者口中叫含珠。如果放入玉,叫含玉。含,也作“唅”、“琀”。鳞施;玉制的葬服。把玉石琢成各种形状的小薄片,角上穿孔,联缀而成。因套在死者身上有如鱼鳞,故名“鳞施”,又名“玉匣”。 ③玩好(hào):赏玩、嗜好的物品。毕本“玩好”之上有“夫”字,今据元本,李本、张本、刘本、朱本删。 ④滥(jiàn):通“鉴”,浴盆。 ⑤胜(shēng):尽。 ⑥具:器物。 ⑦题凑:古代天子的椁制,也赐用于大臣。椁室用大木累积而成。好象四面有檐的屋子,木的头部向内,故名题凑。题,头。凑,聚。 ⑧袭:重(chóng),层。 ⑨輴(chūn):载棺柩的车。 ⑩羽旄旌旗:泛指各种旗帜。旄,竿顶用旄牛尾为饰的旗。旌,用旄牛尾和彩色鸟羽作竿饰的旗。如云偻(liǔ)翣(shà):因偻翣之上画有云气,故称“如云偻翣”。偻,盖在柩车上的饰物。他书或作“蒌”、“柳”。翣,用羽毛制成的伞形之物,有柄,灵车行时持之在两旁随行。督:正,这里有装饰的意思。 (11)佩:装饰。毕本怍“”,今据元本、李本、张本、宋启明本,汪本、凌本、朱本、日刊本改。 (12)黼黻(fǔ fú):古代礼服上绘绣的花纹。黑白相间的花纹叫黼,黑与青相间的花纹叫黻。文章:错杂的色彩或花纹。古以青赤相配为文,赤白相配为章。饬:通“饰”。 (13)绋(fú):牵引棺枢的绳索。古时送葬都执绋。 (14)军制:军法。 (15)观世:给世人看。观,示。 (16)侈:盛大。 (17)贫:用如使动。 【译文】 国越大,家越富,葬物就会越丰厚。死者口含的珍珠、身穿的玉衣,赏玩、嗜好的物品,财货珍宝,钟鼎壶滥,车马衣被戈剑,数不尽。各种养生之器无不随葬。椁室用大木累积而成,好似四面有檐的大屋子,里面棺椁数层,并堆积石头、木炭,环绕在棺椁之外。恶人闻知此事,互相传告。君主尽管用严刑重罚来禁止他们,却仍然禁止不住。再说,死者死去的时间越久远,活着的人对他的感情就越疏远;感情越疏远,守墓人也就越懈怠;守墓人越来越懈怠,可是墓中随葬的器物却同原来一样,这种形势本来就不安全了。 世俗之人举行葬礼,用大车载着棺柩,各种旗帜、画有云气的偻翣相随,棺柩之上点缀着珠玉,涂饰了每种花纹。灵车左右执绋送葬的有万人。牵引灵车行进,这么多人得用军法指挥才行。举行这种葬礼给世人看,那是够美的了,够盛大的了;但是用这种葬礼去安葬死者,那是不行的。倘若厚葬真有利于死者,那么即使这样做会使国家贫困、人民劳苦,慈亲孝子也是不会拒绝做的。 孟冬季·异宝 【原文】 古之人非无宝也,其所宝者异也。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数封我矣①,吾不受也。为我死②,王则封汝,必无受利地③。楚、越之间有寝之丘者④,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恶⑤。荆入畏鬼,而越人信⑥。可长有者,其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而子辞,请寝之丘,故至今不失。孙叔敖之知⑦,知不以利为利矣。知以人之所恶为己之所喜,此有道者之所以异平俗也。 【注释】 ①数(shuò):多次。 ②为:等于说“如”。 ③利地:肥沃富饶的土地。 ④寝之丘;春秋楚邑,在今河南圈始、沈丘两县之间。他书或作“寝丘”。 ⑤名:指地名。恶:凶险。“寝丘”含有陵墓之意,所以说“其名甚恶”。 ⑥(jī):迷信鬼神和灾祥。 ⑦知:智慧。这个意义后来写怍“智”。 【译文】 古代的人不是没有宝物,只是他们看作的宝物与现今不同。 孙叔敖病了,临死的时候告诫他的儿子说:“大王曾多次赐给我土地,我都没有接受。如果我死了,大王就会赐给你土地,你一定不要接受肥沃富饶的土地。楚国和越国之间有个寝丘,这个地方土地贫瘠,而且地名十分凶险。楚人畏惧鬼,但越人迷信鬼神和灾祥。所以,能够长久占有的封地,恐怕也只有这块了。”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把肥美的土地赐给他的儿子,但是孙叔敖的儿子谢绝了,请求赐给寝丘,所以这块土地至今没有被他人占有。孙叔敖的智慧在于懂得不把世俗心中的利益看作利益。懂得把别人所厌恶的东西当作自己所喜好的东西,这就是有道之人不同于世俗的原因。 【原文】 五员亡①,荆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郑曰②:“盖是国也,地险而民多知;其主,俗主也,不足与举。”去郑而之许③,见许公而问所之。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④。五员载拜受赐⑤,曰:“知所之矣。”因如吴⑥。过于荆,至江上⑦,欲涉,见一丈人⑧,刺小船⑨,方将渔⑩,从而请焉(11)。丈人度之(12),绝江(13)。问其名族(14),则不肯告,解其剑以予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荆国之法,得五员者,爵执圭(15),禄万檐(16),金千镒(17)。昔者子胥过,吾犹不取(18),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剑为乎(19)?”五员过于吴(20),使人求之江上,则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天地至大矣,至众矣,将奚不有为也(21)?而无以为(22)。为矣,而无以为之。名不可得而闻,身不可得而见,其惟江上之丈人乎! ①五员(yún):即伍员。 ②太行:即今之太行山。伍员自楚出亡,历经宋、郑、晋、许四国,然后入吴,故有“登太行”之举(依洪亮吉说)。 ③之:往。许:春秋时的小国,后被楚所灭。 ④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许公想让伍员投奔吴国,但又不敢得罪楚国这个强大的近邻,所以“不应”,而以向吴国所在的东南方而唾示意。 ⑤载:通“再”。 ⑥因:于是。如:往。 ⑦江上:长江岸边。 ⑧丈人:老者。 ⑨刺:撑。 ⑩渔:捕鱼。 (11)从:就,走近。 (12)度:渡。 (13)绝:横渡,渡过。 (14)族:姓。 (15)爵:用如动词,赐予爵位。执圭(guī):春秋时诸侯国爵位名称,圭,玉制礼器,上尖下方。也作“珪”。形制人小因爵位及用途不同而异。天子(或诸侯)把圭赐给功臣,让他们执圭朝见,故名“执圭”。 (16)檐(dān):通“儋”,今作“担”,容积为一石。 (17)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18)子胥:伍员的字。老人揣度渡江人是伍员,故这样说作为拒绝接受赠剑的托词,并非一定真有此事。 (19)何以……为:用……做什么。动词“为”的宾语“何”前置于作状语的介词结构之前,这是古汉语表示反问的一种格式。 (20)过:等于说“至”。 (21)奚不有为:大意是无不为。奚,何。 (22)无以为:等于说“无所以为”,即无所求的意思。 【译文】 伍员逃亡,楚国紧急追捕他。他登上太行山,遥望郑国说:“这个国家,地势险要并且人民多有智慧;但是它的国君是个凡庸的君主,不足以和他共同谋举大事。”伍员离开郑国,到了许周,拜见许公并询问自己宜去的国家。许公不回答,只是向东南方吐了一口唾沫。伍员再拜接受赐教说:“我知道该去的国家了。”于是往吴国进发。途过楚国,到了长江岸边,想要渡江。他看到一位老人,撑着小船,正要打鱼,于是走过去请求老人送他过江。老人把他送过江去。伍员问老人的姓名,老人却不肯告诉。他解下自己的宝剑送给老人,说:“这是价值千金的宝剑,我愿意把它奉献给您。”老人不肯接受,说:“按照楚国的法令,捉到伍员的,授予执圭爵位,享受万石俸禄,赐给黄金千镒。从前伍子胥从这里经过,我尚且不捉他去领赏,如今我接受你的价值千金的宝剑做什么呢?”伍员到了吴国,派人到江边去寻找老人,却无法找到了。伍员每次吃饭一定要祭祀那位老人,祝告说;“江上的老人!”天地之德大到极点了,养育万物也多到极点了,天地何所不为?却毫无所求。人世间,做了有利于别人的事,却毫无所求,名字无法得知,身影无法得见,达到这种境界的恐怕唯有江边的老人了吧! 【原文】 宋之野人耕而得玉①,献之司城子罕②,子罕不受。野人请曰:“此野人之宝也,愿相国为之赐而受之也。”子罕曰:“子以玉为宝,我以不受为宝。”故宋国之长者曰:“子罕非无宝也,所宝者异也。” 今以百金与搏黍以示儿子③,儿子必取搏黍矣;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④,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⑤,贤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弥精⑥,其所取弥精;其知弥粗,其所取弥粗。 【注释】 ①野人:指农夫。 ②司城子罕:春秋时宋国的执政大臣。司城,官名,即司空,相当于相国,执掌国政,为春秋时宋国所设置。 ③搏(tuán)黍:捏成团的黄米饭。儿子:小儿。 ④和氏之璧:春秋时楚人和氏(卞和)所得的宝玉。鄙人:鄙陋无知的人。 ⑤至言:至理名言。 ⑥弥:更加,越。 【译文】 宋国有个农夫耕地得到了一块玉,把它献给了司城子罕,子罕却不接受。农夫请求说:“这是我的宝物,希望相国赏小人脸把它收下。”子罕说:“你把玉当作宝物,我却把不接受别人的赠物当作宝物。”所以宋国德高望重的人说:“子罕不是没有宝物,只是他当作宝物的东西与别人不同” 假如现在把百金和黄米饭团摆在小孩的面前,小孩一定去抓黄米饭团了;把和氏之壁和百金摆在鄙陋无知的人面前,鄙陋无知的人一定拿走百金了,把和氏之璧和关于道德的至理名言摆在贤人面前,贤人一定选择听取至理名言了。他们的智慧越精深,听取的东西就越为珍贵;他们的智慧越低下,所取的东西就越为粗陋。 仲冬纪·当务① 【原文】 辨而不当论,信而不当理,勇而不当义,法而不当务,惑而乘骥也,狂而操“吴干将”②也,大乱天下者,必此四者也。所贵辨者,为其由所论也;所贵信者,为其遵所理也:所贵勇者,为其行义也;所贵法者,为其当务也。 【注释】 ①当务:办事要合乎时务。这是墨家的学说。 ②吴干将:有名的宝剑的名称。 【译文】 辨析却不符合公论,语言真实却不符合道理,勇敢却不符合道义,执法却不符合情理,就像迷惑的人骑着骏马,疯狂地拿着宝剑挥舞,使天下混乱的就是这四种情况。我们看重辩说,是沿着公论的说法去做的;我们看重忠信,是遵照道理的原因;我们看得勇敢,是因为能推行正义;我们看重法则,是因为符合时务。 【原文】 跖之徒问于跖曰:“盗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关内,中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时,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有。” 备说非六王、五伯,以为“尧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汤、武有放杀之事,五伯有暴乱之谋。世皆誉之,人皆讳之,惑也”。故死而操金椎以葬,曰“下见六王、五伯,将榖其头”矣。辨若此不如无辨。 楚有直躬①者,其父窃羊而谒②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告吏曰:“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一父而载③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 齐之好勇者,其一人居东郭,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于途曰:“姑相饮乎?”觞数行,曰:“姑求肉乎?”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为?于是具染而已。”因抽刀而相啖,至死而止。勇若此不若无勇。 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甚少矣。纣母之生微子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父、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纣故为后。用法若此,不若无法。 【注释】 ①直躬:人名。 ②谒:告。 ③载:通“再”。 【译文】 跖的徒弟问跖说:“盗窃也有它的学说吗?”跖回答:“怎么会没有呢?妄想窃取屋内财富的,猜中了藏宝地点的人,是圣人;先破门而人的,是勇上;最后出来的,是有道义的人;知道行窃时机的,是有智慧的人;能主持平均分配赃物的,是有仁义的人,不懂得这五项却能成为大强盗的人,天下还没有。” 备说讲起六帝五王的不是,认为“尧有不慈爱自己儿子的名声,舜有不孝顺父母的行为,禹有沉溺美色的意图,汤王有流放桀,武王有杀害纣的事情,五霸有吞并周室,使天下暴乱的阴谋。世上的人都赞扬他们,人人都忌讳说他们的坏话,这是糊涂的”。所以备说死的时候还拿着金槌来下葬,说“到了下面见到六帝五王,要将他们的头敲破”。像备说这样的辨析还不如不去辨析了。 楚国有个人叫做直躬,因为,他的父亲偷了一只羊就把父亲告到了官府上,官府执法将要把他的父亲处死。直躬请求代替他的父亲去死。将要处决的时候,他告诉官吏说:“我的父亲偷了羊,我告发他,不就是诚信吗?我的父亲要被处死,我代替他,不是孝道吗?诚信而且孝道的人被杀,国家将还会有不被杀的人吗?”楚王听了,就不处死他。孔子听说这件事说:“奇怪啊!直躬这样的诚信,是利用了父亲的一件事去两次取得了自己的好名声。”所以直躬的诚信不如没有诚信。 齐国有看重勇气的人,一个住在东城边,一个住在西城边,忽然在路上相遇,见了面就说:“不如我们一起喝酒吧?”喝了好几回后,又说:“不如再找点肉吃?”其中一个说:“你的肉?还是我的肉?为什么还要到处去找肉呢?只要准备好酱拌肉就行了。”因此,大家抽出刀互相割吃对方的肉,一直吃到死了为止。这样的勇敢还不如没有勇敢。 纣王的同母兄弟有三个,最大的叫微子启,第二的叫中衍,最小的叫受德。受德就是纣王,十分年轻。纣王的母亲生下微子启和中衍的时候还是妾妃,生下纣的时候已经升为正妻了。纣的父母想立微子启做太子,太史根据法典争论说:“有了正妻的儿子就不可以立妾妃的儿子。”纣王因此成为了太子。像这样执行法典,还不如不存在法典。 仲冬纪·长见 【原文】 智所以相过①,以其长见与短见也。今之于古也,犹古之于后世也;今之于后世,亦犹今之于古也。故审知今则可知古,知古则可知后,古今前后一也。故圣人上知千岁,下知千岁也。 【注释】 ①过:超过。这里是有差异的意思。 【译文】 人们的智力之所以彼此有差异,是因为有的人具有远见,而有的人目光短浅。今天跟古代的关系,就像是古代跟将来的关系一样;今天跟将来的关系,也就像是今天跟古代的关系一样。所以,清楚地了解今天,就可以知道古代,知道古代就可以知道将来,前后古今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圣人能上知千年,下知千年。 【原文】 荆文王曰①:“苋譆数犯我以义②,违我以礼,与处则不安,旷之而不毂得焉③。不以吾身爵之④,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榖。”于是爵之五大夫⑤。“申侯伯善持养吾意⑥,吾所欲则先我为之,与处则安,旷之而不榖丧焉。不以吾身远之,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榖。”于是送而行之。申侯伯如郑,阿郑君之心⑦,先为其所欲,三年而知郑国之政也⑧,五月而郑人杀之。是后世之圣人使文王为善于上世也⑨。 【注释】 ①荆文王:即楚文王,春秋时楚国国君,名赀(zī),公元前689—前676年在位。 ②苋譆(xiànxī):楚又王之臣。数(shuò):多次。犯:冒犯。 ③旷:久。不榖:不善之人。这是春秋时诸侯的谦称。毂,善。 ④以:从,由。动词,授予爵位。 ⑤五大夫:爵位名。 ⑥申侯伯:楚文王之臣。他书或作“申侯”。申,春秋时小国,为楚所灭。申侯伯之事可参阅《左传·隐公七年》,内容与本篇所载有异。持:把握。养:长养,助长。 ⑦阿(ē):曲从,迎合。 ⑧知:主持,执掌。 ⑨上世:前世。这句话大意是,楚文王之所以为善,是顾虑到后世圣人的毁誉,所以说“是后世之圣人使文王为善于上世”。 【译文】 楚文王说:“苋譆多次据义冒犯我,据礼拂逆我的心意,我跟他在一起就感到不安,但久而久之,我从中却有所得。如果我不亲自授予他爵位,后代如有圣人,将要以此责难于我。”于是授予他五大夫爵位。文王又说:“申侯伯善于把握并迎合我的心意,我想要什么,他就在我之前准备好什么,我跟他在一起就感到安逸,久而久之,我从中却有所失。如果我不疏远他,后代如有圣人,将要以此责难于我。”于是送走了他。申侯伯到了郑国,曲从郑君的心意,事先准备好郑君想要的一切,经过三年就执掌了郑国的国政,但仅仅五个月郑人就杀了他。这是后代的圣人使文王在前世做了好事。 【原文】 晋平公铸为大钟①,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②。师旷曰③:“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工皆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④,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⑤,至于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⑥。是师旷欲善调钟,以为后世之知音者也。 【注释】 ①晋平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名彪,公元前557—前531年在位。 ②调(tiáo):和谐。 ③师旷:春秋时著名乐师,名旷,相传他精通审音辨律,因为是瞎子,史书又称“瞽旷”。 ④知音:指精通音律。 ⑤窃:谦词,私下。 ⑥师涓;春秋时卫灵公的乐官,善音律。据《韩非子·十过》记载,师旷与师涓同时,与本篇不同。 【译文】 晋平公铸成个大钟,令乐工审听钟的声音,乐工们都认为钟声很和谐了。师旷说:“钟声还不和谐,请重新铸造它。”平公说:“乐工都已经认为很和谐了。”师旷说:“后代如有精通音律的人,将会知道钟声是不和谐的。因此我私下为您感到羞耻。”到了后来,师涓果然指出钟声不和谐。由此看来,师旷想要使钟声更为和谐,原来是考虑到后代有精通音律的人啊! 【原文】 吕太公望封于齐①,周公旦封于鲁,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谓曰:“何以治国?”太公望曰:“尊贤上功②。”周公旦曰:“亲亲上恩。”太公望曰:“鲁自此削矣。”周公旦曰:“鲁虽削,有齐者,亦必非吕氏也。”其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齐国③。鲁公以削④,至于觐存⑤,三十四世而亡。 【注释】 ①吕太公望:即太公望吕尚。吕,氏。太公望,号。 ②上:尚,崇尚。 ③田成子:即田恒(又名田常)。齐简公四年,田恒杀简公,拥立平公,自任齐相,齐国之政尽归田氏。 ④公:当是“日”字之误。 ⑤觐(jǐn):通“仅”。 【译文】 太公望封于齐国,周公旦封于鲁国,这两位君主十分友好。他们在一起相互议论说:“靠什么治理国家呢?”太公望说:“尊敬贤人,崇尚功绩。”周公旦说:“亲近亲人,崇尚恩爱。”太公望说:“照这样,鲁国从此便要削弱了。”周公旦曰说:“鲁国虽然会因此削弱,但后世将会占有齐国的,肯定不是吕氏的了。”后来,齐国日益强大,以至于称霸诸侯,但传到二十四代就被田成子占据了。鲁国也日益削弱,以至于仅能勉强维持生存,传到三十四代也就灭亡了。 【原文】 吴起治西河之外①,王错谮之于魏武侯②,武侯使人召之。吴起至于岸门③,止车而望西河,泣数行而下。其仆谓吴起曰:“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若释④。今去西河而泣,何也?”吴起抿泣而应之日⑤:“子不识。君知我而使我毕能,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矣,魏从此削矣。”吴起果去魏入楚。有间,西河毕入秦,秦日益大。此吴起之所先见而泣也。 【注释】 ①西河:指今山西、陕西界上黄河南北流向最南端的一段。也指战国时地处黄河西岸的魏地。 ②王错:魏大夫,魏武侯死后二年出奔韩。谮(zèn):说坏话诬陷别人。魏武侯:名击,魏文侯之子,公元前386—前371年在位。公元前376年与韩、赵共灭晋。 ③岸门:魏邑,在今山西河津南。 ④释:舍弃。(xǐ):鞋。 ⑤抿:抹拭,擦。泣:指泪。 【译文】 吴起治理西河,王错在魏武侯面前诋毁他,武侯于是派人把吴起召回。吴起走到岸门,停下车,回头遥望西河,眼泪一行一行地流了下来。他的车夫对他说:“我私下观察您的心志,把舍弃天下看得像扔掉鞋子一样。如今离开西河,您却流泪了,这是什么缘故啊?”吴起擦去眼泪回答说:“你不知道。如果君主了解信任我,使我尽自己所能,那么我凭着西河就可以帮助君主成就王业。如今君主却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而不信任我,西河被秦国攻取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魏国从此便要削弱了。”吴起最后离开魏国,去了楚国。不久,西河完全被秦国吞并了,秦国日益强大。这正是吴起所预见到并为之流泪的事了。 【原文】 魏公叔座疾①,惠王往问之②,曰:“公叔之疾,嗟!疾甚矣!将奈社稷何?”公叔对曰:“臣之御庶子鞅③,愿王以国听之也。为不能听,勿使出境。”王不应,出而谓左右曰:“岂不悲哉?以公叔之贤,而今谓寡人必以国听鞅,悖也夫④!”公叔死,公孙鞅西游秦,秦孝公听之。秦果用强,魏果用弱。非公叔座之悖也,魏王则悖也。夫悖者之患,固以不悖为悖。 【注释】 ①公叔座:战国时魏惠王相。一作“公叔痤”。 ②惠王;魏惠王,魏武侯之子,名,公元前370—前335年在位。 ③御庶子鞅:即公孙鞅,卫国人,又名卫鞅。初为魏相公叔座的家臣,后入秦辅佐秦孝公实行变法,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秦封之于商(今陕西商县东南),号商君,又称商鞅。争存《商君书》二十四篇。御庶于,官名。 ④悖:悖理,荒谬。 【译文】 魏相公叔座病了,惠王去探望他,说:“公叔您的病,唉!病得很沉重了!国家的事该怎么办呢?”公叔回答说:“我的家臣御庶子公孙鞅很有才能,希望大王您能把国政交给他去治理。如果不能任用他,不要让他离开魏国。”惠王没有回答,出来对左右侍从说:“难道不可悲吗?凭公叔这样的贤明,而今竟叫我一定要把国政交给公孙鞅治理,真是太荒谬了!”公叔死后,公孙鞅向西游说秦国,秦孝公听从了他的意见。秦国果然因此强盛起来,魏国果然因此削弱下去。由此看来,并不是公叔座荒谬,而是惠王自己的荒谬啊!大凡行事荒谬的人的弊病,就是把不荒谬当成荒谬。 季冬纪·士节 【原文】 士之为人,当理不避其难①,临患忘利,遗生行义②,视死如归。有如此者,国君不得而友③,天子不得而臣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国,必由如此人者也。故人主之欲大立功名者,不可不务求此人也⑤。贤主劳于求人,而佚于治事⑥。 【注释】 ①当:面对。理:义。 ②遗生:舍生。 ③友:用如动词,交友。 ④臣;用如使动,使……称臣。 ⑤务:致力。 ⑥佚(yì):通“逸”,安逸。 【译文】 士的为人,主持正义而且不避危难,面临祸患忘却私利,舍生取义,视死如归。有如此行为的人,国君无法与他交友,天子无法让他称臣。大至安定天下,其次安定一国,却一定要用这样的人。所以君主想要大立功名的,不可不致力于访求这样的人。贤明的君主要把精力花费在访求贤士上,而面对治理政事则采取超脱的态度。 【原文】 齐有北郭骚者①,结罘罔②,捆蒲苇③,织萉屦④,以养其母,犹不足,踵门见晏子曰⑤:“愿乞所以养母⑥。”晏子之仆谓晏子曰:“此齐国之贤者也。其义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诸侯,于利不苟取,于害不苟免。今乞所以养母,是说夫子之义也⑦,必与之。”晏子使人分仓粟、分府金而遗之⑧,辞金而受粟⑨。 有间,晏子见疑于齐君⑩,出奔(11),过北郭骚之门而辞。北郭骚沐浴而出(12),见晏子曰:“夫子将焉适?”晏子曰:“见疑于齐君,将出奔。”北郭子曰:“夫子勉之矣。”晏子上车,太息而叹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晏子行。 【注释】 ①北郭骚:春歌时齐国的隐士。北郭,姓;骚,名。 ②罘(fú):捕兽的网。罔:网。 ③捆:砸。编蒲苇时要边编边砸,使之牢固。 ④萉屦(fēi jù):麻鞋。 ⑤踵门:走到门上。踵,脚后跟。用如动词。晏子:春秋时齐人,名婴,字平仲,继其父桓子为齐卿,后相景公,以节俭力行名显诸侯。 ⑥所以养母:用以奉养母亲的东西,这里指粮食。 ⑦说:悦,悦服。 ⑧府:国家储藏财物的地方。 ⑨辞:谢绝。 ⑩见疑于齐君:被齐君猜忌。见,表被动。 (11)出奔:指逃到外国避难。 (12)沐浴:洗发洗身。北郭骚沐浴而出,以示恭敬有礼。 【译文】 齐国有个叫北郭骚的,凭借结兽网、编蒲苇、织麻鞋来奉养他的母亲,但仍不足以维持生活,于是他到晏子门上求见晏子说:“希望能得到粮食来奉养母亲。”晏子的仆从对晏子说:“这个人是齐国的贤人。他志节高尚,不向天子称臣,不与诸侯交友,对于利不苟且取用,对于祸则不苟且求免。现在他到您这儿来寻求粮食来奉养母亲,这是悦服您的道义,您一定要给他。”晏子派人把仓中的粮食、府库中的金钱拿出来分给他,他谢绝了金钱只收下了粮食。 不久之后,晏子遭齐君猜忌,逃往国外,经过北郭骚的门前向他告别。北郭骚洗发浴身,恭敬地迎出来,见到晏予说:“您将要到哪儿去?”晏子说:“我受到齐君的猜忌,将要逃往国外。”北郭子说:“您好自为之吧。”晏子上了车,长叹一声说:“我逃亡国外难道不应该吗?我也太不了解士了。”于是晏子上车走了。 【原文】 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说晏子之义,而尝乞所以养母焉。吾闻之曰:‘养及亲者,身伉其难①’今晏子见疑,吾将以身死白之②。”著衣冠③,令其友操剑奉笥而从④,造于君庭⑤,求复者日⑥:“晏子,天下之贤者也,去则齐国必侵矣⑦。必见国之侵也,不若先死。请以头托白晏子也⑧。”因谓其友曰:“盛吾头于笥中,奉以托。”退而自刎也。其友因奉以托。其友谓观者曰:“北郭子为国故死⑨,吾将为北郭子死也。”又退而自刎。 齐君闻之,大骇,乘驲而自追晏子⑩,及之国郊(11),请而反之(12)。晏子不得已而反,闻北郭骚之以死白己也,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 【注释】 ①伉(kàng):当,承担。 ②白:这里是洗清冤诬的意思。 ③著(zhuó):穿戴。这个意义在字形上后来讹变为“着”。 ④奉:捧。笥(sì):苇或竹制的方形盛器。 ⑤造:到……去。 ⑥复者:指君庭门前负责传话通禀的下级官吏。 ⑦浸:这里是被动用法。 ⑧托:托付。 ⑨国故:等于说“国难”,指国家遭受的凶丧、战争等重大变故。 ⑩驲(rì):古代驿站专用的车。 (11)郊:上古时代国都城外百里以内称郊。 (12)反:返回,用如使动。 【译文】 北郭子召来他的朋友,告诉他:“我悦服晏子的道义,曾向他求得粮食来奉养母亲。我听说:‘奉养过自己父母的人,自己要承担他的危难。’如今晏子受到猜忌,我将用自己的死来为他洗清冤诬。”北郭子穿戴好衣冠,让他的朋友拿着宝剑捧着竹匣跟随在后。走到国君朝廷门前,找到负责通禀的官吏说:“晏子是名闻天下的贤人,他若出亡,齐国必定遭受侵犯。与其看到国家必定遭受侵犯,不如先死。我愿把头托付给您来为晏子洗清冤诬。”于是对他的朋友说:“把我的头盛在竹匣中,捧去托付给那个官吏。”说罢,退下几步自刎而死。他的朋友于是捧着盛了头的竹匣托付给了那个官吏,然后对旁观的人说:“北郭子为国难而死,我将为北郭子而死。”说罢,又退下几步自刎而死。 齐君听说这件事,大为震惊,乘着驿车亲自去追赶晏子,在离国都不到百里的地方赶上了晏子,恳求晏子回去。晏子不得已而返,听说北郭骚以死来替自己洗清冤诬,他感慨地说:“我逃亡国外难道不应该吗?北郭骚之死说明我越发地不了解士了。” 季冬纪·不侵 【原文】 天下轻于身,而士以身为人①。以身为人者,如此其重也,而人不知,以奚道相得②?贤主必自知士③,故士尽力竭智,直言交争,而不辞其患④。豫让、公孙弘是矣⑤。当是时也,智伯、孟尝君知之矣⑥。世之人主,得地百里则喜,四境皆贺;得士则不喜,不知相贺:不通乎轻重也。汤、武,千乘也⑦,而士皆归之。桀、纣,天子也,而士皆去之。孔、墨,布衣之士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与之争士也。自此观之,尊贵富大不足以来士矣⑧,必自知之然后可。 【注释】 ①以身为(wèi)人:为他人献出生命。 ②以:不当有,疑为后人所加(依王念孙说)。奚道:何由。相得:互相投合。 ③自知;无须他人教谕而知。 ④交争:相谏。争,诤谏。 ⑤公孙弘:战国时齐孟尝君的门客。 ⑥智伯:指智伯瑶。 ⑦千乘:指拥有兵车千辆的诸侯。 ⑧来:用如使动,招来。 【译文】 天下比自身轻贱,而士却甘愿为他人献身。为他人献身的人难能可贵,如果人们不了解他,那怎可能与他们情投意合?贤明的君主一定是亲自了解士,所以士能竭尽心力,直言相谏,而不避其祸。豫让、公孙弘就是这样的士。在当时,智伯、孟尝君可称得上是了解他们了。世上的君主得到百里的土地就满心欢喜,四境之内全都庆贺;而得到贤士却无动于衷,不知相互庆贺:这是不晓得轻重啊。商汤、周武王起初只是拥有兵车千辆的诸侯,然而士都归附他们。夏桀、殷纣是天子,然而士都离开了他们。孔子、墨子都是身穿布衣的庶人,然而拥有兵车万辆、千辆的君主却无法与他们争夺士。由此看来,尊贵富有不足以招来士,君主一定要亲自了解士,然后才能招来。 【原文】 豫让之友谓豫让曰:“子之行何其惑也?子尝事范氏、中行氏①,诸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至于智氏,而子必为之报,何故?”豫让曰:“我将告子其故。范氏、中行氏,我寒而不我衣②,我饥而不我食,而时使我与千人共其养,是众人畜我也③。夫众人畜我者,我亦众人事之。至于智氏则不然,出则乘我以车,入则足我以养,众人广朝④,而必加礼于吾所⑤,是国士畜我也⑥。夫国士畜我者,我亦国士事之。”豫让,国土也,而犹以人之于己也为念,又况于中人乎? 【注释】 ①范氏:即春秋时晋国的贵族士氏,因士会受范地为食邑,故称范氏。这里指范吉射。中行(hàng)氏:即春秋时晋国的贵族荀氏,因荀林父为中行主将,后以中行为氏。这里指中行寅。中行,春秋时晋国军制之名。晋置上中下三军,后又增置中行、右行、左行。 ②不我衣:不给我衣穿。衣,用如动词,给……衣穿。 ③众人:这里作状语,象畜养众人一样地。下文“国土畜我”中的“国土”也作状语。 ④朝:朝会。 ⑤所:所在之处。 ⑥国士:智勇冠于全国的人。 【译文】 豫让的朋友对豫让说:“你的行为为何那么不让人解啊?你曾经侍奉过范氏、中行氏,诸侯把他们都灭掉了,而你并不替他们报仇;但是智氏,被灭之后你却一定要替他报仇;这是什么缘故?”豫让说:“让我来告诉你其中的缘故。范氏、中行氏,在我受冻的时候却不给我衣穿,在我挨饿的时候也不给我饭吃,并时常让我跟上千的门客一同受相同的衣食,这是象养活众人一样地养活我。凡象对待众人一样对待我的,我也象待众人一样地回报他。至于智氏就不是这样,出门就给我车坐,在家就供给我充足的衣食,在大庭广众之中,一定对我给予特殊的礼遇,这是象奉养国士那样地奉养我,凡象对待国士那样对待我的,我也象待国士那样地报答他。”豫让是国士,尚且还念念不忘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又何况一般人呢? 有始览·去尤 【原文】 世之听者,多有所尤①。多有所尤,则听必悖矣②。所以尤者多故,其要必因人所喜③,与因人所恶。东面望者不见西墙,南乡视者不睹北方④,意有所在也。 人有亡鈇者⑤,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鈇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抇其谷而得其鈇⑥,他日,复见其邻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鈇者。其邻之子非变也,己则变矣。变也者无他,有所尤也。 【注释】 ①尤:通“囿”,蔽囿,蒙蔽;局限。 ②悖:谬误。 ③要:关键。 ④乡:通“向”。 ⑤鈇(fū):斧子。 ⑥抇(hú):掘。谷:坑。 【译文】 世上凭着听闻下结论的人,往往有所局限,那么凭听闻下的结论必定是谬误的了。受局限的原因很多,其关键必定在于人的有所喜爱与有所憎恶。面向东望的人,看不见西面的墙;朝南看的人,望不见北方。这是由于心意专于一方啊。 有一个丢了斧子的人,猜疑是他邻居的儿子偷的。看他走路的样子,象偷斧子的,看他的脸色,象偷斧子的;听他说话,也象偷斧子的;总之,看他的举止神态,没有一样不象偷斧子的。这个人挖坑的时候,找到了他的斧子。过了几天,又看见他邻居的儿子,举止神态,却没有一样象偷了斧子的。他邻居的儿子没有改变,他自己却改变了,他改变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原来有所局限。 【原文】 鲁有恶者①,其父出而见商咄②,反而告其邻曰③:“商咄不若吾子矣。”且其子至恶也,商咄至姜也。彼以至美不如至恶,尤乎爱也。故知美之恶,知恶之美,然后能知美恶矣。《庄子》曰④:“以瓦者翔⑤,以钩者战⑥,以黄金者殆⑦。其祥一也⑧,而有所殆者,必外有所重者也。外有所重者泄⑨,盖内掘⑩。”鲁人可谓外有重矣。解在乎齐人之欲得金也,及秦墨者之相妒也(11),皆有所乎尤也。 老聃则得之矣,若植木而立乎独,必不合于俗,则何可扩矣。 【注释】 ①恶:丑陋。 ②商咄:人名,以貌美著称。章炳麟认为即春秋时宋公子商咄。 ③反:返回。 ④引文见《庄子·达生》篇,文字略有出入。 ⑤瓦:古代纺绩用的纺砖。:字书无此字,当为“豉”之误。豉,古文“投”字(参用洪颐萱说)。这里是下赌注的意思。翔;这里是安详,坦然的意思。 ⑥钩:衣带钩。战:惧,担心。 ⑦殆:迷惑。 ⑧祥:善,这里指赌技精巧。 ⑨泄:狎,亲近。 ⑩内掘:内心不安,掘,不安详。 (11)两事详见《去宥》篇。前事言齐人欲得金而夺人之金,徒见金不见人,后者言秦墨者相妒致使秦惠王偏听偏信。两事都是“有所尤”造成的。 【译文】 鲁国有个十分丑陋的人,他的父亲出门看见了商咄,回来以后告诉他的邻居说:“商咄不如我的儿子。”然而他儿子是极丑陋的,商咄是极漂亮的,他却认为极漂亮的不如极丑陋的,这是被自己的偏爱所局限了。所以,知道了漂亮可以被认为是丑陋,丑陋可以被认为是漂亮,然后就能知道什么是漂亮,什么是丑陋了。《庄子》说:“用纺锤作赌注的内心坦然,用衣带钩作赌注的心里发慌,用黄金作赌注的感到迷惑。他们的赌技是一样的,然而所以感到迷惑,必然是因为有看重的东西。对外物有看重的东西,就会对它亲近,因而内心就会产生不安。”那个鲁国人可以说是对外物有看重的东西了。这道理体现在齐国人想得到金子,以及秦国的墨者互相嫉妒上,这些都是因为有所局限啊。 老聃就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象直立的木头一样自行其事,这样必然与世俗不合,那么还能有什么能使他内心产生不安呢? 有始览·听言 【原文】 听言不可不察,不察则善不善不分。善不善不分,乱莫大焉。三代分善不善,故王。今天下弥衰①,圣王之道废绝。世主多盛其欢乐②,大其钟鼓,侈其台榭苑囿③,以夺人财;轻用民死④,以行其忿。老弱冻馁,夭膌壮狡⑤,汽尽穷屈⑥,加以死虏。攻无罪之国以索地,诛不辜之民以求利,而欲宗庙之安也,社稷之不危也,不亦难乎? 今人曰:“某氏多货,其室培湿⑦,守狗死,其势可穴也⑧。”则必非之矣。曰:“某国饥,其城郭庳⑨,其守具寡,可袭而篡之。”则不非之。乃不知类矣。 【注释】 ①弥:更加。 ②盛其欢乐:使其欢乐盛。盛,用如使动。下文“大”“侈”用法与此同。 ③苑囿:养禽兽植林木的地方。 ④轻用民死:大意是,随随便便让人民去死。轻,轻易。 ⑤天膌(jī)壮狡:使强壮有力的人天折瘦弱。天,早死。膌,通“瘠”,瘦弱。天和膌都用如使动。狡,强壮有力。 ⑥汔(qì):几,几乎。穷屈:穷尽,走投无路。 ⑦培:房屋的后墙。 ⑧穴:用如动词,挖洞。 ⑨城郭:城指内城,郭指外城。城郭连用泛指城墙。庳(bēi):低矮。 【译文】 听到的话不可不考察,不考察,那么好和不好就难以分辨。好和不好不能分辨,祸乱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夏、商、周三代能分辨好和不好,所以能称王于天下。如今世道更加衰微,圣王之道被废弃灭绝。当世的君主尽情寻欢作乐,把钟鼓等乐器造得很大,把台榭园林修得很豪华,因而耗费了人民的钱财;随随便便让人去送命,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年老体弱的人受冻挨饿,强壮有力的人被弄得夭折瘦弱,几乎都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又把死亡和被俘的命运加在他们身上。攻打没有罪的国家以便掠取土地,杀死没有罪的人以便夺取利益。这样做却想让宗庙平安,让国家不危险,岂不是很难吗? 假如有人说:“某某人有很多财物,他家房屋的后墙很潮湿,看家的狗死了,这是可以挖墙洞的好机会。”那么一定要责备这个人。如果说:“某某国遇到荒年,它的城墙低矮,它的防守器具很少,可以偷袭并且夺取它。”却对这样的人不责备。这就是不知道去类比了。 【原文】 功先名,事先功,言先事。不知事,恶能听言①?不知情,恶能当言②?其与人谷言也,其有辩乎,其无辩乎③? 造父始习于大豆④,蠭门始习于甘蝇⑤,御大豆⑥,射甘蝇,而不徙人以为性者也⑦。不徙之,所以致远追急也⑧,所以除害禁暴也。凡人亦必有所习其心,然后能听说。不习其心,习之于学问。不学而能听说者,古今无有也。解在乎白圭之非惠子也⑨,公孙龙之说燕昭王以偃兵及应空洛之遇也⑩,孔穿之议公孙龙(11),翟翦之难惠子之法。此四士者之议,皆多故矣,不可不独论。 【注释】 ①恶(wū):何。 ②当:合,相称。 ③其与人谷言也,其有辩乎,其无辩乎:此句义不可通。当作“其与夫(kòu)音也,其有辩乎,其无辩乎”。“人”为“夫”字之误,“谷(繁体作‘穀’)言”为“音”之误。 ④造父、大豆:都是古代善于驾车的人。大豆,他书或作“泰豆”。 ⑤蠭(páng)门,甘绳:都是古代善于射箭的人。蠭门,他书或作“蠭蒙”、“逢蒙”等。 ⑥御大豆:向大豆学习驾车。“御”后省略了介词“于”。下句“射甘蝇”指向甘蝇学习射箭。 ⑦不徒人以为性;即以不徙人为性。大意是,不向别人学习,而专门向他们学习,以便学得他们的技术。 ⑧致远追急:指驭术之功效。下句“除害禁暴”指射术之功效。 ⑨白圭:名丹,字圭,魏人(依粱玉绳说)。惠子:惠施,宋人,仕魏。白圭非惠子之事见《不屈》篇。 ⑩公孙龙:魏人,战国时名家的代表人物。燕昭王;战国时燕国君主,公元前311年—前279年在位。偃:止息,消除。公孙龙说燕昭王以偃兵之事见《应言》篇。应空洛之遇事见《淫辞》篇,该篇作“空雄”,当为“空雒”(雒同“洛”)之误。空洛,地名。遇,盟会。 (11)孔穿:字子高,孔子的后代。孔穿泌公孙龙之事见《淫辞》篇。 【译文】 功绩先于名声,事情先于功绩,言论先于事情。不了解事情的实质,怎么能轻易听信言论呢?不了解内情,怎么能使言论与事实相符呢?如果不能这样,那么人言与鸟音,有没有区别呢? 造父最初向大豆学习的时候,蠭门最初向甘蝇学习的时候,向大豆学习驭术,向甘蝇学习射术,专心不渝,并以此作为自己的本质。专心不渝,这是他们所以能学到致远追急的驭术。除暴禁害的射术的原因。凡人也一定要修养自己的心性,然后才能正确听取别人的议论。不修养自己的心性,也要研究学问。不学习而能正确听取意见的,从古到今都还没有。这道理体现在自圭非难惠子、公孙龙以消除战争劝说燕昭王以及应付秦赵的空洛盟约、孔穿非议公孙龙、翟翦责难惠子制订的法令等方面。这四个人的议论,都包含着充足的理由,对此是不可不认真去辨察清楚的。 孝行览·本味 【原文】 求之其本,经旬必得;求之其末,劳而无功。功名之立,由事之本也,得贤之化也①。非贤,其孰知乎事化?故曰其本在得贤。 【注释】 ①得贤之化:得到贤人的教化。 【译文】 做事情要从根本做起,经过短的时间必定要有收获;从枝节做起,就会劳而无功。功名的建立,是由于抓住了事物的本质,得到了贤人教化。不是贤人,谁懂得事情的教化呢?所以说,建立功名的根本在于得到贤人。 【原文】 有侁氏女子采桑①,得婴儿于空桑之中②,献之其君。其君令烰人养之③,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④,孕,梦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东走⑤,毋顾⑥!’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⑦。故命之曰伊尹⑧。”此伊尹生空桑之故也。长而贤。汤闻伊尹,使人请之有侁氏,有侁氏不可。伊尹亦欲归汤,汤于是请取妇为婚⑨。有侁氏喜,以伊尹媵女⑩。故贤主之求有道之士,无不以也;有道之士求贤主,无不行也(11)。相得然后乐(12)。不谋而亲,不约而信,相为殚智竭力,犯危行苦,志欢乐之。此功名所以大成也。固不独(13),士有孤而自恃,人主有奋而好独者(14),则名号必废熄,社稷必危殆。故黄帝立四面,尧、舜得伯阳、续耳然后成。 【注释】 ①有侁(shēn)氏:即有莘氏,古部族名。 ②空桑:中空的桑树。 ③烰(fú)人:庖人,厨师。 ④伊水:水名,即伊河,源出河南卢氏,东北流入洛河。 ⑤臼:舂米的器具。 ⑥毋:不要。顾:回头看。 ⑦身因化为空桑:指伊尹之母变成了中空的桑树。 ⑧命:取名。伊尹:名挚,商汤臣。 ⑨取:娶妻。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娶”。婚:结为婚姻。 ⑩媵(yìng)女:指做有侁氏之女的陪嫁臣仆。媵,随嫁,这里用如动词。 (11)行:做。 (12)相得:指贤王得有道之士、有道之士得贤主。 (13)固:本来,必定。 (14)奋:矜,自负。 (15)伯阳、续耳:相传都是尧时的贤人。 【译文】 有侁氏的女子采摘桑叶,在中空的桑树里面捡到了一个婴儿,把他献给了自己的君主。君主命厨师哺育这个婴儿,并让他去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厨师向君主报告说:“婴儿的母亲住在伊水边.怀了孕,梦里天神告诉她:‘如果臼里出了水就向东跑,不要回头看!’第二天,她看到臼里出了水,就把情况告诉了她的邻居,然后向东跑了十里,回头一看,她的村子已是一片汪洋。于是她的身体变成了一棵中空的桑树。因此给这个婴儿起名叫伊尹。”这就是伊尹出生在空桑之中的缘由。伊尹长大了很贤德。商汤听说伊尹贤德,就派人向有侁氏请求要伊尹,有侁氏不答应。伊尹也想归附汤,于是汤就请求娶有侁氏女为妻,结为婚姻。有侁氏很高兴,就把伊尹作为女子陪嫁的奴仆给了汤。所以,贤明的君主为求得有道之士,没什么办法不可使用;有道之士为求得贤明的君主,没什么事不能做。贤明的君主和有道之士各如其愿,然后彼此都很快乐。他们事先不谋划就能亲密无间,不约定就能恪守信用,共同尽心竭力,承担危难和劳苦,内心却以此为乐。这就是功名取得极大成就的原因。贤明的君主、有道之士本来都不会孤独,士如果孤独傲慢,君主如果骄傲而且喜好孤独,那么名声必定会被毁灭,国家必定遭危险。所以黄帝派人去四方寻求贤人立为辅佐,尧、舜得到伯阳、续耳,然后成就了自己的帝业。 【原文】 凡贤人之德,有以知之也。伯牙鼓琴①,钟子期听之②。方鼓琴而志在太山③,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④。”少选之间⑤,而志在流水⑥,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⑦。”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非独琴若此也,贤者亦然。虽有贤者,而无礼以接之,贤奚由尽忠?犹御之不善,骥不自千里也⑧。 【注释】 ①伯牙:春秋时楚国人,善弹琴,相传《高山流水》就是他的作品。鼓:弹奏。 ②钟子期:姓钟,名期,子是古代男子的通称。春秋时楚国人。 ③方;刚刚。志在太山:志向在登大山。太山即“大山”。 ④巍巍乎:高大的样子。 ⑤少选:须臾,一会儿。 ⑥志在流水:志向在随流水常进不懈。 ⑦汤汤(shāng):水大流急的样子。 ⑧自:跟随。 【译文】 大凡贤德之人的品行,是有办法去了解的。伯牙弹琴,钟子期听。刚开始弹琴时表现出攀登高山的志向,钟子期说:“琴弹得太好了!就像高山一样的巍峨!”过了一会儿,琴声表现出随流水奔流的志向,钟子期又说:“琴弹得太好了!就像流水一样激荡!”钟子期死了以后,伯牙摔坏了琴,折断了弦,终身再不弹琴,认为世上再没有值得为之弹琴的人。不仅弹琴是这样,寻求贤德的人也是这样的。即便是有贤德的人,如果不能以礼相待,贤德的人又如何尽忠呢?这就如同御手不好,良马也不能跟随他跑千里一样。 【原文】 汤得伊尹,祓之于庙①,爝以爟火②,衅以牺豭③。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汤曰:“可对而为乎④?”对曰:“君之国小,不足以具之,为天子然后可具。夫三群之虫⑤,水居者腥,肉者臊⑥,草食者膻。臭恶犹美,皆有所以⑦。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⑧,九沸九变,火为之纪⑨。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⑩。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11),皆有自起。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若射御之微(12),阴阳之化(13),四时之数(14)。故久而不弊(15),熟而不烂(16),甘而不哝(17),酸而不酷(18),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澹而不薄(19),肥而不(20)。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21),隽觾之翠(22),述荡之(23),旄象之约(24),流沙之西(25),丹山之南(26),有凤之丸(27),沃民所食(28)。鱼之美者,洞庭之(29),东海之鲕(30),醴水之鱼(31),名曰朱鳖,六足、有珠、百碧(32),雚水之鱼(33),名曰鳐(34),其状若鲤而有翼,常从西海夜飞游于东海。菜之美者,昆仑之蘋(35),寿木之华(36),指姑之东(37),中容之国(38),有赤木玄木之叶焉(39),馀瞀之南(40),南极之崖(41),有菜,其名曰嘉树,其色若碧,阳华之芸(42),云梦之芹(43),具区之菁(44),浸渊之草(45),名曰土英。和之美者,阳朴之姜(46),招摇之桂(47),越骆之菌(48),鳣鲔之醢(49),大夏之盐(50),宰揭之露(51),其色如玉,长泽之卵(52)。饭之美者,玄山之禾(53),不周之粟(54),阳山之穄(55),南海之秬(56)。水之美者,三危之露(57),昆仑之井(58),沮江之丘(59),名曰摇水(60),曰山之水(61),高泉之山(62),其上有涌泉焉,冀州之原(63)。果之美者,沙棠之实(64),常山之北(65),投渊之上(66),有百果焉,群帝所食,箕山之东(67),青岛之所(68),有甘栌焉(69),江浦之橘(70),云梦之柚,汉上石耳(71)。所以致之,马之美者(72),青龙之匹(73),遗风之乘。非先为天子,不可得而具。天子不可强为,必先知道(74)。道者止彼在己(75),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故审近所以知远也,成己所以成人也。圣人之道要矣,岂越越多业哉(76)!” 【注释】 ①祓(fú):古代为除邪而举行仪式。 ②爝(jué):束苇为炬,燃炬以祓除不祥。爟(guàn)火:祓除不祥的火。 ③衅(xìn):指以牲血涂祭器。牺豭(jiā):祭祀用的纯色雄猪。牺,祭祀用的纯色牲畜。 ④可对而为乎:当作“可得而为乎”。 ⑤三群之虫:指下文的水居者(鱼鳖之属)、肉獾者(鹰雕之属)、草食者(獐鹿之属)。群,群居。虫,泛指各种动物。 ⑥:通“攫”(jué),用爪抓取。 ⑦皆有所以:都各有它们的缘故。指下文烹调方法而言。 ⑧五味:咸、苦、酸、辛、甘。三材:指水、木、火。 ⑨纪:纲纪。这里是调节、节制的意思。 ⑩理:指火候适中。 (11)齐(jì):剂量,调剂。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剂”。 (12)射御之微:指射技御技之精妙,可以中的致远。 (13)阴阳之化:指阴阳和而成万物。 (14)四时之数:指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功效。 (15)弊:败,坏。 (16)烂:指烹饪过了火候。 (17)哝:当作“噮”(yuàn)。噮,足,厚。这里是过厚的意思。 (18)酷:甚,过分。 (19)澹:清淡。 (20)肥而不:大意是说肥而不腻。,字书无考。《集韵》引伊尹曰“肥而不”,《酉阳杂俎》作“肥而不腴”。 (21)獾獾:鸟名。《山海经·南山经》作“灌灌”。炙:通“跖”,指鸟的脚掌。 (22)隽觾:当作“嶲燕”,鸟名。翠:鸟尾肉。 (23)述荡:兽名。《山海经·大荒南经》作“踢”。:通“腕”。这里指兽的小腿。 (24)旄:旄牛。约:指短尾。 (25)流沙:古地名,在敦煌西。 (26)丹山:古地名,在南方。 (27)丸:卵。 (28)沃民:沃民国,在西方。 (29)(zhuān):鱼名。 (30)鲕(ér):鱼名。 (31)醴水:水名,在湖南西北部。 (32)有珠:指能吐珠。百碧:疑为“青碧”之误。碧,青玉。 (33)雚(guàn)水:古水名,在西方。《山海经·西山经》作“观水”。 (34)鳐(yáo):鱼名。 (35)蘋:一种永生野菜。 (36)寿木:指昆仑山之树,传说吃了这种树的果实可以不死,所以叫“寿木”。华:古“花”字。这里指果实。 (37)指姑:即姑余,山名,在东南方。《齐民要术》引作“括姑”。 (38)中容之国:古代方国名。 (39)赤木玄木之叶:传说赤木玄木之叶可食,食而能成仙。 (40)馀瞀(mào):古山名,传说在南方。 (41)崖:边。 (42)芸:菜名。 (43)芹:一种水生野菜。 (44)菁:菜名。 (45)浸渊:古池泽名,其地不详。 (46)阳朴:地名,传说在蜀郡。 (47)招摇:山名,传说在桂阳。 (48)越骆:当作“骆越”。骆,越的别名。菌:通“箘”(Jùn),竹笋。 (49)鳣(zhān):即鲟鳇鱼。鲔(wěi):即鲟鱼。鳣和鲔都是大鱼。醢(hǎi):肉酱。 (50)大夏:古泽名,或说是山名,传说在西方。 (51)宰揭:古山名,其处不详。 (52)长泽:古泽名,传说在西方。 (53)玄山:古山名,其处不详。 (54)不周:即不周山,古传说中的山名,在昆仑西北。 (55)阳山:指昆仑山之南,山南曰阳,故称“阳山”。穄(jì):也叫糜子,即黍之不粘者。 (56)秬(jù):黑黍。 (57)三危:古山名,传说在西方。 (58)井:泉。 (59)沮江之丘:沮江边的山丘。沮江,水名。 (60)摇水:古水名。 (61)曰山:当为“白山”之误。自山,即天山,因其终年积雪而得名。 (62)高泉:古山名,传说在西方。 (63)原:水源。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源”。 (64)沙棠:树木名,生于昆仑山。 (65)常山:即恒山。汉避文帝刘恒讳、宋避真宗赵恒讳改名常山。为五岳中的北岳。在今河北曲阳西北。 (66)投渊:水名。 (67)箕山:山名,在今河南登封东南。传说中尧时的许由隐居于此山。 (68)青岛之所:青鸟所居之地。青鸟,鸟名,居西方,神话传说常为西王母所使。 (69)甘栌:当为“甘楂”(栌的繁体“”与楂的异体字“”形近)之误。 (70)江浦:长江之滨。浦,滨。 (71)汉:汉水。石耳:菜名。 (72)马之美:此三字当为衍文,下“者”字应连上读。 (73)青龙:骏马名。下文的“遗风”也是骏马名。 (74)知道:指懂得仁义之道。 (75)止:当为“亡”字之误。彼:别人。亡彼在己,意思是,不在别人而在于自己。 (76)越越:用力的样子。业:事。 【译文】 汤得到伊尹之后,在宗庙里举办祓除灾邪的仪式,点燃苇把来消除不祥,用纯色雄猪的血涂于祭器。第二天上朝,汤以礼接见伊尹。伊尹为汤讲述美味,汤说:“可以得到并制作这些美味吗?”伊尹回答说:“您的国家还小,不足以具备这些东西,当了天子,然后才能具备。三类动物,生活在水里的腥,吃肉的臊,吃草的膻。气味不好的仍然可以使之变好,但这些都各有它们内部的原因。调和味道的根本,首先在于用水。五种味道。三样材料,多次煮沸,多次变化,火候则是关键。火时而炽热,时而微弱,一定要以火除去腥味、臊味、膻味,但火候要适中。调和味道,必定要用甜酸苦辣咸,先放后放,放多放少,调料的剂量很小,这些又都有一定的规定。鼎中味道的变化,精妙微细,既不能言传,也不能意会,就如同射技御技的精微、阴阳二气的交合、四季的变化一样。所以,时间长,但不毁坏;做得熟,但不超过火候;甜,但不过度;酸,但不过分;咸,但不减损原味;辣,但不浓烈;清淡,但不过薄;肥,但不腻。肉中的美昧,有猩猩的嘴唇,獾獾的脚掌,嶲燕的尾肉,述荡的小腿,旄牛大象的短尾,以及流沙西边、丹山南边出产的沃国人所食用的凤凰卵。鱼中的美味,有洞庭的鱼,东海的鲕鱼,醴水中长着六只脚、能吐珠于、青翠色的名叫朱鳖的鱼,雚水中形状像鲤鱼可是却有翅膀、经常夜里从西海飞到东海的名叫鳐的鱼。菜中的美味,有昆仑山的蘋菜,寿木的花果,指姑东边、中容国里的红树黑树的树叶,馀瞀南边、南极边上颜色像碧玉一样的名叫嘉树的菜,阳华池的芸菜,云梦泽的水芹,具区泽的菁菜,浸渊叫土英的草。调料中的美味,有阳朴的姜,招摇的桂,骆越的笋,鲴鱼鲔鱼做的肉酱,大夏的盐,宰揭的洁白如玉的露,大泽的鸟卵。粮食中的美味,有玄山的禾谷,不周山的小米,阳山的糜子,南海的黑黍。水中的美味。有三危山的露水,昆仑山的泉水,沮江边山丘上名叫摇水的泉水,白山的水,高泉山上作为冀州之水源头的涌泉。水果中的美味,有沙棠树的果实,常山北边、投渊上面先帝们享用的各种果实,箕山东边、青鸟居住之处的甜山楂,长江边的橘子,云梦畔的柚子,汉水旁的石耳。运来这些水果,要用青龙马和遗风马。不先当天子。就不可能具备这些美味。天子不可以勉强去当,必须要先懂得仁义之道。仁义之道不在别人,而在于自己。自己具备了仁义之道,就能成为天子。能成为天子,那么美味就齐全了。所以,审察近的就可以了解远的,自己具备了仁义之道就可以去教化别人。圣人的办法很简单,哪里用得着费力去做许多事情呢?” 孝行览·义赏① 【原文】 春气至则草木产,秋气至则草木落,产与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故使之者至,物无不为;使之者不至,物无可为。古之人审其所以使,故物莫不为用。赏罚之柄,此上之所以使也。其所以加者义,则忠信亲爱之道彰。久彰而愈长,民之安之若性,此之谓教成。教成则虽有厚赏严威弗能禁。故善教者,不以赏罚而教成,教成而赏罚弗能禁。用赏罚不当亦然。奸伪贼乱贪戾之道兴,久兴而不息,民之雠之若性,戎、夷、胡、貉②、巴、越之民是以,虽有厚赏严罚弗能禁。郢人之以两版垣也③,吴起变之而见恶,赏罚易而民安乐;氐羌④之民,其虏也,不忧其系累⑤,而忧其死不焚也;皆成乎邪电,且成而贼民。故赏罚之所加,不可不慎。且成而贼民。 【注释】 ①义赏:赏罚要合乎道义。本篇阐述的是阴阳家的学说。 ②貉(mò):通“貊”。我国古代统治阶级对东北部一个民族带污蔑性的称谓。 ③郢(yǐng):楚国的都城。两版:用两版夹土。垣:墙。 ④氐(dī)羌:我国古代西部的一个民族。 ⑤系累:被囚禁捆绑。 【译文】 春天到了草木就生长,秋天到了草木就凋零,生长和凋零是天气使它们这样的,不是它们自己的原因。所以说只要条件到来,万物无不根据条件发生变化的;条件没有到来,万物就不会发生变化。古代的人审度到这样的条件,所以万物没有不被使用的。赏罚的根据,是圣上用来指使人的条件。在赏罚这个问题上如果把道义当作条件,那么忠信、亲爱的方面就得到发扬。发扬得久了就会越助长这一风气,百姓对于这些就会作为本性一样安逸,这样就是教化的成功。教化成功,那么虽然有重赏严威也不能改变禁止,所以,善于教化的人,不用赏罚,都可以养成良好的社会风气,教化成功后就是使用赏罚也不能使它被禁止。使用赏罚不当的话也会形成一种坏的风气,奸诈、虚伪、贼盗、混乱、贪婪、暴戾的方面兴起,长久兴起而不停息,百姓的仇恨就会养成习惯,塞外边区的少数民族就是这样,虽然有重赏严法也不能使他们改变。郢都的人用两块木版筑墙,吴起改变这种方法遭到了郢都百姓的埋怨。用赏罚容易,而百姓却安于乐于原来的习俗。氐羌的少数民族,他们的人被俘虏了,不担心受到捆绑,反而担心死后身体能不能被火化。他们都形成了怪邪的习俗,一旦形成了这样的怪邪的习俗后对百姓就造成了伤害。所以实行赏罚不可以不慎重。否则将成为刁民,就难以治理。 【原文】 昔晋文公将与楚人战于城濮①,召咎犯而问曰:“楚众我寡,标何而可?”咎犯对曰:“臣闻繁礼之君,不足于文;繁战之君,不足于诈。君亦诈之而已。”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雍季曰:“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②,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③,后将无复④,非长术也。”文公用咎犯之言,而败楚人于城濮。反⑤而为赏,雍季在上。左右谏曰:“城濮之功,咎犯之谋也。君用其言而赏后其身,或者不可乎!”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时之务也。焉有以一时之务先百世之利者乎?” 孔子闻之曰:“临难用诈,足以却敌。反而尊贤,足以报德。文公虽不终始,足以霸矣。”赏重则民移之,民移之则成焉。成乎诈,其成毁,其胜败。天下胜者众矣,而霸者乃五,文公处其一,知胜之所成也。胜而不知胜之所成,与无胜同。 秦胜于戎而败乎殽,楚胜于诸夏而败乎柏举。武王得之矣,故一胜而王天下。众诈盈国,不可以为安,患非独外也。 赵襄子出围,赏有功者五人,高赦为首。张孟谈曰:“晋阳之中,赦无大功,赏而为首何也?”襄子曰:“寡人之国危,社稷殆,身在忧约之中,与寡人交而不失君臣之礼者惟赦,吾是以先之。” 仲尼闻之曰:“襄子可谓善赏矣。赏一人而天下之为人臣莫敢失礼。”为六军则不可易。北取代⑥,东迫齐。令张孟谈逾城潜行,与魏桓、韩康期而击智伯,断其头以为觞⑦,遂定三家⑧,岂非用赏罚当邪? 【注释】 ①城濮:春秋时地名,在卫国,今河南。 ②薮(sǒu):水浅草盛的泽地。田:就是“畋”,打猎。 ③偷可:勉强可行,侥幸可以过得去。 ④无复:不可再重复,不可以再行。 ⑤反:同“返”,返回。 ⑥代:战国时国名。 ⑦觞(shāng):酒器。 ⑧三家:指韩康子、赵襄子、魏桓子。 【译文】 以前,晋文公将要与楚国的军队在城濮开战,他召见咎犯问道:“楚国人多,我国人少,该怎么办呢?”咎犯回答说:“我听说很讲究繁文礼节的君王,对文采不厌倦;经常打仗的君王,不反对狡诈。君王也用欺诈的方法就行了。”晋文公把咎犯的话对雍季说,雍季回答:“把池塘的水抽干了去抓鱼,能捉不到鱼吗?可第二年就没有鱼了;点火焚烧田野山林,能没有收获吗?可第二年就没有兽类出没了。欺诈的方法,虽然今天可以勉强用上,往后就不要再用了,这并不是长久的办法。”晋文公使用了咎犯的计策,在城濮之战中打败了楚国人。回去论赏的时候,却给了雍季最先的奖赏。左右的人都劝谏说:“城濮之战的功劳是咎犯的谋略得当,你用了他的计谋却在后才奖赏他,大概不行吧。”晋文公说:“雍季的看法,对后世都有好处,而咎犯的主张,只是一时的用处,怎能把一时的功用放在对百世功业有利的主张前面呢?” 孔子听了之后说:“面对困境使用狡诈的方法,足可以使敌人退兵。回去后尊敬贤人,就可以回报德行。晋文公虽然不能自始至终都用德行来修身,但也足可以称霸天下了。”赏赐重,人民就随着赏赐来变化,人民发生变化就是教化成功了。如果教化成狡诈,那么教化的成功也会被毁坏,胜利也是失败。天下胜利的人很多,称霸的只有五个人,晋文公是其中的一个,他知道胜利是怎样形成的。取胜了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取胜的,这和没有取胜是一样的。 秦国战胜了西戎而称霸,但在殽却败给了晋国。楚国与诸夏打仗都获胜,却在柏举输给了吴国。武王知道自己胜利的原因,所以打赢了纣王而在天下称了王。狡诈在国家中泛滥,国家就会不安定,祸殃就不单单是外患了。 赵襄子冲破包围,赏赐五个有功的人,高赦是头一个。张孟谈说:“晋阳的大难中,高赦没有什么功劳,为什么头一个奖赏他呢?”赵襄子说:“我的国家有危难,社稷危殆,在忧患中和我相处,却还不失却君臣之礼的只有高赦一个人,所以我头一个要奖赏他。” 孔子听说后说:“赵襄子可以算是善于给奖赏的人了。奖赏这样一个人,那么天下的人就不敢再对君王失礼了。”统率六军不可以轻易地使用赏罚。赵襄子向北出军攻打代州,向东逼近齐国,命令张孟谈越墙偷偷行军,和魏桓、韩康一起攻打智伯,砍下了智伯的人头来做酒器,从而奠定了赵魏韩三分的局面,难道这不是赏罚得当的结果吗? 慎大览·慎大 【原文】 贤主愈大愈惧,愈强愈恐。凡大者,小邻国也①;强者,胜其敌也。胜其敌则多怨,小邻国则多患。多患多怨,国虽强大,恶得不惧?恶得不恐?故贤主于安思危,于达思穷,于得思丧。《周书》曰②:“若临深渊,若履薄冰③。”以言慎事也。 【注释】 ①小:用如使动,使……小。 ②周书:古逸书。 ③履:踩,踏。这两句《诗·小雅·小旻》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译文】 贤明的君主,土地越广大则会越感到恐惧,力量越强盛则会越感到害怕。凡土地广大的,都是侵削邻国的结果;力量强盛的,都是战胜敌国的结果。战胜了敌国,就会招致很多怨恨;侵削邻国,也就会招致很多憎恶。怨恨你的多了,憎恶你的多了,国家虽然强大,却怎么能不恐惧?怎么能不害怕?所以贤明的君主在平安时就想到危险,在显赫时就想到困窘,在有所得时就想到有所失。《周书》上说:“就象面临深渊一样,就象脚踩薄冰一样。”这是说作事情一定要小心谨慎。 【原文】 夫忧所以为昌也,而喜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①。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荆吴越,皆尝胜矣,而卒取亡,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能持胜。孔子之劲②,举国门之关③,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④,而不肯以兵加⑤。善持胜者,以术强弱⑥。 【注释】 ①持:守,保持。 ②劲(jìng):坚强有力。 ③关:门闩。 ④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公输般为楚国造云梯,要攻打宋国,墨子听说后去劝阻。公输般九次攻城,墨子九次打退他;公输般守城,墨子九次攻下。事见《墨子·公输》。公输般:古代巧匠。 ⑤加:当作“知”(依孙志祖说)。 ⑥强:用如使动。 【译文】 忧虑是昌盛的基础,喜悦则是灭亡的起点。取得胜利不是困难的事,保持住胜利才是困难的事,贤明的君主依照这种认识,保持住了胜利,所以他的福分能传到子孙后代。齐国、楚国、吴国、越国,都曾经胜利过,可最终都遭到了灭亡,这是因为它们不懂得如何保持住胜利啊!只有有道的君主,才能保持胜利。孔子力气那样大,能举起国都城门的门闩,却不肯以力气大而闻名天下。墨子善于攻城守城,使公输般折服,却不肯以善于用兵被人知晓。善于保持胜利的人,能有办法使弱小变成强大。 慎大览·贵因 【原文】 三代所宝莫如因①,因则无敌。禹通三江五湖,决伊阙②,沟回陆③,注之东海,因水之力也。舜一徙成邑④,再徙成都,三徒成国,而尧授之禅位⑤,因人之心也。汤、武以千乘制夏、商,因民之欲也。如秦者立而至⑥,有车也;适越者坐而至⑦,有舟也。秦、越,远涂也⑧,竫立安坐而至者⑨,因其械也。 【注释】 ①因:凭借,顺应。 ②伊阀:山名,又名“塞阙山”、“龙门山”。因两山相对如阙,伊水流经其间,故名“伊阙”。 ③沟回陆:当作“迵沟陆”(依王念孙说),指疏通沟道。迵(tóng),通达。陆,道。 ④邑:与下文的“都”都指古代的区域单位,邑小都大。这几句意思是,舜受到人民拥戴,人民都归附他。 ⑤禅(shán):把帝王之位传让给他人。 ⑥如:往,到……去。古代乘车立乘,所以说“立而至”。 ⑦适:往,到……去。 ⑧涂:通“途”,路途。 ⑨竫(jìng):安静。 【译文】 夏商周三代最宝贵的东西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顺应、依凭外物了,顺应、依凭外物则能听向无敌。禹疏通三江五湖,凿开伊阙山,使水道畅通,水流入东海,这是顺应了水的力量。舜迁移了一次形成城邑,迁移了两次形成都城,迁移了三次形成国家,因而尧把帝位让给了他,是顺应了人心。汤、武王凭着诸侯国的地位制服了夏、商,这是顺应了人民的愿望。到秦国去的人站在车上就能达达,是因为有车;到越国去的人坐在船上就能到达,是因为要船,到秦国、越国去,路途遥远,安静地站着、坐着就能到达,是因为凭借着车船等的交通工具。 【原文】 武王入殷,闻殷有长者,武王往见之,而问殷之所以亡。殷长者对曰:“王欲知之,则请以日中为期。”武王与周公旦明日早要期①,则弗得也。武王怪之,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取不能其主②,有以其恶告王③,不忍为也。若夫期而不当,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夫审天者,察列星而知四时,因也;推历者④,视月行而知晦朔⑤,因也;禹之裸国⑥,裸入衣出,因也;墨子见荆王,锦衣吹笙⑦,因也;孔子道弥子瑕见釐夫人⑧,因也;汤、武遭乱世,临苦民,扬其义,成其功,因也。故因则功⑨,专则拙⑩。因者无敌,国虽大,民虽众,何益? 【注释】 ①要期:约定的日期。 ②取:选取,采取。能:亲近,亲善。 ③有:通“又”。 ④历:历法。 ⑤晦:夏历每月的最后一天。朔:夏历每月的第一天。 ⑥裸国:指不知穿衣服的部族。 ⑦锦衣:当作“衣锦”(依孙人和说),指穿上华丽衣服。墨子好俭非乐,这里说他“衣锦吹笙”。是为了顺应荆王的嗜好。 ⑧道:由。弥子瑕:卫灵公的宠臣。釐夫人:当指卫灵公夫人南子。 ⑨因则功:顺应、依凭外物就会成功。 ⑩专则拙:单凭个人力量就会失败。拙,这里是失败的意思。 【译文】 武王进入了殷都,听说有个德高望重的人,就去会见他,问他殷商灭亡的原因。那个德高望重的人回答:“您如果想知道,那就请定于明天日中之时。”第二天武王和周公旦提前去了,却并没有见到那个人。武王感到很奇怪,周公说:“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这是个君子啊。他本来就采取不亲近自己君主的态度,现在又要把自己君主的坏处告诉您,他不忍心这样做。至于约定了日期却不如期赴约,说了话却不守信用,这则是殷商灭亡的原因。他已经用这种方式把殷商灭亡的原因告诉您了。” 观测天象的人,观察众星运行的情况便能知道四季,是因为有所凭借;推算历法的人,观看月亮运行的情况就能知道晦日、朔日,是因为有所凭借;禹到裸体国去,裸体进去,出来以后再穿衣服,就是为了顺应那里的习俗;墨子见楚王,穿上华丽衣服,吹起笙,是为了迎合楚王的爱好;孔子通过弥子瑕去见釐夫人,是为了借此实行自己的主张;汤、武王遇上混乱的世道,面对贫苦的人民,发扬自己的道义,成就了自己的功业,是因为顺应、依凭外物的缘故。所以善于顺应、依凭外物,就能成功;专凭个人的力量,就会失败。善于顺应、依凭外物的人就能所向无敌。在这样的人面前,国土即使广大,人民即使众多,那又有什么益处? 先识览·察微 【原文】 使治乱存亡若高山之与深谿①,若白垩之与黑漆②,则无所用智,虽愚犹可矣。且治乱存亡则不然③。如可知,如可不知④;如可见,如可不见。故智士贤者相与积心愁虑以求之⑤,犹尚有管叔、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⑥。故治乱存亡,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则大物不过矣。 【注释】 ①使:假使。 ②白垩(è):白色的土。 ③且:等于说“而”。 ④可不:当作“不可”(依毕沅说)。下句同。 ⑤愁虑:等于说“积虑”。愁,聚的意思(依王引之说)。 ⑥管叔、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管叔、蔡叔为周武王之弟,武王灭商后,分别封于管(今河南郑州)和蔡(令河南上蔡西南)。武王死,成王幼,周公摄政,管叔、蔡叔不服,和武庚(纣王之子)一起叛乱,东夷八国附从,不听王命。 【译文】 假设治和乱、存和亡之间的区别如高山和深谷,如白土和黑漆那样分明,就没有必要运用智慧,即使蠢人也可以知道了。然而治和乱、存和亡之间的区别并不是这样。好象可知,又好象不可知;好象可见。又好象不可见。所以有才智的人、贤明的人都在千思百虑、费尽心思去探求治缸存亡的征兆,尽管如此,尚且有管叔、蔡叔的叛乱事件和东夷八国不听王命的阴谋。所以治乱存亡,它们刚刚出现的时候就象秋毫那样,但是能够明察秋毫,大事就不会出现过失了。 【原文】 鲁季氏与郈氏斗鸡①,郈氏介其鸡②,季氏为之金距③。季氏之鸡不胜,季平子怒,因归郈氏之宫④,而益其宅⑤。郈昭伯怒,伤之于昭公⑥,曰:“禘于襄公之庙也⑦,舞者二人而已⑧,其余尽舞于季氏。季氏之舞道⑨,无上久矣⑩。弗诛,必危社稷。”公怒,不审(11),乃使郈昭伯将师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宫。仲孙氏、叔孙氏相与谋曰(12):“无季氏,则吾族也死亡无日矣。”遂起甲以往(13),陷西北隅以入之(14),三家为一,郈昭伯不胜而死。昭公惧,遂出奔齐,卒于干侯(15)。鲁昭听伤而不辩其义(16),惧以鲁国不胜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与季氏同患也。是不达乎人心也。不达乎人心,位虽尊,何益于安也?以鲁国恐不胜一季氏。况于三季(17)?同恶固相助(18)。权物若此其过也,非独仲、叔氏也,鲁国皆恐。鲁国皆恐,则是与一国为敌也,其得至干侯而卒犹远。 【注释】 ①季氏:季孙氏,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此指季平子。郈(hòu)氏:鲁国公室。此指郈昭伯。 ②介:甲,用如动词,给……披上甲。 ③为之金距:给鸡套上金属爪。之,代鸡。距,鸡瓜。 ④归:当是“侵”字之误(依孙人和说)。宫:室。 ⑤益其宅:扩大自己的住宅。 ⑥伤:诋毁。 ⑦禘(dì):古代祭名。襄公:昭公之父。 ⑧二人:当为“二八”之误(依毕沅校说)。古代舞制,天予八佾(舞蹈时八人一行,谓之一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鲁本诸侯,礼当用六佾,今只用二佾,其余四佾为季氏占有。故《论语·八佾》说季氏“八佾舞于庭”。 ⑨舞道:舞蹈的规矩。舞,毕本作“无”,夸从众本改。 ⑩无上:目无君主。 (11)审:详察。 (12)仲孙氏、叔孙氏:都是鲁国的贵族,与季孙氏同族。 (13)起甲:发兵。甲,甲士。 (14)隅:墙角。 (15)干侯:晋邑,在今河北成安县东南。 (16)辩:通“辨”,分辨。 (17)三季:三个季氏。指季孙氏、仲孙氏、叔孙氏。 (18)同恶(wù):所厌恶的相同。这里指仲孙氏、叔孙氏、季孙氏都厌恶昭公。 【译文】 鲁国的季氏和郈氏斗鸡,郈氏给他的鸡披上甲,季氏给鸡套上金属爪。季氏的鸡没斗胜,季平子很生气,于是去侵占郈氏的房屋,扩大自己的住宅。郈昭伯十分恼怒,就在昭公面前诋毁季氏说:“在襄公之庙举行大祭时,舞蹈的人仅有十六人而已,其余的人都到季氏家去跳舞了。季氏家舞蹈人数超过了规格,他目无君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不杀掉他,一定会危害国家。”昭公大怒,不加详察,就派郈昭伯率领军队去攻打季氏,攻入了他的庭院。仲孙氏、叔孙氏彼此商量说:“如果没有了季氏,那我们家族距离灭亡就没有几天了。”于是发兵前往救助,攻破了院墙的西北角进入庭院,三家合兵一处,郈昭伯不能取胜而被杀死。昭公害怕了,于是逃亡到齐国,后来死在干侯。鲁昭公听信诋毁季氏的话,却不分辨是否合乎道理,他只害怕凭着鲁国不能胜过季氏,却不知道仲孙氏,叔孙氏也很恐惧,他们与季孙氏是患难与共的。这是因为不了解人心。不了解人心,地位即便尊贵,对安全又有什么益处呢!凭借鲁国尚且害怕不能胜过一个季氏,更何况是三个季氏呢?他们都厌恶昭公,本来就会互相救助。昭公权衡事情错误到如此地步,不只是仲孙氏、叔孙氏,整个鲁国都会感到恐惧。整个鲁国都感到恐惧,这就是与整个国家为敌了。昭公与整个国家为敌,在国内就应该被杀,今得以死在干侯,还算有幸死得远了呢! 先识览·去宥 【原文】 东方之墨者谢子①,将西见秦惠王②。惠王问秦之墨者唐姑果③。唐姑果恐王之亲谢子贤于己也,对曰:“谢子,东方之辩士也。其为人甚险,将奋于说④,以取少主也。”王因藏怒以待之。谢子至,说王,王弗听。谢子不说⑤,遂辞而行。凡听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虽奋于取少主,何损?所言不善,虽不奋于取少主,何益?不以善为之悫⑥,而徒以取少主为之悖,惠王失所以为听矣⑦。用志若是,见客虽劳,耳目虽弊⑧,犹不得所谓也⑨。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⑩,此史定所以得饰鬼以人、罪杀不辜,群臣扰乱,国几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之老也,形与智皆衰邪? 【注释】 ①谢子:姓谢,子是古代对人的尊称。他书或作“射子”。 ②秦惠王:即秦惠文王,战国时秦国国君,名驷,公元前337——前311年在位。 ③唐姑果:秦国的墨家人物。他书或作“唐姑”、“唐姑粱”。 ④奋于说:竭力游说。 ⑤说:喜悦。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悦”。 ⑥为之悫(què):认为他忠厚老实。为,通“谓”。下句“为”与此同。悫,诚实,忠厚。 ⑦所以为听:指听言的目的。 ⑧弊:疲弊。 ⑨所谓:指宾客言谈的宗旨。 ⑩史定:秦史官,名定。行其邪:即指下文的“饰鬼以人,罪杀不辜”。 【译文】 东方墨家学派的谢子,将要到西方去拜见秦惠王。惠王向秦国墨家学派的唐姑果去打听谢子的情况。唐姑果担心秦王亲近谢子超过自己,就回答说:“谢子是在东方能言善辩的人。他的为人狡诈,这次来,将竭力游说,取得太子的欢心。”于是秦王心怀愤怒等待谢子的到来。谢子来了,劝说秦王,秦王不听从他的意见。谢子很不高兴,就告辞走了。凡听人议论是为了听取好的意见,所说的意见如果好,即便是竭力想取得太子的欢心,又有什么损害?所说的意见如果不好,即便不是要竭力取得太子的欢心,又有什么益处?不因为他的意见好认为他诚实,而只是因为他想取得太子的欢心就认为他悖逆,惠王丧失了要听取意见的目的了。象这样动用心思,会见宾客即使很劳苦,耳朵眼睛即使非常疲惫,还是得不到宾客言谈的要旨。这就是史定能够干邪僻之事的原因,这就是史定能用人装扮成鬼、加罪杀戮无辜之人,以致群臣骚乱、国家几乎危亡的原因。人到了年老的时候,身体越来越衰弱,但是智慧越来越旺盛。现在惠王已到了老年,难道身体和智慧都衰竭了吗? 【原文】 齐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①,往鬻金者之所②,见人操金,攫而夺之③。吏搏而束缚之④,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对吏曰⑤:“殊不见人⑥,徒见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 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昼为昏,以白为黑,以尧为桀。宥之为败亦大矣。亡国之主,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别宥然后知,别宥则能全其天矣⑦。 【注释】 ①被(pī);这里是穿戴的意思。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披”。 ②鬻(yù):卖。 ③攫:本指鸟用爪疫取,引申为抓取。 ④搏:抓住。 ⑤吏:执法的官吏。 ⑥殊:极,很。这里有根本的意思。 ⑦天:指身。 【译文】 齐国有个一心想得到金子的人,清晨,穿上衣服,戴好帽子,就到了卖金子的人那里,看见人拿着金子,抓住金子就夺了过来。吏役把他抓住捆了起来,问他说:“人都在这里,你就抓取人家的金子,这是为什么?”他回答说:“我根本没有看见人,只见到了金子。”这真是蔽塞到极点了。 有所蔽塞的人,本来就把白天当成黑夜,把白当成黑,把尧当成桀。蔽塞的害处真太大了。亡国的君主大概都是蔽塞到极点了吧。所以,凡是人一定要能够区分什么是蔽塞,才能知道事物的全貌;能够区分什么是蔽塞就能保垒自身了。 审分览·任数① 【原文】 凡官者,以治为任②,以乱为罪。今乱而无责,则乱愈长矣③。人主好暴示能④,以好唱自奋⑤,人臣以不争持位⑥,以听从取容,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是臣得后随以进其业⑦。君臣不定⑧,耳虽闻不可以听,目虽见不可以视,心虽知不可以举⑨,势使之也。凡耳之闻也藉于静⑩,目之见也藉于昭(11),心之知也藉于理。君臣易操(12),则上之三官者废矣(13)。亡国之主,其耳非不可以闻也,其目非不可以见也,其心非不可以知也,君臣扰乱,上下不分别,虽闻曷闻?虽见曷见?虽知曷知?驰骋而因耳矣(14),此愚者之所不至也。不至则不知,不知则不信。无骨者不可令知冰。有土之君,能察此言也,则灾无由至矣。 【注释】 ①数:术,指驾驭臣下的权术、方法。 ②任:胜任。 ③长:这里是大的意思。 ④暴(pù):显露,显示。 ⑤唱:倡导。奋:矜夸。 ⑤争:谏诤。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诤”。持位:保住官职。 ⑦进其业:指做“持位”、“取容”之事。 ⑧君臣不定:君臣的正常关系不能确立。 ⑨举:指举荐人,选取人。 ⑩藉(jiè):凭借,依靠。 (11)昭:明亮。 (12)易操:交换彼此的职守。操,职守。 (13)三官:指上文所说的耳、目、心。 (14)驰骋而因:大意是说,要想达到随心所欲无所不至的地步,就要有所凭借。驰骋,比喻无所拘束、无所不至。因,凭借。耳:语气词。 【译文】 凡是任用官吏,把治理得好看成能够胜任,把治理得混乱看成是有罪。现在治理得混乱却不加责备,那么混乱就会更加厉害了。君主以好炫耀来显示自己的才能,以好做先导来自夸,臣子以不劝谏君主来保持官职,以曲意听从来求得收容,这样就是君主代替主管官吏当主管官吏,这样就是臣子得以跟随着干那些保持官职、曲意求容的事情。君臣的正常关系不能确定,耳朵即使能听也无法听清,眼睛即使能看也无法看清,内心即使知道也无法选取,这是情势陡他这样的。耳朵能听见是凭借着寂静,眼睛能看见是凭借着光明,内心能知道是凭借着义理。君臣如果交换了各自的职守,那么上面说的三种器官的功用就被废弃了。亡国的君主,他的耳朵不是不可以听到,他的眼睛不是不可以看到,他的内心不是不可以知道,君臣的职分混乱,上下不加分别,即使听到,又能真正听到些什么呢?即使看到,又能真正看到些什么呢?即使知道,又能真正知道什么?要达到随心所欲无所不至的境界,就得有所凭借啊。这是愚蠢君主的智慧所不能达到的。不能达到就不能知道,不能知道就不相信这种情况。没有骨骼的虫子春生秋死,不可能让它知道有冰雪。拥有疆土的君主,能明察这些话,灾祸就会无法到来了。 【原文】 孔子穷乎陈、蔡之间①,藜羹不斟②,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爨之③,几熟④,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⑤,选间⑥,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见之⑦。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⑧。”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炱入甑中⑨,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孔子叹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故知非难也,孔子之所以知人难也。 【注释】 ①陈、蔡:都是春秋时代的诸侯国。 ②藜羹:带汤的野菜。斟:当作“糂”(依毕沅说)。糂(sǎn),以米和羹。 ③爨(cuàn):烧火煮饭。 ④几:将要。 ⑤攫(jué):用手抓取。甑(zèng):古代炊具,类似现在的蒸锅。 ⑥选间:须臾,一会几。 ⑦孔子佯为不见之:这里是说孔子假装没有看见颜回抓锅里的饭吃。 ⑧馈:送给人食物,这里指献给鬼神祭品。 ⑨煤炱(tái):旧作“煤室”,毕沅改作“煤炱”。按:“煤室”当作“台煤”,今本“台煤”误倒,“台”又误作“室”。台通“炱”,凝聚的烟尘。(依王引之说)。 【译文】 孔子被困在陈国和蔡国之间,只能吃些没有米的野菜,七天没吃到粮食。孔子白天躺着睡觉。颜回去讨米,讨到米后烧火做饭,饭快熟了,孔子望见颜回抓取锅里的饭吃。过了一会儿,饭做熟了,颜回谒见孔子并献上饭食,孔子假装没看见颜回抓饭吃,起身说:“我今天梦见了先君,把饭食弄干净了然后去祭祀先君。”颜回回答说:“不行。刚才烟尘掉到锅里,扔掉沾着烟尘的食物不吉利,我就抓出来吃了。”孔子叹息着说:“所相信的是眼睛,可是眼睛看到的还是不可以相信;所依靠的是心,可是心里揣度的还是不足以依靠。学生们记住:了解人本来就不容易呀。”所以,有所知并不难,掌握知人之术就是很难了。 审分览·知度 【原文】 明君者,非遍见万物也,明于人主之所执也①。有术之主者,非一自行之也②,知百官之要也。知百官之要,故事省而国治也。明于人主之所执,故权专而奸止。奸止则说者不来,而情谕矣③。情者不饰,而事实见矣④。此谓之至治。至治之世,其民不好空言虚辞,不好淫学流说⑤。贤不肖各反其质⑥,行其情,不雕其素⑦,蒙厚纯朴⑧,以事其上。若此则工拙愚智勇惧可得以故易官⑨,易官则各当其任矣。故有职者安其职,不听其议;无职者责其实,以验其辞。此二者审,则无用之言不入于朝矣。君服性命之情,去爱恶之心⑩,用虚无为本,以听有用之言,谓之朝(11)。凡朝也者,相与召理义也,相与植法则也(12)。上服性命之情,则理义之士至矣,法则之用植矣,枉辟邪挠之人退矣(13),贪得伪诈之曹远矣(14)。故治天下之要,存乎除奸(15);除奸之要,存乎治官;治官之要,存乎治道;治道之要,存乎知性命。故子华子曰(16):“厚而不博,敬守一事,正性是喜(17)。群众不周(18),而务成一能。尽能既成,四夷乃平。唯彼天符(19),不周而周。此神农之所以长(20),而尧舜之所以章也(21)。” 【注释】 ①所执:指所应掌握的东西。 ②一:一概。 ③情谕:真情显露出来让人知道。谕,晓谕。 ④见(xiàn):现,显露。 ⑤淫学:指邪僻的学说。流说:流言,指无稽之谈。 ⑥反:返回。这个意义后来写怍“返”。 ⑦雕:雕饰。素:质朴。 ⑧蒙厚:敦厚。蒙,通“”,厚。 ⑨易官:改换官职。 ⑩爱恶:喜爱和憎恶。 (11)朝:听朝。 (12)植:树立,确立。 (13)邪挠:邪曲。挠,曲。 (14)曹:辈。 (15)存:存在,在。 (16)子华子:战国时期魏国人,思想属道家。 (17)正性是喜:即“喜正性”。是,指示代词,复指前置宾语“正性”。 (18)群众:众人。周:合。 (19)天符:上天的符命,天命,天道。 (20)长:兴盛。 (21)章:彰明,卓著。 【译文】 善于明察的君主,并不是普遍地明察万事万物,而是去明察君主所应掌握的东西。有道术的君主,并不是一切都亲自去做,面是要明瞭治理百官的根本。明瞭治理百官的根本,所以事情少但国家太平。明察君主所应掌握的东西,因而大权独揽,奸邪止息。奸邪止息,那么游说的不来,而真情也就能了解了。真情不加虚饰,事实也能显现了。这就叫做最完美的政治。政治最完美的社会,人民不好说空话假话,不好流言邪说。贤德的与不贤德的各自都恢复其本来面目,依照真情行事,对自己的本性不加以雕饰,保持敦厚纯朴的品行,凭此来侍奉自己的君主。这样,对灵巧的、拙笨的、愚蠢的、聪明的、勇敢的、怯懦的,就都可以因此而变动他们的官职。变动了官职,各自就能胜任自己的职务了。所以,对有职位的人就要求他们安于职位,不听他们的议论;对没有职位的人就要求他们的实际行动,用以检验他们的言论。这两种情况都明察了,那么无用之言就不能进入朝廷了。君主依照天性行事,去掉爱憎之心,以虚无为根本,来听取有用之言,这就叫做听朝。凡是听朝,都是君臣共同招致理义,共同确立法度。君主依天性行事,讲求理义的人就会到来了,法度的效用就会确立了。所以,治理天下的关键在于除掉奸邪,除掉奸邪的关键在于治理官吏,治理官吏的关键在于研习道术,研习道术的关键在于懂得天性。所以子华子说:“君主应该求深入但不是广博,谨滇地守住根本,喜爱正性。与众人不相同,而要致力于学得驾驭臣下的能力。完全学到了这种能力,四方就会平定。只有那些符合天道的人,不求相同却能达到相同。这就是神农兴盛,尧、舜名声卓著的原因。” 【原文】 人主之患,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用之而与不知者议之也。绝江者托于船①,致远者托于骥,霸王者托于贤。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者之船骥也。释父兄与子弟②,非疏之也;任庖人钓者与仇人仆虏③,非阿之也④。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犹大匠之为宫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訾功丈而知人数矣⑤。故小臣、吕尚听⑥,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管夷吾、百里奚听,而天下知齐、秦之霸也。岂特骥远哉⑦? 【注释】 ①绝:横渡。 ②释:舍弃,不用。 ③庖(páo)人:指伊尹。伊尹曾为庖厨之臣,所以这里称之为“庖人”。钓者:指吕尚。吕尚曾钓于兹水,所以称之为“钓者”。仇人:指管夷吾。他曾箭射公子小白(即齐桓公)中钩,所以称之为“仇人”。仆虏:指百里奚。他曾被俘并当过陪嫁之臣,所以称之为“仆虏”。 ④阿:偏私。 ⑤訾(zī):估量。 ⑥小臣:指伊尹,他被汤任为小臣(官名)。 ⑦岂特骥远哉:义不可通,当有脱误。毕沅谓当作“岂特船骥哉”。《说苑》作“岂特船乘战”。 【译文】 君主的弊病,一定是委任给人官职却不让他做事,或者让他做事却与不了解他的人议论他。横渡长江的人靠的是船,到远处去的人靠的是千里马,成就王霸之业的人靠的则是贤人。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这些人就是成就王霸之业的人的船和千里马啊。不任用父兄与子弟,并不是疏远他们;任用厨师、钓鱼的人与仇人、奴仆,也并不是偏爱他们。保住国家、建立功名的原则要求君主不得不这样啊。这就如同卓越的工匠建筑宫室一样,测量一下宫室的大小就知道需要的木材了,估量一下工程的大小尺寸就知道需要的人数了。所以小臣伊尹、吕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殷、周要成王了;管夷吾、百里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齐、秦要成霸了。他们岂只是船和千里马啊? 【原文】 夫成王霸者固有人,亡国者亦有人。桀用羊辛①,纣用恶来②,宋用唐鞅③、齐用苏秦④,而天下知其亡。非其人而欲有功,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长也,射鱼指天而欲发之当也⑤。舜、禹犹若困,而况俗主乎? 【注释】 ①羊辛:当作“干辛”,桀之邪臣。 ②恶来:纣之谀臣。 ③唐鞅:宋康王之臣。 ④苏秦:战国时期东周人,字季子。他奉燕昭王命入齐从事反间活动,想让齐疲于对外战争,以便攻齐。后乐毅率六国军队攻齐,其反间活动暴露,被车裂而死。 ⑤当:这里是射中的意思。 【译文】 成就王业霸业的当然要有人,亡国的也要有人。桀重用干辛,纣重用恶来,宋国重用唐鞅,齐国重用苏秦。因此天下也就知道他们要灭亡了。不任用贤人却想要建立功业,这就好象在夏至这一天却想让夜长,射鱼时冲着天却想射中一样。舜、禹对此尚且办不到,更何况是平庸的君主呢? 审应览·精谕 【原文】 海上之人有好蜻者,每居海上,从蜻游,蜻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前后左右尽蜻也,终日玩之而不去①。其父告之曰:“闻蜻皆从女居,取而来,吾将玩之。”明日之海上,而蜻无至者矣。 【注释】 ①去:离开。 【译文】 海上有个特喜欢蜻蜒的人,每当他停留在海上,总跟蜻蜓一起嬉戏,来的蜻蜓数百计不止,前后左右尽是蜻蜓,整天玩赏它们,它们也不离开。他的父亲告诉他说:“听说蜻蜓都跟你在一起,你把它们带来,我也要玩赏它们。”第二天到了海上,蜻蜓却没有一个来的了。 【原文】 胜书说周公旦曰①:“廷小人众,徐言则不闻,疾言则人知之。徐言乎,疾言乎?”周公旦曰:“徐言。”胜书曰:“有事于此,而精言之而不明②,勿言之而不成。精言乎,勿言乎?”周公旦曰:“勿言。”故胜书能以不言说,而周公旦能以不言听。此之谓不言之听。不言之谋,不闻之事,殷虽恶周,不能疵矣③。口不言④,以精相告,纣虽多心,弗能知矣。目视于无形,耳听于无声,商闻虽众,弗能窥矣。同恶同好,志皆有欲,虽为天子,弗能离矣。 【注释】 ①胜书:人名。 ②精:微。 ③疵:毁谤,责难。 ④(wěn):同“吻”。 【译文】 胜书劝说周公旦说:“廷堂小而人很多,轻声说您听不到,大声说别人会知道。那么是轻声说呢,还是太声说呢?”周公旦说:“轻声说。”胜书说:“假如有件事情,隐微地说不能说明白,不说就不能办成。那么是隐微地说呢,还是不说呢?”周公旦说:“不说。”所以胜书能凭着不言劝说周公,而周公旦也能凭着对方的不言听懂他的意思。这就叫做不用别人说话就能听懂。不说出来的计谋,听不到的事情,商虽然厌恶周,也不能挑毛病。嘴巴不讲话,通过神情告诉对方,纣虽然多心,也不能知道周的计谋。眼睛看到的都是无形的东西,耳朵听到的都是无声的东西,商探听消息的人虽然多,也不能窥见周的秘密。听者与说者好恶相同,志欲一样,虽然是天子,也不能把他们隔断。 【原文】 孔子见温伯雪子①,不言而出。子贡曰:“夫子之欲见温伯雪子好矣②,今也见之而不言,其故何也?”孔子曰:“若夫人者③,目击而道存矣,不可以容声矣④。”故未见其人而知其志,见其人而心与志皆见,天符同也⑤。圣人之相知,岂待言哉? 【注释】 ①温伯雪子:当时的贤者。 ②好:义未详。《庄子·田子方》作“久”,译文姑依《庄子》。 ③夫人:那个人。夫,彼,那。 ④不可以容声矣:用不着再讲话了。 ⑤天符:天道。同:相合。 【译文】 孔子去见温伯雪子,没有说话就出来了。子贡说:“先生您希望见到温伯雪子已经很久了,可现在见到了却不说话,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像他那样的人,用眼一看就知道他是有道之人,用不着再讲话了。”所以,还没有见到那个人就能知道他的志向,见到他以后他的内心与志向都能看清楚,这是因为彼此都与天道相合。圣人互相了解,哪里要等待言语呢? 【原文】 白公问于孔子曰①:“人可与微言乎②?”孔子不应。白公曰:“若以石投水③,奚若④?”孔子曰:“没人能取之⑤。”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淄、渑之合者⑥,易牙尝而知之⑦。”白公曰:“然则人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胡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为可耳⑧。”白公弗得也。知谓则不以言矣⑨。言者谓之属也。求鱼者濡⑩,争兽者趋(11),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浅智者之所争则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于法室(12)。 【注释】 ①白公:楚大夫,名胜,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太子建因受陷害而出奔郑,后被郑人杀死。为报父仇,白胜谋划杀死楚国领兵救郑的令尹子西、司马子期。下文的问“微言”即指此。 ②微言:不明言,以暗喻示意。 ③若以石投水:比喻微言像把石头投入水中一样,无人知晓。 ④奚若:何如,怎么样。 ⑤没人:在水中潜行的人。 ⑥淄、渑:齐国境内二水名。台:汇合。 ⑦易牙:齐桓公近臣,善别滋味。 ⑧谓:意思,思想。 ⑨言:此字当叠。 ⑩濡:沾湿。 (11)趋:快步走,奔跑。 (12)法室:刑室,监狱。一说为浴室。按,据《左传》,白公于楚惠王十年(前479年)起兵杀死令尹子西、司马子期,控制楚都,后被叶公子高打败,“白公奔山而缢”。这里的说法与《左传》异。 【译文】 白公问孔子道:“人可以跟他讲隐秘的话吗?”孔子不回答。白公说:“讲的隐秘的话就像把石头投入水中一样不为人所知,怎么样?”孔子说:“在水中潜行的人能得到它。”白公说:“就像把水倒入水中一样不为人所知,怎么样?”孔子说:“淄水、渑水汇合在一起,易牙尝尝就可以区分它们。”白公说:“这样说来,那么人不可以跟他讲隐秘的话了吗?”孔子说:“为什么不可以?只有懂得说的话的意思的人才可以啊。”白公不懂得说的话的意思。懂得意思就可以不用言语了,因为言语是表达思想的。捕鱼的要沾湿衣服,争抢野兽的要奔跑,并不是他们愿意沾湿衣服或奔跑。所以,最高境界的言语是抛弃言语,最高境界的作为是无所作为。才智短浅的人他们所争的已是很渺小了。这就是后来白公死在监狱里的原因。 【原文】 齐桓公合诸侯,卫人后至。公朝而与管仲谋伐卫,退朝而入,卫姬望见君①,下堂再拜,请卫君之罪。公曰:“吾于卫无故②,子曷为请?”对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气强,有伐国之志也。见妾而有动色,伐卫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进之。管仲曰:“君舍卫乎?”公曰:“仲父安识之?”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见臣而有惭色,臣是以知之。”君曰:“善。仲父治外,夫人治内,寡人知终不为诸侯笑矣。”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今管子乃以容貌音声,夫人乃以行步气志。桓公虽不言,若暗夜而烛燎也。 【注释】 ①卫姬:齐桓公夫人,娶于卫,故称“卫姬”。 ②故:事。指战争之事。 【译文】 齐桓公盟会诸侯,卫国人来晚了。桓公上朝时与管仲谋划攻打卫国,退朝以后进入内室,卫姬望见君主,下堂拜了两拜,为卫国君主请罪。桓公说:“我对卫国没有事,你为什么要请罪?”卫姬回答说:“我望见您进来时,迈着大步,怒气冲冲,有攻打别国的意思。见到我就变丁脸色,这表明要攻打卫国啊。”第二天桓公上朝,向管仲作揖请他进来。管仲说:“您不攻打卫国了吧?”桓公说:“仲父怎么知道?”管仲说:“您升朝时作揖很恭敬,说话慢,见到我面有愧色,因此知道的。”桓公说:“好。仲父治理宫外的事情,夫人治理宫内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终究不会被诸侯们耻笑了。”桓公用以掩盖自己意图的办法是不说话,现在管子却凭着容貌声音、夫人却凭着走路气质察觉到了。桓公虽然不说话,他的意图就像黑夜点燃烛火一样看得明白。 审应览·具备 【原文】 今有羿、蠭蒙、繁弱于此,而无弦,则必不能中也。中非独弦也,而弦为弓中之具也①。夫立功名亦有具,不得其具,贤虽过汤、武,则劳而无功矣。汤尝约于、薄矣②,武王尝穷于毕、裎矣③,伊尹尝居于庖厨矣,太公尝隐于钓鱼矣④。贤非衰也,智非愚也,皆无其具也。故凡立功名,虽贤,必有其具,然后可成。 【注释】 ①弓:当为衍文(依俞樾说)。具:器具,这里指条件。 ②约:穷困。薄:通“毫”,汤时的都城,故址在令河南省商丘县北。 ③毕、裎:当作“毕、郢”。毕,即毕原,在今陕西省咸阳市北。郢,也作“程”,古邑名,周文王曾迁居于此。故址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 ④太公:指太公望。 【译文】 假如有羿、蠭蒙这样善射的人和繁弱这样的良弓,却没有弓弦,那必定不能射中。射中不仅仅是靠了弓弦,但弓弦也是射中的条件。建立功名也要有条件。不具备条件,即使贤德超过了汤、武王,那么也会劳而无功。汤曾经在、受贫困,武王曾经在毕、郢受困窘,伊尹曾经在厨房里当仆隶,太公望曾经隐居钓鱼。他们的贤德并不是衰微了,他们的才智也并不是愚蠢了,都是因为没有具备条件。所以凡是建立功名,即使贤德,也必定要具备条件,然后才能成功。 【原文】 宓子贱治亶父①,恐鲁君之听谗人,而令己不得行其术也,将辞而行,请近吏二人于鲁君与之俱②。至于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贱令吏二人书。吏方将书,宓子贱从旁时掣摇其肘,吏书之不善,则宓子贱为之怒③。吏甚患之,辞而请归。宓子贱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归矣④!”二吏归报于君,曰:“宓子不可为书。”君曰:“何故?”吏对曰:“宓子使臣书,而时掣摇臣之肘,书恶而有甚怒⑤,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辞而去也。”鲁君太息而叹曰:“宓子以此谏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乱子⑥,而令宓子不得行其术,必数有之矣⑦。微二人⑧,寡人几过。”遂发所爱而令之亶父⑨,告宓子曰:“自今以来,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于亶父者,子决为之矣。五岁而言其要⑩。”宓子敬诺,乃得行其术于亶父。三年,巫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观化于亶父(11),见夜渔者,得则舍之。巫马旗问焉(12),曰:“渔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对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鱼也。所舍者小鱼也。”巫马旗归,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暗行若有严刑于旁。敢问宓予何以至于此?”孔子曰:“丘尝与之言曰:‘诚乎此者刑乎彼(13)。’宓子必行此术于亶父也。”夫宓子之得行此术也,鲁君后得之也。鲁君后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备也。先有其备,岂遽必哉(14)?此鲁君之贤也。 【注释】 ①宓(作姓古读fú,令读mì)子贱:孔子弟子宓不齐,字子贱。亶父(dǎn fǔ):即单父(shàn fǔ),春秋时鲁邑,在今山东省单县。 ②近吏:指君主身边的人。与之俱:跟他一起去。 ③为之怒:为此而发怒。 ④勉:尽力,这里是赶快的意思。 ⑤有:通“又”。 ⑥乱子:当作“乱宓子”,“宓”字误脱(依陶鸿庆说)。 ⑦数(shuò):屡次,多次。 ⑧微:假如没有。 ⑨所爱:所喜欢的人。之:往。 ⑩言其要:报告施政的主要情况。要,要点。 (11)巫马旗:通作“巫马期”,孔予的弟子。短褐:古代平民所穿的粗陋衣服。短,通“裋“(shù),僮仆所穿的衣服。褐,粗毛编织的衣服。衣(yì);穿。弊裘:破旧的皮衣。弊,通“敝”。 (12)焉:之。 (13)诚乎此者刑乎彼:即诚于心而形于外之意。刑,通“形”。 (14)岂遽:义同“岂”,难道。 【译文】 宓子贱去治理亶父,担心鲁国君主听信谗人的话,而使自己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将要告辞时,向鲁国君主请求君主身边的两个官和自己一起去。到了亶父,亶父的官吏都来朝见。宓子贱让那两个官吏书写。官吏刚要书写,宓子贱从旁边不时地摇动他们的胳膊肘,官吏写得很不好,宓子贱就为此而发怒。官吏对此厌恨,就告辞请求回去。宓子贱说:“你们写得很不好,你们赶快回去吧!”两个官吏回去后便向鲁国君主禀报说:“宓子不可以给他书写。”鲁国君主说:“为什么?”官吏回答说:“宓子让我们书写,却不时地摇动我们的胳膊,写得不好又大发脾气,亶父的官吏都因宓子这样做发笑。这就是我们要告辞的原因。”鲁国君主长叹道;“宓子是用这种方式对我的缺点进行劝谏啊。我扰乱宓予,使宓子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这样的事一定发生过多次了。假如没有这两个人,我几乎要犯错误。”于是就派所喜欢的人让他去亶父,告诉宓子说:“从今以后,亶父不归我所有,归你所有。有对亶父有利的事情,你自己决断如何去做吧。五年以后报告施政的要点。”宓子恭敬地答应了,这才得以在亶父实行自己的主张。过了三年,巫马旗穿着粗劣的衣服和破旧的皮衣,到亶父去观察施行教化的情况,看到夜里捕鱼的人,得到鱼以后就扔回水里。巫马旗问他说:“捕鱼是为了得到鱼,现在你得到鱼却把它扔回水里,这是为什么呢?”那人回答说:“宓子不想让人们捕取小鱼。我扔回水里的都是小鱼。”巫马旗回去以后,告诉孔子说:“宓子的德政达到极点了,他能让人们黑夜中独自做事,就象有严刑在身旁一样不敢为非作歹。请问宓子用什么办法达到这种境地的?”孔子说:“我曾经跟他说过:‘自己心诚的,就能在外实行。’宓子一定是在亶父实行这个主张了。”宓子得以实行这个主张,是因为鲁国君主后来领悟到这一点。鲁国君主之所以后来能领悟到这一点,是因为宓子事先有了准备。事先有了准备,难道就一定能让君主领悟到吗?这正是鲁国君主的贤明之处啊。 【原文】 三月婴儿,轩冕在前①,弗知欲也;斧钺在后②,弗知恶也;慈母之爱,谕焉。诚也。故诚有诚乃合于情,精有精乃通于天。乃通于天,水木石之性,皆可动也,又况于有血气者乎?故凡说与治之务莫若诚。听言哀者,不若见其哭也;听言怒者,不若见其斗也。说与治不诚,其动人心不神③。 【注释】 ①轩冕:古代卿大夫的车服。轩,古代大夫以上的人乘坐的车子。冕,古代大夫以上的人穿的礼服。 ②钺:古代兵器,形似斧,比斧大。 ③不神:指不能感化人。 【译文】 三个月的婴儿,轩冕在前边不知道羡慕,斧钺在后边也不知道厌恶,对慈母的爱却能懂得。这是因为婴儿的心赤诚啊。所以诚而又诚才合乎真情,精而又精才相通天性。与天性相通,水、木、石的本性都可以改变,更何况是有血气的人呢?所以凡是劝说别人与治理政事,要做的事没有比赤诚更重要的了。听别人说的话很悲哀,不如看到他哭泣;听别人说的话很愤怒,不如看到他搏斗。劝说别人与治理政事不赤诚,那样就不能感化人心。 离俗览·贵信 【原文】 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谁人不亲?故《周书》曰①:“允哉②!允哉!”以言非信则百事不满也③。故信之为功大矣。信立则虚言可以赏矣④。虚言可以赏,则六合之内皆为己府矣⑤。信之所及,尽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则天地之物毕为用矣⑥。人主有见此论者,其王不久矣;人臣有知此论者,可以为王者佐矣。 【注释】 ①周书:古逸书,记载周代训诰誓命之书。 ②允:诚信,真诚。 ③满:完,成。 ④赏:鉴别。 ⑤府:府库。这里是比喻说法。 ⑥毕:尽,都。 【译文】 凡是君主一定要讲诚信,诚信了再诚信,谁还能不亲附呢?所以《周书》上说:“诚信啊!诚信啊!”这就是说如果不诚信,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成功。因此诚信所产生的功效太大了。诚信树立了,那么虚假的话就可以鉴别了。虚假的话可以鉴别,那么整个天下就都成自己的了。诚信所达到的地方,就都能够控制了。能够控制却不加以利用,仍然会为他人所有;能够控制而又加以利用,才会为自己所有。为自己所有,天地间的事物就全都为自己所用了。君主如有知道这个道理的,那他也就很快称王了;臣子如有知道这个道理的,就可以当帝王的辅佐了。 【原文】 天行不信①,不能成岁;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风②,风不信,其华不盛③,华不盛,则果实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则长遂不精④。秋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坚,谷不坚,则五种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刚,地不刚,则冻闭不开⑤。天地之大,四时之化,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又况乎人事? 【注释】 ①天行不信:天的运行不遵循规律,指节气失调等。 ②德:事物的属性。这里有表征、象征的意思。 ③华:古“花”字。 ④遂:成。 ⑤冻闭不开:指地冻得不能裂开。按,本书《仲冬纪》有“冰益壮,地始坼”之语,“地始坼”即地冻得开始裂开缝隙。此处“冻闭不开”其意正与“地始坼”相反,乃是“寒不信”“地不刚”所致。 【译文】 不遵循天的运行规律,就不能形成岁时;不遵循地的运行规律,草木就不能长大。春天的特征是风,风不能按时到来,花就不会盛开,花不会盛开,果实就不会生长。夏天的特征是炎热,炎热不能按时到来,土地就不肥沃,土地不肥沃,植物生长成熟的情况就不好。秋天的特征是雨,雨不能按时降下,谷粒就不坚实饱满,谷粒不坚实饱满,五谷就不能成熟。冬天的特征是寒冷,寒冷不能按时到来,地冻得就不坚固,地冻得不坚固,就不能冻开裂缝。天地如此之大,四时如此变化,尚且不能以不遵循规律生成万物,更何况是人事呢? 【原文】 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①,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信,则器械苦伪②,丹漆染色不贞③。夫可与为始④,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于身⑤,乃通于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⑥,寒暑四时当矣。 【注释】 ①处官:居官。 ②苦(gǔ):通“盬”,粗劣。伪:作假。 ③丹漆:二者均为颜料。丹,红色。漆,黑色。贞:纯正。 ④可与为始:即“可与之为始”,意思是,可以跟它一块开始。下文三句结构与此同。 ⑤重袭:重叠。 ⑥膏雨:肥沃大地的雨水。甘露:甜美的露水。 【译文】 君臣如果不诚信,百姓就会批评指责,国家就会不安宁。当官如果不诚信,年轻的就会不敬畏年长的,地位尊贵的和地位低下的就会相互轻视。赏罚不诚信,百姓就会轻易地犯法,不可以役使。结交朋友不诚信,就会离散怨恨,不能互相亲近。各种工匠不诚信,制造器物就会粗劣作假,丹和漆等颜料就不纯正。可以跟它一块开始,可以跟它一块终止,可以跟它一块尊贵显达,可以跟它一块卑微穷困的,大概只有诚信了吧!诚信了再诚信,诚信重叠于身,就能与天意相通。靠这个来治理人,那么滋润大地的雨水和甜美的露水就会降下来,寒暑四季也就会得当了。 【原文】 齐桓公伐鲁。鲁人不敢轻战,去鲁国五十里而封之①。鲁请比关内侯以听②,桓公许之。曹翙谓鲁庄公曰③:“君宁死而又死乎④,其宁生而又生乎⑤?”庄公曰:“何谓也?”曹翙曰:“听臣之言,国必广大,身必安乐,是生而又生也;不听臣之言,国必灭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庄公曰:“请从。”于是明日将盟,庄公与曹翙皆怀剑至于坛上⑥。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⑦,曰:“鲁国去境数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无生矣。钧其死也⑧,戮于君前⑨。”管仲、鲍叔进,曹翙按剑当两陛之间曰⑩:“且二君将改图(11),毋或进者(12)!!”庄公曰:“封于汶则可(13),不则请死。”管仲曰:“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遂封于汶南,与之盟。归而欲勿予,管仲曰:“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谓智;临难而不能勿听,不可谓勇;许之而不予,不可谓信。不智不勇不信,有此三者,不可以立功名。予之,虽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见信于天下,君犹得也。”庄公,仇也(14);曹翙,贼也(15)。信于仇贼,又况于非仇贼者乎?夫九合之而合(16),壹匡之而听(17),从此生矣。管仲可谓能因物矣。以辱为荣,以穷为通,虽失乎前,可谓后得之矣。物固不可全也。 【注释】 ①去:距离,离。国:都城。封:封土为界。 ②鲁请比关内侯以听:意思是,鲁国请求像齐国封邑大臣一样服从弃国,意即做齐的附属国。比,比照。关,国家的关隘。侯,指国内有食邑的大官。 ③曹翙(huì):他书或作“曹刿”、”曹沫”。鲁庄公:春秋时鲁国君主,公元前693—前662年在位。 ④死而又死:指身危国亡。 ⑤生而又生:指身安国存。“宁……宁……”是表示选择的习惯句式。 ⑥坛:指土坛,古代盟誓时要积土为坛。 ⑦自承:指把剑冲着自己。庄公这样做是表示自己决心同齐桓公拼命。按他书载此事皆言曹沫劫桓公,与此异。 ⑧钧:通“均”,同。 ⑨戮于君前:死在您面前。意思是和您同归于尽。 ⑩陛:殿或坛的台阶。 (11)改图:另作商量。 (12)毋或进者:谁也不要上去。毋,不要。 (13)汶:水名,泰山一带水皆名汶,靠近齐国。 (14)庄公,仇也:意思是,庄公乃是桓公的仇敌。 (15)贼:与“仇”义近,指外敌。 (16)九合:指齐桓公多次盟会诸侯。按,齐桓公合诸侯不只九次,这里说九次只是言其次数之多。 (17)壹匡:指齐桓公“一匡天下”。壹,一切,全部。听:听从。 【译文】 齐桓公攻打鲁国。鲁国不敢轻率作战,离鲁国都城五十里封土为界。鲁国请求像齐国的封邑大臣一样服从于齐国,桓公答应了。曹翙对鲁庄公说:“您是愿意死而又死,还是愿意生而又生呢”庄公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曹翙说:“您听从我的话,国土必定广大,您自身也必定安乐,这就是生而又生;您不听从我的话,国家必定会灭亡,您自身也必定遭到危险耻辱,这就是死而又死。”庄公说:“我愿意听从你的话。”于是第二天将要盟会时,庄公与曹翙都怀揣着剑到了盟会的土坛上。庄公左手抓住桓公,右手抽出剑来指向自己,说:“鲁国都城本来就是离边境几百里。如今离边境却只有五十里,反正我也无法生存了。削减领土不能生存与跟你拼命同样是死,让我死在您面前。”管仲、鲍叔要上去,曹翙手按着剑站在两阶之间说:“两位君主将另作商量,谁都不许上去!”庄公说:“在汶水封土为界就可以,不然的话就请求一死。”管仲对桓公说:“是用领土保卫君主,不是用君主保卫领土。您还是答应了吧!”于是终于在汶水之南封土为界,跟鲁国订立了盟约。桓公回国以后想不还给鲁国上地,管仲说:“不可以。人家只是要劫持您,并不想跟您订立盟约,可是您却不知道,这不能说是聪明;面对危难却不能不受人家胁迫,这不能说是勇敢;答应了人家却不还给人家土地,这不能算作诚信。不聪明、不勇敢、不诚信,有这三种行为的,是不可以建立功名。还给它土地,这样虽说失去了土地,也还能得到诚信的名声。用四百里土地就在天下人面前显示出诚信来,还是合算的。”庄公是仇人,曹翙是敌人,对仇人敌人都讲诚信,更何况是对不是仇人敌人的人呢?桓公多次盟会诸侯而能成功,使天下一切都得到匡正而天下能听从,就由此产生出来了。管仲可以说是能因势利导了。把耻辱变成光荣,把困窘变成通达。虽说前边有所失,不过可以说后来也有所得了。事情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啊。 离俗览·举难 【原文】 以全举人固难,物之情也。人伤尧以不慈之名①,舜以卑父之号②,禹以贪位之意③,汤、武以放弑之谋④,五伯以侵夺之事⑤。由此观之,物岂可全哉?故君子责人则以人⑥,自责则以义。责人以人则易足,易足则得人;自责以义则难为非,难为非则行饰⑦。故任天地而有余。不肖者则不然。责人则以义,自责则以人。责人以义则难瞻⑧,难瞻则失亲;自责以人则易为,易为则行苟。故天下之大而不容也,身取危,国取亡焉。此桀、纣、幽、厉之行也。尺之木必有节目⑨,寸之玉必有瑕瓋⑩。先王知物之不可全也,故择物而贵取一也。 【注释】 ①人伤尧以不慈之名:即“人以不慈之名伤尧”。尧传位与舜而不与子,所以有人以“不慈”之名诋毁他。伤,诋毁。 ②舜以卑父之号:即“伤舜以卑父之号”,“伤”字承上文而省略。下三句与此同。按,《庄子·盗跖》谓“尧不慈,舜不孝”。又《韩非子·忠孝》谓“瞽叟为舜父而舜放之”。所以这里说有人以“卑父”之号诋毁舜。 ③禹以贪位之意:舜推荐禹为继承人,舜死后,禹避舜之子于阳城,而天下百姓却跟从禹,禹这才继承了帝位。所以有人诋毁他“贪位”。位,指帝位。 ④汤、武以放弑之谋:汤打败桀,桀出奔南方。武王伐商,纣兵败自焚而死。所以有人诋毁他们放、弑其君。放,逐。弑,下杀上。 ⑤五伯:即“五霸”。 ⑥以人:指按一般人的标准。 ⑦饰:通“饬”,灭,严整。 ⑧难瞻:疑当作“难赡”,难以满足要求。赡,供之使足。 ⑨节目:树木枝干交接之处为节,文理纠结不顺的部分为目。 ⑩瑕瓋(zhè):玉上的斑点。 【译文】 用十全十美的标准举荐人必然是很难,这是事物的本质。有人用不爱儿子的名声去诋毁尧,用不孝顺父亲的称号去诋毁舜,用内心贪图帝位去诋毁禹,用谋划放逐、杀死君主去诋毁汤、武王,用侵吞掠夺别国去诋毁五霸。由此看来,事物怎么可能十全十美呢?所以,君子要求别人按照一般的标准,要求自己按照义的标准。按照一般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就容易得到满足,容易得到满足就能受到人民拥护;按照义的标准去要求自己就难以做错事,难以做错事行为就严正。所以他们承担天地间的重任还游刃有余。不贤德的人就不是这样了。他们要求别人按照义的标准,要求自己按照一般的标准。按照义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就难以满足,难以满足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会失去;按照一般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就容易做到,容易做到行为就苟且。所以天下如此之大他们却不能容身,自己招致危险,国家招致灭亡。这就是桀、纣、周幽王、周厉王的所作所为啊。一尺长的树木必定有节结,一寸大的玉石必定有瑕疵。先王知道事物不可能十全十美,所以对事物的选择只会着重其长处。 【原文】 季孙氏劫公家①,孔子欲谕术则见外②,于是受养而便说③。鲁国以訾④。孔子曰:“龙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浊⑤,鱼食乎浊而游乎浊。今丘上不及龙,下不若鱼,丘其螭邪!”夫欲立功者,岂得中绳哉?救溺者濡⑥,追逃者趋。 【注释】 ①季孙氏:春秋时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此当指季平子。《史记·孔子世家》:“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故下文言孔子“受养而便说”。劫公家:把持鲁国公室政权。 ②谕术:即“谕以术”,以道理使之晓请。见外:被疏远。 ③便说:便于劝说。 ④訾(zǐ):毁谤非议。 ⑤螭(chī):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龙之属。 ⑥濡(rú):沾湿。 【译文】 季孙氏把持公室的政权,孔于想晓之以理,但这样就会被疏远,于是就去接受他的衣食,以便向他进言。鲁国人因此就都责备孔子。孔子说:“龙在清澈的水里吃东西,在清澈的水里游动;螭在清澈的水里吃东西,在浑浊的水里游动;鱼在浑浊的水里吃东西,在浑浊的水里游动。现在我往上赶不七龙,往下不像鱼那样,我大概像螭一样吧!”那些想建立功业的人,哪能处处都合乎规则呢?援救溺水之人的人要沾湿衣服,追赶逃跑之人的人则要奔跑。 【原文】 魏文侯弟曰季成①,友曰翟璜②。文侯欲相之,而未能决,以问李克③,李克对曰:“君欲置相,则问乐腾与王孙苟端孰贤④。”文侯曰:“善。”以王孙苟端为不肖,翟璜进之;以乐腾为贤,季成进之。故相季成。凡听于主,言人不可不慎。季成,弟也,翟璜,友也,而犹不能知,何由知乐腾与王孙苟端哉?疏贱者知,亲习者不知,理无自然。自然而断相⑤,过。李克之对文侯也亦过。虽皆过,譬之若金之与木,金虽柔,犹坚于木⑥。 【注释】 ①季成:魏文侯弟。 ②翟璜:又作“翟黄”。 ③李克:战国初期人,子夏的学生,仕于魏。 ④乐腾与王孙苟端:都是魏文侯之臣。 ⑤自然:上当脱“理无”二字。 ⑥金虽柔,犹坚于木:这是比喻说法,喻李克之过较文侯之过为轻。 【译文】 魏文侯的弟弟名叫季成,朋友名叫翟璜。文侯想让他们中的一个当相,但不能决断,就询问李克,李克回答说:“您想立相,那么看看乐腾与王孙苟端哪一个贤能。”文侯说:“好。”文侯认为王孙苟端不好,而他是翟璜举荐的;认为乐腾好,而他是季成举荐的。所以就让季成当了相。凡是言论被君主听从的人,谈论别人就不可不慎重。季成是弟弟,翟璜是朋友,而文侯尚且不能了解,又怎么能够了解乐腾与王孙苟端呢?对疏远低贱的人却了解,对亲近熟悉的人却不了解,没有这样的道理。没有这样的道理却要以此决断相位,这就错了。李克回答文侯的话也错了。虽然他们都错了,但是就如同金和木一样,金虽然软,但还是比木坚硬。 【原文】 宁戚欲干齐桓公①,穷困无以自进,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②,暮宿于郭门之外③。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④,爝火甚盛⑤,从者甚众。宁戚饭牛居车下,望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⑥。桓公反,至,从者以请。桓公赐之衣冠,将见之。宁戚见,说桓公以治境内。明日复见,说桓公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⑦:“客,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己。”凡听必有以矣,今听而不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全,权而用其长者,当举也。桓公得之矣。 【注释】 ④宁戚:即宁速。干:谋求官职。 ②任车:装载货物的车子。任,装载。 ③郭:外城。 ④辟:躲避。这个意义后来写作”避”。这里是使躲避的意思。 ⑤爝(jué)火:小火把。 ⑥后车:副车,侍从之车。 ⑦争:劝谏。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诤”。 【译文】 宁戚想向齐桓公谋求官职,但自己处境穷困,没有办法得到举荐,于是就给商人赶着装载货物的车子到了齐国,傍晚住在城门外。桓公到郊外迎客,夜里打开城门,让装载货物的车子躲开,火把明亮,跟随的人很多。宁戚在车下喂牛,望见桓公,心里很悲伤,就敲着牛角大声唱歌唱。桓公听到歌声,抚摸着自己车夫的手说:“真是与众不同啊!这个唱歌的不是一般人!”就命令副车载着他。桓公回去,到了朝廷里,跟随的人请示桓公如何安置宁戚。桓公赐给他衣服帽子,准备召见他。宁戚见到桓公,用如何治理国家的话劝说桓公。第二天又谒见桓公,用如何治理天下的话劝说桓公。桓公非常高兴,准备任用他。臣子们劝谏说:“这个客人是卫国人。卫国离齐国不远,您不如去询问一下。如果确实是个贤德的人,再任用他不晚。”桓公说:“不是这样。去询问,担心他有小毛病。因为人家的小毛病,丢掉人家的大优点,这正是君主失掉天下杰出人才的原因。”凡是听取别人的主张一定是有根据的了,现在听从了他的主张而不再去追究他的为人如何,这是因为其主张符合听者心中的标准。况且人本来就难十全十美,衡量以后用其所长,这是举荐人才的最恰当做法。桓公算是掌握住这个原则的了。 恃君览·骄恣 【原文】 亡国之主,必自骄,必自智,必轻物。自骄则简士①,自智则专独,轻物则无备。无备召祸,专独位危,简士壅塞②。欲无壅塞,必礼士;欲位无危,必得众;欲无召祸,必完备。三者,人君之大经也③。 晋厉公侈淫④,好听谗人,欲尽去其大臣而立其左右。胥童谓厉公日⑤:“必先杀三郄⑥。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⑦。”公曰:“诺。”乃使长鱼矫杀郄犨、郄锜、郄至于朝⑧,而陈其尸。于是厉公游于匠丽氏⑨,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⑩。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杀之。人主之患,患在知能害人,而不知害人之不当而反自及也(11)。是何也?智短也。智短则不知化,不知化者举自危(12)。 【注释】 ①简:怠慢。 ②壅塞:指听闻闭塞。 ③经:道,常道。 ④晋厉公:春秋时期晋国君主,前580年——前573年在位。 ⑤胥童;他书或作“胥之昧”,晋大夫,厉公用为卿,后被栾书、中行偃杀死。 ⑥三郄(xì):即下文所说的郄犨、郄锜,郄至。郄氏是晋国的大族。 ⑦不逼:指不逼迫公室,即不威胁公室。 ⑧长鱼矫:晋厉公嬖臣。 ⑨匠丽氏:《史记·晋世家》作“匠骊氏”,裴骃《集解》引贾逵曰:“匠骊氏,晋外嬖大夫在翼者。”(翼,晋旧都,在今山西省翼城县东南。)⑩栾书;即栾武子,晋大夫。 中行偃;即荀偃,字伯游。 幽:囚禁。 (11)自及:自己赶上祸害。 (12)圆举:动,行动。 【译文】 亡国之君,必然是骄傲自满,必然是自以为聪明,必然是轻视外物。骄傲自满就会傲视贤士,自以为聪明就会独断专行,看轻外物就会没有准备。没有准备就会召致祸患,独断专行君位就会危险,傲视贤士听闻就会很闭塞。要想不闭塞,就必须礼贤下士;要想君位不危险,就必须得到众人辅佐;要想不召致祸患,就必须准备齐全。这三条,是君主治理国家最大的原则。 晋厉公奢侈放纵,喜欢听信谗人之言,他想把他的大臣们都除掉,提拔他身边的人为官。胥童对厉公说:“一定要先杀掉三个姓郄的。他们家族大,对公室有很多怨恨,除掉大家族,就不会威逼公室了。”厉公说:“好吧。”于是就派长鱼矫在朝廷上杀死了郄犨、郄锜、郄至,陈列他们的尸体以示众。接着厉公到匠丽氏那里游乐,栾书、中行偃劫持并囚禁了他。诸侯们没有人援救他,百姓们没有人哀怜他。三个月过后,就把他杀死了。君主的弊病,在于只知道自己能危害剐人,却不知道如果所害的人是不该害的反而会遭殃自己。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智谋短浅啊。智谋短浅就不知道事物的变化,不知道事物变化的人一举一动都会危害自己。 【原文】 赵简子沈鸾徼于河①,曰:“吾尝好声色矣,而鸾徼致之;吾尝好宫室台榭矣,而鸾徼为之;吾尝好良马善御矣,而鸾徼来之②。今吾好士六年矣,而鸾徼未尝进一人也。是长吾过而绌善也③。”故若简子者,能厚以礼督责于其臣矣。以礼督责于其臣,则入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非;可与为直,而不可与为枉。此三代之盛教。 【注释】 ①鸾微:他书或作“栾激”,赵简子臣。 ②来(lài)之:使之来。来,用如使动。 ③绌(chǔa)善;当“绌吾善”(依陶鸿庆、孙人和说)。绌,减损。 【译文】 赵简子把鸾徼沉没入黄河里,说:“我曾爱好音乐女色,鸾徼就给我弄来;我爱好宫室台榭,鸾徼就给我修建,我曾爱好良马好驭手,鸾徼就给我找来。如今我爱好贤士六年了,可鸾徼却不曾举荐过一个人。这是助长我的过错、磨灭我的长处啊。”所以象简子这样的人,是能严格地依照原则审察责求自己的臣子了。对自己的臣子依照原则审察责求,那么就可以和他一起为善,而不可以他一起为非;可以跟他一起做正直的事,而不可以跟他一起做邪曲的事。这就是夏商周三代的美好教化。 恃君览·观表 【原文】 凡论人心,观事传①,不可不熟,不可不深。天为高矣,而日月星辰云气雨露未尝休也②;地为大矣,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麟未尝息也③。凡居于天地之间、六合之内者④,其务为相安利也,夫为相害危者,不可胜数。人事皆然。事随心,心随欲。欲无度者,其心无度。心无度者,则其所为不可知矣。人之心隐匿难见,渊深难测。故圣人于事志焉⑤。圣人之所以过人以先知,先知必审征表⑥。无征表而欲先知,尧、舜与众人同等。征虽易,表虽难,圣人则不可以飘矣⑦。众人则无道至焉。无道至则以为神,以为幸。非神非幸,其数不得不然。郈成子、吴起近之矣⑧。 【注释】 ①事传:事迹,事情。 ②休:止。 ③毛:指虎狼之类有毛皮的动物。 羽:指飞禽。 裸:指糜鹿牛羊之类裸蹄动物。 鳞:指龙鱼之类。 以上两句意思是说,天地之间的事物都有可以察见的征兆。 ④六合:天,地、四方谓之“六合”。 ⑤志焉:观其志。志,用如动词。 ⑥征:这里指与内心相一致的征兆(依高诱说)。表:这里指与内心不同的虚假的表象(依高诱说)。 ⑦飘:迅疾。 ⑧郈成子:鲁国大夫。 【译文】 凡是衡量人心,观察事物,不可以不精审,不可以不深入。天算是很高了,而日月星辰云气雨露却从不曾休止过;地算是很大了,但水泉草木飞禽走兽却从不曾灭绝过。凡是处于天地之间四方之内的,本来都应该尽力做到互安互利,可是它们之间互相危害的,却数不胜数。人和事情也都是如此。事情取决于人心,人心取决于欲望。欲望没有限度的,人心也没有限度。人心没有限度的,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不会被了解了。人的心思隐藏着,难以窥见,就象深渊难以测量一样。所以圣人考察事情必先观察行事之人的志向。圣人之所以超过一般人,是因为能先知先觉,要先知先觉必须审察征兆和表象。没有征兆表象却想先知先觉,就是尧、舜也和一般人一样不能做到。虽然真象易于观察,假象难于考查,圣人却不论对哪种情况都不可以匆忙下结论。一般人不能审察征兆和表象,所以就无法达到先知先觉了。无法达到先知先觉,就认为先知者是靠神力,是靠侥幸。其实先知并不是靠神力,并不是靠侥幸,而是圣人根据征兆表象看到事理而不得不如此。郈成子、吴起就接近于先知先觉了。 【原文】 古之善相马者,寒风是相口齿①,麻朝相颊,子女厉相目,卫忌相髭,许鄙相②,投伐褐相胸胁,管青相膹③,陈悲相股脚④,秦牙相前,赞君相后。凡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良工也⑤。其所以相者不同,见马之一征也,而知节之高卑⑥,足之滑易⑦,材之坚脆,能之长短。非独相马然也,人亦有征,事与国皆有征。圣人上知千岁,下知千岁,非意之也⑧,盖有自云也⑨。绿图幡薄⑩,从此生矣。 【注释】 ①寒风是:即“韩风氏”,与下文的“麻朝”、“子女厉”、“卫忌”、“许鄙”、“投伐褐”,“管青”、“陈悲”、“秦牙”、“赞君”都是古代善相马者。 ②(kāo);臀部。 ③膹:当为“唇”字之误。 :同“吻”。 ④股:大腿。 脚:小腿。 ⑤毕木此句下有“若赵之王良,秦之伯乐,九方堙,尤尽其妙矣”十七字,今据众本删。 ⑥节:指骨节。 ⑦滑易:义未详。据文意,疑指快慢。 ⑧意:猜想,测度。 ⑨有自:有原因。 云:语气词。 ⑩绿图幡薄:说法不一,难以详考。按绿图,似指“河图”。据古代传说,江河所出图篆皆为绿色,故别称“绿图”(《墨子·非攻下》有“河出绿图”语)。幡薄,当即簿册。“幡”与“薄”义同,“薄”通“簿”。河出绿图幡薄,古人以为帝王圣者受命之瑞。 【译文】 古代善于相马的人,寒风观察马的口齿,麻朝观察马的面颊,子女厉观察马的眼睛,卫忌观察马的须髭,许鄙观察马的臀部,投伐褐观察马的胸肋,管青品评马的嘴唇,陈悲观察马腿,秦牙品评马的前部,赞君品评马的后部。这十人,都是天下的良工巧匠。他们用来相马的方法不同,但他们看到马的一处征象,就能知道马骨节的高低,腿脚的快慢,体质的强弱,才能的高下。不仅相马是这样,人也是有征兆的,事情和国家都是有征兆的。圣人往上知道千年以前的事,往下知道千年以后的事,并不是靠猜想,而是有根据的。绿图幡薄这些吉祥征兆,就从此产生了。 开春论·察览① 【原文】 今有良医于此,治十人而起几人,所以求之万也。故贤者之致功名也,必乎良医,而君人者不知疾求,岂不过哉?今夫塞者,勇力、时日、卜筮、祷祠无事焉,善者必胜。②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贤。魏文侯师卜子夏,友田子方,礼段干木,国治身逸。天下之贤主,岂必苦形愁③。考虑哉?执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时,则万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故日尧之容若委衣裘④,以言少事也。 宓子贱治单父⑤,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宓子曰:“我之谓为任人,子之谓⑥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⑦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生事⑧使精,劳手足,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 【注释】 ①察贤:发现、辨识贤士。本篇阐述的是阴阳家的学说。 ②塞:古代的一种玩的游戏,就像现在的斗牌、打扑克。时曰:时与日的吉凶。祷祠:求神降福。 ③愁:再三考虑,苦心考虑。 ④容:仪表。委,委曲,下垂。委衣裘:衣裘下垂,说明手足不动,衣裘也下垂不掀起。 ⑤宓(mì)子贱,与下面的“巫马期”都是孔子的弟子。单父:春秋鲁国的地名。 ⑥谓:通“为”,治理。 ⑦数:术,手段。 ⑧事:通“使”,使用。 【译文】 如果这里有位良医,治疗的十人中使九人的病有起色,那求他治病的人就会成千上万。所以,贤者为国君招致功名,比良医治病更有把握。但国君不知急于访求贤者,怎么会不犯错误呢?如今那些玩棋戏的人,凭借勇力、时日及占筮、祭祷都无济于事,而精于棋艺的人终必获胜。建立功名也是这样,关键在于求得贤者。魏文侯拜卜子夏为师,以田子方为友,礼遇段干木,于是国家得到治理,自身得到安逸。天下的贤君,难道一定要形体劳累、苦思愁虑么?只需抓住要领罢了。雪霜雨露适时,万物就生长,人民就休养生息,疾病和邪恶就悄除了。所以说,尧帝的仪容是那样悠闲自得,垂拱而治,这说明他政事是很少的。 宓子贱治理单父县,只弹弹琴,自身不下殿堂而单父县就得到治理。巫马期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日夜不停,亲自处理政事,单父县也得到治理。巫马期向宓子贱请教其中原因。宓子贱说:“我是靠用人,你是靠用力,用力因之劳累,用人因之安逸。”宓子贱乃是个君子,他四肢安逸,耳目像全,心平气和,而百官治理得恰当,这是运用了用人之术而已。巫马期就不是这样,他耗费生命,使用精神,劳累手脚,频发教令,虽然治理好了单父县,但却并未达到最高境界。 开春论·爱类① 【原文】 仁于他物,不仁于人,不得为仁、不仁于他物,独仁于人,犹若为仁。仁也者,仁乎其类者也。故仁人之于民也,可以便之,无不行也。《神农之教》曰:“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②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亲耕,妻亲绩③,所以见致民利也。贤人之不远海内之路,而时往来乎王公之朝,非以要④利也,以民为务故也。人主有能以民为务者,则天下归之矣。王也者,非必坚甲利兵选卒练士也,非必隳⑤人之城郭、杀人之士民也。上世之王者众矣,而事皆不同。其当世之急、忧民之利、除民之害同。 【注释】 ①爱类:本篇是惠施流派的学说。爱类,就是同类相爱的意思。 ②当年:就是丁年,成年。 ③绩:辑麻,把麻搓成线。 ④要:追求。 ⑤隳(huī):毁。 【译文】 对其他事物仁慈,对人却不爱惜,这不叫仁爱;对其他事物不爱惜,只对人爱惜,还可以叫仁爱。仁爱的做法就是要爱惜自己的同类。所以,有仁义的人对于百姓,只要是令百姓方便的事,就没有什么是不去做的。《神农之教》上面说:“男子在壮年的时候,如果不去进行农业生产,天下就会有人因此挨饥;女子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不去织布纺线,天下就会有人因此受冻了。”所以神农自己亲自在田地里耕种,他的妻子亲自进行纺织采麻,这样做是表示要为百姓谋取利益贤德的人不嫌海内的道路遥远,经常在王公的朝廷卜往来,不是要索取个人的私利,是为了百姓的事务而奔走。君主中有能够把百姓的事看成是自己的事务的话,天下就将会属于这样的一位君主。成为天下的王者,不是一定要有坚固的盔甲、锋利的武器、精选的将士、受训练的士兵,不是一定要摧毁别人的城墙、杀死别人的士兵与民众。上一代成为天子的人很多,每个人的事迹却都不相同。但他们在位的时候去完成当时社会上最急迫的要去做的事、关心百姓的利益、为百姓消除祸害这些却是相同的。 【原文】 公输般①为云梯②,欲以攻宋。墨子③闻之,自鲁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于郢④,见荆王⑤曰:“臣北方之鄙人也,闻大王将攻宋,信有之乎?”王曰:“然,”墨子曰:“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⑥坏得宋且不义犹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⑦且有不义,则曷为攻之?”墨子曰:“甚善。臣以宋必不可得,”王曰:“公输般天下之巧工也,已为攻宋之械矣。”墨子曰:“请令公输般试攻之,臣清试守之。”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公输般九攻之,墨子九却之,不能人,故荆辍⑧不攻宋。故曰墨子能以术御荆、免宋之难者,此之谓也。 【注释】 ①公输般:姓公输,名般,又叫鲁班,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建筑工匠。 ②云梯:一种用来登城的长梯子,详细形制如今已经失传。 ③墨子:就是墨翟,春秋战国思想家。 ④郢(yǐng):春秋战国时候楚国的国都。 ⑤荆王:楚王,指楚惠王。 ⑥亡其:或者,还是。亡,无。 ⑦有:通“又”。 ⑧辍:停止,中止。 【译文】 公输班制造云梯,想要以此来攻打宋国。墨子听了,从鲁国出发,撕裂了衣服裹脚,日夜赶路,赶了十天十夜来到了楚国,拜见楚王说:“我是北方的一个普通人,听说大王将要攻打宋国,有这回事吗?”大王说:“对。”墨子说:“是一定可以夺得宋围才去攻打它吧?或者是没有获胜的把握加之这又是不正义的战争,但还是去攻打它呢?”大王说:“如果一定拿不下宋国,而且又没有正当的原因,那为什么去攻打它呢?”墨子说:“十分对。我认为攻打宋国不可能成功”大王说:“公输班,是天下的巧匠,已经在为我制造攻打宋国的工具了。”墨子说:“我想请公输班试一下攻打,我请求来进行防守。”于是公输班就设置攻打宋国的器械,墨子设置守卫宋国的防备。公输班进攻了九次,墨子却九次打退他的进攻,使他不能进入,所以楚国停止了攻打宋国的计划。所以说,墨子能够利用战术方法来抵御楚国的进攻,避免了宋国的灾难,说的就是这件事。 【原文】 匡章①谓惠子②曰:“齐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击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惠子曰:“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匡章曰:“公之学去争,今又王齐王,何其到③也?”惠子曰:“今有人于此,欲必击其爱子之头,石可以代之。公取之代乎,其不与?”匡章曰:“施④取代之。子头所重也,石所轻也。击其所轻以免其所重,岂不可哉?”惠子曰:“今可以王齐王而寿黔首⑤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代爱子头也,何为不为?”民寒则欲火,暑则欲冰,燥则欲湿,湿则欲燥。寒暑燥湿相反,其于利民一也。利民岂一道哉?当其时而已矣。 【注释】 ①匡章:战国时候的齐国大将。 ②惠子:就是惠施,名家的代表人物。 ③到:同“倒”,颠倒,自相矛盾。 ④施:发语词。 ⑤黔首:先秦时候对百姓的称谓。 【译文】 匡章对惠子说:“齐王不停地使用军队,没有止境地攻击别人,这是什么原因呢?”惠子说:“最大的原因是可以成为天下的大王,其次的原因是可以称霸诸侯。”匡章说:“先生的学说是要舍弃争斗,但现在你又侍奉齐王为自己的大王,这不是矛盾吗?”惠子说:“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在这里,将一定要敲碎他所爱的儿子的头颅,但可以用石头代替他儿子的头颅。先生是用石头去代替还是不用呢?”匡章说:“当然用石头去代替。儿子的头颅足贵重的东西,石头是轻贱之物。敲击轻贱之物来免除自己所认为贵重的东西,不可以吗?”惠子说:“如今我可以帮助齐王当国君,从而使百姓的生命保住,免除了黎民的死亡,这就是用石头代替爱子头颅的做法,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百姓在寒冷的时候就想生火,暑热的时候就想用冰块消暑,干燥的时候就想可以潮湿一点,潮湿的时候就盼望干燥。寒冷暑热干燥潮湿的性质正好相反,但它们对人民有利的一面都相同。对人民有利的途径难道只有一种吗?只要适合当时的百姓就行了。 慎行论·疑似 【原文】 使人大迷惑者,必物之相似也。玉人之所患,患石之似玉者;相剑者之所患,患剑之似吴干者①;贤主之所患,患人之博闻辩言而似通者。亡国之主似智,亡国之臣似忠。相似之物,此愚者之所大惑,而圣人之所加虑也,故墨子见歧道而哭之②。 【注释】 ①吴干:宝剑名,传为春秋时吴人干将所铸,故称“吴干”,又名“干将”。 ②见歧道而哭之:因为歧路使人捉摸不定,所以为之哭泣。《淮南子·说林训》说哭歧路的是杨朱。 【译文】 让人感到迷惑的,一定是相似的事物。玉工所忧虑的,是像玉一样的石头;相剑的人所忧虑的,是像吴干一样的剑;贤明的君主所忧虑的,是见闻广博、能言善辩像是通达事理的人。亡国的君主好像很聪明,亡国的臣子好像很忠诚。相似的事物,是愚昧的人深感迷惑、圣人要用心思索的,所以墨子才看见歧路为之哭泣的。 【原文】 周宅酆、镐①,近戎人。与诸侯约:为高葆祷于王路②,置鼓其上,远近相闻。即戎寇至③,传鼓相告,诸侯之兵皆至,救天子。戎寇当至④,幽王击鼓,诸侯之兵皆至,褒姒大说⑤,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数击鼓,诸侯之兵数至而无寇。至于后戎寇真至,幽王击鼓,诸侯兵不至,幽王之身乃死于丽山之下⑥,为天下笑。此夫以无寇失真寇者也。贤者有小恶以致大恶,褒姒之败,乃令幽王好小说以致大灭。故形骸相离,三公九卿出走。此褒姒之所用死晦,而平王所以东徙也⑦,秦襄、晋文之所以劳王劳而赐地也⑧。 【注释】 ①宅:居。酆(fēng):周文王时周的国都,在今陕西户县东。字又作“丰”。镐(hào):周武王的国都.又名镐京、宗周,在今陕西西安西南,沣水东岸。 ②葆:通“堡”,小城。祷:当为衍文。王路:大路。 ③即:如果。 ④当:通“尝”。 ⑤褒姒(bāosì);周幽王宠妃,本为褒国女子,姒姓,周幽王伐褒时所得。 ⑥丽(lí)山:在陕西临潼东南,又作“骊山”。 ⑦平王:周平王,名宜臼,幽王子,公元前770—前720年在位。幽王死,平王为避戎人,迁都于洛邑(今洛阳),是为东周。 ⑧秦襄:秦襄公,公元前777—前766年在位。晋文:晋文侯,名仇,公元前780—前746年在位。劳王劳:下一“劳”字当为衍文。劳王,即勤王的意思,为天子辛劳尽力。秦襄公、晋文侯都曾护卫平王东迁,有功于周王朝。 【译文】 周建都于酆、镐,靠近戎人。和诸侯达成约定;在大路上修筑高大的土堡,上面设置大鼓,使远近都听见鼓声。如果戎兵入侵,就由近及远击鼓传告,诸侯的军队就束援救天子。戎兵曾经入侵,周幽王击鼓,诸侯军队都如约而至,褒姒看了非常高兴.很喜欢幽王这种做法。幽王希望看到褒姒的笑靥,于是屡屡击鼓,诸侯的军队就多次到来,却没有敌兵。到后来戎兵真的来了,幽王击鼓,但诸侯的军队却不再到来,幽王于是被杀死在骊山之下,被天下人耻笑。这是因为没有敌寇乱击鼓而误了真的敌寇啊!贤明的人有小的过失尚且会招致大的灾祸,更何况是不肖的人呢?褒姒败坏国事,是让幽王喜好无足轻重的欢乐而导致杀身亡国。所以幽王身首分离,三公九卿出逃。这也是褒姒所以身死、平王所以东迁的原因,是秦襄公、晋文侯所以起兵勤王、被赐以土地的原因。 【原文】 梁北有黎丘部①,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②。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③,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扶而道苦之④。丈人归,酒醒,而诮其子曰⑤:“吾为汝父也,岂谓不慈哉?我醉,汝道苦我,何故?”其子泣而触地曰:“孽矣⑥!无此事也。昔也往责于东邑⑦,人可问也。”其父信之,曰:“嘻!是必夫奇鬼也!我固尝闻之矣。”明日端复饮于市⑧,欲遇而刺杀之。明旦之市而醉,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反也,遂逝迎之⑨。丈人望其真子,拔剑而刺之。丈人智惑于似其子者,而杀于真子。夫惑于似士者而失于真士,此黎丘丈人之智也。 【注释】 ①梁:周时诸侯国,后为秦所灭。部:《后汉书·张衡传》李贤注引作“乡”。 ②喜:当作“善”。子侄:当作“子姓”,子孙。昆弟:兄弟。 ③丈人:对老者的尊称。 ④苦之:折磨他。 ⑤诮(qiào):责备。 ⑥孽:妖孽,怪异。 ⑦责:讨债。此义后来写作“债”。 ⑧端:故意。 ⑨逝:往。 【译文】 梁国北部有个黎丘乡,那里有个奇鬼,善于模仿人的子孙兄弟。乡中有个老者到市上去,喝醉了酒往家走,黎丘奇鬼模仿他儿子的样子,搀扶他回家,在路上苦苦折磨他。老者回到家里,酒醒后责问儿子说:“我作为父亲,难道能说不慈爱吗?我喝醉了,你在路上苦苦折磨我,这是为什么?”他的儿子哭着以头碰地说:“您遇到鬼怪了!没有这回事呀!昨天我去东乡讨债,这是可以问别人的。”父亲相信了儿子的话,说:“噢,这一定是那个奇鬼作怪了!我本来就听人说起过它。”第二天老者特意又到市上饮酒,希望再次遇见奇鬼,把它杀死。天刚亮就到市上去,卫喝醉了,他的儿子怕父亲回不了家,就去接他。老者望见儿子,拔剑就刺。老者的思想被像他儿子的奇鬼所迷惑,而杀死丁自己的真儿子。那些被像是贤士的人所迷惑的人,错过了真正的贤士,这种思想就黎丘老者一样啊! 【原文】 疑似之迹,不可不察,察之必于其人也①。舜为御②,尧为左③,禹为右④,入于泽而问牧童,入于水而问渔师,奚故也?其知之审也。夫孪子之相似者,其母常识之,知之审也。 【注释】 ①其人:适当的人。指熟悉了解这方面情况的人。 ②御:御者,驾车的人。 ③左:古时乘车,尊者居左。这里指居于车的左边的尊者。 ④右:车右,职责是保卫尊者。 【译文】 对于令人疑惑的相似的现象,不能不去审察清楚。审察这种现象,一定要找个适当的人。即使舜做车夫,尧做主人,禹做车右,进入草泽也要问牧童,到了水边也要问渔夫,是什么缘故呢?困为他们对情况了解得清楚。孪生子长得很相像,但他们的母亲总是能够辨认出来,这是因为母亲对他们了解得清楚。 慎行论·察传 【原文】 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玃①,玃似母猴②,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 【注释】 ①玃(jué):兽名,似猕猴而形体较大。 ②母猴:兽名,又称猕猴、沐猴。 【译文】 听到传闻不可以不审察清楚。多次辗转相传,白的就变成黑的,黑的就变成白的。狗像玃,玃像母猴,母猴像人,但是人和狗就差远了。这正是愚蠢的人造成大误的原因。 【原文】 闻而审①,则为福矣;闻而不审,不若无闻矣。齐桓公闻管子于鲍叔,楚庄闻孙叔敖于沈尹筮,审之也,故国霸诸侯也。吴王闻越王勾践于太宰嚭②,智伯闻赵襄子于张武③,不审也,故国亡身死也。 【注释】 ①而:如果。审:审察。 ②太宰嚭(pǐ):伯嚭,春秋楚人,为吴王夫差太宰,所以称为“太宰嚭”。夫差败越之后,伯嚭接受越人贿赂,极力劝说夫差允许越国求和,使吴国终为越王勾践所灭。 ③智伯:名瑶,春秋晋哀公卿。赵襄于:名无恤,晋卿。张武:智伯的家臣。张武劝智伯纠合韩康子、魏桓子把赵襄于围困在晋阳,后韩、赵、魏三家暗中联合,反灭了智伯。 【译文】 如果听到传闻加以审察,会带来好处;如果听到传闻不加审察,就不如没有听到。齐桓公从鲍叔那里听到关于管仲的情况,楚庄王从沈尹筮那里听到关于孙叔敖的情况,听到以后加以审察,所以才能称霸语侯。吴王夫差从太宰嚭那里听到关于越王勾践的议论,智伯从张武那里听到关于赵襄子的议论,听到以后不加审察,所以落得国破身亡。 【原文】 凡闻言必熟论①,其于人必验之以理。鲁哀公问于孔子曰:“乐正夔一足②,信乎?”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③,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④,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⑤,而天下大服。重黎又欲益求人,舜曰:‘夫乐,天地之精也,得失之节也⑥,故唯圣人为能和,乐之本也⑦。夔能和之,以平天下,若夔者一而足矣。’故日‘夔一足’,非‘一足’也。”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⑧,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于宋君。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丁氏对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求能之若此⑨,不若无闻也。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⑩:“晋师三豕涉河(11)。”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12),‘豕’与‘亥’相似(13)。”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涉河”也。 【注释】 ①熟论:深入研究、考察。 ②乐正:乐官之长。夔(kuí):人名,善音律,舜时为乐正。 ③传教:传布教化。古人认为音乐与推行教化关系极大,把音乐看作移风易俗的工具。 ④重(chóng)黎:相传尧时掌管时令,后为舜臣。草莽:草野,指民间。 ⑤通:调和。八风:八方之风。 ⑥节:关键。 ⑦乐之本也:这句话当作“和,乐之本也”,脱一“和”字。 ⑧溉:灌注。汲:打水。这里“溉”“汲”连用,就是打水的意思。 ⑨能:疑为“闻”字之误。 ⑩史记:记载历史的书。 (11)豕:猪。涉河:渡黄河。 (12)“己”与“三”相近:“己”古文作“已”,与“三”形近。 (13)“豕”与“亥’’相似:“豕”古文作“”,“亥”古文作“”,二者形体相似。 【译文】 凡是听到的传闻一定要深入考察,关于人的传闻一定要用事理加以验证。鲁哀公问孔子说:“听说舜的乐正夔只有一只脚,是真的吗?”孔子说:“从前舜想利用音乐把教化传布到天下,于是让重黎把夔从民间选拔出来,进荐给君主,舜任用他为乐正。于是夔正定六律,和谐五声,以调和八风,因而天下完全归服。重黎还想多找些像夔这样的人,舜说:‘音乐是天地之气的精华,政治得失的关键,所以只有圣人才能使音乐和谐,而和谐是音乐的根本。夔能使音乐和谐,以此安定天下。像夔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足够了。’所以说‘夔一足’,并不是说‘夔只有一只脚’!”宋国的丁氏,家里没有井,要外出打水,经常有一个专人在外。等到他家挖了井,就告诉别人说:“我挖井得到一个人。”有人听到了就传言说:“丁氏挖井挖得一个人。”国人谈论这件事,让宋国国君昕到了。宋君派人去问丁氏,丁氏说:“我是说得到了一个人使唤,并不是从井里挖到一个人。”对传闻如果这样不得法地寻根究底,就不如没有听到。子夏到晋国去,路过卫国,听到有人读史书,说:“晋国军队三豕渡过黄河。”子夏说:“这是不对的。‘三豕’应是‘己亥’。‘己’和‘三’形体相近,‘豕’和‘亥’写法类似。”到了晋国一问,果然回答说“晋国军队己亥这天渡过了黄河”。 【原文】 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此圣人之所慎也。然则何以慎?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为所闻,则得之矣。 【注释】 ①经:界限。 ②缘:顺着。为:动词,这里指审察。 【译文】 言辞有很多似乎错误但其实是正确的,也有很多似乎正确其实却错误的。正确和错误的界限,一定要分清。这是连圣人都要慎重对待的。那么怎样慎重对待呢?就是要顺着自然和人事的情理来考察听到的传闻,这样就可以得到真实的情况了。 贵直论·直谏 【原文】 言极则怒①,怒则说者危。非贤者孰肯犯危②?而非贤者也,将以要利矣③;要利之人,犯危何益?故不肖主无贤者。无贤则不闻极言,不闻极言,则奸人比周④,百邪悉起。若此则无以存矣。凡国之存也,主之安也,必有以也⑤。不知所以,虽存必亡,虽安必危。所以不可不论也。 【注释】 ①极:尽。指说话不加隐讳,毫无保留。 ②犯:冒。 ③要(yāo):求。 ④比周:为私利而结台。 ⑤以:因,原因。 【译文】 臣下尽情言谈,君主就会发怒。君主发怒,劝谏的人就会危险。除了贤明的人,谁肯去冒这风险?如果不是贤明的人,就要凭着进言谋取私利了。对于谋取私利的人来说,冒这危险有什么好处呢?所以不贤的君主身边没有贤人。没有贤人就听不到尽情之言,听不到尽情之言,奸人就会结党营私,各种邪说恶行就会一起产生。这样国家就会无法生存了。凡是国家的生存,君主的平安,肯定是有原因的。不了解这个原因,即使目前生存也必定要灭亡,即使目前平安也必定会遭遇危险。国存主安的原因是不可不察知的。 【原文】 齐桓公、管仲、鲍叔、宁戚相与饮。酒酣,桓公谓鲍叔曰:“何不起为寿①?”鲍叔奉杯而进曰②:“使公毋忘出奔在于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缚而在于鲁也,使宁戚毋忘其饭牛而居于车下。”桓公避席再拜曰③:“寡人与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则齐国之社稷幸于不殆矣④!”当此时也,桓公可与言极言矣。可与言极言,故可与为霸。 【注释】 ①为寿:敬酒井献祝寿之辞,这是古人饮酒时的一种礼节。 ②奉:捧。 ③避席:离开坐席,这是恭敬惶恐的表示。 ④幸于:幸而。 殆:危险。 【译文】 齐桓公、管仲、鲍叔牙、宁戚在一起喝酒。喝得正高兴时,桓公对鲍叔说:“为何不起身敬酒祝寿?”鲍叔捧起酒杯敬酒,说:“希望您不要忘记逃亡在莒国的情景,希望管仲不要忘记被囚禁在鲁国的情景,希望宁戚不要忘记自己喂牛住在车下的情景。”桓公离席对鲍叔再拜,说:“如果我和各位大夫能都不忘记您说的话,那么齐国的江山也许就没有危险了!”在这个时候,桓公是可以尽情进言的了。正因为可以尽情进言,所以可以跟他成就霸业。 贵直论·过理 【原文】 亡国之主一贯①。天时虽异,其事虽殊.所以亡同者②,乐不适也③。乐不适则不可以存。 糟丘酒池④,肉圃为格⑤,雕柱而桔诸侯⑥,不适也。刑鬼侯之女而取其环⑦,截涉者胫而视其髓,杀梅伯而遗文王其醢⑧,不适也。文王貌受以告诸侯。作为琁室⑨,筑为顷宫⑩,剖孕妇而观其化(11),杀比干而视其心,不适也。孔子闻之曰:“其窍通则比干不死矣(12)。”夏、商之所以亡也。 【注释】 ①一贯:一样。 ②所以亡同者:当作“所以亡者同”(依陶鸿庆说)。 ③乐不适:以不适为乐。不适,指不合礼义。 ④糟丘:用酒糟堆起的小山。 酒池:盛洒的池子。 ⑤肉圃:肉林。 为格:设置炮格。炮格:烤肉用的铜架(依俞樾说)。格,铜架。 ⑥雕:通“铸”(依许维遥说)。 铸柱:指铸造铜柱,下面点火,让人爬行柱上,坠入火中烧死。这是纣设置的一种酷刑。 桔:当为“梏”字之误(依孙诒让说)。梏,通“酷”(依许维通说),虐害。 ⑦刑:杀。 鬼侯:商末诸侯,纣时为三公之一。鬼候的女儿为商纣之妾。 环:玉圈,古人的一种饰物。 ⑧梅伯:纣时诸侯。 遗(wèi):送给。 醢(hǎi):肉酱。 ⑨作为:就是作的意思,这里指建造。 琁室:用美玉装饰的房屋。琁(xuán),美玉。据其他文献,作为斑室的是夏桀。 ⑩顷宫:高大巍峨的宫殿。顷,通“倾”,形容高高耸立,好象要倾倒一样。 (11)化:指未成形的胎儿。 (12)其:指纣。 窍:心窍。 【译文】 亡国的君主都是一样的。天时虽然各异,行事虽然也有不同,但是他们灭亡的原因是相同的,都是把不合礼义当作快乐。把不合礼义当作快乐,就不能存在。 商纣设置糟丘、酒池、肉圃、炮格,铸造铜柱以虐害诸侯,杀死鬼侯的女儿摘取她的玉环,截断涉水者的小腿观看他的骨髓,这不合礼义。杀害梅伯,把用他的尸体制作的肉酱送给文王,这不合礼义 。文王表面接受下来,暗中把它告诉了其他诸侯。建造琁室,修筑顷宫,剖开孕妇之腹观看她的胎儿,杀死比干观看他的心脏,这不合礼义。孔子听到商纣的暴行,说:“他的心窍如果通达,比干就不会被杀了。”这正是商纣灭亡的原因。 【原文】 晋灵公无道①,从上弹人②,而观其避丸也。使宰人臑熊蹯③,不熟,杀之,令妇人载而过朝以示威④,不适也。赵盾骤谏而不听⑤,公恶之,乃使沮麛⑥。沮麛见之不忍贼⑦,曰:“不忘恭敬⑧,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⑨;弃君之命,不信。一于此⑩,不若死。”乃触廷槐而死(11)。 【注释】 ①晋灵公:春秋晋国君,文公之孙,暴虐无道,为臣下所杀。 ②弹(tán):用弹(dàn)弓射。 ③宰人:厨师。臑:通“胹(ér),煮。蹯(fán):野兽的足掌。 ④载:用车拉。 示威:显示威严。 ⑤赵盾:春秋晋大夫,灵公时为正卿(执政大臣),谥宣子。 骤:屡次。 ⑥使沮麛(jū mí):意思是派麛去杀赵盾。沮麛,灵公手下的武士,他书或作“鉏麂”。 ⑦贼;杀。 ⑧恭:恭顺。 敬;严肃,谨慎。 ⑨忠:为别人做事尽心竭力。 ⑩一于此:在这两者之中有一样。 (11)廷:通“庭”,院子。 【译文】 晋灵公暴虐无道,用弓弹从高处射人,看人如何躲避弹丸。让厨师煮熊掌,熊掌没煮熟,就把厨师杀死,命令妇人用车子拉着尸体从朝廷中经过,借以显示淫威。赵盾多次劝谏他也不听。灵公厌恶赵盾,就派沮麛去刺杀他。沮麛看到赵盾,不忍心杀他,说;“时刻不忘恭谨,这是百姓的主宰啊!杀害百姓的主宰,这是对百姓的不忠;抛弃国君的命令,这是对国君不守信用。两条中有一条,就不如自己死了好。”于是就撞在院中槐树上死了。 【原文】 齐湣王亡居卫①,谓公王丹日②:“我何如主也③?”王丹对曰:“王贤主也。臣闻古人有辞天下而无恨色者④,臣闻其声⑤,于王而见其实。王名称东帝⑥,实辨天下⑦。去国居卫,容貌充满⑧,颜色发扬⑨,无重国之意⑩。”王曰:“甚善!丹知寡人。寡人自去国居卫也,带益三副矣(11)。” 【注释】 ①齐湣王居卫:指齐湣王末年为燕秦等国所伐逃亡齐卫之事,参见《贵直论》注(22)。 ②公王丹:即本书《季秋纪·审己》中的“公玉丹”,湣王的幸臣。“主”为“玉”字之误。 ③何如:怎样。 ④辞:离别,这里是抛弃、失掉的意思。恨:遗憾。 ⑤声:名。 ⑥东帝:据《史记·田完敬仲世家》和《六国年表》所载,齐湣王三十六年(公元前288年)自称东帝,秦武王同时自称西帝。 ⑦辨:治理。 ⑧充满:充盈,肌肉丰满。 ⑨发扬:焕发。 ⑩重:看重。 (11)副:高诱注:“副或作倍”。带益三倍:极言其肥。 【译文】 齐湣王出亡,寓居卫国,问公玉丹说:“我是怎样的一个君主?”公玉丹回答说;“大王是个贤明的君主!我听说古时有人抛弃天下也没有憾色,从前我只是耳闻,今天在您身上眼见其实。您名义上称为东帝,实际是平治天下,但离开齐国住到卫国以后,体貌丰盈,容光焕发,毫无舍不得国家的念头。”滑王说:“说得太好了!还是公玉丹了解我啊!我自从离开齐国到了卫国,衣带已经增加三倍了!” 【原文】 宋王筑为蘖帝,鸱夷血,高悬之,射著甲胄,从下,血坠流地①。左右皆贺曰:“王之贤过汤、武矣。汤、武胜人,今王胜天,贤不可以加矣②。”宋王大说,饮酒。室中有呼万岁者,堂上尽应。堂上已应,堂下尽应。门外庭中闻之,莫敢不应。不适也。 【注释】 ①宋王筑为蘖帝……血坠流地:此段文字错讹较多,不可通读,只能译其大意。《史记·宋微子世家》记述此事,作:“盛血以韦(皮革)囊,县(悬)而射之,命日‘射天’。宋王:指宋康王。蘖:通“(niè)”,高大的样子。 帝。高诱说为“台”字之误(繁体字“台”作“臺”,与“帝”字形近)。鸱(chī)夷:大的皮口袋,他书或作“鸱”。著(zhuó)‘穿。 胄:头盔。 ②加:超过。 【译文】 宋康王筑起高台,用大皮口袋装上血,给它穿上铠甲头盔,高高地悬挂起来作为天帝,站在下边射它,血一直流到地上。他的左右侍从都祝贺他说:“您的贤明超过商汤和周武王了!商汤周武只能胜人,如今您却能胜天,您的贤明再也无法超越了!”宋康王非常高兴,于是设宴饮酒。室中有人喊万岁,堂上的人都应和。堂上一应和,堂下的人也就都应和,门外和院中的人听到了,没有一个人敢不应和。这样是不合礼义的。 不苟论·赞能 【原文】 贤者善人以人①,中人以事②,不肖者以财。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得十良剑,不若得一欧冶③;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舜得皋陶而舜授之,汤得伊尹而有夏民,文王得吕望而服殷商。夫得圣人,岂有里数哉④? 【注释】 ①善:亲善。 以人:指根据这个人的仁德。人,通“仁”。 ②事:事功。 ③欧冶:春秋时冶工,善铸剑。 ④岂有里数哉:得圣人即可得天下,而天下土地不止千里,所以说“岂有里数哉”。 【译文】 贤明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仁德,普通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功业,不肖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财富。得到十匹好马,却不如得到一个伯乐;得到十口宝剑,还不如得到一个欧冶,得到千里土地,更不如得到一个圣人。舜得到皋陶就用他治好了天下,汤得到伊尹就拥有了夏的民众,周文王得到吕望就征服了殷商。得到了圣人,所得土地哪里可以用里数来限制呢! 【原文】 孙叔敖、沈尹茎相与友①。叔敖游于郢三年,声问不知②,修行不闻③。沈尹茎谓孙叔数曰:“说义以听④,方术信行⑤,能令人主上至于王,下至于霸,我不若子也。耦世接俗⑥,说义调均⑦,以适主心,子不如我也⑧。子何以不归耕乎?吾将为子游。”沈尹茎游于郢五年,荆王欲以为令尹,沈尹茎辞曰:“期思之鄙人有孙叔敖者⑨,圣人也。王必用之,臣不若也。”荆王于是使人以王舆迎叔敖,以为令尹⑩,十二年而庄王霸。此沈尹茎之力也。功无大乎进贤。 【注释】 ①沈尹茎:与他篇的“沈尹筮”、“沈尹蒸”“沈尹巫”等实为一人。 ②问:通“闻(wèn)”,名声。 ③修行:好的品行。 ④义:道理。 ⑤方、术:都是道的意思,指主张和学说。 信:确定。 ⑥耦、接:都是合的意思, ⑦调均:调和。 ⑧如:毕本作“若”,今据众本改。 ⑨期思:春秋楚邑,在今河南固始县西北。 鄙人:等于说草野之民。边邑。 ⑩王舆:王车,君主乘的车。 【译文】 孙叔敖和沈尹茎彼此交好。孙叔敖到郢都出游了三年,名声不为人所知,美德也不为人了解。沈尹茎对孙叔敖说:“陈说道理能使人听从,所持方策必定能够实行,能使君主上至于称王天下,下至于称霸诸侯,这方面我不如你。随顺被会,附和世俗,陈说道理调和适中,以投合君主的心意,这方面你却不如我,你何不先回去耕田隐居呢?我将在这里为你奔走。”沈尹茎在郢都奔走了五年,楚王想用他为令尹。沈尹茎辞让说:“期思有个叫孙叔敖的草野之民,是个圣人。您一定要任用他,我比不上他。”于是楚王派人用王车把孙叔敖接来,用他做了令尹,过了十二年楚庄王成就了霸业。这正是沈尹茎的力量啊!功劳没有比举荐贤人再大的了。 不苟论·当赏① 【原文】 民无道知天,民以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知天。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当,则诸生有血气之类皆为得其处而安其产。人臣亦无道知主,人臣以赏罚爵禄之所加知主。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者宜,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力而以为用矣。 晋文公反国②,赏从亡者,而陶狐不与。左右曰:“君反国家,爵禄三出,而陶狐不与。敢问其说。”文公曰:“辅我以义、导我以礼者,吾以为上赏。教我以善、强我以贤者,吾以为次赏。拂吾所欲、数举吾过者。吾以为末赏。三者所以赏有功之臣也。若赏唐圃③之劳徒.则陶狐将为首矣。”周内史兴闻之曰:“晋公其霸乎!昔者圣王先德而后力,晋公其当之矣。” 秦小主夫人④用奄变,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公子连⑤亡在魏,闻之,欲人,因群臣与民从郑所之塞⑥。右主然守塞,弗入,曰:“臣有义,不两主。公子勉去矣。”公子连去,入翟⑦,从焉氏塞⑧,菌改入之。夫人闻之,大骇,令吏兴卒,奉命曰:“寇在边。”卒与吏其始发也,皆曰“往击寇”,中道因变曰:“非击寇也,迎主君也”公子连因与卒俱来,至雍⑨,围夫人,夫人自杀。公子连立,是为献公,怨右主然而将重罪之,德菌改而欲厚赏之监突争⑩之曰:“不可。秦公子之在外者众,若此则人臣争入亡公子矣。此不便主。”献公以为然。故复(11)右主然之罪,而赐菌政官大夫,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献公可谓(11)能用赏罚矣。凡赏非以爱之也,罚非以恶之电,用观归也。所归善,虽恶之赏;所归不善,虽爱之罚;此先王之所以治乱安危也。 【注释】 ①当赏:赏罚适当。本篇为阴阳家的学说。 ②晋文公流亡,后来得到秦穆公的帮助,返回自己的国家。 ③唐圃:就是场圃,种菜的菜园。 ④秦小主夫人:秦惠公夫人,出子之母,出子就是小主。 ⑤公子连:秦灵公的儿子,后来为秦献公。 ⑥郑所之塞:在如今陕西华县附近。 ⑦翟:就是狄。在当今黄河的西部,桥山山脉的东边,渭水的北岸。 ⑧焉氏塞:应该在当今陕西富平县关山附近。 ⑨雍:秦国都,在今天的陕西凤翔县境。 ⑩争:同“诤”,谏。 (11)复:赦免。 【译文】 人们无法了解天,但他们依据四季的更替、寒暑的变化、日月星辰的运行去了解天。日月星辰的运行适当,一切有血气的生物就 会各得其所,平安地生长。臣子们无法了解君主,他们根据君主对赏罚、爵禄的施加来了解君主。君主的赏罚爵禄施加得适宜,无论关系亲疏、离得近的还是远的、贤明的还是不贤的,都会尽他们的力量为君主所用了。 晋文公回国后,奖赏曾追随他流亡的人,陶狐却没有份。左右的人说:“您回国做了国君,三次颁赐爵禄,陶狐没有份,敢问其中这是为什么?”晋文公说:“以道义辅导我,以礼仪教导我的人,我认为应受最高的奖赏。用善言教导我,以才干辅助我的人,我认为应受次一等的奖赏。违背我的欲望,屡次指出我过失的人,我认为应受末一等的奖赏。这三个等级的赏赐,是用以奖赏有功之臣的。如果要奖赏园艺场的劳工,陶狐将是第一个受奖的。”周朝的大夫内史兴听说这事后说:“晋文公将会成为霸主的!从前圣王先施德泽而后才用武力,晋文公大概当之无愧!” 秦国的出子之母任用宦官而发生变乱,群臣心中不快,隐匿不出;百姓憋着一肚子怨气,非议国君。公子连逃亡在魏国,听说这事后,打算回国,于是借群臣和百姓之力从郑所之塞进入。边境小吏右主然把守关口,不放公子连入境,说:“我有我做臣子的原则,不侍奉两个国君,还是劝公子快快离开吧。”公子连离去,进入翟国,想从焉氏塞进入,把守关口的将领菌改放他入境。出子之母听说这个消息,非常惊恐,命令官吏兴兵抵抗,官吏接到命令说:“敌寇在边境入侵。”当士兵和官吏开始出发时,都说“去打敌寇”,中途就改变了,说:“不是打敌寇,是迎接国君。”公子连于是和士兵一道进来,到了国都雍,包围了出子之母,其母自杀。公子连被拥立为国君,这就是秦献公。秦献公怨恨右主然,并准备重重治他的罪,他感激菌改并打算重重奖赏他。大夫监突劝谏说:“不行。秦国的公子在国外的多着呢,如果这样,就会使臣子们争着放流亡的公子回国了,这对君主不利。”献公认为对,因此赦免了右主然的罪,而赏赐菌改为大夫的爵位,赐给把守耍塞的人每人二十石米。献公可说是善于实行赏罚的了。凡是奖赏一个人,不是因为偏爱他;惩罚一个人,不是因为憎恶他,而是看赏罚之事可能导致什么结果。如果导致好的结果,即使憎恶,也应奖赏他;如果导致不好的结果,即使偏爱也应惩罚他。这是先王为什么能够治理混乱、安定危难的原因。 似顺论·有度① 【原文】 贤主有度而听,故不过。有度而以听,则不可欺矣,不可惶矣,不可恐矣,不可喜矣。凡人之知,不昏乎其所已知,而昏乎其所未知,则人之易欺矣,可惶矣,可恐矣,可喜矣,知之不审也。 客有问季子曰:“尧奚以知舜之能也?”季子曰:“尧固已治天下矣,舜言治天下而合己之符,是以知其能也。”“若虽知之,奚道知其不为私?”季子曰:“诸能治天下者,固必通乎性命之情者,当无私矣。夏不衣裘,非爱裘也,暖有余也。冬不用,非爱也,清有余也。圣人之不为私也,非爱费也,节乎己也。节己,虽贪污之心犹若止,又况乎圣人?” 许由非强也,有所乎通也。有所通则贪污之利外矣。 孔、墨之弟子徒属充满天下,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天下,然而无所行其术,教者术犹不能行,又况乎所教?是何也?仁义之术外也。夫以外胜内,匹夫徒步不能行,又况乎人主?唯通乎性命之情,而仁义之术自行矣。 先王不能尽知,执一而万物治。使人不能执一者,物惑之也。故日通意之悖,解心之缪,去德之累,通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悖意者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缪心者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者也。智能去就取舍六者,塞道者也。此四六者不荡乎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清明,清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 【注释】 ①有度:有法度,就是摈弃一切私心,一切都诉诸法度。 ②性命之情:生命的天性。 ③:扇子。 ④徒步:贫民。 【译文】 贤明的君主在自己的心里有一定的法度来倾听别人的意见,所以就不会犯错误。心里存在一定法度来倾听别人的话,就不可能受到别人的欺骗,就不可能心中有述惑惶惶,就不会惊恐不安,不会喜形于色。一般人的了解,不会对他自己所已经知道的东西觉得混乱不解,但会对于他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就觉得混乱不解。所以人容易受到别人的欺骗,会心中有迷惑惶惶,会惊恐不安,会喜形于色,这是因为他们对于知道的东西不去审察清楚。 有一个客人问季子:“尧是怎样知道舜的才能呢?”季子说:“尧本来就已经是在治理天下的了,舜跟他谈起如何治理天下的话符合尧自己心中治理天下的原则,他就是这样来知道舜的治国才能的。”客人又问:“像这样的话,虽然知道他这样说,但怎能知道他不会徇私图利呢?”季子回答说:“各位能够治理天下的人,本来就通达生命的天性,当然是无私的。夏天不穿毛裘,不是因为爱惜毛裘农服,是因为太热。冬天不用扇子,不是因为爱惜扇子,是因为太过清凉。圣人不为自己谋取私利,也不是吝啬,是因为节制自己。节制自己,虽然存在贪婪的心态世会消除,又何况圣人呢?” 许由不是很勉强的去推辞尧要让位给他这件事,是能够通达生命之情。对生命之情有了共识就可以置身于贪婪污浊的外面。 孔子、墨子的学生满布天下,他们都是用仁义的方法在天下教导别人,然而他们所倡导的仁义没有在天下流行。教导的人自己都不能够实行那样的仁义之术,又何况受到他们教导的人呢?这是为什么?因为仁义之术是外表的工夫。想凭借外表的工夫来战胜内心,一般的人、贫民都不能够做到,又何况君王呢?只有在内心通达性命之情,那么仁义之术自然就会流行了。 先王不可能对万事万物都了解,但掌握一条原则就可以治理好世上万事万物。人之所以不能够掌握这一条原则,是因为物质享受对他们有诱惑。所以说要清扫心中的惑乱,解除心中的谬误,去掉德行上的累赘,弄通道法上的禁塞。高贵、富裕、显荣、权威、名誉、利益这六样东西,是迷惑意志。变化、激动、女色、计较、盛气、情意这六样东西是扰乱心神。憎恶、欲望、狂喜、生气、哀伤、快乐这六样东西是累赘德行。智谋、才能、背叛、亲近、取得、舍弃这六样东西是堵塞道法 。这二十四样东西如果可以不在胸中萦绕,人的心就会刚正不偏。正就是静,静就会使心胸清澈明亮,就会心中虚空,虚空就是无为,做到虚空无为就没有什么可以做不到了。 分职① 【原文】 先王用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者也。夫君也者,处虚素服而无智,故能使众智也;智反无能,故能使众能也;能执无为,故能使众为也。无智、无能、无为,此君之所执也。人主之所惑者则不然,以其智强智,以其能强能,以其为强为,此处人臣之职也。处人臣之职而欲无雍塞②,虽舜不能为。 【注释】 ①分职:把职责区分开,是论述君王要在君王的位置上做事,不要越权而行,要懂得做君王的方法。 ②壅(yāng)塞:上下意见不相通,君主去做下臣要做的事,君王自己的职责就没有履行,人民就得不到王令,大臣的意见也不能够上达,君臣之问不相通就造成壅塞。 【译文】 先代的帝王使用的并不是他自己拥有的,但却像他自己拥有的一样去对待,这是通晓作君王的方法。君王,心中虚无而且不用样样皆知,是因为他能够懂得使用众人的智慧;才能太多反而是没有什么才能的表现,所以君王要能够懂得使用众人的才能;什么都亲自执行反而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所以君王懂得让众人为自己去做事。不用智慧、不用才能、不去做事,这是君王所应该掌握的方法。那些糊涂的君主就不是这样做的,他们要看到凭借自己的智慧去战胜别人的智慧,凭借自己的才能逞强于他人的才能,凭借自己去做事比别人做事强,这是当下臣的人的职责。君主到作为下臣的职位上去工作而想不闭目塞听,即使是舜也是不可能做到。 【原文】 武王之佐五人①。武王之于五人者之事无能也.然而世皆曰:“取天下者武王也。”故武王取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也。通乎君道,则能令智者谋矣,能令勇者怒矣,能令辩者语矣。夫马者,伯乐相之,造父御之,贤主乘之,一日千里,无御相之劳而有其功,则知所乘矣。 今召客者,酒酣,歌舞鼓瑟吹竽,明日不拜乐己者,而拜主人,主人使之也。先王之立功名,有似于此,使众能与众贤,功名大立于世,不予佐之者,而予其主,其主使之也。譬之若为宫室,必任巧匠,奚故?曰:“匠不巧则宫室不善。”夫国,重物也,其不善也,岂特宫室哉?巧匠为宫室,为圆必以规,为方必以矩,为平直必以准绳。功已就②,知规矩绳墨,而赏巧匠。宫室已成,不知巧匠,而皆曰:“善。此某君某王之宫室也。”此不可不察也。人主之不通主道者则不然,自为人则不能,任贤者则恶之,与不肖者议之,此功名之所以伤③,国家之所以危。 【注释】 ①武王之佐五人:这五个人是辅助周武王打天下的名士。 ②就:成,完成。 ③伤:损害。 【译文】 辅助周武王打天下的名士有五位。这五个人所做过的事,周武王一件都不会,但是世上的人都说:“取天下的人是周武王。”这就是周武王获取了自己没有的东西,把这些东西看作是自己所拥有的一样,这正是通晓当君王的方法。通晓当君王的方法,就能够使有智慧的人为自己出谋划策,能够使勇敢的人为自己奋勇作战,能够使能言善辩的人为自己说话。好马,由伯乐来相它,造父来驱使它,由贤能的主君来乘坐它,一天就可以跑千里的路程,不用有驾御和相马的辛劳就可以有一日千里的功效,正是懂得该怎样坐车的道理。 假使请客,尽情饮酒的时候,便叫人唱歌、跳舞、敲鼓、弹瑟、吹竽,到了第二天,客人们都不拜谢为自己作乐的人,而是拜谢主人,因为是主人叫他们这样做的。先代的帝王建立功名,就有像这样的,他使各位有才能的人和贤士各尽其能,因此功名就会非常显赫的建立起来了,天下不落在辅助君王的人手里,而落到了君主的手里,是因为他们的君主懂得使用他们的才能的原因。就像建造一座宫室,一定要灵巧的工匠来建造,为什么呢?同答说:“工匠不灵巧那么官室就不完善。”国家是很贵重的东西,如果治理不好,其中的严重后果又怎么可拿宫室来相比?灵巧的工匠建造宫室,造圆形的就一定要用圆规,造方形的就一定要用方矩,要使它平直就一定要用准绳。宫室建造成功之后,主人不会知道有圆规、方矩、准绳、墨斗的功劳,而奖赏灵巧的工匠。宫室建成之后,人们都不会知道灵巧的工匠,而都会说:“好啊。这是某位君王某位帝王的宫室。”这种道理不可以不察明。君王不懂得当君王的方法,就会不是这个样子了。他们那些人自己要去做别人的事情却不能胜任,任用贤能的人去做就又厌恶他们,对他们吹毛求疵,反而和庸俗的人来一起商议问题,这就是功名受到损害、国家受到危害的原由。 士容论·上农 【原文】 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非徒为地利也①,贵其志也②。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主位尊。民农则重③,重则少私义④,少私义则公法立⑤,力专一。民农则其产复⑥,其产复则重徙⑦,重徙则死其处而无二虑。民舍本而事末则不令⑧,不令则不可以守,不可以战。民舍本而事末则其产约⑨,其产约则轻迁徙殴,轻迁徙则国家有患皆有远志,无有居心。民舍本而事末则好智,好智则多诈,多诈则巧法令⑩以是为非,以非为是。 【注释】 ①农:用如动词,从事农业。地利:土地生产之利。 ②贵:用如使动。 ③重:稳重,持重, ④义:通“议”。 ⑤立:建立,确立。 ⑥产:家产。指土地、农具等。复:繁多。 ⑦重:以……为重,觉得准办。 ⑧本:根本,指农业。末:末业,指工商。不令:不受令,不听从命令。 ⑨约:简易。商人家产主要是金钱货物·较农民的土地农具易于搬迁。 ⑩巧法令:在法令上耍机巧。 【译文】 古代圣王引导百姓的方略,首先是致_力于农业。使百姓从事农业,不仅是为了十地生产之利,也是为了陶冶他们的心志。百姓从事农业思想就会淳朴,淳朴就会容易役使,容易役使边境就会安全,君主的地位也就会尊崇。百姓从事农业怍风就会持重,持重就会很少私下发表议论,很少私下发表议论国家的法制就能确立,民力就能专一。百姓从事农业家产就繁多,家产繁多就会不愿迁涉,不愿迁徙就会老死故乡却没有别的考虑。百姓舍弃农业而从事工商就会不听从命令,不听从命令就不能依靠他们防守,不能依靠他们攻战。百姓舍弃农业从事工商家产就简单,家产简单就会随意迁徙,随意迁徙.国家遭遇患难就都想远走高飞,没有安居之心。百姓舍弃农业去从事工商,就会喜好耍弄智谋,喜好耍弄智谋行为就会诡诈多端,行为诡诈多端就会在法令上耍饥巧,把对的说成错的,把错的说成对的。 【原文】 后稷曰①:“所以务耕织者,以为本教也②。”是故天子亲率诸侯耕帝籍田③,大夫士皆有功业④。是故当时之务⑤,农不见于国⑥,以教民尊地产也⑦。后妃率九嫔蚕于郊⑧,桑于公田⑨,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枲丝茧之功⑩,以力妇教也(11)。是故丈夫不织而衣,妇人不耕而食,男女贸功以长生(12),此圣人之制也。 【注释】 ①后稷曰:下面所引后稷之言当是古农书上的话,出自古农家的假托。 ②本教:根本的教化。 ③籍田:古代供帝王举行亲耕仪式的田地,其出产用于宗庙祭祀。 ④功业:职事,这里指在举行籍田之礼时需要完成的劳动。《孟春纪》载籍田之礼,“天子三推,三公正推,卿诸候大夫九推”。 ⑤时:农时。务:急务。 ⑥见(xiàn):出现。国:这里指都邑。 ⑦地产:土地的生产。 ⑧蚕:用如动词,养蚕。 ⑨桑:用如动词,采桑。 ⑩集(xǐ):麻的雄株。功:事。 (11)力:致力,尽力。妇教:对妇女的教化。 (12)贸:交换。功:功效,指劳动所得。长(zhǎng)生:延续生命,生存。 【译文】 后稷说:“致力于耕织,是因为这是教化的根本。”因此天子亲自率领诸侯去耕种籍田,大夫、士也都有各自的职事。正当农事大忙的时候,农民不得在都邑出现,以此教育他们重视田地里的生产。后妃率领九嫔去郊外养蚕,到公田采桑,因而一年四季都有绩麻缫丝等喜情要做,以此来致力对妇女的教化。所以男子不织布却也有衣穿,妇女不种田却有饭吃,男女交换劳动所得来维持生活,这就是圣人的法度。 【原文】 故敬时爱日,非老不休,非疾不息,非死不舍。上田夫食九人,下田夫食五人,可以益,不可以损。一人治之,十人食之,六畜皆在其中矣。此大任地之道也。 【注释】 ①敬:慎。爱:爱惜。 ②上田:上等田地。夫:成年男子。这里指一夫所耕之田。《司马法》:“亩百为夫。”食(sì):供养。 ③六畜皆在其中:指把饲养的六畜也包括在内统一计算。古代耕牧结合,每个农夫配给的耕地数量相同,但上等田地配给的牧地少,下等田地配给的牧地多,以期每个农夫总的生产量(包括粮食、牲畜)相当。上句规定每个农夫生产的粮食要供十人消费,但下等田地的粮食产量不可能这样多,所以这里加以申说,指出“十人食之”是总的规定,下田的农夫把牲畜折舍起来计算,也应达到这个标准。 ④任地:使用土地。 【译文】 所以,要慎守农时,爱惜光阴,不是年老不能停止劳作,不是患病不能休息,不到死日不能弃舍农事。种上等田地每个农夫要供养九个人,种下等田地,每个农夫要供养五个人,供养的人数只能增加,不能减少。总之一个人种田,要供十个人消费,饲养的各种家畜都包括在这一要求之内,可以折合计算。这就是充分利用土地的方法。 【原文】 故当时之务,不兴土功,不作师徒①。庶人不冠弁、娶妻、嫁女、享祀②,不酒醴聚众③;农不上闻④,不敢私籍于庸⑤。为害于时也。然后制野禁⑥。苟非同姓,农不出御⑦,女不外嫁⑧,以安农也。野禁有五:地未辟易⑨,不操麻⑩,不出粪(11);齿年未长(12),不敢为园囿(13);量力不足,不敢渠地而耕(14);农不敢行贾;不敢为异事。为害于时也。然后制四时之禁(15):山不敢伐材下木,泽人不敢灰僇(15),缳网罝罦不敢出于门(16),罛罟不敢入于渊(17),泽非舟虞不敢缘名(18)。为害其时也。若民不力田,墨乃家畜(19)。国家难治,三疑乃极(20)。是谓背本反则,失毁其国。 【注释】 ①作:兴。师徒:军队。 ②冠(guàn)弁(biàn):用如动词,举行冠礼。弁,皮冠。古代男子二十岁时要举行冠礼,以示进入成年。享祀:祭祀。享,进献。 ③酒醴:用如动词,置酒。醴,甜酒。 ④上闻:赐爵的一种,得此爵则名字可通于官府。 ⑤籍:通“藉”(jiè),借。庸:雇工。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傭”。“农不上闻,不敢私籍于庸”是为了使富裕农民也不脱离劳动。 ⑥然后制野禁:此句疑为错简,当在下文“以安农也”句下,与“野禁有五”句相连。野禁,关于乡野的禁令。野,郊野,田间,对都邑而言。 ⑦农:指从事农耕的男子。出御:从外地娶妻。御:娶妻。 ⑧女:未婚女子。古代男女同姓不婚,以上三句是规定男女嫁娶要在本地异姓中择偶,但如本地皆为同姓,则可不受此规定限制。 ⑨辟易:整治。辟,耕垦。易,治。 ⑩操麻:操怍麻事,即从事绩麻等劳动。 (11)出粪:清除污秽,指打扫房舍等。粪,秽物。对农民来说,整治土地是农作中最先要做好的工怍,这个工作完成,不能去做绩麻等工作。 (12)齿年:年龄。长(zhǎng):上年纪。 (13)园:栽种果树的地方。囿:饲养禽兽的地方。园囿的劳动较轻.所以禁止青壮年去做。 (14)渠:大,使……大,扩大。这句是禁止农民在力所不及的情况下扩大耕地,因为这样一来会在农忙时顾此失彼。 (15)灰:用如动词,烧草木成灰。僇:通“戮”。这里指割草。 (16)缳(huán):罗网。置(jū):捕捕兽网。罦(fú):捕鸟网。 (17)罛(gǔ)、罟(gǔ):部是捕鱼的网。 (18)舟虞:官名,负责管理舟船。缘名:未详。译文姑参照李宝洤、夏纬英说。 (19)墨:通“没”,没收。乃:略同“其”,畜:积畜,财产。 (20)三:指农、工、商三类人。疑:通”拟”,仿效。 【译文】 所以,正当农事大忙的时候,不能大兴土木,不能进行战争。平民如果不是加冠、娶妻、嫁女、祭祀,不得摆酒聚会;农民如果不是名字通于官府,不得私自雇人代耕。因为这些事都是妨害农时。如果不是因为同姓不婚的缘故,男子就不得从外地娶妻,女子也不得出嫁到外地,以便使农民安居一地。然后要规定关于多野的禁令。乡野的禁令有五条:土地尚未整治,不得绩麻,不得扫除污秽;未上年纪,不得从事园圃中的劳动;估计力量不足,不得扩大耕地;农民不得经商;不得去做其他的事情。因为这些事都妨害农时的。还要规定各个季节的禁令:不到适当季节,山中不得伐木取材,水泽地区不得烧灰割草,捕取鸟兽的罗网不得带出门外,鱼网不得下水,不是主管舟船的官员不得借口行船。因为这些事都妨害农时的。如果百姓不尽力于农耕,就没收他们的家产。因为不这样做,农、工、商就会互相仿效,国家难于治理就会达到极点。这就叫做背离根本,违反法则,就会导致国家的丧亡毁灭。 【原文】 凡民自七尺以上①,属诸三官②:农攻粟③,工攻器,贾攻货。时事不共④,是谓大凶。夺之以土功,是渭稽⑤,不绝忧唯⑥,必丧其秕⑦;夺之以水事⑧,是谓籥⑨,丧以继乐⑩,四邻来虚(11);夺之以兵事,是谓厉(12),祸因胥岁(13),不举铚艾(14)。数夺民时,大饥乃来。野有寝耒(15),或谈或歌.旦则有昏(16),丧粟甚多。皆知其末,莫知其本真(17)。 【注释】 ①七尺:指成年。古代尺小,七尺为成人身高。 ②属:使归属。三官:指农、工、商三种职业。官,这里指职业、职事。 ③攻:治,进行、从事某种工作。 ④时:农时。事:农事。共:同,一致。 ⑤稽:迟延。指延误农时。 ⑥唯:通“惟”,思虑。 ⑦必丧其秕(bǐ):意思是,一定连秕谷也收获不到。秕,空的不饱满的谷粒。 ⑧水事:治水之事。 ⑨菕(yuè):通“瀹”,浸渍。这是一种比喻说法,意思是“夺之以水事”就像把农是浸泡在水里一样。 ⑩丧以继乐:即以丧继乐,意思是,治水本是好事(“乐”),但由于对间不对,结果使农民丧失收成(“丧”)。 (11)虚:当作“虐”。虐,残害。 (12)厉:虐害。 (13)胥岁:全年。这里是整年连续不断的意思。胥,皆,尽。 (14)不举铚(zhì)艾(yì):用不着开镰牧割,意思是地里毫无收成。铚,收割用的短镰。艾,收割。 (15)寝耒(lěi):闲置不用的农具。耒,泛指农具。 (16)有:通“又”。 (17)本真:根本。这里指重农。 【译文】 凡是百姓,自成年以上的,就分别归属于农、工、商三种职业。农民生产粮食,工匠制作器物,商人经营货物。举措与农时不相适应,这叫做不祥之至。以大兴土木侵夺农时,叫做“延误”,百姓就会忧思不断,田里连秕谷也收到;以治理水患侵夺农时,叫做“浸泡”,悲丧就会继欢乐之后来到,邻国就会来侵害;用进行战争侵夺农时,叫做“虐害”,灾祸就会终年不断,根本不用开镰收割。连续侵夺百姓农时,严重的饥荒就会产生。田中到处是闲置的农具,农民有的闲谈,有的唱歌,早上看是如此,到傍晚仍照旧。农民人人无心劳动,损失的粮食必定很多。人们看到了这种现象却没有谁知道重农这个根本。 【原文】 凡农之道,厚之为宝①。斩木不时,不折必穗②;稼就而不获③,必遇天菑④。夫稼,为主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是以人稼之容足⑤,耨之容耨⑧,据之容手⑦。此之谓耕道。 是以得时之禾⑧,长稠长穗⑨,大本而茎杀⑩,疏而穗大(11),其粟圆而薄糠,其米多沃而食之强。如此者不风(12)。先时者,茎叶带芒以短衡⑩,穗钜而芳夺⑩,秮米而不香(15)。后时者,茎叶带芒而末衡曲,穗阅而青零(16)多秕而不满。 【注释】 ①厚:重视。之:当为“时”字之讹(依陈奇猷说)。 ①穗:未详,疑为“桡”字之误。桡,弯曲。这句说斩木不时,材不甚用。《周礼·地官·山虞》:“仲冬斩阳木,仲夏斩阴木。”郑玄注:“阳,夏斩阴,坚濡调。”“坚濡调”即木质刚柔适度。斩木不时则会命名木质过刚或者过柔。高诱注本句“折”字说:“折犹坚也。”也说明本句是就木质则柔而言的。 ③就:成熟。 ④天菑:指风雨等。庄稼成熟后,一有风雨,籽实就会脱落。菑,同“灾”。 ⑤稼:动词,种。 之:指代上文的“稼(庄稼)”。 ⑥耨之容耨:第一个耨字为动词,第二个为名词。 ⑦据:抓,握,当是指收获时的动作。 以上三句讲不同生长时期苗与苗之间的距离。 ⑧禾:谷子。 ⑨稠(tóng);禾穗的总梗。 ⑩杀:指有节制不徒长。作物的茎秆不徒长,就会长得坚实粗壮。 (11)(jī):组成总穗的小穗,现在北方一些地区叫做“码”。谷穗大,谷码也大,一个个谷码看得很清楚,所以说“疏机”。 (12)风:用如动词,受风灾,指籽实被风吹落。 (13)带:围绕。衡:未详。夏纬瑛认为应该就是上文的“稠”,泽文姑从夏说。 (14)钜:大。 芳:通“房”,草木结果实的子房(依俞樾说)。夺:脱 失。 (15)秮:未详。以为 “饴”字之误。 (16)阅:通“锐”,指穗端尖细。 青零:青色,指后时不熟。 【译文】 农作的原则,是以笃守天时最为重要。伐木不顺应天时,木材不是折断就是弯曲。庄稼熟了不及时收获,必然会遭到天灾。庄稼,种它的是人,生它的是地,养它的则是天。所以播种要使田间放得下脚,锄地也要使田间伸得进锄,收摘要使田间插得进手。这就叫做耕作之道。因此,种得适时的谷子,穗的总梗长,穗子电长,根部发达,秸秆较矮,谷码疏落,谷粒圆而皮薄,米有油性,吃着有咬头。这样的谷子,籽粒不因刮风而散落。种得过早的谷子,秸秆和叶子上布满细毛,穗子总梗短,穗子大但子房脱落,米容易变味,又没有香气。种得过迟的谷子,秸秆和叶子布满细毛,总梗短,谷穗尖而颜色发青,秕子多,籽粒也不饱满。 【原文】 得时之麦,稠长而颈黑,二七以为行,而服薄而赤色,称之重,食之致香以息,使人肌泽且有力。如此者不蚼蛆①。先时者,暑雨未至,腑动蚼蛆而多疾②,其次羊以节③。后时者,弱苗而穗苍狼④,薄色而美芒⑤。 是故得时之稼兴⑥,失时之稼约⑦。茎相若⑧,称之,得时者重,粟之多⑨。量粟相若而舂之,得时者多米。量米相若而食之,得时者忍饥⑩。是故得时之稼,其臭香(11),其味甘,其气章(12),百日食之,耳目聪明,心意睿智(13),四卫变强(14),气不入(15),身无苛殃(16)。黄帝曰:“四时之不正也,正五谷而已矣。” 【注释】 ①蚼蛆(gǒu jū):未详,据文意,当为害虫之名。 ②胕动:当作“(fù)动”指生病(依夏纬瑛说)。,病。 ③其次羊以节:疑为“其粢赢以节”之讹(依夏纬琰说)粢(zī):谷类籽粒,这里指麦粒。 赢(léi);瘦。 节:约,限制,这里有小的意思。 ④苍狼:与上文“青零”同义,青色。 ⑤薄色:颜色暗淡无光。 ⑥兴:盛。 ⑦约:衰。 ⑧茎:指带着穗子的秸秆。 相若:相当。 ⑨粟:用如动词,取粟,脱粒。 ⑩忍饥:禁饿。 (11)臭:气味。 (12)气:力(依高诱说)。章:显著。 (13)睿(ruì):有远见。 (14)四卫:四肢。四肢保卫身体,有如四方诸侯保卫壬畿,所以称为“四卫”。 (15)(xiōng):恶。 (16)苛:当作“疴”。疴(kē),病。 【译文】 种得适时的小麦,总梗长,穗子深绿,麦粒二七成行,麦壳薄,麦粒颜色发红,称起来重,吃起来特别香还有爵头,使人肌肤润泽而且有力。这样的麦子不生蚼蛆。种得过早的麦子,夏雨没到就发生病虫灾,麦粒又瘦又小。种得太晚的麦子,麦苗弱,穗子发青,颜色暗,只是麦芒长得略好。 所以,种植适时的庄稼就必旺高产,种植不适时的庄稼就衰弱低产。种法不同,茎秆数量相等,称一称,种植适时的分量重;脱了粒,种植适时的打粮多。同样多的粮食,舂出米来,种植适时的出米多。同样多的米,做出饭来,种植适时的吃了禁饿。所以,种植适时的庄稼,气味香,味道美,咬劲大。吃上一百天,就能耳聪目明,心神清爽,四肢强健,邪气不入,不生灾病。黄帝说;“四时之气不正。只要使所吃的五谷纯正就可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论语》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导读 《论语》,是中国古代儒家思想的一部重要典籍,是孔子弟子记述孔子言行的语录体著作。这部书大约最后编定于战国初期,是孔子死后由孔子的弟子及再传弟子辑录而成。它是一部最集中地记载孔子思想的著作。 孔子,名丘,字仲尼,鲁国人。生于公元前551年,卒于公元前479年。孔子是我国古代最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在历史上被尊称为圣人。 《论语》作为孔子及门人的言行辑录,内容非常广泛,涉及哲学、政治、经济、教育、文艺等诸多内容,是儒学最主要的经典著作。此书中华民族的道德行为教育起到过重大影响。直至近代新文化运动前,约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一直是中国人的必读书之一。 东汉末年,学者郑玄以《张候论》为依据,参考《齐论语》、《古论语》,作《论语注》,是为现版《论语》。《齐论语》、《古论语》不久亡佚。现存《论语》共20篇,492章,其中记录孔子与弟子及时人谈论之语约444章,记孔门弟子相谈论之语48章。本稿汲取其精华部分予以阐述。 通览全书,其论述方式并不完整、规范,感想也随事而起,显得比较散乱。然而从另一方面讲,也显示了语录体著作的独特的魁力,《论语》语言含蓄隽永,故事简洁生动,常常能体现出一些长篇论述所难以达到的思想境界,也折射出一些长篇论述难以反映的人物个性和环境情趣。同时,《论语》灵活的编撰形式,也从多方位、多视解地体现出了孔了的思想、品行、才识、趣味、生活环境和时代背景,有利于读者全面系统地了解孔子及其思想。无论从思想价值还是从艺术魅力上讲,《论语》都是一部不可不读的国学经典。 在《论语》简短的语言中,体现了孔子深刻的思想内容,对后代政治、思想、文学艺术产生了巨大影响,被西方人称为中国人的《圣经》。了解《论语》,对学生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学习语言,加强自身思想品德修养,都是非常有益的。 目 录 前言 学而第一 为政第一 八佾第三 里仁第四 公冶长第五 雍也第六 述而第七 泰伯第八 子罕第九 乡党第十 先进第十一 颜渊第十二 子路第十三 宪问第十四 卫灵公第十五 季氏第十六 阳货第十七 微子第十八 子张第十九 尧曰第二十 学而第一 【原文】 子曰:“学而时习①之,不亦说②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③,不亦君子④乎? 【注释】 ①习:复习《诗》、《书》,演习礼、乐。②说(yuè月):同“悦”,高兴。③愠(yùn运):恼怒,怨恨。④君子:“君子”和“小人”在道德层面上是相对的。“君子”指的是思想品德高尚的人。 【译文】 孔子说:“学习诗、书、礼、乐等知识和技艺,又经常 复习它,不也是令人愉快的事吗?有志道合的人从远方来,不也是高兴的事情吗?人家不了解我,我也不怨恨,不也是君子吗?” 【原文】 有子①曰:“其为人也孝弟②,而好犯上者,鲜③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④本,本立而道⑤生。孝弟也者,其为仁⑥之本与⑦!” 【注释】 ①有子:姓有,名若,春秋时期鲁国人,孔子的学生。②孝弟(tì替):孝指子女孝敬父母。弟同“悌”,指弟弟尊重兄长。③鲜(xiǎn显):少。④务:努力地做。⑤道:本意是道路,这里指做人治国之道。⑥仁:仁爱,即“爱人”,是孔子整个哲学思想体系的核心。⑦与(yú于)同“欤”,语气词 ,相当于“啊”。 【译文】 有子说:“孝敬父母,尊重兄长的人,很少有喜好犯上的;不喜好犯上而喜好造反作乱的人是没有的。君子要致力于根本,就领悟了做人治国的道理。孝敬父母,尊重兄长,这是仁爱的根本啊!” 【原文】 子曰:“巧言令色①,鲜②矣仁。” 【注释】 ①巧言令色:巧言,指美好的语言。令色,指惹人喜爱的面色。②鲜(xiǎn显):少。 【译文】 孔子说:“花言巧语,表面上悦色的人,是很少有仁德的。” 【原文】 曾子①曰:“吾日三省②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③乎?传④不习乎? 【注释】 ①曾子:姓曾,名参(shēn身),字子舆,春秋时期鲁国人,孔子的得意门生。②三省(xǐng醒):三,约数。指多次省察。③信:讲信用。④传:传授,这里指老师传授的知识和技艺。 【译文】 曾子说:“我每天都要所复省察自已:为别人出主意做事情有没有不忠实之处呢?与朋友交往有没有不讲信用的地方呢?老师传授的知识和技艺是否都练习过了呢?” 【原文】 子曰:“道①千乘②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③。” 【注释】 ①道:“同”“导”,引导治理的。②乘(shèng胜):古代兵车的计量单位。一车四马为一乘。车上甲士三人,车下步卒七二十人,后勤人只二十五人,共一百人。③时:指农时。 【译文】 孔子说:“治理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恭敬谨慎而取信于民,要节约财用而施爱于民,征用劳力要不违农时而不误于民。” 【原文】 子曰:“弟子入①则孝,出②则弟,谨而信,泛③爱众④,而亲仁。行⑤有余力,则以学文⑥。” 【注释】 ①入:在家。②出:出门,指与人交往时③泛:同“泛”,广泛。④众:众人。⑤行:实行,践行。⑥文:指《诗》、《书》等文化知识。 【译文】 孔子说:“我的弟子,在家要孝敬父母,出门要尊敬兄长,为人恭敬而讲信用,与众人相友爱,并亲近其中有仁德的人。践行了道德规范还有余力就用来学习《诗》、《书》等文化知识。” 【原文】 子夏①曰:“贤贤②易③色④;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⑤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注释】 ①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春秋时期卫国人,孔子的学生。②贤贤;第一个“贤”是动词。尊重,向……看齐的意思。第二个“贤”是名词,指的是贤人。③易:改变,提高的意思。④色:本义是颜色,这里取本义的引申义,即原先的道德素质。⑤致:献出。 【译文】 子夏说:“以贤人为榜样提高自身的道德素质;孝敬父母,能竭尽其力;侍奉君主,能献出自己的生命;同朋友交往,说话能讲信用。这样的人即使没有学习过《诗》《书》,我也一定要说他学习过了的。” 【原文】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①;主②忠信,无③友④不如已者;过则勿惮改。” 【注释】 ①固:固陋不化。②主:有三种解释:一是意动用法,以……为主。二是投靠的意思。三是就其本意而言,是主动的意思,这里是形容词用作动词,主动接近的意思。译文取第三种释义。③无:同:“毋”,不要。④友;名词用作动词 结交。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不庄重就会失去威严;学习了就不会浅陋顽固;主动接触忠信之人,不要结交不如自己“忠信”的人;有了过错不要害怕改正。” 【原文】 曾子曰:“慎①终②,追③远④,民德归⑤厚⑥矣。” 【注释】 ①慎:谨慎。②终:人死为终,指父母寿终。③追:追念。④远:祖先。⑤归:趋向或回归某个地方。⑥厚:厚道,仁厚。 【译文】 曾子说:“慎重地办理父母的丧事,追念祭祀远离人世的祖先,这样民众的德行就会日益仁厚了。” 【原文】 子禽①问于子贡②曰:“夫子至于是邦③也,必闻④其政,求之与,抑⑤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⑥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注释】 ①子禽:姓陈,名亢,字子禽,传说是孔子的学生 。②子贡:姓端木 ,名赐,字子贡,卫国人,有辩才,善经商,孔子的得意门生。③邦:指诸候国家。④闻:听闻,参与。⑤抑:文言连词,“还是”的意思。⑥温、良、恭、俭、让:温和、善良、恭敬、俭朴、谦让。 【译文】 子禽问子贡说:“老师到了一个国家,一定听闻参与该国的政事,这是他自己求来的呢,还是人家主动给他的呢?”子贡说:“老师温和、善良、恭敬、俭朴、谦让,所以得到这种礼遇。老师受到的这种礼遇可以说是求来的,只是他求得的方法与别人的方法不一样吧?” 【原文】 子曰:“父在,观其①志;父没,观其行,三年②无改于父之道③,可谓孝矣。” 【注释】 ①其:他的,指儿子的。②三年:三,虚指。多年。③道:这里指道德准则。 【译文】 孔子说:“评判一个人,当他父亲在世的时候,观察他的志向;父亲去世后,观察他的行为,多年不改变父亲指引的正道,这样的人称得上“孝”了。 【原文】 有子曰:“礼①之用,和②为贵。先王③之道,斯④为美。小大由之⑤,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⑥节之,亦不可行也。” 【注释】 ①礼:指礼节、礼仪等道德规范。②和:和谐。③先王:指尧、舜、禹、汤、文、武等古代的帝王。④斯:此,这个。⑤由之:顺随和谐。⑥节:调节。 【译文】 有子说:“礼的应用,贵在和谐。古代君主的治国政策,好就好在这里。但是事无巨细都迁就和谐,有的地方就行不通。因为只注重和谐而不知道用礼节调节,是行不通的。 【原文】 有子曰:“信①近②于义③,言可复④也。恭近于礼,远⑤耻辱也。因⑥不失⑦其亲,亦可宗⑧也。” 【注释】 ①信:诚信,信用。②近:接近,符合。③义:道义,正义,大义。④复:实践,实行。⑤远:远离。⑥因:遵循。⑦失:背离。⑧宗;指因袭,代代相传【译文】有子说:“讲信用有符合于义,信义之言话才能贱行。恭敬要符合于礼,如此才能远离耻辱。遵循义礼就不会背离自已的亲人,这样也就可代代相传了。 【原文】 子曰:“君子食无求①饱,居②无求安③;敏于事而慎于言;就④有道⑤而正⑥焉,可谓好学也已。” 【注释】 ①求:追求,贪图。②居:闲居,生活。③安:安逸,享乐。④就:接近。⑤有道:指有道德的人。⑥正:使动用法,使 ……端正。 【译文】 孔子说:“君子在饮食方面不要贪图吃喝,在生活方面不要贪图享乐;办事勤快,言语谨慎;结交有道德的人并保持自己的行为端正,这样就可以说是好学的了。” 【原文】 子贡曰:“贪而无诌①,富而无骄②,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③,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④往而知来者。” 【注释】 ①诌:巴结,奉承,诌媚。②骄:骄奢。③《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见《诗经·卫风·淇奥》篇。切:把骨头做成各种形状;磋:把象牙做成各种形状;琢:雕刻玉石;磨:打磨生光。原诗形容一个表年男子像切磋琢磨过的象牙玉石般美丽而有文彩。④诸:“之于”的合音。之:代词,代“道理”。于:介司。把。 【译文】 子贡说:“贫穷而不诌媚,富裕而不骄奢,这样的人如何呢?”孔子说:“可以,但是不如贫穷而仍然快乐,富裕而喜好礼节的人。”子贡说:“《诗经》上说:‘要像对待骨角、象牙、玉石,既切之又磋之,既琢之又磨之一样,精益求精’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孔子说:“赐呀,现在可以谈论《诗经》了,你已经可以通过学习前面的知识而领悟后面的内容了。 【原文】 子曰:“不患①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②也。” 【注释】 ①患:忧虑,担心。②知人:有两种解释:一是了解别人。一是被人家知道。译文取后一种释义。知:被动用法,“被……知道”。 【译文】 孔子说:“只要德才兼备,出类拨萃,就不怕人家不知道自己,就怕自己德才不备,没有特长不被人家知道为政第二 【原文】 子曰:“为政以德①,譬如北辰②,居其所③而众星共④之。” 【注释】 ①为政以德:德治。 ②北辰:北极星。 ③所:处所,位置。 ④共:同拱,环绕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推行德治,就会像天上的北极星那样,自己居于一定的方位,群星都会环绕在周围。” 【原文】 子曰:“诗三百①,一言以蔽②之,曰:‘思无邪’③。” 【注释】 ①诗三百:诗,指《诗经》,有305篇,三百只是举其整数。 ②蔽:概括。 ③思无邪:此为《诗经·鲁颂》上的一句,指“不虚假”。 【译文】 孔子说:“《诗经》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它的精义,就是‘不虚假’。” 【原文】 子曰:“道①之以政,齐②之以刑,民免③而无耻④,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⑤。” 【注释】 ①道:管理。 ②齐:规范、约束。 ③免:避免。 ④耻:羞耻之心、耻辱感。 ⑤格:遵守规矩。 【译文】 孔子说:“如果采取强制性的手段来理治百姓,使用严酷的刑法来管束他们,老百姓便会只求免于遭受刑罚,失去耻辱感;如果用道德教化百姓,用礼制去统一百姓的言行,百姓就会从内心里守规矩了。” 【原文】 子曰:“吾十有①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②,四十而不惑③,五十而知开命④,六十而耳顺⑤,七十而众心所欲,不逾矩⑥。” 【注释】 ①有:同“又”。 ②立:站得住,引申为自立的意思。 ③不惑:掌握了知识,不再迷惑。 ④天命:指不能为人力的左右的事情,命运。 ⑤耳顺:一般而言,指接受并正确对待批评意见。 ⑥从心所欲,不逾矩:从,遵从的意思;逾,越过;矩,礼制、规矩。 【译文】 孔子说:“我十岁便下决心学习;三十岁就能够自立;四十岁就能够不再迷惑;五十岁知道了天命;六十岁能正确看待批评;七十岁能随心所欲而不触犯规矩。 【原文】 孟懿子①问孝,子曰:“无违。②”樊迟③御,子告之曰:“孟孙④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注释】 ①孟懿子:鲁国的大夫,三家之一,姓仲孙,名何忌,“懿”是谥号。 ②无违:不违背。 ③樊迟:姓樊名须,字子迟,孔子的弟子。 ④孟孙;指孟懿子。 【译文】 孟懿子问什么是孝,孔子说:“孝就是不违背礼。”年来樊迟给孔子驾车,孔子告诉他:“孟孙问我什么是孝,我告诉他说不要违背礼。”樊迟说:“不要违背礼具体指什么呢?”孔子说:“父母活着的时候,要按礼来敬奉他们;父母去世后,要按礼来埋葬、祭祀。” 【原文】 孟武伯①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②。” 【注释】 ①孟武伯:孟懿子的儿子,名彘。武是他的谥号。 ②父母唯其疾之忧:其,代词,指子。疾,病。 【译文】 孟武伯向孔子请教何为孝。孔子说:“对父母,要做到使他们只为自己生病而操心。” 【原文】 子游①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②,不敬,何以别乎?” 【注释】 ①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吴人,孔子的学生。 ②养:音 yàng。 【译文】 子游问什么是孝?孔子说:“现在所谓的孝,只是赡养父母。然而,即使犬马也能够得到饲养。如果不存心孝敬父母,那赡养父母与饲养犬马又有什么不同呢?“【原文】子夏问孝,子曰:“色①难。有事,弟子服其劳②;有酒食,先生馔③,曾是以为孝乎?” 【注释】 ①色:脸色。 ②服其劳:服,从事、担负。服其即服侍。 ③馔:zhuàn音,意为饮食、吃喝。 【译文】 子夏问什么是孝,孔子说:“子女的孝敬是对父母始终和颜悦色。有事情时替父母去做;有了酒饭,让父母吃,难道这就可以称作孝吗?” 【原文】 子曰:“吾与回①言,终日不违②,如愚。退而省其私③,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注释】 ①回:姓颜名回,字子渊,鲁国人,孔子的得意门生。 ②不违:不反对,不提相反的意见。 ③退而省其私:考察颜回私下与他人讨论学问的言行。 【译文】 孔子说:“我整天给颜回讲学,他从来不发表不同意见,像个笨蛋。我考察他私下的言论,发现他对我所讲授的内容有所发挥的,可见颜回并不愚笨。 【原文】 子曰:“视其所以①,观其所由②,察其所安③,人焉廋④哉?人焉廋哉?” 【注释】 ①所以:所做的事情。 ②所由:原因。 ③所安;心理寄托。 ④廋:sōu音。陷藏、藏匿。 【译文】 孔子说:“要了解一个人,应看他言行举止,考察他的由来,考察他心里想什么。这样,他还能隐藏吗?这个人如何能隐藏得了呢?” 【原文】 子曰:“温故①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注释】 ①故:已经学过的知识。 【译文】 孔子说:“在温习旧知识时,能有新体会,新发现,就可以做老师了。” 【原文】 子曰:“君子不器①。” 【注释】 ①器:器具。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不像器具那样,局限于某一方面的功用。” 【原文】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译文】 子贡问怎样做一个君子。孔子说:“凡事要先做再说。” 【原文】 子曰:“君子周①而不比②,小人③比而不周。” 【注释】 ①周:与周围人关系和睦。 ②比:音bì,勾结。 ③小人:没有道德修养的人。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与周围人友好相处,却不与人勾结;小人与人勾结却不能与周围和睦。” 【原文】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①。思而不学则殆②。” 【注释】 ①罔:迷惑。 ②殆:危险。 【译文】 孔子说:“只死读书。而不思考,就会罔然无知而没有收获;只冥思空想而不读书,就有可能会误入思维的歧途。 【原文】 子曰:“攻①乎异端②,斯害也已。” 【注释】 ①攻:攻击。 ②异端:不同于你的言论。 【译文】 孔子说:“攻击那此意见与你不同的言论,是有害的。” 【原文】 子曰:“由①,诲女②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注释】 ①由:姓仲名由,字子路,孔子的学生,长期跟随孔子。 ②女:同汝,你。 【译文】 孔子说:“由,我教给你求知的方法,你明白了吗?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求知的正确态度啊!” 【原文】 子张①学干禄②,曰:“多闻阙③疑,慎言其余,则寡尤④;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注释】 ①子张:姓颛孙名师,字子张,孔子的学生。 ②干禄:干,求。禄,即古代官吏的俸禄,这里代指官职。 ③阙:缺。这里指放置在一旁,保留。 ④寡尤:寡,少的意思。尤,过错。 【译文】 子张向孔子请教谋取官职的方法。孔子说:“要多听,有怀疑的地方先保留不说,其余有把握的,也要谨慎地说出来,这样就可以少犯错误;要多看,不做那些不太有把握的事,其余有把握的,也要谨慎地去做,就能减少后悔。说话少过失,做事少后悔,官职俸禄就自然有了。” 【原文】 哀公①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②,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注释】 ①哀公:姓姬名蒋,哀是其谥号,鲁国国君,公元前494~前468年在位。 ②举直错诸枉:举,选拔的意思。直,正直公平。错,同措,放置。枉,不正直。 【译文】 鲁哀公问:“怎样才能使百姓服从呢?”孔子回答说:“提拔正直无私的人,不选用邪恶的人,老百姓就会服从统治;反之,老百姓不会服从统治。” 【原文】 季康子①问:“使民敬、忠以②劝③,如之何?”子曰:“临④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注释】 ①季康子:姓季孙名肥,康是他的谥号,鲁哀公在位时,最有权势的权贵。 ②以;连接词。 ③劝:勉励。这里是自勉的意思。 ④临:对待。 【译文】 季康子问道:“如何才能使老百姓爱戴我们,忠心而努力干活,?”孔子说:“你用庄重的太度对待老百姓,他们就会敬重你;你对父母孝顺、对子弟慈祥,百姓就会尽忠于你;你选用善良的人,教育能力的人,百姓就会互相勉励。” 【原文】 或①谓孔子曰:“子奚②不为政?”子曰:“《书》③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④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注释】 ①或:有人。 ②奚:疑问词,“为什么”。 ③《书》:指《尚书》。 ④施:施行。 【译文】 有人问孔子:“你为什么不从政呢?”孔子回答说:“《尚书》上说,‘孝就是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把这孝悌之礼施行于政,也就相当于从事政治了,还要怎样才能算为政呢?” 【原文】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①,小车无軏②,其何以行之哉?” 【注释】 ①輗:音ní,古代牛车车辕前面横木上的木销子。 ②軏:音yuè,古代小车辆辕前面横森上的木销子。没有輗和軏。车就不能走。 【译文】 孔子说:“一个人不讲信用,根本不行。就好像大车没有輗、小车没有軏一样。如何行走呢?” 【原文】 子张问:“十世①可知也?”子曰:“殷因②于夏礼,所损益③,可知也。周因于殷礼,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注释】 ①世:古时称30年为一世,也有的人把“世”解释为朝代。 ②因:因袭,继承。 ③损益:减少和增加,引申为优化、变动。 【译文】 子张问孔子:“今后十世的礼仪制度可以预知吗?”孔子回答说:“商朝沿袭了复制,所减少和所增加的内容是可以知道的;周朝又继承商制,所废除的和所增加的内容也是可以知道的。将来有继承周朝的,即使相隔百世,也可预知。” 【原文】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①不为,无勇也。” 【注释】 ①义:人应该做的事就是义。 【译文】 孔子说:“不是你就应该祭祀的鬼神,你却去拜祭,这就是诌媚。见到应该挺身而出的事情,却袖手旁观,这就是怯懦。” 八佾第三 【原文】 孔子谓季氏①人,八佾舞于庭②,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注释】 ①季氏:鲁国正卿季孙氏。这里指季平子,即季孙意如。一说,指桓子。 ②八佾:“佾”,行,列。特指古代奏乐舞蹈的行列。一佾,是八个人的行列;八佾,就是八八六十四个人。按周礼规定,天子的乐舞,才可用八佾。诸候,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 用二佾。按季氏的官职,只有用四佾的资格,但他擅自采用了天子乐舞规格的八佾,这是不可饶恕的越轨行为。 【译文】 孔子谈到季氏,说他在家庙的庭院里居然采用了八佾规格的乐舞,这种事如果都可容忍,那还有什么不可以容忍的事呢? 【原文】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①?人而不仁,如乐何?” 【注释】 ①如礼何:“如……何”是古代常用句式,当中一般插入代词、名词或其它词语,意思是“把(对)……怎么样(怎么办)”。 【译文】 孔子说:“一个人不讲仁德,如何对待礼呢?一个人不讲仁德,如何对待乐呢?” 【原文】 林放问礼之本①。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②,宁俭;丧,与其易也③,宁戚④。” 【注释】 ①林放:姓林,名放,字子上,鲁国人。一说,孔子的弟子。 ②与其:连词。经常在比较两件事的利害得失而决定取舍的时候采用,“与其”用在放弃的一面。后面常用“毋宁”“不如”、“宁”相呼应。 ③易:本义是把土地整治得平坦。在这里指周到地治办丧礼。 ④戚:心中悲哀。 【译文】 林放问礼的根本是什么。孔子说:“你提的问题有重大意义。从礼节仪式来说,与其奢侈,不如节俭;从治办丧事来说,与其举行隆重完备的仪式,不如真正悲哀地悼念死者。” 【原文】 子曰:“君子无所争,心也射乎①!揖让而升②,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注释】 ①射:本是射箭。此指射礼——按周礼所规定的射箭比赛。有四种:一、大射(天子,诸候,卿,大夫,选属下善射之士而升进使用。)二、宾射(贵族之间,朝见聘会时用。)三、燕射(贵族平时娱乐之用。)四、乡射(民间习射艺)。 ②揖:作揖。拱手行礼,表示尊敬。 【译文】 孔子说:“君子之间没有可争夺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射箭比赛吧!就算是射箭相争,也是互相作揖,谦让,然后登堂;比赛结束,走下堂来,又互相敬酒。这就是君子之争。” 【原文】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①;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②。文献不足故也③。足,则吾能征之矣。” 【注释】 ①杞:古国,现在河南省杞县一带。杞国的君主是夏朝大禹的后代。征:证明,引以为证。 ②宋:古国,现在河南省商丘市南部一带。宋国的君主是商朝汤的后代。 ③文:指历史文字资料。献:指贤人。古代,朝廷称德才兼备的贤人为“献臣”。 【译文】 孔子说:“夏朝的礼,我能说出来,‘但是,夏的后代’杞国‘现在施行的礼仪’却不足以作为考证的证明,殷代的礼,我能说出来,‘但是,殷的后代’宋国‘现在施行的礼仪’却不足以作为考证的证明。因为文字资料不足,熟悉夏礼、殷礼的贤人也不多。如果‘文、献’足够的话,我就能用它来作考证的证明了。” 【原文】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①,如不祭。” 【注释】 ①与:参与。 【译文】 祭祀祖先就如同祖先真的在那里,祭祀神就如同神真在那里。孔子说:“我如果不亲自参加祭祀,那就如同不祭祀一样。” 【原文】 子入太庙①,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②?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注释】 ①太庙:古代供奉祭祀君主祖先的庙。开国的君主叫太祖,太祖的庙叫太庙。因为周公(姬臣)鲁国最初受封的君主,所以,当时鲁国的太庙,就是周公庙。 ②孰谓:谁说。鄹:又写为“陬”。春秋时鲁国的邑名,在今山东省曲阜市东南一带。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在陬邑做过大夫。“鄹人”指叔梁纥。“鄹人之子”,即指孔子。 【译文】 孔子进入太庙协助祭祀,,对每件事都要询问。有人说:“谁说鄹邑人的儿子知道礼呢?进入太庙,第件事都要问一问。”孔子听到,说:“这样的做法,就是礼啊。” 【原文】 子曰:“射不主皮①,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注释】 ①射不主皮:“射”,射箭。周人仪礼制度中有专门为演习礼乐而举行的射箭比赛。称“射礼”。这里的“射”即指此。“皮”,指用兽皮做成的箭靶子。古代,箭靶子叫“候”,用布做或用皮做。《仪礼·乡射礼》:“礼射不主皮。”射礼比赛,射箭应当以是否“中的”为主, 而不在于用力去射,把皮靶子穿透。这与作战比武的“军射”不同。那是提倡用力射的,有“射甲彻长札(穿透甲革七层)”之说。 【译文】 孔子说:“在举行射礼比赛时,射箭的重点不在于射穿那皮靶子,因为每个人的力气大小有所不同,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子曰:“事君尽礼①,人以为诌也②。” 【注释】 ①事:侍奉,服务于。 ②诌:诌媚,用卑贱的态度向人计好,奉承。 【译文】 孔子说;“完全按照周礼的规定来侍奉,别人却认为这样做是为了诌媚君主。 【原文】 定公问①:“君使巨,臣事君,如之何②?”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注释】 ①定公:鲁国的君主,姓姬,名宋,谥号“定”。襄公之子,昭公之弟,继昭公而立。在位十五年(公元前509-前495年)。鲁定公时,孔子担任过司寇,代理过宰相。鲁定公的哥哥昭公,曾被贵族季氏赶出国外。因此,鲁定公询问孔子,如何正确处理君臣关系,以维持政权。 ②如之何:如何,怎亲。“之”是虚词。 【译文】 鲁定公问:“君主任用臣子,臣子侍奉君主,应当如何呢?”孔子回答:“君主任用臣子应当以礼相待,臣侍奉君主应当以以忠诚相待。 【原文】 子曰:“《关睢》乐而不淫①,哀而不伤。” 【注释】 ①《关睢》:《诗经》的开篇。因它的首句是“关关睢鸠,在河之洲。”故名。“睢鸠”,是古代所说的一种水鸟。“关关”,是睢鸠的鸣叫声。这是一首爱情诗,古代也用首诗作为对婚礼的祝贺词 。淫:放纵,放荡,过分。 【译文】 孔子说:“《关睢》篇,快乐而不放荡;忧愁而不悲伤。” 【原文】 哀公问社于宰我①。宰我对曰:“夏后代以松②,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③。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④,既往不咎⑤。” 【注释】 ①社:土地神。这里指的是代表土地神的木头牌位。宰我:姓宰。名予,字子我,鲁国人,孔子早期的弟子。 ②夏后氏:本是部落名。后世指夏朝的人,就称“夏后氏”。松:古人以为神要凭借某种东西称为“神人”(木制的牌位)。夏代人用松木做土地神的神主。一说,是指栽树以作祭祀。 ③战栗:因害怕而发抖,战栗。这里,宰我“让我老百姓战栗”的解释有牵强之处,孔子不满。 ④遂:已经完成,成功。 ⑤咎:指责。 【译文】 鲁哀公问宰我,祭祀土地神的神主要用什么木料做牌位?宰我回答:“夏朝人用松树,商朝用柏树,周朝用栗子树。用栗的意思是让老百姓战栗。”孔子听闻以后,批评宰我:“已经做过的事不用再追究了,已经完成的事不必再劝谏了,已经过去的事不要再去责备了。” 【原文】 子谓《韶》①:“尽美矣②,又尽善也③。”谓《武》④:“尽美矣,未尽善也。” 【注释】 ①韶:传说上古虞舜时的一组乐舞,也叫“太韶”。故舞乐中有一种太和之气,可称为“尽善”。 ②美:指乐舞的艺术形式,音调声音之盛美。 ③善:指乐舞的思想内容,蕴藉内涵之美。 ④武:周代用于祭祀的“六舞”之一,是表现周武王战胜殷纣王的一组音乐和舞蹈,也叫“大武”。孔子认为武王伐纣虽顺应天意民心,但毕竟经过征战,故说“未尽善。” 【译文】 孔子谈到《韶》这一组舞说:“美极了啊,又好极了。”谈到《武》这一组乐舞说:“美极了啊,还不够好。” 【原文】 子曰:“居上不宽①,为礼不敬②,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注释】 ①上:上位,高位,宽:待人宽厚,宽宏大量。 ②敬:恭敬,郑重,慎重。 【译文】 孔子说:“居上位,待人却不宽厚,举行仪式时不恭敬;对加丧礼时不表示哀悼,这让我如何能看得下去呢?“里仁第四 【原文】 子曰:“里仁为美①。择不处仁②,焉得知?” 【注释】 ①里仁为美:里,住处,这里借作动词用,意思是在有仁者的地方才好。②择不处仁:处(chǔ),居住。择,从上文看是指选择住处,但也可解释为选择职业,选择朋友等等。《孟子·公孙丑上》引本章,就是指择业而言。 【译文】 孔子说:“要住在有仁者的地方才好。选择住处不选在有仁者的地方,还算什么明智呢?” 【原文】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①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②,知者利仁。” 【注释】 ①约:穷困。 ②安仁:安于仁道。利仁:认为仁有利于已才去行仁,即有利则行,无利则止。 【译文】 孔子说:“不仁的人不能长久地处于贫困中,也不能长久地处于安乐中。仁者是安于仁道,智者则是知道仁有利于已才去行仁。” 【原文】 子曰:“唯仁者能好①人,能恶②人。” 【注释】 ①好(hào):喜爱。②恶(wù):憎恨。 【译文】 孔子说:“只有仁者才能爱人,才能恨人。 【原文】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①也。” 【注释】 ①恶:这里有两种解释:一,善恶的恶,与上章恶字不同。二,好恶的恶,与上章恶字同义。 【译文】 孔子说:“如果立志于仁,就不会做坏事了。” 【原文】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①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②必于是,颠沛③必于是。” 【注释】 ①恶(wū)乎:何;怎么。②造次:急速;仓卒。③颠沛:跌倒,形容人事困顿,社会动荡。 【译文】 孔子说:“富贵是人人都想要的,但不是按照道的途径而获得的富贵,就不去接受它;贫贱是人人都厌恶的,但不是按照道的方式摆脱贫贱,就不去摆脱它。君子如果丧失了仁德,又怎能成就自身名声呢?君子从没有背离仁德,哪怕是一顿饭的时间,就是在仓卒匆忙的时候也一定按照仁道去做,就是在颠簸困顿的时候也一定遵守仁道。” 【原文】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①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②,我未之见也。” 【注释】 ①尚:通上,用作动词,超过的意思。②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盖,疑词 ,大概的意思。对“有之”二字不两种解释:一,是指有肯用力而力不足者;二,是指有肯一日用力于仁者。 【译文】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爱好仁德的人和厌恶不仁的人。爱好仁德的人,是不能再好的了;厌恶不仁的人,之所以行仁德,是避免不仁的东西加到自已身上。有人能把他一天的力量都用在仁上吗?我没有见力量不够的。大概力量不足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我没有见过罢了。” 【原文】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①。” 【注释】 ①观过,斯知仁矣:只看他按仁道去做的表现还不能判断他是否真有仁心。而过错是人人力求避免,从一个人的错误最能看出他的内心真情。所以说“观过,斯知仁矣”。 【译文】 孔子说:“人们的错误,总是与他的同类相类似。所以,考察一个人所犯的错误,就可以知道这个人的仁与不仁了。” 【原文】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译文】 孔子说:“早晨听说了,即便当天晚上就死去,也可以无憾了。” 【原文】 子曰:“士①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注释】 ①士:古时称士农工商为四民,“凡学文武者为士”。 【译文】 孔子说:“一个有志于道,而又以自己吃得不好穿得不好为耻辱的士子,是不值得与他讨论道的。” 【原文】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①也,义②之与比③。” 【注释】 ①适(dí)、莫:适,专注;莫,不肯。无适、无莫就是无可无不可的意思。②义:古人解释:义,宜也。凡是适宜的言行,就是符合于义的。③比(bì):有两种解释:一,亲近,相近;二,从,听从。 【译文】 孔子说:“君子对天下的事,没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也没有一定不能这样做的规定,只是按照义去做。” 【原文】 子曰:“君子怀①德,小人怀土②;君子怀刑③,小人怀惠。” 【注释】 ①怀:有两种解释,一,思念;二,安于。②土:乡土。③刑:法制。 【译文】 孔子说:“君子总想着道德,小人总想着乡土;君子总想着法制,小人总想着实惠。” 【原文】 子曰:“放①于利而行,多怨②。” 【注释】 ①放:有两种解释,一,放纵:二,依据。②多怨:一般解释为多被别人所怨恨。 【译文】 孔子说;“事事都根据个人利益而行动,会招致很多怨恨。” 【原文】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①?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②?” 【注释】 ①何有:何难之有,不难的意思。②如礼何:把礼怎么办?意思是说纵然有礼的形式,不以礼让治国,这礼也是无用的。 【译文】 孔子说:“能够用礼让来治理国家吗?那样还会有什么困难呢?如果不能用礼让来治国,那么礼又该怎么办呢?” 【原文】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①;不患莫已知,求为可知也。” 【注释】 ①所以立:指立身的才学,或立于其位的才学。 【译文】 孔子说:“不愁没有职位,只愁自己没有能够胜任的才学本领;不愁没有人知道自己,只求自己有值得人们知道的真才实学。 【原文】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①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②而已矣。” 【注释】 ①贯:贯穿,贯通,统贯。如以绳穿物。②忠恕:据朱熹注,尽自己的心去待人叫做忠,推已及叫做恕。 【译文】 孔子说:“参呀,我讲的道理是由一个基本的思想贯穿起来的。”曾子说:“是。”孔子出去之后,同学问曾子:“这是什么意思?”曾子说:“先生的道。就是忠恕。” 【原文】 子曰:“君子喻①于义,小人喻于利。” 【注释】 ①喻:懂得。 【译文】 孔子说:“君子懂得的是义,小人懂得的是利。” 【原文】 子曰:“事父母几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②而不怨。” 【注释】 ①几(jī):轻微,婉转。②劳:忧愁。 【译文】 孔子说:“侍奉父母,如果父母有不对的地方,就很委婉地劝戒。自已表达了意见,父母不听从,还是恭恭敬敬,并不违抗,虽然忧虑,但不怨恨。” 【原文】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①,游必有方②” 【注释】 ①游:指游学、游宦,到外地去求学、做官。②方:一定的地方。 【译文】 孔子说:“父母在世,不出远门,如果不得已要出游,也必须有一定的去处。” 【原文】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①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注释】 ①知:这里是常记在心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父母的年龄应该时时记在心里。一方面为他们的长寿而高兴,一方面又为他们的衰老而忧惧。” 【原文】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①也。” 【注释】 ①逮(dài):及;到。 【译文】 孔子说:“古人从不轻易开口,是以自己的行为跟不上可言语为可耻呀!” 【原文】 子曰:“以约①失之者鲜矣。” 【注释】 ①约:约束 【译文】 孔子说:“因为约束自己而犯错误的是很少的。” 【原文】 子曰:“君子欲讷①于言而敏②于行。” 【注释】 ①讷:迟钝。②敏:敏捷。 【译文】 孔子说:“君子总是要求自已言谈迟钝,而做事要敏捷。” 【原文】 子游曰:“事君数①,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注释】 ①数(shuò):屡次,多次。引申为烦琐的意思。 【译文】 子游说:“事奉君主太烦琐,就会遭受屈辱;对待朋友大烦琐,就会被疏远了。” 公冶长第五 【原文】 子谓公冶长①“可妻也。虽在缧绁②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③妻之。 【注释】 ①公冶长:孔子弟子。齐国人,姓公冶,名长。②缧绁:音(léi xiè),绳索。古时候用以拘执罪人的工具,这里借指监狱。③子:子女。这里是女儿的意思。 【译文】 孔子谈论公冶长时说:“可以成为女子托付的人。虽然公治长曾经被关进监狱,但罪过并不在于他。”于是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原文】 子谓南容①“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注释】 ①南容:孔子弟子南宫适,鲁人,字子容。 【译文】 孔子评论南容时说:“国家秩序井然有序的时候,他不被废弃而有禄位;国家统治混乱的时候,他也能免于刑罚。”于是便将自己兄长的女儿嫁给他。 【原文】 子谓子贱①“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注释】 ①子贱:孔子弟子,姓宓名不齐,字子贱,鲁人。 【译文】 孔子评论子贱时说:“这个人是君子啊!如果说鲁国没有君子,那么这个人的好品德是从哪里来的呢?” 【原文】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①也。” 【注释】 ①瑚琏:音hú lián,古代祭祀时用的盛黍稷的器皿。夏朝称瑚,商朝称琏。 【译文】 子贡问孔子:“我这个人怎么样啊?”孔子说:“你像器皿一样是有用之人。”问:“什么器皿啊?”孔子说:“宗庙中盛黍稷的瑚琏。” 【原文】 或曰:“雍①也仁而不佞②。”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③,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注释】 ①雍:孔子学生冉雍,字促弓。②佞:有口才。③口给:口才机敏,辩才无碍。 【译文】 有人说:“冉雍这个人有仁德但是没有口才。”孔子说:“有口才又有什么用呢?即使是巧舌如簧,经常同人家争辩,最后的结果是招致人家的反感。我虽不知道冉雍的仁德,然而哪里用得上口才呢? 【原文】 子使漆开①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②。 【注释】 ①漆开:孔子弟子,姓漆,名开。②说:通“悦”,高兴。 【译文】 孔子让漆开出仕。漆开回答说:“我在这件事上没有自信。”孔子听了十分愉快。 【原文】 子曰:“道不行,乘桴①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②。” 【注释】 ①桴:fú ,林筏。②无所取材:材通裁,裁定,裁夺。无所取材,就是不懂得裁夺事理。 【译文】 孔子说:“我的学说不能被国君接受,我就要乘着林筏到海上漂流。能跟从我的,大约只有子路吧。”子路听了以后很高兴。孔子说:“子路好勇武,这点在我之上,但是不懂得裁夺事理。” 【原文】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①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②,百乘之家③,可使为之宰④也,不知其仁也。”“赤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注释】 ①赋:这里指兵役。②邑:古代黎民而姓居住之所。③家:卿大夫的封地。④宰:家臣。⑤赤:公西华,孔子弟子。 【译文】 孟武伯问孔子:“子路‘仁’吗?”孔子说:“不知道。”孟武伯又问。孔子说:“子路这个人,在有一千辆战车的国家,可以负责兵役征募之事,至于他是不是‘仁’,我就不知道了。”“那冉有怎么样呢?”孔子说:“冉有这个人,在有千户人家的大邑,拥有百辆战车的大夫封地,可以出任家臣,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仁’。“公西华怎么样?”孔子说:“公西华这个人,身穿朝服,可以与外来使臣往来交涉,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仁’。” 【原文】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①?”对曰:“赐也,何敢望②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注释】 ①愈:厉害。这里是才德突出的意思。②望:比。 【译文】 孔子问子贡说:“你和颜回,哪个更强一些?”子贡说:“我怎么能跟颜回相比?颜回能以一推十,而我只能以一知二。”孔子说:“不如啊。我和你都不如颜回啊。” 【原文】 宰予①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②也。于予与③何诛④?”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注释】 ①宰予:名我,孔子弟子。②杇音wū,用以涂墙的工具。这里意思是粉刷。③与:语气词 。④诛:责备。 【译文】 宰予白天睡大觉。孔子说:“朽烂的木头不可以雕琢,粪土垒砌的墙不可以粉刷。宰予这种人,我有什么好指责的呢?” 孔子说:“我早先对人的态度,是听了他的话,更相信他的行为;而现在我对人的态度,是听了他的话,然后观察他的行为。我的态度是从宰予白天睡觉这件事开始发生改变的。” 【原文】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①。”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注释】 ①申枨:枨音chéng,鲁国人。 【译文】 孔子说:“我没有见到过刚正不阿的人。”有人回答说:“申枨就是这样的人啊。”孔子说:“申枨这个人私欲太重,怎么能算是刚正不阿呢?” 【原文】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注释】 ①加:这里是勉强别人、强人所难的意思。 【译文】 子贡说:“我不愿意别人强我所难,我也不强人所难。”孔子说:“赐啊,这一点不是你所能做到的。” 【原文】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②,不可得而闻也。” 【注释】 ①文章:指古代的典籍文献方面的修养。②性与天道:性,人与生俱来的禀性;天道,吉凶祸福的规律。这些都是深微奥妙的道理,所以孔子不去关心。 【译文】 子贡说:“先生在古代典籍文献方面的修养,我们可聆听老人家的教诲;但是先生关于人的禀性、吉凶祸福方面的论述,我们就无法听到了。” 【原文】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①闻。 【注释】 ①有:通“又”。 【译文】 子路听到了夫子的教导,没能够去做,就怕又听到新的教诲。 【原文】 子贡问曰:“孔文子①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注释】 孔文子:卫国大夫孔圉。文是他的谥号。 【译文】 子贡问孔子:“孔文子为什么谥号为‘文’呢?”孔子说:“他聪明好学,不以向身份和学问比他低的人请教为耻辱,因此被谥为‘文’。” 【原文】 子谓子产①,“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注释】 ①子产:郑国大夫公孙侨,襄公三十年执政,是当时著名的贤相。 【译文】 孔子评论子产说:“他在四个方面符合君子之道:行事恭敬谨慎,侍奉国君充满虔敬,教养人民对他们有恩惠,使用民力能够把握分寸。” 【原文】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①三仕②为令尹,无喜色;三已③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④弑齐尹,陈文子⑤有马十乘,弃而违⑥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正得仁?” 【注释】 ①令尹子文:楚国称宰相为令尹。②三仕:仕,出仕,为官。三,这里是虚数,言其多。③已:罢免。④崔子:齐大夫崔杼。他于襄公二十一起杀掉了国君齐庄公。⑤陈文子:齐国大夫须无。⑥违:离开。 【译文】 子张问孔子:“楚国的令尹子文曾多次任令尹之职,但是他从未因此流露出喜悦之色;曾多次被罢免,但从未因此显现出愠怒之色。换任的时候必将自己也担当令君时的政务,如实告诉新令尹。这个人怎么样啊?”孔子说:“这个人怀有忠心。”问:“可算作仁吗?”回答说:“不知道。这如何能算作是仁呢?”“崔杼杀了他的国君齐庄公,陈文子有四十匹马,但他丢下这些马离开了崔杼。到了别的国家,就说:‘和我的大夫崔杼一个样啊。’就又离开了。到了一个国家,就又说:‘和我的大夫崔杼一个样啊。’就又离开了。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他是一清明廉洁之人。”问:“他可以算作是仁吗?”孔子说:“不知道。这怎么能算作是仁呢?” 【原文】 季文子①三思②而后行。子闻之,曰:“再③,斯可矣。” 【注释】 ①季文子:鲁国的大夫季孙行父。②三思:三,约数。思考多次。③再:第二次。 【译文】 季文子对一个问题经过反复的思量才去做。孔子听到这件事后说:“想两次,也就够了。” 【原文】 子曰:“宁武子①,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②。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注释】 ①宁武子:卫国大夫,姓宁,名俞。②愚:昏聩。 【译文】 孔子说:“宁武子这个人,国家统治井然有序的时候,他很聪明;国家昏乱动荡的时候,他就装作懵懵懂懂的。他的聪明别人或许能够达到,但是他的懵懂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 【原文】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①,斐然成章②,不知所以裁③之。” 【注释】 ①狂简:有远大的志向,但处事迂阔。②斐然成章:文采华美的样子。③裁:裁夺,这里是指导的意思。 【译文】 孔子在陈国,说:“回去吧!回去吧!我们那里的年轻人努力进取,但是处事简慢,妄加穿凿以成文章,我不知道该怎么指导他们。” 【原文】 子曰:“伯夷、叔齐①不念旧恶②,怨是用③希。” 【注释】 ①伯夷叔齐:狐竹君的两个儿子,狐竹君死后,他们弟兄两个都不肯继承父亲的王位,双双投奔周文王。武王伐纣,他们劝谏不成,逃到首阳山,发誓不吃周栗,最后饿死。②恶:嫌隙、仇恨。③是用:因此。 【译文】 孔子说:“伯夷、叔齐不对已有的仇怨斤斤计较,所以别人对他们的怨愤自然也就少得多了。” 【原文】 子曰:“孰谓微生高①直?或乞酰②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注释】 ①微生高:姓微生,名高,鲁国人。②酰:音xī,醋【译文】孔子说:“谁说微生高这个人行为正直?有人向他讨点醋,(他不拿自家的,)却问邻人那里讨一点给人家。” 【原文】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①,左丘明②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注释】 ①足恭:过分的恭敬,即诌媚。②左丘明:鲁国的太史。相传他是《左传》的作者,【译文】孔子说:“刻意雕饰语言,故意摆出和善的脸色,对人过分的恭敬,左丘明以此为耻辱,我也以此为耻辱;隐藏内心的怨恨反而同别人装作友好,左丘明以之为耻,我也以之为耻。” 【原文】 颜渊、季路侍①,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②。”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③。” 【注释】 ①侍:站在一旁。②无施劳:施,表白。无施劳就是不表白自己的功劳。③少者怀之:年轻人怀念我。 【译文】 颜回、子路站在孔子身旁。孔子说:“何不说说你们的志向?”子路说:“我愿意把自已的车马、轻便的衣服与朋友们共享,即使破旧了也没有什么遗憾。”颜回说:“我愿意不炫耀自己的长处,不彰显自己的功劳。”子路说:“我们希望听到您的志向。”孔子说:“使老人们有安定的居处,使朋友们坦诚相待,使年轻人怀念我。” 【原文】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①者也。” 【注释】 ①讼:责备。 【译文】 孔子说:“算了吧。我还没有见过自已认识到错误,而自我责备的人呢。” 雍也第六 【原文】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①。” 【注释】 ①古时以坐北朝南为尊位、正位。所以无论天子、诸候、卿大夫,当他作为长官司出现时,总是面南而坐的。 【译文】 孔子说:“冉雍呀,可以让他担任某一部门或某一地方的长官。” 【原文】 仲弓问子桑伯子①子曰:“可也,简。” 仲弓曰:“居敬而行简②,以临其民③,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注释】 ①子桑伯子:人名。有的学者认为,子桑伯子是鲁国人,即《庄子》中所说的“子桑户”,与“琴张”为友;又有人以为是秦穆公时的“子桑”(公孙枝),但皆无确考。②居:平时的做人,为人,居心。③临:面对,面临,这里含有治理的意思。 【译文】 仲弓问孔子子桑伯子怎样。孔子说:“(他办事)简要不繁琐。”仲弓说:“以严肃的态度,简要的行事,来治理百姓,不也可以吗?(如果)立足于简约便利的立场而办事一切求简,岂不是太简单了吗?”孔子说:“我说得很对。” 【原文】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①,今也则亡②,未闻好学者也。” 【注释】 ①颜渊死于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年仅三十一岁。②亡:通“无”。 【译文】 鲁哀公问:“你的学生中,哪个好学?”孔子答道:“有一个叫颜回的很好学,不拿别人出气;也不再犯同样的过错。不幸短命死了,从此,再也没听过好学的人了。” 【原文】 原思为之宰①,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②!” 【注释】 ①原思:孔子弟子原宪,字子思;之:用法同“其”,他的,指孔子而言。②邻里乡党:古代五家为邻,二十五家为里,五百家为党,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 【译文】 原思担任孔子家的总管,孔子给他小米九百斛,他不肯接受。孔子道:“别推辞!多余的就给你的邻里同乡吧!” 【原文】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①,虽欲勿用②,山川其舍诸?” 【注释】 ①犁牛:杂色的耕牛;骍(xīng):赤色,周朝尚赤,祭祀时也用赤色性畜;角:形容词,角长得端正。②用:用作牺牲。据《史记·仲尼弟子传》,仲弓的父亲的贱人,孔子却认为其子“可使南面”。古代祭祀牺牲不用耕牛及耕牛之子。孔子这番庆的意思是:耕牛之子如果够得上作牺牲,山川之神一定会接受这种祭享。那么。仲弓这样的人才,为什么因他父亲下贱而舍弃不用呢? 【译文】 孔子谈到冉雍,说:“耕牛的儿子长着赤色的毛,整齐的角,虽然不想它作祭祀的牺牲,山川之神难道可以舍弃不用吗?” 【原文】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①,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②。” 【注释】 ①②三月、日月:这类词语必须灵活理解,不要被字面拘束;前者指长时间,后者指短时间。 【译文】 孔子说:“颜回呀,他的心能够长久地持有仁德,别的学生,只是偶然想起一下罢了。” 【原文】 季康子问①:“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 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②,于从政乎何有③?” 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注释】 ①季康子:季桓子之子,公元前492年继其父任鲁国正卿。孔子的弟子冉求,曾帮助季康子推行革新。②达:明晓事理。③何有:有何困难。 【译文】 季康子问孔子说:“可以让仲由从政吗?”孔子说:“仲由呀,办事果敢,从政有什么困难呢?” 又问:“端木赐能够从政吗?”孔子说:“端木易呀,他通晓人情事理,从政有什么困难呢?” 又问:“冉求能让他从政吗?“孔子说:“冉求呀,他多才多艺,从政有什么困难呢?” 【原文】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①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②。” 【注释】 ①闵子骞:孔子学生闵损,字子骞,费(bì)故城在今山东费县。②汶上:汶(wèn),水名,就是山东的大汶河。汶上,汶水之北,暗指齐国之地。 【译文】 季氏叫闵子骞做他封地费邑的长官。闵子骞对来人说:“请好好地为我辞掉吧!如果再有人来找我,那我一定会逃到汶水以北(的齐国)去了。” 【原文】 伯牛有疾①,子问之,自牖执其手②,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有斯疾也!” 【注释】 ①伯牛:孔子学生冉耕,,字伯牛。②牖(yōu):窗户。 【译文】 伯牛生了病,孔子去慰问他,从窗子里握着他的手,痛惜地说道:“活不成了,这就是命吧!这样的人,竟得这样的病呀!这样的人,竟得这样的病呀!” 【原文】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①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注释】 ①箪(dān)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 【译文】 孔子说:“颜回真是贤良呀!一竹篮饭,一瓢水, 住在狭小破旧的巷子里,别人都不堪那穷苦带来的忧愁,颜回却丧失他本来的快乐。颜回真是贤良呀!” 【原文】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①!无为小人儒!” 【注释】 ①女:通“汝”,你。君子儒:指通晓周礼典章制度,道德品质,人格高尚的儒者;反之,就是“小人儒。” 【译文】 孔子对子夏说:“你要做一个有道德修养的像君子一样的学者,不要做缺少道德修养的像小人一样的学者。” 【原文】 子游为武城宰①。子曰:“女得人焉其乎?”曰:“有澹台灭明者②,行不由径③,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注释】 ①武城:鲁国城邑,在今山东费县西南。②澹台灭明:字子羽,孔子弟子,从子游答话语气来看,此时他还没向孔子受业。 【译文】 子游做武城的长官,孔子道:“你在所管的辖区得到什么人才没有?”他道:“有个澹台灭明的,走路不挑小道,捷径,不是因为公事,从不到我屋里来。” 【原文】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①而有宋朝之美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注释】 ①祝鮀:卫国大夫,字子鱼,能言善辩,又会阿谀逢迎,受到卫灵公的重用。②宋朝:宋国的公子朝。《左传》记载了他因美貌而惹起乱子的事。 【译文】 孔子说:“假如没有祝鮀的能言善辩,而仅有宋朝的美貌,在如今这年头恐怕难逃祸害了。” 【原文】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①,何莫由斯道也?” 【注释】 ①户:门。 【译文】 孔子说:“谁能够处出不经门户,为什么没人从仁义的道上走呢?” 【原文】 子曰:“质胜文则野①,文胜质则史②。文质彬彬③,然后君子。” 【注释】 ①质:质地,质朴、朴实内容,内在的思想感情;文:文采,华丽的装饰,外在的礼仪。②史:本义是宗庙里掌礼仪的祝官,官府里掌文书的史官。这里指像“史”那样,言词华丽,虚浮铺陈,心里并无诚意。含有浮夸虚伪的贬义。③彬彬:文质兼备相称,文与质互相融和、配合恰当。 【译文】 孔子说:“质朴胜过了文采,便像乡下人显得粗俗野蛮;文采超过了质朴,便像史官一样显得言辞浮夸。文采和质朴配合恰当,才像个君子。” 【原文】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①。” 【注释】 ①罔(wǎng)诬罔,虚妄,指不正直的人。 【译文】 孔子说:“人活在世上,凭借的是正直;不正直的人也得以存活下来,那是他侥幸免于祸害。” 【原文】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①,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注释】 ①好(hào):喜爱。 【译文】 孔子说:“(对于学问、道德)懂得它的人比不上爱好它的人,爱好它的人不如以研究它为乐趣的人。” 【原文】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①;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注释】 ①语(yù):说,告,讲。 【译文】 孔子说:“智力中等以上人的人,可以告诉他高深学问;智力中等以下的人,不可以讲那些高深的学问。” 【原文】 樊迟问知。子曰:“民之义①,敬鬼神而远之②,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注释】 ①务:从事于,致力于。 ②远:动词 ,疏远。 【译文】 樊迟问怎样才算聪明。孔子说:“一心一意使人民走向‘义’,严肃地对待鬼神之事,却并不接近,就可以算是聪明了。”又问怎样才算有仁德。孔子说:“仁人在付出努后才收获,这就是所谓仁德。” 【原文】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注释】 ①知者乐水:水流动而不板滞,随岸赋形,与智者相似,故有此说。②仁者乐山:山形巍然,屹立而不动摇,与仁者相似,故有此说。 【译文】 孔子说;“聪明智慧的人喜爱水,有仁德的人喜爱山。聪明智慧的人活跃,有仁德的人沉静。聪明智慧的人常乐,有仁德的人长寿。” 【原文】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①。” 【注释】 ①“齐一变”的:“变”,进行政治改革,推行教化。 【译文】 孔子说:“齐国(的政治和教育)一经改革,便达到鲁国的程度;鲁国(的政治和教育)一经改革,便更进而合于先王之道了。” 【原文】 子曰:“觚不觚①,觚哉!觚哉! 【注释】 ①觚(gū):古代盛酒的器皿。这是孔子对当时事物名实不符发出的感慨。 【译文】 孔子说:“觚不像个觚,这算是觚吗!这算是觚吗!” 【原文】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①’。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②,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③也。” 【注释】 ①仁:仁人。②逝:一去不返。③罔:诬罔,愚弄。 【译文】 宰我问道:“有仁德的人,如果告诉他,‘一位仁人掉到井里啦。’他是不是会跟着下去呢?”孔子道:“怎么能是这样呢?君了可以让他一去不返。却不可以陷害他;可斯骗他,却不可愚弄他。” 【原文】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①!” 【注释】 ①畔:通“叛”,背离,背叛。 【译文】 孔子说:“君子广泛地学习文献,再用礼节约束自己,就可以不违背君子之道了吧!” 【原文】 子见南子①,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②“予所否者③,天厌之!天厌之!” 【注释】 ①南子:“宋国的美女,卫灵公的夫人,行为淫乱,名声不好。当时,卫灵公年老昏庸,南子实际上操纵、左右着卫国的政权。她派人召见孔子,孔子起初辞谢不见,但因依礼当见,不得已才去见了南子。②矢:通“誓”,发誓。③予所否者:“所……者”,相当于“假如……的话”,古代用于誓言中。“否”,不是,不对,指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情。 【译文】 孔子会见了南子,子路不高兴。孔子发誓说:“假如我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上天厌弃我!上天厌弃我!” 【原文】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①甚至矣乎?民鲜久矣” 【注释】 ①中庸:孔子的最高道德标准。中,折中,无过,也无不及,调和;庸,平常。其实就指折中的和平常的东西。 【译文】 孔子说:“中庸作为一种道德,该是最高的了,大家已经丧失它已经很久了。” 【原文】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①。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②,可谓仁之也已。” 【注释】 ①尧、舜:传说是上古两位贤明的君主,也是孔子心目中圣德典范。②近取譬:近,指切近的生活,自身。譬,比喻,比方。就自身打比方,推已及人。 【译文】 子贡说:“如果一个人能够广泛地施惠于百姓,又能周济众人,这个人怎么样呢?可以说是仁人吗?”孔子说:“何止是仁人,那必定是圣人了!尧、舜尚且因做不到这样而感到为难呢。作为仁人,自己想要立身,就要帮助别人立身;自已想要通达,就要帮助别人通达。凡事都能从切近的生活中将心比心,推已及人,可以说这是实行仁德的方法啊。” 述而第七 【原文】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①。” 【注释】 ①老彭:人名。有人变是商代的贤大夫, 有的认为指老子和彭祖两个,有人说是殷商时代的彭祖,还有人说是孔子同时代的一个,众说纷纭,终无定论。 【译文】 孔子说:“传授、阐述传统文化而不创建新说,信仰、热爱古代文化,我私下将自己比作老彭。” 【原文】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①,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注释】 ①徙(xǐ):迁移。这里有靠拢,“照着……做”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不修养品德,不研究学问,听了正确的道理不能照着去做,有了错误不能改正,这些都是我所担忧的。” 【原文】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①!” 【注释】 ①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曾辅佐周成王执政,制定了周代的礼乐制度。是孔子所崇仰的古代圣人。 【译文】 孔子说:“我衰老得厉害啊!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梦见周公了!” 【原文】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①。” 【注释】 艺:指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科目。 【译文】 孔子说;“立志在‘道’上,据守在‘德’上,依凭在‘仁’上,游乐在‘艺’中。” 【原文】 子曰:“自行束以上①,吾未尝无诲焉。” 【注释】 ①束:一束干肉(十条)。,干肉。古人初次见面时,带着礼物赠给对方,十条干肉是很薄的见面礼。 【译文】 孔子说:“自愿送我十条以上干肉(作见面礼)的,我从来没有不给予教诲的。” 【原文】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子路曰:“子行三军①,则谁与?” 子曰:“暴虎冯河②,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心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注释】 ①三军:周制天子六军,诸候大国三军,一军为一万二千五百人。春秋时大国多设三军,三军之名称,各国不同,有的称中军、上军、下军,有的称中军、左军、右军、这里统成军队。 ②暴虎冯(píng)河:暴虎,空手和老虎搏斗;冯河,不借肋舟船涉河。 【译文】 孔子对颜渊说:“出仕就行道于民,否则就藏道于身,等待时机,只有我和你能做到这点罢! 子路说:“(如果 )您统领军队,那么同谁一起共事?” 孔子说:“空手斗虎,涉水过河,即便丢了性命也不后悔,我不与这样的人共事。我愿意同遇事警觉、喜欢谋划以求成功的人共事 【原文】子之所慎:齐、战、疾①。 【注释】 ①齐:同斋,即斋戒。古人在祭祀前,必先整洁身心,以示虔诚。其内容包括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不与妻妾同居等项,这叫斋戒。 【译文】 孔子慎重对待的事是:斋戒、战争、疾病。 【原文】 子在齐闻《韶》①,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注释】①《韶》:见《八佾篇》第二十五章注。 【译文】 孔子在齐国听了《韶》乐,很长时间内连吃肉都觉得没有味道,说:“没想到(古人)创作的音乐,美妙到这般程度。” 【原文】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①”了贡曰:“诺,吾将问之。” 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②?”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出,曰:“夫子不为也。” 【注释】 ①卫君:指卫出以蒯辄。他父亲是卫灵公的太子蒯聩,曾因得罪灵公而避难到晋国。灵公死后,立蒯辄为国君;后来,晋国为了寻找机会侵略卫国,故意把蒯聩送回国去,争夺君位,遭到蒯辄拒绝。冉有所问即指此事。②伯夷、叔齐;商纣时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父亲临终曾定叔齐继位;父亲死后,叔齐遵循长子继位的惯例让位给伯夷,而伯夷不肯违弃父亲遗命,便逃走,叔齐也跟着一起逃走。 【译文】 冉有问道:“老师会偏向卫君吗?”子贡说:“好的,我去问他。” 走进孔子屋里,(子贡)问;“伯夷,叔齐是怎样的人?”(孔子)答 :“古代的贤人。”又问:“(后来)他们心里怨恨吗?”(孔子)说;“他们追求仁而且得到了仁,又怨恨什么呢?” (子贡)出来后说:“老师是不会向着卫君的。” 【原文】 子所雅言①,《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注释】 ①雅言:春秋时代各地语言并不统一,但仍有较大范围内通行的语言,即以陕西语音为标准音的“官话”,当时称为“雅言”。 【译文】 孔子在有些场合用普通话,读《诗经》、《书经》,主持行礼仪式时,都是用普通话。 【原文】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①,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注释】 ①叶公:楚国大夫沈诸梁,字子高,因在叶(shè)地当长官,故称叶公。 【译文】 叶公向子路子解孔子的为人,子贡没有回答他。孔子(得知后)说:“你为什么不说,他的为人呀,发愤用功忘了吃饭,心境愉乐忘了忧愁,连暮年就要到了也不觉得,如此而已。” 【原文】 互乡难与言①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已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注释】 ①互乡:地名,所在地已无可考证。 【译文】 互乡人难以同他们讲理。但互乡的一个少年得到了孔子接见,弟子们感到疑惑。孔子说:“赞成人家进步,不赞成人家退步,何必做得过分呢?人家洁身自好以求进步,就应当赞成他这一点,不能老是计较他的过去。” 【原文】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①?”孔子曰:“知礼”。 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②,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③。君而知礼,孰不知礼?” 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注释】 ①陈司败:陈国大夫。司败,官名:一说是齐人,姓陈,名司败。昭公:即鲁昭公,鲁国国君。②巫马期:姓巫马,名施,字子期:孔子的弟子。③古代礼法规定“同姓不婚”。鲁国与吴国同为姬姓国家,按礼法鲁君不能娶吴国女子为婚。又,春秋时代国君夫人的称呼,一般是在她自已姓的前面加上她自已国家的国名。鲁昭公所娶的吴国女子,本当称“吴姬”,鲁昭公为掩饰自己违背“同姓不婚”的错误,便将这个女子改称为吴孟子。 【译文】 陈司败问孔子:“昭公懂不懂礼?”孔子说:“懂。” 孔子出来后,陈司败向巫马期作揖,请他上前来,对他说:“我听说君子不袒护人,(难道)君子也会袒护吗?鲁君从吴国娶妻,是和自己同姓,(于是改)称她吴孟子。如果鲁君也算懂礼,那还有谁不懂礼?” 巫马期把这话告诉了孔子。孔子说;“我孔丘真幸运,只要有过错,别人就会让我知道。” 【原文】 子疾病,子路请祷。了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①:‘祷尔于上下神祗。’”子曰:“丘之祷久矣。” 【注释】 ①《诔》(lěi):向鬼神祈祷的文章。 【译文】 孔子病重,子路请求(代老师)祈祷。孔子说:“有这么做的必要吗?”子路回答说:“有的。《诔》文上说:‘替你向天地之神祈祷。’”孔子说:“我早就祈祷过了。” 泰伯第八 【原文】 子曰:“泰伯①,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注释】 ①泰伯:周太王的长子。太王有三子,长泰伯,次仲雍,次季历。那时商势日衰,周日强大;季历又生子昌,有圣德,太王因有翦商的志,而泰伯不从,太王遂欲传位季历以及昌;泰伯知道太王的意思,遂同仲雍逃至吴。 【译文】 孔子说:“泰伯可称得上有极高的德行了,再三把天下让出去,百姓还没有寻出他推让的痕迹来称赞他呢。” 【原文】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①,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②。” 【注释】 ①葸:是畏怯。②绞:急切,焦虑。 【译文】 孔子说:“谦恭而无礼,反而劳苦;谨慎而无礼,反而畏怯;勇往而无礼,就生出祸乱;爽直而无礼,就觉得急切。” 【原文】 君子①笃②于亲,则民兴③于仁;故旧不遗④,则民不偷⑤。 【注释】 ①君子:指在上的。②笃:厚。③兴:起。④遗:忘。⑤偷:薄。 【译文】 君子厚待至亲,民众就兴起仁爱之心;君子不遗忘从前相交,民众就不做偷薄之事。 【原文】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①予足!启予手!《诗》②云,‘战战兢兢③,如临深渊④,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⑤!” 【注释】 ①启:是开,曾子平日以为身体受于父母,不敢毁伤,所以叫学生开了被一看。②《诗》:《诗经·小旻篇》。③战战兢兢:战战,是恐惧;兢兢,是戒谨。④渊:是潭。⑤小子:是对学生的称呼。 【译文】 曾子生了病,差人召门下弟子都来到床前,吩咐道:“打开被,看看我的脚,打开被,看看我的手,《诗经》上说:“‘战战兢兢,如同站在深潭边的怕坠落,如同踏在薄冰上的怕沉陷。’从今以后,我才晓得可免损伤呢!你们学生听着呀!” 【原文】 曾子有疾,孟敬子①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②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④,斯远鄙倍⑤矣。笾豆⑥之事,则有司⑦存。” 【注释】 ①孟敬子:是鲁大夫,名捷。②贵:是重。③暴慢:暴,是暴躁;慢,是傲慢。④辞气:辞,是言语;气,是声气。⑤鄙倍:鄙,是粗陋;倍,同背。是背谬。⑥笾豆:笾,是竹编的祭器;是林编的祭器。⑦有司:有职务的官。 【译文】 曾子生病了,孟敬子来慰问。曾子说道:“鸟到将死时,它的鸣声就哀; 人到将死时,他说话就善。上位的君子,所贵重的道理有三件:一动容貌,就离开暴躁傲慢了;端正颜色,就接近诚信了;发出言语声气,就离开粗陋背谬了。至于笾豆琐屑的事情,自有专管的人在那里照料呢。” 【原文】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①——昔者吾友②,尝从事于斯矣。” 【注释】 ①校:是计较。②友:指颜渊。 【译文】 曾子说:“自己能的,不自以为能,还要去问那不能的;自已本领多,不自以为多,还要去问那本领少的;有了学问,像没有学问似的;学问充实,像学问空虚似的;有人触犯,却不和他计较;从前我的好友,曾在这些方面用功。 【原文】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①,可以寄百里之命②,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注释】 ①六尺之孤:六尺,是身材幼小;孤,是孤儿。六尺之孤,指一国幼主②命:是政令。 【译文】 曾子说:“可以属托他六尺的孤儿,可以委托他百里的政令;关键时刻不能改变他的志向:可算得君子么?可以算得君子了。” 【原文】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①,任②重而道③远。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注释】 ①弘毅:弘,是宽广;毅,是坚强。②任:是担当。③道:是路。 【译文】 曾子说:“读书人不可以不心胸宽广,意志坚强,提当很重,路途又很遥远。以仁为自已的责任,不也很重的担当么?直做到死才罢休,不也很远么?” 【原文】 子曰:“兴①于《诗》②;立于礼③;成于乐④。” 【注释】 ①兴:是起。②《诗》:古人作《诗》,触景生情,都是眼前道理;而且音韵悠杨,百人吟咏,最易感人。③礼:礼以恭敬为本,而且事事都立个规矩,可以固人肌肤的会,筋骸的束。④乐:古人作乐,取法天地阴阳,造成律吕;而律吕音节都应合阴阳和气;最能养人性情,消融人欲的渣滓的。 【译文】 孔子说:“兴起向善的志气在《诗》上;立定做事的脚跟在礼上;成就天然的工夫在乐上。” 【原文】 子曰:“民可使由之①,不可使知之。” 【注释】 ①之:指理。 【译文】 孔子说:“对于民众,只能引导他到人人应该走的道路上,却不能叫他懂得其中所以然的理。” 【原文】 子曰:“好勇疾①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注释】 ①疾:是恨。 【译文】 孔子说:“好力斗勇,厌恨贫穷,必致作乱了。人如若不仁,厌恨太过,必然致乱了。” 【原文】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①,使骄②且吝③,其余不足观也已。” 【注释】 ①才美:智能技艺的美。②骄:矜夸。③吝:鄙啬。 【译文】 孔子说:“如有周公的那样精湛的才艺,但使他矜夸自大而且鄙啬,其余的才艺,也都不足看了。” 【原文】 子曰:“三年学,不至①于谷②,不易得也。” 【注释】 ①至:朱注疑当作志。②谷:是禄。 【译文】 孔子说:“学习三年,却无志向在俸禄上,这种人是不容易得到的。” 【原文】 子曰:“笃①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②,无道则隐③。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注释】 ①笃:是真切。②见:是出仕。③隐:是隐居。 【译文】 孔子说:“真切的信这道理,又须专心好学;拼死去守这道理,又须谋划妥善。危险的国家不进去,混乱的国家不居住。天下若是有道,就出仕;若是无道,就隐居。遇着国家有道,如果贫穷而且卑贱,是可耻的;遇着国家无道,如果富足而且尊贵,也是可耻的。” 【原文】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①其政。” 【注释】 ①谋:非泛论,乃商度可否,条陈利害,有参与意。若君大夫虚心下问,理应直言相告,此外都不必代谋。 【译文】 孔子说:“不在他的职位,不可参与他的政事。” 【原文】 子曰:“师挚①之始②,《关睢》之乱③,洋洋④乎盈⑤耳哉!” 【注释】 ①师挚:是鲁国乐师,名挚,又名乙。②始:挚初做乐师。孔子从卫国回到鲁国时,适师挚在官之初。③乱:乐的末章。④洋洋:美盛的意思。⑤盈:是满。 【译文】 孔子说:“师挚初做乐师的时候,从初奏到《关睢》那首诗的末章,极盛极好的声音啊!竟充满了耳朵啊!” 【原文】 子曰:“狂而不直,侗①而不愿②,悾悾③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注释】 ①侗:音通,是无知。②愿:是谨厚。③悾悾:音空,是无能。 【译文】 孔子说:“疏狂而不直爽; 无知而不谨厚;无能而诚信,我不知他是何等人呢。” 【原文】 子曰:“学①如不及,犹恐失之。” 【注释】 ①学:兼知行作一顿,贯下七字。 【译文】 孔子说:“人的为学,不仅像赶路一样总是觉得赶不上,还恐怕落后失误。” 【原文】 子曰:“巍巍①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②焉!” 【注释】 ①巍巍:是高大的样子。②不与:是不相关。是说不以位为乐。 【译文】 孔子说:“高大啊!舜、禹有了天下,竟不以为意呢。” 【原文】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①天为大,唯尧则②之。荡荡③乎民无能名④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⑤乎其有文章⑥!” 【注释】 ①唯:是独。②则:是准。③荡荡:是广远。④名:是称。⑤焕:光明的样子。⑥文章:像礼乐制度等。 【译文】 孔子说:“大的很啊!尧的做君上呢!高大啊!只有天是大的,只有尧能够与天相匹,远得很啊!民众直无从能够称扬他呢。高大啊!他有作成的功业呢;光明得很啊!他有德量中发出的文章。” 【原文】 舜有臣五人①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②。”孔子曰:“才难③,不其然乎!唐虞④之际⑤,于斯⑥为盛⑦;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⑧以服侍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注释】 ①五人:是禹、稷、契、皋陶、伯益。②予有句:见《书经·泰誓中》。乱,是治:址人,是周公旦、召公爽、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公适,还有一人是王后姜氏。③才难:是古语。④唐虞:尧舜有天下的号。⑤际:交会之间。⑥斯:指十乱。⑦盛:贴唐虞谥。⑧三分句:文王率领商朝的畔国去服事纣,那时天下归文王的有六州,是荆、梁、雍、豫、徐、扬;只有青、燕、冀三州尚属纣。 【译文】 舜有五个臣,那天下就太平。武王说:“我有治天下的十个臣子”孔子论到这事,说道:“古人常说人才的难得,不是诚然的么!唐虞两朝交接的时候,比周的十人算是盛;但十人内有一妇人,其实只有九个了。文王在位时候,三分天下,有了二分,还服侍殷朝;周朝的德,可说得极上的德呢。” 【原文】 子曰:“禹,吾无间①然矣。菲②饮食而致孝乎鬼神③,恶衣服④而致美利黻冕⑤,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⑥。禹,无吾间然矣。” 【注释】 ①间:是漏缝。②菲:音匪。是薄。③致孝鬼神:是说享礼丰洁。④衣服:常服。⑤黻冕:黻,音弗。是蔽膝。冕,面上是冠。都是祭服。⑥沟洫:是田间水道。 【译文】 孔子说:“大禹,我找不出他的纰漏呢。饮食极菲薄,到祭祀鬼神时,却极孝顺;衣服极粗恶,到祭祀时所用的黻冕,却极华美;宫室极卑陋,对民间田间沟洫,却尽力开通。大禹,我找不出他的纰漏呢。” 子罕第九 【原文】 子罕①言利与②命③,与④仁。 【注释】 ①罕:少。②与:连词,和。③命:天命,上天的意志和命令。④与:动词 ,赞许。 【译文】 孔子很少谈到功得和天命,却称赞仁德。 【原文】 达巷①党②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③?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注释】 ①达巷:地名。②党:五百户人家居住的地方。③执:掌握,指掌握专门的技能。 【译文】 达巷乡里有人说:“孔子真伟大啊!学问渊博,但是没有什么可出名的专长。”孔子听了这话便对学生们说:“我干什么呢?驾车吗?射箭吗?我驾车好了。” 【原文】 子曰:“麻冕①,礼也;今也纯②,俭③,吾从众。拜下④,礼也;今拜乎上⑤,泰⑥也。虽违众,吾从下。” 【注释】 ①麻冕:麻布制成的礼帽。②纯:丝绸。③俭:俭省。当时做麻冕的麻布,规定要用二千四百根订线织成二尺二寸宽(约合现在的一尽五寸),很费工,反不如用丝线俭省。④拜下:臣见君,先在堂下拜(磕头),君打招呼后才到堂上拜。⑤拜乎上:臣见君,不先在堂下拜,而直接到堂上拜。⑥泰:过,这里指不够尊重。 【译文】 孔子说:“用麻布制成礼帽,是符合礼仪的。现在大家都用丝绸来做,这样比较节俭,我赞同大家的做法。臣见君主先在堂下叩拜然后再到堂上叩拜,这同样是符合礼仪的。而现在直接在堂上叩拜,就显得不够尊重了。尽管有违背大家普通的做法,我还是要先在堂下叩拜的。” 【原文】 子绝①四。毋意②,毋必③,毋固④,毋我。 【注释】 ①绝:断绝,杜绝。②意:同“臆”,臆测,主观地推测。③必:必定,必然,这里指绝对化,妄下断语。④固:固执,坚持已见,不肯改变,即固执已见。 【译文】 孔子在杜绝了四种弊病。提倡:思考不要凭空臆测,说话不要妄下断语,为人不要固执已见。处事不要我行我素。 【原文】 子畏于匡①。曰:“文王②既没③,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④不得与⑤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⑥?” 【注释】 ①子畏于匡:畏:拘禁。匡:地名。孔子支陈时经过匡地,被匡地的人周困。②文王:周文王,姓姬,名昌,西周开国之君周武王的父亲。③没:同“殁”,死去。④后死者;孔子自称。⑤与:这里同“举”,掌握的意思。⑥如予何:奈我何,把我怎么样。 【译文】 孔子被拘禁在匡地,说:“周文王死了以后,周代的礼乐文化不都是我在整理吗?社会要想毁灭这些文化遗产,那我就不能掌握它了。社会要是不想毁灭这些文化遗产,那匡人又把我怎么样呢?” 【原文】 太宰①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②之将圣,双多能也。”子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③,故多能鄙事④。君子多乎哉? 不多也。” 【注释】 ①太宰:官名,掌管国君宫延事务的官。②纵:让,使。③贱:地位低微。④鄙事:鄙:谦辞,如鄙人,鄙见,这里的“鄙”可不译。事:技艺。另外,鄙还有“卑贱”的意思,“卑贱”旧时指出身或地位低微,并无卑鄙下贱之意。 【译文】 太宰问子贡说:“孔夫子是位圣人吧?为什么这样多才多艺呢?”子贡说:“这本是上天让他成为圣人,而且使他多才多艺的。”孔子听到这件事说:“太宰怎么会了解我呢?我少年时位低微,所以学了一些谋生的支艺。拥有这些技艺的君子多吗?是不会多的。” 【原文】 牢①曰:“子云:‘吾不试②,故艺③’。” 【注释】 ①牢:姓琴,名牢,字子开,一字子张,春秋时期卫国人,孔子的学生。②试:被任用,即做官。③艺:技艺。 【译文】 子牢说:“孔子说过:‘我年轻的时候没有被任用,所以才学了一些技艺’。” 【原文】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①问于我,空空如也②。我叩③其两端④而竭⑤焉。” 【注释】 ①鄙夫:鄙人,知识浅陋的。②空空如也:形容什么也没有的样子。这里指无知的样子,③叩(kòu扣):叩问。探究。④两端:两头,指正反、始终、本末、一下等两方面。⑤竭:穷尽,尽力探究。 【译文】 孔子说:“我有知识吗?没有知识。有个知识浅陋的人问我,我对于他的问题本来一点也不知道,但我抓住问题的正反两面竭力探究。” 【原文】 子曰:“凤鸟①不至,河不出图②,吾已矣夫!” 【注释】 ①凤鸟:即凤凰,雄性叫作凤,雌性叫作凰,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传说凤凰在舜做天子时飞来过,文王时在歧山鸣叫过。它的出现象征着“圣王”将要出现,预示着圣明之世的到来。②河不出图:传说上古伏羲时代,黄河中有龙马背负八卦图而出。它的出现象征着“圣王”将要出现,预示着文明之祥。 【译文】 孔子说:“凤凰不来了,黄河也不出现八卦图了,我这一生到此为止了吧?“【原文】子见齐衰①者、冕衣裳者②与瞽者③,见之,虽少④,必作⑤;过之,必趋⑥。 【注释】 ①齐衰(zīcuī咨崔):丧服。②冕衣裳者:冕:官帽;衣:上衣;裳:下服,这里指礼帽、礼服。③瞽(gǔ古)者:盲人,这里指乐师。④少:少年。⑤作:站起来,表示敬意。⑥趋:快乐走,表示敬意。 【译文】 孔子遇见治丧的人、戴礼帽穿礼服的人和盲人时,尽管对方年轻,也一定要站起来;在这些人面前走过时,一定加快步伐。 【原文】 颜渊喟然①叹曰:“仰之弥②高,钻③之弥坚;瞻④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⑤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⑥。虽欲从之,末由⑦也已。” 【注释】 ①喟(kuì溃)然:叹息的样子。②弥(mí迷):更加,越发。③钻:钻研。④瞻(zhān沾):视,看。⑤循循然:有次序的样子。⑥卓尔:高大的样子。⑦末由:末:无、没有。由:途径,这里是办法的意思。 【译文】 颜渊感叹道:“我抬头仰望越望越觉得高,我努力钻研越钻研越觉得深;看着好像在前面,忽然又像在后面,简直叫人难以捉摸。老师善于一步一步地教导我,用各种典籍来丰富我的知识,又用各种礼节引导我的行动,使我想停止前进也不可能,直到竭尽了我的才力好像有一个十分高大的东西立在前面,虽然想要攀登上去,却没有办法。” 【原文】 子疾病①,子路使门人为臣②。病闲③,曰:“久矣哉,由之行诈④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乎?且予纵不得大葬⑤,予死于道路乎?” 【注释】 ①病:这里指重病。②为臣:臣,指家臣。孔子当时已不是大夫,没有家臣,但子路叫门人充当孔子的家臣,准备以大夫之礼安葬孔子。③闲(jiàn见):同“间”间隙,这里指病势转轻。④诈:弄虚作假,欺诈。⑤大葬:奴隶主贵族死后举行的隆重葬礼,这里指大夫的葬礼。 【译文】 孔子病重,子路派自己的学生去做孔子的家臣负责料理后事。后来孔子的病好一些,便说:“很久了吧!仲由很久以来就干这种骗人的勾当了!我明明没有家臣却一定要装作有家臣。我骗谁呢?骗老天爷吗?况且我与其死在家臣手里,还不如死在你们这些学生的手里。再说,我即使不能以大夫之礼来安葬,难道我就会死在道路上吗?” 【原文】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①而藏诸?求善贾?”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注释】 ①韫(yùn) 椟(dú):韫,收藏。椟,匣子。韫椟:即收藏在匣了里。 【译文】 子贡说:“这里有一块美玉,是把它收藏在匣子里,还是找一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呢?”孔子说:“卖掉吧!卖掉吧!我正等侍识货之人呢!” 【原文】 子欲居九夷①。或曰:“陋②,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注释】 ①九夷(yí移):是对我国东部地区兄弟民族的总称。②陋:陋俗,不好的风俗。 【译文】 孔子想要搬到九夷那个地方去居住。有人说:“那里风俗鄙陋,怎么办呢?”孔子说:“君子住在那里,还有什么陋俗呢?” 【原文】 子曰:“吾自卫反鲁①,然后乐正,《雅》,《颂》②各得其所。” 【注释】 ①自卫反鲁:孔子鲁哀公十一年冬从卫国回鲁国,结束了十四年的游说生活。②《雅》、《颂》:《雅》指《诗经》中的《大雅》、《小雅》,《颂》指《诗经》中的《周颂》、《鲁颂》、《商颂》。 【译文】 孔子说:“我从卫国回到鲁国,然后对乐曲进行了校正,《雅》和《颂》都得到相应改善。 【原文】 子曰:“出则事公卿①,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②,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注释】 ①公卿:指国君和大臣。②勉:努力去办。 【译文】 孔子说:“在外侍奉国君大臣,在家孝敬父母兄长,对丧事不敢不努力置办,喝酒不醉倒,我对这些事会有什么困难呢?” 【原文】 子在川上①曰:“逝者如斯夫②,不舍③昼夜。” 【注释】 ①川上:河边。②夫(fú扶):语气词。③舍:止,停留。 【译文】 孔子在河边上说:“消逝一切就像这河水一样啊,昼夜不息啊。” 【原文】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注释】 ①色:女色,美色。 【译文】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爱好仁德像爱好美色那样的人。” 【原文】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①,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注释】 ①篑(kuì溃)装土的筐。 【译文】 孔子说:“譬如用土堆山,只差一筐土就堆成了,停止,是自已要停止的。譬如用土平地,即使倒了一筐土 ,前进,也是自己要前进的。” 【原文】 子曰:“语之而不惰①者,其回也与②!” 【注释】 ①惰:懒惰。②与:同“欤”语气词。 【译文】 孔子(谈到颜渊时)说:“听我讲话而不懒惰,这个人就是颜回吧!” 【原文】 子谓颜渊曰:“惜①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注释】 ①惜:可惜,为品德高尚的学生颜渊早逝而感到惋惜。 【译文】 孔子在谈到颜渊时说:“可惜这个人死了!我只看见他不断进步,从没有见他停止过。” 【原文】 子曰:“苗①而不秀②者有矣夫③!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注释】 ①苗:出苗。②秀:植物吐穗开花。③夫(扶fú):语气词。 【译文】 孔子说:“出苗而不吐穗扬花的庄稼是有的!吐穗扬花而不灌浆结果的庄稼也是有的!” 【原文】 子曰:“后生①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②也已。” 【注释】 ①后生:指青少年。②畏:敬畏。 【译文】 孔子说:“后生是可敬畏的,怎么能知道他的将来不如现在呢?然而如果他到了四五十岁还是默默无闻,那也就没有什么可敬畏的了。” 【原文】 子曰:“法语之言①,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②,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③,从而不改,吾末之何也已矣。” 【注释】 ①法语之言:“法”指礼仪规则。“法语之言”指合乎礼的话。②巽(xùn逊)与之言:巽:谦逊。与:称许。“巽与之言”指顺耳好听的言词。③绎(yì亦):本指抽丝,这里指分析鉴别。 【译文】 孔子说:“符合礼的话,能不听从吗?既然听从,那么,只有按礼的要求改正自己的行为才是可贵的。顺耳好听的话,谁能听了不高兴呢?但只有分析辨伍才是可贵的。只是高兴不去分析,只是听从而不去改正,我拿这种人实在没有办法。” 【原文】 子曰:“主①忠信,毋②友不如已者,过③则勿惮④改。” 【注释】 ①主:主动接近。②毋:不要。③过:过失,过错。④惮(dàn)但:害怕。 【译文】 孔子说:“主动接近忠信的人,不要结交不如自己忠信的人,有了过错就不怕改正。” 【原文】 子曰:“三军①可夺帅也,匹夫②不可夺志③也。” 【注释】 ①三军:“是当时大国所拥有的军队,每军一万二千五百个人。②匹夫:一个人。③志:志向,意志。 【译文】 孔子说:“三军的主帅是可以俘虏过来的,一个人的意志是不能强加改变的。” 【原文】 子曰:“衣敝缊袍①与衣狐貉者②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③?’”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注释】 ①衣(yì艺)敝缊袍:衣:动词,穿。敝:坏。缊(yùn孕):旧的丝棉絮。敝缊袍:指破旧的丝棉袍子。②衣狐貉(hé禾)者:穿狐貉皮袍的人。③不忮(zhì志)不求,何用有臧(zāng胜):见《诗经·邶风·雄雉》篇。怯:嫉妒。求:贪求。臧:善,好。 【译文】 孔子说:“穿着破旧丝棉袍子和穿着狐貉皮袍的人一起站着,而不认为耻辱的,大概只有仲由吧?《诗经》上说:“‘不嫉妒,不贪求,有什么不好呢?’”子路听后,终日诵读这两句诗。孔子又说:“这么一点道理,哪里够得上好呢?” 【原文】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译文】 孔子说:“到了寒冷的季节,才看得出松柏是最后凋零的。” 【原文】 子曰:“知①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注释】 ①知:同“智”。 【译文】 孔子说:“聪明的人不会困惑,仁德的人不会忧愁,勇敢的人不会畏惧。” 【原文】 子曰:“可与①共学,未可与适②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③’”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注释】 ①与:与之,介实结构作状语,宾语省略。②适:往,这里是达到、学到的意思。③唐棣(dì弟)之华四句:出处现已无法查考。唐棣又写做棠棣、常棣,是一种果树。华:花。一般树木开花都是先合后开,唐棣开花却先开后合,违反常规,故说“反而”。 【译文】 孔子说:“可以同他一起学习,未必可同他一起学道;可以同他一起学道,未必可以同他一起守道;可以同他一起守道,未必可以同他一起权衡轻重。古侍说:‘唐棣树的花,摇摆着先开后合。难道我不思念你?你住得太远了。’”孔子又说:“没有思考前面的道理吧,要不怎么会以为权衡轻重,克已奉以离道太远了呢?” 乡党第十 【原文】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①,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延,便便言②,唯谨尔。 【注释】 ①恂恂(xún):信实谦卑,温和恭顺,而郑重谨慎的样子。②便便(pián):擅长谈论,善辨。 【译文】 孔子在家乡,非常诚信谦卑、温和恭顺,似乎是不善于讲话的人。(但是)在宗庙祭祀、在朝延会见君臣的场合,他非常善于言谈,辨论详明,只是比较谨慎罢了。 【原文】 朝,与下大夫言①,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②。君在,踧御了③,与与如也④。 【注释】 ①下大夫:周代,诸候以下是大夫。孔子当时的地位,属下大夫。②訚訚(yín):和颜悦色,而能中正诚恳,尽言相诤。③踧御(cù jí):恭敬而又不安的样子。④与与:慢步行走,非常小心谨慎的样子。 【译文】 上朝时,同下大夫交谈,露出和气愉快的样子;与上大夫交谈,显出恭敬温和的样子。君主临朝时,显出恭敬谨慎、威仪适中的样子。 【原文】 君召使摈①,色勃如也②,足躩如也③。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④。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 【注释】 ①摈(bìn):通“傧”,古代称接此招待宾客的负责官员。这里用作动词,指国君下令,使孔子去接待外宾。②勃如:心情兴奋紧张,脸表现得庄重矜诗。③躩(jué):快步前进,脚旋转而表敬意。④襜(chān):衣服整齐飘动。 【译文】 国君下令使孔子接待外宾,孔子的脸色立刻庄重起来,向同他站在一道的人作揖时,时而向左拱手,时而向右拱手,衣服前后摆动,都很整齐。他快步向前时,姿态像要展翅飞翔的小鸟。宾客走了以后,一定向国君回报说:“宾客已经不回头看了。” 【原文】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①。过位②,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③,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④,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 【注释】 ①阈(yù):门限,门槛。②过位:按照古代礼节,君王上朝与群臣相见时,前殿正中门屏之间的位置是君王所立之位。到议论政事进入内殿时,群臣都要经过前殿君王所立的位子,这时君王并不在,只是一虚位,但大夫们“过位”时,为了尊重君王,态度仍必须恭敬严肃。③摄齐:摄,提起,抠起。齐(zī),衣服的下襟、下摆、下缝。朝臣升堂时,一般要双手提起官服的下襟,离地一尽左右,以恐前后踩着衣襟导致倾跌失礼这种动作称为“摄齐”。④降一等:从台阶走下一级。 【译文】 孔子进入朝延大门时,总是恭敬谨慎的样子,好像不容自己进去似的。不停立有门的中间,步行不踩门槛。经过国君空着的座位时,脸色顿时庄重起来,步子加快,话音放低,像说话力气不足似的。提起衣摆上堂,谨慎小心的样子 敛身憋气,像停住了呼吸一般。从堂上退出,走下了一级台阶,脸色才舒展开来,显得轻松愉快。走完台阶,快步向前走,像鸟儿展翅一样。回到自己座位,依然显出恭敬谨慎的样子。 【原文】 执圭①,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②如有循。享礼③,有容色,私觌④,愉愉如也。 【注释】 ①圭(guī):一种上圆下方的长条形玉器。举行聘、祭祀、丧葬等礼仪大典时,帝王、诸候、大夫手里都要拿着这种玉器。依不同的地位身份,所拿的圭也各有不同。这里指大夫出使到别的诸候国去,手里拿着代表本国君主的圭,作为信物。②蹜蹜(sù):形容脚步细碎紧密,一种小步快走的样子。③享礼:向对方贡献礼品的仪式。享,献。④觌(dí):见面,会见,以礼相见。 【译文】 孔子奉命出使到别的诸候国,举着圭,小心谨慎,好像举不动的样子。向上举好像作揖,放下来好像递给别人东西。脸色庄重而昂扬,好像战战兢兢;迈步又小又快,好像沿着一条直线往前走。在赠送礼品的仪式上,显出和颜悦色。(以个人身份)私下会见时,满脸笑容。 【原文】 齐①,必有明衣②,布。齐必变食③,居必迁坐④。 【注释】 ①齐:通“斋”,斋戒。②明衣:指斋戒期间沐浴后所换穿的贴身衣服。③变食:改变平常的饮食,特指不饮酒,不吃荤,不吃葱蒜韭等有异味的东西。④居必迁坐:住处要从内室(平时的卧室)迁到外室,不与妻妾同房。 【译文】 斋戒时,一定要有洗澡后换穿的干净内衣,要用布做的。斋戒时,一定要改变饮食,一定要另居一室,不与妻妾同房。 【原文】 食不厌精①,脍不厌细②。食饐而鍻③,鱼馁面肉败④,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 不食。不时⑤,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⑥,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 【注释】 ①不厌:不厌烦,不排斥,不以为不对。②脍(kuài):细切的鱼肉。③饐(yì):食物长久存放,陈旧了,霉烂变质了;鍻(ài):食物放久变了味,馊了。④馁(něi):鱼类不新鲜了,腐烂了;败:肉类不新鲜了,腐烂了。⑤不时:不到该吃的时候,指吃饭要定时。一说,不吃过了时的、不新鲜的蔬菜。另说,不到成熟期的粮食、果、菜,不能吃,吃了会伤人。⑥气:通“饩(xì)”,粮食。 【译文】 饮食不怕作得精,鱼肉不怕切得细。粮食陈旧变味了,鱼不新鲜了,肉腐烂了,就不再食用。食物的颜色变了,不吃。有难闻的味道了,不吃。烹煮的不得当,不吃。不到该吃的时候,不吃。不按一定方法宰割的肉,不吃。酱、醋和料放得不适当,不吃。每逢宴席肉虽然多,却不要超过主食的数量。唯独酒无限量,但不能喝到昏醉的程度。买来的酒和市上的熟肉干不吃。 不去掉姜。不要多吃。 【原文】 乡人饮酒①,杖者出②,斯出矣。 【注释】 ①乡人饮酒:此指乡饮酒礼,古代在乡里举行的一种礼仪,这种礼仪突出敬老的主题。②杖者:拄拐杖的人,即老人。 【译文】 行乡饮酒礼后,(孔子)等老年人先离席了,自己才出去。 【原文】 乡人傩①,朝服而立于阼阶②。 【注释】 ①傩( nuó):古代在腊月里举行的迎神赛会、驱疫逐鬼的一种仪式。②阼(zuò):大堂前面靠东面的台阶。这里是主人站立以欢迎客人的地方。 【译文】 本乡的人们举行迎神赛会驱疫逐鬼仪式时,孔子总是穿着朝服站立在家庙东面的台阶上,以免惊吓到先祖。 【原文】 问人于他邦①,再拜而送之。 【注释】 ①问:问候,问好。这里指托别人代为致意。 【译文】 (孔子)托别人代为问候在其它诸候国的朋友时,必定躬身下拜,拜两次,才送走所托之人。 【原文】 厩焚①。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注释】 ①厩(jiù):马棚,马房。后也泛指牲口房。 【译文】 马棚失火焚毁了。孔子从朝延回来,问;“伤到人了吗?”却不问马的情况如何。 【原文】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①,必熟而荐之②。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 【注释】 ①腥:生肉。②荐:供奉,进献。这里指煮熟了肉先放在祖先灵位前上供,表示进奉。本章所述各种作法,都是表示敬意。 【译文】 国君赐给食物,孔子一定摆正坐席,先尝一尝。国君赐给生肉,一定煮熟了供奉祖先。国君赐给活的牲畜,一定饲养起来。以示珍惜国君的恩惠。陪同国君一起吃饭,当国君饭前行祭礼时,自己先吃饭不夹菜。 【原文】 朋友死,无所归①,曰:“于我殡。” 【注释】 ①归:指后事的安排,如装殓、发丧、埋葬等。 【译文】 朋友死了,没有亲属给他办丧事,孔子说:“由我来操办吧。” 【原文】 寝不尸,居不客①。 【注释】 ①居:坐。客:宾客,这里用作动词,指像做客或接待客人那样郑重地坐着——两膝平跪,挺直腰板,审一种比较费力的姿势。这一句,有的版本是“居中容”。意思则成为:平日居家可以随便一点,不必像祭祀或接待宾客时那样拘谨,使自己的容貌仪态十分郑重严肃。 【译文】 (孔子)睡觉时不是像死尸那样直挺挺的躺着,平日在家坐着,也不像做客或接待客人那样神情严肃。 【原文】 升车,必正立,执绥①。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②。 【注释】 ①绥(suí):车上绳子登车时作拉手用。 ②不内顾:《鲁论语》无“不”字。内顾即收敛视线,不乱看之意。 【译文】 孔子上车时,一定先站正了身子,拉住扶手上的索带再登车。在车上不四处乱看,不急促地高声说话,也不用手指指点点。 【原文】 色斯举矣①。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②,三嗅而作③。 【注释】 ①色斯举矣:“色”,脸色。“举”,鸟飞起来。这句话的文字可能有错漏之处。可能是说:孔子在山谷中走,看见一群山鸡在自由飞翔,心有感触,神色动了一下。②共:通“拱”,拱手抱举致敬、致意。③三嗅,指野鸡长叫了几声。一说“嗅”,当作“”,鸟类张开两翅的样子。 【译文】 孔子看到了一群野鸡飞起来不禁神色一动。这群野鸡飞翔了一陈之后,停落在树上。孔子说:“山梁上的雌野鸡,识时务呀,子路听见后向野鸡拱了拱手,野鸡长叫了几声,飞走了。 先进第十一 【原文】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①也;后进②于礼乐,君子了。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注释】 ①野人:乡野平民或朴野粗鲁的人。②先进、后进:有多种解释。这里介绍两种:一,指孔子学生中的前辈后辈。前辈如颜渊、闵子骞、仲弓、子路等人,后辈如子游、子夏。全章大意是说,先进的一辈在礼乐方面比较质朴,像是朴野之人,后进的一辈则于礼乐的规定上讲得较为细密,“文胜其质”,像是君子。在这两种人中孔子宁要质朴的先进一辈 ;二,指先学习礼乐然后做官的人与先当了官再学习礼乐的人。前者是平民,所以称野人;后者是贵族世家,所以是君子。在用人时孔子主张用前一种人。 【译文】 孔子说:“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的,是原来没有爵禄的平民;先当了官再学习礼乐的,是原来就有爵禄的君子。如果要选用人才,那我主张用先学习礼乐的人。” 【原文】 子曰:“从我于陈、蔡①者,皆不及门②也。”德行:颜渊、闵子寒、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③:子游、子夏。 【注释】 ①从我于陈、蔡:陈、蔡,国名。孔子曾在从陈去蔡的途中。被陈、蔡人围困,以至绝粮。当时有不少学生跟着他。②不及门:有两种解释:一,及门指及仕进之门,即当官;二,不在门,即不在孔子身边。③德行、言语、政事、文学:言语指善于辞令和外交应对,文学指通晓诗书礼乐等古代文献 。 【译文】 孔子说:“在陈、蔡之间遭难时跟我的门人弟人,现在都不在我里了。”德行好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善于辞令的有宰我、子贡。擅长政事的有冉有、季路。通晓文献知识的有子游、子夏。 【原文】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译文】 孔子说:“颜回不是对我有帮助的人,他对我说的话没有不心悦诚服的。” 【原文】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①其父母昆弟之言。” 【注释】 ①间:非难、批评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闵子骞真是孝啊!别人对于他父母兄弟称赞他的话从来没有什么异议。” 【原文】 南容三复百圭①,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注释】 ①南容三复百圭:白圭指《诗经·大雅·抑》的诗句:“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是白玉上的污点还可以磨掉,我们言论中有毛病就没法挽回了,告诫人们言语要谨慎。 【译文】 南容反复诵读“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的诗句。孔子把侄女嫁给了他。 【原文】 颜渊死,颜路①请子之车以为之椁②。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③。鲤④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注释】 ①颜路:颜渊的父亲,名无繇。亦孔子的学生。②椁:外棺。③才不才,亦各言其子:才,有才华。不才,无才华。分指颜渊和孔鲤。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管颜渊、孔鲤有才无才,总还各是你我的儿子。④鲤:孔子的儿子,字伯鱼。 【译文】 颜渊死了,颜路请求孔子把车子卖掉给颜渊做一个椁。孔子说:“不管有才能还是没才能,总都是自己的儿子。孔鲤死的时候,也是有棺无椁。我没有把车卖了自己步行来给他买椁。因为我还跟随在大夫之后,是不可以步行的。” 【原文】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子!天丧子!”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说:“唉!天要我的命呀!天要我的命呀!” 【原文】 颜渊死,子哭之恸①。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②人之为恸而谁为?” 【注释】 ①恸:哀伤过度。②夫(fú)指示代词。夫人指颜渊。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哭得极其悲痛。跟随的人说:“你悲痛过度了。”孔子说:“我是悲痛过度了吗?我不为他而悲痛过度了吗?我不为他而悲痛过度,又为谁呢?” 【原文】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①二三子也。” 【注释】 ①夫:语助词。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的学生们想要厚葬他。孔子说:“不可以。”学生们还是厚葬了颜渊。孔子说:“颜回对待我就像父亲一样,而我却不能像对儿子那样看待他。这不是我要这样,是那些学生们想要这样做呀。” 【原文】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死,焉知死。” 【译文】 子路问怎样侍奉鬼神。孔子说:“还没有能侍奉人,怎么能侍奉鬼神呢?”子路说:“请问死是怎么一回事?”孔子说:“对生的道理还不知道,怎么能知道死呢?” 【原文】 闵了侍侧,訚訚①如也;子路,行行②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注释】 ①訚訚、侃侃,参见10-2注释。②行行(hàng hàng):刚强貌。 【译文】 闵子骞侍立在孔子身旁,显出中正平和的样子;子路是一派刚强的样子;冉有、子贡是一派温和快乐的样子。孔子高兴了。但孔子说:“像仲由这样,怕不得好死。” 【原文】 鲁人为长府①。闵子骞曰:“仍旧贯②,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注释】 ①长府:国家储藏财物或文书的地方叫府。长府是府名。②贯:事,例。仍旧贯,照旧制的意思。 【译文】 鲁国要改建长府。闵子骞说:“还照老样子怎么样?何必改建呢?”孔子说:“这个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必然是切中要害。” 【原文】 子曰:“由之瑟①,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②也。” 【注释】 ①瑟:古代乐器。这里孔子是不满意子路所弹的音调。②升堂入室:比喻学习程度的深浅。 【译文】 孔子说:“仲由弹瑟的音调,为什么出自我的门里呀。”孔子的学生听了因此就不敬子路。孔子说:“仲由在学习上是已经升堂了,只是还没有入室罢了。” 【原文】 子贡曰:“师与商①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注释】 ①师于商:师,颛孙师,子张。商,卜商,子夏。都是孔子的弟子。 【译文】 子贡问:“师与商二人谁好一些?”孔子说:“师常有些过头,商常有些不够。”子贡说:“那么是师好一些子?”孔子说:“过头和不够是一样的。” 【原文】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①而附益子。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②,可也。” 【注释】 ①聚敛(liǎn):收集。这里指冉有增加赋税为季氏搜括财富。②鸣鼓而攻之:公开宣布其罪行并指责批评的意思。 【译文】 季氏的富足超过了周公,而冉求还帮他到处搜括来增加他的钱财。孔子说:“他不是我的学生,你们可以大张其鼓地去声讨他呀。” 【原文】 柴①也愚②,参也鲁③,师也辟④,由也喭⑤。 【注释】 ①柴:高柴,字子羔,孔子的学生。②愚《论语集解》注:愚直之愚,指愚而耿直。③鲁:迟钝。④辟:有两种解释:一,偏,邪;二,只注意外表形式而内心不诚实叫辟。⑤喭:(yùn):鲁莽,粗鲁。也有的解释为刚猛。 【译文】 高柴愚直,曾参迟钝,颛外师偏激,仲由鲁莽。 【原文】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①。赐不受命,而货殖②焉,亿③则屡中。” 【注释】 ①空:匮乏、穷困。②赐不受命,而货殖:做买卖。对命字有不同解释:一,天命;二,禄命,不受命就是不做官;三,古代经商都要受命于官,子贡是是没是受命于官而自己去做买卖,所以叫不受命而货殖。③亿:同臆,猜度。 【译文】 孔子说:“颜回已经差不多近道了吧,但他常在穷困中。端木赐不安于命而去做买卖,但他猜测行情却常能猜中。” 【原文】 子张问善人①之道,之曰:“不践迹②,亦不入于室③。” 【注释】 ①善人:指本质善而学习的人。②践迹:照着别人的脚印走。践,依循。③入于室:比喻学问、修养达到了精深的地步。 【译文】 子张问善人的行为。孔子说:“善人不踩着别人的印走,但学问、修养还不到家。” 【原文】 子曰:“论笃是与①,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注释】 ①论笃是与:论,言论。笃,笃实。与赞许。对说话笃实表示赞许。 【译文】 孔子说:“赞许言论笃实的人,哪能知道他真是君子呢?还是只不过,外表庄严呢?” 【原文】 子路:“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亦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①,故进之;由也兼人②,故退之。” 【注释】 ①求也退:冉有性懦弱,遇事退缩不前。②由也兼人:子路好勇过人。 【译文】 子路问:“听到了就去做吗?”孔子说:“父兄还在,怎么能听到就做呢?” 冉有问:“听到了就去做吗?”孔子说:“听到了就要去做。” 公西华说:“仲由问听到了就去做吗,你回答有父兄健在,冉求问听到了就去做吗,你回答听到了就要去做。我被弄糊涂了,敢再问个明白。”孔子说:“冉求总是退缩,怕以我鼓励他;仲由勇武过人,所以我约束他。” 【原文】 季子然①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②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③矣。” 曰:“然则从之者与?”之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注释】 ①季子然:“鲁国大夫季氏的子弟。当时仲由、冉求都是季氏的家臣,季子然自以为得人,所以这样问。②曾:乃。③具臣:只是备位充数的臣子。 【译文】 季子然问:“仲由和冉求可以称得上大臣吗?”孔子说: “我以为你会问别的什么,原来你只是问由和求呀。所谓大臣,应该按照道的要求来事奉君主,如果行不通就辞职。现在仲由和冉求,只能算是充数的臣了罢了。” 季子然说:“那么他们是一切顺从君主的人吗?”孔子说:“如果要杀父弑君,他们是不会听从的。” 颜渊第十二 【原文】 颜渊问仁。子曰:“克已复礼为仁①。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已,而由人乎哉?” 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注释】 ①克,克制。 【译文】 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说:“克制自己,言行符合礼就是仁。一旦做到这样,天下的人就会赞许你是仁者。修养仁德要靠自己,能靠别人吗?” 颜渊说:“请问修养仁德的具体友法。”孔子说:“不符合礼的,不看;不符合礼的,不听;不符合礼的,不说;不符合礼的,不做。” 颜渊说:“虽然我资质迟钝,请让我按照这番话去做吧。” 【原文】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译文】 仲弓问怎样做到仁。孔子说:“出了门就像要去见贵宾,役使百姓就像对待重要祭典,自己不愿遭受的事,不要强加给别人。在诸候那里任职,没有人怨恨你,在卿大夫那里任职,也没有人怨恨你。” 仲弓说:“我虽然迟钝,请让我照着这番话去做吧。” 【原文】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不忧不惧。” 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译文】 司马牛问怎样做一个君子。孔子说:“君子不忧愁、不畏惧。” 又问:“不忧愁、不畏惧,这样就能称君子吗?”孔子说:“反省自己而无所愧疚,那还有什么可忧愁、可畏惧的呢?” 【原文】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译文】 司马牛担忧地说:“人家都有兄弟,唯独我没有。”子夏说:“我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死生各有命运,富贵听天由命。君子严肃认真,没有过失,与人相处恭敬有礼,那么四海之内,都有你的兄弟。君子何故发愁没有兄弟呢?” 【原文】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子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译文】 子张问怎样才算心地清明。孔子说:“使人不知不觉受害的谮言,使人直接受到刺激的诽谤,排斥这些,可说是心明眼亮了。使人不知不觉害的谮言,使人直接受到刺激的诽谤,不受干扰,可说是有远见了。” 【原文】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译文】 子贡问怎样处理国政。孔子说:“粮食充足,军备充足,人民信任政府。” 子贡问:“如果必不得已要去掉一项,这三项中先去掉哪一项?”孔子说:“去掉军备。” 子贡问:“如果必不得已再去掉一项,那么在剩下的两项中先去掉哪一项?”孔子说:“去掉粮食。自古以来人都有一死,而百姓不信任统治,国家就站立不住。” 【原文】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有若对曰:“盍彻乎①?”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注释】 ①彻:周代的一种田税制度,以收获量的十分之一作为田税。 【译文】 鲁哀公问有若,说:“收成不好,国家财用不足,怎么办?” 有若回答说:“何不改为十分抽一的税法呢?” 哀公说:“十分抽二,我还不够,哪能改用十分抽一的税法呢?” 有若回答说:“如果百姓够用了,您怎么会不够用呢?如果百姓不够用,你又怎么能够用呢?” 【原文】 子张问崇德辨惑 。子曰:“主忠信,徒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只以异①。’” 【注释】 ①“诚不”两句:出自《诗经·小雅·我行其野》,但原句诗意与本章之旨很不契合,孔子引用在此大约也还是断章取义,不必拘泥于原意理解。 【译文】 子张问怎样提高道德品质,辨别是非困惑。孔子说:“注重忠信,遵从道义,就能提高道德品质。爱一个,就希望活着,厌恶他,就希望他死掉。既希望他活着,又希望他死掉,这样好恶无常便是昏惑。(《诗经》上说:)‘肯定不会因此得到好处,只会收到相反的结果。’” 【原文】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译文】 齐景公问孔子怎样搞好政治。孔子回答说:“国君要像做国君的样子,臣要像做臣的样子,父亲要像做父亲的样子,儿子要像做儿子的样子。”齐景公说:“讲得好啊!真要是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即使有粮食,我能吃得到吗?” 【原文】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译文】 孔子说:“根据单方面的陈述就能判定案情的,大概只有仲由吧?” 子路许诺别人的事,从不拖延兑现。 【原文】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译文】 子张问怎样从政。孔子说:“身居官位而不懈怠,施行政事要尽忠心。” 【原文】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译文】 孔子说:“君子推助别人的善,不助长别人的恶。小人的做法与这正好要反。” 【原文】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译文】 季康子问孔子怎样搞好政治。孔子回答说:“‘政’的意思就是‘正’,您如果带头走正道,谁敢不走正道?” 【原文】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译文】 季康子就怎样执政的问题请教孔子,说:“如果杀掉环人,以此来使人们走正道,怎么样?”孔子回答说:“您执行,哪用得着杀人?您想为善,人民自然也会为善。君了的品德好比是风,百姓的品德好比是草。风吹在草上,草必定随风而倒。” 【原文】 子张问:“士何如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 ,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译文】 子张问道:“一个士人,怎样才可以做到通达呢?”孔子说:“你所说的通达,是指什么呢?”子张回答说:“在国家任职一定有名声,在大夫那里任职也一定有名声。”孔子说:“这叫名声而不叫通达。所谓通达,是品质正直,爱好道义,善于察言观色,为人谦让。如此在国家任职必然会通达,在大夫那里任职也必然会通达。只求名声的人,表面上装出仁德的样子,而行动上违背仁德,并且干得心安理得。这种人在国家任职时必定会骗取名声,在大夫那里任职时也必定会骗取名声。” 【原文】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常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或与?” 【译文】 樊迟跟着孔子在舞雩台下散步,问道:“请问怎样提高品德,去除邪念,辨清昏惑。”孔子说:“问得好啊!事情争先去做,好处最后去得,不就是提高品德了吗?批评自己的缺点,不指责别人的缺点,不就去除邪念了吗?为了一时的忿恨,便不顾自己的性命,以至于连累父母,这不是昏惑吗?” 【原文】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 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①,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君②,不仁者远矣。” 【注释】 ①皋陶(gāo yáo)传说是舜的臣子。②伊尹:传说是汤的臣子,名挚,字尹。 【译文】 樊迟问什么是仁。孔子说:“仁就是爱人。”又问什么是智。孔子说:“能鉴别人。”樊迟没有理解。孔子便又说:“把正直的人提拔到不正直的人之上,能使不正直的人变得正直。” 樊迟回来,见了子夏说:“刚才我去见老师,问什么是智,他说,‘把正直的人提拔到不正直的人之上,能使不正直的人变得正直’,这话什么意思呢?” 子夏说:“这句话含义丰富啊!舜拥有天下,在人群中挑选,提拔了皋陶,那些不仁的人只好远远地走开了。汤拥有天下,在人群中挑选,提拔了伊尹,不仁的人也只好远远地走开。” 【原文】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译文】 子贡问怎样与朋友相处。孔子说:“朋友有错,就诚心诚意地劝告他,好好地引导他,不行就算了,不要自取其辱。” 【原文】 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译文】 曾子说:“君子靠礼乐文化结交朋友,靠朋友协助培养仁德。” 子路第十三 【原文】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①。”请益②。曰:“无倦。” 【注释】 ①先之, 劳之:先,先引,先导,即教化。之,指老百姓。劳之,做在老百姓之前,使老百姓勤劳。 ②益:请求增加一些。 【译文】 子路问怎样管理政事,孔子说:“以身率先,使老百姓勤劳。”子路请求多讲一点,孔子说:“不要倦怠松懈。” 【原文】 仲弓为季氏宰①,问政。子曰:“先有司②,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③【注释】①宰:古代卿大夫家的总管。 ②有司:古代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吏。 ③诸:“之乎”二字的合音。 【译文】 仲弓做了季氏的家臣,向孔子询问怎样管理政事。孔子说:“先管理手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吏。他们有过小过错,应当赦免。多选拔贤能来任职。”仲弓又问:“怎样知道是贤才而把他们选拔出来呢?”孔子说:“选拔你所知道的,至于你不知道的贤才,别人难道还会埋没他们吗?” 【原文】 子路曰:“卫君①待子而为政,子将奚②先?”子曰:“必也正名③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④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⑤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⑥;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注释】 ①卫君:卫出公,名辄,卫灵公之孙。 ②奚:音(xī),什么。 ③正名:即正名分。 ④迂:迂腐。 ⑤阙:同“缺”,存疑的意思。 ⑥中:音zhòng,中肯,得当。 【译文】 子路问孔子:“如果卫出公要您去处理政事,您打算先从哪些事情入手呢?”孔子说:“首先必须正名分。”子路说:“先生太迂腐了。这名怎么正呢?”孔子说 :“真粗野啊,仲由。君子对于自子所不知道的事情,总是采取怀疑的态度。名不正,说起话来就不顺当。说话不顺当,事情就办不成。事情办不成,礼乐也就不能兴盛。礼乐不能兴盛,刑罚的执行就不会得当。刑罚不行当,百姓就会手足无措。因此,君子一定要首先定下名分,必须能够说得明白,说出来一定能够行得通。君子对于自己所说的话,从来不是马虎对待的。” 【原文】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①。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②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 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③。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④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注释】 ①圃:音pǔ,菜地,引申为种菜。 ②小人:一般老百姓,比如老农、老圃之类。 ③用情:情,情实。以真心实情来对待。 ④襁:音qiǎng,背婴孩的背篓。 【译文】 樊迟向孔子请教如何种庄稼。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樊迟又请教如何种菜。孔子说:“我不如老菜农。”樊迟出去以后,孔子说:“樊迟真是平庸。在上位的君子只要重视礼,老百姓就没有不敬畏的;在上位的君子只要重视义,老百姓没有不服从的,真心实情来对待的。如果能做到这样,四面八方的老百姓就会携儿带女来投奔,哪里用得着自己去种庄稼呢?” 【原文】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①;使于四方,不能专对②;虽多,亦奚以③为?” 【注释】 ①达;通达。这里是会运用的意思。 ②专对:独立对答。 ③以:用。 【译文】 孔子说:“熟读《诗经》三百首,让他处理政务,却不会办事;让他出使四方,不能单独应对交涉;背得很多,又有什么用呢?” 【原文】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译文】 孔子说:“自己的行为正当,不发布命令,百姓也会去执行自身的行为不正当,即使发布命令,百姓也不会服从。” 【原文】 子谓卫公子荆①:“善居室②。始有,曰:‘苟③合④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注释】 ①卫公子荆:卫国大夫,字南楚,卫献公的儿子。 ②善居室:善于管理经济,居家过日子。 ③苟:差不多。 ④合:足够。 【译文】 孔子谈到卫国的公子荆时说:“他善于治理经济,居家理财。刚开始有一点财产,他说:‘足够了。’稍为多一点时,他说:‘真是完备了。’更多的时候,他说:‘真是完美了’。” 【原文】 子适卫,冉有仆①。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②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注释】 ①仆:驾车。 ②庶:众多,这里指人品众多。 【译文】 孔子到卫国,冉有驾车。孔子说:“人口真多呀!”冉有问:“人口已经够多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呢?”孔子说:“使他们富裕起来。”冉有说:“百姓富足以后,又该怎么做呢?”孔子说:“教化他们。” 【原文】 子曰:“苟有用我者,月①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注释】 ①月:,音yī,又作“期”。 月,一周年。 【译文】 孔子说:“如果有人用我治理国家,一年时间就可以了,三年一定会有成效。” 【原文】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 【译文】 孔子说:“‘善人治理国家,经过一百年,就可以消除残暴、刑罚、杀戮。’这话真不错呀!” 【原文】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①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注释】 ①晏:晚。 【译文】 冉有退朝回来,孔子说:“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呀?”冉有说:“有政事。”孔子说:“只是一般的事务吧?如果有政事,虽然国君不任用我了,我也会知道的。” 【原文】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注释】 ①几:期望。 【译文】 鲁定公问:“一句话就可以使国家兴盛,对吗?”孔子对道:“说话不能有这样的期望。有人说:‘做君难 ,做臣不易。’如果知道了做君之难,这句话差不多就可以使国家兴盛吧?”鲁定公又问:“一句话可以亡国,对吗?”孔子回答说:“说话不能有这样的期望。有人说过:‘我做君主并没有什么可高兴的,我所高兴的只在于我所说的话没有人敢于违背。’如果说得对而没有人违背,不是很好吗?如果说得不对而没有人违抗,那不就近乎于一句话可以亡国吗?” 【原文】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①,远者来。” 【注释】 ①说:同“悦”。 【译文】 叶公向孔子请教如何管理政事。孔子说:“使近处的人欢悦,远方的人来归附。” 【原文】 子夏为莒父①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注释】 ①莒父:莒,音jǔ。鲁国的一个城邑,在今山东省莒县境内。 【译文】 子夏做莒父的家臣总管,询问孔子怎样办理政事。孔子说:“不要求快,不要只见小利。求快,反而达不到目的;求小利,就不能成大事。” 【原文】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①,其父攘羊②,而子证③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注释】 ①直躬者:正直的人。 ②攘羊:偷羊。 ③证:证实,检举,告发。 【译文】 叶公告诉孔子说:“我的家乡有个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他去告发了。”孔子说:“正直的人和你讲的正直之人是不一样。父亲为儿子隐瞒,儿子为父亲隐瞒,这就是正直啊。” 【原文】 攀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译文】 攀迟问什么是仁。孔子说:“平常独居能恭敬,办事严谨,待人忠诚。这几项,即使到了夷狄之地,也不可违背。” 【原文】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①矣?”子曰:“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②,③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④,何足算也。” 【注释】 ①士:此处指有道德有修养的人。士后来成为知识分子的通称。 ②果:必行。 ③:音kēng,敲击石头的声音。这里引申为像石块那样坚硬。 ④斗筲之人,筲,音shāo,竹器,容一斗二升。比喻器量狭小的人。 【译文】 子贡问道:“怎样才算得上士?”孔子说:“ 做事时有羞耻之心,出使四方,能够完成君主交待的使命,可以算是士。”子贡说:“请问次一等的呢?”孔子说:“完族中的人称赞他孝顺,乡党们称他敬重兄长。”子贡又问:“请问再次一等的呢?”孔子说:“说到一定做到,做事一定坚持到底。做事不问是非地固执已见,像石头一样固执,那是小人啊。但也可以算是再次一等的了。”子贡说:“现在的执政者,您看怎么样?”孔子说:“唉!这些器量狭小的人,哪里能数得上呢?” 【原文】 子曰:“不得中行①而与之,必也狂狷②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注释】 ①中行:行为合乎中庸。 ②狂狷:狂,积极进取,狷,音juàn,拘谨,有所不为。 【译文】 孔子说:“一个人如果不能理解中庸之道并且亲自实践。就必然在行为上陷于狂狷了。狂者敢作敢为,狷者谨小慎微。” 【原文】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①。’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②。”子曰:“不占而已矣。” 【注释】 巫医:用卜筮为人治病的人。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此二句引自《易经·恒卦·爻辞》。 【译文】 孔子说:“南方有句俗语:‘人做事如果没有恒心,不可以当巫医。’这句话说得真好啊!”“人不能长久地保持自已的德行,免不了要遭受耻辱。”孔子说:“这句话就是说,没有恒心的人用不着去占卜了。” 【原文】 子曰:“君子和①而不同②,小人同而不和。” 【注释】 ①和:不同的东西和谐地配合叫做和,各方面之间彼此不同。 ②同:相同的东西相加或与人相混同,叫做同。各方面之间完全相同。 【译文】 孔子说:“君子讲求和谐而不同流合污,小人只求完全相同,而不讲求知谐。” 【原文】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译文】 子贡问孔子:“全乡人都喜好他,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这不能肯定。”子贡又问:“全乡人都厌恶他,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这也不能肯定。最好是全乡的好人都喜欢他,全乡的坏人都厌恶他。” 【原文】 子曰:“君子易事①而难说②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③。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注释】 ①易事:易于与人相处共事。 ②难说:难于取得他的欢喜。 ③器之:量才使用他。 【译文】 孔子说:“君子易于与人相处共事,但很难以得他的欢喜。不按正道去讨他的喜欢,他是不会喜欢的。当他使用人的时候,总是量才而用;小人易于讨人喜欢,但难于与人共事。不按正道去讨他的喜欢,也会得到他的喜欢。等到他使用人的时候,却求全责备。” 【原文】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译文】 孔子说:“君子安静坦然,但不骄傲无礼。小人骄傲无礼但不安静坦然。” 【原文】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译文】 孔子说:“刚强果断、质析谨慎,都接近于仁。” 【原文】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①、怡怡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注释】 ①偲偲:音sī,勉励、督促、诚恳的样子。 ②怡怡:和气、亲切、顺从的样子。 【译文】 子路问孔子:“怎样才可以称为士呢?”孔子说:“互相督促勉励,可以算是士了。朋友之间互相督促勉励,兄弟之间和气相处。” 宪问第十四 【原文】 宪①问耻。子曰:“邦有道,谷②;邦无道,谷,耻也。” 【注释】 ①宪:姓原名宪,孔子的学生。 ②谷:这里指做官者的俸禄。 【译文】 原宪问孔子什么是耻。孔子说:“国家有道,做官拿俸禄;国家无道,还做官拿俸禄,这就是可耻。” 【原文】 “克、伐①、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注释】 ①伐:自夸。 【译文】 原宪又问:“一个人没有好胜、自夸、怨恨、贪欲这些弊病,可以算做到仁了吧?”孔子说:“这可以说是很难得的了,但至于是不是做到了仁,那我就不知道了。” 【原文】 子曰:“士而怀居①,不足以为士矣。” 【注释】 ①怀居:怀,思念,留恋。居,家居,这里指安逸的生活。 【译文】 孔子说:“士如果留恋安逸生活,就不配做士了。” 【原文】 子曰:“邦有道,危①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②。” 【注释】 ①危:直,正直。 ②孙:同“逊”。 【译文】 孔子说:“国家有道,要正言正行;国家无道,还必须正行,但言辞要谦逊谨慎。 【原文】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译文】 孔子说:“有德行的人,一定有好的言论,有好的言论的人不一定有德行。仁者一定勇敢,勇敢的人不一定有仁德。” 【原文】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中可能有不具备仁德的人,但小人中肯定没有具备仁德的人。” 【原文】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译文 孔子说:“爱他, 能不教他操劳吗?忠于他,能不规劝他的失误吗?” 【原文】 子曰:“为命①,裨谌②草创之,世叔③讨论之,行人④子羽⑤修饰之,东里子产⑥润色之。” 【注释】 ①命:指国家的政令。 ②裨谌:音 bì chén,人名,郑国的大夫。 ③世叔:即子太叔,名游吉,郑国的大夫。子产死后,继子产为郑国宰相。 ④行人:官名,掌管朝觐聘问,即外交事务。 ⑤子羽:郑国大夫公孙挥的字。 ⑥东里子产:东里,地名,郑国大夫子产居住的地方。 【译文】 孔子说:“郑国发布的政令,先由裨谌起草,再由世叔提出意见,由行人子羽加以修饰,最后由了产润色。” 【原文】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①。曰:“彼哉②!彼哉!”问管仲。曰:“人也③。夺伯氏④骈邑⑤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注释】 ①子西:这里的子西指楚国的令尹,名申。 ②彼哉:只不过如此的意思。 ③人也:即此人也。 ④伯氏:齐国的大夫。 ⑤骈邑:地名,伯氏的采邑。 【译文】 有人向孔子问子产,他这人怎样?孔子说:“他是个对民众有恩泽的人。”又问子西,孔子说:“他呀!他呀!”又问管仲。孔子说:“他啊!他把伯氏骈邑的三百家夺走,使伯氏终生吃粗茶淡饭过生活,到老死也没有怨言。” 【原文】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译文】 孔子说:“在贫穷中能够做到没有怨恨地很难的,在富裕中能做到不骄傲却是比较容易的。” 【原文】 子曰:“孟公绰①为赵魏老②则优③,不可以为腾薛④大夫。” 【注释】 ①孟公绰:鲁国大夫,属于孟孙氏家族。 ②老:大夫的家臣。 ③优:有余。 ④滕薛:滕,诸候国家,在今山东滕县。薛,诸候国家,在今山东滕县东南一带。 【译文】 孔子说:“孟公绰做赵氏、魏氏的家臣,是才力有余的,但不能做滕、薛国的大夫。” 【原文】 子路问成人①。子曰:“若臧武仲②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③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④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成人矣。” 【注释】 ①成人:人格完备的完人。 ②臧武仲:鲁国大夫臧孙纥。 ③卞主动庄了:鲁国卞邑大夫。 ④久要:长久处于穷困中。 【译文】 子路问怎样做才是一个完美的人。孔子说:“具有臧武仲的智慧,孟公绰的克制,卞庄子的勇敢,冉求的多才多艺,再以礼乐加以修饰,就可以算是一个完人了。”孔子又说:“现在的完人何必一定要这样呢?见到钱财利益能想到义的要求,遇到危险能献出生命,长久处于穷困中也不忘记平日的诺言,这样可以算是一个完美的人。” 【原文】 子问公叔文子①于公明贾②曰:“信乎夫子③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④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注释】 ①公叔之子:卫国大夫孙拔。 ②公明贾:姓公明字贾,卫国人。 ③夫子:文中指公叔文子。 ④以:此处是“这个”的意思。 【译文】 孔子向公明贾问及公叔文子,说:“先生他平常不说不笑、不取他人钱财,是真的吗?”公明贾回答道:“那是告诉你的那个人说得过分了。先生他到该说时才说,因此别人不厌恶他的言辞;快乐时才笑,因此别不厌恶他的欢笑,合于义要求的财利才取,因引别人不厌恶他的获取。”孔子说:“原来这样,真是这样吗?” 【原文】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译文】 孔子说:“臧武仲凭借防邑请求鲁君在鲁国替臧氏立后代,尽管自称不是挟君主,但我不相信。” 【原文】 子曰:“晋文公①谲②而不正,齐桓公③正而不谲。” 【注释】 ①晋文公:姓姬名重耳,春秋时期有作为的政治家,著名的霸主之一。 ②谲:音jué,欺诈,玩弄手段。 ③齐桓公:姓姜名小白,春秋时期有作为的政治家,著名的霸主之一。 【译文】 孔子说:“晋文公诡诈而不正直, 齐桓公正直而不诡诈。” 【原文】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纪①,召忽②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候③,不以兵车④,管仲之力也。如其仁!⑤如其仁!” 【注释】 ①公子纠:“齐桓公的哥哥。齐桓公与他争位,杀掉了他。 ②召忽:管仲和召忽都是公子纠的家臣,公子纠被杀后,召忽自杀,管仲归服于齐桓公。 ③九合诸候:指齐桓公多次召集诸候盟会。 ④不以兵车:即不用武力。 ⑤如其仁:这就他的仁德。 【译文】 子路说:“齐桓公杀了公子纠,召忽自杀以殉,但管仲却没有自杀。管仲不能算是仁吧?”孔子说:“桓公多次召集各诸候国的盟会,不用武力,那都是管仲的功劳啊。这就是他的仁德,这就是他的仁德。 【原文】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候,一匡天下, 民到于今受其赐。微①管仲,吾其被发左衽②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③也,自经④于沟渎⑤而莫之知也。” 【注释】 ①微:无,没有。 ②被发左衽:被,同“披”。衽,衣襟。“被发左衽”是当时的夷狄之俗。 ③谅:遵守信用。这里指小节小信。 ④自经:上吊自杀。 ⑤渎:小沟渠。 【译文】 子贡问:“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齐桓公杀了公子纠,他不能为公子纠殉死,反而做了齐桓公的宰相。”孔子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候,匡正天下,百姓直到今天还受到他的恩惠。如果没有管仲,恐怕我们也要披散着头发,衣襟向左开了。哪能像普通百姓那样格守小节,自杀在小山沟里,而谁也不知道呀。” 【原文】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①治宾客,祝鮀②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注释】 ①仲叔圉:圉,音yǔ,即孔文子,卫国的大夫。 ②祝鮀:鮀,音tuó。他与王孙贾都是卫国的大夫。 【译文】 孔子认为卫灵公无道。季康子说:“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没有败亡呢?”孔子说:“有仲叔圉为他接待宾客,祝鮀替他管理宗庙祭祀,王孙贾替他管理军队,这样,又怎么会败亡呢?” 【原文】 子曰:“其言之不怍①,则为之也难。” 【注释】 ①怍:音zuò,惭愧的意思。 【译文】 孔子产:“交谈如果大言不惭,那么实现这些话就很困难了。” 【原文】 陈成子①弑简公②。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曰:“告夫三子③!”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④,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注释】 ①陈成子:即陈恒,齐国大夫,又叫田成子:他以大斗借出,小斗收进的方法受到百姓拥护。公元前481年,他杀死齐简公,夺取子政权。 ②简公:齐简公,姓姜名壬。公元前484~前481年在位。 ③三子:指季孙、孟孙、叔孙三家。 ④从大夫之后:孔子曾任过大夫职,但此时已经去官家居,所以说从大夫之后。 【译文】 陈成子杀了齐简公。孔子斋戒沐浴以后,随即上朝去见鲁哀公,说:“陈恒把他的君主杀了,请你出兵讨伐。”哀公说:“你去报告那三位大夫吧。”孔子退朝后说:“因为我曾经做过大夫,出了这样的大事,所以不敢不来报告,君主却说‘你去告诉那三位大夫吧’!” 孔子去向那三个大夫报告,但三位大夫不愿派兵讨伐,孔子又说:“因为我曾经做过大夫,所以不敢不来报告呀!” 【原文】 蘧伯玉①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②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注释】 ①蘧伯玉:音qú。人名,卫国的大夫,名瑗。 ②夫子:这里指蘧伯玉。 【译文】 蘧伯玉派使者去拜访孔子。孔子让使者坐下,然后问道:“先生最近在做什么?”使者回答说:“先生想要减少自已的错误,但未能做到。”使者走了以后,孔子说:“好一位使者啊,好一位使者啊! 【原文】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译文】 孔子说:“君子认为说话超过了他的行为是可耻的。” 【原文】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译文】 孔子说:“君子之道有三个方面:仁德之人不忧愁,聪明之人不迷惑,勇敢之人不畏惧。我都未能做到。”子贡说:“这正是老师的自我描述啊!” 【原文】 子贡方人①。子曰:“赐也贤乎哉②?夫我则不暇。” 【注释】 ①方人:评论、诽谤别人。 ②赐也贤乎哉:疑问语气,批评子贡不贤。 【译文】 子贡评论别人。孔子说:“赐啊,你真的就那么贤良吗?我可没有闲工夫去评论别人。” 【原文】 子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其不能也。” 【译文】 孔子说:“不忧虑别人不知道自己,只担心自己没有本事让别人知道。” 【原文】 子曰:“不逆诈①,不亿不信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注释】 ①逆:迎,预先猜测。诈,他人欺诈自己。 ②不亿不信:同“臆”,猜测的意思。不信,他人怀疑自己。 【译文】 孔子说:“不预怀疑别人欺诈我,也不猜测别人不信任我,然而能事先觉察别人的欺诈和对我的不信任,这就是贤人了。” 【原文】 微生亩①谓孔子曰:“丘何为是②栖栖③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④也。” 【注释】 ①微生亩:鲁国人。 ②是:如此。 ③栖栖:音xī,忙碌不安、不安定的样子。 ④疾固:疾,恨。固,固执。 【译文】 微生亩对孔子说:“孔丘,你为什么这样四处奔波游说呢?这不就是佞人要显示自已的口才和花言巧语吗?”孔子说:“我不是敢于花言巧语,只是痛恨做一个顽固不化的人。” 【原文】 子曰:“骥①不称其力,称鞭德也。” 【注释】 ①骥:千里马。 【译文】 孔子说:“千里马值得称赞的不是它的气力,而是它的品德。” 【原文】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译文】 有人说:“用恩德来报答恨,怎样?”孔子说:“那又用什么来报答恩德呢?应该是用正直来报答怨恨,用恩德来报答恩德。” 【原文】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①人。下学而上达②。知我者其天乎!” 【注释】 ①尤:责怪,怨恨。 ②下学而上达:下学学人事,上达达天命。 【译文】 孔子说:“没有人了解我啊!”子贡说:“怎么能说没有人了解您呢?”孔子说:“我不埋怨天,也不责备人,下学人事而上达天命。了解我的只有天吧!” 【原文】 公伯寮①愬②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③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④。”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敢。公伯寮其如命何!” 【注释】 ①公伯寮:姓公伯名寮,字子周,孔子的学生,曾任季氏的家臣。 ②愬:音sù,同“诉”,告发诽谤。 ③子服景伯:鲁国大夫,姓子服名伯,景是他的谥号。 ④肆诸市朝:古时处死罪人后陈尸示众。 【译文】 公伯寮向季孙告发子路。子服景伯把件事告诉给孔子,并且说:“季孙氏已经被公伯寮迷惑,我的力量能够把公伯寮杀了,叫他陈尸于市。”孔子说:“道能够得到推广,是天命决定的;道不能得到推广,也是天命决定的。公伯寮能把天命怎么样呢?” 【原文】 子曰:“贤者辟①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共次辟言。” 【注释】 ①辟:同“避”,逃避。 【译文】 孔子说:“贤人逃避社会,次一等的逃辟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再次一等的避免看别人难看的脸色,再次一等的回避别人刺耳的话。” 【原文】 子曰:“作者七人①矣。” 【译文】 ①七人:即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 【译文】 孔子说:“这样做的已经有七个人了。” 【原文】 子路宿于石门①。晨门②:“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注释】 ①石门:“地名。鲁国都城的外门。 ②晨门:早上看守城门的人。 【译文】 子路夜里住在石门。早上进城时,看门的人问:“从哪里来?”子路说:“从孔子那里来。”看门的人说:“是那个明知做不到却还要去做的人吗?” 【原文】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译文】 孔子说:“如果在上位的君子喜好礼,那么百姓就容易指使了。” 【原文】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已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已以安人①。”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已以百姓②。修已以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注释】 ①安人:使上层人物安乐。 ②安百姓:使老百姓安乐。 【译文】 子路问什么叫君子。孔子说:“修养身心,严肃恭敬地对待政事。”子路问:“这样就够了吗?”孔子说:“修养身心,使周围的人们安乐。”子路又问:“这样就够了吗?”孔子说:“修养身心使百姓都安居乐业。修养身心使百姓都安乐,恐怕连尧舜都难于做到啊!” 【原文】 原壤①夷俟②。子曰:“幼而不孙弟③,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注释】 ①原壤:鲁国人,孔子的旧友。他母亲死了,他还大声歌唱,孔子认为这是大逆大道。 ②夷俟:夷,双腿分开而坐。俟,音sì,等待。 ③孙弟:同逊悌。 【译文】 原壤叉开双腿坐着等待孔子。孔子骂他说:“年幼的时个,你不讲孝悌;长大了又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成就;老而不死,真是个祸害。”说着,用手杖敲他的小腿。 【原文】 阙党①童子将命②。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③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注释】 ①阙党:即阙里,孔子家住的地方。 ②将命:在宾主之间传言。 ③居于住 :童子与长者同坐。 【译文】 阙里一个童子,为其主人向孔子传话。有人问道:“这是个求上进的孩子吗?”孔子说:“我看见他坐在成年人的位子上,又见他和长辈并肩而行,这不是一个要求上进的人,只是个争于求成的人。” 卫灵公第十五 【原文】 卫灵公问陈①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②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在陈绝粮③,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注释】 ①陈:同阵,是行兵阵势。②俎豆:礼器。俎像几,祭祀时用来载牲体。豆容四升,用来盛俎醢。③绝粮:鲁哀公四年,楚昭王听见孔子在陈蔡之间,差人来请孔子。孔子将去答礼;陈蔡二国大夫,怕他助成楚国霸业,不利自己,就发兵围住孔子。孔子绝粮七日,后来昭王发兵迎接孔子,方得免祸。 【译文】 卫灵公向孔子问起行兵阵势。孔子答道:“俎豆之事,倒曾听见过的;军旅的事,没有学过。”到了明天就离开了。在陈国绝了粮食,随从的人害病,不能起立。子路恼怒,见孔子说道:“君子也有穷困的时候么?”孔子道:“君子本来有穷困的时候,小人遇着穷困,就要胡作非为了。” 【原文】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①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②。” 【注释】 ①识:记。②一以贯之:详《里仁篇·参乎章》。之,指所学所识的事物。 【译文】 孔子道:“赐啊!你把我看作是学得多而记得也多的那一类人吗?”子贡答道:“是 。难道不是如此么?”孔子道:“不是如此,我拿一个道理贯通所有知识。” 【原文】 子曰:“由!知德①者鲜矣。” 【注释】 ①知德:德,是心中所得的义理。 【译文】 孔子说:“由!知道德行内涵的人,如今很少了。” 【原文】 子曰:“无为①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 【注释】 ①无为:圣人盛德化民,不用作为。舜继尧为君,又得贤臣辅佐,政事已见治理,所以不见他有作为的形迹。 【译文】 孔子说:“无所作为,天下自然太平,只有舜么!舜作什么呢?只见他恭恭敬敬,南面就天子之位罢。” 【原文】 子张问行①。子曰:“言忠信,行笃②敬,虽蛮貊③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④里,行乎哉?立是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⑤,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⑥。 【注释】 ①行:凡人处世,到处可以通行的理。②笃:是厚。③蛮、貊:蛮,南蛮。貊,音末,北狄。④州:二千五百家。⑤立则见其参于前二句:其,指忠、信、笃、敬说;参,是并立;倚,是靠;衡,是车前驾马的横木。⑥绅:大带下垂的。 【译文】 子张问行的道理。孔子说:“说话要忠、信,做事要笃、敬,就是到蛮貊的国里,也行的通;说话不忠、不信,做事不笃、不敬,就是在州里当中,能够行得通么?这样道理,像站立的时候,就恍恍惚惚见他并立在前;在车行的时候,也恍惚见他靠在车衡。必要如此,然后能够行得通。”子张把这话定在大带上,以便牢记。 【原文】 子曰:“直哉史鱼①!邦有道,如矢②;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③而怀④之。” 【注释】 ①史鱼:史官名鱼,是卫大夫。史鱼因自己不能贤退不肖,到了死的时候,吩咐他儿子不要殡殓,要陈尸谏君,所以夫子说他正直。②矢:箭。③卷:收。④怀:藏。 【译文】 孔子说:“正直的啊!是史鱼。国家有道时候,他像箭一般直的;国家无道时候,他也像箭一样直的。君子啊!是蘧伯玉。国家有道时候,他就出仕;国家无道时侯,他就把本领隐藏起来。” 【原文】 子曰:“可与言不与之言,失人①;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②。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注释】 ①失人:错过了人。②失言:白费言语。 【译文】 孔子说:“可以同他说的而没有同他说,这叫做夫人;不可以同他说而同他说,这叫做失言。明智的人,不失人,也不失言。” 【原文】 子曰:“志士,仁人①,无求生以害仁②,有杀身以成仁。” 【注释】 ①志士,仁人:志士,有志节的;仁人,有仁德的。②害仁:心安理顺,就是仁。理该就死而求活,是损害他心中天理。 【译文】 孔子说:“志士 、仁人,断没有苟且求活而损害仁的,只有杀身舍命成仁的。” 【原文】 子贡问为仁①。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②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注释】 ①为仁:做仁德的工夫。②利:锋利。 【译文】 子贡问仁的方法。孔子说:“譬如工人要他做事做得好,必定要选那锋利的器具。凡住在这一国里,应当事奉大夫中有贤能的;结交士人中有仁德的。” 【原文】 颜渊问为邦①。子曰:“行夏之时②,乘殷之辂③,服④周之冕⑤,乐则韶舞。放郑声⑥,远佞人⑦。郑声淫,佞人殆⑧。” 【注释】 ①为邦:是治国。颜子王佐的才,要问治天下的道。为邦的问,是谦辞。②夏时:周朝用子月——十一月做岁首,殷朝用丑月——十二月做岁首,夏朝用寅月——就是旧历正月做岁首。因时作事,夏时合时令最正。③殷辂:辂,音路,大车。古来车制甚略,到殷朝分出贵贱等级,始有辂名。后来周朝又加文饰,但不如殷辂质朴可取。④服:是戴。⑤周冕:冕,冠,前后有旒。周冕有五,等级分明;华美而并不过奢,是周制得中的。⑥放郑声:禁绝。郑声,郑国音乐。⑦佞人:巧佞小人。⑧殆:是危。 【译文】 颜渊问治国的道理。孔子说:“行夏朝的时令,乘殷朝的辂车,载周朝的冕旒,乐律就用虞舜的韶乐同舞法。禁绝郑声,驱佞人。因为郑声是淫荡的。佞人险恶的。” 【原文】 子曰:“人无远虑①,必有近忧②。” 【注释】 ①虑:指审度事量说。②忧:忧患。 【译文】 孔子说:“人没有久远的思虑,必会有切近的忧患。” 【原文】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①者与!知柳下惠②之贤而不与立也。” 【注释】 窃位:位与德不称,像窃取职位一般。②柳下惠:是鲁大夫展获,字禽,居柳下,惠是谥法。 【译文】 孔子说:“臧文仲,他是个窃取职位的人么!既已知道柳下惠的贤却还不肯与他并立在朝上呢。” 【原文】 子曰:“躬①自厚②而薄③责于人,则远怨矣。” 【注解】 ①躬:是身。②厚:贵重。③薄:责轻。 【译文】 孔子说:“重责自己,轻责他人,自然远离怨恨了。” 【原文】 子曰:“不曰①‘如之何,如之何’者②,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注释】 ①曰:是心口相量的话。②如之何:两如之何,作一气读,是思量办法的话,末句如之何,作无可如何解。 【译文】 孔子说:“不是心口相商,说这事怎样办的,这种人,我也奈何不得。 【原文】 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①,难矣哉!” 【注释】 ①小慧:私智,是聪明狡猾的,不是明智有德的。 【译文】 孔子说:“一群人聚集一整天地扯不到正理上,只喜欢卖弄些小聪明。这样人,真是难说的啊!” 【原文】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①,礼以行之,孙②以出之,信③以成之。君子哉!” 【注释】 ①质:骨干。②孙:谦让。③信:诚实。 【译文】 孔子说:“君子处事,拿义字做骨干,用礼仪去行施行,用谦让做出来,用诚实成功。能够如此,真是君子啊!” 【原文】 子曰:“君子病无能①焉,不病人之不已知也。” 【注释】 ①病无能:病,抱愧,与病无能焉二句,与《宪问篇·不患章》只一颠倒;但这是说君子心事,与彼泛作警戒不同。 【译文】 孔子说:“君子只羞愧自己没有才能,不怕没人知道自己呢。” 【原文】 子曰:“君子疾①没世而名不称焉。” 【注释】 ①疾:是恨。 【译文】 孔子说:“君子恨死去以后,还没有令人称道的声名。” 【原文】 子曰:“君子求诸已①,小人求诸人②。” 【注释】 ①求诸已:君子所求,唯在学问道德,所以只要求已。②求诸人:小人所求,无非富贵荣宠。所以必要求人。 【译文】 孔子说:“君子凡事只须求已,小人凡事必要求人。” 【原文】 子曰:“君子矜①而不争,群②而不党。” 【注释】 ①矜:庄严自持。②群:与众和睦。 【译文】 孔子说:“君子行事庄严谨慎,却没有争执; 处众极其和睦,却没有私党。” 【原文】 子曰:“君子不以言①举人②,不以人废言。” 【注释】 ①言:二言字俱就好的一边说。②人:二人字俱就不好一边说。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不因他的言可取,就推举他的人;也不因他的人不足取,就舍弃他的言。” 【原文】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①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注释】 ①终身:一生。 【译文】 子贡问道:“又没有一句话可以终身践行?”孔子说:“只有恕道!我所不愿意的事,断不可加在别人身上。” 【原文】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①?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欺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②。” 【注释】 ①谁毁谁誉:毁,毁谤;誉,过誉。凡称人善恶,须要实在,以明直道:毁誉是不实在的。两谁字作无字看,有寻索不得的意思。②欺民也二句:是说这些人民,心本直的,所以三代圣王治民,必用直道而行;如今我岂敢妄有毁誉,不以直道待人呢。 【译文】 孔子说:“我的待人,谁毁谤他,谁过誉他?如果有过誉他的,也是曾经试验过,知道是好的了。这些百姓,就是经夏、商、周三代也是直首而行的呢。” 【原文】 子曰:“巧言乱德。小人忍①,则乱大谋。” 【注释】 ①小不忍:小不忍的人有两种:一是当断不断,姑息养奸;一是不当断而断,不忍不忿,以致激成大祸。 【译文】 巧言会搅乱心中德性;不忍受小的磨难,就要破坏大的计谋。 【原文】 子曰:“从恶之,必察①焉;众好之,必察焉。” 【注释】 ①察:恐庸俗的人,或徇私意,好恶失当,怕以必要细细审察。 【译文】 孔子说:“众人厌恶他,必要审察;众人喜欢他,必要审察。” 【原文】 子曰:“人能弘道①,非道弘人②。” 【注释】 ①人能弘道句:弘,廓大。道在人心,只要人尽心去求,便能开廓开这道体。②非道弘人句:不是在人外寻一个道来,能开廓那人。 【译文】 孔子说:“人能开拓道,并不是道能开通达那个。” 【原文】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①。” 【注释】 ①是谓过矣句:这就成了有心的过,永远不得消除了。 【译文】 孔子说:“有过错不改,这真叫做过了。” 【原文】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①也。” 【注释】 ①学:学古人的道理。 【译文】 孔子说:“我常一天不想吃,一夜不想睡,只凭空思索道理,终竟没有益处。不如用心去学呢。” 【原文】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①在其中矣;学也,禄②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注释】 ①馁:是饿。谋食未必得食,耕田遇着荒年,其中也不饥饿的。②禄:谋道未必无食,学问果好,自有爵禄可得。 【译文】 孔子说:“君子只谋道不谋食;耕田求食也有饥饿在其中了;学得道理也有爵禄在其中了;君子只忧不能得道,不忧贫穷。” 【原文】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②不以礼,未善也。” 【注释】 ①莅:音产,是临。②动之:是动民。就是鼓动他。 【译文】 孔子说:“知识接近这个道理,却被私欲牵连,仁心不能守住;就是偶有所得,终久必然遗忘。知识接近这个道理,仁心能守得住;如果不是庄严去治理百姓,民就是不知敬畏。知识见得到这理,仁心能守得住,又是庄严的去治理百姓;如果不用礼教去教化他们们,还算不得尽善哩。” 【原文】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①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注释】①小知:在小事上知道他的长处。 【译文】 孔子说:“君了的长处在小事上表现不出来,可承受大任。小人不可承受大任,却可以小事上知道他。” 【原文】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①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注释】 ①蹈:是踏。 【译文】 孔子道:“人的靠在仁呢,比靠水火尤其要紧,况且水火,我见有踏着就死了的;从未见有踏在仁上就死的呢。” 【原文】 子曰:“当仁①,不让于师②。” 【注释】 ①当仁:为仁要自己承当。②不让于师:弟子待先生,凡事都该谦让;唯独讲到为仁,便宜任不辞,不必在先生长者前,作谦让的态度。 【译文】 孔子说:“承当为仁的事,不可以推给师长。” 【原文】 子曰:“君子贞①而不谅。” 【注释】 ①贞:固守正理。 【译文】 孔子说:“君子只守护正理,却不讲小信。” 【原文】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共食①。” 【注释】 ①后其食,食,俸禄,后其食拥俸禄放在后一层。没有计较厚薄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凡事奉君上,当恭敬谨慎对待职务;却不计较他应得的俸禄。” 【原文】 子曰:“有教无类①。” 【注释】 ①无类:人必本善,只因或为气制裁所限,或为习俗所化,就有善恶的分别,如果有了君子的教训,那恶人也化为善,就没有等类可分。 【译文】 孔子说:“有了教训,便没有等类。” 【原文】 子曰:“道①不同,不相为谋②。” 【注释】 ①道:道,指趋向说。没,就善、恶、正说。②谋:是商量斟酌意。 【译文】 孔子说:“道不同,就不能彼此商量谋划。” 【原文】 子曰:“辞达①而已矣。” 【注释】 ①辞达:凡做文辞,只要在得出胸中意思,不必求其华美。 【译文】 孔子说:“文辞,表达意思就够了。” 【原文】 师冕①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②师之道也。” 【注释】 ①师冕:师,乐师。名冕。古时是瞎子。②相;扶助瞎子的,叫做相。 【译文】 师冕来见孔子,走到阶前,孔子说:“这是阶。”走到席前,孔子说:“这是席。“客都坐下,孔子告诉他道:某人在这里,某人在这里。”师冕辞了出去。子张问道:“刚才夫子与师冕说的话,是道理上该如此么?”孔子说:“是的,原来是扶助乐师的道理。” 季氏第十六 【原文】 季氏将伐颛臾①。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 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②,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③:‘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④?且尔言过矣,虑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⑤,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⑥。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注释】 ①颛臾(zhuān yú);春秋时一个小国,鲁国的附庸国。②东蒙:即东蒙山,一名蒙山,在鲁国东部。③周任:古代一位有名的史官。④相:辅助,辅助者。⑤费:鲁国一个小城邑,季氏的封邑,其地在今山东费县。⑥“不患”两句:上句“寡”字与下句‘贫’字互倒。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卷六:“此本作‘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译文据之。 【译文】 季氏将要攻打颛臾。冉有、季路前来拜见孔子,说:“季氏将要对颛臾采取军事行动。” 孔子说:“冉求!这呈恐怕要责怪你吧?那个颛臾国,从前先王让它主持东蒙山的祭祀,况且它是在鲁国疆城之内的,是鲁国的臣属。凭什么理由攻打它呢?” 冉有说:“是季氏自已想要攻打,我们两人作为家臣,都不愿意这样。” 孔子说:“冉求,周任有句话说:‘能施展才能,就去任职,不能胜任,就该辞职。’主人走到了危险的地方却不去劝阴他,跌倒了却不去扶起他,那么还要肋手干什么?再说,你的话显然是错了。老虎、屡牛从木笼子里逃了出来,龟甲、宝玉毁坏 匣子中,这是谁的过失呢?” 冉有说:“那个颛臾国,城墙坚固,又靠近费邑,现在如果不攻打下来,到了后世必然会成为子孙的祸患。” 孔子说:“冉求!君子讨厌那种隐藏真实情形而另找借口的人。我听说过,当诸候当大夫的,不担心贫穷而担心分配不均,不担心人口少而担心国家动荡。分配均匀了便不觉得贫困,和睦团结了便觉得人少,人心安定了,国家便不会倾覆。正因为这样,所以当远方的人不愿归顺时,就要搞好礼乐教化使他们前来投奔。来了之后,还要使他们安下心来。现在你们两人辅佐季氏,远方的人不归服,却不能使他们投奔;王族分崩离析,却不能保全;反而策划在国内兴师动武。我看,只怕季孙应该担忧,不是颛臾,而在于鲁国宫墙之内啊。” 【原文】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候出。自诸候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大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译文】 孔子说:“天下有道时,礼乐制度和征伐都由天子决定。天下无道时,礼乐制度和征伐都由诸候做主张。由诸候做主很少有传到十代而不丧失政权的;如果由大夫做主,很少有传到五代而不丧失政权的。如果家臣操纵了国家的命脉,那就很少有传到三代而不丧失政权的。天下有道时,政权不会落到大夫手中;天下有道时,百姓也不会议论朝政。” 【原文】 孔子曰:“盖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译文】 孔子说:“三种朋友是有益的,三种朋友是有害的。同正直的人交友,同守信用的人交友,同多识广的人交友,就有益。同阿谀奉承的人交友,同表面和善的人交友,同花言巧语的人交友,就有害了。” 【原文】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晏乐,损矣。” 【译文】 孔子说:“三种快乐是有益的,三种快乐是害的。把礼乐的节制当作快乐,把称赞他人优点当作快乐,把多结交贤朋好友当作快乐,就有益 。把骄纵恣肆作快乐,把纵情游逛当作快乐,把贪图安逸当作快乐乐,就有害了。” 【原文】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这瞽。” 【译文】 孔子说:“陪伴君子谈话容易犯三种过失:不该你讲话时你抢先说,这叫急躁;该你讲话时你不说,这叫隐瞒;不看君子脸色,随意说话,这叫盲目。” 【原文】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有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译文】孔子说:“君子有三件事要警惕:年轻时,血气不定,要警惕迷恋女色;壮年时,血气方刚,要警惕逞强好胜;到了老年,血气衰弱,要警惕贪得无厌。” 【原文】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译文】 孔子说:“君子敬畏三件事;敬畏天命,敬畏身居高位的人,敬畏圣人的言论。小人不懂天命因而不敬畏,不敬重地位高的人,轻侮圣人的言论。” 【原文】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译文】 孔子说:“生来就懂的,是上等的;学了才懂的,是次一等的;有了困惑再去学习的,是又次一等的;有了困惑也不学习,老百姓就因为这样而成了最下等的。” 【原文】 孔子:“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译文】 孔子说:“君子有九想:看的时侯想看清楚,听的时候想听清楚,脸色想温和些,容貌想虔敬些,说话想可能诚肯些,做事想着要严肃认真,疑惑时就想向人他人请教,发怒时就想到可能的后果,见到可得的利益时就想途径是合理。” 【原文】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译文】 孔子说:“见到善良,便追之不及似的学习;见到邪恶,便像手伸进了开水似的。我见到过这样的人了,我听到过这样的话了。以隐居来坚守志向,以行义来实现主张。 【原文】 陈亢问于伯鱼曰①:“子亦有异闻乎?” 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 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道其子也。” 【注释】 ①陈亢:姓陈,名亢,字子禽。伯鱼:孔子的儿子,名鲤。 【译文】 陈亢向伯鱼问道:“您在您父亲处听到过一些特别的教诲没有?” 伯鱼问答道:“没有,有一次,他独自站在庭中,我匆匆经过庭中,他问我:‘你学《诗》了吗?’我回答:‘没有。’他说:‘不学《诗》,讲话就讲不好。’我回去后便学《诗》。又有一天,他又独自站在庭中,我又匆匆经过庭中,他问我:‘你学礼了吗?’我回答‘没有。’他说:‘不学礼,无法立足社会。’我回去后便学礼。我私下听到过这两次教诲。” 陈亢回去后高兴地说:“我问了一个问题,却得到三点收获,知道了《诗》重要,知道了礼的重要,还知道了君子不偏爱自己的儿子。” 阳货第十七 【原文】 阳货①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②。孔子时其亡③也,而往拜之。遇诸涂④。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⑤:“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⑥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注释】 ①阳货:又名阳虎,季氏的家臣,阳货此时掌握了鲁国的权柄,权倾一时,后来在权国争夺中失势,被迫逃往外国。②归孔子豚:归,同“馈”,赠送。豚,蒸熟了的小猪。按照当时的礼节,大夫送给士人礼物,如果士不是当面领受的话,他接收礼物后就应当去大夫家登门拜谢。阳货为了让孔子出仕,故意趁孔子不在家的时候送给孔子礼物,为的是让孔子回拜。孔子不愿见阳货,于是也趁阳货不在的时候去回拜。③时其亡:时,同“伺”,窥测到。亡,不在家。④涂:同“途”,道路。⑤曰:这里的“曰”和下文的两个“曰”都是阳货见孔子不语,自己接着说的话。⑥亟:音qì,屡次。 【译文】 阳货想要孔子前来拜访。孔子不去见他。他就叫人送给孔子一头蒸熟了的小猪。孔子探听到阳货出门了,就趁机去他家里拜望。两人在路上相遇。阳货对孔子说:“近前来!我同你有话说。”阳货说:“一个人怀有一身的本领,却听任国家污浊混乱,这样可以称作仁吗?”阳货说:“不可以啊。”阳货又问:“不志于从事政治事功。但多次错过机会,这可称为智吗?”阳货说:“不可以啊。”然后又说:“时光流逝不息,岁月不等人啊。”孔子说:“好的,那我准备出来做官了。” 【原文】 子曰:“唯上知①与愚②不移。” 【注释】 ①上知:最聪明者,聪颖超凡的。知,通“智”。②下愚:最愚笨,不得开化的人。 【译文】 孔子说:“只有那些至为聪明的人和那些愚笨透顶的人是不可改变的。” 【原文】 子之武城①,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②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注释】 ①武城:鲁国的城邑。当时子游任县长。②莞尔:微笑的样子。 【译文】 孔子到了武城,听到传来乐曲的弹奏声。孔子微笑说:“杀鸡哪里用得牛刀?”子游回答说:“以前我听您老人家说过:‘为官者学习礼乐的道理就会爱人,普通人学习了礼乐的道理就容易调遗。’”孔子说:“学生们!刚才子游说的话是对的,我前面说的话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原文】 公山弗扰①以费畔②,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子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③?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④!” 【注释】 ①公山弗扰:季氏的家臣,和阳货一同挟持了季桓子,图谋篡逆。②畔:同“叛”,反叛,叛乱。③而岂徒哉:难道会让我白跑一趟吗?徒,枉费。④吾其为东周乎:在东方复兴周王朝的礼乐制度,建立一个东方的周王朝。 【译文】 公山弗扰盘踞在费地发动叛乱,并召见也前去。孔子想要去见他。子路很不高兴,说:“无处投奔就算了,何必要去公山弗扰那里呢!”孔子说:“那个召我前往的人,难道会让我白跑一趟吗?如果有人任用我,我会在鲁国建立一个礼乐隆盛的新周王朝!” 【原文】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译文】 子张问孔子什么是仁。孔子说:“能够在天下做到五点,就可以算是仁了”子张问:“请问是哪五点?”孔子说:“恭敬、宽容、守信、机敏、慈善:恭敬就不会招致欺侮,宽容就能得到多数人的拥护,守信就会得到人们的信任,机敏就会取得成就,慈善就容易调遣别人。” 【原文】 佛肸①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矣②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③;不曰白乎?涅百不缁④,吾岂匏瓜⑤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注释】 ①佛肸:音bì xī,晋国大夫赵简子的家臣。②在牟:当时晋国的地名,和现在的河南中牟不是一回事。③磨而不磷:怎么它也不会变薄。磷,薄。④涅而不缁:用黑色染料它也不会变黑。涅,可作黑色染料的一种矿物。这里作动词,染黑。缁,黑。⑤匏瓜:匏音páo,形状类似于葫芦的一种植物,其中一种味至苦,不能吃,但可以系在腰间凫水。 【译文】 佛肸召见孔子,孔子想去。子路说:“我以前听您老人家说过:‘作恶之人,君子是不到他那里去的。’佛肸盘踞在中牟发动叛乱,您还要去见他,这是为什么啊?”孔子说:“是的,我是说过这话。但是,人不是说坚硬的东西,怎么磨它也不会使它变薄;人们不也说白色的东西,怎么用黑染料染它也不会变黑。我难道是匏瓜么,只是系在腰间,而不能让人家吃!” 【原文】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①矣乎?”对曰:“未也。”“居②!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③;好信不好学,其蔽贼④;好直不好学,共蔽也绞⑤;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注释】 ①六言六蔽:这里的“言”是品德的意思。蔽,同“弊”,毛病、坏处。②居:坐下。③荡:放纵,不自我约束。④贼:侵害、损伤。⑤绞:尖刻恣睢。 【译文】 孔子说:“仲由!你听说过六种美德六种弊病吗?”子路说:“没有。”孔子说:“坐好,我告诉你:喜好仁德但不好学习,它的毛病是容易昧而不明;喜好智慧但是不好学习,它的毛病是容易流连忘返,不懂得约束;喜好诚信便是不好学习,它的毛病是容易损害别人;喜好直率但不好学习,它的毛病是容易流于尖刻恣睢;喜好勇武但不好学习,它的毛病容易导致祸乱;喜好刚强但是不好学习,它的毛病是容易放纵狂妄。” 【原文】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①,可以观②,可以群③,可以怨④;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注释】 ①兴:感发人的意志,使人心纯善。②观:通过《诗》以了解考察各地民风。③群:群聚在一起相互探讨切磋。④怨:抒发内心的痛苦不平。 【译文】 孔子说:“年轻人怎么不学《诗》呢?《诗》可以感发人意志,培养人善良的感情;可考察各地民风;促使大家在一起讨论切磋;可抒发内心的愤懑不平。从近处来讲可以用其在的道理侍奉自己的国君;并且可以让人从中知道许多鸟兽草木的名字。” 【原文】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①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②也与?” 【注释】 ①《周南》《召南》:《诗经》中有十五国风,《周南》《召南》是开首的两部分,古人认为它们是礼义教化的根本,在《诗经》中有着不寻常的地位和意义。②正墙面而立:面对着墙站着,指一步也不能向前。 【译文】 孔子对伯鱼说:“你学习《周南》《召南》了吗?人如果不学习《周南》《召南》,就像是正对着墙壁站着,一步也不能前进了!” 【原文】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注释】 ①玉帛:玉器和丝织品。指典礼上用的贵重物品。 【译文】 孔子说:“礼啊礼啊!难道就是指典礼上用的那些礼品吗?乐啊乐啊!难道就是指钟鼓这些乐器吗?” 【原文】 子曰:“色厉而内荏①,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②也与!” 【注释】 ①色厉而内荏:外表很严厉但内心很怯懦。荏,胆怯。②穿窬之盗:穿,挖洞。窬,音yú,同“逾”,爬墙。穿窬之盗,就是挖洞爬墙的小偷。 【译文】 孔子说:“那些外表严厉但内心怯懦的人,如果用小人来做在比的话,大概就像那些穿洞而藏、越墙而逃的小偷吧。” 【原文】 子曰:“乡愿①,德之贼②也!” 【注释】 ①乡愿:又作“乡原”,指那些外表忠厚实则是非不分、没有主见随声附和的好好先生。②贼:损坏、败坏。 【译文】 孔子说:“那些不辨是非的好好先生,是道德的败坏者啊!” 【原文】 子曰:“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译文】 孔子说:“大肆传播在道路上随便听到的消息,这种做法是要不得的!” 【原文】 子曰:“鄙夫①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②;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注释】 ①鄙夫:道德水平低劣的人。②患得之:这里是“患不得之”的意思。“患得之”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误用。 【译文】 孔子说:“不可以同卑鄙小人一起侍奉君主啊!他在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时候,害怕得不到;得到以后又害怕失去;一旦担心失去,就不择手段、无所不为了。” 【原文】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①,今之矜也忿戾②;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注释】 ①矜也廉:矜,自尊自大,廉,方正刚直。②忿戾:蛮横乖张,不近人情。 【译文】 孔子说:“古时候的人有三种偏执的缺点,现在的人身上大概没有了。古时候的人狂妄但出言无忌,现在的人狂妄而且放荡不羁;古时候的人自尊自大但正直不阿,现在的人自尊自大而且蛮横无理;古时候的人虽然愚笨但耿直,现在的人愚笨而且内藏机诈。” 【原文】 子曰:“恶紫之夺朱①也。恶郑声之乱雅乐②。恶利口③之覆邦家者。” 【注释】 ①恶紫之夺朱:恶,读wù,厌恶。春秋时人闪以红色为正色,而当时的很多君主都喜欢穿紫色的衣服,孔子认为这是僭乱的表现。②郑声之乱雅乐:郑声,郑国的民间音乐,以淫靡着称。雅乐,周朝京城的雅正的音乐。③利口:花言巧语。 【译文】 孔子说:“我痛恨那些用紫色夺去红色正宗地位的人,憎恨郑国的靡靡之音夺去雅正乐曲的正统地位。憎恨那些用些花言巧语导致整个国家衰亡的人。” 【原文】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译文】 孔子说:“我想闭口不言。”子贡说:“您如果不说话,那我们从哪里获取道理呢?”孔子说:“天说什么了呢!春秋四时运行无息,天下万物萌发生长,天说什么了呢?” 【原文】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①;钻燧改火②,期③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④不甘,闻乐不乐,居处⑤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注释】 ①升:出产。②钻燧改火:燧,古代取火的工具,称燧石。改火,古代用以取火的木材随时节不同。春天用榆柳,夏天用枣木 、桑木 ,秋天用柞木,冬天用槐檀,故称改火。③期:音jī,一周年。④旨:甘美的食物。⑤居处:居住在平常的房子里。按照当时的礼节,父母去世,孝子应居住在用草料搭成的凶庐中,睡在草垫子上。 【译文】 宰我问孔子:“父母去世,孝子为之守孝三年,时间也太长了。君子三年之内不去习学礼仪,社仪便会荒废;三年之内不去演秦音乐,音乐一定会崩坏。陈的谷子已经消耗尽了,新的谷子已经产出来了,钻火用的燧木又经历了一轮回,一周年就够了。”孔子说:“(父母去世不到三年)你吃稻米做的饭,穿锦缎衣服,你心中安稳吗?”宰我说:“安稳。”孔子说:“你心中安稳,那你就那样做好了!君子居丧期间,吃美味的食品都感到没有滋味,听到美妙的音乐都闷闷不乐,住在平时的居室中都不能安稳,所以不会那样做。现在你说心中安稳,那你就那样做好了!”宰我退了出去,孔子说:“宰我真是不仁之人啊!小孩生下来经过三年,才能脱离父母的怀抱,三年的守丧期限,是天下共同资本遵守。难道宰我就没有在他的父母怀中享受三年的爱抚吗?” 【原文】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译文】 子路问:“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说:“君子认为最高尚的是义。君子有勇力但是缺乏正义就会产生动乱,小人有勇气但是缺乏正义就会成为盗贼。” 【原文】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①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②而讪③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④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⑤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⑥以直者。” 【注释】 ①恶:音wù,憎恶。②流:疑为衍文。③讪:音shān,诽谤。④窒:阻塞不通。⑤徼:掠取。⑥讦:音jié,说人的坏话揭发人的短处。 【译文】 子贡问:“君子也有所憎恶之事吗?”孔子说:“有憎恶之事。君子憎恶那些常挑人缺点的人,憎恶那些身居下位却诋毁上级的人,憎恶那些好勇但是无礼的人,憎恶那些果断却一意孤行的人,”然后问子贡说:“赐,你也有憎恶之事吗?”子贡说:“我憎恶那些袭取别人的意见以为已有者,憎恶那些以狂妄不逊为勇敢者,憎恶那些以常常揭发别人的短处为耿直者。” 【原文】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译文】 孔子说:“只有女人和小人是难以共处的。和他闪太亲密则就不合于礼,和他们太疏远了则会招致怨恨。” 微子第十八 【原文】 微子①去之;箕子②为之奴;比干谏而死③。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注释】 ①微子:名启,商纣王的哥哥。纣王暴虐无道,微子就离开他,独自归隐。②箕子:名胥馀,是商纣王的叔叔。他见纣王残暴,几次劝谏都遭拒绝,箕子于是装疯,并被纣王降为奴。③比干谏而死:比干,纣王的叔叔。他数次劝谏纣王,纣王说圣人心有七窍,于是将比干剖心致死。 【译文】 商纣王暴虐无道,微子离开了他;箕子做了他的奴隶;比干因劝谏不成而被杀。孔子说:“殷朝有三位仁者啊!” 【原文】 柳下惠为士师①,三黜②。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 :“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注释】 ①士师:主管刑狱的官员。②黜:音chù,罢免。 【译文】 柳下惠担任法官,曾多次遭到罢免。人们对他说:“您怎么不离开鲁国呢?”柳下惠说:“以正道侍奉君主,哪里可能不遭受罢免呢!用邪曲之道侍奉君主,哪里还用离开自已的祖国呢?” 【原文】 楚狂接舆①歌而过孔子曰:“凤兮②,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③。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④之,不得与之言。 【注释】 ①接舆:楚国的隐士,名陆通。楚昭王的时候令无常,陆通不得势,于是佯狂隐居,被目为狂人。②凤兮:凤凰是一种祥瑞之鸟,凤鸟出世予示着圣人出现。这里用凤来比喻孔子。③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谏,劝阻。犹可追,还赶得上。意思是过去的难以换回了。但是将来的却还能赶得上。④辟:同“避”,避开。 【译文】 楚国的狂人接舆唱着歌从孔子身边经过:“凤啊凤啊,您的德行怎么会这样衰微?以前的已经难以换回,但以后却还能赶得上。算了算了!现在的从政者太危险了!”孔子从车上下来,想和他交谈,接舆迅速避开他,孔子难以和他说话。 【原文】 长沮、桀溺耦而耕①。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②者谁?”子路曰:“为孔丘。”曰:“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③!”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④。而谁以易之⑤?且而⑥与其从辟⑦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耨⑧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⑨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而与⑩?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注释】 ①长沮、桀溺耦而耕:长沮、桀溺、当时的两个隐士,并非真名,其实姓名已不可考。②执舆:舆,车。执舆,指拉着马缰绳。③是知津矣:是说孔子知道渡口所在。深层含义是说孔子周游列国,熟悉交通,故而讽刺他不能迷途知返,认不清政治形势。④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滔滔者,大水奔流的样子。这里用以比喻天下混乱,人们不得其所。⑤谁以易之:以,与。你们和谁去改变这种现状呢?⑥而:同“尔”,你。⑦辟:同“避”。避开。⑧耨:音yōu,播下种子而后用土覆盖好。⑨怃然:怅惘的样子。⑩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我不同社会上的人打交道还和谁打交道呢?斯人,指世人。 【译文】 长沮、桀溺在田里并耕。孔子从他们身边经过,让子路问他们渡口在哪里。长沮说:“那个手执马缰绳的是谁?”子路说:“是孔丘啊。”长沮问:“是鲁国的孔丘吗?”子路说:“是。”长沮说:“那他应该知道渡口在哪里啊。”子路又去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子路说:“是仲由。”桀溺说:“是鲁国孔丘的弟子吗?”子路回答说:“是的。”桀溺说:“天下如今就像洪水一样奔流不息,人们不得其所,谁能够改变这咱现状呢?并且你跟随孔丘那种离开君主四处奔波的人,还不如跟从我这样的避世之人呢!”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将种子埋到土里。子路就走回来把他们的话告诉孔子。孔子若有所失地说:“我们不能和山林听鸟兽一起生活,我们不同社会上的人和谁打交道呢?如果天下安定有序,我孔丘就参与改革政事了。” 【原文】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①,以杖荷蓧②。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③,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④。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其义也。道之不行,已和之矣!” 【注释】 ①丈人:老年男子。②蓧音diào,用以除草的农具。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四体,四肢。五谷,黍、稷、菽、麦、稻。关于这两句话指谁而言,有不同看法,不人认为是丈人批评子路,不人认为是丈人批评了孔子,有的认为是丈人自谦的话。这时采用中间一说。④植其杖而芸:植,倚,这里是拄着的意思。芸,锄草。 【译文】 子路一路跟从孔子,有一次落在了后边。路上遇见一位年老的男子,用拐扙挑着一副除草的农具。子路问他:“您看见我的老师了吗?”老年人说:“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怎么是你的老师呢?”说完就拄拐扙去锄草了。子路恭敬地拱手站在田边。当天老人把子路留宿在家中,并引见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第二天,子路追上了孔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孔子。孔子说:“这是一位隐士啊。”让子路回去见他,子路回到他的住处,发现他已经走了。子路说:“不做官是不应该的。长幼之间的礼节,不可以废弃;君臣之间的道义,就能够废弃吗?想保持自身高尚的节操,却违背了君臣之间的大义。君子出仕,是为了实行为臣之道啊。看来政治主张难以实现,是很明白的了。” 【原文】 逸民①: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②。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③,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④,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注释】 ①逸民:隐逸者。②虞仲、夷逸、朱张、少连:这四人事迹不详。③伦:人伦法度。④放言:不谈伦世事。 【译文】 隐逸之士:伯夷、叔齐、虞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孔子说:“不降低自己的志向,不辱没自己的身份,说的大概就是伯夷、叔齐吧!”说柳下惠、少连:“降低自己的志向、使自已的身份受到羞辱,但是语言符合伦理法度,行为经过深思熟虑,不过如此罢了!”说虞仲、夷逸:“隐居避世,不谈世事,保持自己的人格操守,辞职合乎权宜。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没有什么可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原文】 周公谓鲁公①曰:“君子不施②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③。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注释】 ①周公谓鲁公:周公,即周公姬旦。鲁公,是周公的儿子伯禽。②施:同“弛”疏远、怠慢的意思。③不以;不被任用。 【译文】 周公对鲁公说:“君子不疏远亲情,不要使大臣怨恨自己不受重用,老的朋友没有大的过错,不要轻易地抛弃他们。不要对一个人要求苛刻。 子张第十九 【原文】 子张曰 :“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译文】 子张说:“一个士,遇见危险能献出自己的生命,看见有所得的时候能考虑是否合义的要求,祭祀的时候能想到是否严肃恭敬,居丧的时候想到是否哀伤,那也就可以了”。 【原文】 子张曰 :“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①?” 【注释】 ①焉能为有、焉能为亡:虽活着怎能说是有·虽死去怎能说是无。有他不多,没他不少,无足轻重的意思。 【译文】 子张说:“固守德而不弘扬,信仰道而不忠实,这样的人,怎能说他有,又怎能说他没有?” 【原文】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 :“子夏云何?” 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①,其不可者拒之’”。 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喜善而矜②不能。我之大贤与 ①,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①,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注释】 ①与:“可者与之”的“与”是相与、交往的意思,后两与“与”字是语气辞。②矜:怜惜,同情。 【译文】 子夏的学生向子张问怎样交友。子张说:“子夏说了些什么?” 答道:“子夏说:‘可以相交的就和他相交,不可以相交的就拒绝他。” 子张说:“我听到的不太相同。君子尊敬贤人,也能够容纳众人,赞美善人而同情能力不够的人。如果我是大贤人,那我对人有什么不能容纳人呢?如果我不贤,那人家就会拒绝我,我还怎么能去拒绝别人呢? 【原文】 子夏曰:“虽小道①,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②,是以君子不为也。” 【注释】 ①小道:指农圃医卜之类的 技艺。②泥:阻滞,不通。 【译文】 子夏说:“虽然是些小的技艺,也一定有要取的地方,但用它来达到远大目标就行不通了,所以君子不干这些。” 【原文】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译文】 子夏说:“每天能知道一些原来不知道的,每月都能记住已经学会的东西,可以说是好学的了。” 【原文】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①,切问②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注释】 ①笃志:志有两种解释:一,志同识,记忆在心;二,志向。②切问:切有几种解释;一,恳切;二,近,指切身有关的事;三,急,急切,急迫。 【译文】 子夏说:“广泛地学习而又坚守志向,就切身相关的问题发问而又从近处去思考,仁就在这中间了。” 【原文】 子夏曰:“百工居肆①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注释】 ①肆:有两种解释:一,陈列贷物出售的市场。二,进行制作的作坊。 【译文】 子夏说:“各种工匠住在作坊里来完成自己的工作,君子通过学习来掌握道。” 【原文】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译文】 子夏说:“小人犯了过错一定要掩饰。” 【原文】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译文】 子夏说:“君子有三变;远望他庄严可畏,接近他和蔼可亲,听他讲话是严厉不苟。” 【原文】 子夏曰 :“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①已也;信面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已也。” 【注释】 ①厉:虐害。 【译文】 子夏说:“君子要取得信任之后才去役使百姓,否则百姓就会以为你是在虐害他们;也要取得信任之后才去进谏,否则君主就会以为你是在诽谤他。” 【原文】 子夏曰:“大德①不逾闲②,小德出入可也。” 【注释】 ①大德小德:大节小节。②闲:栅栏,这里指界限。 【译文】 子夏说:“大节上不能超越界限,小节上可以有些出入。 【原文】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①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 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道 ,孰先传焉,孰后倦②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③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注释】 ①抑:连辞,表示转折。这里是可是的意思。②倦:诲人不倦的倦。这晨指教诲。③诬:欺骗,是说如果不循序渐进,一概以高深的道理教人,就是欺骗学生。 【译文】 子游说:“子夏的学生,做一些打扫和接待客人的工作是可以的,可这些只是细枝未节。根本的东西却没有学到,这怎么行呀?” 子夏听了,说:“唉,言游错了。君子的道,哪些先传授,哪些后教诲呢?就和草木一样,都是分类区别的。君子的道怎么可以欺骗学生呢?至于能够有始有终,对于小事末节和根本道理都能学通了的,恐怕只有圣人吧!” 【原文】 子夏曰:“仕而优①则学,学而优则仕。” 【译文】 子夏说:“做官有余力就去学习,学习有余力就去做官。” 【原文】 子游曰:“丧致①乎哀面止。” 【注释】 ①致:极、尽。 【译文】 子游说:“丧事 做到尽哀就可以了。” 【原文】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译文】 子游说:“我的朋友子张是难得的了,但是还没有做到仁的境界。 【原文】 曾子曰:“堂堂①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注释】 ①堂堂:高大显赫,形容容貌威严,不易接近。 【译文】 曾子说:“子张外表堂堂,难于和他一起做到仁。” 【原文】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①者也,必也亲丧乎!” 【注释】 ①致:尽其极。 【译文】 曾子说:“我听老师说过,人没有自己穷竭某感情的,如果有,只有在父母死亡的时候吧。” 【原文】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①之孝也,其它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注释】 ①孟庄子:鲁国大夫,名仲孙速。 【译文】 曾子说:“我听老师说过,孟庄子的孝,别的其它人也可以做到,而他不撤换父亲的旧臣和坚持父亲的政治措施,这是难以做到的。” 【原文】 孟氏使阳肤①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注释】 ①阳肤:曾子的学生。 【译文】 孟氏任命阳肤做典狱官,阳肤向曾子请教。曾子说:“在上位的人离开了正道 ,百姓早就离心离德了。你如果能审出犯罪的真相,应该怜悯同情他们,不要洋洋自得。” 【原文】 子贡曰:“纣①之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②,天下之恶皆归焉。” 【注释】 ①纣:商代最后一个君主,历来被认为是暴君。 ②下流:地形卑下四面八方水流汇集地方。 【译文】 子贡说:“纣的残暴,不像现在传说的这样厉害。所以君子厌恶处在下流的地方,使天下一切坏名声都归于已身。 【原文】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译文】 子贡说:“君子的过错好比日蚀月蚀。他犯过错,人们都看得见;他改正过错,人们都仰望着他。” 【原文】 卫公孙朝①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注释】 ①卫公孙朝:卫国大夫。当时鲁、郑、楚三国都有公孙朝。所以指明卫公孙朝。 【译文】 卫国的公孙朝问子贡说:“仲尼的学问是从哪里学的?”子贡说:“周文王武王的道,没有失传,还留在人们中间。贤能的人认识到其大处,不贤的人只认识到其小处。他们身上无不都有文王武王之道。我们老师哪里不在学,而哪里有固定的老师呢?” 【原文】 叔孙武叔①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 子服景伯以告贡。 子贡曰:“譬之宫墙②,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③,不得其门面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④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注释】 ①叔孙武叔:鲁国大夫,名州仇。②宫墙:宫也是墙的意思。不指房屋,宫墙即围墙。③仞:七尺为仞。或说五尺六寸。④官:这里指房舍。 【译文】 叔孙武叔在朝廷上对大夫们说:“子贡比仲尼更贤。” 子服景伯把这话告诉了子贡。 子贡说:“拿围墙来作比喻吧,我家的围墙只有齐肩高,人们在墙外可以看得房屋的华丽,老师的围墙却有几仞高,如果找不到门进去,就看不到那宗庙的富丽堂皇。能够找到门的人或许不多吧, 叔孙武叔那样讲,不也很自然吗?” 【原文】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①。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②见其不知量也。” 【注释】 ①无以为也:以,此。无以为也就是无用为此,这样做是没有用的。②多:只、恰好。 【译文】 叔孙武叔诽谤仲尼。子贡说:“这样做是没有用的,仲尼是毁谤不了的。别人的贤德好比丘陵,是超越过去的,仲尼好比日月,是没法超越的。虽然有人要自绝于日月,那么对日月又有什么损害呢?恰恰是表明他的不自量而已。” 【原文】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 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要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①道之斯行,绥②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③,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注释】 ①道 :同导,引志,教化。②绥:安。③其生也荣:有几种解释:一,荣解释为乐,他生时,百姓快乐;二,荣作光荣讲,大家都觉得他光荣,三,荣是说世人莫不尊敬亲爱他。 【译文】 陈子禽对子贡说:“你是谦恭吧,仲尼难道比你还贤能吗?” 子贡说:“君子一句话就表现了他的知,一句话也可以表现出他的不知,所以说话不可不谨慎啊。老师的高不可攀,正像天是不能靠梯子爬上去一样。老师如果厉为诸侯或卿大夫来治理国家,那就会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教百姓立于礼,百姓就能立;引导百姓,百姓就跟随;安抚百姓,百姓就会来归顺;动员百姓,百姓就会同心协力。他活着大家都尊敬他,他死了大家都表示哀痛。我们怎样能赶得上呢? 尧曰第二十 【原文】 尧曰:”咨①!尔舜!天之历数②在尔躬,允执③其中④。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曰:”予小子履⑤敢用玄牡⑥,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⑦在帝心。朕⑧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周有大赉⑨,善人是富。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谨权量,审法度⑩,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绝世,举 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祭。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注释】 ①咨(zī资):即啧(zè则),感叹词,表示赞美。②历数:日月五行历运之数,即天道,引申为帝王兴替的次序。历:同“历”。③允执:允:诚信。执:坚持。④中:无“过”无“不及”。⑤予小子履:履是商汤的名字。他祭天地时自称”予小子,“意即天帝的儿子(天子)。⑥玄牡(mǘ母):黑色的公牛,祭祀时做牺牲用。⑦简:情实,这里是知道的意思。⑧朕(zhén镇):即我。从秦始皇起专用作帝王的自称。⑨赉(lái赖):赏赐。⑩谨权量,审法度:谨慎地检查度量衡。权:权衡,即量轻重的标准。量:量容积的标准。法度:指量长度的标准,这里指礼乐制度。 【译文】 尧说:“啧啧!舜啊!根据帝王兴替的次序,帝位已经落到你的身上了,你要真正做得恰到好处。如果天下的人都陷于贫困,那么天下禄位就永远完结了。”舜也是这样告诫禹。商汤:“我大胆地用黑色公牛来祭祀,大胆地向伟大先皇祷告:有罪的人,我不敢擅自赦免。您的臣仆夏桀的罪过,我不敢隐瞒,您心里是明白的。我本人若有罪,不要责怪天下万方;天下万方若有罪,都归罪在我一人身上。”周朝建立 ,遍加赏赐,分封诸侯,使善人都富庶起来。周武王说:“虽有同姓亲戚,不如有仁德之人。天下的百姓有过错,责任都在我一人身上。”孔子说谨慎地检查度量衡,审订礼乐制度,修复被废置的官府,政令就可以通行四方了。复兴衰退的国家,继承信日的盛世,推举隐逸的贤才,天下的民众就会同心同德了。作为国家应该重视的是:民众、粮食、丧事、祭祀。宽厚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护,诚信就能得到众人的信任,勤快就能获得成功,公平就能愉悦众人。 【原文】 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①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 ,屏②四恶,斯可以从政矣。” 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旨乎?择要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③【注释】斯:就。 ②屏(bǐng丙):屏弃,排除。 ③有司:管理财务的小官,这晨是小气的意思。 【译文】 子张向孔子请教说,说:“怎样才可以处理政事呢?” 孔子说:“尊重五种美德,排除四种恶政,就可以管理政事了。” 子张问:“什么是五种美德 ?” 孔子说:“惠民而省已,劳碌而不怨,欲仁而不贪,泰然而不骄 ,威严而不凶。” 子张问道:“什么叫惠民而不费呢?”孔子说:“叫民众自已选择对他们有利的事,这不就是惠民而无须国家破费了吗;选择民众能干的事让他们去干,又有谁会抱怨呢?自己追求仁德而得到仁德,又怎么会贪婪呢?无论人多人少,势力大小,君子都不敢怠慢,那不就是泰然而不骄了吗;君子衣冠整齐,目光严肃端正,令人望而生畏,这不也就是威严而不凶悍了吗?” 子张又问道:“什么是四种恶政呢?”孔子说:“事先不教化就杀人叫做虐,事先不训诫就坐享其成叫做暴,政令迟缓却限期完工叫做贼,布施东西却很吝啬叫做小气。” 【原文】 孔了曰:“不知命①,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注释】 ①命:命运,命脉,这里指人生规律,社会规律。 【译文】 孔子说:“不懂得天地人生的规律,就不能做君子;不懂得礼义,就不能安身立命,不了解对方的言论,就不能了解那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孟子》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导读 《孟子》是被儒家学派称为“亚圣”的孟子的著作。书中记载了孟子的政治活动、政治学说以及哲学、伦理学、教育学等思想。 孟子(约前372-前289年),名轲,字子舆,邹(现在山东邹城市)人。中国古代战国时期的思想家、教育家、散文家、政治家,是著名儒家代表人物之一,是孔子学说的继承者和发展者。 孟子是鲁国贵州孟孙氏的后裔,家道衰微后,从鲁国迁居到邹国(今山东邹城东南)。三岁时丧父,孟母将其抚养成人。在孟子小时候,母亲为了给他一个好的学习环境,而三次搬家。被后人称为孟母三迁。孟母教子非常严厉,其“迁地教子”、“三继机杼”,成为千古美谈,《三字经》里有“昔孟母,择邻处”之说。 孟了为了游说他的“仁政”和“王道”思想,曾周游齐、晋、宋、薛、鲁、滕、梁列国。但由于当时诸侯各国战乱纷繁,他的仁政学说被认为是“迂远而阔于事情”,根本没人采纳他的治国思想。故而与学子讲学著书,作《孟子》7篇。孟子继承并发展了儒家思想,提出了“仁政”学说和“性善”论观点,坚持以“人”为本。 孟子的思想对后世影响很大。但他的思想在宋代以前并不受人重视。自从韩愈的《原道》将孟子列为儒家唯一继承孔子学说的人物开始,孟子的地位才逐步提高。他的思想对宋代影响很大。北宋神宗熙宁四年时,《孟子》一书曾被列为科举考试必考科目之一,后来,《孟子》一书提升为儒家经典。南宋朱熹将其与《论语》《大学》《中庸》合为“四书”。元朝至顺元年间,孟子被加封为“亚圣公”,就是后来的“亚圣”,地位仅次于孔子。其思想与孔子合称为“孔孟之道”。 本书是继《论语》以后最重要的儒家经典,记述了孟子一生的主要言行,突出地记述了孟子主张仁义、反对暴政和武力兼并的政治思想,以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主义思想。这对中国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有着重要影响。 在《孟子》七篇中,《梁惠王上、下》两章是研究孟子最重要的两部分,孟子思想中最高的政治原则、哲学基础都包含在这两章里,同时,这两章也可以说是他学问成就以后,从中年到晚年在国际间游历的传记缩影。 孟子的文章长于说理辩论,语言生动,气势磅礡,比喻深刻,论证有力,在我国文学发展上具有重大影响。 目录 梁惠王上 梁惠王下 公孙丑上 公孙丑下 滕文公上 滕文公下 离娄上 离娄下 万章上 万章下 告子上 告子下 尽心上 尽心下 梁惠王 上一 【原文】 孟子见梁惠王①。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②’,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③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注释】梁惠王:指当时魏国国君,魏首都在大梁(今河南开封),故亦称梁国。 ②家:古时国指诸候国,即诸候的封地;家指大夫的封地。 ③万乘:一车四马为乘。古时以拥有兵车的多少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大小,“万乘”,即拥有兵车万辆。下文千乘、百乘类此。 【译文】 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对他说:“老者不远千里赶来鄙国,一定会有什么对我国有利的办法吧?” 孟子回答说:“大王为何一定要讲利呢?只要有仁义就行了。大王说‘怎样才有利于我的国家’,大夫说‘怎样才有利于我的封地’,士人和老百姓说‘怎样才有利于自己’,如果上上下下都这样相互争夺私利,国家就危险了。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那杀死他们国君的,一定是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夫;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那杀死他们国君的,一定是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一万辆兵车中既已占有一千辆,一千辆兵车中既已占有一百辆,这些大夫所获取的不能说是不多的了。但如果他们都先求利而后取义,那么,不把国君的权利夺去是不会达到满足。从来没有讲求仁爱而遗弃自己父母的人,也没有讲求道义而怠慢自己国君的人。所以,大王只要讲仁义就行了,为何一定要讲利呢?” 二 【原文】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①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於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②曰:‘时日害丧?予及女皆亡。’民欲与之皆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注释】 ①《诗》:我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后为儒家经典之一,亦称《诗经》。下文所引见《大雅·灵台》篇。 ②《汤誓》:《尚书》篇名。文中记载商汤讨伐夏桀的誓辞。 【译文】 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正在池塘边上,边左顾右看地欣赏着鸿雁麋鹿,边说:“有德行的人也喜欢享受这些做为乐趣吗?” 孟子回答说:“只有先成为有德行的人,才能够享受到这种乐趣;没有德行的人,即使有这些,也是享受不到这种快乐的。《诗经》上说:“开始规划建灵台,文王经营巧安排,百姓齐心努力干,灵台落成进度快。文王诫令不着急,百姓如子自动来。文王游览灵园中,母鹿安伏深草丛,母鹿长得肥又美,白鸟洁净羽毛丰。文王游览到灵沼,啊!满池鱼儿欢跳动。’周文王依靠百姓的劳力建筑高台深池,但百姓却很快活,把台叫做‘灵台’,把池叫做‘灵沼’,还为那里有种种麋鹿鱼鳖而感到高兴。古时有德行的人与百姓同乐,所以能尽情享受快乐。《汤誓》中说:‘你这毒日头啊,何时才灭亡?我们忍受不了,宁可与你同灭。’像夏桀这样没有德行的人,百姓甚至要和他同归于尽,因此他即使有池台鸟兽,难道能独自享受乐趣吗?” 三 【原文】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①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兵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王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tì替)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塗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负,斯天下之民至焉。” 【注释】 ①河:黄河。古时河专指黄河。 【译文】 梁惠王说:“我对国家,也算尽心尽力了吧,如果河内发生饥荒,我就把那里的灾民迁移到河东,把河东的粮食调拨些到河内。若河东发生饥荒,我也照此办理。考虑邻国的政事,并没有像我一样替人民费尽尽力的,然而邻国的人口并没减少,而我的百姓也没增多,这是为何呢?” 孟子回答说:“大王喜好打仗,让我用打仗作个比喻:战鼓咚咚擂响,刀枪锋芒相撞,败军士兵丢下盔甲拖着兵器临阵逃跑,有的跑了一百步停下来,有的只跑了五十步就停下了。如果因为自己只跑了五十步而嘲笑跑了一百步的人,那怎么样?” 惠王说:“当然不可以,他们只不过没有跑一百步罢了,但也是逃跑呀。” 孟子说:“大王倘若知道这个道理,那就不应指望您的百姓比邻国多了。只要不耽误农民耕种收获的时令,粮食就吃不光了;不用细密的渔网到池塘里捕劳,鱼鳖就吃不完了;砍伐林木按时节规律,木料就消耗不尽了。粮食和鱼鳖吃不完,木料用不尽,这就使得老百姓养家活口送终葬死没有什么不满。养家活口送终葬死没有不满,是王道的开端。 在五亩大的宅院里种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上丝绸衣服了。鸡、狗、猪的饲养不要错过它们繁殖的时机,七十岁老上就可以吃上肉了。每户给百亩耕地,不要耽误他们的农时,几口人的家庭就可以不挨饿了。精心搞好学校教育,反复讲清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道理,那么头发花白上年纪的人就不至于在路上行走时背负或头顶着东西了。老年人有绸衣穿有肉食吃,一般百姓不挨饥受冻,做到这样的程度却还不能统一天下而称王,那是不会发生的事。 然而现在,猪狗吃了人的粮食却不知道遏制,路上有饿死的人却不知道去开仓救济,等人饿死了,还推脱说‘这不是我治理的问题,是年成的问题’这与杀死了人却要说‘不是我杀的,是兵器杀的’有什么区别呢?大王只要自己担起责任而不归罪于年成,这样天下的百姓就会有来归顺的了。” 四 【原文】 梁惠王曰:“晋国①,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 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注释】 ①晋国:这里惠王说的是魏国。魏、韩、赵原为晋国三个大夫。他们强大起来,共分了晋国,史称“三家分晋,所以惠王自称晋。” 【译文】 梁惠王说:“魏国,天下就没有比它再强大的国家了,您是知道的。但是到了我这一代,东边被齐国击败,我的大儿子也牺牲;西边败给秦国,丧失了七百里疆土;南边又所辱于楚国,我为此感到羞耻,发誓要给所有的阵亡将士报仇,但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一个国家的疆土即便只有方圆百里,照样可以取得天下。大王若对百姓施行仁政,省免刑罚,减少税收,让百姓深耕细作,及时除草;让青年人利用闲暇时间学习,培养孝敬、爱悌、忠诚、信义这些品德,在家用来侍奉父母兄长,在社会则用来尊长上级效劳,如果这样,即使让他们手拿棍棒也足以抗击身披坚实铁甲、手持锐利兵器的秦、楚军队了。 秦、楚那些国家征兵使役,有碍于百姓的农作时节,以致于百姓不能耕种土地来养活自己的父母。父母饥寒交迫,兄弟、妻子、儿女离散在四方。他们使百姓陷在水深火热之中,大王若去讨伐他们,谁能与大王为敌?所以说:‘奉行仁政者无敌天下。’请大王不要对此再怀疑了!” 五 【原文】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 “吾对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 “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孰能与之?’” “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译文】 孟子谒见梁襄王。见罢出来,告诉别人说:“梁王这个人,远看没有国君的样子,走近也看不出哪里有威严。他突然问我:‘天下怎样才能安定?’” “我回答说;‘安定在一统一。’” “‘谁能统一天下?’” “我又回答:‘不嗜好杀人的人能统一天下。’” “‘谁能跟随他?’” “我回答说:‘天下没有人不跟随他。您知道禾苗吧,七八月间天旱,禾苗就会干枯。如果天空乌云翻滚,下起滂沱大雨,禾苗就会蓬勃生长了。假如这样,谁能抵挡得了?现在天下的国君,没有不嗜好杀人的。如果有不嗜好杀人的国君,那么天下的老百姓都会伸长脖子盼望于他了。若真能这样,百姓跟随他,就如水往低处流一样,磅礴之势谁能抵挡?’” 六 【原文】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共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说(悦),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抑王兴甲兵,危士巨,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面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载于道路矣。老者衣锦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 齐宣王问:“齐桓公、晋文公称霸之事,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弟子没有谁谈到过齐桓公、晋文公的故事,因此后代没有流传下来,我也没有听说过。您一定要我说的话,那我就说说以德服天下的‘王道’吧?” 宣王问:“怎么样的德,才可以征服天下呢?” 孟子说:“从爱护百姓出发征服天下,就没有人抵挡得住。” 宣王问:“像我这样的国君能做到爱护百姓吗?” 孟子说:“能。” 宣王问:“凭什么知道我能呢?” 孟子说:“我听胡龅说过这样一件事:大王坐在殿堂上,有人牵着牛从殿堂下经过,大王看见了,就问:‘把牛牵到哪里去?’那人回答说:‘将要宰它用血来涂钟。’大王说:‘放了它吧!我不忍心它瑟瑟发抖的样子,这样毫无罪过被送到屠场去。’那人回答说:‘那么要把祭钟的仪式废除了?’大王说:‘怎么可以废除呢?用羊代替它!’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回事?” 宣王说:“的确有这么回事。” 孟子说:“有这善心就足够用来征服天下了。百姓都以为大王是吝啬,我可本来就知道大王是不忍心啊。” 宣王说:“对,的确有百姓以为我吝啬。齐国地方虽然狭小,但我何至于吝惜一头牛呢?我就是因为不忍心它瑟瑟发抖的样子,毫无罪过却被送到屠场,所以以羊代替它。” 孟子说:“大王对百姓以为您吝啬这一点不要诧异。您用小牲口换下大牲口,他们怎能知道您的深意?不过大王如果同情它没有罪过却被送到屠场,那么牛和羊有什么区别呢?” 宣王笑着说:“这是什么心理呢?我的确不是吝惜财产而用羊来代替牛的。(您这么一说)百姓说我吝啬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孟子说:“不碍事,这是仁心的巧妙体现,亲眼看见了牛却没有看见羊。君子对于禽兽,看见它们活着,就不忍心看见它们被杀死;听到它们的哀鸣声,就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总要远离厨房。” 宣王很高兴,说:“《诗经》上说:‘他人存在的心思,我能估摸得到。’说的就是先生哪。我虽这么做了,回头想想为什么这么做,却弄不清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先生说出了我的心思,我心里顿然明白了。我的善心与征服天下的王道相合,又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有一个人向您报告说:‘我的力气足够举起三千斤,却拿不起一根羽毛;我的视力足够看仔细秋鸟羽毛的尖尖,却看不到一车柴禾。’大王相信他的话吗?” 宣王说:“不相信。” “现在你的恩惠连禽兽身上都能施舍到,但功德却不能施加到老百姓身上,原因是什么呢?这样看来,一根羽毛都拿不动,是因为没有把力气用上去;一车柴禾都看不见,是因为没有把力气用上去;百姓没有得到爱护,是因为没有把善心用上去。所以大王没有征服天下,只是不做,并不是做不到。” 宣王说:“不做与做不到两者的表现凭什么区别呢?” 孟子说:“用两臂夹着泰山跳过北海,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这是真的做不到。替老年人按摩肢体,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这是不做,不是做不到。所以大王不能实行用王道统一天下,不是属于夹着泰山跳过北海这一类,而是属于按摩肢体这一类。 “尊敬自己的长辈,从而推广尊敬别人的长辈;爱护自己的小孩,从而推广到爱护别人的小孩。有这样的心思,统治天下就像在手掌中转动东西那幺容易了。《诗经》上说:‘先给自己的妻子做榜样,从而影响兄弟,进一步以此治理封地和国家。’说的就是将自己对待亲人的善心推广到别人身上罢了。所以推广善心足够用来安抚天下的人民,不推广善心就连妻子、儿女也保护不了。古代的圣人之所以大大超过一般人,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善于推广他们的善行罢了。现今您的恩泽足够布施到禽兽,而百姓却得不到好处,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称一称,这才知道轻重;量一量,这才知道长短,什么东西都这样,人心更是如此。请大王仔细考虑考虑! “大王是否要发动军队,让将士冒着危险,跟诸侯结怨,这样才心里痛快呢?” 宣王说:“不。我怎么会因为这样做而感到痛快呢?我只是想通过这样做来实现我的最大愿望啊。” 孟子说:“大王最大的愿望能说给我听听吗?” 宣王笑着不说话。 孟子说:“是嘴巴不满足肥美的食物,身体不满足轻暖的衣服呢?还是眼睛看不够艳丽的色彩,耳朵听不够美妙的音乐,跟前宠爱的侍从不够使唤呢?这一切,大王的许多官员都能尽量地供给您,大王难道为了这些吗?” 宣王说:“不。我不为了这些。” 孟子说:“那么大王最大的愿望就可以知道了:您是想扩张领土,使秦楚这些强国都来朝贡,统治中原大地,安抚边地落后部族。如果按您这样的做法去求得您那愿望的买现,就好比爬到树上去抓鱼。” 宣王说:“有严重到如此地步吗?” 孟子说:“恐怕还要严重呢?爬上树抓鱼虽然抓不到鱼,但没有灾祸。按您这种做法求得您那愿望的实现,如果尽心尽力去做,结果必定有灾祸。” 宣王说:“把其中道理能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说:“假如邹国人与楚国人打仗,大王以为谁胜?” 宣王说:“楚国人胜。” 孟子说:“这样看来,小国当然抵挡不了大国,人口少的当然抵挡不了人口多的,弱国当然抵挡不了强国。天下土地有九个千里方圆那么大,齐国土地截长补短凑拢来也只占九分之一。要以一份征服另外的八份,跟邹国抵挡楚国有什么两样呢?为什么不从根本上考虑问题呢? “现在大王发布政令,推行仁道,就会使天下从政的都想在您的朝廷中求职;种地的都想在您的土地上耕种;经商的都想在您的市场里做生意;旅行的都想从您的大道上经过;各国怨恨他们国君的人都想跑到您这里来申诉。如果这样,谁能抵挡得了?” 宣王说:“我头脑昏乱,不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希望先生帮助我实现愿望,明明白白地开导我。我虽然不聪敏,但希望试一试。” 孟子说:“没有固定的产业却有坚定的道德观念,只有士人才能做到。至于一般老百姓,没有固定的产业也就没有坚定的道德观念了。如果没有坚定的道德观念,就会为非作歹,违法乱纪,无所不为了。待到犯了罪,再加以惩处,这是坑害百姓。哪有仁爱的人执政却做出坑害百姓的事情的呢?所以贤明的君主规定百姓的产业,一定要使他们上足够赡养父母,下足够抚养妻儿,好年成一年到头丰衣足食,坏年成也不至于饿死。这样再督促他们走上为善的道路,百姓就容易听从了。可是现在呢,规定百姓的产业,上不足赡养父母,下不足抚养妻儿,好年成也是终年困苦,坏年成就不免饿死。像这样就连救活性命都怕不足以做到,哪有闲空讲求礼义呢?大王要施行仁政,那为什么不回到治国的根本上来呢?若在五亩大的宅院里种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上丝绵衣服了;鸡、狗、猪的喂养,不要错过它们繁殖的时机,七十老人就可以吃到肉了;每户给百亩耕地,不要耽误他们的农时,八个人的家庭就可以不挨饿了;精心搞好学校教育,反复讲清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道理,那么头发花白上年纪的人就不至于在路上行走时背负或头顶着东西了。老年人有丝绵衣穿有肉吃,一般的百姓不挨饥受冻,国家治理达到这样的程度,却不能使天下归顺而称王,那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梁惠王 下 一 【原文】 庄暴①见孟子,曰:“暴见于王②,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③,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令之乐,犹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④之音,举疾首蹙頞⑤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⑥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日:‘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注释】 ①庄暴:齐国的臣子。 ②见于王:被王接见。王,齐宣王。 ③庄子:此指庄暴。 ④管龠(yuè):笙箫之类的乐器。 ⑤举:都。疾首:头痛。蹙(cù)頞(è):皱着鼻梁发愁的样子。頞(è),鼻粱。 ⑥羽旄(máo):此指旗帜。 【译文】 齐国臣子庄暴来见孟子,说:“我去朝见齐王,齐王告诉我他喜好音乐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接着问:“国君喜好音乐,到底应不应该呢?” 孟子说:“齐王要是非常喜好音乐,那么,齐国差不多就可以治理好了啊!” 过了几天,孟子在谒见齐宣王时问他:“大王曾告诉过庄暴您喜好音乐,有这回事吗?”宣王听了不好意思地说:“我并不是喜好古代的音乐,只不过喜好现在世俗流行的一般的音乐罢了。” 孟子说:“只要大王真的非常喜好音乐,那齐国就会治理得差不多了,今天流行的音乐和古代遗留下来的音乐都一样嘛。”齐宣王说:“这个道理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说:“独自一个人欣赏音乐,和别人一起欣赏音乐,哪种更快乐?”宣王说:“当然是跟别人一起欣赏更快乐。” 孟子说:“与少数人欣赏音乐,和与多数人欣赏音乐,哪种更快乐?”齐宣王说:“跟多数人一起更快乐。” 孟子马上接着说:“那就让我来为大王谈谈欣赏音乐和娱乐的道理吧。假如大王在奏乐,百姓们听到大王鸣钟击鼓的声音,又听到吹箫奏笛的乐声曲调,大家都愁眉苦脸相互诉苦说:‘我们大王光顾自己喜好音乐,为什么要把我们弄到这般穷困呢?父子不能见面,兄弟和妻儿分离流散。’假如大王去野外打猎,百姓们听到大王车马的声音,见到仪仗的华丽,大家都愁眉苦脸地相百诉苦说:‘我们大王这样爱好打猎,我们为什么苦到这个地步?父子不能见面,兄弟和妻儿分离流散。’为什么老百姓会这样,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由于不与民同乐的缘故。 “假如大王去野外演奏音乐,百姓们听到大王鸣钟击鼓的声音,又听到吹箫奏笛的乐声曲调,大家都眉开眼笑地相互告诉说:‘我们大王大概很健康吧,要不怎么能奏乐呢?’假如大王去野外打猎,百姓们听到大王车马的声音,见到仪仗的华丽,大家都眉开眼笑地相互告诉说:‘我们大王大概很健康吧,要不怎么能够打猎呢?’为什么百姓会这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与民同乐的缘故。倘若大王能跟百姓共同娱乐,那么就会受到天下人的拥戴,天下就会达到统一了。” 二 【原文】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①,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②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犹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③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④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注释】 ①囿(yòu):养动物种花木的园地,占时称为苑囿。 ②传(zhuàn):指文献记载。 ③刍荛(chú ráo):朱熹《集注》云:“刍,草也;荛,薪也。”这里的刍荛者,指割牧草和打柴的人。 ④阱(jǐng):捕捉野兽用的陷坑。 【译文】 齐宣王问孟子说:“听说周文王有一处狩猎场,纵横七十里,有这回事吗?” 孟子回答:“在古书上的确有这样的记载。” 齐宣王说:“真的有这么大吗?” 孟子说:“老百姓还觉得小了呢。” 齐宣王说:“我的狩猎场只有四十里见方,老百姓却还觉得大,这是为何呢?” 孟子说:“周文王的狩猎场,纵横各七十里见方,割草砍柴的人可以到那里去,打野鸡、捕兔子的人也可以到那里去,文王与百姓一同享用,百姓觉得小,这不是很自然的吗?而与此相反,我刚踏上您的边境,问明白了齐国有哪些重大的禁令,然后才敢入境。我听说齐国首都的郊外,有个狩猎场纵横各长四十里,凡是射杀园子里面麋鹿的人,按杀人的罪名处罚,这就等于在国土上,设下了方圆四十里的大陷阱来坑害老百姓,老百姓觉得太大,难道这不应该吗?” 三 【原文】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①,文王事混夷②。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③,勾践事吴④。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⑤。’”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 “《诗》云⑥:‘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⑦,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日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⑧志?’一人衡行⑨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不好勇也。” 【注释】 ①汤事葛:商汤王事奉葛国的事。详见本书《滕文公下》。 ②混夷:亦作“混夷”或“串夷”,是当时在周代西北边境的少数民族。 ③獯鬻(xūn yù):我国古代北方的一个少数民族。 ④勾践事吴:勾践:越国的国君。吴:吴国。吴王夫差在公元前494年打败越国,勾践派文种求和,对吴称臣来争取机会,刻苦图强,最后终于在前273年攻灭吴国。 ⑤《诗》云:引自《诗·周颂·我将》,这是祭祀周文王的颂歌。于时:于是。 ⑥《诗》云:引自《诗·大雅·皇矣》,是首歌颂周先祖功业的诗歌。 ⑦莒(jǔ):国名。 ⑧越:违背。厥:用法同“其”。 ⑨衡行:同“横行”,指作乱。 【译文】 齐宣王问道:“同邻国交往有什么一定的准则与方式吗?” 孟子回答说:“有。只有仁爱的人才能以大国的身份去事奉小国,所以商汤王事奉过葛伯、周文王事奉过混夷;只有明智之君才能以小国的身份去事奉大国,所以周的先祖公事奉过獯鬻、越王勾践事奉过夫差。以大国身份事奉小国的,是无往而又快乐的人;以小国身份事奉大国的,是敬畏天理威严的人。无往而又快乐的人能够保全天下,敬畏天理威严的人能够保有自己的国家。《诗·周颂》中的《我将》篇说:‘害怕天帝有威严,因此谨慎小心,所以得到安定!’” 宣王说:“先生说得太好了!但是我有个毛病,我喜好勇武。恐怕不能够事奉别国。” 孟子答道:“希望大王不要喜爱小勇。有这么一个人,只是手按佩剑,瞪着双眼说:‘他怎敢抵挡我呢!’这是匹夫的个人勇武,只能抵敌一个人。我恳请大王把您喜爱的勇武扩大些吧!《诗·大稚》中的《皇矣》篇说:‘我们文王对莒国人的侵犯暴行勃然大怒,整顿好军队开到前方,阻击莒国来侵犯的敌寇,增强周国的威望,给百姓带来福泽,酬答天下对周天子的尊敬。’这就是文王的大勇。文王一旦勃然大怒,便能使天下的民众得到安全。” “《尚书·逸》篇里面说:‘上天降生一般的人民,也替他们降生了君主,也替他们安排了师长。派给君主和师长的任务只是帮助天帝慈爱下民。因此,四方之大,有罪者和无罪者,都由我进行裁决。天下谁胆敢违背上天的意志起来作乱呢?’当时有一个纣王在世间横行无忌,武王便认为是自己的耻辱。这就是武王的大勇,武王也是只要一生气,便能使天下的百姓得到安全。现在,如果大王您也能做到一旦勃然生气,便能使天下的百姓全部得到安全,那么天下的百姓便惟恐大王不喜爱勇武呢!” 四 【原文】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①。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②日:‘吾欲观于转附、朝儛③,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 “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日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日:‘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④胥谗,民乃作慝⑤。方命⑥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景公悦,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⑦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⑧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注释】 ①雪宫:齐国离宫名。赵注云:“离宫之名也,宫中有苑囿台池之饰、禽兽之饶。王自多有此乐,故问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②齐景公:春秋时齐国国君,姓姜,名杵臼。晏子:齐国大臣,名婴、字平仲。齐景公时贤相。 ③转附、朝儛:都是山名,在山东省内。 ④睊睊(juàn):侧目而视的样子。 ⑤慝(è):悖逆暴乱。 ⑥方命:方,同“放”。命,王命。 ⑦大师:即太师,乐官。 ⑧《徵招》、《角招》:叫太师所作的乐曲名。一说皆是调名。徵(zhǐ):古时五音:宫、商、角、徵、羽。 【译文】 齐宣王在他的别墅雪宫里接见了孟子。宣王问:“有道德的人会有这样的快乐吗?” 孟子答道:“有。如果人们得不到这样的快乐,就会抱怨他们的君主。当然,只是因为得不到便抱怨他们的君主,也是不对的;作为百姓的君主却不与百姓共同分享这种快乐,也是不对的。君主以百姓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百姓也以君主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君主以百姓的忧愁为自己的忧愁,百姓也以君主的忧愁为自己的忧愁。以天下人的快乐为快乐,以天下人的忧愁为忧愁,做到这样,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成为圣王,是决不会发生的。 “过去齐景公向晏婴问道:‘我想到转附和朝儛两座名山巡视,然后沿着海岸向南走,一直达琅邪邑,我应该怎样做,才能和古代圣王的巡游相比拟呢?’“晏婴答道:‘您问得好呀!天子到诸侯国去叫做巡狩,巡狩的意思就是巡视各诸侯所拥有的疆土。诸侯前往天子的朝廷去朝见,叫做述职,述职就是报告诸侯所担负职守的情况。上述没有不和政事有关的,没有平白无故的(出行)。春季视察耕种的情况,补助那些农具、种子不足的农户;秋季视察收获的情况,帮助那些劳力、口粮不够的农户。’夏朝时的谚语说:‘我们大王不出来巡游,我们怎能得以休养生息?我们大王不出来视察,我们哪会获补助?我们大王的巡游视察,足以让诸侯效法。’今天却不是这样,队伍一出动就要向下面筹粮,使得饥饿的人们得不到食物,劳苦的人们得不到息养。人们侧目而视、怨声载道,老百姓也开始被迫为非作歹了。这样放弃先王的教导,虐害百姓,大吃大喝,如同流水似的没完没了。这种流连荒亡的行为,不能不使诸侯为之忧愁。什么叫流连荒亡呢?顺流而下放舟游乐忘记回返叫做‘流’,逆流而上挽舟游乐忘记回返叫做‘连’,打猎没有厌倦叫做‘荒’,没有节制地酗酒叫做‘亡’。古代的圣贤君王没有流连荒亡的行为。现在就看大王选择哪一种做法了。 “齐景公听了非常高兴,在都城发布命令戒绝铺张浪费,然后自己到郊外去住下,于是开始实行惠政,开始发放赈济给生活困难的百姓,又把乐官召来:‘替我创作君臣同乐的歌词乐曲吧!’这歌曲就是《徵招》、《角招》。那歌词中说:‘制止君主的欲望有什么过错?’制止君主的私欲,正是敬爱他们的君主呢。” 五 【原文】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①,毁诸,已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得文王之治岐②也,耕者九一③,仕者世禄④,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⑤。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⑥矣富人,哀此茕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日:“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⑦好货,《诗》云:‘乃积乃仓⑧,乃裹粮,于橐于囊⑨。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大王⑩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11),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12)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注释】 ①明堂:在鲁国境内泰山下,原是周天子东巡狩时接受诸侯朝见的处所,这时已被齐国侵占。汉朝时遗址还存在。 ②岐:周的旧国,在今陕西岐山县一带。 ③耕者九一:公家征收了农民九分之一的收获。 ④仕者世禄:在朝任大夫以上官职的人,他们的子孙可以世代承袭其俸禄。 ⑤不孥(nú):不株连罪人的妻子和儿女。 ⑥《诗》云:引自《诗·雅·正月》。哿(gě):可。 ⑦公刘:传说是后稷的曾孙,周代创业便是从他开始。 ⑧《诗》云:引自《诗·大雅·公刘》,这是歌颂周族祖先之一的公刘功绩的诗篇。仓:名词动用,把粮积蓄仓中。 ⑨橐、囊:概指装东西的器具,原是指口袋。 ⑩大王:大,同“太”。公刘九世孙,号称古公名,亶父。 ⑩《诗》:引自《大雅·绵》篇。是颂扬周族兴起业绩的诗歌。来朝走马:避狄人之难。 ⑩姜女:古公亶父的妃子,名太姜。胥:视察。 【译文】 齐宣王问孟子:“人们都向我进言说拆掉明堂,到底是要拆掉它呢,还是不呢?” 孟子答道:“明堂是先代君王接见诸侯、发布政令的殿堂。如果大王打算施行王政,那就不要拆毁它。” 齐宣王说:“能把实行王政的道理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说:“以前文王治理岐时,农民交纳的田租是九分之一,大夫以上的朝官俸禄可以子孙世代承袭,关隘和市场只稽查防止坏人,并不征税。到湖泊捕鱼也不加禁,对犯罪的人处罪不连及妻子和儿女。年老没有妻子的人叫做鳏夫,年老而死了丈夫的叫做寡妇,年迈没有子女的叫做独,幼年失去父亲的叫做孤,这四种人,是世间最无依无靠的究苦人,文王如果施行仁政,必定要先保护这四种人。《诗·小雅·正月》里说:‘过得称心如意的是那富人,可怜无依无靠的还是这孤寡。’” 齐宣王说:“说得太好了!” 孟子说:“大王如果认为施行王政好,为何不去实行呢?” 齐宣王说:“我有个缺陷,我贪爱财货。” 孟子答道:“这不要紧嘛,从前公刘也贪爱财货,《诗·大雅·公刘》篇说:‘露天堆积着粮草,谷物堆满了仓,裹好的干粮装满了囊,国家安祥又兴旺。弓箭上弦、各种武器肩上扛,前面的队伍浩浩荡荡。’因此,留在后方的人仓里有谷物,出征前方的人袋里有干粮,这才率领队伍出发。大王如果是贪爱财货,能与百姓共同享用,对于实行王政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齐宣王又说:“我还有个毛病,我也喜好女色。” 孟子答道:“以前的周太王也好女色,特别宠爱他的妃子太姜。《诗·大雅·绵》里说:‘周太公古公亶父为立家,一大清早便骑着骏马,沿着西方河边走,一直来到岐山下。带着妃子姜氏女,来这里视察住处。’在周太公时代,每家都没有嫁不出去的女儿,也没有找不到妻子的男人。大王如果是喜好女色,也能注意满足老百姓在这方面的需求,对于实行王政又有什么不好呢?” 六 【原文】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①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②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③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④,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日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日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注释】 ①所谓,非谓:两个“谓”字为动词,是“说”的意思。 ②世臣:指累世建立了功勋的臣子。 ③亡:指离开君王出走。 ④逾:超越。戚:亲近。 【译文】 孟子拜见齐宣王说:“我们所说的历史悠久的国家,并不是说那个国家有年代久远的树木,而是因为那个国家有世代建功立业的老臣。大王您现在身边没有亲信的臣子了,过去所提拔选用的人,到如今都离君王而去了。” 齐宣王问:“我怎么样才能识别他们没有贤能而不选用他们呢?” 孟子说:“国君进用贤能的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使卑贱的人超越尊贵的人、疏远的人超越亲密的人,这样的事能不慎重对待吗?因此,国君任用人时,左右的人都说某人贤能,不能轻信;诸位大夫都说贤能,还是不能轻信;全国的人都说他贤能,然后才对他进行考察,若发现他真贤能,然后才提拔他。君王左右的人都说不行,不要轻信;诸位大夫都说不行,不要轻信;如果国人都说不行,然后才考察他,若发现确实不行才罢免他。左右的人都说该杀,不要轻信;各位大夫都说该杀,不要轻信;如果国人都说该杀,然后才考察他,若发现他真该杀,然后才杀掉他。所以说是国人处决他的。能够做到这样,才能够真正做好百姓的父母官。” 七 【原文】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①,武王伐纣②,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③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④,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⑤。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注释】 ①汤放桀:汤,商朝开国君主的名号。放,流放。桀:夏朝末世暴君。 ②武王伐纣(zhòu):殷商末纣王无道 ,周的开国君主武王姬发出兵伐纣;纣王兵败自焚而死。 ③弑:臣杀死君主或子女杀死父母。此指臣杀死君主。 ④贼:损害,毁灭。 ⑤一夫:言众叛亲离的独夫。《书》曰:“独未纣。” 【译文】 齐宣王问孟子:“商汤流放夏桀,周武讨伐商纣,真有这样的事吗?” 孟子回答说:“史籍上的确有这样的记载。” 齐宣王说:“作臣子的人杀掉他的君主,这可以吗?” 孟子答道:“毁坏仁爱的人叫做贼,毁坏道义的人叫做残,这样的人我们就该叫他叫做独夫。我只是听说过周武王杀了个‘独夫’殷纣,却没有听说他杀过君主。” 八 【原文】 齐人伐①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②。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③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④而已矣。” 【注释】 ①齐人伐燕:齐宣王五年(前315年),燕国由于燕王哙把王位让给国相子之,国人不服,发生内乱,宣王用田王思的计谋,次年趁机出兵伐燕,齐军在五十天内就攻下了燕国的国都。取得了胜利。 ②不取,必有天殃:《国语·越语》云:“天与不取,反为之灾。” ③箪(dān):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 ④运:朱熹《集注》云:“运也,言齐若更为暴虐,则民将思考而望救于他人矣。” 【译文】 齐国人进攻燕国,大获全胜。齐宣王问孟子:“有的人劝我不要吞并燕国,但也有人劝我吞并燕国。我想用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去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五十天便攻下了它,如果不是天意,光凭人力无法取得这样的成就,若不吞并它,上天会认为我们违反了他的旨意,因而必定会降下灾难来。我吞并了它,怎么样啊?” 孟子回答说:“如果吞并它,燕国的百姓高兴,便吞并它,古代的周武王便是这样做的;要是吞并它,燕国的百姓不高兴,就不可吞并它,古代的周文王便是这样做的。以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去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燕国的百姓们用竹筐装着饮食用壶盛着饮水来迎接您大王的军队,难道还有别的意思吗?不过就是想逃开那种水深火热的生活。燕国被吞并后,如果老百姓蒙受的灾难却更加深重,他们就会指望别人来营救他们了。” 九 【原文】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①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②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③,后来其苏! ’”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 “王速出令,反其旄倪④,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注释】 ①七十里:汤是商朝的开国君主,在他灭夏朝前,商是一个仅有七十里的小国。此说法亦见于《荀子》、《史记》。 ②吊:抚恤慰问。 ③徯(xī):等待。后:君主。 ④旄:同耄(mào),八、九十岁的老人。倪(ní):小孩。 【译文】 齐国攻打燕国,并吞并了它。别的国家都在谋划着要救助燕国。齐宣王问孟子:“许多国家谋划要攻打我,用什么办法对付他们呢?” 孟子回答道:“我听说过有仅仅凭区区七十里地而统一天下的,那就是成汤。却没听说过,拥有国土千里而畏惧他人的。《尚书》里说:‘商汤王当初出征时,是从讨伐葛国开始的。’普天之下的百姓都信任他,欢迎他。他东向征讨,西方的夷人便不高兴了;他南向征讨,北方的狄人也不高兴了,他们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面呢?’老百姓对他的盼望,如同大旱年盼望乌云的出现一样。战争期间所到之处,赶集的不停止买卖,种田的照常劳动,诛杀了残暴的君主,而安抚慰问那儿的百姓,成汤到来,如同旱天里的及时雨一样,老百姓非常高兴。《尚书》里面说:‘等待我们的君王啊,他来了,我们就得救了。’“现在燕国的君主虐待他们的百姓,大王前去征讨,百姓认为大王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所以纷纷提着饭筐和酒壶来迎接大王的军队。假如您杀死他们的父兄,奴役他们的子弟,拆毁他们的宗庙,抢走他们的宝器,这怎么能行呢?天下的诸侯本来就害怕齐国的强大,现在又扩展了疆域并且又不施行仁政,这就不免招惹天下各国的军队以齐国为敌。 “大于您现在要赶快发布命令,遣返燕国被俘的老少,不要搬走燕国的宝器,与燕国人士商议,拥立新的燕王,然后撤出军队,这样做还可以来得及阻止各国诸侯的躁动。” 十 【原文】 邹与鲁閧①。穆公②问曰:“吾有司③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④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⑤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⑥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注释】 ①邹:即春秋时邾国,战国时改为邹国,在今山东邹县。鲁:周朝初年所分封的诸侯国,在今山东南部,其始封君主是武王的弟弟周公姬旦。战国时沦为一般的小国,公元前256年为楚国所灭。閧(hòng):同“哄”,交战。 ②穆公:即邹穆公,邹国君主。 ③有司:指有关部门的官吏。 ④仓廪(lǐn):储藏粮食的房屋。府库:贮存财物的房屋。 ⑤曾子:名参,字子舆,鲁国人,孔子的弟子。 ⑥尤:责怪,怪罪。 【译文】 邹国与鲁国发生了冲突。邹穆公问孟子:“在这次冲突中,我们的将宫官死亡三十三个,百姓却没有一个为他们献身的。要是处罚他们,罚不尽;若不处罚,眼看着将官死难却不加援助,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在灾荒的年成里,您的百姓中,年老体弱的大批地死亡,把尸体抛弃到山沟里去,年轻力壮的人四散逃荒,差不多有近千人。而您粮仓饱满,国库充足,你的官吏却不把灾荒的严重情况上报,这简直是对上级的怠慢而且和对百姓的残害。曾子说:‘切切警惕啊!你怎样对待人家,人家就照样回报你。’百姓如今得到了还报的机会。您别责怪他们,倘若您大王施行仁政,老百姓便会敬爱君主和亲近长官,并乐于为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了。” 十一 【原文】 滕文公①问曰:“滕,小国也,间②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③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④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⑤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注释】 ①滕文公:滕是西周初年所分封的诸侯国,在今山东滕县西南,其始封君主是周文王的儿子错叔绣,是周代一个弱小的封国,公元前414年为越所灭,不久复国,后为宋所灭。 ②间(jiàn):动词,是说处于之间。 ③及:本意到达,引申为“办到、解决。” ④池,古代为了防止敌人攻城的护城河。 ⑤效死:献出生命,报效国家。 【译文】 滕文公问孟子:“滕国算是个弱小的国家,处在齐、楚两大国之间。那么是事奉齐国好呢?还是事奉楚国好呢?” 孟子答道:“这个问题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解决的,如果一定要我说,那只有一个办法:深挖护城河,加固加高城墙,与百姓一条心,共同捍卫它,哪怕献出生命,百姓也不愿离开它,这样还是可以达到的。” 十二 【原文】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①,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②,为可继也。若夫③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④哉?强为善而已矣。” 【注释】 ①筑薛:意为筑薛国的城墙以威胁滕国。薛是西周初年分封的诸侯国,故城在今山东滕县东南。后被齐国灭掉了,齐威王将所得薛地作为小儿子田婴(即著名的孟尝君)的封地。 ②创业垂统:是说开创基业于前,而垂统于后世。世代相传后世不绝便叫统。 ③若夫:至于。 ④如彼何:意为拿他怎么办。 【译文】 滕文公问孟子:“齐国人正准备加强薛地的城池,我有些害怕,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答道:“从前周的祖先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来侵犯,他就迁离了邠地到岐山下定居。这并不是大王选择,实在是迫不得已采取的做法。一个国君要是能施行善政那即使他本没有成功,他后世的子孙必定会有创立功业的。眼光远大、品德高尚的君主创立基业,并传给后代,正是为了能世代相继承下去,至于说能不能成功,也还得依靠天命。现在您能拿齐国怎么样呢?只有靠自己努力施行善政。” 十三 【原文】 鲁平公①将出,嬖人臧仓②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令乘舆③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 公曰:“将见孟子。” 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 公曰:“诺。” 乐正子④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⑤,而后以五鼎与?” 曰:“否。谓棺椁衣衾⑥之美也。”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⑦君,君是以不果⑧来也。”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⑨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注释】 ①鲁平公:名叔,钽景公的儿子,公元前314年—前294年在位。平是他死的谥号。 ②嬖(bì)人:受宠爱的男小臣。臧(zāng)仓:小臣名。 ③乘(shèng)舆:国君出行时所用的车马。 ④乐正子:名克,孟子的学生,当时正在鲁国做官。 ⑤三鼎:鼎是古代祭礼时用来盛猪羊等牲畜的器皿。按古代礼制,士祭奠用三只鼎,大夫用五只鼎。 ⑥棺椁衣衾:指丧礼的用具。椁(guǒ):古代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士以上的人家葬礼时用它。衣衾(qīn),是装殓死者的衣被的器物。 ⑦沮:阻止。 ⑧不果:不能如约。 ⑨尼(nì):阻止。 【译文】 鲁平公正要外出,他那受宠幸的小臣臧仓向他请示:“以前您出门时,一定要把您所去的地方告知管事的臣下。现在马车已经备好,管事还不知道你要去的地方,特来请示。” 鲁平公说:“我要去见孟子。” 臧仓说:“您为什么要降低身份去拜访一个普通人呢?您认为孟子贤德吗?礼义是贤者的行为准则,而孟子办理母亲的丧事超过先前办父亲的丧事,(这能算贤德吗?)您就别去见他了。”鲁平公说:“好吧。” 乐正子进宫参见鲁平公,问:“您为什么不去见孟轲呢?” 鲁平公说:“有人告诉我:‘孟子办母亲的丧事超过先前办父亲的丧事。’所以我不去见他了。” 乐正子说:“您所说的‘超过’指的是什么呢?是指前面用士的礼仪葬父,后面用大夫的礼仪葬母;还是指前面用三鼎礼祭父,后面用五鼎礼祭母呢?” 鲁平公说:“不是。我指的是装殓死者的棺椁衣衾的精美。”乐正子说:“这不能说是‘超过’,因为前后家境贫富不同嘛。” 乐正子去见孟子,说:“我把您推荐给了鲁君,鲁君本来将要拜见您了。可是,有个名叫臧仓的宠臣阻止了他,鲁君因此没能来。” 孟子说:“一个人干某件事时,无形中也许有一种力量在驱使;他不干这件事时,同样也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止。干与不干都不是人力能左右的。我没有和鲁君相见这件事,是出于天命的支配。那个姓臧的小子怎么阻止天命,能使我不和鲁君相见呢?” 公孙丑 上 一 【原文】 公孙丑①问曰:“夫子当路②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③许乎?”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④曰:‘吾子⑤与子路⑥孰贤?’曾西蹴然⑦曰:‘吾先子⑧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⑨不悦,曰:‘尔何曾⑩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曰:“以齐王,由反手(11)也。”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12)。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13),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14)。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曰:“文王何可当(15)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16)。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17)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18)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20)矣,民不改聚(21)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22)。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23)。’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24)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注释】 ①公孙丑:孟子弟子,齐国人。 ②当路:掌权。 ③许:期许,预计到。 ④曾西:曾参子,名申,字子西。 ⑤吾子:对“你”的敬称。 ⑥子路:孔子弟子。 ⑦蹴然:不安的样子。 ⑧先子:死去的父亲,指曾参。 ⑨艴然:恼怒的样子。 ⑩何曾:怎么能。 (11)反手:把手翻转过来,指很容易。 (12)滋甚:更加严重。滋,更加。甚,严重。 (13)崩:本指山崩,后喻帝王之辞世。 (14)大行:仁政推广于天下。 (15)当:比得上。 (16)作:出现。 (17)武丁:殷高宗。 (18)故家:世代相传的大家族,即世家。 (19)鎡基:农具。 (20)改辟:再拓展疆域。 (21)改聚:再集中起来。 (22)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当时谚语,有饥不择食,渴不择饮之意。 (23)置邮而传命:置、邮,都是古代信息传递的方式。传命,即传达命令,指速度很快。 (24)倒悬:把人头朝下脚朝上吊在空中,喻处境艰难。 【译文】 公孙丑问:“先生如果是在齐国当政,像管仲、晏婴那样的功劳,能再有指望吗?” 孟子说:“你实在是个齐国人,也就只知道管仲、晏婴。有人问曾西:‘先生与子路相比谁更贤能呢?’曾西不安地说:‘他是我父亲所敬畏的人呀。’那人又问:‘那么先生与管仲相比谁更贤能呢?’曾西满脸的不高兴,说:‘你怎么把我跟管仲相比呢?他那祥得到国君的信任,又那么长时间在齐国执政。建立的功业却那么小,你怎么把我跟他相比!”孟子接着又说:“管仲那样的人,曾西都不愿意做,您认为我就愿意吗?” 公孙丑说:“管仲使他的君主称霸天下,晏婴使他的君主显名于诸侯。管仲、晏婴还不值得效仿吗?” 孟子说:“凭借齐国的力量称霸显名,易如反掌。” 公孙丑说:“这样的话,我的疑问就更大了。且以周文王为例,像他那样施行仁政,又活到高寿,还没能把天下完全统一。周武王、周公接着实行仁政,才把天下统一起来。现在你说称王于天下这样简单,那么周文王就不值得学习了?” 孟子说:“周文王又怎么可比得上呢?从成汤到殷高宗武丁,商也出现过六七位贤明的君主。天下归顺商朝己很久了,一久也就很难动摇。殷高宗威震诸侯,统治天下,像在掌心转动小东西一样。商纣离殷高宗时间还不久,世家大族还保留着武丁时的风俗,好的政治措施社会上也有留存;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等,都是贤人,一起辅佐商纣。所以商很久才失掉天下。每一尺土地都是商纣的,每一个百姓都属商纣管辖,周文王仅靠着方圆百里的地盘而崛起,所以很难呀。齐国有句俗语:‘即使有聪明才智,不如乘势而起。即使有好农具,种田也要趁农时。’现今要称王于天下就容易了。夏、商、周三代的盛时,疆域都没有超过千里,可现在齐国已有这么多的土地了;四境之内鸡犬之声相闻,人口繁育很多,齐国也有那么多的民众了。疆域不用再拓展了,老百姓也不用再增加了,通过行仁政就能称王于天下,没有谁能抵挡得住。况且靠仁的手段统一天下的,没有像今天这样出现得少;老百姓受暴政的残害,也没有比现今更严重的了。饥饿的人很容易吃饱,口渴的人很容易喝好。孔子说:‘道德的流行,比驿站传达命令的速度还要快。’现在的时势 ,万剩的大国施行仁政,百姓们拥护他,就像把百姓从倒着捆绑的状况下解救出来一样。所以能做到古人的一半,效果却能比古人多一倍,也只有现今的形势才行啊!” 二 【原文】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①矣。如此则动心否乎②?”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③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曰:“有。北宫黝④之养勇也,不肤桡⑤,不目逃⑥,思以一毫挫于人⑦,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⑧,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⑨诸侯。恶声⑩至,必反之。孟施舍(11)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12),北宫黝似子夏(13)。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盂施舍守约(14)也。昔者曾子谓子襄(15)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16)矣:自反而不缩(17),虽祸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18)。’”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 曰:“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也。今天蹶者趋者(19),是气也,而反动其心(20)。” 【注释】 ①不异:不以为奇。异,奇怪。 ②动心:知责任重大,从而产生警惕、谨慎的心理。 ③孟贲:古代勇士,人们常以他作为勇敢的代名词。 ④北宫黝:姓北宫名黝,勇士。 ⑤不肤桡:不因皮肤被刺激而收缩。 ⑥目逃:眼睛被刺而逃跑。 ⑦一毫挫于人:有一点点被污辱。 ⑧褐宽博:褐,毛布。宽博,宽大的衣服。借指贫贱者。 ⑨严:畏惧。 ⑩恶声:恶言恶语。 (11)孟施舍:勇士。 (12)孟施舍似曾子:曾子为孔子弟子,强调内心的反省,孟施舍在精神气质上近似曾子。 (13)北宫黝似子夏:子夏是孔子弟子。学识渊博.在备方面都有所长,而北宫黝也求在各方面胜于人,故云。 (14)守约:坚守根本,较易买行。 (15)子襄:曾子弟子。 (16)夫子:本为对大夫的称呼,因孔子也做过大夫,其弟子称其为“夫子”,遂转成孔子的专称,有时也用以指老师。 (17)自反而不缩:自我反省觉得没理。缩,正直。 (18)持其志,无暴其气:坚守自己的意志,而不扰乱自己的气。 (19)蹶者趋者:蹶者,摔倒的人。趋者,奔跑的人。 (20)反动其心:气又反过来使心动。 【译文】 公孙丑问:“先生若担任齐国的卿相,有机会实行您的主张,即使因此而使齐国成为霸主,甚至称王于天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是这样,先生是否因为任重道远而心中游移不定呢?” 孟子说:“不会。我四十岁以后就已经心理稳定,不受外界变化的影响了。” 公孙丑说:“假如这样,那么先生比大勇士孟贲可强多了。” 孟子说:“这并不难做到,告子比我做到的还早。” 公孙丑问:“稳定心理有何办法?” 孟子说:“有啊。北官黝培养勇敢的办法是,皮肤受外界刺激而不动,眼睛受外界刺激也不动。把受了别人一点点污辱,当成是在大庭广众之前挨打。既不受穷人的污辱,也不受大国君主的污辱。把刺杀大国的君主看成和刺杀贫民一样平常。他没有惧怕的诸候,有谁对他恶语相向,他肯定用恶语回复。孟施舍培养勇敢又有所不同,他说:‘能打过的对手和不能打过的对手在我看来都一样。如果先掂量敌人的强弱才动手,考虑到能够打胜才交锋,就会惧怕强大的敌人。我怎么能肯定打胜呢?能做到无所畏惧罢了。’孟施台有些像曾子,而北官黝有些像子夏。他们两人的勇敢,难以断定哪一种更好,但是孟施舍能抓住要领。过去曾子曾对他的学生子襄说:‘你也喜欢勇敢吗?我曾经听我的老师孔子谈过什幺是大勇:自己思考一下没有理,即使人家是穷人,我也不吓唬人家;觉得自己有理,即使面对千军万马,我也会勇住直前。’孟施舍坚守的是勇气,他不如曾子坚守的是有理。” 公孙丑问:“请问先生的心理稳定,与告子的心理稳定,又有何不同呢?” 孟子说:“告子曾宣称:‘没弄懂别人的话,不要窥测别人内心的隐秘。不懂别人的心思,也就别想知道别人的志气。’不懂别人的内心,无知道别人的志气,这是说得通的。不懂语言就不能探求心意,这就不对了。意志是气的统帅;气则充满体内让身体能活动。意志是最高的,而气则次要一些。所以说:‘坚守意志不要扰乱自己的气。’” 公孙丑问:“既然说‘坚守自己的意志,不要扰乱自己的气’而又说‘志是最高的,而气则次要一些’,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意志专一则能引动气,气专一亦能引动意志。跌倒的人和奔跑的人,他们的气都在动,可也能引动他们的内心。” 三 【原文】 “宰我、子贡①,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②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③,皆有圣人之一体④;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⑤,敢问所安⑥?” 曰:“姑舍是⑦。” 曰:“伯夷、伊尹⑧何如?”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⑨乎?” 曰:“否,自有生民⑩以来,未有孔子也。” 曰:“然则有同与?”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曰:“敢问其所以异?” 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汙(11)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12),闻其乐而知其德(13),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14),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15),河海之于行潦(16),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注释】 ①宰我、子贡:都是孔子弟子。 ②冉牛、闵子、颜渊:都是孔子弟子。其中颜渊最被孔子钟爱。 ③子游、子夏、子张:都是孔子弟子。下文提到的有若,也是孔子弟子。 ④有圣人之一体:具备孔子某一方面的优点。 ⑤具体而微:有孔子各方面的优点.但不及孔子程度之深。 ⑥所安:居于何种。 ⑦舍是:放下不谈。孟子一方面推崇孔子,把孔子看成古往今来第一人,但也相当自信,认为自己是“名世者”。当公孙丑要他把自己与孔子弟子直接比较时,他回避了这一问题。 ⑧伯夷、伊尹:伯夷是商末孤竹君的长子,父死后逃离祖国,其弟叔齐一起逃亡,商亡后隐于首阳山,后饿死。伊尹是夏末商初人物,本为奴隶,后辅佐商汤灭了夏。 ⑨班:相同。 ⑩生民:人类出现。战国思想家皆相信天生人类,但具体过程诸子皆未言及。 (11)汙:下,不好的方面。 (12)见其礼而知其政:看到礼仪制度就能知道政治情况。 (13)闻其乐而知其德:听到音乐就能知道一个国君的道德水平。儒家认为音乐表现了政治状况。 (14)麒麟之于走兽:麒麟对于走兽。麒鳞,古人认为是仁兽,即今“四不像”。 (15)丘垤:小土包。蚂蚁穴所在的高地。 (16)行潦:路上的小水洼。 【译文】 公孙丑说:“宰我和子贡都善于辞令,冉牛、闵子、颜渊都善于阐述德行,而孔子却已兼有他们的长处,却还是说,‘对于言谈辞令,我还有所欠缺。’先生您既善养浩然之气,又善于辞令,也算是圣人了吧?” 孟子说:“哎呀!你这是什么话呢!子贡曾经问过孔子‘老师您算是圣人了吧?’孔子曰,‘圣人我还没达到,我不过是不厌倦地学习和教育罢了。’子贡说,‘学习能不满足,是智慧;教学能不厌倦,是仁德。先生既有智慧又有仁德,已经是圣人了。’孔子都不认为自己是圣人,你却问我是不是圣人。这像什么话呢!” 公孙丑说:“我曾听说:子夏、子游、子张,皆具备孔子某一方面的优点,冉牛、闵子、颜渊,大体上具备孔子的才德,只是不及他的博大精深。请问。您更接近上面哪一类人呢?” 孟子说:“暂且丢开这个话题。” 公孙丑问:伯夷和伊尹这两人怎么样?” 孟子说:“他们有着不同的处世之道。不合理想的君主不去侍奉,不合理想的老百姓也不愿治理;天下太平则积极进取,天下混乱则隐退,这是伯夷的处世之方。侍奉什么样的君主不是侍奉呢?治理什么样的百姓不是治理呢?天下太平也积极进取,天下混乱也积极进取,这是伊尹的处世之道。可以出仕就出仕,可以退职就退职,能够久做就久做,能够赶快离开就赶快离开:这是孔子的处世之道。他们三人都是历史上的圣人。我达不到他们的程度。至于理想,我愿以孔子为榜样。” 公孙丑问:“伯夷、伊尹跟孔子相比,是一样的伟大吗?” 孟子说:“不是的。自从有了人类社会,还没有像孔子这样的伟大人物。” 公孙丑问:“那么他们是否有相同之处呢?” 孟子说:“有啊。若有方圆百里之地给他们治理,就能让诸侯朝拜,统一天下。做一件不合道义的事,杀一个无罪之人而去统治天下,他们都不会干。这是他们所相同的。” 公孙丑问:“请问他们的差别在哪里?” 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这几位孔门圣徒,智慧足以了解圣人;从坏的方面说,也不会对他们爱戴的人溜须拍马。宰我说,‘在我看来,我们的老师比尧、舜贤能得多了。’子贡说,‘看到流传的礼仪就知道该国国君的政治情况,听到流传的音乐就知道该国国君的道德状况。即使到了百代之后,评价历代的帝王,也还是要按照孔子所定的标准。自从有了人类以来,还没有过像我们老师这样伟大的人物。’有若说,‘难道仅仅人类是这样吗!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鸟,泰山对于小土丘,河海对于小水洼,都是同类。而圣人对于民众,也是同类呀。超越他的同类,高出他的群体。自从有了人类社会,还没有出现比孔子更伟大的人物。” 四 【原文】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①?’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②,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③。’《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注释】 ①造天之或敢侮予:语出《诗经·豳风·鸱鹗》。迨,等到。彻,取。桑土,桑树根的皮。绸缪,修补。诗意说未下雨之前及时修好鸟巢。该诗是寓言体,以鸱鹗(即猫头鹰)口气写出。 ②般乐怠敖:放纵自己,不干正事,耽于享乐。 ③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语出《诗经·大雅·文王》。永,长。言,语气助词。配命,配合天命,按照天命的要求去做。 【译文】 孟子说:“国君施仁政则安富尊荣,不施仁政肯定会招来屈辱。不愿受到屈辱但却不行仁政,这就像讨厌潮湿却住在低洼的地方一样。如果不想招致屈辱,最好看重道德,尊重士人,使贤能者有职有权。国家无事时,及时地修明政治,即便是大国也会敬畏了。《诗经》上说:‘赶在天尚未阴雨时,衔来桑树根的皮,修补我的巢。树下的人,有谁还敢欺负我?’孔子评论说:‘写这首诗的人,大概懂得治国之道吧?能治理好他的国家,谁还敢来欺负他!’现在可就不同了,国家无事时,尽量放纵游乐,不干正事,这是自己给自己寻求祸败呀!是祸是福都是自找的。《诗经》上又说:‘永远地配台天命行事,才能得到幸福。’《太甲》篇说:‘天降祸,还可躲。自己求祸,便活不下去了。’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五 【原文】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①,法而不廛②,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③,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④,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释】 ①廛而不征:廛,指放货物的仓库。为商人提供存放货物的仓库而不向他们征税。 ②法而不廛:法,依法收购。对滞销品依法收购而不使积压,这是防止物价波动过大而采取的措施。 ③助而不税:助指助耕公田,而不向私田另外征税。孟子鼓吹井田制,故有此说。 ④夫、里之布:夫布,指对不种田又无正当职业者征收的一种税。里布,对住宅周围没种桑麻者所征的一种税。 【译文】 孟子说:“尊重有贤德的人,任用有才能的人,让才德杰出的人居于上位,天下的土人就会高兴,愿意到这里为官。市场上为商人提供存放货物的场所却不向他们征税,商品滞销时又依法收购,天下的商人就很高兴愿意到这里做买卖了。关口上只稽查却不征税,天下旅行的人就会很愿意走在这里的大路上。农民只需要耕种公田而不另外交税,天下的农民也就高兴并愿意在这里的土地上耕种了。住宅不收另外的税,天下的老百姓就会高兴地愿做这里的臣民。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五点,那么邻国的老百姓就会像仰望父母那样看待他。带领子弟去打他们的父母,自从有了人类谁也没成功过。能做到这样,天下就没有对手了。天下没有对手,就等于是上天派下来管理天下的人。这样还不能称王于天下,还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六 【原文】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造箭的人本性怎能一定不如造铠甲的人更仁慈呢?可造箭的人就担心他的产品不能伤人,而造铠甲的就担心他的产品不能保护人。巫、匠也是这样:巫医想让病人痊愈,木匠却只有死了人才有生意。所以选择职业不可不小心。孔子说:‘选择居住地点,靠近仁人才是好的,不选择仁者为邻,怎能说是聪明呢?’仁是上天颁给人的高贵的爵位,是人的很好的处所。没人阻拦却不行仁义,是不聪明的。不仁德聪明,又不讲礼义,只能被人役使。被人役使又以为耻,就像造弓的人却耻于造弓,造箭的人耻于造箭一样。如果不想被人役使,不如去行仁义。仁像射箭一样。射箭的人先端正自己的姿势然后才把箭射出,射出但没中,不怨恨超过自己的人,只是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罢了。” 七 【原文】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①。推恶恶②之心,思与乡人③立,其冠不正,望望然④去之,若将浼⑤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⑥,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⑦而不怨,阨穷而不悯⑧,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⑨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⑩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者。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注释】 ①涂炭:肮脏之处。涂,泥巴。炭,炭灰。 ②恶恶,讨厌恶人、坏事 。 ③乡人:普通人。 ④望望然:因愤怒而离去。 ⑤浼:污染。 ⑥柳下惠:姓展名禽,鲁国人,传说他曾坐怀不乱。 ⑦遗佚:放弃。 ⑧阨穷而不悯:阨穷,穷困。悯,担忧。 ⑨袒裼裸裎:袒裼,露背。裸裎,光着身子。 ⑩由由然:得意洋洋的样子。 【译文】 孟子说:“伯夷这个人,不符合自己理想的君主不侍奉,不符合自己理想的朋友他不交往,不在坏人充斥的朝廷做官,更不与坏人说话。在充斥坏人的朝廷做官,与坏人交谈,在他认为,就像穿着上朝用的衣帽却坐在泥巴炭灰中一样。他把厌恶坏人的心理推广开去,和普通人在一起,如果那入的帽子没戴正,他也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好像那人会玷污他的清白。所以诸候也有人派使者说尽了好话请他去做官的,他总不接受。之所以不接受,也是不屑于去那里做官。柳下惠则不同,侍奉的君主不好他不觉得是耻辱,官职小他也不自卑,做官时一定推荐贤人,行事都合于正道。免职了也不抱怨,穷困潦倒也不担忧,并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光身露体在我旁边,你怎能够污染我呢?’依然心情很好地与别人在一起而不失自己的操守,别人留他就留下。留他他就不走了,也是不屑于离开呀。”孟子还说:“伯夷心胸狭窄,柳下惠玩世不恭。狭隘与不恭,真君子都是不会这样做。” 公孙丑 下 一 【原文】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译文】 孟子说:“在战争中,季节、天气等条件都不如地理条件重要,但地理条件却还没有人心一致重要。一座城周仅三里,外城仅七里的小城,围起来攻打却打不下来。能够围起来攻打,一定了有利的时机;但却不能取胜,就说明季节、天气等条件都不如地理条件重要。再如,一座大城,城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不是不深,武器不是不锋利,铠甲不是不坚固,粮食不是不多,但不得不弃城而去,这就说明地理条件还是不如人的团结重要。所以说:控制老百姓不是靠造边疆的界墙,巩固国家不是靠山谷的险峻,威震天下也不是靠武器的锋利和铠甲的坚固。用先王之道治国的就有很多人来帮助他,不用先王之道治国的帮助他的人就少。少到极点时,甚至连亲戚都会背叛他。帮助他的人多到一定程度,连天下都会归顺。凭天下归顺的形势,去攻打众叛亲离的人,所以君子可能不打仗,但要是一打仗,肯定会胜利。” 二 【原文】 孟子将朝王①,王使人来曰:“寡人如②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③,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④。” 明日,出吊⑤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⑥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⑦,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使数人要⑧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⑨宿焉。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之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者不相似然。”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⑩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11)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恒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12)德齐,莫能相尚(13),无他,好臣其所教(14),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15)乎!” 【注释】 ①王:指齐宣王。 ②如:往,去。 ③朝将视朝:早朝将上朝堂处理政务。 ④造朝:上朝。造,去、上。 ⑤吊:吊唁、吊丧。 ⑥孟仲子:孟子堂弟。 ⑦采薪之忧:疾病的委婉说法。采薪,砍柴。 ⑧要:等。 ⑨景丑氏:即下文“景子”,齐国大夫。 ⑩慊(qiàn):遗憾。 (11)有其一以慢其二:指齐王用权力轻视齿、德。慢,轻视。 (12)丑:接近 (13)相尚:超过。 (14)好臣其所教:喜用不如自己的人做大臣。 (15)不为管仲者:孟子自指。因其推崇王道蔑视霸道,故自称不屑做管仲。 【译文】 孟子将要去见齐宣王,齐宣王却派人来说:“我本来应该亲自去看您,可不巧得了感冒,吹不得风,我上午将到朝堂上处理政务,不知能不能在朝廷上见到您呢?” 孟子说:“真不巧,我也得了病,上不了朝。” 第二天,孟子到东郭氏家吊丧。公孙丑问:“你昨天借口生病不去上朝,今天却出门吊丧,大概说不过去吧?” 孟子说:“昨天病了,今天好了,为什么不能出门吊丧呢?” 齐宣王派人探视病情,连医生也带来了。孟子堂弟孟仲子说:“昨天大王要他去上朝,可惜病了,不能去。今天,他病稍微轻一些,已赶赴朝堂,不知道有没有走到?”随后,孟仲子派几个人在路上拦住孟子,告诉他“一定别回家,要先到朝廷”。 孟子不得已只得到景丑氏家中借宿。号丑说:“家庭内的父子关系,国家的君臣关系.是最重要的人伦关系。父子之间主要讲恩情,君臣之间主要讲尊重。我看到大王敬重你,却没看到你尊重大王呀。” 孟子说:“嘿!你这是什幺话1你们齐国人没有跟齐王讲仁义的,难道说是认为仁义不好吗?不是的。他们是内心认为‘这样的君主怎么配跟他谈仁义’罢了。这是最大的不尊重。不是尧、舜的治国方法,我不敢在大王面前淡说,所以你们齐国人都没有我尊重大王。” 景丑说:“不是的,我指的并不是这个。《礼》上规定:‘父亲叫你,不等答应就应前去。’‘君王召见,不等车子驾好就出发。’你本来要去朝见大王,听说大王召见你你却不去了。与礼制的规定好像不同吧。” 孟子说“怎能这样说呢?曾子说:‘晋国、楚国国君的富裕,我是赶不上的。但是他们靠着他们的富,我却靠着我的仁。他们靠着爵位,我靠着我的义。我比他们有什么遗憾呢?’要是不对,曾子能这样说吗?他有他的道理啊。天下有三样东西是最尊贵的:爵位是一个,年纪是一个,道德是一个。朝廷最重爵位,乡里最尊重年龄,辅助君王爱护百姓最重道德。 怎么可以靠其中的一种而轻视另外两种呢?所以将建立大功业的君王一定有他召见不去的大臣;想有什么和他商量,就厘主动前去。他对道德的尊重、对大道的喜爱如果不到这种程度,就不可能有大的作为。所以商汤对于伊尹,先向他学习然后才敢做他的君王,所以,不需劳心费力就能称王于天下。齐桓公对于管仲也是如此,先向他学习然后才敢做他的君主,所以不用劳心费力就能称霸于诸侯。现在天下的几个大国,面积差不多,道德也相近,都不能让别的国家服气。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喜欢任用不如他的人,而对比自己强、自己应学习的人则不喜欢任用。商汤对于伊尹,齐桓公对于管仲,都不敢召见。连管仲都不能召见,更何况是对看不起管仲的人呢?” 三 【原文】 陈臻①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②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③,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注释】 ①陈臻:孟子弟子。 ②兼金:质地好的金,价格高出普通金一倍。金,应为铜,作货币用,当时称为金。 ③赆(jìn):馈赠给旅行者的礼物。 【译文】 孟子的弟子陈臻问:“过去您在齐国的时候,齐王送您上好的黄金一百镒你没接受;但后来到了宋国,宋王送您七十镒您却接受了;在薛地,薛君送您五十镒您也接受了。如果过去不接受齐王的馈赠是对的,那么后来又接受馈赠就应该错了;如果后来接受馈赠是对的,那么开始不接受就不对了:这两种情况老师您必居其一。” 孟子说:“接受不接受都是对的。在宋国时,我将要远行,对旅行者必定要赠送礼物,宋君说是‘赠送礼物’,我为什么不接受呢?在薛地时,我需士兵的警卫。薛君说:‘听说有警戒,所以为士兵送些给养。’我为什么不接受呢?至于在齐国,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没什么原因却要赠送金钱,是把我当成商品了。君子怎么可以当作商品买来呢?” 四 【原文】 孟子自齐葬于鲁①。反于齐,止于赢②。充虞③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④,严⑤,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⑥若以美⑦然。” 曰:“古者棺椁无度⑧,中古⑨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⑩。不得(11),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12)。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13)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14)?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注释】 ①自齐葬于鲁:孟子母亲在鲁国去世,时孟子在齐国做官,要赶赴鲁国埋葬母亲。 ②赢:齐国南部的城市,靠近鲁国。 ③充虞:孟子弟子。在治丧期间曾做监工。 ④敦匠事:监督木匠造棺材。敦,督促、监督。 ⑤严:时间急促,来不及。 ⑥木:指棺材。 ⑦以美:太美。以同“已”。指棺椁的豪华超出一般。 ⑧棺椁无度:对棺椁的厚度没有规定统一的标准。 ⑨中古:指西周以后。 ⑩尽于人心:能尽人子之孝心。 (11)不得:受制度的限制不能厚葬。 (12)得之为有财:按礼制规定可以厚葬和有较多的财物一为,与、和(13)比化:为死者考虑。比,为。化:死者。 (14)无恔:不愉快。恔(xiào),愉快。 【译文】 孟子从齐国回到鲁国去埋葬他的母亲。回到齐国,停留在嬴城。弟子充虞问道:“过去您不了解我水平低下,让我分管棺材的制造,时间紧急,我没敢多问。现在我想把内心的疑问说出来:棺椁好像太豪华了些。” 孟子说:“上古之时,对棺和椁的厚度无具体的规定。周公制礼以来,棺的厚度定为七寸,椁的厚度也是七寸,从天子到老百姓都是如此。并不仅仅是为了好看,只有这样,孝子才能安心。按礼制规定不能厚葬的,不能够称心;财力绵薄无力厚葬的,也不能够称心。按礼能够厚葬和财力丰厚的,古人都会厚葬,为什么单单我不能这样呢?况且为了死者考虑,不让土壤亲近尸体,难道孝子之心不愉快吗?我曾听说:君子不会为了天下节约财物而薄待他们父母。” 五 【原文】 孟子致为臣①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②,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 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他曰,王谓时子③曰:“我欲中国④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⑤,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⑥。子盍为我言之?”时子因陈子⑦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⑧。’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注释】 ①致为臣:辞官。 ②得侍同朝:在一起做事:这是齐王的客气话。 ③时子:齐国大臣。 ④中国:即国中,在首都临淄。国,指都城。 ⑤万钟:俸禄的数目。一钟等于六斛四斗。 ⑥矜式:效法、学习的榜样。 ⑦陈子:孟子弟子陈臻。 ⑧龙断:即垄断。 【译文】 孟子辞去齐国卿位准备回乡。齐宣王主动去看望他,说:“过去想见您却没有机会,后来有机会一起做事情了,我非常高兴。现在您却要弃我而去,不知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孟子说:“只是我不敢提出来罢了,这本是我很希望的。” 过了几天,齐宣王对时子说:“我想在都城赠给孟子一套房子,每年给他一万钟俸禄,让我们国家所有的官员和民众都能有个效法的榜样,你为什么没有替我转达给孟子呢?”时子通过孟子的学生陈臻把这话传给孟子,陈臻把时子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唉。时子怎么明白这不行呢?如果我想富的话,怎么会推辞十万俸禄而去接受一万钟的俸禄,我难道是想富贵吗?季孙说:‘子叔疑太奇怪!自己执政,退职后又让他的子弟做卿大夫。哪个人不想富贵呢?他却想让自己家族垄断富贵的机会。’上古设立市场,是用自己所有的,换自己没有的,市场的管理员管理市场秩序。有道德卑下的男人,一定要选高处,站在高处左右张望,哪里能赚钱就到哪里。人们都认为这人道德卑下,所以开始征税。向商人征税就从这道德卑下的男人开始。” 六 【原文】 孟子去齐。尹士①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②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③也?士则兹不悦。” 高子④以告。 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⑤。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 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注释】 ①尹士:齐国人。 ②干泽:追求利禄。干,求。 ③濡(rú)滞:迟缓。 ④高子:孟子弟子,齐国人。 ⑤反予:召我回去。 【译文】 孟子离开了齐国。齐国人尹士跟人说:“孟子如果不知道齐王并不能做到像商汤、周武王那样的明君,就说明孟子并不够聪明。如果明明知逍齐王不行,但还是来了,这就有追求利禄的嫌疑。从千里之外赶来见齐王,没有被重用所以离去,在边境小城住了三晚才离开,行动是多么迟缓啊!我对这一点很不高兴。” 学生高子把尹士的话转迭给孟子。 孟子说:“尹士怎能理解我呢?从千里之外赶来见齐王是希望他实行王政,是我向往的。没被重用而离开齐国,难道是我所期望的吗?我在昼住了三个晚上才离开,我还认为离开得太快呢。希望齐王能改正错误,如果他改正了错误,一定会召我回去。等到离开昼而齐王却没派人来追,我才毅然决然地要回去。我即使离开了齐国,心中怎能舍得下齐王呢?齐王还有行善政的道德基础。齐王如果用我的主张,岂只是能让齐国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天下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齐王要是能回心转意,我天天盼望着。难道我像某些小人吗?劝谏君主却没被采纳,就恼了,怒形于色,离开的时候想快快地走,走了一整天才找地方住下。” 尹士听说了,说:“我的确是小人啊。” 七 【原文】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①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曰:“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注释】 ①不豫色:不高兴的样子。 【译文】 孟子离开齐国时,弟子充虞在路上问道:“老师好像不太高兴。过去我曾听您说:‘君子既不埋怨上天,也不责怪别人。’” 孟子说:“当时有当时的情况,现在有现在的情况。从历史发展上看,大约五百年定会有王者兴起,这中间一定有不一般的人物辅佐他。从周的兴起到现在,已经七百多年了。从年数上看,已经超过五百年了;考察现在的社会现实,也正是急需王者出现的时候,老天爷不想让天下太平也就算了,如果想让天下太平,在今天的社会上,除了我还有谁能行呢?我为什么不高兴呢?” 滕文公 上 一 【原文】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 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①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②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云:‘若药不暝眩,厥疾不瘳。’③” 【注释】 ①成:人名。齐国人。 ②公明仪:鲁国贤人。 ③若药不瞑眩,厢疾不瘳:瞑眩,指头晕。瘳,愈。意为如果用药不感到晕眩,说明药量不足,起不到治疗后效果。孟子借此喻告滕太子,必须下决心除恶才能为善。 【译文】 滕文公做太子时,要到楚国去,途经宋国,故和孟子会面了。孟子宣扬人性本善,说话总以圣王尧、舜为证。太子从楚国回来时又见到孟子。 孟子说:“太子还在怀疑我的话么?治国的大道只有一条罢了。成对齐景公说:‘他是大丈夫,我也是大丈夫,我为什么要怕他呢?’颜回说:‘大舜是什么人哪?我又是什么人哪?想有所作为的人也应以大舜为榜样!’公明仪说:‘周文王是我的老师。周公这话能哄我么?’滕国加起来将近五十里,还可以治理成好的国家。《尚书》上说:‘如果药力不能让病人晕眩,什么病就好不了。’” 二 【原文】 滕定公①薨②。世子谓然友③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④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⑤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⑥,齐、疏之服,⑦粥之食⑧,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⑨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⑩曰:‘丧祭从先祖。’” 曰:“吾有所受之也。”谓然反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11)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12)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13),歠粥(14),面深墨(15),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16)之风必偃(17)。’是在世子。”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18),未有命戒(19),百官族人,可谓曰知(20)。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注释】 ①滕定公:滕国国君,滕文公之父。 ②甍:诸侯去世。 ③然友:太子的老师。 ④自尽:自己尽心尽力。 ⑤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据《论语》记载,这本为孔子的话,大概孔子弟子皆以此言教人。 ⑥三年之丧:根据儒家的规定。父母去世之后要守孝三年。 ⑦齐(zì)、疏之服:齐,衣服下边。疏,粗布:指守孝期间不能穿好衣服。 ⑧(zhān)粥之食:稀饭。 ⑨宗国:滕国面积小,是鲁国的附庸,故祢鲁为“宗国。” ⑩《志》:记录古代礼制的一种书。 (11)不我足:对我不满意。 (12)不可以他求:不能到别处找办法。 (13)冢宰:宰相。 (14)歠(chuò)粥:喝稀饭。 (15)面深墨:脸上呈现出深黑色。 (16)尚:即“上”。 (17)偃:倒伏。 (18)居庐:住在庐里。庐是一种临时搭建的小棚子。 (19)命戒:命令教戒。 (20)可谓曰知:太子可说是懂礼了。 【译文】 滕定公去世了。太子对他的老师然友说:“孟子曾跟我在宗国交谈过,我心中念念不忘。现在却不幸遇到了丧事,我想派你先去问问孟子,再行丧葬之礼。”然友就去了邹国,向孟子请教。 孟子说:“这样做很好哇!父母去世了人本来就该尽心尽力。曾子说:‘父母活着时,用礼事奉他们;去世以后,用礼埋葬他们,祭祀他们,就可以说是孝子了。’关于诸侯的礼节,我没学习过。但是,我曾听说过:三年的丧期,穿粗布缝边的衣服,喝稀饭,这些要求自夏、商周以来从天子到老百姓都是遵守的。” 然友把孟子的话告诉太子,于是决定丧期为三年。滕国与国君同姓的老臣和百官都不愿意,议论说:“我们的宗主国鲁国的先王没行过三年之丧,我们的先王也没实行过三年之丧。到了你这里却要违反,这是不行的。并且《志》书上说:‘丧礼祭礼要依从先代传下的规矩。’” 太子说:“我这是从贤人那里学习的。”又对然友说,“过去我没有学习过礼义,喜欢骑马和剑术。现在父老百官都不赞同我的做法,我担心他们无法完成大礼,你再去替我问问孟子。”然友又回到邹国去问孟子。 孟子说:“是这样,但这样的事首先要靠自己。孔子说:‘先君去世了,政权暂时由宰相掌管,喝稀饭,脸上有深黑色,到自己的位子上就哭。百官没有不悲哀的,因为自己做了他们的表率。在上位的喜欢什么,到了下边必定喜欢得更厉害。君子的德性就像是风。小人的德性就像是草。风吹在草上,肯定把草吹倒。’关键还在太子啊。” 然友把孟子的话告诉太子,太子说:“是这样的,关键的确还在我呀。”埋葬之前的五个月,他一直住在草棚里,没发布过命令和戒律。百官和亲族,都说太子知礼。等到下葬的时候,从四方来看的,看到太子面色悲伤,哭得非常沉痛,前来吊丧的人都非常满意。 三 【原文】 滕文公问为国。 孟子曰:“民事①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②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③。阳虎④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⑤,殷人七十而助⑥,周人百亩而彻⑦,其实皆什一也⑧。彻者彻也,助者藉也⑨。龙子⑩曰:‘治地奠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11),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12)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13)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14)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15),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16),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17)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18)。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注释】 ①民事:农事,农业生产。 ②诗云其始播百谷:所引诗句见《诗经·豳风·七月》。昼,白天。于茅,割取茅草。索绹,搓绳。亟,赶快。乘屋,修缮房屋。 ③有制:向人民征税有一定限度。 ④阳虎:即阳货,春秋末期鲁国人,曾为季氏家臣,后又叛季氏。 ⑤夏后氏五十而贡:夏后氏,指夏代君王。后即帝王。五十而贡,是说向农民每人授田五十亩,农民要把其中五亩的收成上缴国家。 ⑥殷人七十而助:助,指助耕,助耕公田以换取耕私田的权力,助耕公田即作为对统治者尽的义务,国家对农民不再另外征税。 ⑦周人百亩而彻:周朝时,一夫授田百亩,所有的税制统一。 ⑧其实皆什一也:夏、商、周三代税法本质上都是征收十分之一。 ⑨助者藉也:助,就是借力而耕。 ⑩龙子:古代贤人。 (11)粒米狼戾:粮食很多。狼戾,即狼藉。 (12)粪:上粪、施肥。 (13)取盈:收取满额的税。 (14)盻盻:愤恨地看着。 (15)称贷而益之:借债来交够定额。称,举、借。贷,要付利息的借款。 (16)世禄:统治者可世代食俸禄。 (17)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语出《诗经·小雅·大田》。雨,阵雨。 (18)序者射也:序,就是教人学习射法。 【译文】 滕文公问该如何冶理国家。 孟子说:“百姓的农业生产是不可拖延的。《诗经》上说:‘我们白天割茅草,晚上还要搓绳子。趁空闲赶快修房子,季节一到就要播种了。’百姓的特点是有稳定的资产之后才有固定的道德追求,没有稳定的资产就没有固定的道德追求。一旦没有道德理想,就会放荡胡来,无恶不作。等到犯了罪,接着把他治罪判刑,这就和张开网捕捉老百姓一样。有仁德的人执政,怎么可能张网捕捉百姓呢?所以贤明的君主一定恭敬、节俭、礼贤下士,对老百姓征税有一定的限度。阳虎说:‘要想富裕就不能仁慈,要想仁慈就别想富贵。’夏禹时每个农民得田五十亩,要把收成的十分一给国家;殷商时每个农民得田七十亩,要助耕公田七亩左左作为赋税:西周每个农民得田百亩,全天下的税率统一,都是十分之一:夏商周三代税制表面不同,实际上都是向农民收取十分之一左右。彻也就是税率统一,助也就是借力助耕公田。龙子说:‘管理土地助法最好,贡法最不好。’贡法就足计算出几年收成的平均数做为征税的数额。收成好时,粮食很多,多收一点也不算残暴,却不够收;收成不好时,收成连够明年施肥的费用都不够,却还要收取足够的税额。做老百姓的父母官,却让老百姓愤恨地看着,辛劳一年到头,收成还不够赡养父母,只能又靠借债才能缴税,老弱病残者饿死于沟中无人埋葬,这怎能说是老百姓的父母呢?做官人世代领取国家俸禄,滕国本来就这样做了。《诗经》上说:‘雨啊,落到公田里吧,顺便也把我的私田浇。’只有实行助法才有公田,从这首诗看,就是西周也用助法。再设立庠序学校教导老百姓:庠的意思是供养,校的意思是教导,序的意思是射箭。夏朝叫校,商朝叫序,周朝叫庠,学习的内容则是一样的,就是让百姓懂得人伦关系。百姓明白了人伦,自然就会相亲相爱。有能称王于天下的人出现,一定会这样做,这就成了王者师了。《诗经》上说:‘周虽然是古老的国家,可她的命运却是新的。’这是针对周文王说的呀。你努力去做,也可以让你的国家不断进步。” 四 【原文】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①,自楚之滕,踵门②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③而为氓④。”文公与之处⑤。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⑥陈良⑦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⑧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⑨。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⑩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曰:“然。”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曰:“否。许子衣褐。” “许子冠乎?” 曰:“冠。” 曰:“奚冠?” 曰:“冠素(11)。” 曰:“自织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 曰:“害于耕(12)。” 曰:“许子以釜甑爨(13),以铁耕乎?” 曰:“然。” “自为之与?” 曰:“否一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14)皆取诸其宫中(15)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16),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17),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18);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19)焉。舜便益(20)掌水,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21)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后稷(22)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23)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24)曰:‘劳之来之(25),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26)。’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27)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为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28)。荡荡乎(29),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30),有天下而不与(31)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32)。昔有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33)将归,人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34),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35),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36)!’今也南蛮舌之人(37),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人于幽谷者(38)。《鲁颂》(39)曰:‘戎狄是膺(40),荆舒是惩(41)。’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42),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注释】 ①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有位信奉农家学说名叫许行的人。神农之言,指假托上古帝王神农的名义宣扬自己的主张。许行,楚国人,农家代表人物。 ②踵门:至滕文公殿门。 ③廛:住宅。 ④氓:农民。 ⑤与之处:给他住所。 ⑥捆屦、织席以为食:编草鞋、织席子为生。 ⑦陈良:楚国人,信奉儒家学说。 ⑧耒耜:农具。 ⑨饔飧(yōng xiān)而治:早餐叫饔,晚餐叫飧,此指亲自烧火做饭,同时治理国家。 ⑩厉民:危害老百姓。 (11)冠素:戴自色丝绸织的帽子。 (12)害于耕:妨碍耕种。 (13)爨(cuàn):烧火做饭。 (14)舍:同啥,什么。 (15)宫中:房中。 (16)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一个人的生存需求,是有各种行业的人共同提供的。 (17)食人:养活人。 (18)不登:不能成熟。 (19)敷治:治理。 (20)益:舜的大臣。 (21)瀹济、漯:疏通济水、漯水。 (22)后稷:周始祖,传说是农业的发明者。 (23)契(×iè):舜臣名,为商的先祖。 (24)放勋:即尧。 (25)劳之来之:慰劳安抚老百姓。 (26)振德之:振,同“赈”,救济。德,对人民施以恩德。 (27)皋陶(yáo):舜时的法官。 (28)则之:效法天。 (29)荡荡乎:浩大无边的样子。 (30)巍巍乎:高大庄严的样子。 (31)有天下而不与:虽有天下,而好像与己无关。不与,不相干。 (32)倍之:倍,同“背”,背叛。 (33)治任:打点行装。 (34)场:坟前祭祀用的空地。 (35)濯之:洗涤。 (36)皜皜(hào)乎不可尚已:光明洁白得谁也比不上。 皜,光明洁白的样子。尚,超过。 (37)南蛮(jué)舌之人:这是孟子骂许行的话。南蛮,南方不开化之人,固许行为楚人,楚文化与中原文化有些差异,中原人士当时有些轻视楚国。舌,鸟的话。, 伯劳鸟。 (38)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乔木,高大的树木,喻高尚。幽谷,深幽的山谷,喻低洼、下流。 (39)《鲁颂》:《诗经》中的一部分,是鲁国祭祀周公的诗。下引见《鲁颂·闽宫》。 (40)戎狄是膺:击退西方和北方的入侵。戎狄,酉周时西方和北方的部族。 (41)荆舒是惩:制御荆舒。荆,即楚国。舒,靠近楚国的小国。惩,制御。 (42)倍蓰:一倍到多倍。蓰,五倍。 【译文】 有个宣扬农家学说的代表人物叫许行,从楚国来到了滕国,到了滕文公的宫门口对文公说:“我家在远方,听说君王要实行仁政,很希望得到住处,成为您的百姓。”滕文公给了他一处住所。他的学生有几十人,都穿粗麻布衣服,以织草鞋编席为生。 陈良的学生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扛着农具也从宋国到了滕国,也去拜见滕文公:“听说君王推行圣人之政,您也是圣人,很想成为圣人治理下的百姓。”陈相遇到许行,非常喜欢,便抛开他过去所学的儒家学说,一心一意地向许行学习。 陈相遇到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文公确实是位贤明的君主,可是还不懂得大道理。贤能的君王应该与老百姓一起种田,自己亲自烧火做饭,同时治理国家。而今滕国却建有仓库陈放剥削来的财物,这是损害老百姓来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怎能说是贤明呢?” 孟子说:“许先生一定要先种粮食才吃饭么?” 陈相说:“是的。” 孟子说:“许先生一定要先织布才穿衣么?” 陈相说:“不是的。许先生穿粗麻布衣服。” 孟子说:“许先生他戴帽子么?” 陈相说:“戴。” 孟子说:“许先生戴什么样子的帽子呢?” 陈相说:“戴白色丝绸织的帽子。” 孟子说:“帽子是许先生自己织的么?” 陈相说:“不是的,是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说:“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织帽子呢?” 陈相说:“那样会妨碍种庄稼的。” 孟子说:“许先生也是用锅和陶器煮饭,也是用铁耕田吧?” 陈相说:“是的。” 孟子说:“这些炊具和农具是他自己造的么?” 陈相说:“不是的,是他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说:“用粮食换取各种器具,并不是剥削陶匠和铁匠;制陶和冶铁的工人也用他们的产品换取粮食,难道就是剥削农民么?为什么许先生不制陶锻铁,什么东西都从自己房中拿出来用呢?为什么还要忙忙碌碌地与各种各样做工的交换产品,许先生难道不怕麻烦?” 陈相说:“各种工匠的工作,本来就不能边种田边干的。” 孟子说:“那么治理天下就能边种田边干了么?有统治阶层,又有被统治阶层,他们有不同的工作。况且一个人生存所必须的是由各种工种的人提供的,如果一定自己做的才能用,就等于让天下人整天在路在奔忙。所以说:有的人劳心,有的人劳力:劳心的人管理别人,劳力的人被管理。被管理的人要供养别人,管理人的人要被人供养;这是天下共通的。 “尧的时候,天下还不太平,洪水到处流淌,泛滥于天下;到处草木茂盛,禽兽很多,种的庄稼不能收成.禽兽危害人类的生存,中原地区到处是禽兽的足迹。尧很忧虑,选拔舜去进行治理。舜委派益掌管放火,益焚烧山泽的杂树杂草,禽兽逃跑了;又委派大禹疏通多条河流,疏通了济水、漯水,让它们注入大海;决开汝水、汉水、淮水、泗水,让它们排入长江,这以后中原地区才适合人类居住。这个时候,大禹八年在外奔波,三次经过自家门口都来不及进去,即使想种田,可能么?后稷教会老百姓种庄稼,种植各种粮食,五谷成熟了,老百姓能很好地生活。人有这样的特点:吃饱了穿暖了,非常悠闲,若不受教育,就跟禽兽的区别不大。尧又担忧起来,便委派契管理人民,教导人民各种伦理关系:父子之间要相亲相爱,君臣之间要讲求忠义,夫妇之间要有内外的分别,长幼之间有先后秩序,朋友之间要讲究信用。尧又天天慰劳安抚老百姓,纠正老百姓的缺点,帮助老百姓改正错误,让他们顺着自己善良的本性发展,又救济他们,对他们施以恩德。圣人这样为百姓着想,能有时间种田么?尧把不能得到舜这样的贤人当成自己的心病,舜把不能得到大禹、皋陶这样的贤人当成自己的心病。担心自己的一百亩农田耕种不好的,是农民。把财物分给别人叫做恩惠,用善来教导别人叫做忠诚,替天下选拔到人才叫做仁爱。所以把天下交给别人并不难,难的是替天下老百姓找到好的接班人。孔子说:‘尧做君主做得伟大啊!天是最伟大的,只有尧能效法天,尧胸怀宽广、无边无际,老百姓无法用语言表达!大舜也是合格的君主呀!简直像高山一样,自己统治天下可又好像天下不是他自己的!’尧舜治理天下,难道还不算下功夫么?可他们也没耕田呀。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较高的文化去同化边疆落后部族的,却没听说被落后部族所同化的。陈良,是楚国出生的,喜欢周公、孔子的学说,到中原地区去学习;北方的学者,也不一定比他强,他是人们所说的豪杰呀。你们兄弟两人奉他为师几十年,他去世之后,你们却背叛了他。过去,孔子去世以后,弟子们守孝三年,打点行装准备走了,又到了子贡的房中行礼,相对哭了起来,每人都痛哭失声,然后才回去。可子贡又回来了,在空地上建一所房子,子夏、子张、子游几个人因为有若有点像孔子,想用过去对孔子的礼节对待有若,他们强迫曾子接受。曾子却说:‘不行。我们老师的德行,像经过长江、汉水的水洗过,又经过夏日的骄阳曝晒过的丝绸一样,光明洁白,无人可比!’现在,许行从落后地区出来,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批评先王的政治;你却背叛自己的老师向他学习,跟曾子太不同了。我听说从深谷出来迁到高处乔木上的,却没听说下了高处的乔木而到幽深的山谷里去的。《诗经·鲁颂》说:‘击退戎、狄,制御荆、舒。’周公要击退他们,你却要向他们学习,也可说太不善于根据情况变化了。” 陈相说:“实行了许先生的主张,市场上商品的物价就统一了,国中也没人做假;即使是小孩子到市场上,也没人欺骗他。布帛长短相同,价钱就差不多;麻线、丝帛的重量相同,价钱也就差不多;粮食多少相同,价钱也就差不多;鞋子大小相同,价钱也就差不多。” 孟子说:“事物之间存在差别,是自然现象:有的差别两倍五倍,有的差别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万倍。你硬要它们相同,这就是让天下乱了。鞋子只要尺寸相同就同价,谁还做质地好的鞋子呢?若实行了许先生的主张,便等于是带领天下人作假,怎么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呢!” 五 【原文】 墨者夷之①因徐辟②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 他日,又求见孟子。 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③,则道不见④;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⑤,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 徐子以告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⑥。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⑦。盖上世⑧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⑨。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⑩姑(11)嘬(12)之。其颡(13)有泚(14),睨而不视(15)。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藟梩而掩之(16),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 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注释】 ①墨者夷之:信奉墨家学说的学者夷之。墨家是战国时期反对儒学的一个派别。 ②徐辟:孟子弟子。 ③不直:不直说。 ④则道不见:真理就不明白。 ⑤若保赤子:语见《尚书·康诰》。意为先王爱护人民像保护小孩子一样。 ⑥彼有取尔也:这句话是打个比方啊。 ⑦而夷子二本故也:但是夷子却认为人有两个来源,所以才这样认为。 ⑧上世:上古之世。 ⑨举而委之于壑:把父母的尸体丢弃在沟里。 ⑩蝇蚋:苍蝇和蚊虫。 (11)姑:语气助词。 (12)嘬:聚在一起吃。 (13)颡(sǎng):额头。 (14)泚(cǐ):出汗的样子。 (15)睨而不视:不忍心正视,只能斜视。睨,斜视。 (16)反藟梩(lěi lì)而掩之:带来土筐和木锹来掩埋。 【译文】 墨派的夷之想经过孟子的学生徐辟求见孟子。孟子说:“我本来是想见他的。但我正病着,待我病好了,我将前去见他。夷子就不用来了!” 过了几天,夷子又提出想见孟子。 孟子说:“现在可以见他了。不把话直说出来,真理就不明白,我就直说出来吧。我听说夷先生信奉墨学,墨家办理丧事,把薄葬当成标准。夷先生想用这种主张移风易俗,难道不是认为不这样就不可贵了么?可夷先生又厚葬他的爹娘,这正是用他所认为的低贱的方法对待他的父母啊。” 徐辟把孟子的话转给夷之。夷之说:“儒家的理论认为古代先王‘像爱护小孩子那样爱护百姓’,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则认为对别人的爱是没有程度的差别的,只是实行的时候是从父母开始的。” 徐辟又把夷之的话告诉孟子。 孟子说:“夷先生真的认为一个人对他侄子的爱与对邻居的小孩的爱是一样么?这句话只是打个比方。小孩子爬着爬着就要掉进井里,这并不是小孩的过错呀。老天生出万物,是让万物只有一个根源,而夷先生却认为有两个,所以他才那样说。大概远古曾经有不埋葬父母的。父母去世后,就扔到沟里去。过几天经过这里,见到狐狸在吃尸体,苍蝇、蚊子也聚在一起叮咬。这人脸上就会大汗淋漓,斜着眼而不敢正视。这汗并不是让别人看到,是内心真情表现在脸上的结果。于是,这人就同去带来土筐木锨来埋葬尸体。埋葬尸体确实是正确的,那么孝子埋葬他父母时,也一定有规矩了。” 徐辟把这话告诉了夷之。夷子帐然若失,顿了一会儿说:“我已受过他的教诲了。” 滕文公 下 一 【原文】 陈代日:“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①宜若可为也。”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②。孔子奚取焉?取其非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筒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筒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③,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④,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已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注释】 ①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寻。 ②元:本。 ③诡遇:不循正道地行驶。 ③比:并。此处意合作。 【译文】 陈代说:“过去不去拜见诸侯,只是坚守着自己的气节,似乎太小气点;今天与诸侯一见,发现这是自我实现的一种方式,从小处讲可以辅佐诸侯称霸,从大处讲可以辅佐诸侯称王。《志》书上讲:‘缩着只有一尺,伸开便长至八尺。’看来与诸侯合作还是可行的。” 孟子说:“原来齐景公打猎时,有一次用旗子召唤猎场侍人员,可这个人并未应召前来,齐景公便准备杀他。有志气的人不因横尸沟壑就忘记信念,有勇气的人不怕牺牲决不抛弃正义。孔子肯定这个小官的哪一点呢?就在于他不听从那种不正确的召唤方式。要是没受召请便主动前往,又算是什么行为?况且缩着一尺伸开八尺的说法,是从利益上考虑的。但若仅仅考虑个人利益的话,缩着一寻伸开一尺也是可以干的了?(虽然利益不大,可毕竟还是有利啊!)过去晋国的掌权大臣赵鞅,命令很善于驾车的王良给他宠爱的小臣奚驾车,一整天也没射到一只鸟。奚回去跟赵鞅说:‘王良是天下最差的驭手。”有人告诉了王良,王良便跟嬖说:‘再去一次。’奚经王良一再要求才同意,这次一个早晨便射下了十只鸟。回来后奚又与赵鞅说:‘王良是天下最好的驭手。’赵鞅说:‘那我派王良专门给你驾车。’通知王良后,王良不干,说:‘第一次我按驾车的规范执行,结果一只鸟也射不到。第二次我驾着车胡乱奔跑,反而一早上就射十只鸟,这是不正常的。《诗经、大雅、车攻》篇里说:‘驾驶车子正确奔驰,射出的箭就一定命中目标。再说我也不习惯与小人同在一车上。现在我请求辞职。连驾车的人都不愿与下贱的射手合作,感到那是一种耻辱,即使能够猎获堆积如山的禽兽,也坚决不干。你若是委屈自己的理想信念去依从别人又算是什么事?并且你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个人信念扭曲的人.不可能纠正别人。” 二 【原文】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①。”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②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③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注释】 ①熄:同“息”,指安宁。 ②冠:加冠,即戴帽子。古代男子二十岁时举行加冠礼仪,作为成为一个大人的标志。 ③女:同“汝”。 【译文】 景春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是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各国君主都不安恐惧,他们安稳地呆在家里,整个天下都静悄悄地没一点生气。” 孟子说:“这怎么能算是大丈未呢!你难道忘了学过的礼仪制度吗?在男子举行成人礼的时候,父亲要教导他一些成人之后遵守的道德规范;女儿出嫁的时候,母亲要教导她一些当儿媳妇应该遵循的规则,送女儿出门时,告诫她说:‘到了婆家,要恭敬谨慎,不要违抗丈夫的命令。’以顺从为正确的行为准则,就是妇女做人的道德规范,“居住要在宽广的大屋子里,站立要在最正直的位置上,行走要在天下最光明的大道上;得志时与民众共同欢乐,不得志时也要坚守自己正确的道德风尚;身在富贵之中要不迷乱本性,身在贫贱之中也不要改变志向,威势武力之下也决不卑躬屈膝有违道义:这样才能称得上大丈夫。” 三 【原文】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①。’公明仪曰:‘古人之三月无君,则吊。’”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②;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③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载质,何也?” 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未耜哉?” 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 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④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注释】 ①质:同“贽”古时初次拜见别人时所带礼物。 ②粢(zī)盛:盛在器物中的粮食,以做祭品。 ③牺牲:古时祭祀时用作贡品的牛、猪、羊等。 ④媒妁:即“谋,酌”之变体,偏旁用“女”,指婚、嫁之事。故“媒妁”即有关男婚女嫁的商量考虑,后引指为嫁、婚之事的牵线人。 【译文】 周霄问:“古代德才兼备的人也要为官吗?” 孟子说:“当然要当官。《传》记中说:‘孔子三个月没有君主的任用,就会感到内心焦虑惶惶不安,离开所居国家时,必须携带着给所去国家君主的见面礼。’公明仪说:‘过去的贤人三个月得不到君主任用,其朋友就会安慰他。” 周霄说:“三个月不被任用,就受到慰问安抚,是不是太急了点?” 孟子说:“有知识和品行的士人失去的职务就好比是诸侯国君主失去自己的国家:《礼》书上说:‘诸侯国君主亲自参加劳动,是为了生产出用于祭祀用的粮食;夫人亲自养蚕缫丝,是为了织出用于祭祀时穿戴的礼服。要是祭祀用的牺牲不充足,粮食及器具不干净,礼服不合适,就不敢进行祭祀。士人失去了土地,也不敢进行祭祀。’士人没有了职务,那么供应祭祀的粮食、牲畜、器具、礼服等都难以准备充分,也就不能举行祭祀;不举行祭祀,就不能聚会、饮宴,一个士人都到了这种地步还不该被安慰吗?” 周霄问:“出国时都要带上见面礼,指的什么意思?” 孟子答:“士人当官,就像农民耕地一样,农民难道会为了出国就扔掉他的耕种工具吗?” 周霄说:“晋国也是一个士人求取官职的国度,但没听说过为了当官就这么着急的。如此急不可待地想当官,但真正贤明的士人又是很难得到相应的职务,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男孩生下来做父母的总想给他找个好媳妇,女儿生下来父母就想让她嫁个好人家。普天之下的父母都有同样的心愿。要是子女不等父母之安排,不经过媒妁的撮合,就钻墙洞扒门缝相互偷看,甚至爬墙前去约会,那么父母及所有人民都会鄙视他们。过去的贤明士人并不是不想当官,只是不喜欢违背正确谋取官职正的方式。要是通过非正当手段谋取官职,就跟钻墙洞扒门缝的那些无耻男女一样了。” 四 【原文】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①于诸侯,不以泰②乎?” 孟子问:“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③易事④,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⑤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 曰:“食志。”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⑥,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 曰:“否。”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注释】 ①传食:接受食品供应。 ②泰:同“太” ③功:同“工”,手工业。 ④事:产品。 ⑤食(sì):供给饮。 ⑥墁(màn):新粉刷的墙壁。 【译文】 彭更问:“先生从行的车辆几十乘,追随人员有几百人,住处豪华,有诸侯国君主提供的精美食品,这是否有些过分?” 孟子说:“不遵循正当的途径,别人给的一篮子干粮也不能接受;遵循天下事物的正确规律,像舜受尧给的整个天下都不过分。你认为我这样作为过分了吗?” 彭更说:“我没这个意思。但读书之人并不从事具体的生产活动,就享受饮食居所,我觉着还是不应该。” 孟子说:“你如果不与各行各业的手工业生产者交换产品,用此来弥补自己所缺少的东西,那么农民就会有剩余的粮食,女人就会有剩余的布匹;你如果与各种劳动者交换产品,那么伐木的、做家具的、制车轮的、造车箱的人都可以由此得到他们所需要的食物了。这里有个人,进门孝敬父母,出门善待另立门户的兄弟,严格遵守前代贤王流传下来的道德规范,并把这些优秀传统教导给后来的学子,这样的人却不能得到好的饮食供给。你为何独独尊重那一些木匠,却慢待施行仁义的读书人呢?” 彭更说:“各行手工业者,其劳作的动机就是换碗饭吃;读书的贤明人士,目的也是为了吃饭吗?” 孟子说:“你为什么偏要以目的为标准呢?这些工匠为你办事,应该供饭也就洪应了。那么你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呢,还是因为他们给你干了工作?” 彭更说:“因为目的。” 孟子说:“这里假如有个人,揭了你房上的瓦、污了你新粉过的墙,他的目的也是为了得到饮食,你也会给他们食物吗?” 彭更说:“当然不给” 。 孟子说:“那你就不是因为目的去提供食物,而是因为具体工作了。” 五 【原文】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①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②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③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④复仇也。’‘汤始征,自葛载’⑤,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日:‘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⑥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⑦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篚⑧厥玄黄⑨,绍我周王见休⑩,惟臣服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11)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注释】①放:放纵,不加检点约束。 ②遗(wèi):赠与。 ③要:同“腰”,半路上。 ④匹夫匹妇:普通男女。 ⑤载:开始。 ⑥芸:同“耘”,耕种土地的农民。 ⑦攸:古国名。 ⑧篚:盛东西的竹篮子。 ⑨玄黄:黑色和黄色.这里指青黑色和黄色丝绸。 ⑩休:美好。 (11)小人:百姓。 【译文】 万章问:“宋国是个相对弱小的国家,现在准备施行称王于天下的仁政;要是此举招致邻国齐,楚等的讨伐,该如何?” 孟子说:“商汤王在亳地时,与葛国相邻。葛国君主葛伯是个行为放纵不守礼法的人,从来不祭祀其祖先和天地。汤派人去问:‘因什么原因而不举行祭祀活动呢?’葛伯说‘没有牛羊来作牺牲。’汤派人送去了牛羊,但葛伯将牛羊杀来吃了,却又不做祭品举行祭祀。汤再次派人去问:‘为什么仍不祭祀呢?’葛伯回答:‘我没有祭祀用的粮食。’汤派属下百姓去帮葛伯耕种土地,老弱者负责往田边送饭。葛伯率领手下士兵在半路上截拦送饭的人,夺取所携饭菜,杀死不交者。有一小孩携带着黄米和肉,葛伯杀了小孩,夺了所带饭菜。《书》上说:‘葛伯恨送饭的人’,就指这件事。商汤王因为小孩的被杀而起兵征讨,四海之内的人都说:‘汤并不是想搜刮天下的财富,而是要为屈死的平民百姓报仇雪恨。’‘汤开始统一天下的大业,就是从征讨葛国展开的’,自此,经过十一次大的征伐,天下没有哪个国家可以抵挡。汤率兵向东攻伐,西边的民众就埋怨;汤率兵南征,北边的百姓就埋怨,纷纷说:‘为什么不先来攻伐我们这里?’可见百姓的盼望心情,就像久旱之后盼望下雨一样。因为商汤攻占的地方,商人继续买卖,农民仍旧耕田种地,只是诛杀暴君,安抚百姓,就像及时雨的到来,百姓极为高兴。《书》上说:‘等到商汤王来后,我们就不必遭受残酷的刑罚了。’“‘东方有个攸国不愿归顺周朝时,周王派兵征讨,去安抚他们国家的百姓,当地的人民用竹篮子盛着黑色、黄色丝绸,请人介绍求见周王,并以得见周王而深感荣幸,衷心归附于周国。’在军队到达之处,贵族用放有黑、黄色丝绸的篮子迎接当官的,平民百姓携带着干粮美酒欢迎周王的士兵。因为周王的军队是救民逃脱水深火热的悲惨境地,只杀那些欺压百姓的残暴君主。《尚书·太誓》上说:‘充分发挥我们的武力,占领他们的国土,抓住那些残暴的统治者加以杀戮,这是比商汤的征伐更光荣的事。’“宋国只是还没有施行称王于天下的仁政;若是真施伫政,那么天下的百姓都伸长了脖子盼着,想拜宋国君主为大王。齐、楚虽然都是相邻大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六 【原文】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①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②之,呈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尊卑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尊卑皆非薛居州者,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注释】 ①傅:即“为之傅”,教导。 ②咻(xiū):吵闹,乱说。 【译文】 孟子对宋国大臣戴不胜说:“你想让你们的大王达到多行善事的境地吗?我明明白白地回答你。假如有一位楚国的大臣在这,想让他的儿子懂得齐国方言,那么是请齐国人教育他呢?还是请楚国人教他?” 戴不胜说:“当然是请一个齐国人当他的老师。” 孟子说:“若是只有一个齐国人教他,却有好多楚国人纷纷嚷嚷地整天围在身边说着楚国方言,即使你天天用鞭子抽打着他说齐国话,也是办不到。若是领他到一个齐国的山间村庄里安顿下来住上几年,就是天天抽着让他讲楚国方言,也同样是办不到。你所说的薛居州,倒实在是一个诚实善良的人,因此安排他与宋王一起居住。若是跟宋王同住的老少上下全是薛居州一 样的好人,王能跟着谁干坏事呢?反过来,要是上下左右全是与薛居州完全不一样的人,宋又可以跟谁一起干好事呢?所以,单凭一个薛居州能对宋王产生多大影响力?” 七 【原文】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目攘①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注释】 ①攘:捉。 【译文】 宋国大臣戴盈之说:“征取十分之一的地税,免掉关卡和集市的税利,现在还很难做到。现在我们先逐渐减轻税收,等明年再完全执行。如何?” 孟子说:“现在有这样一个人,每天都要偷邻居家养的鸡,有人告诉他:‘这不是好人干的事。’他说:‘那我就少偷点,改成每个月偷一只鸡,等到明年,我再彻底不偷。’减轻税收之举与这个人的少偷鸡有什么区别?对一件事情,知道它是不合道义的,就该马上停下来,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八 【原文】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龙蛇而放之菹①;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②作,坏宫室③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④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⑤显哉,文王谟⑥!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⑦先圣之道,距⑧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敢我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注释】 ①菹(jù):此指长满水草的沼泽。 ②代:更替。 ③宫室:指民众房屋。 ④飞廉:又作“蜚廉”,传说中一食人恶兽。 ⑤丕(pī):大。 ⑥谟(mó):计谋。 ⑦闲:同“衔”,遵从,捍卫。 ⑧距:同“拒”。 【译文】 公都子说:“别人都说先生喜欢辩论,请问这是什么原因?” 孟子回答:“我哪里是喜欢辩论呀!我这是迫不得已。人类的出现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总是一段时间安宁,一段时间战乱。在尧帝统治时期,大水横冲直撞到处泛滥,鳄鱼、水蛇等爬虫依靠水势盘居,百姓没有了住处,平地上的人只好像鸟一样在树上安身、山坡上的人挖窑洞为家。 《书》上说:‘洚水警告我们。’洚水就是洪水的意思。天子派大禹治水,禹挖掘河道把洪水引到海里,把盘居的爬虫赶到长满杂草的沼泽里;这时大水顺着河道在土地中间流过,就是今天的长江、淮河、黄河、汉水。恶劣的环境脱离了,为害人群的走兽飞禽消失了,人们才又得以在平地上安定下为。 “尧、舜等圣贤君主去世之后,他们的良好的道德也衰微下来,残暴的君主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他们毁坏房舍,开挖成池塘,百姓就没了住处;霸占耕地改建成园林猎场,百姓就没有了赖以生产粮食的土地。这时邪恶的理论学说及残暴的行为再次兴盛,猎场、池塘、沼泽多了,飞禽走兽也随之聚集。到了纣王统治时,天下又混乱起来。周公辅佐武王诛灭纣王,讨伐奄国经三年苦战才取得胜利,驱赶飞廉到海边才将之杀死,再占领其他小国共五十个,把虎、豹、犀、象等野兽赶到边远地区,天下人民都极为高兴。《书》上说:‘伟大啊!文王的计谋;光荣啊!武王的功勋。教诲,保佑我们这些后人,都能正确而不犯错误。’“周朝国力衰微之后,良好的风尚随之消亡.邪恶理论及残暴行为又一次盛行,有大臣犯上作乱弑其君主的,有儿子犯上杀其父亲的。面对这种情况,孔子很担忧,因此著《春秋》一书。编著《春秋》,本来是天子的事情,孔子不得已而做了,因此曾说:‘理解我的人是因为我写了这部《春秋》,责难我的人也是因为这部《春秋》!’“当今这种形势,圣明君主没有出现。各诸侯国君都是放纵不羁,没有职务的读书人也是胡说八道,杨朱、墨翟创建的理论占据各学说的主导地位。人们的思想不是倾向于杨朱学说,就是倾向于墨子学说。杨氏理论的根本是为我,人人都只想着为自己,心中便没有君主的概念;墨子学说的根本是兼爱,而不加区别地一概爱护,也就没有了父母这一概念。一个人要是没有君主、父母的观念,就成禽兽了。公明仪说:‘厨房里有肥肉,马棚里有壮马,而百姓面黄肌瘦,城外有饿死者的尸体,这就是统治者带领野兽吃人啊!’要是杨朱、墨子的理论不消除,孔子创建的仁义理论不发扬光大,等于是邪恶理论蒙蔽百姓,仁义观念被堵塞难以发展。仁义道德发扬不了,结果自然就是放纵野兽吃人,甚至是人们也会自我残杀起来。我很担忧目前这种状况,所以坚决遵循古代圣人的道义,来抗拒杨朱、墨子等邪恶理论,批驳其错误言论,使邪说无法推广。否则,邪恶观念发自内心,就会危害人们的行为;指导人们行为的话,就会危害执行政务管理。即使圣人再次降临,也不会改变我的观点。 “过去大禹治服洪水,天下才有太平;周公兼并四方各族,驱除凶猛野兽,百姓才有了安宁;孔子著成《春秋》一书,那些犯上作乱、为害人民的坏人就感到恐惧。《诗经·鲁颂·泮水》上说:‘攻打戎狄,惩处荆舒,就无人敢不遵从我的命令。’没有忠君、孝父思想的边远地区之人,是周公讨伐打击的人。现在我也想端正人们的思想观念,平息各种邪恶理论,抗拒错误的行为,批驳放纵的言论,就是想继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的丰功伟业啊!我又哪里是喜欢辩论,实属迫不得已的啊!能通过辩论来抗拒杨朱、墨子学说的流行,也是圣人弟子的应尽义务啊!” 九 【原文】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不见也;井上有李,螬①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②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 孟子曰:“于并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③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以易之也。” 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蓋④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⑤兄离母,处于於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已频蹙曰:‘恶用是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之肉也!’出而哇⑥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於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其类也乎?若仲子,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注释】 ①螬:即蛴螬。 ②将:拿起。 ③巨擘(bò):大拇指。 ④蓋:齐国一个地区.陈仲子之兄封地。 ⑤辟:同“避”。 ⑥哇:吐出东西的声音,此处指吐东西。 【译文】 匡章说:“陈仲子,算得一个真正的廉洁之人了吧!他住在於陵这个地方,有一次三天没有饭吃,耳朵听不到声音,饿得眼睛也看不清东两了;这时发现井边上有一个李子,还被蛴螬吃了一大半,陈仲子坚持着爬过去,拿起来就往嘴里吃;咽下了三口,耳朵才能听得见声,眼睛也才开始看得见东西。” 孟子说:“在齐国的士人里,我确是觉得陈仲子是独一无二的。尽管如此,他仍不能算是廉洁之人。以陈仲子的全部操行品德,至多可以排在蚯蚓的后面。你看蚯蚓,爬到上面吞吃一些泥土和烂草根,钻到底下喝点土里的积水,这才是真正的清廉呢!从来不依靠别人。倒是陈仲子,他住的房子,是伯夷那样的好人盖得呢,还是盗跖那样的坏人盖的呢?他吃的粮食,是伯夷那样的好人种出来的?还是盗跖那样的坏人种的呢?这些都不清楚啊!” 匡章说:“这有什么关系?他自己编草鞋,妻子纺麻线,房子和粮食都是自己换来的呀!” 孟子说:“陈仲子,也是齐国的世代贵族出身呀。他的哥哥陈戴,仅在蓋地一年的收入就有万钟粮食。陈仲子认为哥哥的俸禄是不义之财就坚决不吃,认为哥哥的房子是不义之室就坚决不住,他避开哥哥,告别母亲,独自住在於陵那个地方。有一次他回家,见有人送给哥哥一只活鹅,就皱着眉头缩着鼻子说:‘为什么送来这么一只嘎嘎叫的怪物呢!’过了几天,母亲杀了鹅,送了点肉给他吃。随后,哥哥从门外进来,说:‘你刚吃的就是嘎嘎叫的怪物肉呀!’陈仲子马上跑出去哇哇地吐了。他母亲做的饭就不吃,妻子做的就吃;哥哥的房子就不住,於陵的屋子就住下。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像陈仲子这样不近人情的蠢物,还是排到蚯蚓后面去修炼自己的操守吧!” 离娄 上 一 【原文】 孟子曰:“离娄①之明,公输子②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③之聪,不以六律④,不能正五音⑤;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今有仁心仁闻⑥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⑦:’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⑧,以为方圆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 “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⑨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⑩,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 “《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11)。’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12)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注释】 ①离娄:亦称“离朱”,相传黄帝时人。能干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 ②公输子:名班(亦为“般”),春秋末年鲁国的巧匠,故亦称鲁班。 ③师旷:春秋晋平公时的乐师。 ④六律:相传黄帝时伶伦截竹力简,以简之长短区别音之高低,并以此作为音乐的标准音高。 ⑤五音:古代以宫、商、角、徵、羽为音阶,相当于现在的CDEGA。 ⑥闻:声誉。 ⑦不愆两句:出自《诗·大雅·假乐》,是一首赞美周成王的诗。愆,过错。 ⑧准绳:准是测量水平的仪器,绳是规范垂直的工具。 ⑨道揆:道,义理;揆,度,衡量。 ⑩辟:垦殖,开辟。 (11)天之两句:出自《诗·大雅·板》。蹶,动也。泄,同“”,指多言状。 (12)闭:通“辟”,意为排斥,抵制。 【译文】 孟子说:“即便有离娄那样的好眼力,公输子那样高超的技巧,如果没有圆规和直尺,也画不出方形和圆形;即使有师旷那样好的听力,如果不用六律,也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尧舜之道,如果不施行仁政,也不能治理好天下。现在有的诸侯虽然有仁爱的心思名声,但百姓却没有受到他的恩泽,他的心思和名声无法成为后代学习效法的榜样,原因就在于他不施行前代的圣王之道。所以我认为,光有善心还不足以很好地执政,光有法度不可能自动实行。《诗经·大雅·假乐》说:‘不犯错误,不要忘记,一切都遵循旧的规章。’遵循先代圣王的法度而犯错误的,从来没有过。圣人既然用尽了目力,又用圆规、直角尺、水平仪和绳墨,制作方的、圆的、平的、直的东西,这些东西就用不尽了;圣人既然用尽了听力,又用六律校正五音,各种音调就用不尽了;圣人既然用尽了心思,又施行仁政,仁爱就遍布天下了。所以我认为,修筑高台一定要凭借山陵,挖深池一定要借助于河沼洼地。执政如不依靠先代圣王之道,难道是聪明吗?所以,只有具备仁德的人才适于处于高位上:品质不好的人却处在高位,这是等于把恶劣品质宣扬给百姓。居于上位的人不按真理标准衡量事物,居下层人就不受法规制约:朝廷不讲道义,工匠不依尺度,官吏触犯义理,百姓触犯刑律,如果这样的国家还能存在,真是侥幸。所以我认为,城墙不坚固,装备不充足,并不是国家的灾难;田野荒芜,财物不足,也不是国家的灾祸。如果在上位的人没有礼貌,在下位的人不受教育,刁民起来作乱,那么国家灭亡就没有几天了,《诗经·大雅·板》说:‘上天正在变动,不要这么泄泄。’泄泄,就是说话罗罗嗦嗦。事奉君王不合道义,行为举止不合礼规,开口就诋毁先王之道,这就是喋喋不休。所以说,要君王做艰难的事,叫做‘恭’;向君王谏言,驳斥异论,叫做‘敬’;认为自己的君王不施行仁政,叫做“贼。” 二 【原文】 孟子曰:“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②。’此之谓也。” 【注释】 ①幽厉:周有暴君幽王和厉王,故“幽厉”都是不好的谥号。 ②殷鉴两句:出自《诗·大雅·荡》,是一首哀伤周衰落的诗。鉴,原指铜镜,引申为教训。 【译文】 孟子说:“圆规和直尺,是画方形和圆形的基准。圣人,是为人的标准。要做君王,就要全力实君王之道;要做臣下,就要尽量遵守为臣之道。君道和臣道都应该以尧舜为标准。不遵循舜事奉尧的准则去事奉自己的君王,是对君王的不敬;不遵循尧管理百姓的准则去管理百姓,是残害百姓。孔子说过:‘治国的办法有两个:施行仁政和不行仁政。’对百姓过分暴虐,就会自身被杀,国家灭亡;即使不过分,也会危及自身,国势衰弱。君王死后有‘幽’、‘厉’的恶谥,即使他们有孝顺父母的子孙,经过一百代这个恶谥还是改变不了。《诗经·大雅·荡》说:‘殷商有一面不远的历史镜子,是夏朝。’就是这个道理。” 三 【原文】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子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译文】 孟子说:“夏、商、周三代得到天下是因为施行了仁政,他们失去天下是因为没有施行仁德。国家衰败与兴盛、存在与灭亡的原因,同样在于此,天子不行仁政,就不能保有天下;诸侯不行仁政,就不能保有国家;卿大夫不讲仁义,不能保全宗庙;士人百姓不讲仁爱,便不能保全身家性命。现在有些人怕死却又喜欢干不仁义的事,这就好比害怕喝醉却硬耍喝酒。” 四 【原文】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①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②也。’涕出而女于吴③。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④。’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⑤?” 【注释】 ①役:此处的“役”与下一句的“役”都是“役于”的意思。 ②绝物:没有国家与之来往,即走投无路。 ③涕出一句:齐景全因不能抵御吴的进攻,只好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吴国“和亲”。 ④《诗》云一句:出自《诗·大雅·文王》。孙子,即子孙;丽:数量;不亿:不下亿万,侯:发语词;肤敏:美丽睿智;裸(guàn):祭祀时酹酒迎神;将:助祭。 ⑤《诗》云一句:出自《诗·大雅·桑柔》。执热:拿了烫手的东西。 【译文】 孟子说:“天下政治清明时,道德品质不高的人会被道德品质高的人驱使;天下政治黑暗时,不很贤明的人会被强大力量驱使,弱者听从于强者的驱使。这两种情况都是天意。顺从天意的就生存,违背天意的就灭亡。齐景公曾说过:‘既然不能命令别人,又不愿接受别人的命令,这就是绝路啊。’因此流着泪把女儿嫁到吴国。现在小国向大国学习而又把接受大国命令看成是耻辱的事,这就像做学生的把听从老师的命令看成耻辱的事一样。如果把接受命令看成是耻辱的事,不如向文王学习。以文王为师,大国需用五年时同,小国需用七年时间,就能一统天下了。《诗经·大雅·文王》说:‘殷商的子孙。数量不止有十万。上帝已授命,他们都要服从周朝。殷商的子孙却都要服从周朝,可见天意不是固定不变的。殷商的臣下美丽睿智的,都到周都助祭。’孔子说过:‘仁德的力量是不能按人数多少计算的。君王如果重视仁德,就能天下无敌。’现在许多诸侯想无敌于天下,却又不遵循仁义之道,这就像热得厉害却不洗澡。《诗经·大雅。桑柔》说:‘谁能够热得厉害时却不去洗澡呢?’” 五 【原文】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①。’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注释】 ①沧浪一诗:这四句歌辞是楚歌。 【译文】 孟子说:“怎能和不仁德的人谈论什么呢?这些人处在危险之中却心安理得,灾难临头却以为是吉利,把导致亡国灭家的事还当成是乐事。不仁德的人如果还可以和他谈论,那又怎么会发生亡国灭家的事呢?从前有首小孩子唱的歌:‘沧浪的水清亮呀,可以洗我的帽缨;沧浪的水混浊呀,可以洗我的双脚。’孔子说:‘弟子们听着!水清就洗帽缨,水浊就洗双脚,这都是水本身决定的。’对人来说,一定先有自招侮辱的地方,然后别人才会侮辱你;对家来说,一定先有自招毁灭的原因,然后别人才会毁灭它;对国来说,一定先有自讨攻伐的暴政,然后别国才攻伐它。《尚书·太甲》说:‘上天降下的灾祸可以躲避,自己作的孽却是逃不掉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六 【原文】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①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②者,鹯③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④,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⑤。’此之谓也。” 【注释】 ①圹:旷野。 ②爵:同“雀”。 ③鹯:一种似鹞的猛禽。 ④畜:同“蓄”,储备。 ⑤《诗》云一句:出自《诗·大雅·桑柔》。淑:善;载:则,就;胥:皆,都。 【译文】 孟子说:“桀、纣失去天下,是因为失去了自己百姓的拥戴;失去百姓拥戴,是因为失去百姓的心。得到天下有办法:得到百姓的心,就得到百姓。得到百姓的心有办法:百姓想得到的,就替他们积聚,百姓憎恶的,就不要强加给他们,如此而已。百姓归附仁德,就像水往低处流,兽往旷野走一样。所以替深潭把鱼驱赶到那里去的是水獭,替丛林把鸟雀赶去那里的是鹞鹰,替商汤、周武王把百姓赶到他们那里的是夏桀和殷纣。如果天下君王爱好仁政,那么诸侯都会替他把百姓赶到他那里,他不想得到天下,也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那些想统一天下的人,就好像得了七年的病却要找三年的陈艾来医治一样,如果平时不注意积蓄,一辈子也找不到。如果不决心施行仁政,一辈子都会忧愁蒙受耻辱,以致于陷入身死国亡的地步。《诗经·大雅·桑柔》说:‘这些人怎么能把事情办好,只能是沉沦自溺罢了。’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七 【原文】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②,哀哉!” 【注释】 ①旷:动词,意为空出。 ②由:遵循。 【译文】 孟子说:“害自己的人,不能和他谈论什么;抛弃自己的人,不能和他一起做什么。开口就非难礼仪,这是害自己;认为自己不能坚持仁义,这是抛弃自己。仁,是人类最安乐的住宅;义,是人类最光明的大道。空着安乐的住宅不去住,放弃光明大道不去走,真是可悲呀!” 八 【原文】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①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 未有能动者也。” 【注释】 ①获:取得信任。 【注释】 孟子说:“职位低却还得不到上级信任,是不能把百姓治理好的。获得上级信任有它的办法,得不到朋友的信任,也得不到上级的信任;取得朋友的信任有它的办法,服侍父母得不到父母的信任,也就得不到朋友的信任;取得父母满意有它的办法,反省自己不真诚,也就不能使父母满意;使自己真诚有它的办法,不明白何为善,也就不能使自己真诚。所以,真诚是自然的规律,追求真诚是做人的规律。真诚到了极点却还不能做感动别人的事,从来没有过;不真诚是不可能感动别人的。” 九 【原文】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①,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②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注释】 ①作:兴起。 ②西伯:周文王。 【译文】 孟子说:“伯夷为躲避商纣,住到北海边上,听说文王兴起来,就兴奋地说:‘为什么不去归附呢!我听说西伯很注意赡养老人。’姜太公躲避商纣,住在北海边上,听说文王兴起来,就兴奋地说:‘为什么不去归附呢!我听说西伯很注意瞻养老人。’这两位老人是天下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都归附文王,这就等于天下所有你老长辈都归附文王了。天下所有的你老长辈都归附文王了,他们的晚辈还能归附到哪里呢?如果诸侯中有能施行文王那样的仁政的,七年之内,一定能执政天下。” 十 【原文】 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①,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似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②草莱、任土地③者次之。” 【注释】 ①求也一句:求:孔子的弟子冉有;季氏:当时于鲁国执掌大权的季孙氏;宰:家臣:②辞:开垦。 ③任土地:以地分授百姓,使之任耕稼之责。 【译文】 孟子说:“冉求担任李氏的总管,不但不能改变季氏的德行,还把季氏的田租增长了一倍。孔子就说过:‘冉求不是我的门徒,弟子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声讨他。’从这点看,君王不施行仁政,帮助他聚敛钱财的臣下,都是被孔子唾弃的人,何况那些帮助君王进行战争的人呢?为争夺土地而进行战争,战死的人漫山遍野;为夺取城池而交战,战死的人全城都是。这就叫做为争夺土地而去吃人肉,罪行深重,即使处死也不能偿清:所以好战的人应该到最严厉的刑罚,连结诸侯挑起战争的人受次一等刑罚,迫使百姓开荒种地以求增加田租的人受再次一等刑罚。” 十一 【原文】 孟子曰:“存①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嘹②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③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④哉?” 【注释】 ①存:观察。 ②晾:明亮。 ③眊(mào):昏暗。 ④廋:藏匿。 【译文】 孟子说:“长在人身上的器官,没有比眼睛更好的了。眼睛不会掩盖住一个人的邪恶。心术正,眼睛就明亮;心术不正,眼睛就浑浊。一边听一个人说话,一边看他的眼睛,这个人的内心能躲藏哪里呢?” 十二 【原文】 淳于髡①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孟子曰:“礼也。”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②也。”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注释】 ①淳于髡:姓淳于,名髡,齐国人。曾仕于齐威王、齐宣王、齐惠王三朝。 ②权:变通。 【译文】 淳于髡说:“男女之间传递东西时手不相互接触,这是礼的要求吗?”孟子说:“正是礼的要求。”淳于髡又问:“如果嫂嫂掉进水里,那么是否可以伸手拉她?”孟子说:“嫂嫂落水而不伸手拉她,这简直是豺狼。男女之间交接东西时手不相触碰,这是礼的要求;嫂嫂落水伸手去拽,这则是变通。”淳于髡说:“现在天下都掉进水里,您不伸手去救,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天下都掉在水里,应用道义去救;嫂嫂掉进水里,应手去拉:您要我用手去挽救于天下吗?” 十三 【原文】 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 “曾子养曾晳①,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皙死,曾元②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注释】 ①曾哲:曾参的父亲,也是孔子的学生。 ②曾元:曾参的儿子。 【译文】 孟子说:“服侍谁最重要,服侍父母最重要。那守护什么最重要?守护自身最重要。保持了自己节操又能侍好父母的人,我听说过;丧失自身节操却能服侍好父母的人,我却没听说过。有谁不做服侍之事呢?而服侍父母是服侍的根本;有谁没有守护之事呢?而守护自身是服侍的根本。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皙,每顿饭一定要有酒肉;撤下桌子时,一定要请示剩下的给谁;问起有没有剩下的,一定回答说‘有’。曾皙死了以后,曾子的儿子曾元奉养曾子,每顿饭也一定有酒肉,撤下桌子时,不再请示剩下的给谁了;问起有没有剩下的,就说‘没有了’。意思是将剩下的下次再送给曾子吃这就叫做供养父母的口腹。像曾子那样,那可以叫做养护父母的心意。服侍父母像曾子那样,就行了。” 十四 【原文】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①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②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注释】 ①适:同“谪”,批评,指责。 ②格:纠正。 【译文】 孟子说:“一个不值得指责的人,那么他怎样执政也就不值得批评。只有贤明高尚的人才能纠正君主思想上的错误。君主仁爱,就没有谁不仁爱;君主讲道义,就没有谁不讲道义;君主行为端正。就没有谁不端正。只要君主的思想端正了,国家也就稳定了。” 十五 【原文】 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 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 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 曰:“子来几日矣?” 曰:“昔者①。” 曰:“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曰:“舍馆未定。” 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 曰:“克有罪。” 【译文】 乐正子跟从子敖来到了齐国。乐正子去拜见孟子。孟子说:“您也来看我吗?”乐正子回答说:“老师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孟子说:“你到齐国几天了?”乐正子说:“昨天来的”孟子说:“既然是昨天来的,那么我说这话不应该的吗?”乐正子解释说:“因为我的住处还没找好。”孟子说:“你听说过非要找到住处才去拜见长辈的规矩吗?”乐正子 说:“我有过错。” 十六 【原文】 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①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注释】 ①文:修饰。 【译文】 孟子说:“仁的本质是服侍父母,义的本质服从兄长,智的本质是明白仁和义并不舍弃;礼的本质是调节、修饰上述两项内容;乐的主要是乐于实行这两项,那么快乐就产生了;快乐一旦产生就不可停止了,不可停止,就不知不觉的手舞足蹈了。” 十七 【原文】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①厎豫②,瞽瞍厎豫而天下化,鼓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注释】 ①瞽瞍:舜的父亲。 ②底豫:底,致;豫,快乐。 【译文】 孟子说:“天下的人都非常高兴地归附自己,但把天下人都非常高兴地归附自己这件事,看得如同草芥一样,只有舜才能做到。这样,不能取得父母的欢心,就不可以做人;不能顺从父母的意志,就不可以做儿子。舜竭尽服侍父母的准则而他父亲瞽瞍很高兴,瞽瞍一高兴,天下的风气就大变,瞽瞍一高兴,天下父子间的准则就确定了,这就叫做大孝。” 离娄 下 一 【原文】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①,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②,卒于毕郢③(yǐng影),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④,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注释】 ①诸冯、负夏、鸣条:都是地名,大致在我国东部,今已不明其详。 ②岐周:周朝兴于岐一带,故称岐周。岐,山名,在今陕西岐山县。 ③毕郢:地名,在今陕西咸阳市东。 ④符节:古代朝廷用作凭证的信物,用竹、木或金属制成,剖成两半,各执其一,使用时以两片相合来验真假。这里用宋比喻事物两相吻合。 【译文】 孟子说:“舜出生于诸冯,后迁居到负夏,死于鸣条,应该说算是一个东方人。文王出生于岐周,死于毕郢,应该说是个西方人。他们生活的地方相距一千多里,时代相差一千多年,但能使自己的理想在中国实现,就像符节相合,完全一样。一个是先代圣王,一个是后代圣五,他们的准则却是一样的。” 二 【原文】 子产①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zhēn真)洧(wěi伟)。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注释】 ①子产:春秋时郑国大夫,姓公孙,名侨,字子产。 【译文】 子产生持郑国的政治,用他所乘的车子帮别人渡过溱水和洧水。孟子说:“子产虽然给人带来点恩惠,却不懂得如何去搞政治。如果十一月修成人行桥,十二月修成车行桥,百姓就不用担心过河了。君子如果搞好了政治,出行时驱使路人回避都可以,怎能一个人一个人地帮他们过河呢?所以执政的人,若一个个地讨人们欢心,时间就太不够用了。” 三 【原文】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仇。寇仇何服之有?” 【译文】 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如果君王把臣子看做手足,那臣子就会把君王看做腹心;如果君王把臣子看做犬马,那臣子就会把君王看做平民;如果君王把臣子看做泥土小草,那臣子就会把君王看做仇敌。” 齐宣王说:“按照礼规,臣子要为曾服待过的君王穿一段时间孝服,在怎样的情况下臣子才会为他穿孝服呢?” 孟子说:“臣子的劝谏要照办,臣子的建议要听取,恩惠要落实到百姓;臣子固故离开本国,君王就要派人当向导带他出境,还要先派人到他要去的目的地作安置;离开三年不回来,才收回他的田地住房。这叫做三有礼。这样,臣子就会为他穿孝服了。现在做臣子的,劝谏不被采纳,建议不能听取,恩惠也落实不到百姓;臣子因故离开,君王就把他拘留起来,还想尽办法在他目的地设置种种障碍;离开当天,就收回他的田地和住房。这叫做仇敌,既然是仇敌,哪还有为他穿孝服的呢?” 四 【原文】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译文】 孟子说:“如果没有罪过却把士人杀掉,那么大夫就可以离去,没有罪却把百姓杀死,那么士人就可以搬迁。” 五 【原文】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译文】 孟子说:“君王仁爱就没有谁会不仁爱,君王坚守道义就没有谁会不坚守道义。” 六 【原文】 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 【译文】 孟子说:“中正的人帮助不中正的人,有才能的人提携低才能的人,所以人们乐意有贤能的父兄。如果中正的人鄙弃不中正的人,有才能的人鄙弃低才能的人,那贤能与不贤能的距离,相近得连寸也量不出来了。” 七 【原文】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译文】 孟子说:“君子在学问上达到精深的境界靠的是正确的方法,这就做到自己有所体会。自己有体会,就掌握得牢固;掌握得牢固,就会积累深厚;积累深厚,就能左右逢源,取之不尽,所以君子总要自己有所体会。” 八 【原文】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 孟子说:“以善来取胜别人,是不能够取胜的;以善来熏陶别人,才能使天下人归顺。天下人心不服却能统一天下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九 【原文】 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①,蔽贤者当之。” 【注释】 ①不祥之实:这句话费解,古人也曾怀疑文中可能有掉的字。 【译文】 孟子说:“言论没有真实内容是不好的。不好的结果,应由埋没贤才的人来承担。” 十 【原文】 徐子①曰:“仲尼亟(qì弃)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kuài快)皆盈;其涸(hé河)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wèn问)过情,君子耻之。” 【注释】 ①徐子:名辟,孟子弟子。 【译文】 徐子说:“孔子对水有几次的称赞,说‘水啊,水啊!’那他赞美水的什么呢?” 孟子说:“有源头的泉水滚滚奔流,昼夜不停,灌满坑洼,又向前进,直到大海。有源头的水就是这样,孔子正是赞美它这一点。 “如果是没有源头,七八月间,雨水集中,大水沟渠都满了,但干枯起来却很快。所以如果名声超过实际,君子认为是可耻的。” 十一 【原文】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ěr尔),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译文】 孟子说:“夏、禹不喜欢美酒,喜欢有益的话;商汤坚持中正,选拔贤才不拘于常规;周文王把百姓看做受了伤的人,(百般安抚),追求真理(永不满足),发现了却好似没发现一祥;周武王不轻慢朝廷近臣,也不遗忘边疆远臣。周公想兼有三代君王的长处,来施行四位君王的事业;他们的经验有不适合现实的,就仰头思考,黑夜接着白天继续思索;如果侥幸豁然领悟了,便坐着急等天亮实行。” 十二 【原文】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棒杌》(táo wù桃物)①,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注释】 ①《乘》、《梼杌》:分别为晋国与楚国的史书名。 【译文】 孟子说:“圣王的业绩消亡了,《诗经》也就不再有新篇章了;《诗经》没有新篇章,孔子就编写了《春秋》。晋国的《乘》,楚国的《梼杌》,鲁国的《春秋》,都是一样的:事迹都是关于齐桓公、晋文公称霸之类,行文都是史书的写法。(但《春秋》有它的独到之处,)孔子说:‘《诗经》扬善贬恶的旨全被我汲取了。’” 十三 【原文】 逢(páng旁)蒙①。学射于羿(yì易)②,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 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③侵卫,卫使庾(yú杂)公之斯④追之。子灌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⑤,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 【注释】 ①逄蒙:人名,是羿的家人,也是羿的学生。 ②羿:相传是夏代有穷氏部落首领,善于射箭。他推翻了夏代统治,夺得王位,不久因喜狩猎,不理民事,被家众杀死。 ③子濯孺子:人名,郑国的大夫。 ④庾公之斯:人名,卫国的大夫。名中“之”字是助字,古人名字中常夹一助字,下文的“尹公之他”亦是如此。 ⑤尹公之他:人名,卫国人。 【译文】 逄蒙跟羿学习射箭,把羿的技术全学完了。心想天下只有羿超过自己了,于是就杀了羿。孟子说:“这事羿也有错。” 公明仪说:“好像没什么错吧。” 孟子说:“错误不过小一点罢了,怎能没有错呢?从前郑国派子濯孺子侵犯卫国,卫国派庾公之斯去追击他。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不能拿弓,我要被杀死了!’问他的驾车人说:‘追击我的人是谁?’驾车人说:‘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说:‘我能活命了。’车夫说:‘庾公之斯是卫国善于射箭的人,您倒反说“我能活命”,这是为什么呢?’子濯孺子说:‘庾公之斯跟尹公之他学射箭,尹公之他跟我学射箭。尹公之他是个正派人,他所选择的学友也一定也是正派的。’庾公之斯追上了,问:‘您为什么不拿弓?’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不能拿弓。’庾公之斯说:‘我跟尹公之他学射,尹公之他跟您学射。我不忍心反过来用您的技术害您。尽管这样,但今天的事,是国家的公事,我不敢不执行。’他就抽出箭,在车轮上敲了几下,折去了金属箭头,射了四箭才回去。” 十四 【原文】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别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译文】 孟子说“天下谈论万物的本性,只要寻求缘由就行了。这个缘由,以顺乎自然为根本。人们讨厌聪明,是因为聪明也往往会凿附会。如果聪明人像禹疏导水流一样,就没有人讨厌聪明了。禹疏导水流,就是顺着自然去做的。如果聪明人也能顺着自然去做,那就相当聪明了。天很高,星辰很远,如果能推求事物的缘由,那么千年之后的冬至日,也可以坐着就推算出来。” 十五 【原文】 公行子①有子之丧,右师②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欢言,孟子独不与欢言,是欢简也。” 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注释】 ①公行子:齐国大夫。 ②右师:官名,这里指齐王宠臣王,字子敖。 【译文】 公行子举办儿子的丧事,右师前去吊唁。一进门,有人在他进门时就跟他说话,有的人等他坐下后到他座位旁后跟他说话。孟子没有跟右师说话,右师不高兴地说:“诸位大夫都跟我打招呼,唯独孟子不跟我说话,这就是怠慢我。” 孟子听说这件事后,说“礼节规定,在朝廷中不能跨过座位互相说话,也不越过台阶相互拱手行礼。我按礼节办,子敖却以为我怠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十六 【原文】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译文】 孟子说:“君子与常人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所怀的心思。君子把仁放在心上,也把礼放在心上。仁爱的人爱别人,有礼的人尊敬别人。爱别人的人,别人会持久不变地爱他;尊敬别人的人,别人也会持久不变地尊敬他。如果这里有个人,他对我蛮横不讲理,那么君子必然自我反省:我一定是不仁爱了,我一定是失礼了。要不这事怎么会发生呢?他通过反省,自己是仁爱的,自己是有礼的,而那人还这样横蛮不讲理,君子必然再自我反省:我一定是忠诚。要是反省自己是忠诚的,那人还是这样横蛮不讲理,君子就会说:‘这不过是个狂人罢了。像这样,跟禽兽有什么区别呢?跟禽兽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所以君子有终生的忧虑,没有突如其来的祸患。这样的忧虑是有的:舜是人,我也是人。舜成为天下的榜样,可流传到后世,我却还不免是一个普通人。这是可忧虑的。忧虑又怎幺办呢?力求像舜一样就行了。至于君子所担心的祸患,是没有的。不是仁爱的事我不做,不合礼节的事我不干。即使有突如其来的祸患,君子也就不必怕了。” 十七 【原文】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①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 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pī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注释】 ①颜子:孔子弟子,即颜回,名渊。 【译文】 禹、稷都处在政治清明的时代,三次经过自己的家门而不进去,孔子称赞他们。颜子处在政治混乱的时代,住在窄巷里,一筐饭,一瓢水,别人都吃不消这种苦,颜子却一点都不改变他乐观的态度,孔子也称赞他。 孟子说:“禹、稷和颜回(处世态度不同),道理却是相同的。禹想着天下有被大水淹没的人,好像是自己淹没他们;稷想着天下饥饿的人,好像是自己使他们饥饿,所以这样着急。禹、稷同颜子要是换一换处境,都会这样做的(颜子也会急百姓所急,禹、稷也会自得其乐。)如果现在有同屋的人在斗殴,就要去制止他们,哪怕披头散发帽带都没有结好就去制止也行(禹、稷就像这样);如果地方上有人在斗殴,如果也披头散发顾不上结帽带就去制止,就糊涂了,哪怕关起门来都是可以的(颜子就像这样)。” 十八 【原文】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 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有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同“纵”)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很(同“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译文】 公都子说:“匡章,全国人都说他不孝,您却与他交往,还很有礼貌地对待他,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世俗认为不孝的表现有五条:四肢不勤,不顾供养父母,是一不孝;赌博下棋喜欢喝酒,不顾供养父母,是二不孝;喜欢钱财,偏爱妻子儿女,不顾供养父母,是三不孝;放纵耳目的欲望,使父母受耻辱,是四不孝;喜欢蛮勇,斗殴凶暴,并危及父母,是五不孝。章子在这五条里占一条吗?章子是因为父子间督策为善才彼此合不来的。督策他人为善,是朋友之间的原则;父子间相互督策为善,是最伤感情的。章子难道不想有夫妻、母子的天伦之乐吗?因为得罪了父亲,不能亲近,于是把妻子赶走了,把孩子也赶走了,一辈子不要人侍奉。他的设想,认为不这样做,就是更大的罪过,这就是章子的品行。” 十九 【原文】 曾子居武城①,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②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③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 子思④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jí及)去,君谁与守?”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注释】 ①武城:鲁国邑名。 ②沈犹行:曾子弟子,姓沈犹,名行。 ③负刍:人名。 ④子思:孔了的孙子孔,字子思。 【译文】 曾子住在武城,有越国军前来进犯。有人说:“敌寇来到了,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曾子(临行前)说:“不要让别人寄居在我的屋子里,别毁坏那些草木。”敌寇退了,曾子就说:“把我的墙屋修理好,我要回来了。”敌寇退了,曾子回来了。他的弟子说:”武城守官待您这样忠诚而且恭敬,敌寇到来,就先撤离,使百姓看您的样;敌寇一退,您就回来,这样恐怕不太好吧。”沈犹行说:“这不是你所了解的。以前先生住在我那儿,负刍作乱起祸,跟从先生的有70个人,没有一个过问这件事的。” 子思住在卫国,有齐国军队入侵。有人说:“敌寇到了,您为什么不离开呢?”子思说:“如果我离开,君王跟谁一起守卫呢?” 孟子说:“曾子、子思所走的道路是一样的。曾子,是老师,是父兄一辈的人;子思,是臣子,是地位低微的小官。曾子、子思如果换一换地位,也都会这样做的。” 二十 【原文】 储子①曰:“王使人(jiàn见)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注释】 ①储子:齐国人。 【译文】 储子说:“齐王暗中派人偷看您,您真的有什么地方与别人不同吗?”孟子说:“有什么与别人不同的呢?就是尧舜也跟普通人相同的。” 二十一 【原文】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内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啊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施(yí移)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墙(fán烦)问,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shàn善)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注释】 ①良人:当时称丈夫为良人。 【译文】 有个齐国人,和一妻一妾住在一起。丈夫每次出门,就一定吃饱了酒肉才回家。妻子问他同哪些人一块吃喝,他就说是些有钱有势的人。他妻子告诉他的小妾说:“丈夫出去,就一定吃饱了酒肉才回家,问他跟谁一块吃喝,他说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从来没看到有显达体面的人上我们家来,我要暗暗察看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早上起来,她躲躲闪闪地跟在丈夫后面,看他往哪里去,但全城并没有一个人站下来跟他说话,最后他到了城东坟地,走向祭扫坟墓的人,乞讨剩余的祭食。吃不够,又张望着到别的扫墓人那儿去讨。这就是他吃饱喝足的门道。 妻子回到家里,把实情告诉了小妾,又说:“丈夫,是我们巴望靠他一辈子的人,可是现在他居然像这样!”她就跟小妾在庭院里把她们的丈夫咒骂了一顿,一起哭泣着。但丈夫并不知道这事.歪歪倒倒、神气活现地从外面进来,又在他的妻妾面前摆起架子。 从君子看来,人们用来追求当官发财的手段,能不使他们的妻妾感到羞耻而相对哭泣的,也真是太少了。 万章 上 一 【原文】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①何为其号泣也?” 孟子曰:“怨慕②也。”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 曰:“长息③问于公明高④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足恝⑤,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⑥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⑦天下而迁之⑧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⑨;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⑩。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注释】 ①旻天:天空。 ②怨慕:既怨自己不被父母喜欢,又思念她们。 ③长息:公明高弟子。 ④公明高:曾子弟子。 ⑤恝:没有忧愁的样子。 ⑥帝:尧。 ⑦胥:观察。 ⑧迁之:交给他。 ⑨少艾:美少女。艾,美好。 ⑩热中:内心焦躁。 【译文】 万章问:“大舜到田野间,对着天空又哭又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孟子说:“因为他既埋怨又思念。” 万章说:“‘父母喜欢他,就应该高兴并永远记住。父母不喜欢他,就应该辛劳而不埋怨。’那么大舜在埋怨父母吗?” 孟子说:“长息问公明高:‘大釜到田间去,我已经听您讲解过了,向苍天哭诉父母,我还不懂。’公明高说:‘这就不是你能理解的了。’公明高认为孝子之心不该无忧无虑:‘我努力耕田,尽一个做儿子的责任。父母不喜欢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尧派自己的孩子,其中有九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百官.准备了充足的牛羊、仓库等,在田间为舜服务。天下士人很多到了舜这里,尧将对舜考察然后把天下都交给他。因为不被父母喜欢,舜就像走投无路的人无所依靠。让天下士人喜欢,这是人的欲望,但这并不能解舜的忧愁。喜欢美貌的女性,也是人的愿望,尧把两个女儿嫁给他.也不能解除舜的忧愁。富裕是人的愿望,可富有天下也不能解除舜的忧愁。做大官是人的愿望,可舜贵为天子,也不能解除他的忧愁。别人喜欢、美貌的女子、富、贵,不能解除他的忧愁,只有让父母高兴才能解除自己的忧愁。人小时候,留恋自己的父母;知道喜欢女色了,就开始思念美貌少女;有了老婆孩子,就爱慕自己的老婆孩子;出仕了就爱自己的君主,要是不被君主喜欢,内心就很焦虑。大孝之人,一辈子都会爱恋他的父母。五十岁还在爱恋着父母,从大舜身上就可以看出来。” 二 【原文】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①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②父母,足以不告也。” 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③舜而不告,何也?” 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掩之。象④曰:‘谟盖都君咸我绩⑤。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弋联,琴联,弤⑥,朕。二嫂,使治朕栖⑦。’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⑧思君耳。’忸怩⑨。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⑨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曰:“然则舜伪喜者与?” 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⑩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11)蔫;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12),难罔以非其道(13)。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注释】 ①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语出《诗经·国风·南山》。 ②怼:怨。 ③妻:嫁女。 ④象:舜的同父异母弟。 ⑤谟盖都君成我绩:谋杀舜都是我的功劳。谟,谋划。盖,井。指疏井时杀害舜的办法。都君,指舜。咸,都。绩,功。 ⑥弤:雕弓。 ⑦使治朕栖:让她们为我铺床。栖,床。 ⑧郁陶:思念很深。 ⑨忸怩:惭愧的样子。 ⑩校人:管理池塘约小官 (11)圉圉:受限制的样子。 (12)欺以其方:用合清理的方法欺骗。 (13)罔以非其道:用不合情理的事去欺蒙。 【译文】 万章说:“《诗经》上说:‘娶妻该怎么办?必定得先告知父母。’如果这话是真的,大舜应该最遵守这句话,可他没告知父母就娶妻了,这是为何呢?” 孟子说:“先报告了便娶不到妻子了。男女成婚,是人生的大伦常。如果报告父母,就要废弃伦常从而怨恨父母,所以就不报告他们了。”万章说:“大舜没禀告父母就娶妻,我已经听您解释了。可尧要自己的把女儿嫁给舜也不告诉舜的父母,这又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尧也知道告诉舜的父母也就不能把女儿缘给舜了。” 万章说,“父母派舜修缮仓库,可他们抽掉梯子,舜父亲瞽瞍放火烧了仓库。派舜去打井,瞽瞍一出来,丑即把井埋住。象说:‘用打井的办法杀舜都是我的功劳。牛羊、仓库都给父母。干戈、琴、雕弓都归我。两位嫂子给我铺床。’象到了舜的宫殿,舜正在床上弹琴,象说:‘想你想得好苦啊。’说完露出惭愧的神色。舜说:‘这些百官,你帮我治理吧。’我不知道舜难道还不明白象要杀自己吗?” 孟子说:“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象忧愁他也忧愁,象高兴他也高兴。” 万章说:“这么说来,舜是不是在假装高兴呢?” 孟子说:“不是的,过去有人送一条活鱼给子产,子产让管池塘的小官把它放入池塘。可这小官把鱼煮吃了,却回去报告子产说:‘刚放进水中,还不太敢动,不久就欢乐起,突然游走了。’子产说:‘到了它应该去的地方啊!’到了它该去的地方啊!’管池塘的小官出来跟人说:‘谁说子产聪明呢?我把鱼煮吃了,他却说:到了它应该去的地方,到了它应该去的地方。’所以君子可用合乎情理的事去欺骗,难以用不合情理的事去欺骗。象用爱兄长的办法去欺骗舜,因此舜真心相信且真的很高兴,怎么会假装高兴呢?” 三 【原文】 咸丘蒙①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②。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③!’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④也。《尧典》⑤曰:‘二十有八载,放勋⑥乃徂落⑦,百姓如丧考妣⑧,三年,四海遏密八音⑨。’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⑩。’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11)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12)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瞍亦允若。’(13)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注释】 ①成丘蒙:孟子弟子。 ②蹙:不安的样子。 ③岌岌乎:危险的样子。 ④摄:代理。 ⑤《尧典》:《尚书》篇名。记载尧舜禅让之事。 ⑥放勋:尧的号。 ⑦徂落:去世。 ⑧考妣:对去世的父母的称呼。考,已死的父亲。妣,已死的母亲。 ⑨遏密八音:停止演奏音乐。八音,八种材料所制成的乐器所发出的声音。 ⑩贤劳:因为贤能而劳苦。 (11)周余黎民,靡有孑遗:语出《诗经·大雅·云汉》。意为周剩下的老百姓,都没有活下来。 (12)永言孝思,孝思维则:语出《诗经·大雅·下武》。经常讲孝不忘孝,可以做天下的楷模。 (13)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鼓瞍亦允若:语出《尚书·大禹谟》。祗,敬。载,事。夔夔斋栗,恭敬,谨慎、恐惧的样子。允,真诚。若,顺。舜恭敬谨慎,战战兢兢地去见父亲,父亲也被感动了,父子关系恢复正常。 【译文】 咸丘蒙问道:“古语说:‘道德非常高尚的人,君主不能把他当成臣子,父亲不能把他当成儿子。’舜即天子之位,尧带着众诸侯朝见他,舜的父亲瞽瞍也朝拜舜。舜见了他父亲,脸上显出不安的神色。孔子说:‘这时候的天下很危险啊!因为人伦关系的错乱让天下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不知道这话对不对?” 孟子说:“这并不是正人君子话,而是齐国东部乡人的流言。尧老的时候由舜代理天子。《尧典》说:‘舜摄政二十八年,尧去世了。老百姓像自己的父母去世那样伤心。三年之中,天下没有演奏音乐的。’孔子说:‘天上没有两颗太阳,老百姓也不会有两个王。’如果舜已经做了天子,又带领天下诸侯替尧守丧三年,等于是有两个天子了。” 咸丘蒙说:“舜没有以尧为臣,我已知道了。《诗经》上说:‘整个天下都是君王的领土,从内陆到海边,所有人民都是君主的臣下。’舜己经做了天子,请问瞽瞍怎能不做他的臣呢?” 孟子说:“这首诗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为王事辛苦而不能供养自己的父母,是说‘都是君王的臣,只有我有才能却更辛苦。’所以解说《诗经》的主题的理解。用自己的心去领会作诗者要表达的思想,才能懂得诗的真实含义。如果仅就文辞的表面意义去理解,《云汉》诗中有‘周剩下的老百姓没有再活下来的。’如果这话是真的,就等于周没有后代了,孝子最后的孝亲行为,就是让父母受到尊敬的极点,是用天下的财物供养父母。作为天子的父亲,这是受到的最大的尊敬。用天下的财去供养,是赡养父母的最高境界。《诗经》上说:‘常常说着孝顺父母别忘记,可作为天下的准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尚书》上说:‘舜孝敬他的父亲,战战兢兢地来到父亲面前,父亲也变得和顺了。’这就是瞽瞍不能把舜看作一般的儿子。” 四 【原文】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孟子曰 :“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曰:“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一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译文】 万章说:“尧把天下交给了舜,的确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不是这样。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给别人。” 万章说:“那么舜得到天下,又是谁给他的呢?” 孟子说:“是天给他的。” 万章说:“天把天下给他,是先谆谆教导他然后再给他吗?” 孟子说:“不是的。天不说话,是用行为和事来暗示他的。” 万章说:“怎样用行为和事件暗示呢?” 孟子说:“天子能把人推荐给天,可不能让天给人天下。诸侯能把人推荐给天子,可不能让天子给人诸侯之位。大夫能向诸侯推荐人,可也不能让诸侯给人大夫之位。过去尧把舜推荐给天天就受了,在民间公布,老百姓也接受了。所以说天不说话,用行为与事件暗示他罢了。” 万章说:“请问,向天推荐天接受了,在民间公布老百姓也接受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孟子说:“派他主持祭祀而各种神都愿意享受祭品,这就是天接受他。让他主持事务事情办得很好,老百姓很安乐,这就是老百姓接受他。是上天把天下给了他,是人民把天下给了他,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送给别人。舜帮助尧治理天下二十八年,这不是单凭人力就能做到的,这是天意。尧去世了,三年的丧期结束,舜回避尧的儿子,一直到了南河之南。可天下人要朝拜天子的,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却去舜那里;打官司的人,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却去舜那里:唱歌的人,也不歌颂尧的儿子却歌颂舜。所以说这是天意。这之后他才到中原,登上天子之位。如果舜住着尧的宫殿,逼迫尧的儿子,则是篡夺,不是天给的。《太誓》上说:‘天的眼睛就是百姓的眼睛,天的耳朵实际上就是百姓的耳朵。’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五 【原文】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而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①未立,外丙②二年,仲壬四年。太甲③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注释】 ①太丁:汤的太子,未得立而死。 ②外丙:太丁的弟弟。下文件壬也是太丁的弟弟。 ③太甲:太丁之子。 【译文】 万章问道:“人们说‘到了大禹,道德就衰微了,不把天子之位传给贤人而是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不是这样。天要传给贤人,则传给贤人;天要传给儿子,则传给儿子。过去舜向天推荐禹。十七年之后,舜去世了。过了三年丧期,禹到阳城回避舜的儿子,可天下的老百姓跟随他,就像尧死后不跟从尧的儿子而跟从舜一样。禹向天推荐益,过了七年,禹去世了。过了三年丧期,益到箕山的北面去回避禹的儿子。朝见和打官司的人不到益那里却到启那里,说:‘他是我们君王的儿子’唱歌的人也是歌颂启而不歌颂益,说:‘他是我们国君的儿子呀。’尧的儿子丹朱不贤能,舜的儿子也不贤能;舜辅佐尧、禹辅佐舜,经历的时间长,对老百姓施恩比较久,夏启贤能,能够继承禹的治国方法;而益辅佐禹的时间短,对老百姓施以恩惠的时间不够长。舜、禹、益之间,相距已很久远。他们的儿子是贤还是不肖,这是天决定的。没有谁叫她们这样的,却这么去做了,这是天意。不用谁招致就来了的,这是命啊。一般的人想要得到天下,道德一定要像舜、禹而且有天子替他们向天推荐。孔子没有人把他向天推荐,所以孔子没能统治天下。从前代继承取得天下的人,上天要废弃他,一定是桀、纣这样的人。所以益、伊尹、周公没能取得天下。伊尹辅佐商汤统一了天下。汤去世后,太子太丁没即位而死,太丁的弟弟外丙继位二年,仲壬即位四年。太甲改变了商汤的法律,伊尹把他流放到桐,在桐待了三年,太甲后悔了,自己埋怨自己,在桐逐渐向仁义方向转化。后来能听伊尹训诫自己,又迁回毫地。周公之所以没统治天下,也就像益与夏、伊尹与商的关系。孔子说:‘尧、舜是禅让,夏、商、周三代是父子相承,但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 六 【原文】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①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缪公。’信乎?”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②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注释】 ①百里奚:春秋末期虞国人,后被当做奴隶卖到秦国,辅佐秦穆公成就霸业。 ②垂棘之鐾与屈产之乘:垂棘,地名。屈,地名。乘,四匹良马。 【译文】 万章问道:“有人说,‘百里奚把自己卖到秦国养牲口的人家,价钱是五张羊皮。以喂牛的机会去求见秦穆公。’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不是这样。这是喜欢造遥的人编造的。百里奚是虞国人。晋国用垂棘产的玉璧与屈地产的四匹良马,借道虞国去讨伐虢国。官之奇劝谏,但百里奚没有劝谏,知道虞君劝不好就干脆离开虞国。到了泰国,百里奚已经七十岁了,如果不知道靠喂牛去求见秦穆公是低下的事,能说是聪明吗?不能劝谏就不劝谏,能说不聪明吗?知道虞国将要灭亡而提早离开,不能说是不聪明。在秦国被人举荐,知道穆公可以有大的作为就辅佐他,能说不聪明吗?在秦国做国相能让君王显名声于天下,并流传到后世,不贤能的人能做到这些吗?把自己卖掉去成就他的君主,就连乡下普通洁身自好的人也是不会干,你说贤者会去干吗?” 万章 下 一 【原文】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即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译文】 孟子说:“伯夷眼睛从来不看不好的色彩,耳朵从来不听不好的音乐;不合道义的君主他不侍奉,不合道义的百姓他不治理;天下太平就进取,天下混乱就隐居。在那些政治横暴的国家,人们凶恶的地方,他也能居住不下去。觉得这与道德水平普通的人交往,就像穿着上朝的衣服坐在泥巴炭灰土,纣当权的时候,伯夷就隐居在北海边,等待政治的清明。听到过伯夷的风采的,贪夫也会廉洁,胆小的人也能下定决心从善。 “伊尹说:‘什么样的君主不是侍奉呢?什么样的民众不得管理呢?’天下太平要做官,天下混乱也要做官。说‘上天生下了百姓,让其中先明白道理的去教导后明白道理的。我是天生的人中先明白道理的一类人,我国用圣贤之道教育老百姓。’他认为天下老百姓中即使最普通的男女有没得到尧、舜之君的恩惠的,好像是自己把他们推进沟中,他自觉地担起天下的重担。柳下惠不认为侍奉不好的君主是耻辱,他不推辞做小官;做官时推荐贤人,处理政事按照准则,没官做了也不埋怨,处于穷困之中也不忧愁。与一般民众交往,很有点恋恋不舍:‘你是你,我是我,你即使光着身子在我身边,又怎能污染到我呢?’所以听到柳下惠风采的人,气量小的人也趸得宽容,到薄的人也变得宽厚。孔子离开齐国时,淘的米还没滤干就走了。离开鲁国时说:‘要慢慢走啊,离开祖国的办法应该如此。’能够快走就快走,能够久留就久留,能够住下就住下,能够出仕就出仕,这是孔子啊。” 孟子说:“伯夷,是圣人中的清高的人。伊尹,是圣人中有责任感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中的随和的人。孔子,是圣人中能够随情况变化而变化的人。孔子可说集中了前代圣人所有的优点。所谓集中了前圣的优点,也就像演奏音乐是由敲击钟开头,最后击磬结束一样。开始敲击钟,是起个好头,后来击玉磬,是结好尾。好开头,是靠聪明起作用,好结尾,就要靠圣心起作用了。聪明像技巧。圣贤像是力量。这就像从百步之外射箭,能射到,这是你的力量大,要是射中了,就不单是靠的力量了。” 二 【原文】 万章问曰:“敢问友。” 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①,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②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人云则入③,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舞,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注释】 ①孟献子:鲁国大夫仲孙蔑。 ②费惠公:费国国君。 ③入云则入:(亥唐)说进来,晋平公才敢进来。 【译文】 万章问道:“请问交朋友的原则是什么?” 孟子说:“不倚仗自己年长,不倚仗自己尊贵,不倚仗自己兄弟有人做官而与人交朋友。交朋友要看他的道德水平,而不能有所依靠。孟献子是有四百匹马的大家之长,他有五位朋友:乐正裘、牧忡,另外三人我忘记了。孟献子与五人做朋友的时候,是忘了自己地位的。这五个人也是如此,如果献子以自己的地位与他们交往,那他们就不愿与献子做朋友了。不单是富贵的大夫之家这样,小国的国君也有这样的。费惠公说:‘我对于子思,是把他当成老师。我对颜般,是用平等的朋友关系对待。王顺、长息两个人则是侍奉我的。’不单是小国的君主这样,即使是大国的君主也有这样的。晋平公对于亥唐就是这样。亥唐说进来,晋平公才敢进去,亥唐说坐下,晋平公才坐下,亥唐说吃饭吧,晋平公就吃饭。即使吃的是粗粮青菜,晋平公也要吃饱,他不敢不吃饱。但也就仅此而已。晋平公并不与亥唐共居高位,共同处理政事,共同分享爵禄。这是尊贤的方法,而不是王公贵人尊贤的方法。舜去拜见尧,尧把女婿安排在别宫居住,也招待舜,两人多替做宾主,这是天子跟普通人的交往。地位低的尊重地位高的,叫尊重贵人。地位高尊重地位低的,叫尊重贤人。尊重贵人和尊敬贤人,在本质上却是一样的。” 三 【原文】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译文】 孟子说:“做官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摆脱贫困,但偶尔也有因为贫困而做官的。娶妻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妻子从事生产,但也有时也为了生产财物。因为贫穷才做官,就要辞掉高贵的而任卑贱的,辞去待遇优厚的而任待遇菲薄的。辞去尊贵的而任低下的,辞去待遇优厚的而任待遇菲薄的,什么职位最合适呢?守关打更。孔子曾经做管理仓库的小官,他说:‘把账算好就行了。’他也曾做管理放牧的官,说:‘牛羊能茁壮成长就行了。’职位低而说些与位子不相称的话,那是罪过。在别人朝廷里做大官的主张却没法推行,那是一种耻辱。” 四 【原文】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日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①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 曰:“往役,义也。住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 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 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曰:“敢问招虞人何以?” 曰:“以皮冠。庶人以旃②,士以旂③,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④” 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 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注释】 ①传质:见面时互赠礼物。质,同“贽”。 ②旃:旗帜弯曲的把柄。指锦旗。 ③旂:有两龙交叉图案的旗。 ④语出《诗经·小雅·大东》。底,同“砥”,磨刀石,平坦之意。 【译文】 万章说:“请问士子不去见诸侯,是何原因呢?” 孟子说:“住在城市的叫市井臣民,住在乡下的叫草野臣民,但都是百姓。百姓没有资格互赠礼物为臣,就不敢见诸侯,这是礼的规定。” 万章说:“作为百姓,要他去服役,他就去服役;君王想见他,要他来相见,却不来。这又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去服役,是应该约。去见,是不应该的。君王想见他,那是因为什么呢?” 万章说:“因为他博学多闻,因为他是个贤人。” 孟子说:“因为他博学多闻想见他,可天子都不召见自己的老师,更何况诸侯呢?如果因为他是贤人,我还没有听说想见贤人而召他来见的。鲁缪公多次见子思,说:‘用古代千乘之国与士人交友的方式与您相处,怎么样呢?’子思不高兴,说:‘古代人这样说,是侍奉士人,难道是说与士人做朋友吗?’子思不高兴,他内心能不这样想:‘按地位,你是君,我是臣,怎能和你做朋友?接道德水平,你只能侍奉我,怎么能和我做朋友?’千乘之国的君主,想跟他做朋友都不成,更何况要召见他呢?齐景公去打猎,用旌旗召唤虞人前来,虞人没有来,齐景公要处死他们。孔子说:‘有志于仁义的人不怕因正义而死无葬身之地,勇敢的人也不怕被杀头。’孔子称赞虞人什么呢?是称赞他们不按召见他们的礼节他们就不前往。” 万章说:“请问召唤虞人前来应该以什么礼仪呢?” 孟子说:“用皮帽子。召唤老百姓前来用锦旗,召唤士人前来用织着两条相交的龙的旗。召唤大夫前来要用旗杆带羽毛的旗。用召唤大夫的办法召唤虞人,虞人死也不敢去。用召唤士人的办法去召唤老百姓,老百姓怎敢去呢?更何况用召唤不贤的人的办法去召唤贤人呢?想见贤人却不用召唤贤人的办法,就像想进来却又闭门一样。义,是人们的大路;礼,是院子的大门。只有君子才能走这条路,出入这扇门。《诗经》上说:‘周的大路平坦得像磨刀石,直得像箭杆。君子的行为,是小人学习的典范。’” 万章问:“听说孔子是‘国君要召见他不等驾好车他就出发’,孔子错了吗?” 孟子谎:“孔子官职在身,国君用招唤官的办法召他,他自然立即前往。” 告子 上 一 【原文】 告子曰:“性,犹杞柳①也;义,犹桮棬②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梧棬。 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注释】 ①杞柳:杨柳科植物,其枝条可用来编制器物。 ②桮棬:桮同“杯”。杯棬,一种木制的饮器。 【译文】 告子说:“人的本胜就像杞柳树;仁义就像杯盘。把人的本性改变为仁义,就像把杞柳树制成杯盘。孟子说:“你是顺着杞柳的本性去把它改制成杯盘呢,还是破坏杞柳的本性去把它改制成杯盘呢?如果要破坏杞柳的本性才把它制成杯盘,那么也要破坏人的本性去改变为仁义吗?率领天下的的人来损害仁义的,一定是您的这种理论吧!” 二 【原文】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①;激②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注释】 ①颡(sǎng):额头 ②激:阻截水流使水位提高。 【译文】 告子说:‘人的本性就像急流的水,在东边开个口子就问东流,在西边开个口子就向西流。人的本性并没有善和不善的区别,好比水没有东流与西流的定向一样。”孟子说:“水确实没有东流与西流的定向,但没有向上与向下的定向吗?人性的善良,就像水向低处流。人的本性没有不善良的,水没有不向低处流的。现在我们拍打水使它翻腾起来,水就可以高过额头;阻截水流使它倒流,就可以把它引上高山。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这只是形势才使它这样的。人可以使他做不好的事,他的本性的变化也就像这水一样”。 三 【原文】 告子日:“生之渭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 曰:“然。”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 曰:“然。”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译文】 告子说:“天生的东西就叫本性”。孟子说:“天生的东西就叫本性,就像所有的白色都叫做白吗?”告子说:“是的。”孟子又问:“白色羽毛的白像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像白玉的白吗?”告子说:“是的。”孟子说:“那么狗的本性像牛的本性,牛的本性像人的本性吗?” 四 【原文】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外也,非内也。” 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 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 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 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 曰:“耆①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注释】 ①耆:同“嗜”。 【译文】 告子说:“食欲与性欲,全是人的本性。仁,是内在的东西,不是外在东西;义,却是外在的东西,不是内在的东西。”孟子问:“凭什么说仁是内在的东西,义是外在的东西呢?”告子说:“对方年长我就尊敬他,这种尊敬之心并不是我早就有;就像某个东西是白的我就认为它是白的,这是根据它的外表是白的,所以说它是外在的。”孟子说:“白马的白与白人的白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同情老马和尊敬老人是否有什么区别呢?您说的义是在长者一方呢,还是在尊敬长者的一方呢?”告子说:“是我的弟弟我就爱他,是秦国人的弟弟我就不爱他,这是因为自己内心的原因才高兴地这么做,所以说仁是内在的东西。尊敬楚国的老人,也尊敬我自己的老人,这是因为年长这个内在的原因。我高兴这么做,所以说义是外在的东西。”孟子说:“喜欢吃秦国人的烤肉,和喜欢吃自己的烤肉,没有什么不同。其它事物也有这样的情况,那么喜欢吃烤肉的心理也是外在的吗?” 五 【原文】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 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 曰:“敬兄。” “酌则谁先?” 曰:“先酌乡人。”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①,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②之敬在乡人。’” 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曰:“冬曰则饮汤,夏曰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注释】 ①尸:古人在祭祀时用男女幼童为受祭代理人,称之为“尸”。 ②斯须:暂时。 【译文】 孟季子问都子说:为何说义是内在东西?”公都子说:“表达我内心的尊敬,所以说它就是内在的东西。”孟季子说:“有本乡人比您的大哥大一岁,那您该尊敬谁?”公都子说:“尊敬哥哥。”盂季子说:“那么如果敬酒先给敬谁?”公都子说:‘先敬洒给乡人。”孟季子说:“您内心尊敬的是自己的大哥,而行动上表现的却是尊敬本乡人,可见义果真是外在的,并不是出于内心的:”公都子不能回答,把这些话告诉了孟子。孟子说:“(你可以反问他:)是尊敬叔父还是尊敬弟弟呢?他会说‘尊敬叔父’。你就问他:‘弟弟如果做受祭的代理人,那你应该尊敬谁?’他会说‘尊敬弟弟’。你说:‘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尊敬叔父呢?’他会说:‘这是因为现在弟弟处在受尊敬的位置上。’你就说:‘我说尊敬本乡人也是因为他处在客人的位置上。平时的尊敬在大哥,暂时的尊敬在于本乡人。”季于听到这些话后,说:“尊敬叔父是尊敬,尊敬弟弟也是尊敬,可见义果真是外在的,并不是出于内心的。”公都子说:“冬天喝热水,夏天喝凉水,那么饮食也是外在的吗?” 六 【原文】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暂,非由外铄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好是懿德②:’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 【注释】 ①铄:授予。 ②天生一句:引自《诗·大雅·烝民》。 【译文】 公都子说:“告子说:‘人的本性没有善与不善的区别’,也有人说:‘人的本性可以使它善,也可以使它不善;所以周文王、周武王兴起时,百姓就喜欢从善;而周幽王、周厉王出现,百姓就喜欢从暴。’也有的人说:‘有的人本性善,有的人本性不善。所以,以尧这样的圣人为君王,也有像这样的恶人为臣属;以瞽瞍这样的恶人为父亲,也有舜这样的圣人做他的儿子;有纣这样暴虐的侄儿,而且做了君王,却有微子启、王子比干这样的仁人做他的叔父和大臣。’现在您说‘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那么他们说的都不对吗。’孟子说:“如果从人的天生性情来说,那是可以使它善良的,这就是我所说的人性的善良。至于有不善的人,那不是天生资质的原因。同情怜悯之心,人人都有;羞耻之心,人人都有;恭敬之心,人人都有;是非之心,人人都有。同情怜悯之心,属于仁;羞耻之心,属于义;恭敬之心,属于礼;是非之心,属于智。仁义礼智不是从外部授予我的,而是我自己本来就有的,只不过没有思考罢了。所以说:‘追求就得到它,放弃就失掉它。’人与人之间有相差一倍、五倍甚至无数倍,就在于不能充分发挥个人先天的资质。《诗经·大雅·烝民》说:‘上天生育了人类,万物都有其本来法则。百姓掌握这些法则,就喜爱美好的德行。’孔子说:‘创作这首诗的人,很懂得事物的法则!有万物就有规则,百姓掌握了规则,就喜爱美好的德行了。” 七 【原文】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①;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②麦,播种而耰③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④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⑤,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⑥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 “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⑦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⑧: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⑨之悦我口。” 【注释】 ①赖:懒惰。 ②辫(móu):大麦。 ③耰(yōu):耙土盖种。 ④日至:夏至。 ⑤硗:贫瘠。 ⑥蒉:草编的筐。 ⑦易牙:齐桓公的宠臣,擅烹饪。 ⑧子都:《诗·郑风·山有扶苏》:“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毛传》云:“子都,世之美好者也。” ⑨刍豢:牲畜。 【译文】 孟子说:“处在丰收年成,年轻人大多懒惰;处在灾荒年成,年轻人大多强横;这不是上天赋予的资质不同,而是使他们的性情变坏的外部环境造成的。比如现在有人种植大麦,播种后,又耙地,如果土质一样,播种的时间也一样,麦苗就会蓬勃长起来,到夏至时都会成熟。即使有所不同,那也是土质的肥沃和贫瘠的不同、雨水供给的多少和种植者的管理有差别造成的。所以,凡是同类的东西都是相似的,为什么一提到人就怀疑呢?圣人也和我们也是同类。所以龙子说:‘即使不了解脚的大小就编草鞋,我也知道不会编成草筐。鞋子相似,是因为天下人的脚形是大致相同的。’嘴巴对味道也有共同的嗜好,易牙就先掌握了我们这个嗜好的口味。如果嘴巴对于味道的好坏,其本来的性质人有很大不同,就像狗、马和我们不同类一样,那么天下人为什么都喜欢易牙的口味呢?说到口昧,天下的人都希望调到易牙那样,这是因为天下的嘴巴对味道都有一个相近的标准。对耳朵来说也是这样,说到声音,天下的人都希望奏出师旷那样的音乐,这是因为天下的耳朵对音乐都有一个相近的标准。就是对眼睛来说也是这样。说到子都,天下的人都说他美。如果不认为子都美,那是没有眼睛的人。所以说,嘴巴对于味道,有共同的辨别标准;耳朵对于声音,有共同的听觉;眼腈对于容貌,有共同的美感。至于人的内心,就偏偏没有什么共同的嗜好吗?内心一致的嗜好又是什么呢?是理,是义。圣人不过比我们先获得了大家一致认定的东西。所以理义使我内心畅快,就像猪、狗、牛、羊的肉使我嘴巴舒服。” 八 【原文】 孟子曰:“牛山①之木尝美矣,以其郊②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③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④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⑤,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⑥。惟心之谓与?” 【注释】 ①牛山:位于今山东临淄之南。 ②郊:动词,意为位于之郊。 ③蘖(niè):树木的新芽。 ④濯濯:光秃的样子。 ⑤平旦之气:清明之气。 ⑥乡:同“向”。 【译文】 孟子说:“牛山的树木曾很丰美,因为牛山处在大城市的郊区,有很多人用斧子去砍伐,那还能有丰美吗?尽管树木日夜生长着,雨露在滋润着,不是没有新条嫩芽长出来,却随即又有人在那里放牧牛羊,所以就变得光秃秃的。人们看到牛山光秃秃的,就以为它根本不曾有过高大树木,难道这是山的本来的面目吗?即使以人身上存在的东西来讲,哪里是人的本性就没有仁义之心呢?有人丧失了善良之心,正如斧子砍伐树木一样,天天去砍伐,树木还能丰美吗?人日夜养成的善心,每天天明时产生一点向善的欲望,与一般人相近之处也有一点点;可是第二天白天的所作所为,又使这一点点善心在利欲束缚下丧失了。反复的束缚和丧失向善之心,那么他在夜里养成的一点向善之心就不能保存;夜里养成的向善之心不能保存,他就和禽兽差不多了。人们看到他像禽兽,就认为他不曾有过善披的资质,难道这是人的先天的本性吗?所以如果能得到培养,没有什么东西就不会生长起来;如果不能得到培养,没有什么东西不会消亡。孔子说:‘抓住它它就存在,放弃它它就消亡;进出没有一定时候,也就不知道它的方向。’说的就是人心吧?” 九 【原文】 孟子说:“无或①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 “今夫弈之为数②,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③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注释】 ①或:同“惑”。 ②数:技巧。 ③缴(zhuó):系住箭尾的绳子,用于射鸟。 【译文】 孟子说:“对于君王的不明智不要感到疑惑。即使天下最容易生长的植,晒它一天而冻它十天,它也不会再生长了。我见到齐王的次数太少了,我一离开,那些使他昏乱的人就会到他身边,我对他刚刚萌生的向善之心又能有什么帮助?下围棋作为一门技艺,是种小技巧;但如果不专心致志,是学不好的。弈秋,是全国最善于下围棋的人。假使让他教两个人下棋,其中一个专心致志,弈秋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另一个虽也在听讲,但心里却想着有只天鹅要飞进来,应拿起弓箭去射它。尽管他与前一个人在一起学习,棋艺却不如前一个人。是因为他的智力不如前一个吗?必然不是这样的。” 十 【原文】 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者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 “一箪食,一豆①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嘑尔②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③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 “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④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 此之谓失其本心。” 【注释】 ①豆:盛装食物的器皿。 ②嘑尔:吆喝。 ③蹴:践踏。 ④乡:同“向”,以前。 【译文】 孟子说:“鱼是我喜欢的,熊掌也是我喜欢的。如果两样东西不能同时获得,就不要鱼而要熊掌。生命是我热爱的,正义也是我热爱的,如果两样东西不能一齐获得,就牺牲生命去取得正义。生命是我所热爱的,而所爱的东西还有超过生命的,所以我不能因热爱生命就苟且偷生;死亡是我憎恶的,而所憎恶的东西还有超过死亡的,所以祸患也有不躲避的。如果人们所喜爱的东西没有超过生命的,那么凡是可以保存生命的办法,有什么不可以采用呢?如果人们所憎恶的东西没有超过死亡的,那么凡是可以避祸的办法,有什么不可以采用呢?采用这个办法就可以生存,可是有些人却不采用;采用这个办法就可以躲避祸患,可是有些人却不采用。所以说有比生命更值得热爱的东西,有比死亡更令人憎恶的东西。不仅仅贤能的人有这种想法,人人都有这种想法,只不过贤能的人能够不丧失它罢了。一筐饭、一碗汤,得到它就能活命,得不到就要死。如果吆喝着给他,就是过路的穷人也不接受;用脚踢着给他,就连乞丐也不屑。有的人对万钟俸禄却不辨是否合乎礼义就接受了。那么多的俸禄对我能增加点什么呢?为了住宅的豪华、妻妾的侍奉、相识的穷苦人感激我吗?过去宁死也不肯接受的,现在却为了住宅的豪华而接受了;过去宁死也不肯接受的,现在却为了妻妾的侍奉而接受了;过去宁死也不肯接受的,现在却为了相识的穷苦人的感激而接受了。这种行为难道不能停止吗(如果不停止),则丧失了他的本性。” 十一 【原文】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①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注释】 ①信:同“伸”。 【译文】 孟子说:“现在有个人的无名指无法伸直,虽不妨碍他正常做事,但如果有人能使它伸直,他就走到秦国、楚国这么遥远的路(去求医),也不觉得远,因为他的手指不如别人。手指不如别人,就知道厌恶;心性不如别人,却不知道厌恶,这就叫不知轻重。” 十二 【原文】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①,舍其梧槚②,养其③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④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注释】 ①场师:园艺师。 ②槚(jià):梓树。 ③:酸枣。 ④狼疾:同“狼藉”。 【译文】 孟子说:“人对自己身体的每个部分都爱护。都爱护,就要都保养好。没有一小块皮肤不爱护,就没有一小块皮肤不保养好。所以考察一个人善不善于保养好自己,还有别的办法吗?不过是看他注重身体的哪一部分罢了。身体的组成部分有重要不重要的,有大的有小的,不能因为小的部分而损害了大的部分,不能因为不重要的部分而损害了重要的部分。只保养小的部分的是小人,而保养大的部分的是君子。假如有一位园艺师,不培养梧桐、梓树,却去培养酸枣、荆棘,那他一定不是个合格的园艺师。为了保养好自己的一个指头而丧失了肩背,自己却还知道的人,那他就是个思维混乱的人。只讲究吃喝的人,别人就看不起他,因为他只保养小的部分而失去了大的部分。如果讲究吃喝的人没有丢开品德的修养,那么吃喝的目的难道就仅仅是为了长一点儿皮肉吗?” 十三 【原文】 公都子问曰:“钧①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曰:“耳目之官②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③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注释】 ①钧:同“均”,同。 ②官:五官之“官”。 ③我:人类。 【译文】 公都子问:“同样的人,有的人成了君子,而的人成了小人,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注重依从身体重要器官需要的成了君子,只注重满足身体次要器官欲望的成了小人。”公都子说:“同样是人,有的注重依从身体重要器官的需要,有的只注重满足身体次要器官的欲望,又是为什么呢?”孟子说:“耳朵眼睛这些器官没有思考功能,因而被外物所蒙蔽。它们仅仅是物,它们一与外物相接触,就只能被外物引向迷途了。心这个器官的功能是思考,运用心的思考功能就会获得仁义,不思考就得不到。这是上天赋予人类的重要器官。先确立重要器官的作用,那么次要器官就无法把人的本性夺去,这样就能成为君子。” 十四 【原文】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已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①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②之味也;令闻广誉趣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注释】 ①赵孟:春秋时晋国的大臣赵盾,孟是他的字。 ②膏粱:珍馐美味。 【译文】 孟子说:“希望尊贵是人们的共同的心态。但每个人自已身上都有值得自己尊贵的地方,只是没有想过罢了。别人给予的尊贵,并不是真正的尊贵。赵孟所给予尊贵的人,赵孟也同样能使他低贱。《诗经·大雅·既醉》说:‘酒已经喝得酣畅了,德行也已经饱受了。’说的是仁义之心已经具备了,因而也就不羡慕别人珍馐佳肴的美味了;广为赞誉的美好的名声已归于自身,也就不希望别人的绣花衣服了。” 告子 下 一 【原文】 任人①有问屋庐子②曰:“礼与食孰重?” 曰:“礼重。” “色与礼孰重?” 曰:“礼重。”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与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屋庐子不能应,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③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④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⑤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则不得食,则将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注释】 ①任人:任国人。任国在今山东省济宁市。 ②屋庐子:名连,孟子的弟子。 ③岑(cén):高。 ④翅:辞。 ⑤(zhěn):扭、转。 【译文】 有任国人问屋庐子:“礼仪与饮食相比哪个更重要呢?” 屋庐子说:“礼仪。” 任国人又问:“男女关系与礼仪相比哪一个更重要?” 屋庐子说:“礼仪。 任国人说:“按礼仪去找东西吃,就得饿死;不按礼仪找东西吃,就能吃到,也一定要按照礼仪吗?按礼仪去迎亲,就娶不到妻子;不按礼仪去迎亲,就娶得到妻子,也一定得按礼仪吗?” 屋庐子不能应答,第二天到邹国去,将此事告知孟子。 孟子说:“回答这样的问题有什么难呢?不把握根本而去比较末端,一寸厚的木板放在高处可以使它比高楼还高。金属比羽毛重,难道是说一个小金属带钩的重量比一车羽毛的重量重吗?拿饮食的重要性与礼仪的细枝末节来比较,岂止是饮食的问题重要呢?拿男女关系的重要性与礼仪的轻微处来比较,岂止是男女关系重要呢?你去回答他:‘扭着兄长的手臂来夺食物,就可以得到食物,不扭就没有;你会扭着兄长的手臂吗?翻过东边邻屋的墙去抢他家的姑娘,就可以得到妻子;不去抢,就得不到你会去抢她吗?” 二 【原文】 曹交①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然。”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②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③,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注释】 ①曹交:曹国国君弟。 ②乌获:传说中的大力士。 ③弟悌(tì):孝悌之“悌”。 【译文】 曹交问道:“人人都能够成为尧舜,这样的说法正确吗?” 孟子说:“正确”。 曹交问:“ 听说周文王身高十尺,商汤王身高九尺,现在我九尺四寸多一点,只会吃饭,怎样才能成为尧舜呢?” 孟子说:“这和身高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去做就行了。这里有个人,力量不能提起一只小鸡,那就是没力气的人了:现在说他能举起三千斤,那就是有力气的人了。那么,要是举得起乌获能举起的重量,这样他就成了乌获了。人难道最担心的是不胜任吗?而是不去做罢了。慢慢地走在长者后面就可说是孝悌,快步走在长者前面就是不孝。慢慢地走这件事,难道是人们做不到的吗?而是不做罢了。尧舜的美德,只是孝悌而已。你穿尧的衣服,讲尧的话,做尧的事,你就是尧了。你穿桀的衣服,讲桀的话,做桀的事,你就是桀了。” 曹交说:“我要拜见邹国国君,向他借一所客馆,我要留下来在您门下学习。” 孟子说:“圣人的大道像大路一样,难道很难知晓吗?只怕人们不去探求罢了。你可以回去自己探求,老师很多。” 三 【原文】 宋①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②,曰:“先生将何之?” 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③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④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注释】 ①宋:姓宋名。战国著名学者。 ②石丘:地名。 ③遇:遇合。指被国君听从。 ④号:打的旗号。 【译文】 宋要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遇到他,问道:先生要去哪里去呢?” 宋说:“我听说秦、楚要打仗,我到楚国去,游说楚国罢兵:如果楚王不听我的,我再到秦国劝说秦王罢兵。他们两人中肯定有人听从我的。” 孟子说:“我不问您具体的游说办法,我只想听听您劝谏他们的主要内容。您想怎样劝他们呢?” 宋说:“我将说战争的危害。” 孟子说:“您的理想算是远大了,但您的名义则不行。先生用利害关系游说秦、楚国君,秦王、楚王贪图利益罢兵,这样士兵是因为有利益才乐于罢兵的。做人大臣的,抱着求利的目的去侍奉君主;做人儿子的,抱着求利的目的去侍奉父亲;做人弟弟的,抱着求利的目的的去侍奉兄长。这样的话,君臣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最终会没有仁义,只能以互相利用的目的去交往。这样还能保存国家,是不可能的。先生如果用仁义去劝说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喜欢仁义而罢兵,这样士兵们都喜欢罢兵并都喜欢仁义了。做人大臣的,心中存着仁义去侍奉君王;做人儿子的,心中存着仁义去侍奉父亲;做人弟弟的,心中存着仁义去侍奉兄长;这样君臣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就摆脱了利益关系,而用仁义的方式相互交往,这样还不能称王子天下的,还没有发生过。何必一开口就说到利呢?” 四 【原文】 淳于髡日:“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曰:“昔者王豹①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②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③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注释】 ①王豹:卫国人,著名歌唱家。 ②绵驹:齐国人,著名歌唱家。 ③税冕(miǎn):脱帽。税,同“脱”。 【译文】 淳于髡说:“有人把名声和事功看得很重,还是有志于拯救天下的;有人不看重声名和事功,而是想独善其身的。先生位在齐国三卿之中,名声和事功还没有得到齐王和下属的认可就离去了,仁者就这样吗?” 孟子说:“处在较低的地位上,不用自己的贤才去侍奉水平不高的人,伯夷是这样;五次到商汤那里,又五次到夏桀那里,伊尹是这样;不把侍奉不好的君王当成耻辱,也不推辞小官,是柳下惠。三个人做法不同,但他们根本上是相同的。相同的是什么呢?也就是仁爱。君子也就是仁爱罢了,为何做法都一样呢?” 淳于髡说:“鲁缪公的时候,公仪休做鲁国国相,泄柳、子思做大臣,可鲁国的削弱更加严重了。像这种情况说明贤人大概对国家没什么好处吧!” 孟子说:“虞国不重用百里奚就亡国了,秦穆公重用百里奚从而称霸于诸侯。不用贤人国家就会灭亡,即使想生存,能得到么?” 淳于髡说:“过去歌唱家王豹住在淇水附近,河西的人都善唱歌;绵驹住在高唐,齐国西部都善唱歌;华周和杞梁的妻子会哭她们的丈夫,国家的风俗因而改变。内在有什么内容一定会表现出来。做了事情而竟没什么功劳,我还从没见过。所以,齐国没有贤人,要是有,我一定能知道。” 孟子说:“孔子做鲁国的司寇,不被重用,跟随国君祀,祭肉也没送给大夫。孔子没脱礼帽就离开了鲁国。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孔子是因为没分到祭肉离开鲁国的,知道情况的人知道孔子是因为鲁君与季孙氏不知礼术才离开的。孔子想以轻微的罪名离开鲁国,他不想随便离开。君子的行为,大众本来就是不知道的。” 五 【原文】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①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②。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③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小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④。是故天子讨而不伐⑤,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⑥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⑦,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⑧无遏籴⑨!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⑩,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注释】 ①三王:夏禹、商汤、周文、周武王。 ②庆以地:增加封地作为奖励。 ③掊(p6u)克:聚敛钱财的人。 ④六师移之:天子的军队去讨伐该诸侯。 ⑤讨而不伐:只声讨而不亲自攻伐。讨,宣布罪状并命下属攻伐。伐,奉命进攻。 ⑥搂:联合。 ⑦官事无摄:不要一身兼多任。 ⑧曲防:到处修建堤坝。 ⑨遏籴(dí):禁止粮食买卖。 ⑩逢君之恶:引导君主走向错误。 【译文】 孟子说:“春秋五霸是三王的罪人。现在的诸侯又是五霸的罪人;现在的大夫又是现在诸侯的罪人。天子去诸侯那里视察,叫巡狩。诸侯朝觐天子,叫做述职。春天视察耕种的情况,帮助不能度过春荒的人,秋天视察收成情况,救济不能生活的穷人。到了诸侯的封地,见荒地开垦了,农田管理得很好,老年人得到了奉养,又尊重贤德之人,有本事的人都有一定的职位,就奖励,以封赏更多的土地去奖励。到了诸侯的封地,看到土地荒芜,老人没得到供养,又不尊重贤德之人,贪财的人还在高位,就要谴责。一次不朝觐就贬损他的爵位;第二次不朝觐就缩小他的封地;第三次再不朝觐,天子就会指派军队讨伐这个诸侯。所以天子只声讨而不征伐,诸侯只征伐而不可声讨。五霸,是联合一部分诸侯攻打别的诸侯。所以说:五霸是三王的罪人。春秋五霸之中,齐桓公功业最大。他在葵丘会盟诸侯,只是把祭祀的牲口捆起来,并没有杀掉,把会盟的文书放在牲口身上,也没有吸血。第一次盟誓说:‘诛杀不孝的人,不要轻易废掉嫡子,不要把妾当成正妻。’第二次盟誓说:‘尊重贤人,培育人才,表彰道德高尚的人。’第三次盟誓说:‘尊敬老人,爱护小孩,不要忘掉宾客和旅行者。’第四次盟誓说:‘士人不能世袭职位,也不能一人身兼数职,一定要选拔士人,不能任意杀戮大夫。’第五次盟誓说:‘不能随意修筑堤防危害邻国,当发生饥荒时,不能禁止邻国从自己国家买粮食,不能有封爵而不告知天子。’并说:‘凡是一起盟誓的,已盟誓之后,要相互和好,不能打仗。’现在的诸侯都违反这五种禁令,所以说,今天的诸侯是五霸的罪人。帮助君王犯错误,罪还不算大。引导君王犯错误,罪过就大了。现在的大夫,都在引导君王犯错误,所以说:现在的大夫,是现在诸侯的罪人。” 六 【原文】 白圭①日:“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②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③,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注释】 ①白圭:名丹,周人。 ②貉(mò):同“貊”,北方部族名。 ③饔飧(yōng ūon):用食物招待客人。 【译文】 白圭说:“我想收取二十分之一租税,怎么样?” 孟子说:“你的办法,是北方貉国的方。一个有万家人口的都城,却只有一个制陶工人,行吗?” 白圭:“不行。陶器不够用。” 孟子说:“貉国,不出产五谷,只生长黍。没有城市、宫室,也没有宗庙祭祀的礼仪,没有诸侯间的交结招待,没有各级官吏,所以百分之五的税率也就够了。现在生活在中原地区,抛弃人伦,不要管理社会的人,怎么能行呢?制陶工人太少,都不能治理好国家,更何况没有管理者呢?想把税率定得比尧、舜的十分之一还轻的,只不过是大貉、小貉罢了。欲把税率定得超过尧、舜的,只不过是大桀、小桀罢了。” 七 【原文】 白圭日:“丹之治水也,愈于禹。” 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译文】 白圭说:“我治理水患的水平,能超过大禹。” 子说:“你错了。大禹治水,是按照水的本性,因此大禹把海当成水的归宿。现在您却把邻国当成畜水的沟壑。水逆行,叫做洚水。洚水也就是洪灾,这不是有仁德的人做的,所以你错了。” 八 【原文】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 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 曰:“否。” “有知虑乎?” 曰:“否。” “多闻识乎?” 曰:“否。”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 曰:“其为人也好善。” “好善足乎?” 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①,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注释】 ①訑訑(yíyí):拒绝接受别人善言的声音。 【译文】 鲁国想让乐正克执政。孟子说:“我听说这件事,高兴得都没睡着觉。” 公孙丑问:“乐正克能力很强吗?” 孟子说:“不。” 公孙丑问:“乐正克能够深谋远虑吗?” 孟子说:“不。” 公孙丑问:“他知识渊博吗?” 孟子说:“也不。” 公孙丑问:“那你为什么还高兴得睡不着呢?” 孟子说:“他喜欢采纳别人的善言。” 公孙丑问:“喜欢采纳善言就能治理国家?” 孟子说:“喜欢采纳善言,治理天下就会很从容,更何况是治理鲁国呢?一个人如果喜欢采纳善言,四海之内人们都会不远千里来告诉他好办法。一个人如果不好采纳别人好的意见,他就会说:‘唉唉,我已经知道了。’唉唉的声音和样子,能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士人被挡在千里之外,拍马逢迎的人就到了跟前。跟拍马逢迎的人在一起,想治理好国家,那可能吗?” 九 【原文】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日:‘吾大者不能行其道,义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译文】 陈臻问:“古代的君子在什么情况下才去做官呢?” 孟子说:“有三种情况可以去做,有三种情况也可以不做。君王恭敬地迎接自己,行为都符合礼节,并且说要实行自己的主张,就可以去做官了;恭敬依然恭敬,但并未实行自己的主张,就可以辞职。其次虽没说要实行自己的主张,但是迎接自己时很恭敬,行为又都符合礼节,也可以去做官;这样的情况,礼数一亏便可辞职。最坏的情况是,早晚两顿饭都没有,饿得出不了门。君主知道了,说:‘我大的方面不能推行他的主张,又不能听从他的话,却让他在我的国土上挨饿,我觉得是耻辱。’周济他,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是为了免于饿死罢了。” 十 【原文】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①举于版筑②之间,胶鬲③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上,孙叔敖④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⑤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注释】 ①傅说:“殷高宗大臣,名说,在傅岩筑城,故称为傅说。 ②版筑:古代修筑城墙的方法。 ③胶鬲(gé):周文王大臣。 ④孙叔敖:楚庄王令尹,原先隐居在海边。 ⑤曾:同“增”。 【译文】 孟子说:“舜是从田间被举荐出来,傅说在筑城的奴隶中被提拔出来,胶鬲是从贩卖鱼盐的商人中被提拔上来,管仲是从监狱中被提拔上来,孙叔敖是从海边隐居的地方被楚庄王提拔上来,百里奚是在市场上被提拔上来。所以说,上天要让某个人担以重任,一定会让某人的心志忍受痛苦,劳累他的筋骨,饿他的身体,让他穷困让他事事不能如愿,这是考验他的心性和毅力,提高他的水平。常人都会犯错误,多犯几次错误才能彻底改过。一个人只有内心被困扰,整天想着某件事,才能奋发。表现在脸上,发出声音,然后才能让人明白。在国中没有遵守法度的大臣和贤良的辅佐,外边又没有敌人,这样的国家总要灭亡的。从这里可知人的生存在于忧患,而死亡则因太安逸了。” 尽心 上 一 【原文】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①,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注释】 ①夭寿不贰:夭,夭折,短命。寿,长寿。贰,不专一。 【译文】 孟子说:“充分扩大自己的善良,就是懂得了人的本性。懂得了人的本性,也就懂得天命了。保持住人的本心,培养人的本性,这就足对待天命的办法。短命也好,长寿也好,都不三心二意,只是培养身心以等到天命,这也就是人安身立命的方法。” 二 【原文】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①死者,非正命也。” 【注释】 ①桎梏:音zhì gù,古代用来拘系罪人手脚的刑具,“在手曰桎,在脚曰梏”。此处指犯罪。 【译文】 孟子说:“天下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命运决定的,只要顺理而行,所接受的便是正命;所以,懂得命运的人就不会站在危墙之下。尽力行道而死的人,所接受的是正命;犯罪而死的人,所接受的则不是正命。” 三 【原文】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译文】 孟子说:“追求则得到,放弃则失去,这种追求是有益于收获的追求,因为所追求的对象存在于我的内心。追求也有一定的方式,至于得到与得不到,则只听由命运决定,这种追求是无益于收获的追求,因为所追求的对象仅存在于我的内心之外。” 四 【原文】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①焉,习矣而不察②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③也。” 【注释】 ①著:明白 ②察:知道。 ③众:庶,一般人。 【译文】 孟子说:“做了却不知晓其中的道理;习惯了却不知道其所以然;一生都从这条大道走去,却还不了解这是什么道路,这的确是个一般的人。” 五 【原文】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译文】 孟子说:“羞耻对人而言,关系很大。那些搞阴谋诡计,于奸诈机谋事情的人,是没有地方使用羞耻的。不以赶不上别人为羞耻,那还怎么能赶上别人呢?” 六 【原文】 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译文】 孟子说:“古代的贤能君主喜欢好言善行,因而忘记了自己的权势富贵;古代的贤能之士也是这样,乐于走他自己的道路,因而就忘记了别人的权势富贵,所以王公如果不对他恭敬尽礼,就不能与他多次相见。相见的次数尚且不多,更何况要他作臣下呢?” 七 【原文】 孟子谓宋勾践①曰:“子好游②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器③;人不知,亦嚣嚣。” 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 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④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⑤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往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注释】 ①宋勾践:人名.已不可考。 ②游:朱熹注云:“游,游说也。” ③嚣嚣:赵岐注云:“自得无欲之貌。” ④穷:不得志,不显贵。 ⑤得己:自得。 【译文】 孟子对宋勾践说:“你喜欢游说吗?我给你讲讲游说之事。别人知晓我,我自得其乐;别人不知晓我,我也能自得其乐。” 宋勾践问:“怎样才能自得其乐呢?” 孟子答道:“尊尚德,乐于义,就可以自得其乐了。所以,士人在不得志时,不失去义;得志时,不离开道。不得志时不失义,所以自得其乐;得志时不离开道,所以百姓不至于失望。古代的人,得志时就恩加于百姓;不得志就修养自己的品德,以此表现在世人面前。不得志就只修善自身,得志就足以恩惠施天下。” 八 【原文】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①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注释】 ①兴:朱熹注云:“兴者,感动奋发之意。” 【译文】 孟子说:“等待周文王出现才奋发的人,那是一般百姓。那些英雄豪杰,即便是没有周文王,也能奋发。” 九 【原文】 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①,如其自视欿然②,则过人远矣。” 【注释】 ①韩魏之家:指春秋时晋国的韩氏、魏氏两家大臣。 ②欿然:欿,音kǎn,段玉裁《说文》注云:“《孟子》假欿为坎,谓视盈若虚也。” 【译文】 孟子说:“把春秋时韩魏两家大臣的财富加于其身,如果他仍视盈若虚,这样的人就是远远超出一般人的人。” 十 【原文】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译文】 孟子说:“如果役使老百姓是为了使他们生活安逸,那么老百姓即使劳苦也不会产生怨恨。如果杀人是为了使老百姓得以生存,那么人即使被杀也不会有怨恨杀他人的心理。” 十一 【原文】 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①如也,王者之民皞皞②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③,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④,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注释】 ①驩虞:欢娱。 ②皞皞:朱熹注云:“广大自得之貌。’ ③庸:功也。 ④神:如神之意。 【译文】 孟子说:“霸主(的功业显著,恩惠易见),所以他的老百姓欢喜快乐;圣王(的功德浩荡),所以他的老百姓心情舒畅。百姓被杀也不怨恨;得到好处也不知是谁的功绩;百姓每天都向好的方面发燕尾服,也不知是谁让他们如此。圣人经过的地方,百姓得到教化;圣人所在的国度,教人经过的地方,百姓得到教化;圣人所在的国度,教化如神。圣王之政浩浩荡荡,上与天,下与地同时运转,怎么能说只是小小的补益呢?” 十二 【原文】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①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注释】 ①孩提:赵歧注云:“孩提,二三岁之间在襁褓知孩笑可提抱者也。”孩,小儿笑。 【译文】 孟子说:“人不通过学习就能做到的,这是良能;不通过思考就知道的,这是良知。二三岁的小孩没有不爱他父母的,等他长大后,没有不知道尊敬自己兄长的。亲爱自己的父母是仁,尊敬自己的兄长是义,没有其他原因,只因这两种品德通行于天下。” 十三 【原文】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①然莫之能御②也。” 【注释】 ①沛:水流的样子。 ②御:阻止。 【译文】 孟子说:“舜住在深山的时候,住处只有树木和石头,外出只有鹿和野猪,他跟深山里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等到他听见一句好话,看见一种好的行为,(他便去身体力行),就像江河决口一般,一泻千里,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住他。” 十四 【原文】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不要让别人做他不想去做的事,不要去索取别人不想给予的东西,就这样而已。” 十五 【原文】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①者,恒②存乎疢疾③。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④,其虑患也深,故达⑤。” 【注释】 ①德慧术知:赵岐注云:“德行、知慧、道术、才智。” ②恒:经常。 ③疢疾:疢,音chèn,朱熹注云:“疢疾.犹灾患也。” ④危:不安。 ⑤达:朱熹注云:“达,滑之选于事理。” 【译文】 孟子说:“人之所以有道德、聪明、道术、才智,因为人要经常面对灾患。只有被孤立的臣子、庶出的儿子,他们时常心中不安,考虑灾患之事也非常深刻,所以才能通达事理。 十六 【原文】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①,兄弟无故②,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③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注释】 ①存:存在,与“亡”相对。 ②故:灾患丧病。 ③怍:惭愧。 【译文】 孟子说:“君子有三种乐趣,但称王于天下是不在其中。父母亲都健在,兄弟没有灾患,是第一种乐趣;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人,是第二种乐趣;得到天下优秀人才而对他们进行教育,是第三种乐趣。所以君子有三种乐趣,但称王于天下并不在其中。” 十七 【原文】 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①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②,见于面,盎③于背,施④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注释】 ①大行:行政于天下。 ②睟然:眸,音cuì。赵岐注云:“睟然,润泽之貌。” ③盎:显现。 ④施:延及 【译文】 孟子说:“拥有广大的国土、众多的人民,这是君子所希望的,但他的乐趣不在这上面;居于天下的中央,使天下的老百姓得以安定生活,才是君子感到快乐的事情,然而他的本性不在这上面。君子的本性,即使他的理想通行于天下,不会因此而有所增加;即使他不得志而隐居,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少,因为这是本性已经固定的原因。君子的本性,仁、义、礼、智扎根于心中,表现出的神色纯和温润,它表现于君子的颜面,表现于君子的肩背,延及于君子四肢的动作,因此不必言语,别人便一目了然。” 十八 【原文】 孟子曰:“易①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注释】 ①易:赵岐注云:“易,治也。” 【译文】 孟子说:“耕种好田地,减轻税收,就可以让百姓富足。按时食用,依礼消费,财物是不会用尽的。百姓没有水和火,就不能生活,黄昏傍晚敲别人的门去要水和火,没有不给的,为什么呢?因为水、火极多的缘故。圣人治理天下,使粮食如同水、火一样多。如果粮食如同水、火一样多了,哪里还会有百姓不去仁爱的呢?” 十九 【原文】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①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②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注释】 ①孳孳:音zīzī,勤勉,努力不懈的样子。 ②跖:zhí,相传为春秋时期的大盗。 【译文】 孟子说:“鸡叫便起,努力行善,就是像舜一类的人;鸡叫便起,努力求利,就是像盗跖一类的人。如果想知道舜与盗跖的差别,没有别的,只要看看是行善还是求利便知晓了。” 二十 【原文】 孟子曰:“杨子①取②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③利天下,为之。子莫④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注释】 ①杨子:人名,即杨朱。 ②取:主张。 ③摩顶放踵:赵岐注云:“摩秃其顶,下至于踵。” ④子莫:赵岐注云:“鲁之贤人也。” 【译文】 孟子说:“杨子主张为我,拔一根毫毛而利于天下,这样的事都不肯干。墨子主求兼爱,摩秃头顶,走破脚跟,只要有利于天下,一切都肯王。子莫主张中道。主张中道也差不多。但如果主张中道却不灵活,不懂得变通,那便是执著在一点上。之所以要厌恶执著于一点,是因为它有损仁义之道,是只取一点而放弃其余的。” 二十一 【原文】 孟子曰:“有为者辟若①掘井,掘井九轫②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注释】 ①辟若:辟,音pì,通“譬”。辟若,比如。 ②轫:同“仞”,七尺日仞。赵岐注云:“轫,八尺也。” 【译文】 孟子说:“做事情好比打井,如果打进六七丈还不见泉水,那只能是一口废井。” 二十二 【原文】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①,恶②知其非有也。” 【注释】 ①归:归还。 ②恶,音wū,疑问代词,哪里,怎么。 【译文】 孟子说:“尧舜实行仁义,是出于本性的;商汤、周武王实行仁义,则是亲身体验,努力推行;春秋五霸实行仁义,则只是假借仁义,借此谋利。但是,如果久借而不还,又怎么能知道仁义是不是不变成他自己的呢?” 二十三 【原文】 王子垫①问日:“士何事?” 孟子曰:“尚志。” 曰:“何谓尚志。” 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注释】 ①王子垫:赵歧注云:“齐王于,名垫。” 【译文】 王子垫问道:“士人是干什么事呢?” 孟子答道:“士人使得自己的志向高尚。” 王子垫又问:“怎样才能使自己的志向高尚呢?” 孟子答道:“行仁与义。杀一个没有罪过的人,这不是仁;不是自己的却拿了归自己,这不是义。居住之处在哪里呢?在于仁;行走的路在哪里呢?在于义。居住于仁,依义行走。” 二十四 【原文】 孟子曰:“仲子①,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台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注释】 ①仲于:陈仲子 【译文】 孟子说:“陈仲子,假如不合道理地把齐国交给他,他也不会接受,别人相信这话是真的。但是,他那种义不过是抛弃一筐饭一碗汤的义。人的罪过没有超过不要父兄君臣上下的了,(而陈仲子却这样做了)。只因为一个人有小节操,便相信他也会有大的节操,这怎么能行呢?” 二十五 【原文】 桃应①问曰:“舜为天子,皋陶②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 孟子曰:“执之而已矣。” “然则舜不禁与?” 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然则舜如之何?” 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③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诉④然,乐而忘天下。” 【注释】 ①桃应:赵岐注云:“孟子弟子。” ②皋陶:读如gāo yáo,传说中东夷族的首领。 ③蹝:亦作“屣’,音xǐ,没有脚跟的鞋子。 ④䜣:同“欣” 【译文】 桃应问道:“舜做天子,皋陶为法官,但假如舜的父亲瞽瞍杀了人,那该怎么办呢?” 孟子答道:“把他逮捕起来。” 桃应又问:“那舜不会阻止吗?” 孟子答道:“舜怎么会阻止呢?逮捕是有根据的啊。” 桃应问道:“那舜又该怎么办呢?” 孟子答道:“舜把抛弃天子之位看得跟被抛弃的破烂鞋子一样。(如果那样的话),舜会偷偷地背着父亲逃走,沿着海边住下来,一生也会很快乐,快乐得把天子之位给忘掉。” 二十六 【原文】 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①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 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②。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 【注释】 ①喟:叹息。 ②垤泽之门:垤,音dié。即宋东城南门。 【译文】 孟子从范来到齐国,远远地看见了齐王的儿子,长长地叹息道:“环境改变气度,奉养改变体质,环境真是很重要的呀!他难道不也是人的儿吗?” 孟子说:“王子的住所、车马和衣服多半与别人相同,为什么王子却是那样的呢?就因为他所居住的环境使他那样;更何况以天下为自己住处的人呢?鲁国的国君来到宋国,在宋国的东南城门下呼喊,守门人说:‘他并不是我的国君,为何声音和我们国君的声音那么相像呢?这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环境相似罢了。’” 二十七 【原文】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①之丧,犹愈于已乎?” 孟子曰:“是犹或紾②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悌而已矣。” 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 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己,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注释】 ①期:音jī,一周年。 ②紾:音zhěn,扭转,弯曲。 【译文】 齐宣王想缩短服丧时间。公孙丑说:“服丧一周年,不是还比完全不服丧的的人要强些吗?” 孟子说:“这好比有人在扭他兄长的胳膊,你却说慢慢地扭吧。只要教导他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就行了。” 王子有死了母亲的,王子的老师为他请求服丧几个月。公孙丑问道:“像这样的事情,又怎么样呢?” 孟子说:“这是由于王子想把三年的丧期服完,却办不到。那么,纵然多服丧一天也比不服丧的要好,这是为那些没有人禁止他服丧自己却不去服丧的人说的。” 二十八 【原文】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 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①。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注释】 ①彀率:音gòu lǜ,按射中目标的需要把弓拉开的程度。 【译文】 公孙丑说:“圣人之道既高深又完美,像登天一样很难达到。为什么不使它改变得容易达到,而使别人每天去努力呢? 孟子说:“高明的工匠不因为拙劣的工人而去改变、废弃绳墨规矩,羿也不会因为拙劣的射手而去改变拉弓的彀率。君子拉满弓却不发箭,只作出跃跃欲试的样子。君子在正确道路之中站住,有能力的人便会自己跟随而来。” 二十九 【原文】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译文】 孟子说:“天下清明,君子得志,‘道’也就得以实施;天下黑暗,君子为守‘道’,也就不惜因‘道’而死;没有听说过歪曲‘道’来逢迎王侯的。” 三十 【原文】 公都子曰:“滕更①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 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注释】 ①滕更:赵岐注云:“滕君之弟,来学于孟子者也。” 【译文】 公都子说:“滕更在先生门下学习时,似乎应该以礼貌待之,但先生您却不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 孟子说:“仗着自己地位尊贵而发问,仗着自己的贤能而发问,仗着自己年长而发问,仗着自己功劳卓著而发问,仗着自己是故交而发问,这些发问我都不予以回答。这五条之中,滕更就已经占了两条,(所以我不回答他)。” 三十一 【原文】 孟子曰:“于不可已①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 【注释】 ①已:朱熹注云:“已,止也。” 【译文】 孟子说:“对不可以停止的事情却停止了,那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停止的;对应当厚待的人却给予薄待,那就没有谁不可以薄待了。前进迅猛的人,后退也就会很迅速。” 三十二 【原文】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①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光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②、小功察;放饭③流歠④,而问无齿决⑤,是之谓不知务。” 【注释】 ①知者无不知:第一个“知”同“智’,第二个“知”为知道”。 ②缌:音sī,指缌麻三月的孝服。缌麻三月是五种孝服中最轻的,用熟布为孝服,服丧三个月。 ③小功:五月的孝服。如外孙为外祖父母带孝,服丧五个月。 ④流歠:歠,音chuò,饮,啜。赵岐注云:“流歠,长歠也。” ⑤齿决:古人用餐湿肉用牙齿啃断,干肉只用手折断。如果在长者面前以牙齿咬断干肉,这是不礼貌的吃相。此处的“齿决”指以牙齿啃断干肉。 【译文】 孟子说:“智者是没有什么不应该知道的,但急于当前重要之事;仁者没有不仁爱的,但是务必先爱亲人和贤人。尧舜的智慧不能完全知道所有的事物,那是因为他们急于知道首要的任务;尧舜的仁德不能普爱所有的人,那是因为他们急于爱亲人和贤人。如果不能为父母服三年的丧期,却对于缌麻三月、小功五月的丧期仔细讲求;在长者面前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却讲究不用牙齿啃断干肉,这就叫做不识大礼。” 尽心 下 一 【原文】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公孙丑问曰:“何谓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译文】 孟子说:“梁惠王真是太不仁了!仁者是把他所喜爱的(恩惠)普施于他所不喜爱的人,而不仁者则把他所不喜爱的推及给他所喜爱的人。” 公孙丑听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孟子说:“梁惠王为了争夺土地,驱使他的老百姓去作战,使他们暴尸野外。吃了大败仗,准备再战,又怕不能取胜,因此驱使他所喜爱的子弟去献身,这就是把他所不喜爱的(祸害)扩展到他所喜爱的人身上的。” 二 【原文】 孟子曰:“尽信《书》。吾于《武成》①了,取二三策而已矣②。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注释】 ①《武成》:《尚书》中的篇名。 ②策:古代在竹片上写字,一块竹片名为简,编连若干竹简名为策。大事记在策上,小事记在简上。 【译文】 孟子说:“完全的相信《尚书》,就不如没有《尚书》这部书。我对于《武成》这一篇,也只不过相信它两三片竹简上的文字。仁者无敌于天下是,以最讲仁道的周武王去讨伐最不讲仁道的商纣,义军所到这处备受百姓欢迎,又怎么会发生血流成河,甚至把捣米用的大木棒都漂走的事呢?” 三 【原文】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①,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②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③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已也,焉用战?” 【注释】 ①陈:同“阵”,列阵。 ②革车:指兵车。 ③厥角:顿首,叩头。 【译文】 孟子说:“有人说:‘我善于布阵排兵,我善于指挥打仗。’这其实是莫大的罪过。一国君主喜欢仁道,则会天下无敌。商汤南向征过北方狄人就埋怨:东向征讨,西方夷人就埋怨,他们说:‘为什么不先到我这儿来呢?’周武王讨伐殷商时,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武王对殷商的百姓道:‘不要害怕!我们是来安定你们,并不是与你们为敌的。’百姓听了,便跪拜叩头,声响如山崩。征是正的意思,各人都希望端正自己,哪里还用得着作战呢?” 四 【原文】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①,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②,若固有之。” 【注释】 ①饭糗茹草:饭、茹均作动词,吃。糗(qiu):干粮。 ②果:亦作“婐”,侍。 【译文】 孟子说:“舜当年啃干粮、吞野菜时,好像要这样过一辈子;等到他当了天子,穿着麻葛单衣,弹着琴,有尧的两个女儿侍候着他,又好像本来他就已经拥有这些了。” 五 【原文】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地: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①。” 【注释】 ①一间(jian):相距很近。 【译文】 孟子说:“我现在才懂得杀害别人亲属的严重性了:杀了别人的父亲,别人也会杀死他的父亲;杀了别人的兄长;别人也会杀死他的兄弟。那么,(父亲和兄弟)虽然不是自己所杀,但(和自己所杀)也没什么区别了。” 六 【原文】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译文】 孟子说:“喜好名望的人,可以把拥有千辆兵车国家谦让给别人,但如果不是喜欢名望的人,就是让他给别人一箪饭、一碗汤,他也会把不愉快的神情表现在脸上。” 七 【原文】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译文】 孟子说:“不信任仁德贤能,国家就会空虚;不讲究礼义,上下关系就会混乱;没有好的政治,国家财用就会不足。” 八 【原文】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译文】 孟子说:“不施行仁道却能得到一个国家,这种事倒曾发生过,但不施行仁道却能得到天下,这样的事从未曾发生过!” 九 【原文】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牲牺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译文】 孟子说:“黎民百姓最重要,土神、谷神其次,君主为轻。所以,得到百姓的拥护的做天子,得到天子欢心的做诸侯,得到诸侯信任的做大夫。诸侯要是危害国家,就废掉他改立别的人。祭祀用的牲口长肥已经合乎标准,祭器中的祭物已洁净,祭祀更是按一定时候举行,但百姓依然遭受旱灾与水灾,那就得另立土神和谷神了。” 十 【原文】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译文】 孟子说;“圣人是百代人的老师,伯夷和柳下惠正是这样的人。所以,听到伯夷的节操的人,贪婪者也就变得廉洁了,懦弱的人也就有了独立不屈的意志了;听道柳下惠的节操的人,刻薄的人也会变得老实厚道了,心胸狭隘的人也会变得胸怀宽大了。百代之前他们奋发而为,百代之后听到他们事迹的人,没有不为之奋发的。如果不是圣人,会有这样的影响吗?更何况是那些亲自接受过(圣人)熏陶的人呢。” 十一 【原文】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去:‘忧心悄悄,愠于群①。’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劂问②。’文王也。” 【注释】 ①忧心一句:引自《诗·邶风·柏舟》。 ②肆不殄一句:引自《诗·大雅·绵》。殒:损害。问:声誉。 【译文】 貉稽说:“我不擅长分辨别人对我的损毁。”孟子说:“这没什么关系。士人都讨厌七嘴八舌的议论。《诗·邶风·柏舟》说:‘禁得住忧心如焚,一群小人把我恨。’孔子就是这样的。‘别人的怨恨不消,也无损于自己的名声。’这样的是文王。” 十二 【原文】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①间,介然②用之而成路;为间③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注释】 ①蹊:足迹。②介然:始终不断。③这间:不长的时间。 【译文】 孟子对高子说:“山坡上的小路,不断地去走就成了路;隔段时间不走,它就被茅草堵塞住。现在是茅草塞住了你的心啊!” 十三 【原文】 高子曰:“禹之声,尚①文王之声。”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蠡②。” 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注释】 ①尚:同“上”。 ②追蠡:追:乐钟的悬钮。蠡:磨损殆尽。 【译文】 高子说:“禹的音乐要高于文王的音乐。”孟子说:“凭什么这样说呢?”高子说:“因为禹传下来的乐钟的悬钮都快断了。”孟子说:“这怎么足以证明呢?城门下面的车辙很深,难道仅仅是几匹马的力量吗?”(那是年代久远车马经过太多的缘故。禹的乐钟悬钮快断了,也可能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十四【原文】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①,殆不可复。” 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②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③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注释】 ①发棠:棠:齐国的粮仓。发棠:开仓放粮。 ②冯妇:姓冯名妇之人。 ③攘臂:卷袖露臂。 【译文】 齐国闹饥荒。陈臻对孟子说:“国内百姓都认为您会再次劝说齐王打开棠邑的粮仓赈济灾民,这次恐怕不会再那样做吧。”孟子说:“再那样做就成了冯妇一样的人了。晋国有个叫冯妇的人,善于打老虎,后来成了善人,(不再打虎了。)有一次他到野外去,很多人都在追一只老虎。老虎靠着山角,没有人敢上前捉它。人们远远看到冯妇,就快步上前迎接他。冯妇就挽起衣袖伸伸胳膊下了车。人们都高兴他这样做,但其中的士人却在讥笑他。” 十五 【原文】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①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注释】 ①臭:同“嗅”,气味。 【译文】 孟子说:“嘴巴对好吃的滋味,眼睛对好看的颜色,耳朵对好听的声音,鼻子对好闻的气味,四肢对安逸舒适,这些需要都是本性,但是能否得到要靠命运安排,所以君子不认为这些是本性的必然(所以不去强求)。仁对于父与子,义对于君与臣,礼对于宾与主,智慧对于贤能的人,圣人对于天理,能否各得其宜,都属于命运,但这也是本性的必然,所以君子也不认为它们是属于命运(而是努力顺从本性,力求实现)。” 十六 【原文】 浩生不害①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注释】 ①浩生不害:齐国人。姓浩生名不害。 【译文】 浩生不害问:“乐正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孟子说:“是好人,很诚信的人。”浩生不害说:“什么叫好?怎么诚信?”孟子说:“值得喜欢就叫做好,那些好处确实在他身上存在就叫诚信,那些好处充满他本身就叫美,不但充满而且放出光辉就叫大,放出光辉且能化育万物的就叫圣,具有圣德且到了不可测度境界的就叫神。乐正子符合前两条,但并没有达到后四条。” 十七 【原文】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①,又从而招②之。” 【注释】 ①苙:畜栏。 ②招:捆绑。 【译文】 孟子说:“离开墨家的人一定会归到杨朱去,离开杨朱的人一定会归到儒家的。回归就接受他们算了。现今与杨墨学派辩论的人,就好像追赶跑掉的小猪,虽已经把它赶进猪圈了,还要捆住它的脚。” 十八 【原文】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译文】 孟子说:“有征收布帛的税,有征收粮食的税,还有使人出力的税。君子采用其中的一种,暂时不用另两种。如果同时征收两种,就会有百姓饿死;同时征收三种,就会有父子离散。” 十九 【原文】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译文】 孟子说:“诸侯的宝贝有三件:土地、百姓和政治。如果把珠玉看成是宝贝,必定会有灾祸引上身。” 二十 【原文】 盆成括①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注释】 ①盆成括:齐国人。姓盆成名括。 【译文】 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快死了!”盆成括果然补杀。弟子问道:“老师您怎么知道他会被杀呢?”孟子说:“他这个人有点儿小才,却不知道君子的大道,就足以招致身之祸。” 二十一 【原文】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①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②也?” 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求者不拒。苟以是心至,其受之而已矣。” 【注释】 ①业屦:未编好的草鞋。 ②廋:藏匿。 【译文】 孟子到了滕国,住到上等的旅馆中。有双还没有编好的草鞋不见了,旅馆里的人没有找到。有人问孟子说:“跟从您的人就像这样地偷拿别人东西吗?”孟子说:“您认为这些人仅是为了偷草鞋才来的吗?”那人说:“大概不是的,但您开设课程,对走的学生绝不追问,对来的学生从不拒绝。如果他们怀着求学的目的来,就接收他们罢了(所以也难免品行不好的混在其中啊)。” 二十二 【原文】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①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②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注释】 ①穿逾:穿穴逾墙。 ②:获取。 【译文】 孟子说:“谁都有不忍心去做的事,把这种不忍推广到他忍心去做的事上,就是仁;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去做的事,把这种不愿意推广到他愿意去做的事上,就是义。如果人能推广不想害人的心,那么仁就用不尽了;如果人能推广不穿洞跳墙的心,那么义就用不尽了;只要能推广不接受轻视的实际言行,那么无论到哪里都不会不合乎义了。一个士人,不可以与人说话非要说,这是用言语诱惑而获利;可以与人说话却不说,这是用沉默诱惑而获利;这些都是算是穿洞跳墙一类的事情。” 二十三 【原文】 孟子曰:“言近而指①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②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注释】 ①指:同“旨”。 ②不下带:带:腰带。朱熹《集注》去:“古人视不下带,则带以上仍常见至近之处也。举目前之近事而至理存焉。” 【译文】 孟子说:“言语浅显是但意义深远,这是妙言;坚守简约而成效很大,这是妙法。君子的话,虽然讲的是身边的事,但也是寓含了大道理;君子所坚守的,就是修养自身而使天下太平。人们不满放弃自己的田地不种却去耕种别人的田地,要求别人的很重,但对自己的要求却很轻。” 二十四 【原文】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①德不回②,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③以俟命而已矣。” 【注释】 ①经:奉行。 ②回:邪曲。 ③行法:依法度行事。 【译文】 孟子说:“尧舜,是按照自己本性做事的人;商汤周武王,是通过自身修养后回归到本性而做事的人。动作容貌没有不合于礼的,是美德的最高境界。为死去的人而悲哀哭泣,并不是做给活人看的。依据道德准则做事而不走邪路,不是为了得到俸禄。说话一定讲信用,不是为了得到方正的名声。君子依据法度做事,(结果怎样)只有等待命运安排了。” 二十五 【原文】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①数仞,榱题②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③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胃彼哉?” 【注释】 ①堂高:堂阶。 ②榱题:屋檐。 ③般:大。 【译文】 孟子说:“向诸侯游说,就要藐视他,不能看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殿堂的基础几丈高、屋檐数尺宽,我如果得志,不这样做。大量食物摆在眼前,侍候的姬妾数百人,我如果得志,也不这样做。饮酒作乐,驱马打猎,后面跟从上千辆车,我如果得志,更不会这样做。他做的那些事,都是我不会做的;我做的事,都是符合古代制度的,我为什么要去怕他呢?” 二十六 【原文】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①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注释】 ①存:存其本心。 【译文】 孟子说:“修养心性的法没有比节制欲望更好的。一个人做人如果节制欲望,即使善良的本性失去了一些,也不会失去很多;如果欲望强烈,即使具有一些善良的本性,也不太多。” 二十七 【原文】 曾皙嗜羊枣①,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②羊枣孰美?” 孟子曰:“脍炙哉!” 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 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注释】 ①羊枣:一种小柿子。 ②脍炙:似指切细的烤肉。 【译文】 曾皙喜欢吃羊枣,因此曾子不忍心吃羊枣。公孙丑问孟子:“炒肉末、熏肉与羊枣哪种好吃?”孟子说:“炒肉末、熏肉!”公孙丑说:“那曾子为什么吃炒肉末和熏肉,却不吃羊枣呢?”孟子说:“炒肉末和熏肉是大家都喜欢吃的,羊枣却是个别人喜欢吃的。正如人们避讳尊长的名字却不避讳尊长的姓,因为姓是大家相同的,而名只是个别人所独有的。” 二十八 【原文】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①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②。’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 曰:“如琴张③、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何以谓之狂也?” 曰:“其志嗲④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 其惟乡原⑤乎!乡原,德之贼也。’” 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曰:“‘何以是叫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涼涼⑥?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⑦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⑧,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⑨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注释】 ①党:乡里。 ②不得一句:引自《论语·子路》。 ③琴张:孔子的弟子子张。 ④嘐(xiāo)嘐:志大言大。 ⑤乡原:原:同“愿”。乡人之愿,意指同流台污的媚俗者。 ⑥踽(jú)踽涼涼:弧独寂寞状。 ⑦阉:低三下四。 ⑧郑声:郑地乐歌。儒家认为“郑声淫,故极力排斥。 ⑨反经:反:同“返”。回归正路。 【译文】 万章问孟子:“孔子在陈国时说过:‘为何不回去呢?我那些学生志向广大而狂放,进取而不忘当初的志向。’孔子为什么在陈国还去怀念鲁国那些狂放的人呢?”孟子说:“孔子说过:‘找不到不偏不倚保持中正的人与他交往,就一定会与狂放的人和狷介之士与他交往吧!狂放的人有进取心,狷介的人有的事会不去做。’孔子难道不想与保持中正的人交往吗?不能一定找到,所以只得求次一等的了。”万章说:“请问怎样的人才叫做狂放的人呢?”孟子说:“像琴张、曾皙和牧皮那样的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的人了。”万章又问:“为什么他们狂放呢?”孟子说:“他们志向远大口气也大,总说什么‘古人啊!古人啊!’可是考察他们的实际行为,却与所说的话不相符。如果找不到这种狂放的人,就想找不屑于做肮脏事的人交往,这就是狷介之士,这就又次一等了。孔子说:‘经过我家门口却不进我屋里来,我不觉得遗憾的,那只有好好先生了。好好先生是伤害道德的坏人。’”万章说:“什么样的人才叫他好好先生呢?”孟子说:“(好好先生批评狂放的人)说:‘为什么这样志向远大口气也大呢?说话不考虑能否做到,做事不考虑与自己说的话一致,只会说什么“古人啊古人啊。”(又批评狷介之士)说:‘为什么这样孤单寂寞呢?活在这个世上,就得做适应这个世界的人,让大家都说好就行了。’像阉人那样四处逢迎,讨好世俗的人,就是好好先生。”万章说:“全乡的人都说他是老好人,他无论到哪里都表现出是个老好人,孔子却认为他们伤害了道德,为什么呢?”孟子说:“这种人,要指责他举不出什么过错来,要责骂他又没有什么值得责骂的;他们只是与世俗同流合污,似乎平时忠诚老实,行为举止似乎廉洁;大家都很喜欢他们,他们自身也自以为是,但与尧舜之道却格格不入,所以说他们是伤害道德的坏人。孔子说过:‘厌恶那些表面相似而实际上完全不同的东西:厌恶狗尾草,因为怕它冒充禾苗;厌恶歪才,因为怕它冒充义理;厌恶夸夸其谈,就是因为怕它扰乱诚信;厌恶郑国的淫糜音乐,是因为怕它破坏雅乐;厌恶紫色,因为怕它混淆了红色;厌恶好好先生,是因为怕他扰乱了美德。君子使事物回归正道就行了。正道不被歪曲,百姓就会奋发振作;百姓奋发振作,那就没有邪恶了。” 二十九 【原文】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①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注释】 ①散宜生:周文王时的贤臣。 【译文】 孟子说:“从尧舜到汤,一共经历五百多年;像禹、皋陶这些人,就是亲眼见到而了解尧舜之道的;像汤,就是只听到尧舜之道而了解的。从汤到文王,经历五百多年,像伊尹、莱朱这些人,就是亲眼见到而了解汤的治国之道的;像文王,就是听到汤的治国之道进而了解的。从文王到孔子,又经历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这些人,就是亲眼见到而了解文王的治国之道的;像孔子,就是只听到文王的治国之道的。从孔子一直到现在,只经历一百多年,离圣人的时代是这样的近,距圣人的家乡也是这样的近,但却没有继承圣人事业的人,怕是以后也就没有继承圣人事业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墨子》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导读 墨子(约公元前479年~前390年),名翟,战国时鲁国人(今山东滕州一带),中国先秦墨家派创始人。中国战国时期著名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人权活动家。他曾提出“兼爱”、“非攻”等观点,创立墨家说,并有《墨子》一书传世。墨学在当时影响非常大,与儒家并称“显学”。 《墨子》一书是墨子言行的真实写照,又称《墨经》或《墨辩》。本书内容广博,包括了哲学、政治、军事、伦理、逻辑、科技等诸多方面内容,是研究墨子及其后学的重要史料。据学者考证。《墨子》并不全是墨子自著。而是西汉刘向辑墨家门徒记述这墨子言行的记录。而后编撰成书。墨家学说发展至汉代时,因儒学统治地位的日趋增强,墨家学派渐趋式微。但体现墨家思想精华的《墨子》一书却得以保存下来,并一流传直至今。 墨子学说主要集中在《墨子》一书中。全书共七十一篇。主要内容包括:一、经说:集中反映了墨子的学术思想。他所建立的逻辑学体系,在人类逻辑学发展史上可与亚里士多德逻辑论以及印度因明论相媲美。二、论说:系统地展现了墨子的政治观点。他的政治主张闪耀着一种平民思想的光辉。三、墨语:反映了墨子和外界辩说时的一言一行。四、战备:展现了墨子怎样把科学知识应用到军事防御方面的内容。这在古代军事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此外,在《墨子》一书中,他运用了逻辑推论的方法,来建立并论证自己的政治、伦理思想,墨子最早提出了名实必须相符的理论。他还在中国逻辑史上第一次提出了辩、类、故等逻辑概念。 《墨子》一书文风朴实无华,但有些内容诘屈聱牙,导致两千多年来,很少有人问津。 到了近代,才有学者认真研究这本古书,才发现早在二千多年前墨家便已有对光学(光沿直线传播,并讨论了平面镜、球面镜、凹面镜成像的一些情况,特别是提出了光线通过针孔能形成倒像的理论)、数学(科学地论述了圆的定义)、力学(提出了力和重量的关系)等自然科学的探讨,可惜的是,这些科学思想因此书在古代未得到重视而未能成就硕果。但这一发现,震惊了当今学术界,使近代人对墨家乃至诸子百家更为刮目相看。 我们不难从墨家的思想中总结出一系列的精华,如墨家的“兼爱”思想,它倡导人们平等互爱,也互相援助,突出了互助互爱的精神;墨家的“尚贤”思想,对激励人们加强自身修养、力争成为贤者起到了积极作用;墨家的“节俭”思想等等,这些理念于今而言,依然具有针对性,很值得我们深入探讨和学习。本书选其精华部分予以呈现给广大读者。 目录 亲士 修身 所染 法仪 七患 辞过 三辩 尚贤(上) 尚贤(中) 尚贤(下) 尚同(上) 尚同(中) 尚同(下) 兼爱(上) 兼爱(中) 兼爱(下) 非攻(上) 非攻(中) 非攻(下) 节用(上) 节用(中) 节葬(下) 天志(上) 天志(中) 天志(下) 明鬼(下) 非乐(上) 非命(上) 非命(中) 非命(下) 非儒(下) 大取 小取 耕柱 贵义 公孟 鲁问 公输 备梯 备水 备突 备穴 迎敌祠 号令 杂守 亲士 【原文】 入国而不存其士①,则亡国矣。见贤而不急,则缓其君矣。非贤无急,非士无与虑国。缓贤忘士,而能以其国存者,未曾有也。昔者文公出走而正天下②,桓公去国而霸诸侯③,越王勾践遇吴王之丑④,而尚摄中国之贤君⑤。三子之能达名成功于天下也,皆于其国抑而大丑也。太上无败,其次败而有以成,此之谓用民。 【注释】 存:恤问,关怀。 文公:指晋文公重耳,他曾被迫流亡于外十九年,后来回国即位。他在位期间,重用贤才,终于使晋国强大起来,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桓公:指齐桓公,他未做国君前,他的哥哥齐襄公昏庸无道,而被迫出奔莒国,襄公死后他被迎回即位。 勾践:越国国君,曾被吴王夫差打败,于是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于在范蠡与文种等贤臣的帮助下消灭吴国,报仇雪恨 ,并成为春秋五霸之一摄:同“慑”。 【译文】 治理国家却不关心贤士,如此就会有亡国的危险。见到贤人却不马上任用,他们就会怠慢君主。没有比任用贤士更急迫的事了,如果没有贤士也就不能谋划治国良策。怠慢贤士、轻才,而能使国家长治久安,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前,晋文公被迫出逃却能够匡正天下,齐桓公流亡国外却能称霸诸侯,越王勾践遭受吴王之耻,却还能威慑中原各国。这三个人能成功扬名于天下,都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国家能够忍受极大的屈辱。所以望闻问切,最好是不失败,即使失败也要有办法挽回局面这才叫善于用人。 【原文】 吾闻之曰:“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非无足财也,我无足心也。”是故君子自难而易自,众人自易而难彼。君子进不败其志,内究其情①,虽杂庸民,乡试无怨心,彼有自信者也。是故为其所难者,必得其所欲焉,未闻为其所欲,而免其所恶者也。 【注释】 内:当作“”,即“退“的意思。 【译文】 我听说:“不是居处不安定,而是我的心不安定;不是财物不充足,而是我的心不满足。”所以君子严于律已宽于待人,而平庸的人却宽于待已而严于律人。君子对进取的士人,能够不挫败他的志向,对于退隐的士人,也要体察他的苦衷,即使贤士中杂有平庸的人,也并不怨悔是他有自信的缘故。所以即使很困难的事情,也一定能够达到目的,而能躲避困难的。 【原文】 是故偪臣伤君①,谄下伤上。君必有弗弗之臣②,上必有詻詻之下③。分议者延延,而支苟者詻詻④,焉可以长生保国。臣下重其爵位而不言,近臣则喑⑤,远臣则唫,怨结于民心;谄在侧,善议障塞,则国危矣。桀纣不以其无天上之士邪⑦?杀身而丧天上。故曰:“归国宝不若献贤而进士。” 【注释】 偪:当作“佞”。 弗:同“拂”,矫正,纠正。 詻詻(è):直言争辩的样子。 支苟:当作“交敬”,即“交儆”,交相儆戒的意思。 喑(yīn):沉默不语。 唫(yín):同“吟”,沉吟的意思。 桀纣:分指夏桀和商纣,分别是夏、商两朝的未代君主,历史上有名的暴君。 【译文】 因此,妄佞和谄媚都会损伤主上。君主必须有敢于矫正君主过失的大臣,主上一定要有敢于直言的下属。分争的人长时间的争议,相互儆戒的人也直言不讳,就可以长养民生,长保其国。臣下如果过分看重自己的爵位而不敢进谏,君主身边的臣子也沉默不言,身处远方的臣子不发表看法,不满的情绪郁结于民心;谄媚阿謏的人在君主身边,好的建议被阻塞,那么国家就危险了。夏桀和商纣不就是没有任用天下之贤士吗?而遭杀身之祸并丧失了天下。所以说:“赠送国宝,不如举荐贤能的人才。” 【原文】 今有五锥,此其铦①,铦者必先挫;有五刀②,此其错③,错者必先靡。是以甘井近竭④,招木近伐⑤,灵龟近灼⑥,神蛇近暴⑦。是故比干之措⑧,其抗?⑨;卟贲之杀⑩,其勇?;西施之沉⑾,其美也,吴起之裂⑿,其事也。故彼人乾,寡不死其所长,故曰:太盛 难守也。 【注释】 铦(xiān):锋利。 刀:当为“石”。 错:磨刀石。 近:当为“先”字。 招木:即乔木,高大的树木。 灵龟近灼:古人用烧灼龟甲来占卜吉凶。 神蛇近暴:古人常通过曝晒蛇来祈雨。暴,同“曝”。 比干殪(yì):商朝贤臣,因为向纣王进谏而被杀。殪,杀死。 抗:同“”亢,正直的意思。 孟贲(bēn):传说中齐国的大力士。 西施:越国的美女,越王勾践把她献给吴王夫差,来消磨他的意志,最终报仇雪恨。 吴起:战国时楚国著名军事家,但后来被车裂而死。 【译文】 现在有五把锥子,其中一把最锋利,但锋利的会最先被使用而变钝;有五块石头,有一个是磨刀石,它会最先被磨损。所以说甘甜的井水最先枯竭,高大的树木最先被砍伐,灵异的乌龟最先被烧灼,神奇的长蛇最先被曝晒。因此,死是因为他正直;孟贲被供养是因为他勇武;西施被沉于江是因为她美丽;吴起被车裂是因为他有才能。这些人很少不是死于自己的长处的,所以说:事物达到顶峰就难以持久。 【原文】 故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是故不胜其任而处其位,非此位之人也;不胜其爵而处其禄,非此禄之主也。良弓难张,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致远;良才难令,然可以致君见尊。是故江河不恶小谷之满已也,故能大。圣人者,事无辞也,物无违也,故能为天下器。是故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镒之裘①非一狐之白也②。夫恶有同方不取而取同已者乎?盖非兼王之道也。是故天地不昭昭,大水不燎燎,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尧尧者,乃千人之长也。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不足以覆万物。是故溪陕者速涸③,逝浅乾速竭,挠埆者其地不育④,王者淳泽,不出宫中,则不能流国矣。 【注释】 镒(yì)古代黄金的重量单位。 非一狐之白:古代有集腋成裘的说法,因为狐狸腋下的毛是纯白的颜色,但却只是很小的一块,做成一件裘衣需要 很多这样的皮集合而成。 陕:同“狭”。 挠埆(qiāoquè)指土地坚硬贫瘠的意思。 【译文】 所以,虽即使贤明的君主也不会欣赏没有功劳的大臣,虽然有慈爱的父亲,也不会喜欢没有用的儿子。因此,不能胜任就不该占据职位。不胜任他的爵位而拿着这种爵位俸禄的人,就不是这种俸禄的主人。优良的弓难以拉开,但它可以射到最高最深的地方;骏马虽然难以驾驭,但它可以负载重物到达远方;杰出的人难以调遣,但却可以让君主振兴大业。所以长江黄河不嫌弃小溪的水来灌注,就能汇成巨流。被称作圣人的人,不推辞难事,不违背物理,所以能成为治理天下的大人物。因此说,长江黄河的水不是来自于一个源头,价值千金的皮衣也不是一只狐狸腋下的毛所成。怎么会有不用同道的人而只用与自己意思相同的人的道理 呢。这可不是兼爱天下君王之道。所以天地不夸耀自己的明亮,大水不夸耀自己的清澈,大火不夸耀自己的炎烈,有德之君也不夸耀自己的德行的高远,这样才能做众人的领袖。如果心直如箭杆,平板如磨刀石,就不足以覆盖成娥。所以狭窄的小溪很快会干涸,太浅的流水很快会枯竭 ,贫瘠的土地不生五谷,如果君王淳厚的恩泽只局限在宫廷之中,那就不可能泽被天下。 修身 【原文】 君子战虽有陈①在,则勇为本焉;丧②虽有礼,而哀为本焉;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是故置③本不安者,无务丰未;④近者不亲,无务求远;新戚不附,无务外交;事无终始,无务多业,举物而暗无务博闻。 【注释】 陈:通“阵”,指两军交战时的阵势。 丧:丧事,丧礼。 置:立。 无务:不要致力于。未:细枝未节。 【译文】 君子作战的时候虽然要讲求行军布阵,但始终是以勇气为根本;举行丧事虽然要讲究礼法,但始终以哀痛为根本;士人虽然有满腹经纶,但也必须以德行为本。所以如果连最根本的都没有办到,就不要去致力于旁枝未节的事情;如果连身边的亲人都不能够亲近,那么就不必去招揽远方的人;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使之归附,就没有必要去跟外面的人打交道;如果连干一件事的都没有始终,就谈不上从一多方面的工作;如果连说出一件事情都会使其迷惑,就不要力求阅历广博了。 【原文】 是故先王之治天下也,必察迩①来远,君子察迩而迩修乾也。见不修行见毁而反之身者也,此以怨者而行修矣。谮慝②之言,无入耳;批扞③之声,无出之口;杀伤人之孩④,无存之心,虽有诋讦⑤之民,无所依矣。 【注释】 察迩:迩,近的意思,这里指身边的人。察迩,就是观察你身边的人。 谮慝(zèn tè): 谮,诬陷。慝,恶念。 批扞(hàn):批评,触犯。 孩:通“刻”,残忍。 诋讦(jié):诋毁或是揭露别人的错处。 【译文】 所以先王治理天下时,必然会仔细地观察?边的人,又?招揽远方的贤才,君子能够经常注意身边,那么,身边的人就会端正自己的品行。看到品行不好的人又或是被人家诽谤时,就要反省自蚫的蟇错。这样,就可以减少怨恨而且能够提升修养了。诬陷毁谤的话,不要听到耳朵里,批评中伤别人的话,不要菴出口,伤害人家念头,不要存于心中,那样,即使有些志揭短处的家伙,也无法对你下手了。 【原文】 故君子力①事日强,愿欲②日逾③,设壮④日盛。君子之道也:贫则见廉,富则见义,生则见爱,死则见哀;四行者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藏于心者,无以竭爱;动于身者,无以竭恭;出于口者,无以竭驯⑤是。畅之四支,接之肌肤,华发隳⑥颠,而犹弗舍者,其唯圣人乎! 【注释】 力:力量,能力。 愿欲:自己本身的愿望。 逾:越发增加。 设壮:浑厚庄重。 隳(huī)颠:秃顶。 【译文】 所以君子的力量就一天比一天地逐渐增强,心底的愿望就一天一天地增长,浑厚而庄重的品德就不断完善,这就是君子之道。贫穷的时候则表现出清廉的品质,富裕的时候则表现出义气,对在世的人就爱护有加,对死去的人就哀痛有余;这四种行为都不能有任何的掺假,而是本身就应该具备的。凡是深藏在心底里的,就不应该竭尽所爱;身体的各种举动,就不要过于毕恭毕敬;从嘴里说出来的,不要过于雅致。而做到通达于四肢渗入皮肤,直到自己的头发都掉光为止而仍旧不肯放弃,恐怕就只有圣人了。 【原文】 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据财不能以分人者,不足为友;守道不笃①主,遍②物不博,辩是非不察者,不足与游。本不固者未必几③,雄④而不修者,其后必惰,原浊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秏⑤。名不徒生而誉不自长。功成名遂,名誉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务言而缓行,虽辩必不听。多力而伐⑥功,虽劳不必不图。慧者心辩而不繁说,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誉扬天下。言无务为多而务为智,无务为文而务为察。故彼智无察,在身而情⑦,反其路者也。善无主于心者不留,行莫辩于身者不立;名不可简而成也,誉不可巧而立也,君子以身戴行者也。思利寻⑧焉,忘名忽焉,可以为士于天下者,未尝有也。 【注释】 笃:一心一意。 遍:接触,分辨。 几:危的意思。 三结合:勇猛。 秏(hào)不好,坏。 伐:夸耀。 情:这里应为“惰”。 寻:为重。 【译文】 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大智慧;言而信的人,做事就会果敢;占据财物而不能与别人分享的人,不足以成为朋友;不是一心一意地捍卫真理,不是阅历广博,不能明辨是非的人,不值得去和他结交。根基不牢的必然危及枝节,光有勇气而没有品行的人,他的后代必然会堕落,源潜江混浊那么水流就不会清澈,不讲信用的人名声就必然会败坏,白白出现,名誉也不白白增长。一个人有了功业自然就会有名声,名誉是不能有掺假的,只能从自身处求取。光会说而懒于去做,即使是口才很好,也不会有人来听。出力后却又夸夸其谈,那样即使是辛苦也不会有回报。聪明的人善于说话而又不饶舌,出了力而又不邀功,因此能名扬天下。说话不求多而应求有智慧,不求文采飞扬而应求明了。因此,如果既没智慧又不能明察是非,而自身又十分懒惰,那么就必然不能走上正路。善如果不是出自于内心的话,就必然不会长久 ,言行如果不从自身去省察的话就不能立名;名声不可能会简单地形成,名誉也不能靠智巧来建立,君子应该用自身的行为来证明。如果一味贪图小利,而忘记了树立自身的名声,却可以成为贤士的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所染① 【原文】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②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③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注释】 本篇主要是说作为君王应该注意所亲近的人。 入:染料。 必:通“毕”。 【译文】 墨子说他曾经因为看见染丝的人而叹息道:若是染成青色就成了青色,若是染成黄色就成了黄色。染料变化,那么它的颜色也会跟着变化;如果五种颜色都加进去就变成五色斑谰了。因此,染丝不能不慎重啊! 【原文】 非独染①丝然也,国亦有染。舜染于许由、伯阳,②禹染于皋陶、伯益,③汤染于伊尹、仲虺,④武王染于太公、周公。⑤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举天下之仁义显人 ,必称此四王者。 【注释】 染:引申为影响。 许由:古代的隐士。伯阳,为舜的朋友之一。 皋陶:古代东夷的首领。伯益,尧时代的贤士。 汤:商趄君主。伊尹、仲虺(huǐ)不,汤的臣下。 太公:指姜太公姜尚。周公,武王的弟弟。 【译文】 不治理国家同染丝一样。舜受到许由和伯阳的影响,禹受到皋陶、伯益的影响,商汤则受到伊尹和仲虺的感化,武王就受到太公和周公的影响。这四位君王都受到了正确的感染,因此能称霸天下,贵为天子,功盖当世。所以,一旦举出普天之下的贤人圣者, 就一定会说到这四个人。 【原文】 夏桀染于辛、推哆,①殷纣柒于崇侯、恶来,②厉王染于厉公长父、荣夷终,③幽王染于傅公夷、蔡公谷④。此四王者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举天下不义辱人,必称此四王者。 【注释】 干辛、推哆:夏桀的大臣。 崇侯、恶来:夏桀的大臣。 厉公长父、荣夷终8周厉王的大臣。 傅公夷、蔡公谷:周幽王的大臣。 【译文】 夏桀受到干辛和推哆的影响,纣王受到崇傅公夷和恶来的熏染,厉王就被厉公长父和荣夷终感染,幽王则受到傅公夷和蔡公谷的影响。这四个人受到了负面的影响?因此叼致国破身亡,为天?所耻猑。所以一旦举出天下的残暴无道者,必然会说到他们四个人。 【原文】 齐桓染于管仲、鲍叔,晋文染于舅犯、高偃,①楚庄染于孙叔、沈尹,②吴阖闾染于伍员③、文义,越勾践染于范蠡、大夫种④。此五君者所染当,故霸诸侯,功名传于后代。 【注释】 舅犯:辅助晋文公的贤臣。高偃,晋大夫。 孙叔:即孙叔敖,楚国丞相。沈尹,楚大夫。 伍员:即伍子胥。 大夫种:越国大夫。 【译文】 齐桓公受到管仲和鲍叔所感染,晋文公受到了舅犯和高偃的感染,楚庄王受到孙叔和沈尹的感染,吴王阖闾受到伍员和文义的感染,越王勾践受到范蠡和大夫文种的感染。这五个人受到了积极,因此能称霸诸侯,为后人传诵。 【原文】 范吉射①染于长柳朔、王胜,中行寅②染于籍秦、高强,吴夫差③染于王孙雒、太宰嚭,智伯摇④染于智国、张武,中山尚⑤染于魏义、偃长,宋康⑥染于唐鞅、佃不礼。此六君者所染不当,故国家残亡,身为刑戮,宗庙破灭,绝无后类,君臣离散,民人流亡。举天下之贪暴苛扰者,必称此六君也。 【注释】 范吉射:春秋时晋国范献子士鞅之子。 中行寅:晋国中行穆子之子。 夫差:吴国国君。 智伯摇:即智伯,晋国的大家族。 中山尚:中山国国君。 宋康:指宋国君偃。 【译文】 范吉射受到长柳朔、王胜的感染,中行寅受到籍秦和高强的感染,夫差就受惑于王孙雒及太宰嚭,智伯摇就受到智国和张武的影响,中山尚则受到魏义和偃长的影响,宋康则受到唐鞅和佃不礼的影响。这六个人因为受到了坏的影响,所以导致国家灭亡,身受刑戮,连宗庙也不能保存,绝子绝孙,弄得君臣离散,百姓流离失所。因此,说到天下的贪暴之人,就必然提起他们六个。 【原文】 凡君之所以安者也?以其行理①也。行理性②于染当。故善为君者,劳于论人③而佚④于治官。不能为君者,伤形费神,愁心劳意;然国逾危,身逾辱。此六君者,非不重其国、爱其身也,以不知要故也。不知要者,所染不当也。 【注释】 理:指常理,常规。 性:通“生”,产生。 论人:选择人才。 佚:通“逸”。 【译文】 作为君主之所以能够得到安逸,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他治理政事时能够顺乎常理。之所以能够行事顺乎常理,是因为他受到了正确的影响。因此,善于为人君主的人,都要在选择人才方面花费大量精力。而那些不善于做君主的人就会浪费精神,会忧愁,如此国家却变得更加危险,自身也受到了侮辱。上面所说的六位君王,他们并不是不重视自已的国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是不知道如何去治理国家。追究原因,就是受到了坏的影响的缘故。 【原文】 非独国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义,淳谨①畏令,则家日益,身日安,名日荣,处官得其理矣,则段干木、禽子、傅说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奋②,创作比周③,则家日损,身日危,名日辱,处官失其理矣,则子西、易牙、竖刀之徒是也。诗曰:“必择所堪④。。必谨所堪者,此之谓也。 【注释】 淳谨:指品行纯良。 矜奋:盛气凌人的样子。 比周:结党营私。 堪:指染料。 【译文】 不仅国家会受到各种影响,士人君子也同样会受到各种影响。如果他的朋友都是仁义之士,都是品质淳朴、遵守法则的人,那么他的家业就会蒸蒸日上,身体健康,名声就会越来越大,治理政事也会井然有序,上面所说的段干木、禽子、傅说等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的朋友都是盛气凌人、结党营私,那么他的家业就会一落千丈,身体就会越来越损毁,名声就会越来越坏,治理政事也不会合符常理了,上面所说的子西、易牙、竖刀等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诗经》上说:“必须要选择好染料。”所谓必须谨慎地选择染料,就是上面表达的意思。 法仪① 【原文】 子墨子曰: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无法仪而其事能成者,无有也。虽至士之为将相者,皆有法。虽至百工从事者,亦皆有法,百工为方以矩,为圆以规②,直以绳③,正以县④。无巧工不巧工,皆以此五者为法。巧者能中之,不巧者虽不能中,放⑤依以从事,犹逾已。故百工从事,皆有法所度。 【注释】 法仪:这里是指法规、准则的意思。 规:指圆规。 绳:指木工用的绳墨。 县:读“悬”指悬锤。 放:通“仿”,仿造。 【译文】 墨子说:“普天之下无论是从事哪一项的工作,都不能没有 一定的准则;不按准则办事而又能成功的,是从来也没有的。因此,即使是贤士当上了卿相,会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即使是普通的工匠,同样会有自已的标准。工匠们用矩尺来做方形,用规尺来做圆形,用绳墨来画直线,用悬锤来量度偏正。无论是能工巧匠还是一般的工人,都要遵循这五条法则。巧匠们能够与之相适应,一般的工匠们即使是不能达到,但也尽力会慢慢超越自己。所以说工匠们工作时,是有一定的准则的”。 【原文】 然则奚以为治法百可?故曰:莫若法天。天之行广而无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故圣王法之。既以天为法,动作①有为,必度②于天。天之所欲则为之,天所不欲则止。然则天何欲何恶者也?天必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③也。奚以知天之欲人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以其兼爱之、兼而利之也。奚以知天兼而爱之,兼而利之也?以其兼而有之、兼而食之也。 【注释】 动作:指行动和办事情。 度:考虑。 贼:仇恨,残害。 【译文】 那么究竟拿什么来作为仿效的对象呢?不若效法于天。上天的运行宽广而又绝无私念,它所给予的恩德深厚而又不图回报,它的光芒经久而不消散,因此,圣王把天当做仿效的对象。既然以天作为榜样,那么一切的行动必然视天而定。上天所允许和希望的就去干,上天所不允许的就不做。但是,怎样才知道上天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呢?上天必然希望世人相亲相爱,而不希望人们互相争斗残杀。那又怎样知道上天只希望人们相亲相爱,而不希望人们互相仇恨呢?这是因为上天对人兼爱兼利的缘故。那又怎样知道上天对人们兼爱兼利呢?这是因为世人都为上天所有,上天又赐予他们一切食物。 【原文】 今天下无大小国,皆天之邑也。人无幼长贵贱,皆天之臣也。此以莫不羊①,豢犬猪,洁为酒醴粢盛②,以敬事天。此不为兼而有之、兼而食之邪?天苟兼而有食之,夫奚说不欲人之相爱相利也?故曰:爱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恶人贼人者,天必祸之。曰:杀不辜者,得不祥焉。夫奚说人为其相杀而天与祸乎?是以知天欲人相爱相利,而不欲人相恶相贼也。 【注释】 (chǘ)羊:通“刍”,喂羊吃草。 粢(zi)盛:指盛器具中用业祭祀用的谷物。 【译文】 如今天下没有大国和小国之分,它们都是上天的属国。人也不分长幼贵贱,都是上天的臣民。所以人们都喂猪养羊,准备好各种酒食,用来敬奉上天。这不就是兼而有之、兼而食之吗?上天既然是兼而食之,那又怎么能说上天不希望人们相亲相爱呢?所以说:兼爱别人、造福别人的人,上天必然会赐福给他;残害别人的人,上天必然会让他遭遇灾难。这就是:杀害无辜者的人必然会得到报应。那为什么说只要有人作恶,上天就会降祸呢?这是因为上天希望人们相亲相爱,而不希望人们互相争斗。 七患① 【原文】 子墨子曰:国有七患。七患者何?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边国至境②国,上邻莫救,二患也;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賞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仕持禄,游者爱佼③,君修法计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 以七患居国,必无之谋稷;以七患守城,敌至国倾。七患之所当,国必有殃。 【注释】 七患:国家应重视的七种祸患。 边:“敌”字之误。 佼:通“交”,交接,交游。 【译文】 墨子说:一个国家,有七种值得警惕的大祸。这七种祸患是什么呢?都是城的内外城墙和护城河都没有修好,不能守御,却大肆修建宫殿,这是第一种祸患;敌国军队压境,四面邻国都不愿来救援,这是第二种祸患;把百姓财力都耗尽在无用的事情上,把国家的财物宝货虚耗于送往迎来的待客上,这是第三种祸患;做官的人只求俸禄,游学未仕的人只顾结交朋友,国君修订法律以惩罚臣子,臣子畏惧而不敢违逆,这是第四种祸患;国君自以为神圣而聪明,却不过问国事,自以为国家安稳强盛,而不作防御,四面邻国在畋谋攻打他,而自己去函知戒备,这是第五种祸患;国君所信任的人不忠实,而忠于国君的人不被信任,这是第六种祸患;贮藏和种植的粮食不够吃,大臣不足以信任,赏赐不能使人高兴,惩罚不能使人畏惧,这是第七种祸患。 这七种祸患如存于一个国家,那么这个国家就一定会灭亡;在七种祸患的情况下守御城池,敌军一到,城池一定会顷刻崩溃。如果这七种祸患存在,国家必有遭祸患。 【原文】 几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之所以为养也。故民无仰,则君无养,民无食,则不可事。故食不可不务也,地不要不力也用不可不节也。五谷尽收,则五味尽御于主;不尽收,则不尽秆。一谷不收谓之馑,二谷不收谓之旱,三谷不收谓之凶,四谷不收谓之馈①,五谷不收谓之饥岁馑,则仕者大夫以下皆颀禄五分之一;旱,则损五分之二;凶,则损五分之三;馈,则损五分之四;饥,则尽无禄,禀食②而已矣。故凶饥存乎国,人君彻鼎食五分之三,大夫彻县③,士不入学,君朝之衣不革制,诸侯之客,四邻不使,,雍食而不盛④,彻骖騑,涂不芸⑤,马不食粟,婢妆不衣帛,此告不冒着之至也。 【注释】 馈:通“匮”,缺乏。 禀食:只供饭吃。 县:通“悬”,此指钟馨等悬挂的乐器。 雍:当作“饔”,指早餐和晚餐。 涂:通“途”。涂不芸:道路不加整修。 【译文】 粮食,是们所赖以生存的必需品,也是国君用地养活自己的民众的。所以如果百姓失去生存的依赖,国君也就没有了供给;百姓没有东西吃,就什么事也做不成。所以,粮食生产储备这件事就不能不努力去做,田地不能不尽力耕作,粮食的使用不可不节俭。粮食全部丰收,那么国君尽可享受。如果有一种粮食绝收,国君就不能尽其享受。一谷不收叫做馑,二谷不收叫做旱,三谷不收叫做凶,四谷不收叫做匮,五谷不收叫做饥。 遇到馑年,自大夫以下做官的都减去俸禄的五分之一;遇到旱年,就减去俸禄的五分之二,遇到凶年,就减去俸禄的五分之三;遇到匮年,就减去俸禄的五分之四;遇到饥年,那么全部没有俸禄,只供食物。所以一个国家遇到凶饥,国君的朝服虽旧,不更新重做,接待诸侯的客人、邻国的使者,早餐晚餐都力求俭省,驾车的四匹马撤掉左右两匹,道路不加修理 ,马不喂粮食婢不穿丝绸,这些都可以看出匮乏到了极点了。 【原文】] 故曰:财不足则反之时,食不足则反之用。故先民以时生财,固本而用财,则财足。故虽上世之圣王,岂能使五谷常收而旱水不至哉!然而无冻饿之民者,何也?其力时急而自养俭也。故《夏书》曰:“禹七年水。”《殷书》曰:“汤五年旱。”此其离凶饿甚矣①。然而民不冻饿者,何也?其生财密,其用之节也。故仓无备粟,不可以待凶饥;库无备兵,虽有义不能征无义;城郭不备全,不可以自守;心无备虑,不可以应卒。②是若庆忌无去之心,不能轻出。 离:通“罹”,遭受。 卒:通“猝”。 【译文】 所以说:对用不够时,没有抓住有利的生产时机,粮食不够时就要节省粮食消费。因此,古代云崖人按农时生产财富,巩固农业这个根本,节省开支,财用自然就充足。所以,即使是古代的圣王,哪能使五谷永远丰收,并且水旱之灾不降临呢!但是那时却从无受冻挨饿之民,这是为什么昵?这是因为他们努力按农时耕种而自奉俭朴。《夏书》说:“禹时有七年水灾。”《殷书》说:“汤时有五年旱灾。”那时遭受的灾荒够大了,然而老百姓却没有受冻挨饿,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因为他们生产时财物丰足。使用讲究节俭。所以粮仓中没有储备的粮食,就不能对付凶年饥荒,兵库中没有储备的武器,即使是正义的也不能去征讨不正义的;城郭修筑不完备,就不能自行防守;心中没有周密的考虑,就不能应付突然的变故。这就好像庆忌没有离开卫国中心,就不可能轻易出走。 【原文】 夫桀无待汤之备,故放;纣无待武之备,故杀。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而皆灭亡于百里之君者,何也?有富贵而不为备也。故备者,国之重也。食者,国之宝也;兵者,国之爪也;城者,所以自守也;此三者,国之具也。 故曰:以其极賞①,以赐无功;虚其府库,以备车马、衣裘、奇怪;苦其役徒,以治室观乐;死又厚为棺椁,多为衣裘。生时治台榭,死又修坟墓。故民苦外,府库单于内②,上不厌其乐③,下不堪其苦。故国离寇敌则伤,民见凶饥则亡,此皆备不具④之罪也。且夫食者,圣人之所宝也。故《周书》曰:“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家无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也。此之谓国备。 【注释】 极賞:最高奖赏。 单:通“殚”,耗尽。 厌:通“餍”,满足。 备不具:没有做好防备。 【译文】 夏桀没有应付商汤的准备,所以汤放逐;商纣王没有防御周武王的准备,所以戮。桀和纣虽贵为天子,富甲天下,然而都被方圆百里的小国君所灭,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们虽然富贵,但都不注重。所以说防备,是国家最重要的事情。粮食是国家的宝物,武器是国家的利爪,城郭是用业守卫城池的,这三者是治理国家的工具。 所以说:用那最高的奖赏,去赐给无功之人;耗尽国库中的贮藏,用以置备车马、衣裘和稀奇的古怪之物;让百姓劳苦不堪,去建造宫室和观赏游乐的建筑;死后又做厚重的棺椁,做很多的陪葬衣服;活着时修亭台楼榭,死后又修造坟墓。因此老百姓在外受苦,国库内部耗尽,国君满足不了享乐,百姓不堪痛苦。所以国家一遇敌寇就受损伤,百姓遇到饥荒就会死亡,这都是防备不周全的罪蟇啊!再说,粮食也是圣人所珍视的。所以《周乤》上说“一个国家妀暜没有储备三年的粬食?国家就不是他的国家了;一个家庭墂暜不储备三年的粮食,儿子就不是他的儿子了”。这就叫做国家犄储备。 趞过① 【原文】 子墨子曰:“古之民,未知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居,穴而处,?润湿伤民$故圣王作为宫室。为宫室之法,曰室高足以?②润湿,边足以圉风寒,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谨此则止③。凡费财劳力,不可利者,不为也。役③,修其城郭,则民劳而不伤,以其常正⑤,收其租税,则民费而不病。民所苦者非此也;苦于厚作敛于百姓。是故圣王作为宫室,便于生,不以为观乐也:作为衣服带履便于身,不以为辟怪也。故节于身,诲于民,是以天下之民可得而治,财用可得而足。 【注释】 辞过:本篇通过对宫室、衣服饮食、舟车、蓄私的古今对照,批判统治者的奢靡生活。 辟:通“避”。 谨:通“仅”。 役:指常役。 正:通“征”。 【译文】 墨子说:“远下是代,人们还不知道建造房呋时,就找一个稍高一点的地方安顿?来,或挖个洞穴住在里面,由于地下潮湿有害于人民的身体,所以就有圣王建造房屋。建造房屋的法则是:地基的高度足以避免潮湿,四面墙壁足以抵擤风寒,屋顶能够防备霜雪雨露,宫墙的高度足以分隔内外,使男女有别而符合礼仪,只要达到以上要求就行了。至于劳民伤财而没有更多实惠的事,是不会做的。按照幓常规定的劳役去修筑城郭,那么人民虽然劳累但不至受到伤害;按照常规征收租税,那么人民虽破费但丌至困苦。人民感到困苦的不是这些,而是苦二他们身上横征暴敛。圣王为了生存建造房屋而不求其观赏和娱乐,圣人制作衣服、腰带、鞋子,只是为了适合身体的需要缌而不是为了显示奇装异服。所以圣王自身节俭,并教人民,因而天下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财物用度充足。 【原文】 当今之主,其为宫室,则与此异矣。必厚作敛于成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宫室,台榭曲直之望,青黄刻镂之饰。为宫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象①之,是以其财不足以待凶饥、振②孤寡,故国贫而民难治也。君欲实天下之治,而恶其乱也,当为宫室,不可不节。 【注释】 法角:效法,效仿。 振:通“赈”。救济。 【译文】 现在的君主,他们修建宫室变化很大,他们必定要向百姓横征暴敛,连百姓穿衣吃饭的钱也剥夺来修建富丽堂皇的宫殿台榭,面且要建得楼台重叠雕梁画栋。国群这样建造宫室,身边的大臣纷纷交仿,所以国家的财物不能应付凶年饥谨,救济贫穷的人,那么,国家就会贫穷,人民就会难以管束。如果国君确实希望天下得到治理,而不至于出现社会动乱,那么,他在修建宫室时,就不能不有所节制。 【原文】 当今之主,其为衣服,则与此异矣,冬则轻煗①,夏则轻清,皆已具矣,必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锦锈文采靡曼之衣,铸金以为钩,珠玉以为珮。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镂,以为身服,此非云益煗之情也。单财劳力②,毕归之于无用也,以此观之,其为衣服非为身体皆为观好,是以其民淫僻而难治,其君奢侈而难谏也,夫也奢侈之君,御好淫僻之民,欲国无乱,不可得也。君实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为衣服不可不节。 【注释】 煗:同“暖“。轻便暖和。 单:通“殚“,尽。 【译文】 现在的君主,他们制造衣服也与远古不同,冬天的衣服轻便而暖和,夏天的衣服轻便而凉爽,这都已经具备了,他们还一定要向百姓横征暴敛连百姓穿衣吃饭的钱也剥夺来制做锦绣华丽的衣服,用黄金做成衣带钩,拿珠玉做成佩饰,女工做刺绣,男工做雕刻全为了身上的穿戴。但这并没有增加一点暖和的感觉。劳民伤财,全部消耗在没有用的地方,由此看来,他们做衣服,不是求身体舒服,而是为了炫耀身份。因此百姓邪僻难以治理,国君奢侈难以进谏。以奢侈的国君去统治邪僻的民众,想要国家不乱,是不可能的。国君确实希望天下太平而不发生动乱,那么制作衣服时,就不可不节俭。 三辩 【原文】 程繁问于墨子曰①:夫子曰:圣王不为乐。昔诸侯倦于听治,息于钟鼓之乐;士大夫倦于听治,息于竽瑟之光;农夫春都江堰夏耘,秋敛冬藏,息于聆缶之乐②。今夫子曰:圣王不为乐。此譬之犹马驾而不税③,弓张而不弛,无乃非有血气者之所不能至邪④? 【注释】 程繁:《公孟》篇作程子,兼治儒墨之学者。 聆缶(fǒu)都是瓦盆之类的东西,秦地人将其作为打击乐器。聆,当为“瓴”。 税:释放、解脱的意思。 不能:当衍一“不”字。 【译文】 程繁问墨子说:先生您曾说,圣王是不设置音乐的。但以前的诸侯若处理政事疲倦了,就演奏钟鼓之乐以自误;士大夫处理政事疲惫了,就演奏竽瑟之乐来休息;农民春天耕种,夏天除草,秋天收获,冬天贮藏,也要敲击着瓦盆来休息。现在您却说:圣王不设置音乐。这就像把马驾上车后却一直不卸套,把弓拉紧了却一直不放松,这恐怕不是血肉之躯的人能办得到的吧? 【原文】 子墨子曰:昔者尧舜有第期进,且以为礼,且以为乐。汤放桀于大水,环天下自立以为王①,事成功立,无大后患②,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护③,又修九招④。武王胜殷杀纣,环天下逢立以为王,事成功立,无大后患,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象⑤,周成王因很不错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驺虞⑥同。吉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汤;成汤之治天下也,不若尧舜。故其乐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观之,乐非所以治天下也。 【注释】 环:即“营”。 大:当为“夫”。 护:商汤命令伊尹制作的音乐。 九招:即九韶,古代乐曲,相传是舜制作的。 象:周武王伐商时制作的乐曲。 驺(zāu)虞:古代乐曲,《诗经》中有《驺虞》一篇,即周成王时的诗篇。 【译文】 墨子说:从前尧、舜有第期这个人草创礼仪,聊以制乐。商汤把夏桀流放到大水,经营天下自立为王,功成名就之后,没有什么后患了,就继承了先王的音乐 ,又自己创作音乐,命名叫《护》,又修订了古乐《九韶》。周武王战胜了殷商,杀死商纣王,经营天下自立为王,功成名就之后,没有什么后患了,就继承先王的音乐,又自己创作音乐,命名叫《象》。周成王也继承了先王的音乐,又自己创作音乐,命名叫《驺虞》。周成王治理天下不如尧、舜。所以音乐越繁复,政绩却越差。由此来看,音乐不是用来治理天下的啊! 程繁曰:子曰圣王无乐,此亦乐已,若之休其谓圣王无乐也?子墨子曰:圣王之命也①,多寡之②。食之利也,以知饥而食之者智也,因为无智矣③。今圣有乐而少,此亦无也。 【注释】 命:即“令”。 多寡之:即“损益之”之意。 因:当作“固”。智:同“知”。 【译文】 程繁说:您说圣王没有音乐,可是这些也是音乐啊,为什么说圣王没有音乐呢?墨子说圣王的教令是,对前代的礼乐要有所增减,饮食对人是有利的,但饿了就吃饭当作聪明,这就是无知了。刚才说的那些圣王虽有音乐,但很少,这就像没有一样。 尚贤(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夺得,皆欲国家之富,百姓之众,刑政之治①。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人其所欲②,得其所恶。是其故何也?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不能以尚贤事能为政也。是故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已。 曰:然则众贤之术③,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譬若欲众其国之善御之士者,必将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后国之善射御之士,将可得而众也。况又有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者乎?此固国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后国之良士,亦将可得而众也。 【注释】 之:虚词,用在主谓之间,无意义。刑政:刑事(审判案件)政务。治:治理,安定。 本失其所欲:当为“失其本所欲”。本:原本,原来。 众贤:使贤者增多。 【译文】 墨子说:现在治理国家的王公贵族,都希望国家富强,百姓众多,刑事政务井然有序。但是用度并不充足,反而得到贫困;百姓没增如,反而减少;刑事政务没有得到治理,反而出现了混乱;失去了原来所期望的,而得到出奇制胜来所厌恶的,这是什么缘故呢?墨子说:失误在于王公大人的政策,不把任贤举能作为政治基础。因为国家拥有的贤良之士多了,国家的统治基础就坚实;贤良之士少了,国家的统治基础就薄弱。所以,当权者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使贤良之士增多。 有人问,那么使贤才增多的办法是什么呢?墨子说这就像想要增多国家善于射箭驾车的人一样,必须使他们富贵,尊重他们,表彰他们,然后国家善于射驾车的人才可能增多。对待这些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对待那些贤良之士,德行笃厚、言谈善辩和学识广博的人呢!这些人无疑是国家珍宝,社稷之福,也一定要人使他们富足尊贵,敬重他们,表彰他们。 【原文】 是故古者圣王之为政也,言曰:“不义不富,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是以国之富贵人闻之,皆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宝贵也。今上举义不辟贫贱,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近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举义不辟疏①,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远者闻之,亦退而谋曰:“我始以远为无恃,今上举义不辟远,然则我不可不为义。”逮至远鄙郊外之臣②、门庭庶子③、国中众、四鄙之萌人闻之③,皆竞为义。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⑤下之所以事上者,一术也。譬之富者,有高墙深宫。墙立既,谨止为凿一门⑥有盗人入,阖其自入而求之,盗 其无睚出。是其故何也?则上得要也。 【注释】 辟;通“避”。不悦:不避开,不排斥。 远鄙郊外:泛指远处。鄙:边境上的小城邑。郊:都城之外的地区。若王畿千里,则都城外方圆百内为郊;若畿百里,则都城外方圆十里内为郊。 门庭庶子:指王宫中宿卫之官,他们常常由公 卿大夫之嫡子之外的庶子担任,住在内外朝门庭之间。 萌:通“氓”。萌人:民众。 物:事。 立既:疑为“既立”,谨:通“仅”。 【译文】 所以,古代圣王治理政务,总要表明:对不义的人就不让他富足,不让他尊贵,不与他相亲,不让他接近。这样,国内富贵的人听了,都在下边计议说: “当初我们所倚仗的,是富贵的地位,现在因君提拔仁义的人,不嫌弃他们的贫贱,那么我们就不可不做仁义的事。”国君亲信的人听了,也在下边计议说: “当初我们所倚仗的,是为国君所亲信,现在国君提拔仁义的人,不嫌弃他们的疏远,那么我们不可不做仁义的事。”国君身边的人听了,也在下边计议说: “当初我们所倚仗的,是近在国君身边,现在国君提拔仁义的人,不嫌弃他们的偏远,那么我们不可不做仁义的事了。”偏远的人听了,也在下边计议说: “当初我们以为远离国君,没有可倚仗的,现在国君提拔仁义的人,不嫌弃他们的偏远,那么我们不能不做仁义的事。”直到边远郊外的臣民,宫廷的侍卫,城邑的群众,四境内的农民听了,也都争着做仁义的事。这原因是什么呢?答道:国君所藉以驱使臣下的,只有尚贤一种方法; 臣下所藉以得到国君任用的,‘也只有行仁义一条途径。就像有钱的人家,有高墙深屋,墙修得严实,只开一个门,有盗贼进入,就关闭进来的门而后抓住他,盗贼就没有门路可逃出去。这是什么原因呢?就在于国君把握住了要领。 【原文】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①中,是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作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 故当是时,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劳殿赏②,量功而分禄。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此若言之谓也③。 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④,授之政,天下平。禹举于阴方之中⑤,授之政,九州成。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⑥,授之政,其谋得。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⑦,授之政,西土服⑧。 【注释】 列德:使有德者就列,即给有德者以职位。列:使……入列。 殿:定。 此若:这里的“若”也是“此”的意思,二字连言,是古人的复语。 服泽:地名,所在未详。阳:指山的南面,水的北面。 阴方:古地名,所在未详。益:伯益。 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伊尹,又名挚,商汤的著名贤臣。传说他是有莘氏的陪嫁奴隶,善烹调。他用烹调的道理来启发商汤,得到商汤的重用。 闳(hóng宏)夭、泰颠:都是周文王的辅臣。罝(jū居):捕兽的网。罔:同“网”。罝网:这里代指猎人、渔人。 西土:指居于关中一带的周民族,因在殽关以西,故称。 【译文】 所以,古代的圣王治理政事,给有德者以官职,尊重贤能的人,哪怕是农夫工匠中的人,只要有才能就破例提拔,授予他很高的爵位,给予他丰厚的俸禄,委任他担任官职,授予他决断的权力。就是说,爵位不高百姓就不会尊重;俸禄不多,百姓就不会信任他;没有决断权,百姓就不畏惧。将这三者授予贤人,作为贤能的奖赏,是希望他办事顺利。 所以在那时候,按照德行分封官职,按照官职处理政事,按照功劳决定赏赐,衡量功绩分给俸禄。因此做官的不会永远富贵,老百姓也不会永远贫贱,只要有才能就提拔,没有才能就罢免,倡导公心,抛弃私怨,上面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古时候提拔了在服泽北岸的舜,将政事交给他,天下得以太平。大禹提拔了在阴方之中的伯益,将政事交给他,九州得以划定。商汤提拔了在厨房里的伊尹,把政事交给他,他的治国谋略得以成功。周文王从渔夫猎人行列中提拔了闳夭、泰颠,将政事交给他们,西方的诸侯为之臣服。 【原文】 故当是时,虽在于厚禄尊位之臣,莫不敬惧而施①;是在农与工肆之人,莫不竞劝而尚意②。故士者,所以为辅相承嗣③也。故得士则谋不困,体不劳,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恶不生④,则由得士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贤士不可不举,不得意贤士不可不举,尚欲祖述尧、舜、禹、汤之道⑤,将不可以不尚贤。夫尚贤者,政之本也。 【注释】 施:当作“惕”。 意:当作“惪”,即“德”。 承嗣:君王、诸侯的继承人。 章:通“彰”,彰显,传扬。 尚:通“倘”,倘若,如果。祖述:效仿。 【译文】 所以那时候,即便是享受丰厚的俸禄,处于尊贵之位的大臣,也没有一个不兢兢业业地处理政事;即使是农夫工匠,也无不争相进取而尊崇道德。 士是国君继承大业的辅助人才;因此,有了士的辅佐,国君谋事就有会困难,身体就不会劳累。功成名就,美名传扬而杜绝恶行,都是因为有了士。因此墨子说:治国成功时,不可不起用贤士;失败时,也不可不起用贤士。要想承继尧、舜、禹、汤的治国之道,就不能不尊重贤才。尊重贤才是政治的根本。 尚贤(中)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王公大人之君百姓,主社稷,治国家,欲修保而勿失①,故不察尚贤为政之?也②?何以知尚贤之为政本也?曰:自贵且智者为政乎愚且贱乾,则治;自愚且贱者为政乎贵且智者,则乱。是以知尚贤之为政本也。 故古者圣王甚尊尚贤,而任使胭,不党父兄③,不偏贵富,不嬖颜色④。贤者,举而上之,富而贵之,以为官长。不肖者,抑而废之,贫而贱之,以为徒孹。是以民皆劝其賞,畏其罚,相率而为贤。是以贤者众,而不肒者寡,此谓进贤。然后圣人听其言,迹其行⑤,察其所能而慎予官,此谓事能。故可使治国者,使治国。可使长官者,使长官。可使治邑者,使治邑。凡所使治国家、官府、邑里,此皆国之贤者也。 贤者之治国者也,蚤朝晏退⑥,听狱沺政,是以国家治而刑法正。贤者之长官也,夜寝夙兴⑦,收敚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是以官府实而财不散。贤者之治邑也,蚤出莫入⑧,耕稼、树艺、聚菽粟,是以菽粟多而发足乎食。故国家治同刑法正,官府实则万民富。上有以絜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为皮币,与四邻诸侯交接。内有食饥息劳⑨,将养其万民⑩外有以怀天下之贤人()是故上者天鬼富之,外者诸侯与之?内者成发民亲之,蔤人归之。以此谋事则得,举事则成,入守则固,出诛则强。摅唯昔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王天下、正诸侯者,此亦其法已。 既曰若法,未知所以行之术,则事犹若昪成,是以民为置三本。何谓三本?曰8“爵位?高则民不敬也,蓄禄不厊则不仡也(),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也。故古圣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夫岂为贤臣赐哉?欲其事乊成也。《诗》曰2“告女忧恤,诲女予爵,孰能执热?鲜不用濯?()”则此语古者国君诸侯之?可以不执善承嗣辅佐也,譬之犹执热之有濯也,将休其手焉。 古者圣王唯毋得?人而使之,般爵以贵之(),裂地?吁之,??盈身不厌。贤人唯毋得明君而事之,竭四肢之力,以任君之事,终身不倦。若有美善,则归之上,是以美善在上,而所怨谤在下,宁乐在君,忧戚在臣。故古者圣王之为政若此。 【注释】 修:长。 攅:通“胡”,何。 党:偏私。 嬖:宠爱。颜色:美女,美色。 迹:观察。查访。 蚤:通“早”,晏:晚。 夜寝夙兴:晚睡早起。夙:早。 莫:通“暮”。 食饥息劳:使饥饿者徖食,使劳累者得到休息。 将养:养育。 怀:招徕。 蓄禄:俸禄。 濯:洗。 般:同“颁”。 【译文】 墨子说?现在那些统治天下,主持政事?希望永享国运的执政者?怎么能不知道崇尚贤能是为政的根本呢!从何知道崇尚贤能是为政的根本呢?答道:由高贵而聪明的人去管理愚蠢而低贱的人,那么,国家便能治理好,由愚蠢而低贱的人去管理高贵而聪明的人,那么,国家就会混乱。因此知道崇尚贤能是为政的根本。 所以古时的圣王都能够举贤任能,不袒护父兄,不偏向富贵,不宠爱美色。是贤人,就选拔上来给他富贵和权利,如果是不肖之人,便免去职位使他贫穷而为奴仆。于是百姓都为了赏赐而努力,害怕受罚,争相做贤人。因而贤人多而不肖的人少,这就叫做促进贤能。之后圣人分辩贤人的言谈,考察他的行为,测试他的能力而谨慎地给他官职,这便叫做检验贤能。因此,可以让他治理一国的,就让他治理一国,可以让他做官的,就让他居官;可以让他治理一座城邑的,就让他治理一座城邑。凡是能够治理国家、官府、城邑乡里的,都是国家的贤人。 贤人治理国家,早上朝而晚退朝,审讼断狱,处理政务,所以国家得到治理而刑法公平严正;贤人做官长,晚睡早起,征收关市、山林、川泽的税利,以充实官府财用,所以官计充实而财货不流散;贤人治理都邑,早出晚归,耕耘种植,积聚豆粟,所以豆粟多而百姓食用充足,因此国家得到治理而刑法严正贤人做官长,晚睡得起,征收关市、山林、川泽的税利,以充实官府,所以官府充实而财货不流散;贤人治理都邑,早出晚归,耕耘种植,积聚豆粟,所以豆粟多而百姓食用充足,因此国家得到治理而刑法严正,官府充实而万民富足。对上能置备洁净的酒食祭品,祭祀天帝鬼神;对外能准备兽皮货币,与四邻诸候交好;对内可以使饥饿的人得到食物,使辛劳的人得到休息,养育广大百姓;向外可以招徕天下的贤才。所以上则天帝鬼神给他赐福,外则诸候与他结交,内则万民亲附,外则贤人归顺。因此谋事能达到目的,行事就能成功,防守则坚固,出征讨伐则强大。所以从前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能够统一天下,统领诸候,举贤是他们采取的方法。 即然有了这样的方法,但如果不知道推行这一方法的手段,那么事情仍是没有结果。所以要立下三项根本原则。什么是三个根本呢?答道:爵位不高,百姓就不尊敬他;俸禄不厚,百姓就不信服他;权力不大,百姓就不惧怕他,所以古代圣王给他高贵的爵位,优厚的俸禄,实际任务,决断的权力。这难道仅仅是给贤臣以赏赐吗?为的为要顺利执行任务啊,《诗经》说:“告诉你要忧人之忧,教导你要按功授爵。谁能拿了火热的东西,而不用冷水洗手呢?”这是说古代的国君诸候不可不亲善那些继承人和辅佐大臣,就如同拿了热的东西后要用冷水洗一下手一样,是为了使手得到休息。 古代的圣王如果得到贤人就任用他,颁赐爵位使他显贵,割地分封使他富足,终身都不厌弃。贤人如果得以事奉明君,也必竭尽全力来承担国君的工作,终身不倦。如果有了美好的功德,就归之国君。所以功德归上而怨恨诽谤由臣下承担,安宁喜乐归于国君,而忧愁归于臣下。因此古代圣王如此处理政事。 尚贤(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王公大人,皆欲其国家之富也,百姓之众也,刑法之治也。然而不识以尚贤为政于其国家百姓,王公大人本失尚贤为政之本也①。苟若王公大人本失尚贤为政之本也,则不能毋举物示之乎②?今若有一诸候于此,为政其国家也,曰:“凡我国能射御之士,我将赏贵之③。不能射御之士,我将罪贱之。”问于若国之士,孰喜孰惧?我以为必能射御之士喜,不能射御之士惧。我尝因而诱之矣,曰:“凡我国之忠信之士,我将赏贵之。不忠信之士,我将罪贱之。”问于若国之士,孰喜孰惧?我以为必忠信之士喜,不忠不信之士惧。今唯毋以尚贤为政其国家百姓④,使天下之为善者劝,为暴者沮。大以为政于天下,使天下之为善者劝,为暴者沮,然昔吾所以贵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者,何故以哉?以其唯毋临众发政而治民,使天下之为善者可而劝也,为暴者可而沮也。然则此尚贤者也,与尧、舜、禹、汤、文、武之道同矣。 是故古之圣王之治天下也,其所富,其所贵,未必王公大人骨肉之亲、无故富贵、面目美好者也。是故昔者,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濒,渔于雷泽,灰于常阳⑤,尧得之且泽之阳,立为天子,使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昔伊尹为莘氏女师仆⑥,使为庖人,汤得而举之,立为三公,使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昔者傅说居北海之洲,圜土之上⑦,衣褐带索,庸筑于傅岩之城,武丁得而举之,立为三公,使之新年好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是故昔者尧之举舜也,汤之举伊尹也,武丁之举傅说也,岂以为骨肉之亲、无故富贵、面目好者哉?唯法其言,用其谋,行其道,上可而利天,中可而利鬼,下可而利人,是故推而上之。 古者圣王既审尚贤⑧,欲以为政,故书之竹帛,琢之盘盂,传以遗后世子孙。于先王之书《吕刑》之书然:“王曰:于!来!有国有土,告女讼刑。在今而安百姓,女何择否人⑨?何敬不刑?何度不及⑩?能择人而敬为刑,尧、舜、禹、汤、文武之道可及也。是何也?则以尚贤及之。于先王之书《竖年》之言然,曰:”唏夫圣武知人(11),以屏辅而身(12)。此言先王之治天下也,必选择贤者,以为其群属辅佐。 曰:今也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贵而恶贫贱。曰:然。女何为而得富贵而辟贫贱?莫若为贤。为贤之道将奈何?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13)。若此,则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若饥则得食,寒则得衣,乱则得治,此安生生(14)。 今王公大人,其所富,其所贵,皆王公大人骨肉之亲、无故富贵、面目美好者也。今王公大人骨肉之亲、无故富贵、面目美好者,焉故必知哉(15)?若不知,使治其国家,则其国家之乱可得而知也。 【注释】 本失:应为”未知”二字之误. 毋:语气词,无意义. 赏贵之:即“赏之贵之”意为:使之受赏,使之尊贵。下文“罪贱之”句式与此相同,意为:使之受罪,使之贫贱。 惟毋:语气助词,无意义。 灰:当为“反”字之误,通“贩”。常阳:古地名,无考。 师仆:师当为“私”,古声同而误,私仆,即家奴。 圜(yuān圆)土:商代的牢狱。圜土之上,即牢狱之中。 审:知道。 女何择否人:你不选择人才,还有什么值得选择的呢? 何度不及:度(duó夺),思考。及,达到。这里指达到尚贤的要求。意思是:你不思考达到尚贤的要求,还思考什么呢? 唏:通“希”,希求。武:勇武之人。知人:智者,有智慧的人。 屏:屏障。这里用如动词,保护的意思。 劝:与“勉”意同,努力,尽力。 此安生生:安:与乃同。生生:生存。 焉故:何故。 【译文】 墨子说:天下的王公大人都希望自己的国家富足,百姓众多,刑事政务井然有序。但却不知道通过崇尚贤能的途径去治理国家和百姓,他们不知道崇尚贤能是治理国家的根本,我们就不能举出事例来引导他吗?现在假定这里有一个诸侯,在他的国家治理政事,说道:“凡是我国能射箭和驾车的人,我将奖赏他使之富贵;不能射箭和驾车的人,我将治他的罪,使他卑贱。”试问在这个国家的士人中,谁高兴谁害怕呢?我认为必定是善于射箭驾车的人高兴,不善于射箭驾车的人害怕。我试着进一步诱导说:“凡是我国忠信之人,我都将奖赏他,使他显贵;不忠信的人,我都将治他的罪,使他低贱。” 试问在这个国家的士人中,谁高兴谁害怕呢?我认为必定是忠信的人高兴,不忠信的人害怕。现在用尚贤的方法治理一个诸侯国的百姓,使国内行善的人受到奖赏作恶的人受到阻止,进而扩大到治理天下,使天下为善的人受到奖励,作恶的人受到阻止。然而我以前之所以重尧、舜、禹、汤、文、武之道。是何缘故呢?因为他们当众发布政令,治理百姓,使天下为善的人受到奖励,作恶的人受到阻止。这就是崇尚贤能,它和尧、舜 、禹、汤、文、武之道根本上是相通的。所以古代治理天上的圣王,并不以自己的亲骨肉,无故富贵美貌的人为贵。从前舜在历山下耕种,在河滨制陶,在雷泽捕鱼,在常阳贩卖。尧在服泽北岸找到他,立他为天子,让他接管天下,治理百姓。从前伊尹是有莘氏女的家奴,让他作厨师,汤找到并举荐他,立他为三公,让他接管天下,治理天下百姓。从前傅说住在北海之洲的牢狱之中,穿着粗布衣,腰围绳索,作为佣工在傅岩筑城,武丁找到并举荐他,立为三公,让他接管天上的政事,治理天下的百姓。由此看来,从前尧提拔重用舜,汤提拔重用伊尹,武丁提拔重用傅说,难道是因为他们是亲骨肉、无故富贵和美貌的人吗?只是采取他们言论,采用他们的谋略,实行他们的主张,上可有利于天,中可有利于鬼,下可有利于人,所以把他们提拔上去。 古时的圣王既已明察了尚贤之理,想以此治理政务,所?把它写在竹帛上、雕在签署盂上,传下业留给后世子孙 在先王的书《吕刑》中这样记载:“王说:喂!过来!有国家领土的人,我告诉你们听讼用刑之道。现在?们要安抚百姓,除了人才,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除了刑,还有什么可慎重的呢?你不思考强何达到尚贤的膁摂,还思考什么呢?”能够选择人才,慎重地对待刑癚?尧、舜、禹、汤、文、捦?道就可以达到了。这是?么原因呢?是通过尚贤而达到的。在先玊之书《竖年》中这样说到:“寻求圣明、勇武、智慧的人来辅佐你。“还是说先王治理天下,一定要选择贤胭的人,让?成为自己的左右人。 尚同(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时,盖其语,人异义。是以一?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是以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故交相非是也。以内者父子兄弟作怨恶离散不能相和合①.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臲有余劚,不能以上劳;腐?财②,丌以相分;隐匿良道,??相教.天下之乱.若禽兽然。 【注释】 以:同“已”,即“既而“乊义。作:即“乍”,开姊的意思。 (xiǔ):腐朽,腐烂。 【译文】 墨子说:远古人类产生之初未有政治和刑法之时每个人说的话郭代表不同的意义。因此,一个人就有一种意义,两个人就有两种意义,十个人就有十种愎么,人越多,这些所谓的意义也就越多。而且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意义是对的。并?此来批评别人所认为的意义,因此就互相指谣。既而在家里父子兄弟之间开始互相怨恨分离而不能团结。天下的百姓都用水火毒药互相伤害。即使有余力也不能互相帮助;多余的钱财腐朽了也不能分施于民;隐藏的知识不能互相教育。天下的混乱,吱像禽兽?样。 【原文】 夫明虖天下之所以乱者①,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为博大,远国异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辩,不可一二而明知②,故画分万国,立诸侯国君。诸侯国君既已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其国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正长。正长既已具,天子发政于天下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上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③。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賞而下之所誉也。意若闻善而不善,不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弗能是,上之所非弗能是,上之所非幻听能非,上有过弗规谏,下有善弗傍荐,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罚,而百姓所毁也。上以此为赏罚,甚明察以审信。 【注释】 虖:即“乎”。 一二:当做“一一”,古书重字号讹为“二”也。 傍荐:访求百举荐。傍,通“访”。 【译文】 明白了天上之所以混乱的缘由,是由于没有行政长官,所以选择可以担任官职的贤良之士立为天子,天子确立了,因为他的力量还不够,又选择天下的贤良且可任以政务的人来,立为三公。天子和三公都已经确立了,又因为天下广大,远方异国的人民,对于是非利害不可能一一明白,所以再划分许多地域,设立诸侯与国君。诸侯国君确立后又因为他的力量还不够,又选择诸侯国里的贤良且可处理政务的人来,设立为行政长官。行政长官设立后,天子就向天下百姓发布政令说:“你们不论听到好的还是不好的意见,都要报告给自己的上级。上级认为对的,大家都一定也要认为对;上级认为不对的,大家也要认为错,上级有过失就要规谏,下面有好的就要访求并举荐。与上级一致而不在下面结党营私,这是上级所称賞下面所赞誉的做法。假如听到好的和不好的意见,却不报告给上级,上级所认为对的却认为不对,上级所认为错的却认为对,上级有过失不能规谏,下面有好的却不能访求举荐,下面结党而不能与上级保持一致的,这是要受到上级责罚,百姓非议的做法。上级用这个原则来进行赏罚,就能明察秋毫而且符合实际。 【原文】 是故里长者①,里之仁人也。里长发政里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必以告其乡长。乡长之所是,必皆是之;乡长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学乡长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学乡长之善行,则乡何说以乱哉?察乡之所治何也?乡长唯能壹同乡之义,是以乡治也。乡长者,乡之仁人也。乡长发政乡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者,必以告国君。国君之所是,必皆是之;国君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学国君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学国君之善行,则国何说以乱哉?察国之所以治者何也?国君唯能壹同国之义,是以国治也。国君者,国之仁人也。国君发政国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学天子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学天子之善行,则天下何说以乱哉。察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天子唯能壹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也。 【注释】 里长:一里的行政长官。里,古代地谅上的行政单位。 【译文】 所以,里长身为一里内的仁人。向一里的百姓发布政令说:不论听到好的和不好的意见,一定要报告给乡长。乡长认为对的,大家一定也要认为对;乡长认为不对的,大家也都必须认为不对。放弃你们不正确的言论,学习乡长正确的言论;放弃你们不正确的行为,学习乡长正确的行为,那么一个乡还有什么能够混乱呢?考察一个乡之所以治理得好是什么原因呢?唯有乡长能统一全乡人的意愿,所以一乡就得到治理了。乡长是一乡内的仁人。乡长向一乡的百姓发布政令说“不论听到好的和不好的意见,一定要报告给国君。国君认为对的,大家都一定也要认为对,国君认为不对的,大家也都必须认为不对。改正你们不正确的言论,学习国君正确言论,改正你们不正确的行为,学习国君正确的行为,那么一个国还有什么理由混乱呢?考察一个国之所以治理得好是什么原因呢?唯有国君能统一全国人的意愿,所以一国就得到治理了。国君是一国内的仁人。国君向一国的百姓发布政令说:不论听到好的和不好的意见,一定要报告给天子。天子认为对的,大家都一定也要认为对;天子认为不对的,大家也都必须认为不对。改正你们不正确的言论,学习天子正确的言论;改正你们不正确的行为,学习天子正确的行为,那么天下还有什么理由混乱呢?考察天下之所以治理得好是什么原因呢?唯有天子能统一全天下人的意愿,所以全天下就得到治理了。 尚同(中) 【原文】 今天下之人曰:“方今之时,天下之正长犹未废乎天下也,而天上之所以乱者,何故之以也?”子墨子曰:“方今之时以正长,则本与古者异矣。譬之若有苗之以五刑然。昔者圣王制为刑以治天下,逮至有苗之制五刑,以乱天下,则此岂刑不善哉?用刑则不善也。是以先王之书《吕刑》之道曰:‘苗民否用练①,折②则刑,唯作五杀之刑,曰法。’则此言善用刑者以治民,不善用刑者以为五杀,则此岂刑不善哉?用刑则不善,故遂以为五杀。是以先王之书《术令》之道曰:“唯口出发兴戎。”则此方善用口者出好,不善用口者以为谗贼寇戎,则此岂口不善哉?用口则不善也,故遂以为谗贼寇戎。 【注释】 练:命令。 折:制服,制裁。 【译文】 如今天下的人说:“现在天下的长官们并没有被罢免掉,那么天下混乱的原因是什么呢?”墨子说:“现在的长官们,不同于以前的长官这就好像是有苗族制定的五种刑法一样。从前先王制定五种刑法用来治理天下,但到了有苗族那里就变成制定五种刑法来扰乱天下,这难道是刑法本身缺陷吗?这是因为刑法使用不恰当的缘故。所以先王所著的《吕刑》上说:“苗民不服从管理,就用刑法来惩治,所以制定了五杀的刑罚,作为刑法。”这说明善于运用刑法就可以治理百姓,不善于运用刑法就会变成了杀戮,这难道是刑法本身的缺陷吗?这是刑法使用不恰当的缘故,所以就变成了五杀之刑。因此先王所著的《术令》上说道‘用口可以说出好话,也可以引起战争’这是说善于辞令的人就会说出好的东西,而不善于辞令的同样可以引起诽谤甚至战争,这难道是言语的过错吗?这是使用言语不恰当的缘故,所以会引起诽谤甚至战争。 【原文】 故古者之置正长也,将以治民也。譬之若丝缕之有纪,而罔罟之有纲也,将以运役天下淫暴而一同其义也。是以先王之书、相年①之道曰:“夫建国设都,乃作后王君公,否用泰也。轻大夫师长,否用佚也②。维辩③使治天均”。则此语古者上帝鬼神之建设国都立正长也,非高其爵,厚其禄,富贵佚而错之也。将以为万民兴利除害,富贵贫寡,安危治乱也。故古者圣王之为若此。 【注释】 相年:大的辈分。 佚:指淫佚。 辩:通“辨”。 【译文】 所以古时设置长官来治理百姓。就好像丝缕上面有纪,网上面有纲一样,是用来整治天下的淫暴之徒并使他们改邪归正的,所以先王的书上和上一辈的言谈 中经常有这样的话:“建立国家设置都城,又设立天子诸侯,并不是叫他们去享受的。而设立大夫之类的职位,也不叫他们去寻欢作乐的,而是要他们清楚治理天下的职责和任务。”这说明古时候上天鬼神建立国家都城和设立长官,并不是用来抬高他们的爵位,丰厚他们的俸禄,要他们骄奢淫逸的。而是要他们为百姓除害造福,使贫穷的人富裕,救百姓于危难,治理混乱为安定。古代的圣王就是这样的。 【原文】 今王公大人之为刑政则反此:政以为便譬①、宗于父兄故旧,以为左右,置以为正长。民知上置正长之非正以治民也,是以皆比周②隐匿,而莫肯尚同其上。是故上下不同义。若苟上下不同义,賞誉不足以劝善,而刑罚不足以沮暴。何以知其然也?曰:上唯毋立而为政乎国家,为民正长,曰:“人可賞,吾将賞之。”若苟上下不同义,上之所賞,则众?所非。曰人众与处,于众得非,刑昮使徔上之賞,未足以初乎!上唧毋立而为政乌国家,为民正长,曰:“人可罚?吾将罚之?”胥苟上下不同么,上之所罚,则众之所誉。曰人众与处,于众得誉,刘是虽使得上之罚,未足以沮乎!若立而为政乎国?,为民正长,賞誉不贳以劝善,而刑罚不且暴,则是不与乡吾昬言“民始生未有正长之时”同乎?若有正长与无正长之时同,则此非所以治民?众之道。 【注释】 便譬:君王宠爱的小臣。 比周:拉帮结派。 【译文】 现在的大人们为政的时候却恰好相反,?们把那?自已厠幸的人,或是父?兄弟的旧相识作为自己的左右手?加他们加官晊爵。百姓知道上面设置长官并不是用来治理天下的,因此?互相勾结、谋划,因此不肯与上面相一致。因此上下就不能一臰。如果上下不一致的諝,那么赏赐就起不到鼒励善行的作用,而刑罚也起不到惩治罪恶的作用 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如果一个作为统治者或是地方长嬘的人说8“这个人应诅奖赏,我将会奖赏他”。 这时如掜上下不一致璄话,上面所奖赏的人,正是下面百姓非议的人,人们菴与这个人相处,大家都对他有意见,那么即使是上面对他軛衄赏赐?也达不到劝善的作用。墂果统治者或是唰方长官说:“这个人应诤受罚,我将会惩罚他”。还时如果上下不一致的话,上面所惩罚的人,正是百姓所赞誉的人。人们说与这个人相处,大媶都嫩他赞誉有加,那么即使是上靂对他进衈惩罚,也起不到警示的作用。作为统治者或是地方酿官,用赏赐不能劝善,用惩罚又不能阻恶,那么不就和我上面说的“在人类刚刚出现时没有长官”时情形一样吗?如要有长官和没有长官没有分别的话,那就不是治理百姓、统一意裁的方法?。 【原文】 故勤者圣王唯而审以尚同?以为正长,昮故上下情请①为通。上有隐事遗利,?得而利之;下有蓄怨燯害,上店而除之。是以数千万之外,有?善者,其室人未遍知,乡里未遍闻,天子徖而賞之;数千万里之外,有为不善者,其室人未遍知,乡里未遍闻,天婐得而罚之。是以举天下之人,皆恐惧振动惕栗,?敢为淫暴。曰:“天子之视听也神?”先王之言曰:“非神也。夫唯能使亸之耳目助已视听,使人之含②助已言谈,使人之寂助己思虑,使人之股肱助已动作。”助之视听者众,则其所闻见者远矣;助之言谈者众,则其德音③之所抚循④者博矣;助之思虑者众,则其谈谋度速得矣;助之动作者众,即其?事速成矣。故古者圣?之所?济事成功,垂名?后世者,无他故异物焉,曰?唯以以尚同为政者也。 【注释】 情请?请,即“情”,这里是同义复指。 吻:口,口吻。 德音:天子的命令。 循:顺着抚摩。 【译文】 所以古代的圣王能够选用尚同的人来担任长官,因此上下就得到了很好的沟通。上面有什么事情遗漏了,下面就对其进行启发;下面有什么积聚的怨恨和隐忧,上面也能够帮助他们消除。因此,即在千万里之外的的地方,有人做了善事,他的家人和乡邻还没有听说,但天子已经知道并且赏赐了他;同样,是在千万里之外的地方,有人做了坏事,他的家人和乡亲还没有听说,但天子已经知道并且惩罚了他。因此天下的百姓都感到震动和惧怕,不敢作恶,说道:“天子的视听真是神奇啊!”先王说:“并没有什么神奇。只是借助别人的耳朵和眼睛来帮助自己去听去看,借助别人的口来帮助自己说话,借助别人的心帮助自己思考,借助别人的脚来帮助自己办事。”帮助自己去听去看的人多了,那么视听就丰富,帮助自己说话的的人多了,那么言路就扩大了;帮助自己思考的人多了,那么自己的所思所想就能很快实现;帮助自己办事的人多了,那么事情也很快会完成。因此古代的圣人们之所以能够成就大业,流芳千古,并没有其他的原因,就是因为能任用尚同的人。 尚同(下) 【原文】 今此何为人上而不能治其下?为人下而不能事其上?则是上下相贼也。何故以然?则义不同也。若苟义不同者有党①,以上若人为善,将賞之,百姓不刑,将毁之。若人唯使得上之賞,而辟百姓之毁②,是以为善者必未可使劝也。见也。上以若人为暴,将罚之,百姓姓付,将举之。若人唯使得上之罚,而怀百姓之誉,是以为暴者必未可使沮也。故计上之賞誉不足以劝善,计其毁罚,不足以沮暴。此何故以然?则义不同也。 然则欲同一天下之义,将奈何可?故子墨子言曰:然胡不賞使家君,试用家君发宪布令其家,曰:“若见爱利家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家者,亦必以告。若见爱利家以告,亦犹爱利家者也,上得且賞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家不以告,亦犹恶贼家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是以遍若家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賞誉,辟其毁罚。是以善见言之。见不善言之。家君得善人而賞之,得暴人而罚之。善人之賞而暴人之罚,则家必治矣。然计若家之所以治者,何也?唯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 家既已治,国之道尽此已邪?则未也。国之为家数也甚多,此皆是其家,而非人之家,是以厚者有乱,而薄者有争。故又又使家君总其家之义,以尚同于国君。国君亦为发宪布令于国之众,曰:“若见爱利国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国者,亦必以告。若见爱利国以告者,亦犹爱利国者也,上得且賞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国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国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是以遍若国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避其毁罚。是以民见善者言之,见不善者言之。国君得善人而賞之,得暴人而罚之。善人賞而暴人罚,则国必治矣。然计若国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能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注释】党:偏私,偏爱。 “辟”上疑脱“不”字。 【译文】 现在为何在上的不能治理下属,在下的不能事奉上级,这就是上下之间相互残害。什么原因呢?就是由于各人的见解主张不同。假若见解主张不同的双方有所偏私,上级认为是好好人,要赏赐他,百姓却要惩罚他,将他毁灭。这人虽然得到了上级的赏赐,却免不了百姓的非议,而真正做好事的人却未必就从中受到鼓励。上级认为这人是个恶人,要惩罚他,百姓却看好他,将要拥护他,此人虽得到了上司的惩罚,却在百姓中享有盛誉,所以真正做恶的人未必就会受到抑制。所以思考上面的奖赏荣誉,还不能起到引人向善的效果,他的批评惩罚也不能够遏制邪恶势力。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各人见解主张不同,既然如此,那么要统一天下的不同意见怎么办呢?墨子说:“为何不试着使家君对的的下属发布政令说:“你们见到爱护和有利于家族的事情,必须把它报告给我,你们见到憎恨和危害家族的也必须把它报告给我,你们见到爱护和有利于家族的报告给我,也和爱护和有利家庭一样,上面得知了将赏赐他,大家听到了将赞誉他,。你们见到了憎害家族不拿来报告,也和憎害家族的一样,上面得知了将惩罚他,大家听到了将非议他。”以此遍告这全家的人。人们都希望得到上司的赏赐赞誉,而避免非议惩罚。所以见了好的来报告,见了不好的也来报告。家君了解到善人就赏赐他,了解到恶人就惩罚他。善人受到奖励,恶人受到惩罚,那么家族就治理得井然有序。然而考察家族所以治理好的原因是什么呢?唯一的原因就是在家族内实行了统一各种不同意见的“尚同”这一主张。 家族已经治理好了,治国之道也是如此?那还不是的。国家是由许多家族构成的,它们都认为自己家族是正确地而别人的家族是不正确的,所以严重矛盾就发生动乱,轻微的就发生争执。所以又使家君统一家族的道理 ,用以尚同于国君。国君也对国中民众发布政令说:“你们看到爱护和有利于国家的必定前来报告,你们看到憎恶和残害国家的也必定来报告。你们看到爱护和有利于国家的把它上报了,也和爱护和有利国家的一样。上面得悉了了将予以赏赐,大家听到了将予以赞誉。你们看到了憎恶和残害国家的不拿来上报,也和憎恶和残害国家的一样。上面得悉了将予以惩罚,大家听到了将予以非议。”以此遍告这一国的入。人们都希望得到了上司的赏赐赞誉,避免他人的非议惩罚,所以人民见到好的来报告,见到不好的也来报告。国君得到了善人予以赏赐,得到恶人而予以惩罚。善人得到奖赏而恶人受到惩罚,那么国家必然治理好。然而考察这一国治理好的原因是什么呢?只是能够用统一不同意见的“尚同”这一方法。 【原文】 国既已治矣,天下之道尽此已邪?则未也。天下之为数也甚多,此皆是其国,而非人之国,是以厚者有战,而薄者有争。故又使国君选其国之义,以尚同于天子。天子亦为发宪布令于天下之众,曰:“若见爱利天下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天下者,亦以告。”若见爱利天下以告者,亦犹爱利天下者也,上得则賞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天下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天下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是以遍天下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賞誉,避其毁罚。是以见善者善之,见不善者告之。天子行善人而賞之,得暴人而罚之。善人賞而暴人罚,则天下必治矣。然计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而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①。 天下既已治,天子又总天下之义,以尚同于天。故当尚同之为说也,上用之天子,右以治天下矣;中用之诸侯,可而治其国矣;小用之家君,可而治其家矣。是故大用之治天下而不窕②,小用之治一国一家而不横者,若道之谓也。故曰:治天下之国,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意独子墨子有此而先王无此,其有邪?则亦然也。圣王皆以尚同为政,故天下治。何以知其然也?于先王之书也《大誓》之言然,曰:“小人见奸巧,乃闻不言也,发罪钧。“此言见淫辟不以告者,其罪亦犹淫辟者也。 【注释】 而:通“能”。 窕:不满。 【译文】 国家已经治理了,治理天下的办法尽在这里了吗?那还没有。天下的诸侯国很多,这些国家都认为自己的国家对而别人的国家不对,所以严重的就发动战争,轻微的就发生争执。因此又使国君统一各国的意见,用业尚同于天子。天子也对天下民众发布政令说:“你们看到爱护和有利于天下的必定拿它来报告,你们看到憎恶和残害天下的也必定拿来报告。你们看到爱护和有利于天下而拿来的,也和爱护和有利于天下的一样。上面得悉了将予以赏赐,大家听到了将予赞誉。你们看到憎恶和残害天下的而不拿来上报的,也和憎恶和残害天下的一样。上面得悉了将予以惩罚,大家听到了将予以非议。”以此遍告天下的人。人们都希望得到上司的赏赐赞誉,避免他的非议惩罚,所以看到好的来善待它,看到不好的也来报告。天子得到善人予以赏赐,得到恶人而予以惩罚,天下必定?理了,然而考察天下之所以治理好的厞因是什么呢?只是用“尚同”这一主张统一不同意见,施政敘于天下。 儩下已经治理了,天子统一整个天下的道理 ,即尚同于上天。所以尚同作为?种主张,它上可用之于天子,叮以用来治理天下;中可用之于诸侯,可以用来治理封国;下可用之于家长,可以用来治理家族。所以大而用之治理天下没有缺憾,小而用之治理一国?家无往不利,说的就是(尚同?这个道理。所以说?治理天下、嚽家、就如同治理一个家庬无往不利,调遣天下?人就像放遣一个人。难道只有墨子有这个?张?而先王就没有这个吗?前代先王也是这样了。圣王都用尚同的原则治政?所?可以治理天上。从哪里知道这样呢?在先王的《大誓》这样说过:“小人看到奸诈虚伪的事而不报告的,一经发现,其罪行与作奸犯科者均牉。”这说的就是看到淫僻之事不拿来报告的。他的罪行也和淫僻者一样。 兼爱(上) 【原文】 若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犹有不孝者乎?视父兄与君若其身,恶施不孝?犹有不慈者乎?视弟子与臣若其身,恶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①。犹有盗贼??故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视人蚫若其身?谁贼?故盗贼亡有。犹有大夫之相乱家,诸侧之相攻国者乎?视人家若其家,谁买?视人国若其国,谁攻,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相乱,盗贬无有,吋臣爦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 【注释【 亡有:亡$通“无”,没有的意思。 【译文】 如果天下的人都互書爱护,爱惜别人吱如同爱惜自?一样,哪还?有?孝?人吗?对垅父亲、兄长和君主都好像容待臨己一样,勈哪里会有什么不孝呢>哪还会有不慈㈱之?呢?对弟弟、儿子和臣?都好像对垅自已一样,又哪会有什么不慈爱呢?因此就?会有不慈爱和不孝顺的人。哢还会有盗贼吗?对待别人的家都好像对待自己的家一样,又有谁会去人偷窃呢?对待别人就像对待自巰一样,那又有谁去当盗贼呢?因此就不会有盗贼。邢藘会有士大夫们互相骚扰别人的家庭、诸侯们互相讨伐别的国家的事情吗?如果对待别亲的家都像对待自已的家一样,又有谁会去骚扰自家呠?如暜对待别人的国家都好像对待自己的国家一样,又有谁去莨伐别人的国家呢?因此士大夫们互相骚扰别的家庭、诸侯们互相讨伐别的国家的事情会减少。如果使天下百姓互相爱护,国家之间?相有利,厶庭之间互不骚扰,撡有盗贼,吓臣父卐都能卝道慈爱,如此,儩下就優平了。 兼爱(中) 【原文】 然而今儩?之士君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天下之难物于故也”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识其利、辩其故①也。今若夫攻城野战,杀身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苟君说之,则士众能为之。况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特②上弗以为政,士不以为行故也”。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③之裘,韦④以带剑,练帛之冠,入以见于君,出以践于朝。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为之也。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要,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⑤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⑥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 。昔越王勾践好士之勇,教驯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试其士曰:“越国之宝尽在此!”越王亲自鼓其士而进之。士闻鼓音,破碎乱行,⑦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金而退之。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若苟君说之,则众能为之;况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人之,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害人者,人亦从而害之。经保难之有焉?特君不以为政,而士不以为行故也”。 【注释】 故:指事情, 特:只是。 牂(zāng)羊:指母羊。 韦:熟的牛皮。 胁息:深深地吸一口气。 黧(lí)黑:很黑很瘦的样子。 破碎乱行:破碎,指争先恐后的样子。破碎乱行,就是不按阵势胡乱穿行。 【译文】 然而如今天下的士人君子们都说:“诚如所言,兼爱是非常好。虽然如此,但是天下之间的难事也莫过于此了。”墨子回答说:“这是因为天下的士人和君子不能清楚地了解兼爱的益处。如果现在要去攻城打仗,为了名誉不惜牺牲性命,这是天下百姓所最难办到的事情。但如果君王喜欢的话,那么众将士就能够做到。何况互相爱护、互相获利根本就与这不同!因此爱惜别人的人,别人必然会爱惜他;使人获益的人,别人必然会使他获益;憎恨别人的人,别人必然会憎恨他;危害别人的人,别人必然会危害他。这又有什么难处呢?只是上面不用来作为治理政事的原则,而士人们也不实行罢了。”从前晋文公喜欢士们穿一些难看的衣服,因此他的臣下都穿着羊皮做的衣服,用皮带挂着佩剑,戴着布质的帽子,人可以拜见君王,出可参朝廷行走。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君王喜欢,所以臣下就去做,从前楚灵王喜欢士人们的腰纤细,因此他的大臣们都是一天只吃一顿饭,要先吸一口气才束腰带,要用手扶着墙才能站起来。不够一年的时间,朝廷上就站满面有饥色的大臣了。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君王喜欢,所以臣下就去做。从前越王勾践喜欢士人们好勇斗狠,训练的时候就把人们集中起来,放一把火把船给烧掉,对左右的人说:“越国的财宝都在这里了!”越王亲自击鼓让臣下前进。士人们听到鼓声就争相前进,跳入火中而死的人,有一百多个,越王才鸣金收兵。所以墨子说:“缺少食物,穿着破烂,为名利而丧失性命,这些都是天下百姓觉得困难的事情,但如果君王喜欢的话,那么众将士就能够做到;何况互相爱护、互相获利根本就与这不同!因此爱惜别人的人,别人必然会跟着爱惜他;使人获益的人,别人必然会跟着使他获益;憎恨别人的人,别人必然会跟着憎恨他;危害别人的人,别人必然会会跟着危害他。这又有什么难处呢?只是不用“兼爱”作为治理政事的原则,而士人们也不实行它罢了。 【原文】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不可行之物也。譬若挈①太山越河、济也”。子墨子言:“是非其譬也,夫挈太山而越河、济,可谓毕劫②有力矣。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也;况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古者圣王行之”。何以知其然?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以泄渠、孙、皇之水。北炎防、原、菍、注后之邸③、嘑池之窦,洒④为底柱⑤,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东方漏之陆,防孟诸之泽,洒为九浍,以楗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昔者文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于四方、于西土。不为大国侮小国,不为众庶侮鳏寡,不为暴势夺穑人黍稷狗彘⑥。天屑临⑦文王慈,是以老而无子者,有所得 终其寿;连独无兄弟者,有所杂于生人之间;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长。此文王之事,则吾今行兼矣。昔者武王将事太山。隧⑧传曰:“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大事既获,仁人尚作,以祇⑨商、夏、蛮夷丑貉。虽有周亲,不若仁人,万方有罪,维予一人。”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 【注释】 挈:搬动。 毕劫:强壮有力的样子。 后之邸:这里应为“召之邸”。 洒:分流。 底柱:指砥柱山。 彘(zhì)猪的肩膀肉。 屑临:屑,顾惜、重视。临:察看。 隧:这里应该作“隧”。 祗(zhī):拯救。 【译文】 然而当今天下的士人君子们都说:“对,兼爱是非常好;虽然如此,但却很难得到实行。就像是搬动泰山和跨越黄河、济水一样。”墨子说:“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如果要搬动泰山,跨越黄河、济水的话,需要很大的力气。从古到今几乎没有人能够成功;何况互相爱护、互相获利根本就与这不同。古代的圣王们就曾经做到过。”怎么知道会是这样的呢?古时候大禹治理天下,在西面载凿了西河、渔窦,用来疏导渠水、孙水、皇水的洪流。在北面开凿防水、原水、泒水,注入后之邸、滹池之中,在黄河的砥柱山分流,凿开龙门,使燕、代、胡和西河的人民得到便利。在东面排泄地面上的积水,引入孟诸之泽,成为九条河流,用来止东面的洪水,使冀州的人民得到便利。在南面开凿江、汉、淮、汝几条河流,使洪水向东流入五湖之中,使荆楚、干越和面夷的人民得到便利,我们现在要用大禹的精神来实行兼爱又有什么困难。从前周文王治理西方的时候,就好像日月一样,光芒遍及四方。不因为自己是大国而去欺凌小国,不因为人数众多而去侮辱鳏寡,不用暴力去抢夺人们的谷物和猪狗。上天非常赞赏周文王的这种仁政,所以就使年老但没有儿子的人能够得以善后,孤身一人,没有兄弟亲戚的人,可以混迹在人群之中生活;年少而失去父母的人,能够有所依靠而成长起来。这就是周文王的事迹,我们现在要用这种精神来实行兼爱。从前周文王的事迹,我们现在要用这种精神来实得兼爱。从前周武王将要祭祀泰山的时候,就由人记载道:“泰山啊,有道曾孙周王有事。现在大业已经成功,又有贤士在旁相助,用以挽救商、夏、蛮夷丑貉之民。即使是有至亲,也比不上仁人,即使万方有罪,都归于我一个人身上!”这就是周武王的事迹,我们现在要用这种精神来实行兼爱。 兼爱(下) 【原文】 今吾将正求与天下之利而取之,以兼为正,是以聪耳明目相与视听乎!是以股肱毕强①相为动宰②乎!而有道肆③相老教诲,是以老而地妻子者,有所侍养以终其寿;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以其身。今唯毋以兼为正,即若其利也。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者,其故何也? 【注释【 ①毕强:十分有力的样子。 动宰:宰,辅助。动宰,就戯互相辅助。 肆:尽力。 【译文】 现在我将探求一个争取天下之利的方法?用兼爱作为处理政事的原则,人们就可以耳聪目明而互相帮助扩大视听!就可以身体强壮而互相结伴劳作!而有道之人就互相教诲,因此,年老而没有家室的人就会得到供养以终天年;年纪幼小而失去了父母的儿童,就能有所依靠而成长起来。现在如果用兼爱作为治理政事的原则,就能得到所希望得到的利益。不知道天下的士人们为何一听见兼爱就反对。 【原文】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曰“即善矣!虽然岂可用哉?”子墨子言曰:“用而不可,虽我亦将非之;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姑尝两而进之①.谁②以为二士,使其一士者执别,使其一士者执兼.是故别士?言曰:”吾岂能为吾友之身,若?吾身?为?友之亲,若为吾亲?”是故退睹其友,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别士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士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闻鋘士于天下者,必?其友之身,若为其身;为其友之亲,若为其亲.然后可以为高士?天下.”是故退睹其友,饥则食之,寒则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兼士?言若此,行若此。若之二士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当使若二士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然即敢问:今有平原广野于此,被甲婴胄③,将往战,死生之权,未可识也;又有君夦夫之远使于巴、越、齐、荆,往来勊否,未可识也。然即敢问:不识将恖也家室,変承亲戚、提挈妻子而寄托之,不识于兼之乎?于别之有是乎?我以为当其于此也??下无愚夫愚妇,蝇非兼之人,必寄托之于兼义有是也。此言而非兼,择即取兼,即此言得费④也。丌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注释】进之:这里应该作“尽之”。 谁:应为“设”字。 剴胄(zhòu):穿着,戴。婴胄,指戴上盔甲。 费:通“拂”。 【译文】 然而天下的士人反对兼爱的言论,无休无止。他们说:“虽然兼爰是好,但是怎么能够运用它呢?”墨子说:“墂果一样东西只好而不能被运用,那么即使是我也会反对它;但是又哪有好却不能被运用的东西呢?”让我们来比较一下两者之间的区别吧。假如现在有两位士人,一个信奉憎恨$一个信奉兼爱。因此信奉憎恨的士人说道:“我怎么能够像对待自己一样去对待别人呢?”我又怎么能够像对待自己的亲友一样地去对待别人的亲友呢?“所以当他看见朋友们饥饿的时候就不会给予郟物,看臁朋友们寒冷的时候也不会给予衣服,朋友们有了疾病就不去看望,朋友们死了也不去埋葬。信奉憎恨的士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而信奉兼爱的士人选择另一种道路,他说:“我曾听说天下的贤士们必然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去对待朋友;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去对待朋友的亲人。所以才能成为天下的贤士”。所以当他看见朋友们饥饿的时候就会施于食物,看见朋友们寒冷的时候就会给予衣服,朋友们有了疾病就会去侍奉,朋友们死了去把他埋葬,信奉兼爱的士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两个士人的行为,不正相反吗?假设两位士人都是言行必信,行必果,他们符合自己的言行就像符合节义一样,从来没有只说不做的,然而请问:假如现在有人面对着平原广野,披上盔甲,准备投入战斗,是生是死无从得知,又或者现在有一位士大夫要出使到巴、越、齐、荆等荒芜之地,此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那么请问:他会把奉养家室、照顾亲戚妻儿的重任,托付给信奉兼爱的士人呢,还是托付给信奉憎恨的士人呢?我认为在这种时候,即使是天下最愚蠢的夫妇,即使是反对兼爱的人,也都必然会将重任托付给那位信奉兼爱的士人。这么一来,言论上反对兼爱,而行动上却选择兼爱,那就是言行不一致了。不知道天下的士人,一听见兼爱就反对它,是什么原因? 【原文】 然而天上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曰:“意可以择士,而不可择君乎?”姑尝两而进之。谁①以为二君,使其一君者执兼,使其一君者执别。是故别君之言曰:“吾恶能为吾成万民之身,若为吾身?此泰②非天下之情也。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③也,譬之犹驷④驰而过隙也。”是故退⑤睹其万民,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疲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别君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君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闻为明君于天下者,必先万民之身,后为其身,然后可以为明君于天下。”是故退睹其万民,饥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兼君之言若此,行若此。然即交若之二君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常使若二君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然即敢问:今岁有疠疲⑥,万民多有勤若冻馁,转死沟壑中者,既已众矣。不识将择之二君者,将何从也?我以为当其于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者,必从兼君是也。言而非兼,择即取兼,此言拂也。不识天下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注释】 谁:应为“设”字。 泰:通“太”。 几何:指一段比较长的时间。 驷(sì):指马车。 退:反过头来。 疠(lì):指瘟疫。 【译文】 然而天下的士人们反对兼爱的言论,无休无止。他们说:“这个方法可以用来选择士人,但可以用来选择君主吗?”让我们来辨别一下两者之间的区别吧。假如现在有两位君主,一个信奉憎恨,一个信奉兼爱。因此信奉憎恨的君主说道:“我怎么能够对待自己一样地去对待百姓呢?这是不符合天下的常理的。人生在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就好像骑马跑过一条缝隙一般。”所以当他看见百姓们饥饿的时候就不会给予食物,看见百姓们寒冷的时候就不会给予衣服,百姓们有了疾病就不去照顾,百姓们死了也不去埋葬。信奉憎恨的君主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而信奉兼爱的君主就不是这样说的,也不是这样做了。他说:“我曾听说天下的贤君们,都是先为天下百姓着想,然后才为自己着想,所以才能成为天下的贤君”。所以当他看见百姓们饥饿的时候就会施舍食物,看见百姓们寒冷的时候就会赠与衣服,百姓们有了疾病就会去照顾,百姓们死了也同样去把他埋葬。信奉兼爱的君主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两个君主的行为,不正好是相反吗?假设两位君主都是言必信,行必果之人,他们符合自己的言行就像符合节义一样,从来没有只说不做的。然而请问:假如现在瘟疫流行,很多百姓都挨饿,暴死荒野。如果让他们去选择君主,他们会选择哪一位呢?我认为在这种时候即使是天下最愚蠢的夫妇,即使是反对兼爱的人,也都必然会将重任托付给那信奉兼爱的君主。这么一来,言论上反对兼爱,而行动上却选择兼爱,那就是言行不一致了。不知道天下的士人们,一听见兼爱就加以反对,是什么原因呢? 【原文】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曰:“兼即仁矣,义矣,虽然,岂可为哉?吾譬兼之不可为也,犹挈泰山以超江、河也。故兼者,直愿之也,夫岂可为之物哉?”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来,未尝有也。今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自先圣六王者亲行之。”何知先圣六王之亲行之也?子墨子曰:“吾非与之并世同时,亲闻其声、见其色也;以其所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盘盂,传遗后世子孙者知之。”《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①,光于四方,于西土。”即此言文王之兼爱天下之博大也,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无有私也,即此文王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文王取法焉! 【注释】 ①乍照:照射。 【译文】 然而天下的士们反对兼爱的言论,无休无止。他们说:“兼可以说是仁,也可以说是义;但虽我是这样,又怎么可以实行呢?不能实行兼爱,就好像是不能举起泰山跨越长江、黄河一样。所以所谓的兼爱,只不过是一种愿望而已,怎么能够实行呢?”墨子说:“自人类出现以来,从古到今,能够举起泰山跨越长江、黄河的,从来就不曾有过。但我所说的互相爱护,互相获利,在六位圣王的时代就曾出现过”怎么知道在六位圣王的时代就曾实行过兼爱呢?墨子说:“我并不是与他们同一时代,也没有亲耳听见他们的声音、亲眼看见他们的举动;我只是从那些写在竹帛上的雕该在石头上的、刻在器具上的文字和上一辈留给子孙们的话语中知道的。”《泰誓》上说:“周文王就好像日月一般明亮,光芒照耀四方,遍及西土”。这是说周文王兼爱天下的博大胸怀,好像日月一样光耀,没有任何偏私,这就是周文王所实行的兼爱;所以是墨子所说的兼爱,也是从周文王那里效法而来的。 【原文】 然而天下之非兼者之言,犹未止。曰:“意不忠①亲之利,而害为孝乎?”子墨子曰:“如尝本原之孝子之为亲度者。吾不识孝子之为亲度者,亦欲人爱,利其亲与?意欲人之恶、贼其亲与?以说观之,即欲人之爱、利其亲也。然即吾恶先从事即得此?若我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意我先从事乎恶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即必吾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也。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姑尝本原之。先王所书,《大雅》之所道,曰:”‘无言而不雠②,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即此言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人者必见恶也。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注释】 ①忠:符合。 ②雠(chón):回应,回答。 【译文】 然而天下的士人们反对兼爱的言论,无休无止。他们说:“这样做恐怕会损害父母的利益,而违背孝道。”墨子说:“让我们来设想一个正在为他的父母筹划的孝子。我不知道那个正在为他的父母筹划的孝子是希望别人都爱护、施恩于你父母呢?还是希望别人憎恨、残害他的父母?按道理来说,是希望别人都爱护、有利于他的父母的。但是首先要去做些什么才能得到这个回报呢?是我先去爱护和有利于别人的父母,然后别人才爱护和有利于我的父母以此报答我呢?还是我先去憎恨和残害别人的父母,然后别人才再用爱护和有利于我的父母这种方式来报答我呢?那必然是我先去爱护和有利于别人的父母,然后别人才会用爱护和有利于我的父母来报答我。然而是不是天下的孝子们都是出于不得已,才先去爱护和有利于别人的父母呢?又或者是天下的孝子们都十分愚蠢,完全不知所谓呢?让我们看一看先王所著的《大雅》上说的话:‘没有什么话不听,没有什么恩德不回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意思是爱惜别人的必然被人爱惜,憎恶别人的人必然会被人憎恶。不知道天下的士人们,一听见兼爱就反对它,是什么原因? 非攻(上) 【原文】 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鸡豚者①,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是何故也?以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②,罪益厚。至入人栏厩,取人马牛者,其不仁义又甚攘人犬豕鸡豚。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杀不辜人也,杝其衣裘③、取戈剑者,其不义又甚入人栏厩、取人马牛。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矣,罪益厚。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攻国,则弗知非,众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 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④,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而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情不知其不义也⑤,故书其言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 今有人于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必以此人为知白黑之辩矣。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今小为非,则知而非之。大为非攻国,则不知而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辩乎?是以 珥天下之君子辩义与不义之乱也。 攘:盗窃。 兹:通“滋”更,愈加。下同。 杝(tuō拖)同“拖”,夺。 说往:推论下去。 情:通“诚”,确实。 【译文】 现在有一个,跑进人宦的果园里,盗窃人家的桃子和李子,大家知道后,都会责备他,上面的长官抓住了就惩罚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捝人利已。至于偷盗人家鸡狗猪的,其不义又超过了进人家果园偷窥桃李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损害别人的更多。损害别人的越多,他的不义就貊重,罪过越大。至于闯入人家的牲口棚,牵走人家马牛的,它的不仁义又超这偵盗人家的鸡狗猪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损害重,罪过就更大。至于妄杀无辜,抢剥人家的衣裘,夺取人妶的戈剑的人,他的不义又超迆闯入人家的牲口棚,牵走人家马牛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比别人更多了。如果损害别人的越多,他的不仁就越重,罪过就更大。对此,天下的君子都知道谴责他们,说他们不义。现在最大的不义是攻打别人国家的人,人们却不知道责他,反而称颂他为义,可以说知道义与不义的区别吗? 杀一个是“不义”以死抵罪 。如果依此理类推杀十个人,就是十倍的不义,必定是十重死罪;杀一百人,就是百倍的不义,忄定有百重死罪。对此,天下的君子都知道谴责他,说他不义。现在最大的不义是攻打别人的国家的人,君子们却不知道谴责他,反而跟着赞美他,称之为义,他们真不矤道这是不义的,因而还记下他的话,将来传给子孙。如果知道这是不义的,还要记载下来,留传给后世子孙吗? 现在有这样的?,看见一炸黑说是黑的,看见许多黑色,反而说是白的,那么人们一定认为这个人不辨黑白了;稍尝些苦味是苦的,尝多了反而说是甜的,那么人们一定认为这个人不辨甘苦了;现在犯了小过失的,人们知道谴责他;而犯了儧睪过攻打别的国家的人,人们却不知道谴蔣他,反而跟着赞美他,称之为义,能说这些人知道义与不义的区别吗?由此可见,现在天下的君子,对义与不义的评判是多么混乱啊。 非攻(中)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情欲毁誉之审,赏罚之当,刑政之不过失。故当攻战而不可为也。今师徒唯毋兴起①,冬行恐寒,夏行恐暑,此不可以冬夏为者也。春则废氁耕稼树艺,秋则废民获敛,此不叮以春秉为者也。今唯毋废一时,则百姓饥寒冻馁而死者,不可胜数。今尝计军出: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拨、劫②,往而靡弊腑冷?反者③,不可胜数?又与其矛、戟、戈、剑、乘车?其列往碎折靡弊而不反者④,不可胜数;与其牛马,肥而往,瘠而反,往死亡而不反者,不可胜数;与其涂道之修远,粮食辍绝而不继,百姓死者,不可胜数也;与其居处之不安,食饮之不时,饥饱之不节,百姓之道疾病而死者,不可胜数。丧师多不可胜数,丧师尽不可胜计,则是鬼神之丧其主后⑤,亦不可胜数。国家发政,夺民之用,废民之利,若此甚众。然而何为为之?曰:我贫伐胜之名,及得之利,故为之。子墨子言曰:计其所自胜,无所可用也;计其所得,反不如所丧者之多。 饰攻战者也言曰:南则荆、越之王,北则齐、晋之君,始封于天下之时,其土地之方⑥,未至有数百里也,人徒之众,未至有数十万人也。以攻战之故,土地之博,至有数千里,人徒之众,至有数百万人,是故攻战之速也。子墨子言曰:虽四五国则得利焉,犹谓之非行道 也。譬若医之药人之有病者然,今有医于此,和合其祝药之于天下之有病者而药之⑦,万人食此,若获四五人得利焉,犹谓之非行药也。故孝子不以食其亲,忠臣不以食其君。古者封国于天下,尚者以耳之所闻⑧,近者以目之所见,以攻战亡者,不可胜数。何以知其然也?东方有莒之国者,其为国甚小,间于大国之间,不敬事于大,大国亦弗之从而爱利。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计莒之所以亡于齐、越之间者以是攻战也。虽南者陈、蔡,其所以亡于吴、越之间者,亦以攻战。虽北者且一不著何⑨,其所以亡于燕代、胡貊之间者,亦以攻战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情欲得而恶失,欲安而恶危,故当攻战而不可不非。 饰攻战者之言曰:彼不能收用彼众,是故亡。我能收用我众,以此攻战于天下,谁敢不宾服哉!子墨子言曰:子虽能收用子之众,子岂若古者吴阖闾哉?古者吴阖闾教七年,奉甲执兵,奔三百里而舍焉。次注林,出于冥隘之径⑩,战于柏举11,中楚国而朝宋与鲁12,及至夫差之身,北而攻齐,舍于汶上,战于艾陵,大败齐人,而葆之大山13。东而攻越,济三江五湖,而葆之会稽。九夷之国莫不宾服。于是退不能赏孤14,施舍群萌,自恃其力,伐其功,誉其智,怠于教,遂筑姑苏之台,七年不成。及若此,则吴有离罢之心15。越王句践视吴上下不相得,收其众以复其仇,人北郭,徒大舟16,围王宫,而吴国以亡。昔者晋有六将军,而智伯莫为强焉。计其土地之博,人徒之众,欲以抗诸侯以为英名。故差论其爪牙之士17,比列其舟之众18以攻中行氏而有之。以其谋为既已足矣,又攻范氏而大败之。并三家以为一家而不止,又围赵襄子于晋阳。及若此,则韩、魏亦相从而谋曰:“古者有语‘辱亡则齿寒’。赵氏朝亡,我夕从之。赵氏夕亡,吾朝从之。《诗》曰:‘鱼水不务19,陆将何及乎?’”是以三主之君,一心戮力,辟门除道 ,奉甲兴士,韩、魏自外,赵氏自内,击智伯,大败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有语曰:“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今以攻战为利,则盖尝鉴之于智伯之事乎20?此其为不吉而凶,既可得而知矣。 【注释】 师徒:军队.兴起:出征. 拨(fá乏):大盾牌。劫:疑为“”,刀把。 靡弊:损坏。腑冷:即腐烂。腑是“腐”的异体字“冷”、“烂”音相近,当为‘烂’。反:通“返”;列往:排队而往。 主后:主祭和后裔。 方:通“旁”,广也。 和(huō):合其祝药:古时医巫不分,和合包含二义。一是制药时,虔诚祝祷;二是在治病时,祝说药物,二者并施。 尚者:上者,指远的。 且一不著何:且:疑为“柤(jǖ居)”的借字,翟柤,古国名,所以无考。“一”疑“以”之音讹,与也。不著何:国名,亦称“不屠何”故址在今辽宁西部。 冥隘:地名,又作“冥阨”、“渑厄”在今河南省信阳市东南。 柏举:古楚地名,在今湖北省麻城县。 中:使……为中,据中,指在天下称霸主。朝:使……来朝贡。 葆之大山:使齐人退守泰山。葆:同“保”。大山:大同“太”,太山即泰山。 赏孤:奖赏战死者的妻儿子女。 罢(pí皮):“披”的假借字,散也。 徒大舟:夺取了吴王夫差专用的大船。徒:迁,这里是攻取、夺取的意思。 差论:选择。 比列:排列。 务:致力、尽力。这里指快速游走。 盖:通“盍”,何不。 【译文】 墨子说:当今掌理国政的王公大人,真的想做到评判慎重,赏罚允当,政务合理攻伐战争是最不可做的。冬天行军怕寒冷,夏天行军怕暑热,所以冬天和夏天不宜兴兵。但如果在春天出兵,就荒废了百姓耕种,秋天出兵,就荒废了百姓收获,同样春天和秋天也不适宜出兵。现在只要荒废一个季节,百姓挨饿受冻而死的就多得无法计算。试计算一下军队出征时,所用的竹箭、羽旌、帷幄帐幕、铠甲、盾牌、马组带铁等,使用后损坏破烂不能再用的,不计其数;还有矛、戟、戈、剑和兵车,破烂损毁不能再用的,不计共数;牛马出征时很肥壮,返回时都很瘠瘦,连死带丢回不来的,不计其数;因为路途遥远,粮食断绝而无法补充,百姓因此死亡的数不胜数;因为居住不得安宁,饮食不规律,饥饱没有节度,百姓在途中生病而死的,不计其数;将士多的数不胜数,全军覆没的也无法统计,鬼神失去祭祀它们的人,也数不胜数。由国家发布政令,夺取百姓的财用,损害百姓的利益,竟是如此巨大。但是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他说:我贪图战胜的威名,以及获得的利益,所以要这样做。墨子说:他自认为的胜利没有实际用处;他所得的好处,反而不如损失的多。 为攻战辩解的人说:南楚、越的君王,北齐、晋的君王,他们刚受封号与天下的时候,方圆不到几百里,拥有人口还不到几十万,就是因为攻战的缘故,使土地扩大,到几千里,拥有人口,达到几百万,是攻战使它们迅速强盛。墨子说:即使有四五个国家因攻战获得了利益,但还是应该承认不是通常可行的做法,譬如医生开药给有病的人吃,假如现在这里有一个医生,为天下有病的人调和药剂并向神祝祷,一万个人吃了,如果只有四五个人得救,还应当说这不是普遍适用的药。因此孝子不会拿这种药给双亲吃,忠臣也不会拿这种药给国君吃。古代天下的封国,年代久远的曾听说过,近的也曾亲眼看到了,由于攻战而灭亡的,数不胜数。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东方有个莒国,国家很小,处在大国之间,不肯恭敬的服侍大国,大国也因此不肯爱护和援助他,因此在东面的越国人侵削它的疆土,西面齐国兼并并占领了它。细察莒国之所以亡于齐越之间的原因,就是因为攻战。即使是南方的陈国、蔡国,它们之所以亡于吴、越之间的原因,也是因为攻战。即如北方的木且及不屠何国,它们之所以亡于燕、代、胡貊等国之间的原因,也是因为攻战。所以墨子说:现在的王公大臣,如果真的想有所得而不愿有所失,希望安定而不愿意出现危机,就不可不反对攻战。 为攻战辨解的人说:他们不能聚拢调遣自己的民众,所以灭亡了。我们能收聚使用我们的民众,所以能攻伐征战于天下,谁敢不服!墨子说:你虽然能收聚使用你的民众,但哪里比得上古候的吴王阖闾呢?古时候的吴王阖闾,训练他的士卒七年,能够身披铠甲,手持兵器,奔袭三百里才停下来驻营休息。他攻打楚国时,驻扎在注林,通过冥隘的小道,在柏举交战,攻入楚国的都城,使宋国和鲁国前来朝拜。到夫差即位时,吴国向北攻打齐国,扎营在汶上,在艾陵交战,大败齐军,迫使齐人退守泰山;向东攻打越国,渡过三江王湖,迫使越国退守会稽山。东方各国,没有不降服的。撤军后,夫君既不怃恤阵亡降士的遗孤,也不施恩于民,而是自恃武力自伐其功,放松了军备训练。于是就修筑姑苏台,历时七年尚未完成。在这时,吴国人就出现了离叛之心。越王勾践看到吴国上下不团结,??集结他的军队来复仇,攻入吴国首都的北郭,拖走吴王的大船,包围王宫,吴国因此灭亡。从前晋国有六卿为将军,智伯是最为强大的,他企图凭借自己的疆域广大,人品众多,来拒诸侯,成就英名。所以他挑选属下勇猛的将士,排列众多的车船,攻打中行氏,并据为已有。人们以为他应该适可而止了,但他又去攻打范氏,乶大败范氏,兼并三家为一家后还不肯繢休,又把赵襄子围在晋阱。到这个时睺,韩氏、魏氏就互相商议说:“古代有句名言‘唇亡齿寒’。赵氏如果早上灭亡,我们晚上就会跟着灭亡,赵氏晚上灭亡,我们早上就会藟着灭亡。《诗经》说:‘鱼儿在水里不快快游走等到被捕到陆上,后悔还来得及吗?’”所以赵、韩、魏三家的君主,齐心协力,沟通城关,开辟道路,提供装备,征发军队,韩氏魏氏从外边攻打,赵氏从里边接应从而大败智伯。 因此墨子说:古代有句名言说:“君子不用水作镜子,而用人作镜子。用水作镜子,只能照见容;用人做借鉴,就能预知吉与凶”现在如果依然认为攻战是有利的,为何不借鉴智伯的事例呢?他这样做不是吉而是凶,这是可以断定的。 非攻(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所誉善者,其说将何哉?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誉之与?意亡非为其上中天之利①,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誉之与?虽使下愚之人,必曰:“将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昨,故誉之。”今天下之所同义者,圣王之法也。今天下之诸侯,将犹多皆免攻伐并兼②,则是有誉义之名,而不察其实也。此譬犹盲者之与人同命白黑之名,而不能分其物也,则岂谓有别哉!是故古之知者之为天下度也,必顺虑其义而后为之行③。是以动则不疑,远迩咸得其所欲,而顺天、鬼、百姓之利,则知者之道也。是故古之仁人有天下者,必反大国之说④,一天下之和,总四海之内,焉率天上之百姓,以农臣事上帝、山川、鬼神。利人多,功故又大,是以天赏之,鬼富之,人誉之,使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名参乎天地,至今不废。此则知者之道也,先王之所以有天下者也。 今王公大人、天下之诸侯则不然。将必皆差论其爪牙之士,比列其舟车之卒伍,于此为坚甲利兵,以往攻伐无罪之国,入其国家边境,芟刈其禾稼⑤,斩其树木,堕其城郭以湮其沟池,攘杀其牲牷,燔燎其祖庙,劲杀其万民⑥,覆其老弱,迁其重器,卒进而极斗⑦,曰:“死命为上,多杀次之,身伤者为下。又况失列北桡乎哉⑧?罪死无赦!”以其众⑨。夫无兼国覆军,贼虐万民,以乱圣人之绪⑩。意将以为利天乎?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杀天民,剥振神之位11,倾覆社稷,攘杀其牺牲,则此上不中天之利矣。意将以为利鬼乎?夫杀之人,灭鬼神之主,废灭先王,贼虐万民,百姓离散,则此中不中鬼之利矣。意将以为利人乎?夫杀之人,灭鬼神之中鬼之利矣。意将以为利人乎?夫杀之人为利人也薄矣!又计其费,此为周生之本,竭天下百姓之财用,不可胜数也,则此下不中人之利矣。 今夫师者之相为不利者也,曰将不勇,士不奋,兵不利,教不习,师不众,率不和,威不圉12,围之不久13,争之不疾14,系之不强15,植心不坚16,与国诸侯疑17。与国诸侯疑,则敌生虑而意嬴矣18。偏具此物19,而致从事焉20,则是国家失卒,而百姓易务也。今不尝观其说好攻伐之国?若使中兴师,君子数百,庶人也必且数千,徒倍十万,然后足以师而动矣。久者数岁,速者数月。是上不暇听治,士不暇治其官府,农夫不暇稼穑,妇人不暇纺绩织纴。则是国家失卒,而百姓易务也,然而又与其车马之罢弊也,幔幕帷盖,三军之用,甲兵之备,五分而得其一,则犹为厚余矣。然而又与其散亡道路,道路辽远,粮食不傺21,食饮不时,役以此饥寒冻馁疾病而?死沟壑中者,不可胜计也。此其为不利于人也,天下之害厚矣,而王公大人乐而行之,则此乐贼灭天下之万民也,岂不悖哉!今天下好战之国,齐、晋、楚、越,若使此四国者得意于天上,此皆十倍其国之众,而未能食其地也,是人不足而地有余也。今又以争地之故,而反相贼也,然则是亏不足而生有余也。 今逮夫好攻伐之君,又饰其说,以非子墨子曰:“子以攻伐为不义,非利物与?昔者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此皆立为圣王,是何故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类,未明其故者也。彼非所谓攻,所谓诛也,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22。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龙生于庙,犬哭乎市,夏冰,地坼及泉,五谷变化,民乃大振。高阳乃命玄宫,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雷电誖振23,有神人面鸟身,若瑾以侍,搤矢月苗之将。苗师大乱,后乃遂几。禹既已克有三苗,焉磿为山川24,别物上下,乡制大极25,而神明不违,天下乃静。同此禹之所以征有苗也。逮至乎夏王桀,天有诰命,日月不时,寒暑杂至,五谷焦死,鬼呼于国,鹤鸣十夕余。天乃命汤于镳宫26:“用受夏之大命,夏德大乱,予既卒其命于天矣,往而诛之,必使汝堪之。”汤焉敢奉率其众,是以乡有夏之境27,帝乃使阴暴毁有夏之城28,少少,有神来告曰:“夏德大乱,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予既受命于天,天命融隆火于夏之城间西北之隅29。”汤奉桀众以克有夏,属诸侯于薄30,荐章天命,通于四方,而天下诸侯莫敢不宾服。则此汤之所以诛桀也。逮至乎商王纣,天不享其德,祀用失时。兼夜中,十日雨土于薄,九鼎迁止,妇妖宵出,有鬼宵吟,有女为男,天雨肉,棘生乎国道,王兄自纵也31。赤乌衔圭,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国。”泰颠来宾32。河出绿图33,地出乘黄34。武王践功,梦见三神曰:“予既沉渍殷纣于酒德矣35,信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武王乃攻狂夫。反商之周,天赐武王黄鸟之旗36。王既已克殷,成帝之来37,分主诸神,祀纣先王,通于四夷,而天下莫不宾,焉袭汤之绪,此即武王之所以诛纣也。若以此三圣王者观之,则非所谓攻也,所谓诛也。 则夫好攻伐之君又饰其说,以非子墨子曰:“子以攻伐为不义,非利物与?昔者楚熊丽38,始封此雎山之间39。越王繄亏40,出自有遽41,始邦于越,唐叔与吕尚邦齐、晋42。此皆地方数百里,今以并国之敌,四分天下而有之。是故何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类,未明其故者也。古者天子之始封诸侯也,万有余。今以并国之故,万国有余皆灭,而四国独立。此譬犹医万有余人,而四人愈也,则不可谓良医矣。 则夫好攻伐之君又饰其说,曰:“我非以金玉、子女、壤地为不足也,我欲以义名立于天下,以德求诸侯也。“子墨子曰:今若有能以义名立于天下,以德求諸侯者,天下之服,可立而待也。夫天下处攻伐久矣43,譬若僮子之为马然。今若有能信效先利天下诸侯者44,大国之不义也,则同忧之;大国之攻小国也,则同救之;小国城郭之不全也,必使修之;布粟乏绝则委之45;币帛不足则共之。以此效大国,则大国之君说;以此效小国,则小国之君说。人劳我逸,则我甲兵强,宽以惠,缓易急,民必移。易攻伐以治我国,攻必倍。量我师举之费,以诤诸侯之毙46,则必可得而享处焉。督以正,义其名,必务宽吾众,信吾师,以此援诸侯之师,则天下无敌矣,。其为利天下,不可胜数也。此天下之利,而王公大人不知而用,则此可谓不知利,天下之巨务矣。 是故子墨子曰:今且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情将欲求兴天上之利,除天下之害当若繁为攻伐,此实天上之巨害也,今欲为仁义,求为上士,尚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 利,故当若非攻之为说,而将不可不察者此也! 【注释】 意亡:即“抑无“,”无“为语气助词,无义。 免:通“勉“,尽力。 顺:当为“慎“,慎重。 大国之说:指大国攻战之说。 芟刈(shāìn y山亿):割。 劲杀:刺杀。 卒进而极斗:急速前进,激烈搏斗。卒:急。极:通“亟”急迫。 失列北桡:掉队败降。失列:失其行列,即掉队。北:败北。桡:通“挠”,屈服。 :通“惮”,胁迫。 绪:业,事业,功业。 剥振:剥裂,毁坏。剥:裂也。振:当为“挀(bài败)字之误,也是裂的意思。 圉:抵御。 围之不久:包围或被包围时不能长久坚持。 争之不疾:两军交锋时不能快速胜敌。 系之不强:凝聚力不强。 植心不坚:树立的信心不坚定。植:树立。 与国:友好国家,盟国。 意嬴:意志消弱。嬴:弱。 偏:通“遍”,普遍,此物:指上面提到的那些情况。 致从事:指致力于攻伐。 傺:即“际”,接。 殛(jī极):诛杀。 誖振:誖通“勃”,振通“震”。勃震,突然震动。 焉:于是。磿:与“离”同,分别。 乡:通“享”。大极:皇极、天子位。 镳宫:古宫殿名。 乡:通“向”,攻入。 阴:疑“隆”之形误,“隆”即“丰隆”,古神话中之雷神。暴:通“爆”。 融:即“祝融”。刘话的火神。“隆”即“丰隆”,雷神,火:焚烧。 属:会合。薄:地名,即‘“毫”,汤的都城。 兄:同“况”,益,更加。 泰颠:文王大臣 绿:通“箓(lù录)”。箓图:符图,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祥瑞物,是真命天子将要出现的征兆。 乘黄:神马。 沉渍:沉溺。 黄鸟:即皇鸟,风凰。 成帝之来:使上帝的赏赐得以完成 。来:通“赉(lài赖)”,赐予。 楚熊丽:《史记·楚世家》: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丽。 雎(jū居)山:山名。在今湖北保康县西南。 繄(yī衣)亏:越国始封的君主,即越王无余。 有遽:古地名,无考。 唐叔:周朝晋国之祖。姬姓,名虞。周公灭唐后封于其地,其子即位后改称晋。 处:通“苦”。 信效:以信义相邦交。效:通“交”。 委:输送,供应。 诤:通“靖”,安扶、安定。毙:困乏而倒,此作危困解。 【译文】 墨子说道:当人天不所称道的好人,应该怎么说呢?因为他上能符合上天的利益,中能符合鬼神的利益,下能符合百姓的利益,所以大家才称赞他呢?还是因为他上不能符合上天的利益,中不能符合鬼神的利益,下不能符合百姓的利益,所以大家才称赞他呢?即使是是下贱愚 的人,也必定会说:“是因为他上能符合上天的利益,中能符合鬼神的利益,下能符合百姓的利益,所以大家才称赞他”。现在天下公认圣王的法则为义,而那些致力于攻伐的诸侯则失掉了义的实质,徒有虚名。这就像瞎子与常人同样能叫出白黑的名称,却不能辨别它们的实体,难道能说他会辨别吗?所以古时的智者为天下谋划时,必先考虑是否合乎义,然后才付诸行动,因此在他行动时就毫不迟疑,远近的事都能遂心所欲,又能顺应天帝、鬼神和百姓的利益,这就是智者之叹道。所以古时享有天下的仁人,必然反对大国的攻伐之说,使天下和睦一致,统领四海之内,于是率领天下百姓务农,事奉上帝、山川、鬼神。因为他利人多,因而上天,鬼社百姓都称颂他有大功,使他贵为天子富甲天下,名伟千古,至今不废。这就是智者的道,是先王所以获得天下的缘故。 现在的王公大人、天下的诸侯则不是这样。他们必定挑选 属下勇猛的将士,排列众多的车船兵卒,在这个时候准备好坚固的铠甲和锐利的兵器,去攻打无辜的国家,侵入那些国家的边境,抢夺人家的庄稼,砍倒人家的树木,攻陷人家的城郭,填平人家的沟池,抢夺宰杀人家的牲畜,烧毁人家的祖庙,屠杀人家的百姓,灭杀人家的老弱,搬走人家的宝器,在别国境内横冲直撞。他们对士卒说:“为完成国君的命令而死的,将士认为是最出色的,杀敌多的次之,身体受伤的为下。至于那些掉队逃跑的呢?死罪无赦!”用这此话来威慑士卒。他们兼并别人的国家,消灭人家的军队,残害万民,以破坏圣人的事业,你认为这有利于上天吗?用上天的百姓,去攻占上天的的城邑,这是杀戮上天的百姓,毁坏神位,倾覆宗庙社稷。夺杀人家的牺牲供品,那么这样上不符合上天的利益。你认为这有利于鬼神吗?屠杀了这些百姓,就灭掉了鬼神祭主。废灭了先王的祭祀,残害虐待百姓,使百姓流主逃散,那么这样中不符合鬼神的利益。你认为这有利于百姓吗?杀别国之别而利本国之民此种利太微薄那些征战的费用,原本是百姓的生活之本,民间征收的财富更无可计算。那么,这是下不符合百姓的利益了。 现在对于军队都认为不利的因素是:将领不勇敢,士兵不奋发,武器不锐利,训练不扎实,军队不多,将士不和睦,遇到威猛的敌人就抵挡不住,包围或被包围不能长久坚持,两军交锋不能快速取胜,凝聚力不强,信心不坚定,友好的诸侯内心生疑。如果友好的的诸侯内心生疑。那么矛盾就会产生而共同对敌的意志就减弱了。假若完全具备了这些不利条件而仍竭力从事战争,那么国家就会失去法度,百姓也就失去本业了。现在何不试看那些喜欢攻伐的国家?假使发动中等规模的战争,动用的卿士大夫要好几百,卿大夫的庶子要好几千,徒役兵卒几十万,然后才足以成军而出征。战争时间长的要数年,快的也要数月。这样君上无暇都江耕种,妇女无暇纺织,那么这样国家就失去了法度,而百姓则失去本业了。此外兵车战马的损耗,帐幕维盖、三军的用度、铠甲兵器等装备的损耗,如果能收回五分之一,就算是好了。至于那些在藯上失散逃亡的以及由道路遥远,粮食丌继,饮食不调,徒役因酥寒冻饿疾病而辗蝬死于沟壑之中的,多的不可胜数。这就是它不利于百姓之处,为天下带来的祸害太严重了。但王公大人却乐于此首家,那这就是乐于残害天下的百姓,毁灭国家社稷这难道不是很荒唐吗?现天下好战的国家齐、晋、楚、越。如果让这四国的意愿得逞于天下,那么,即使他们国家的人口再增加十倍,也不能耕种完它们的土地。这是人口不足而土地有余呀!现在又因争夺土地的缘故而互相残杀,那么这就是以不足以奉有余了。 现在那些喜好攻伐的国君,又粉饰他们的主张,来非难墨子说:“你认为攻伐是不义的,但攻伐不是有利可图吗?从前大禹征计有苗,商汤伐桀,武王伐纣,这些人都立为圣王,这是什么原因呢?墨子说:”您没有搞清我所说的类别,没弄明白其中的缘故。他们的讨伐不叫做‘伐’,而叫做‘诛’。从前三苗大乱,上天下命诛杀他。太阳为妖在晚上出来,下了三天血雨,龙在祖庙出现,狗在市上哭叫,夏天水结冰,土地开裂而下及泉水,五谷的生长发生了变化,百姓于是十分震惊。古帝高阳于是在玄宫向大禹授命,大禹亲自拿着天赐的玉符,去征讨有苗。这时雷电大震,有一人面鸟身的神,恭谨地侍立在禹身旁,他用箭射死有苗的将领,苗军大乱,后来就日渐衰微了。大禹既已战胜三苗,于是就划分山川,区分了事物的上下,登上王位,鬼神的百姓都不违逆,天下才安定了。这就是大禹征讨有苗。等到夏王桀的时候,上天降下诰命,日月出没无常,寒暑季节错乱,五谷枯死,有鬼在国都嚎叫,鹤鸣十余个晚上,于是天帝就在镳宫命令商汤说:‘去接受夏朝的天命,夏朝的德行大乱,我已在天上把他的命运终断,你前去诛灭他,我一定使你战胜他。’汤于是才敢奉命率领他的部队,向夏边境进军。天帝派神暗中毁掉夏的城池。少顷,有位神人来通告说:‘夏朝的德行大乱,去攻打他,我一定让你彻底战胜他。我既已受命于天,上天命令火神祝融在夏都西北角降火。’商汤率领夏朝倒戈的军队战胜了夏,在薄地人合诸侯,宣明上天的命令,并向四面八方通告,天三诸侯没有不归附的。这就是商汤诛灭夏桀。等到商王纡时,上天再也享受不到他的德惠。在薄地下了十天十夜的土雨,九鼎也迁移的位置,女妖夜晚出现,晚上还有鬼叫,有女子变为男人,天上降下肉雨,国都大道上生了荆棘,而纣王更加放纵自己,有只红乌鸦口中衔圭,降落在周的岐山社庙上,圭上写道:‘上天授命周文王讨伐殷纣,并享有天下。’贤臣泰颠来奔帮助,黄河中浮出图策,地下昌出乘黄神马。周武王即位,梦见三位神人说:‘我已经使殷纣撉湎在酒乐之中了,去攻打他,我一定帮你彻底战胜他。’武王于是去进攻暴君商纣。在从殷商返回西周的时候。上天赐给武王黄鸟之旗。武王既已战胜殷商,兑现了上天的赏赐,命令诸侯分祭诸神,并祭祀商纣的祖很不错,政教通达四方,而天下没有不归附的,于是继承了商汤的基业。这即是武王诛纣。如果从这三位圣王来看,他们都不是‘攻’而叫做‘诛’。 但是那些喜好攻伐的国君,又粉饰他们的主张,来亏出自有遽氏,始在越地建国,唐叔和吕尚分别建国于晋和齐。(他们)这时的土地都不过方圆数百里,现在因为兼并别国的缘故,这些国家竟占有了天下的四分之一,这是什么原因呢?墨子说:“您没有搞清我所说的类别,没弄明白其中的缘故。从前天子最初分封诸侯的时候,一万多个小国,现在因为兼并的缘故,一万多国家都峲覆灭,而这四个国家仍然存在。这就好比医生给一万多人开药方,其中仅有四人治好了,这就不能称之为良医。” 但是那些喜好攻伐的国君,又粉饰他们的主张,来非墨子说:“我并不是为了金玉、子女、土地的不足(而去攻战),我是想在天下树立仁义名声,以德行求得诸侯归附。”墨子说:“现在如果真有想在天下树立仁义的名声,以德行求得诸侯归附,那么天下的归附就会立等可待了。天下苦苦攻伐已经很久了,就像把童子当作马一样。今如果有人能先以信义相交,而为天下诸侯谋利的就是好的,当大国行不义时,就一起考虑对策;当大国攻打小国时,就一道解救它;布匹粮食乏绝,就给它运过去;贷币不足时,就供给它。以此所效大国,则大国之妖就高兴;以此周济小国,则小国之妖高兴。别人劳顿而我安逸,则我的兵力就会增强。宽厚而仁惠,以宽缓取代急迫,民心必定归附。改变攻伐政策治理自己的国家,功效必定加倍。用我兴师的费用,以救济诸侯的困难,就一定声起并可获得厚利。以正道督率民众,为了们树立仁义的名声,务必宽待我们的民众,取决于我们的军队,以此援助诸侯的军队,就可以天下无敌了。这样做对天上产生的好处也就数不清了。以乃天下大利,而那些王公大人充耳不闻,而谓是不懂利的根本。 所以墨子说:“现在天下的王以大人士君子,如果内心确实想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那么应该明白像这种频繁地攻伐,实在是天下巨大的害。现在若想行仁义,求做上等的士人,希望上符合圣王之道,下符合百姓的利益,就不可不明察“非攻”的主张。 节用(上) 【原文】 圣人为政一国,一国可倍也。大之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国家,去其无用,足以倍之。圣王为政,其发令兴事,使民用财也,无不加用而为者,是故用财不费,民德不劳①,其兴利多矣。 【注释】 德:同“得”。 【译文】 圣人治理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财利可以增加一倍。如果大到治理天下,天下的财利可以增加一倍,这增加的一倍不是通过掠夺而是根据国情去掉那些奢华没有实用的东西。圣王治理国家,他颁布命令、发展事业,役使民众,使用财物,无一不是有益于实用才去做的,所以使用财物不浪费,民众能够不劳苦,他兴起的利益太多了。 【原文】 其为衣裘何以为?冬以圉寒,夏以圉暑。凡为衣裳之道:冬加温,夏加凊者,芊不加者者去之①其为宫室何以为?冬以圉风寒,夏以圉暑雨,凡为宫室加固者②,芊不加者去之。其为甲盾五兵何以为?以圉寇乱盗贼。若有寇乱盗贼,有甲盾五兵者胜,无有不胜。是故圣人作为甲盾五兵。凡为甲盾五兵加轻以利,坚而难折者,芊不加者去之。其为舟车何以为?车以行陵陆,舟以行川谷,以通四方之利。凡为舟车之道,加轻以利者,芊不加者去之。凡其为此物也,无不加用而为者,是故用财不费,民德不劳,其兴利多矣。 【注释】 芊:当作“鲜祖”之误,即鲜艳好看之意。 凡是宫室:此四字原作“有盗贼”三字,当涉下之衍文。 【译文】 他们制作衣服是为了什么呢?冬天用以御寒,夏天用以防暑。制作衣服的总体原则是:冬天取暖,夏天纳凉,如果只是漂亮而不能增加这一功用的就去掉。他们建造宫室是为了什么呢?冬天用来躲避风寒,夏天用来抵挡炎热和雨水,凡是建造宫室都以增加其坚固为目的,只是漂亮而不能增加这一功用的就去掉。他们制造铠甲、盾牌和戈矛等五种兵器是为了什么呢?车是用来在陆地上行驶的,船是用来在江河中航行的,以此来沟通四方的利益。打造车船的总体原则是,要能让它更加轻捷便利,只是漂亮而不能增加这特性的就去掉。凡是圣人制造的这些东西,无一不是有益于实用节用财物,百姓不劳若其有利于民也大。 【原文】 有去大人之好聚珠玉、鸟兽、犬马①,以益衣裳、宫室、甲盾、五兵、舟车之九,于数倍乎!若则不难。故孰为难倍?唯人为难倍,然人有可倍也。昔者圣王为法曰:“丈夫年二十,毋敢不处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一人。”此圣王之法也。圣王即没,于民次也②。其欲蚤处家者③,有所二十年处家;其欲晚处家者 ,有所四十年处家。以其蚤与其晚相践④,后圣王之法十年。若纯三年而字⑤,子生可以二三计矣。此不惟使民蚤处家,而可以倍与。且不然已。 【注释】 有:“又”。 次:即“恣”。 蚤:通“早”。 践:当读为“翦”,即“减”字。 字:有乳、养之义,即生子。 【译文】 又去掉王公大人们收集的珠玉、鸟兽和犬马等玩物,用来增加衣服、宫室、甲盾、戈矛等五种兵器与车船的数量,这样它们的数量增加一倍!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什么是最难成倍增加的呢?只有人口是难以成倍增加的。然而人口也有可以成倍的增加的办法。从前圣王制定的法令说:“男子到了二十岁,就不敢不成家。女子到了十五岁,就不敢不出嫁”。这就是圣王的法令。圣王去世以后,老百姓就放纵自己。他们有想早成家的,就二十岁时成家;有想晚成家的,竟到四十岁才成家的。他们早的与晚的相减,比圣王的法令晚了十年。如果婚后都三年生一个孩子,那就可以多生两三个孩子了。这不仅仅是让百姓早些成家,也是让人口成倍增加的办法。但现在的帝王却不这么做。 【原文】 今天下为政者,其所以寡人之道多。其使民劳,其籍敛厚,民财不足,冻饿死者,不可胜数也。且大人惟毋兴师以攻伐邻国,久者终年,速者数月。男女久不相见,此所以寡人之道也。与居处不安,饮食不时,作疾病死者,有与侵就櫜①,攻城野战死者,不可胜数。此不令为政者所以寡人之道②,数术而起与?圣人为政特无此。不圣人为政③,其所以众人之道亦数术而起与?故子墨子曰:去无用,之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 【注释】 有:即“又”。侵就(aī)櫜:当为“侵掠俘虏。” 有令:不善。 不:当为“夫”。 【译文】 现在天上当政的人,他们的大多数的举措都是在让人口减少。民役繁杂,百姓无财物养身,因饥寒而死的人不可胜数。况且大人们只要兴师出兵来攻打邻国,时间长的要一年,快的也要几个月。夫妻长期不能相见,这就是人口减少的原因。加上居所不固定,饮食不按时,以及生病死的,再加上士卒被侵掠俘虏与攻城野战而死的,也数不胜数。这些都是不善为政者所以使人口减少的原因,??而这原因不是多种多样的吗?圣人治下国家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况。圣人治理国家,他之所以能使人口增多的方法不也是多种多样的吗?所以墨子说:节用,行圣王之道,乃大利于天下。 节用(中) 【原文】 是故古者圣王制为节用①之法,曰:凡天下群百工,轮车鞼匏②,陶冶梓匠③,使各从事其所能,曰: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圣王弗为。 【注释】 节用:此处应为“器用”,器物的用度。 鞼(guì)匏(paá):制造皮革用具的工人,匏即“鲍”。 梓(zǐ):木匠。 【译文】 所以古代圣王制定器物用度的规则,说:凡是天下百工,制造车轮生产皮革的,烧陶冶金做木工的,让他们各自从事自己的工作,又说:凡生产的东西足够供给百姓使用就可以了。各种增加费用却对百姓没有利益的事,圣王不会去做。 【原文】 古才圣王制不饮食之法,曰:足以充虚继气①,强股肱,耳目聪明,则止。不极五味之调、芬香之和,不致远国珍怪异物。何以知其然?古者尧治天下,南扶交阯,北降幽都②,东、西至日所出、入,莫不宾服。逮至其厚爱,黍稷不二,羹胾③不重,饭于土塯,啜于土形④,斗以酌⑤,俯仰周旋,威仪之礼,圣王弗为。 【注释】 继气:增加气。 南扶交阯,北降坐幽都:向南则安扶交阯,向北则楐和幽都。交阯,幽都古地名,今南岭、河北地区。 羹胾(zǐ):羹,肉汤。墴胾,指一块肉。 饭于工塯,啜于土形:吃。啜,喝。土塯、工形,指古代饮食的瓦制品。 斗以酌:斗古代酒。酌,斟酒。 【译文】 古代的圣王制定的饮食规则,说:饮食只要能够补充虚弱增强气力,强劲体质,保持耳聪目明,就可以了。不必穷尽五味不必贪求芳香的口味,不必追求远方的山珍海味。凭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古代尧治理天下,向南安扶了交阯一带,向北协和了幽都地区,向东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向西到太阳落下的地方,没有人不敢臣服。至于他的喜好,米饭没有两种,肉汤不超过两道,用土塯吃饭,用土形喝水,用土斗斟酒,圣王不会在意那些俯仰周旋,威仪显赫的礼仪。 【原文】 古代的圣人为猛禽狡兽暴人害民,于是教民以兵行。日带剑,为刺则入,击则断,旁击而不折,此剑之利也。甲为衣,则轻且利,动则[弁]且从①,此甲之利也。车为服重致远,乘之则安,引之则利,安以不伤人,利以速至,此车之利也。 古者圣王为大种广谷之不可济②,于是利为舟楫,足以将③之,则止。虽上者④三公、诸侯至,舟楫不易,津人⑤不饰,此舟之利也。 动则[弁]且认:行动又方便又如意。渡过。 将:行驶。 上者:应为“王者“,即天子。 津人:摆渡之人。 【译文】 古代的圣王因为生禽猛兽伤人害民,因此教给人们制造剑、甲、车、舟。刺杀猛兽容易刺入,击物容易砍断,别的物体砍击它却不易折断,这是剑的长处。铠甲当作衣服,轻巧而且使得,行动方便而又适宜,这是铠甲的好处,车子能载重到达远方,乘坐则安全,推拉则很方便,安全不伤害人,方便而且快速,这是车的长处。 古代的圣王因为河大谷深不可渡过,因此制造舟船方便于人,舟船只要能行驶渡人,就可以了。即使是天子,三公、诸侯屯不改换船桨,也不多加装饰,这是舟船的好处。 【原文】 古者圣王制为节葬之法,曰:衣三领①足以朽肉②;棺三寸,足以配骸;堀穴③,深不通于泉,流④不发泄。则止。死者既葬,生者毋久丧用哀。 古者人之始生,未有宫室之时,因陵丘堀穴而处焉。圣王虑之,以为堀穴曰:冬可以避风寒,逮夏,下润湿上熏丞⑤,恐伤民之气,于是作为宫室而利。然则为宫室之法,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其旁可以圉风寒,上可以圉雪雨露,其中蠲洁⑥,要台祭祀,宫墙⑦足以为男女之别,则止。诸加费不加民利者,圣王弗为。 【注释】 三领:三件。 朽肉:使肉腐烂。 堀穴:墓穴。堀,通“窟“。 流:腐尸的气味。 熏丞:即“熏蒸”热气向上蒸发。 鹢(juān)洁:干净,整洁. 宫墙:室内的隔墙. 【译文】 古代的圣王制定节约丧葬的法由,说:死者衣三件,足够让肉体腐烂在里面,棺木厚度为三寸,足够让尸骨腐朽,墓穴,深度不能够到达泉水,腐尸的气味不被发散出来,就可以了。死者已经入土为安了,活着的不要长久悲伤. 古代人类初生,没有房屋的时候,在靠近山丘的洞穴中居住,圣王老臣了洞穴的利弊:冬天可用来躲避风寒,可到了夏天,地面潮湿,热气蒸发,恐怕伤害百姓气血,因此修建房屋以有利于人民,那么修建房屋的原则,是怎样的呢?墨子说:房屋四周可以抵御风寒,上面可以挡霜雪雨露,里面洁净,可用来祭祀鬼神,室内的隔墙足以分开男女居处,就可以了。各种增加费用却对百姓无利的房屋,圣王不会去修建. 节葬(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仁者之为天下度也,辟①之无以异域乎孝之为亲度也。 今孝子之为亲度也,将奈何哉?曰:亲贫,则从事乎富之;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众乱,则从事乎治之.当其于此也,亦有力不足,财不赡②,智不智③,然后已矣.无敢舍馀力,隐谋遗利,而不为亲为之者矣.若三务者,孝子之为亲度也,既若此矣。 虽仁者之为天下度,亦犹此也。曰:天下贫,则从事乎富之;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众而乱,则从事乎治之.当其于此,亦有力不足财不赡,智不智,然后已矣.无敢舍馀力,隐谋遗利,而不为天下为之者矣.若三务者,此仁者之为天下度也,既若此矣. 【注释】 辟:通“譬”比喻。 赡:足够。 智不智:智力不足知道。 【译文】 墨子说:仁人为天下人考虑,和孝子为父母考虑是相同的。 现在孝子为父母考虑是怎样做的呢?说:双亲贫穷,就努力使他们富裕;人丁稀少,就努力使人口增多;家族混乱,就努力使之得以治理。对这三件事,也有因力量不足,钱财不够,智力不足,而才作罢。不敢有舍弃余力,隐藏谋略,放弃利益,而不为双亲尽力谋求利益的现象。像这“富、众、治“这三件事情,是孝子所为双亲考虑的,天下孝子就是如此。 即使仁人为天下人考虑,也是如此,说:人民穷困,就努力使民富裕;人口稀少,就努力使人口增多;民众混乱努力丟治理他们。对于这些事,也有因不足而停止的时候。不敢舍弃余力,隐藏谋略遗漏利处,而不为天下着想,这件事是仁人对天下的考虑。 【原文】 且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令国家百姓之治也,自古及今,未尝之有也。何以知其然也? 今天下之士君子,将①犹多皆疑惑厚葬久丧之为中是非利害也。故子墨子言曰:然则姑尝稽②之,今虽毋法③执厚葬久丧者言,以为事乎国家。此存乎王公大人有丧者,曰棺椁必重,葬埋必厚,衣衾必多,文绣必繁,丘陇④必巨;存乎匹夫贱人死者,殆竭家室;[存]乎诸侯死者,虚库府,然后金玉珠玑比乎身,纶组节约⑤,车马藏乎圹⑥,又必多为屋幕、鼎鼓、几梴⑦、壶滥⑧、戈剑、羽旄、齿革,寝而埋之满意。若[殉]从⑨,曰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者数人。 【注释】 将:大概。 稽:考察。 虽毋法:虽毋,语助词,无意义。法:效法。 丘龙:指陵墓。 纶组节约:用丝锦、丝带捆绑。 圹(kuàng)墓穴。 几梴(tǐng):几小桌子。梴 ,通“筵”,竹席。 壶滥(jiàn):指各种用来盛水的器皿,滥,通“鉴”,大盆。 满意若(殉)从:至于殉葬,死者家人愁苦郁闷情跟殉葬者一样。“满意”,当为“懑抑”,愁苦压抑。 【译文】 况且,兴办天下的利益,免除天下人的祸害,而使国家百姓得不到治理,从古至今,是没有的事。怎样知道是这样了呢?现在天下的大多大数士人君子,都很怀疑厚葬久丧是合乎利还是合乎害。所以墨子说:那么姑且来考察一下,现效法持厚葬久丧的人的观点,考察其后果。这里有王公大人家有丧事,说棺木的层次必定要多,埋葬一定要深,衣服必定要多,织品刺绣一定要繁杂,陵墓一定要大;普通百姓家遇丧事几乎要竭尽全部家产;诸侯有丧事然后死者遍身金玉珠宝,丝锦身,得车宝马埋于墓中,又必陪葬帷幕账幔、钟鼎皮鼓、茶几竹席、尿壶浴盆、戈矛刀剑、羽旄旗帜、象牙皮革,覆盖抢埋于墓穴。至于殉葬时,家人愁苦郁闷的心情和殉葬者一亲。说天子死了,殉葬的人则几百人,少则几十人;将军、大夫死殉葬的人,多则几十人,少则数人。 【原文】 上处丧之法,将奈何哉?曰:哭泣不秩声,翁缞绖垂涕①,处倚庐②,寝苫枕块③;又相率强不食而为饥,薄衣而为寒。使面目陷陬④,颜色黧黑⑤,平目不聪明,手足不强劲,不可用也,又曰:上士之操丧也,也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以此工三年,若法若言,行若道,使王公大人行此,则必不能蚤朝⑥[晏退,听狱治政使士大夫行此,则必不能治]五官六府,辟草木,实仓廪。使农夫行此,则必不能蚤出夜入,耕稼树艺。使百工行此,则不能修舟车、为器皿以。使妇人行此,则必不能夙兴夜寐,纺绩织纴。 细计厚葬,为多埋赋之财者也;计久丧,为久禁从事者。财以成者,[挟]而埋之??后得生者,而久禁之⑦。以此求富,此譬犹禁耕而求获也。富之说无可得焉。 【注释】 此句应为“哭泣不秩,声翁缞绖垂涕”。不秩,实为“不迭”。“哭泣不迭,”即哭泣没有时日,不能更换替代。翁,实为“翕”字,缞绖(ceīdié):用麻布做成的丧服、丧带。“翁缞缞绖垂涕”,即哭泣时声音合而不扬,敛而不敢放,涕泪垂落于孝服。 庐:守孝的草棚。 寝苫枕块:睡草垫枕土块。 陷陬(zōu):指病态瘦弱的样子。 黧黑:肤色黑而黄。 蚤:通“早”。 此句应为“财以成者,[覆]而埋之;后得生者,而久禁之”。 【译文】 处理丧事的方法,是怎样的呢?说:不分昼夜的哭泣住在草棚中披麻戴孝,卧草枕块,争相挨饿受冻。使自己面目消瘦,肤色黑黄,耳不聪,目不明,手足无力,无法做事。又说:上流士大夫办理丧事,需要搀扶才能站起,拄杖才能行走,这样共持续三年。如果效法这样的言念经,奉行这样的做法行丧其的王公大人必定不能按时处理政事,士大夫行丧,就必不能治理政务和众多官府的事情,就能开荒拓地,充实粮仓。如让农人行丧,就必定不能早出晚归,耕作种植。如让百工如此行丧,就必定不能修造车船,制作器皿了。如让妇女如此行丧必不能日夜操劳纺线织布。 细算厚葬的花费,是多多为死者埋葬财物;计算久丧的后果,是人们工作的长久荒废。财物已经创造了却覆盖在墓穴中掩埋了;之后就让人得以生存的工作也被长久禁止了。用这种方法求富裕,就好比禁止耕作却追求收获啊,厚葬久丧可富裕的说法不可行啊。 【原文】 故古圣王制为葬埋之法,曰:“棺三寸,足以朽体;衣衾三领,足以覆恶①。以及其葬也,下毋及泉,上毋通臭,垄若参耕之亩②,则止矣”。死则既已葬矣,生者必无久哭,而疾而从事,人为其的能,以交相利也。此圣王之法也。 【注释】 恶:尸体。 臭:尸体腐烂的气味。 垄若参奈之亩:指坟高三尺。 【译文】 所以古代的圣王制定埋葬的规则,说:“棺木厚为三寸,足以使尸体朽烂;衣服三件,足以覆盖尸骸。等到下土埋葬,向下不要深过泉水,向上不要散发出腐臭气味,坟高三尺如此就可以了”。死者已经埋葬了,生者恢复常态而要尽快去努力工作,做各人的本职工作交相谋利。这是圣王的法则。 【原文】 今执厚葬久丧者言曰:厚葬久丧,果非圣王之道,夫胡①说中国之君子而不已、操而不择②哉? 子墨子曰:此所谓便其习,而义③其俗者也。昔者越之东,有輆沭④之国者,其长子生,则解⑤而食之,谓之宜弟;其大父⑥死,负其大母⑦而弃之,曰鬼妻不可与居处。此上以为政⑧,下以为俗,为而不已,操而不择,则此岂实仁义之道哉?此所谓便其习、而义其俗者也。楚之南,有炎人国者,其亲戚⑨死,朽⑩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秦之西,有仪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薪而焚之,熏上11谓之登遐12,然后成为孝子。此上以为政,下以为俗,为而不已,操而不择,则此岂实全义之道哉?此所谓便其习、而义其俗者也。戎以此若三国者观之,则亦犹薄矣;若以中国之君子观之,则亦犹厚矣。如彼则大13厚,如此则大薄,然则埋葬之有节矣。故衣食者,人之生利也,然且犹尚有节;葬埋者,人之死利也,夫何独无节于此乎? 子墨子制为葬埋之法,曰:棺三寸,足以朽骨;衣三领,足以朽肉。掘地之深,下无菹漏14,气无发泄于上,垄足以期15其所,则止矣。哭往哭来,反,从事乎衣食之财,佴乎祭祀,以致孝于亲。故曰子墨子之法,不失死生之利者此也。 【注释】 胡:通“何”。 择:通“释”,舍弃。 义:宜。 輆沭(gaá shì)古国名,相传在今浙江东部。 解:剖解。 大父:祖父。 大母:祖母。 政:通“正”,指法则。 亲戚:指父母。 朽:剐,剔肉。 熏上:烟火上窜。 遐:通“霞”指天。 大:通“太”。 菹漏:沮,通“沮“,湿。菹漏,渗湿之意。 期:即“示“字的讹写。 【译文】 现在持厚葬久丧观点的人说:厚葬久丧,如果不是圣王的大道,那为什么中原的君子们延用至今,不肯废止呢? 墨子说:这是因为他们固守当地习俗。过去在越地东部,有一国叫輆沭,人们的长子出生后就剖开吃掉他。说是有益于弟弟出生;他们的祖父死了,就背起祖母扔掉,说不能与鬼的妻子共处。这样的事上面当做规则,下面当做风俗,世代延续,那么这难道是仁义之道吗?这就是安于其习俗、而认为适宜啊,楚国南部,有个炎人国,国人的父母死了,就剐取他们的肉扔掉,然后掩埋父母的骨头,于是就成为孝子。秦国的西南面,有个仪渠国,国人的父母死了就聚集柴火去烧掉他们尸体,烟火上窜就称为是登天,然后就成为孝子。这样的事上面当做规则。下面的人当做风俗,实行不止,坚持而不舍弃,那么难道是在实行仁义之道吗?这就是安于其习俗,而认为是适宜啊,如果拿此三个国家的丧葬 ,来看厚葬久丧,那么这也还是很淡薄的;如果拿此三个国家的丧葬,来看厚葬久丧,那么这也还是很淡薄的;如果让中原地区的君子们来看,那么这已经是很厚的孝道了。像那样的就厚重,像这样的就淡薄。那么埋葬的法则应该有节制啊。从利益出发所以活着的时候对于吃饭穿衣要节制,那么死后的埋葬为何不知道节制呢? 墨子制定了埋葬的规则,说:棺木厚三寸,足够使尸骨朽腐;衣服三件,足以让肉体腐烂。挖掘墓穴的深度,向下没有泉水渗透到,向上腐尸的气味没有散发到地面。坟地足够让人识别,就可以了。哭着去送丧,哭着返回就接着去从事衣食财物的生产,使有利于祭祀鬼神,以此对双亲尽到孝道。因此,墨子的丧葬之法顾及到生者与死者两方面的利益。 天志①(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知小而不知大。“何以知之?以其处家者知之。若处家 得罪于家长,犹有邻家所避逃之。然且亲戚、兄弟、所知识②,共相儆戒,皆曰:”不可不戒矣!不可不慎矣!恶有处家而得罪于家长而可为也?“非独处家者为然,虽处国亦然。处国得罪于国君,犹有邻国所避逃之;然且亲戚、兄弟、所知识,共相儆戒,皆曰:”“不可不戒矣!不可不慎矣!谁亦有处国得罪于国君而可为也!”此有所避逃之者也,相儆戒犹若此其厚,况无所逃避之者,相儆戒岂不愈厚,然后可哉?且语言有之曰:“焉而晏日,焉而得罪,将恶避逃之?”曰:“无所避逃之。”夫天不可为林谷幽门无人,明必见之。然而天下之士君子之于天也,忽然不知以相儆戒。此我 所以知天下士君子知小而不知大也。 【注释】 天志:即天的意志。 所知识:相识之人。 【译文】 墨子说:“现在天下的士大夫、君子们,只知道小道理 ,而不知道大道理 。”怎么知道这种情况?从他处理家族中的事情就可以知道。如果处理家族中的事务得罪了家长,还可逃避到相邻的家族去。然而父母、兄弟和亲戚朋友,彼此相互警戒,都说:“不能不引以为戒,不能不谨慎呀!哪里有生活的家族中间而可得罪家长,那还能有什么作为呢?”不仅处理家族事务是这样,即使处理国家事务也是这样。如果处理国家事务得罪了国君还有邻国可以逃避。然而父母、兄弟和亲戚朋友,彼此相互警戒,都说:“不能不引以为戒!不能不谨慎呀!哪里有生活在一个家而得罪国君在那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这是有地方可以逃避的。人们还如此告诫又何况那些没有地方可以逃避的呢?互相告戒难道不就更加严重了吗?而且俗话说”光天化日下犯了罪,能逃避到什么地方去呢?回答是:“没有地方可以逃避”。即使是茂林深谷幽境之处,上天神目如电,能看清天下所以的幽隐。天下的士大夫,君子疏忽上天而不知道相互劝戒,因而只知道小道理不闻大道理。 【原文】 然则天亦何欲何恶?天欲义而恶不义。然而率天下之百姓以从事于义,则我乃为天之所欲也。我为天之所欲,天亦为我所欲。然则我何欲何恶?我欲福禄而恶祸崇。然则率天下之百姓以从事于不义,则我乃为天下之所不欲也。我为天下之所不欲,天示为我所不欲,则是我率天下之百姓,以从事于祸崇中也。然则何以知天之欲义而恶不义?曰:天下有义则生,无义则死;有义则富,无义则贫;有义则治,无义则乱。然则天欲其生而恶其死,欲其富而恶其贫,欲其治而恶其乱。此我所以知天欲义而恶不义也。 曰:且夫义者,政也①。无从下之政上,必从上之政下。是故庶人竭力从事,未得次已而为政②,有士政之;士竭力从 事,未得次已而为政,有将军、大夫 政 之;将军大夫竭力从事,未得次已而为政,有三公诸侯政之;三公、诸侯竭力听治,未得次已而为政,有天子政之;天子未得次已而为政,有天政之。天子为政于三公、诸侯、士、庶人,天上之士君子固明知;天之为政于天子,天下百姓未得之明知也。故昔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欲以天之为下政于天子,明说天下之百姓,故莫不牛羊。豢犬彘,洁为粢盛酒醴,以祭祀上帝鬼神,而求祈福于天。我未尝闻天下之所求祈福于天子者也,我所以知天之为政于天子者也。 【注释】 政通”正”,正义. 次:为“恣”。恣意。下同。 【译文】 既然这样,那么上天爱好什么、憎恶什么呢?上天爱好义而憎恶不义。既然如此,那么率领百姓行义就会符合上天愿望,那么上天就会达成我们的愿望,使我们得到俸禄远避灾祸。上天会让我们陷入祸患以示以对我们不义的惩罚。那么知道上天喜爱义而憎恶不义呢?回答说:天下之事,有符合义的就生存,不符合义的就灭亡;符合义的就富有,不符合义的就贫穷;符合义的就治理,不符合义的就混乱。但是从本质上说,上天希望人们生存,而不愿看到人们死亡,希望民富有而不愿看到人们死亡,希望人民富有而不愿看到他们贫穷,希望天下安定而不愿看到社会动乱,因此我知道上天喜欢义而憎恶不义。 所以说:义是正义的意思。不能够从下到上地推行正义,必然是从上到下地推行正义。所以老百姓竭力做事,不要擅自主张,有士去匡正他们;士竭力做事,不得擅自去做,有将军、大夫匡正他们;将军、大夫竭力做事,不得擅自主张,有三公诸侯去匡正他们;三公、诸侯竭力听政治国,不得擅自主张,有天子匡正他们;天子不得擅自主张,有上天匡正他们。天子向三公、诸侯、士、庶人施政,天下的士大夫君子们固然明白地知道;上天向天子施政,天下的百姓却未能清楚地知道。所以从前三代的圣君禹、汤、周文王、周武王,想把上天向天子施政的事明白地天下的百姓所以大家都豢养牛羊、猪狗、预备洁净的酒醴粢盛,用业祭祀上天鬼神而向上天注福。我们从没有听说过上天向天子祈求富报的。所以我知道上天是管制天子的。 【原文】 故天子者,天下之穷贵也,天下之穷富也。故于富且贵者①,当天意而不可不顺。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然则是谁在天意而得賞者?谁反天意而得罚者?子墨子言曰:“昔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此顺天意而得賞也;昔三代之暴王桀、纣、幽、厉,此反天意而得罚者也”然则禹、汤、文、武,其得赏何以也?子墨子言曰:“其事上尊天,中事鬼神,下爱人,故天意曰:‘此之我所爱,兼而爱之;我所利,兼而利之。爱人者此为博焉,利人者此为厚焉。’故使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业万世子孙②,传称其善,方施天下,至今称之,谓之圣王”。然则桀、纣、幽、厉,得其罚何以也?子墨子言曰:“其事上诟天,中诟鬼,下贼人,故天意曰:‘此之我所爱,别而恶之;我所利,交而贼之。恶人者此为之博也;贱人者③,此为之厚也’。故使不得终其寿,不殁其世,至今毁之,谓之暴王。 【注释】 于:“欲”字之误。 业:当为“叶”。 贱:“贼”。 【译文】 天子是天下极贵富之人,所以顺从天意兼相爱交相利,就会受到上天赏赐,否则将遭受天谴,那么顺从天意而得到赏赐的人是谁呢?违反天意而得到惩罚的人是谁呢?墨子说道:“从前三代圣王——禹、汤、文王、武王、这些是顺从天意而得到赏赐的;从前三代的暴王——桀 、纣、幽王、厉王,这此时是违反天意而得到惩罚的。”既然如此,那么禹、汤、文王、武王为什么得到赏赐呢?墨子说:“他们所做的事,对上尊敬上天,在中敬奉鬼神,在下爱护人民。所以天意说:‘这就是对我所爱的,他们兼而爱之;对我的利的,他们兼而利之。爱护人民的以此为最广泛了;有利于人民的以此为最重要了’。所以上天使他贵为天子,富甲天下,使后代子孙得利,相伟而称颂他们的美德,教化天下百姓,人民到现在还受人称道,称他为圣王。”既然如此,那么桀、纣、幽王、厉王得到惩罚又是什么缘故呢?墨子说道:“他们所做的事,对上辱骂上天,在中辱骂鬼神,在下残害人民。所以天意说:‘这是对我所爱的,他们分别憎恶之,对我所处的,他们交相残害之。憎恨人民的以此为最广泛了;残害人民的以此为最严重了’。所以上天使他们不得寿终正寝,一世而殁而不能使子孙继业。到现在还留有“暴君的恶名”。 【原文】 顺天意者,义政也;反天意者,力政也。然义政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处大国不攻小国,处大家不篡小家,强者不劫弱,贵者不傲贱,多诈者不欺愚。此必上利于天,中利于鬼,下利于人。三利无所不利,故举天下美名加之,谓之圣王。力政者则与此异,言非此,行反此,犹倖驰也。处大国攻小国,处大家篡小家,强者劫弱,贵者傲贱,多诈欺愚。此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三不利无所利,故举天下恶名加之,谓之暴王。 【注释】 ①“倖”为“偝”字之误,同“背”。 【译文】 顺从天意的,就是仁政;违反天意的就是暴政。那么仁政应怎么做呢?墨子说:大国不攻打小国,大家族不掠夺小家族,强者不强迫弱者,主者不傲视贫贱者,狡诈者不欺压愚笨者。这样一定是上有利于天神,中有利于鬼神,下有利于人民。有这三处,就无所不利。所以将天下最好的名声加给他,称他们为圣王。然而对于暴力政治却与此不同:他们的言论不是这样,行动跟这个相反,犹如背道而驰。处于大国地位的攻伐小国,处于大家族地位的掠夺小家族,强者强迫弱者,高贵者傲视贫贱者,狡诈者欺压愚笨者,这上不利于天神,中不利于鬼神,下不利于人民。有了这三处,那就什么也谈不到了。 天志(中) 【原文】 今天下之人曰:“当若天子贵诸侯,诸侯之贵大夫,傐明知之①。然吾未知天之贵且知于天子也。”子墨子曰:“吾所以知天贵且知于天子者,有矣。曰:天子为善,天能赏之;天子为暴,天能罚之;天子有疾病祸崇,必斋戒沐浴,洁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则天能除去之。然吾未知天之祈福于天子也。此吾所以知天之贵且知于天子者,且吾所以知天子贵且知于天子者,不止此而已矣,又以先王之书驯天明不解之道也知之;曰:‘明哲维天,临君下土②。’则此语天之贵且知于天子。不知亦有贵、知夫天者乎?曰:天为贵、天为知而已矣。然则义果自天出矣。”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尊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③。 既以天之意以为不可不慎已,然则天之将何欲何憎?子墨子曰:“天之意,不欲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去弱,强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傲贱,此天之所不欲也。不止此而已,欲人之有力相营,有道相教,有财相分也。又欲上之强听治也,下之强从事也“。上强听治,则国家治矣;下强从事,则财用足矣。若国家治,财用足,则内有以洁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为环璧珠玉,以聘挠四邻。诸侯之冤不兴矣,边境兵甲不作矣。内有以食饥息劳,持养其万民,则君臣上下惠忠,父子兄弟慈孝。故唯毋明乎顺天之意,奉而光施之天下,则刑政治,万民和,国家富,财用足,百姓皆得暖衣饱食,便宁无忧。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考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注释】 傐 :当作“碻”,即“确”。 明哲维天,临君下土:天是明哲的,临照着下界的天子。 慎:通“顺”。下同。 【译文】 现今天下的百姓都说:“从道理上说天子诸侯尊贵,诸侯比大夫尊贵。但是我还不知道上天比天子还高贵而且聪明。”墨子说:“我知道上天比天子还高贵而且聪明的理由是天子??中政,上天能够赏赐他;天子行暴政,上天能惩罚他;天子有了疾病灾祸,必定斋戒沐浴,准备洁净的酒醴粢盛,用来祭祀上天鬼神,那么上天就能解除的疾病灾祸。可是我并没有听说上天向天子祈求赐福的这就是我知道上天比天子高贵而且聪明的理由。不仅如此,又有古代先王传下来的训解上天高明而不易角说的道理可以知道,说是:‘明哲的上天,高高在上,君临下土。’这就是说上天比天子更高贵更聪明。不知道还没有比上天更高贵而且聪明的呢?”回答说:“只有上天是最高,上天是最聪明的,既然如此 那么义确实是从那里产生的。”所以墨子说道:“现今天下的君子们如果确实想要遵循圣王之道造福人民,考察仁义的根本,那么对于上天的意志就不能不遵循。” 既然不能不遵循上天的意志,那么上天希望的是什么,憎恶的是什么呢?墨子说:“上天的意志是,不希望大国攻打小国,大家族侵扰小家族。强大的欺凌弱小的,人多的欺负人少的,狡诈的算计愚笨的,高贵的傲视卑贱的,这些都是上天所不有愿看到的。不仅如此,上天还希望人们互相帮助,互相传授道德学问分享财物还希望在上位的要勤于政事,在下位的要努力从事工作”。居上位的努力处理政事,那么国家就治理了,居下位的努力执行政务,那么财用就足够了。假若国家和家族都治理好了,财用也充足了,那么既有能力洁净地准备酒醴粢盛,用以祭祀上天的鬼神;又外有环璧珠玉,用以聘问交接四方邻国。诸侯间的仇怨不再发生了,边镜上的甲兵不会产生了。在内有能力让饥者得食、劳者得息,保养成万民,那么君臣上下就相互施惠效忠,父子兄弟之间慈爱孝顺,所以明白上天之意,奉行而施之于天下,那么刑政就会治理,万民就会和谐,财用就会充足。百姓都得到暖衣饱食,安宁无忧。所以墨子说:“现在天下的君子,如果心中确实想遵循圣道造福人民,那么就要认真研究仁义这个根本问题,不可不遵循上天的意愿。 【原文】 且夫天子之有天下也,辟之无以异乎国君、诸侯之有四境之内也。今国君、诸侯之有四境之内也,夫岂欲其臣国、万民之相为不利哉!今若处大国则攻小国,处大家则攻小家,欲以此求赏誉,终不可得,诛罚必至矣。夫天之有天下也,将无已异此。今若处大国则攻小国,处大都则伐小都,欲以此求福禄于天,福禄终不得,而祸崇必至矣。 【译文】 天子坐拥天下,就好像国君诸侯各有领土一样现在国君、诸侯拥有自己的国境,难道希望他的臣国、民众做出互相伤害的的事吗?现在若是赞誉,终究是不可能得到了,而诛戮惩罚则必然会降临。而上天之拥有天下,将跟这个情形没有分别。现在若是处在大国地位就攻打小国,处在大都地位的就攻打小都,想要以此来向上天求得福禄,福禄终究是得不到的,而祸殃则必然降临。 【原文】 且夫天下盖有不仁不祥者,曰:当若子之不事父,弟之不事兄,臣之不事君也,故天下之君子,与谓之不祥者,今夫天兼天下而爱之,撽遂万物以利之,若豪之未,非天之所为也①在,而民得而利之,则可谓否矣②。然独无报夫天,而不知其为不仁不祥也。此吾所谓君子明细而不明大也。 且吾所以知天之爱民之厚者,有矣。曰:以磨为日月星辰③ ,以昭道之,制为四时春秋冬夏,以纪纲之;雷降雪霜雨露,以找遂五谷丝麻,使民得而财利之;列为山川溪谷,播赋百事;为王公侯伯,以临司民之善否,使之赏贤而罚暴,贼金木鸟兽④,从事乎五谷丝麻,以为民衣食之财,自古及今,未尝不有此也。今有人于此,欢若爱其子,竭力单务以利之,其子长,而无报子求父⑤。故天下之君子与谓之不仁不祥⑥。今夫天兼天下而爱之,撽遂万物以利之,若豪之末,末非天之所为,而民得而利之,则可谓否矣。然独无报夫天,而不知其为不仁不祥也。此吾所谓君子明细而不明大也。 且吾所以知天爱民之厚者,不止此而足矣。曰杀不辜者,天予不祥。不辜者谁也⑦?曰人也。予之祥者谁也?曰天也。若天不爱民之厚,夫胡说杀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此吾所以知天之爱民之厚也。 【注释】 非:上脱“莫”字 否:为“厚”字误。 磨:为“磿”字之误,分别。 贼:为“赋”字之误。赋敛。 子求:为“于其”之误。 与:同“举”。 不:上脱“杀”字。 【译文】 而且天下原来有不仁不善的人,就是儿子不孝顺父亲,弟弟不事奉兄长,臣子不事奉君上,所以天下的君子们,就说他们是不善的人。现在的上天对天下的百姓兼而爱之,兼而养之,哪怕毫毛一样的东西也是上天的给予。人民从中得到的好处,可以说非常厚重的了。但是这些人一点也不报答上苍,而不知道这就是不仁和不善。这就是我所说的君子明白小的道理而不明白的大的道理 。 而且我之所以知道上天爱人民深厚是有根据的,上天分离出日、月、星、辰,用以照明天下;制定春、夏、秋、冬四季,用作纲纪常度;降下霜、雪、雨、用以长成五谷和丝麻,使老百姓得以供给财用;又分列为山、川、溪谷,广布各种事业;以监察百姓的善恶,分别设立王、公、侯、伯,使他们奖赏贤良而惩罚暴徒,征收金、木鸟、兽、从事五谷,丝、麻的掌管工作,以此作为百姓的衣食之财,从古至今,没有不是如此的。在这里有一个人,喜欢疼爱他的儿子,尽心使儿子有利。他的儿子长大后,却对父亲不报答,所以天下的君子都说他是不仁而又不善的人。现今的上天,包容天下的百姓都兼而爱这,养育天下的万物以有益人民,哪怕像毫毛一样的东西,难道不是上天给予的吗?人民从中得到的好处,可以说是非常厚重的了。但是这些人一点也不报答上苍,而不知道这就是不仁和不善。这就是我所说的君子们明白的道理而不明白大的道理。 而且我之所以知道上天深深地爱着人类的根据,理由不仅只这上就足够罢了。对杀戮无辜的人,上天会给他不祥。杀无辜的是谁呢?是人。给他不祥的是谁呢?是上天。如果上天不厚爱于人,那为何有杀戮者遭殃的事情呢。这就是我所以知道上天是深深地爱着百姓的原因。 【原文】 是故子墨子之有天之,辟人无以异乎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也。今夫轮人操其规,将以量度天下之圜与不圜也,曰:“中吾规者,谓之圜;不中吾规者,谓之不圜。①”是以圜怀不圜,皆可得而知也。此其故何?则圜法明②也。匠人亦操其矩,将以量度天下之方与不方也,曰:“中吾矩者,谓之方;不中吾矩者,谓之不方。”是以方与不方,皆可得而知之。此其故何?则方法明也。故子墨子之有天之意也,上将以度天下之王公大人为刑政也,下将以量天下之万民为文学、出言谈也,顺天之意,谓之善言谈;反天之意,谓之不善言谈。观其刑政,顺天之意,谓之善刑政;反天之意,谓之不善刑政。故置此以为法,立此以为仪,将以量度天下之王公大人、卿、大夫之仁与不仁,譬之犹分墨白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卿、大人、士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顺也。顺天之意者,义之法也。 圜:同“圆”, 圜法明:圆的标准明确。 【译文】 所以墨子认为君子之于天志就像帛车师父有圆规木匠有方尺一样。现在车轮师傅拿着他的圆规,将用以量度天下圆?圆,说:“符合我圆规的,就是圆;不符合我圆规的,就是不圆。”因此圆和不圆,都是可以知道的。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关于圆的法则是明明白白的。木匠拿着他的方尺,将以量度天下的方与不方,说:“符合我方尺就是方,不符全我方尺,就是不方。”因此方与不方,都是可以知道的。其中是什么缘故呢?是因为确定方的规则十分明确。上天是有其意志的上用以量度王公大臣的政事,下用以量度百姓的言谈和文学创作。观察他们的行为,顺从上天旨意的,就是好的言行,违反上天旨意,就是不善行。考察他们的言谈,顺从上天旨意的,就是好的言谈,违反上天旨意,就是不好的言谈。观察他们的刑政,顺从上天旨意的,就是好的刑政;违反上天旨意的,就是不好的刑政。所以设置这个天地作为法则,建立这个天志作为标准,将以此去量度天下的王公大人、卿、大夫的仁跟不仁,这就好像分别黑白一样容易。 所以墨子说:“现在天下的王公大人、士大夫、君子们,如果内心确实想要遵循天道,造福民众,考察仁义的根本,就不能不顺从上天的旨意呀。顺从上天旨意的,这就是仁义的标准。 天志(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所以乱者,其说①将何哉?则是天下士君子们皆明于小而不明于大也。”何以知其明于小不明于大也?以其不明于天之意也。何以知其不明于天意也?以处人之家者知之。今人处若家得罪将犹有异家所以避逃之者。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处人之家,不戒不慎之,而有处人之国者乎?”今人处若国得罪,将犹有异国所以避逃之者矣。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处人之国者,不可不戒慎也”。今人皆处天下而事天,得罪于天,将无所以避逃之者矣。然而莫知以相极戒也②。吾以此知大物则不知者也。 【注释】 说:解释。 极:即“儆”,通“警”。 【译文】 墨子说道:“天下为何会发生动乱呢?这就是天下的士大夫、君子们,都是只明白小道理而不明白大道理 。”怎么知道他们只明白小道理而不明白大道理呢?以他们不明白上天的旨意就可知道。怎么知道他们对于上天的旨意不明白呢?从他们处理家族的情况可以知道。假如现在有人在家族中犯了罪,他还有别的家族要以逃避,然而父亲以此告诫儿子,兄长以此告诫弟弟,说:“警戒呀!谨慎呀!居住在自己人家里,不警戒,不谨慎,却能居住在别国吗?现今居住在这个国家中犯了罪,将还有别国的处所可以逃避,然而父亲以此告诫儿了,兄长以此告诫弟弟,说:“警戒呀!谨慎呀!居住在别人的国度里,不可不警戒、谨慎呀!”现今的人都居住在天下而侍奉上天,如果得罪了上天,将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了。然而没有人知道以此互相警戒,我因此知道他们不懂大道理。 【原文】 是故子墨子言曰:“戒之慎之,必为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恶。”曰天之所欲者,何也?所恶者,何也?天欲义而恶其不义者也。何以知其然也?曰:义者,正也。何以知义之为正也?天下有义则治无义则乱,我以此知义之为正也。然而正者,无自下正上者,必自上正下。是故庶人不得次已而为正①?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已而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已而为正,有诸侯正之;诸侯不得次已而为正,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已而为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已而为政,有天正之。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明于天子之正天下也,而不明于天之正天子也,是故古者圣人明以此说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赏之;天子有过,天能罚之。”天子赏罚不当,听狱不中②,天下疾病祸福,霜露不时,天子必且豢其牛羊犬彘,洁为粢盛酒醴,以祷祠祈福于天,我未尝闻天之祷祈福于天子也。吾以此知天之重且贵于天子也。是故义者,不自愚且贱者出,必自贵且知者出。曰:谁为贵?谁为知?曰:天为贵,天为知。然则义果自天出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欲为义者,则不可不顺天之意矣? 【注释】 次即“恣”,恣意,下同。 中:合理。 【译文】 所以墨子说道:“警戒呀!谨慎呀!一定要按照上天的爱好和厌恶来行事。”上天所希望的是什么呢?所厌恶的是什么呢?上天希望义而厌恶不义。怎么知道是这样呢?因为义即是正,怎么知道义就是正呢?天下有义就治理,没有义就混乱,我因此和我就是正。然而所谓正必须上级来匡正下属,没有下级匡正上级的。所以庶民百姓不得自己擅自肆意去从政,有士来匡正他;士不行肆意去做,有大夫来匡正他;大夫不得肆意去做,有诸侯来匡正他;诸侯不得肆意去做,有三公来匡正他;三公不得肆意去做,有天子匡正他;天子不得肆意去做,有上天匡正他。现在天下的士大夫、君子们对于天子匡正天下都很明白,但对上天匡正天子却不知所以。所以古代的圣人明白地将此道理告诉人们,说:天子有优点,上天能奖赏他;天子有过失,上天能惩罚他。如果天子赏罚不当,刑罚不公,天就会降下疾病灾祸,霜露失时。这时天子必须要喂养牛羊猪狗,洁净地事务粢盛酒醴,用来祭祀上天向上天祈求降福。但我从来就不曾听说过上天向天子祷告和求福的。我由此知道上天比天子高贵、庄重。所以义不从愚蠢卑贱的人中产生,必定从高贵而聪明的人中产生。那么谁是高贵的?上天是高贵的。谁是聪明的?上天是聪明的。既然如此,义确实产生于上天。现今于天下的士大夫、君子们如果希望行义就不可不顺从上天的旨意。 【原文】 曰:顺天之意何若?曰:兼爱天下之人。何以知兼爱天下之人也?以兼而食之也。何以知其兼而食之也?自古及今,无有远灵孤夷之国①,皆犓豢其牛羊犬彘,洁为粢盛酒醴,以敬祭祀上帝、山川、鬼神,以此知兼而食之也。苟兼而食焉,必兼而爱之。譬之若楚越之君:今是楚王食于楚之四境之内,故爱楚之人;越王食于越之四境之内,故爱越之人。今天兼天下而食焉,我以此知其兼爱天下之人也。 【注释】 远灵孤夷:应为“远夷孤”指远方夷人及零落孤单之国。 【译文】 问:顺从天意应怎样做呢?回答说:上天兼爱天下。怎么知道上天是兼爱天下的人呢?因为上天对平等享用人民的祭祀。怎么知道天上对人民的祭祀全部享用呢?自古及人邙,没有一个远方孤僻的国家,不都是喂养他的牛羊狗猪,洁净地整备酒醴粢盛,用以祭祀山川、上天、鬼神,由此知道上天对人民的祭祀全部享用。假如兼而食之,必定会兼而爱之,就好像楚国、越国的君主一样。现在楚王在楚国四境之内享食物,所以爱楚国的人。越王在越国四境之内享用食物,所以爱越国的人。现在上天对天下兼而享用,我因此知道它兼爱天下的人。 【原文】 曰:顺天之意者,兼也;反天之意者,别也。兼之为道也,义正;别这为道也,力正①。曰:“义正者,何若?”曰: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国,莫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害也。若事上利天,中利鬼,下利人,三利面无所不利,是谓天德。故凡从事此者,圣知也,仁义也,忠惠也,慈孝也,是故聚敛天下之善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则顺天之意也。曰:“力正者,何若?”曰“大则攻小也,强则侮弱也,众则贼寡也,诈则欺愚也,贵则傲贱也,富则骄贫也,壮则夺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国,方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贼害也。若事②上不利天,中不利鬼,下不利人,三不利而无所利,是谓之贼。故凡从事此者,寇乱也,盗贼也,不仁不义,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是故聚敛天下之恶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则反天之意也。 【注释】 力正:通“力政”暴政。 若事:其事。 【译文】 顺从上天的旨意,就是“兼”;违反上天的旨意,就是“别”。兼的道理就是义政;别的道理就是暴政。如果问道:“义政是什么样呢?”回答说:大国不攻打小国,强国不欺侮弱国,势众的不残害人少的,狡诈的不欺骗愚笨的,高贵的不傲视卑贱的,富贵的不傲慢贫困的,年壮的不掠夺年老的。所以天下众多的国家,不以水火、毒药、兵器相互征伐、残害。这种事在上利于天,在中利于鬼,在下利于人。三者有利,就无所不利,不是上天的恩德。所以凡这样做事的,就是圣智、仁义、忠惠、慈孝,所以聚集天下的好名声加到他身上。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顺从天意。问道:“暴政是什么样呢?”回答说:“大国攻打小国,强国欺侮弱国,势众的残害人少的,狡诈的欺骗愚笨的,高贵的傲视卑贱的、富裕的傲慢贫困的,年壮的掠夺年老的,所以天下各国,一齐拿着水火、毒药、兵器来相互残害。这种事在上不利于天,在中不利于鬼,在下不利于人,三者不利就无所得利,所以称之为天赋。凡这样行事的,就是寇乱、盗贼、不仁不义、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所以聚集天下的恶名加在他们头上。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违反了上天的旨意。 【原文】 故子墨子言曰:“是蕡我者①同,是岂有以异是蕡黑白、甘苦之辩者哉?今有人于此,少而示之黑,谓之黑;多示之黑,谓白。必曰:‘吾目乱,不知黑白之别‘今有人于此,能少尝之甘,谓甘;多尝,谓苦。必曰:“吾口乱,不知其甘苦之味。’今王公大人之政也,或杀人,其国家禁之,此蚤越有能多杀其邻国之人②,因以为文义。此岂有异临蕡黑白甘苦之别者哉?” 故子墨子置天之以为仪法。非独子墨子以天之志为法也,于先王之书《大夏》之道之然:“帝谓文王,予怀明德,毋大声以色,毋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此诰文王之以天志为法也③,而顺帝之则也。且今天士君子,中实将欲为仁义,求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者,当天之志而不可不考察也。天之志者,义之经也。 【注释】 ①蕡:“紊”之假借字,乱。“我”为“义”字之误。 ②蚤越:当为“斧钺”。 ③诰:为“语”字之误。 【译文】 所以墨子说道:“这是混乱义的做法。那么做法跟混淆黑白、不辨甘苦,有什么不同的吗?假如现在这里有一个人,给他少许黑色,他说是黑的,多给他黑色的,他却说是白色的,结果他必然会说:‘我的眼睛昏乱,不辨黑白,’假如现在这里有一个人,给他少许尝点甜味,他说是甜的;给他多尝些苦的味道。现在的王公大人施政,若有人杀人,他的国家必然禁止。如有人拿兵器多多杀掉邻国的人,却说是义。这与混淆黑白、甘苦的做法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墨子阐明天志,作为法度标准。不仅墨子以天志为法度,就是先王的典籍《大夏》《诗·大雅》中这样说过:“上天对文王说:我思念有光明德行的人,他不显露声色,也不崇尚与变革,不炫耀智巧自作聪明,而是顺从上天的法则”。这是告诫周文王以天志为法度,顺从天帝的法则。所以当今天下的士大夫、君子们,如果内心确实希望实行仁义,追求做上层人士,在上希望符合圣王之道,在下希望符合国家百姓的利益,对天志就不可不详考察。天的意志,就是“义”的原则。 明鬼(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逮自昔三代圣王既没,天下失义,诸侯为征。是以存夫为人君臣上下者之不惠忠也,父子弟兄之不慈孝弟长贞良也。正长之不强于听治,贱人之不强于从事也。民之为淫暴寇乱盗贼,以兵刃毒药水火、退无罪乎道路率径①,夺人车马衣裘以自利者并作,由此始,是以天下乱。此其故何以然也?则皆以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 【注释】 退:当为“迓”,即“御”,有袭击的意思,率径:当读为“术径”,在古代,术为车行的道路,而径为步行的道路。 【译文】 墨子说:自从当初夏商周三代的圣王去世以后,天睛失道诸侯相攻伐。所以出现了君主对于臣子没有恩惠、臣子对君主没有忠心,父对子不慈爱、兄对弟不关心、子对父不孝顺 、弟对兄不敬的现象。各级得政长官不努力于政事,平民不努力生产。民众中有人变为淫暴的流寇与混乱的盗贼,用兵器、毒药、水火,在大小道路上袭击无辜的百姓抢夺别人的车马衣服来为自己争取利益。从这时起,天下就大乱了。这是什么原因呢?都是因为人们怀疑鬼神的存在,也不了解鬼神能赏贤罚暴。现在如果天下的人都相信鬼神能赏贤罚暴,那么天下怎么还会混乱! 【原文】 今执无鬼者曰:“鬼神者固无有。”旦暮以为教诲乎天下,疑天下之众,使天下之众皆疑惑乎鬼神有无之别,是以天下乱。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故当鬼神有无之别,以为将不可不明察此者也。即以鬼神有无之别,以为不可不察此者也。既以鬼神有无之别,以为不可不察已,然则吾为明察此,其说将奈何而可?子墨子曰:是与天下之所以察知有与无之道者,必以众之耳目实知有与亡为仪者也。请惑闻之见①,则必以为有,莫闻莫见,则必以为无。 【注释】 ①请惑:即“诚或”请,通“情”。 【译文】 现在坚持无鬼论的人说:“鬼神本来就是没有的。”而且向天下百姓宣扬这种论调惑乱民间,最终导致天下大乱。所以墨子说:当今天下的王公大人和士君子,确实想要兴起天下之利,而除去天下之害,那么对于鬼神有无的辨别,就是不可不考察清楚的。既然鬼神有无的问题,是不可不考察清楚的,那么我为了说明这个问题,将怎样论证才行呢?墨子说:凡是天下要考察有无的原则,必定是以众人耳目所见所闻的实情以知有无来作为标准的。确实有人听见了、看见了,那就肯定是有,从未听见过、看见过,那就必定是无。 【原文】 今执无鬼者言曰:夫天下之为闻见鬼神之物者,不可胜计也。亦孰为闻见鬼神有无之物哉?子墨子言曰:若以众之所同见与众之所同闻,则若昔者杜伯是也。周宣王杀其臣杜伯而不辜。杜伯曰:“吾君杀我而不辜,若以死者为无知,则止矣;若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其三年①,周宣王合诸侯而田于圃②,田车数百乘,从数千,人满野。日中,杜伯乘白马素车,朱衣冠,执朱弓,挟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车上,中心折脊,殪车中③,伏而死④。当是之时,周人从者莫不见,远者莫不闻,著在周之春秋。为君者以教其臣,为父者以警其子,曰:“戒之!慎之!凡杀不辜者,其得不祥,鬼神之诛,若此之憯遫也⑤!”以若书之说观之,则鬼神之有,岂可疑哉? 【注释】 其:同“期”。 田:打猎。 殪:仆倒。 :弓套。 憯遫(cǎnsü):快速的意思。 【译文】 现在坚持无鬼的人说:全天下看见鬼的形状与听到鬼的声音的传说不计其数,但是空间谁来做证?墨子说:如果要以众人共同看到并共同听到为准,那么从前杜伯的事就是这样的例证。周宣王杀死了他无辜的臣子杜伯,杜伯说:“我的君王要杀我,但我是无辜的,如果人死后没有知觉了,那也就罢了;如果人死了还有知觉,那么不出三年,必定让我的主上知道”。三年之后,周宣王会合诸侯在圃打猎,打猎用的车子有几百辆,随从有几千人,遍布田野。到了中午,杜伯乘着白马素车,穿戴红色的衣帽,握着红色的弓挟着红色的箭,追赶周宣王往车上射箭,射中了周宣王的心窝,周宣王折断了脊骨,倒在车中,伏在弓袋上死了。那个时候,随从的人都看见了,远方的人也无人不闻,并被记录在周朝的史书上。当君主的以此来教育他的臣子,做父亲的以此来警诫他的儿子,说:“要戒惧啊!要谨慎呀!凡是杀害无辜之人的,就会得到灾难,遭受鬼神的惩罚,就像这件事这样快啊!”从一书的记载来看,鬼神的存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原文】 古者圣王必以鬼神为有,其务鬼神厚矣。是以莫有一人敢放幽闲,拟乎鬼神之明显,畏上诛罚。又恐后世子孙不能知也,故书之竹帛,传遗后世子孙。咸恐其腐蠹绝灭,后世子孙不得而记,故琢之盘盂,镂之金石以重之。有恐后世子孙不能敬莙以取羊①,故先王之书,圣人一尺之帛②,一篇之书,语数鬼神之有,重有重之。此其故何?则圣王务之。今执无鬼者曰:“鬼神者固无有。”则此反圣王之务。反圣王之务,则非所以为君子之道也! 【注释】 莙(wēi):通“威”。羊:即“祥”。 圣人:或当为“即其”。 【译文】 古代圣王必定认为鬼神是存在的,所以他们对于祭祀鬼神的仪式才会如此庄严。因此,没有一个人敢在即使是幽僻之处放肆,因为他们知道鬼神无不明察,怕遭受上天的惩罚。又害怕后代的子孙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把这写在竹帛上,传给后世的子孙。又都怕它会腐朽而消失,后世子孙找不到记载,因此把它雕刻在盘盂上,镂刻在金石上,以表示重视。又害怕后代的子孙不能敬顺上天的威信来获取吉祥,所以先王的书,只是一尺长的帛书,也要多次说到鬼神的存在,反复多次。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先王认为这是急务啊。现在坚持无鬼论的人说:“鬼神本来就是没有的。”这就是违反了先王所认为的争务。违背了先王所认为的急务,那就不是作为君子所应有的行为了。 【原文】 是故子墨子曰:尝若鬼神之能赏贤如罚暴也①。盖本施之国家,施之万民,实所以治国家利万民之道也。是以吏治官府之不洯廉,男女之为无别者,鬼神见之。民之为淫暴寇乱盗贼,以兵刃毒药水火,退无罪人乎道路,夺人车马衣裘以自利者,有鬼神见之。是以吏治官府,不敢不洯廉见善不敢不赏,见暴不敢不罪,民之为淫暴寇乱盗贼,以兵刃毒药水火,退无罪人乎道路,夺车马衣裘以自利者,由此止②。是以天下治。 【注释】 尝若:即“当若”。如“而。 此下原有“是以莫放幽闲,拟乎鬼神之明显,明有一人畏上诛罚“二十一字,移编于上文。 【译文】 所以墨子说:应当相信鬼神是能够奖赏贤人而处罚恶人的。用此来治理国家,治理万民才能真正使国家安定百姓得利。因此官吏在处理政事时的不廉洁,男女混杂而没有分别的,鬼神都看见了。民众中变为淫暴的流寇与盗贼,用兵刀、毒药、水火,在道路上袭击无辜的人,抢夺别人的车马衣服来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鬼神也能看见,吏治理官府,不敢不廉洁,看到了善的行为不敢不奖赏,看到了暴行不敢不惩治,民众中变为淫暴的流寇与盗贼,用兵刀毒药、水火,在大小道路上袭击无辜的人,抢夺别人车马衣服来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也就从此绝迹了。所以天下太平。 【原文】 故鬼神之明,不可为幽闲广泽,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若以为不然,昔者夏王桀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上诟天侮鬼,下殃傲天下之万民①,祥上帝伐②,元山帝行③,故于此乎天乃例汤至明罚焉④。汤以车九两,鸟陈雁行,汤乘大赞,犯遂下,众人之暠遂⑤。王乎禽推哆大戏⑥。故昔夏王桀,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推哆大戏,生列兕虎⑦,指画杀人,人民之众兆亿,侯盈厥泽陵⑧,然不能此圉鬼神之诛⑨。此吾所谓: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者,此也。 【注释】 殃傲:当为“殃杀“。下同。 祥:或当为“牂”即“戕”。 元:或当为“亢”。山:当为“上”。 至:同“致”。 遂:地名,当为“犒”。 乎:即‘呼“。禽:“擒”。 列:同“裂”。兕(sì):犀牛。 侯:发语词。厥:代词,其。 圉:同“御”。 【译文】 所以鬼神是明察秋毫的,不要以为处在幽深或者的地方,就可以逃脱,鬼神的明察遍及每个角落,不要以为身处富贵,人多势众,勇武强悍或有坚固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器,鬼神的惩罚必然会胜过这些。如果以为不是这样,从前的夏王桀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对上咒骂上天在中侮辱鬼神,对下残之、杀天下的民众,窃取上帝的功绩,拒绝上帝的正道,所以在这个时候,上天就命令商汤对他进行惩罚。商汤用了九辆战车,摆了鸟云阵和雁行阵,汤乘着一辆大的战车,进攻遂地,夏朝民众都来到遂地犒劳商师。商汤叫人擒获了推哆与大戏。所以说从前的夏王桀,虽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又有大勇士推哆与大戏,他们能生裂野牛和猛虎,挥手之间就能杀人,臣民更是兆上亿,遍布于山陵湖泽,但还是不能用以此抵挡鬼神的惩罚。这就是我说的:鬼神的惩罚,不要以为身处富贵,人多势众,勇武强悍或有坚固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器就可以抵挡,正是这个意思。 非乐(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仁[者]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将以为法①乎天下,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为天下度也,非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乐,口之所甘,身体之所安,以此亏夺②民衣食之财,仁者弗为也。]故子墨子之所以非乐者,非以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为不乐也;非以刻镂、(华)文章之色,以为不美也;非以豢③煎灸之味,以为不甘也;非以高台、厚榭、邃野④之居,以为不安也。虽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乐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万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为乐⑤,非也! 【注释】 法:法则。 亏夺:损人强取。 豢:豢养。 邃野:深屋。 为乐:从事音乐。 【译文】 墨子说:仁者的事情,必定努力扩大天下人的利益,除去天下人的祸害,并以它作为天下的行事的准则,有利于人就实行,不利于人就停止。况且仁者为天下人考虑,不是为了让他的眼睛得到安逸的享受,为享受百强取人民的衣食财用,仁者不会做。 所以墨子反对音乐的原因、不是因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所所奏的声音不悦耳;不是因为镂刻工艺、纹饰色彩不美丽;不是因为牛羊猪肉灸烤的味道不甘美可口;不是因为高台、楼榭,深屋居处的不安逸。身体享受安适,口舌尝到美味,眼睛看到美景,耳朵听到美乐,向前,是不合圣王的行事;向后是,不合万民的利益,所以墨子说:崇尚音乐是错误的。 【原文】 今王公大人,虽无①造为乐器,以为事乎国家,非直掊潦水②、折壤坦③而为之也,将必厚措敛④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古者圣王,亦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舟车。既以⑤成矣,曰:“吾将恶许⑥用之?”曰:“舟用之水,车用之陆,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焉。”故万民出财赍⑦而予之,不敢以为戚恨⑧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则乐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则当用乐器,譬之若圣王之为舟车也,即我弗敢非也。 【注释】 虽无:犹“唯无“,语助词。 非直掊潦水,直,只是。掊,捧取。潦水,积水。 折壤坦:折,折毁,断。壤坦,即“壤垣”土墙。 措敛:收取赋税。 以:通“已”。 恶许:何处。 财赍(zī)即财资。 戚恨:忧伤怨恨。 【译文】 现在的王公大臣在国家中以制造乐器为事业,不只是像捧取路上的积水,拆毁土墙那样简单,将必定加重百姓赋税用来制造大钟、鸣鼓、琴瑟、竽笙等乐器。古代的圣王,也曾向百姓征收赋税,制造车船。造成了以后说:“我将如何使用它呢?”答道:“船,用在水中;车用在陆地上。君子可以使肩背得到休息。”所以民众拿出财资交给圣王, 敢因此心怀怨恨,为什么呢?因为圣王这样做反而符合人民的利益。既然制造乐器符合人民的利益,就像车船一样,那么我就不敢反对;既然如此,对于使用音乐,就像圣王使用车船一样,那么我就不敢去反对了。 【原文】 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当①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②,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即我以为未必然也。 意舍此③,今有大国即攻小国,有大家即伐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瑟瑟、吹竽笙而扬干戚,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即我[以为]未必然也。 是故子墨子曰 :姑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瑟瑟、竽笙之声。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无补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 【注释】 当:假如 干戚:干,盾。戚,斧形兵器。 意舍此:意,即“抑”。意为如且舍此不论,而更论它事。 【原文】 百姓有三种忧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这三者是百姓的大患。既然这样,假如去撞击大钟、敲击鸣鼓、弹瑟瑟、吹奏竽笙并且举着干戚舞蹈,如何获取百姓的衣食财物?那么我认为未必会得到。 姑且舍此不论,而论其他,现在有大国将要攻小国。有大家族将攻伐小家族,强者劫掠弱者,势众的强暴弱寡、狡诈的欺负愚笨的,富贵的轻视卑贱的,强盗贼寇同时出现,不可阻止。既然这样,假如去撞击大钟,敲打鸣鼓、弹奏琴瑟、吹奏竽笙;并且举着干戚舞蹈,如何能治理天下大乱?那么我认为不会这样。 所以墨子说:向百姓厚敛财赋,来制作大钟、琴瑟、竽笙,以此作为扩大天下的利益除去天下的祸害的方法,可以说是与世无补啊。所以墨子说:制作声乐是不对的。 非 命(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古者①王公大人为政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②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故何也? 子墨子言曰:[以]执有命者③(以)杂于民间者众。执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天则天;命……,虽强劲,何益哉?”(以上)[上以]说王公大人,下以驵④百姓之从事,故执有命者不仁。故当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察。 【注释】 ①古者:据文章应为“今者”。 ②本:根本。 ③有命者:有命论者。 ④驵:即一阻”。 【译文】 墨子说:现在的王公大人处理国家政事,都想国家富裕,人口众多,刑政 清明。可是,国家不得富裕却得贫困,人口不得众多却稀少,刑政不得治理却得混乱,那么这就是从根本上失掉了他们所希望的,得到了他们所憎恶的,这是什么缘故呢? 墨子说:因为持有命论思想的人杂处在民众之间的很多。持有命论的人说:“命中注定富就富,命中注定穷就穷;命里注定人多就多,命里注定人少就少;命中注定太平就太平,命中注定混乱就混乱;命中注定长寿就长寿,命里注定短命就短命:命……力量即使强劲,又有什么用处呢?”往上用此来游说王公大人,往下用此来阻止百姓的生活,所以持有命论观点的人不仁义,因此对持有命论观点的人的话,不能不去明察。 【原文】 今用执有命者之言,是覆①天下之义。覆天下之义者,是立命者也,百姓之谇②也。说③百姓之谇者,是灭天下之人也。然则所为④欲义[人]在上者,何也? 曰:义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⑤,万民被其大利。何以知之?子墨子曰:古者汤封于毫,绝长继短⑥,方地百里,与其百姓兼相爱,交相利,移⑦则分,率其百姓以上尊天事鬼,是以天鬼富之,诸侯与之,百姓亲之,贤士归之,未殁其世而王天下,政诸侯。 昔者文王封于岐周,绝长继短,方地百里,与其百姓兼相爱,交相利,[移]则[分]。是以近者安其政,远者归其德。闻文王者,皆起而趋之;罢⑧不肖、股肱不利者,处而愿之,曰:“奈何乎使文王之地及我,(吾)则吾[被其]利,岂不亦犹文王之民也哉!”是以天鬼富之,诸侯与之,百姓亲之,贤士归之。未殁其世而王天下,政诸侯。 乡⑨者言曰:义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万民被其大利。吾用此知之。 【注释】 ①覆:败坏。 ②谇(suì):读为“悴”,忧。 ③说:通“悦”。 ④为:通“谓”。 ⑤干主:依靠的主体。 ⑥绝长继短:取长补短。 ⑦侈:为“利”字的形误。 ⑧罢(pí):力弱不能任事者。 ⑨乡:通“向”,先前。 【译文】 现在推行有命论者的观点,实在是败坏天下的道义。败坏天下道义的人,是相信命中注定的,增加百姓所忧虑的。喜欢让百姓忧虑的人,是灭亡天下的人。那么所谓主持道义的人,是怎样的?回答说:主持道义的人在上,天下必得安定,天帝、山川、鬼神,必有依靠的祭主,万民百姓得到他的大利。凭什么知道这些?墨子说:从前汤受封于亳地,取长补短,领地面积方圆百里,和他的百姓兼相爱护,交相为利,均分余利,带领他的百姓敬奉上天,侍奉鬼神,因此上天鬼神使汤富贵,诸侯依附他,百姓亲近他,贤士归顺他,在他活着时就称王天下,匡正诸侯。 过去周文王受封于岐固,取长补短,面积方圆百里,和他的百姓兼相爱护,交相为利,有余利就均分。因此,邻近的诸侯服从他的统治,远方的诸侯向往他的德行。听说文王的,都来投奔他;那些力弱无才不能任事的人、手脚不便利的人,也相聚盼望他,说:“如何才能使文王的统治扩及到我们的居所,那么我们受到文王的恩惠,难道不也像文王的子民吗?”因此上天鬼神使文王富贵,诸侯们依附他,百姓们亲近他,贤士们归顺他。在他末离人世时称王于天下,匡正诸侯。 前面我说过:主持道义的人在上位,天下必得治理,天帝、山川、鬼神,必有依靠的祭主,万民承受他的大利。我由上面汤与文王的事例知道这个道理。 【原文】 是故古之圣王,发宪出令①设以为赏罚以劝贤[沮暴]。是以入则孝慈于亲戚,出则弟长于乡里,坐处有度②,出入有节,男女有辨。是故使治官府,则不盗窃;守城,则不崩叛③;君有难则死,出亡④则送。此上之所赏,而百姓之所誉也。 执有命者之言曰:上之所赏,命固且赏,非贤故赏子;上之所罚,命固且罚,不暴故罚也。是故人则不慈孝于亲戚,出则不弟长于乡里,坐处不度,出入无节,男女无辨。是故治官府,则盗窃;守城,则崩叛;君有难则不死,出亡则不送。此上之所罚,百姓之所非毁⑤也。执有命者言曰:上之所罚,命固且罚,不暴故罚也;上之所赏,命固且赏,非贤故赏也。以此为君则不义,为臣则不忠,为父则不慈,为子则不孝,为兄则不良,为弟则不弟。而强执⑥此者,此特凶言⑦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注释】 ①发宪出令:颁布宪法制定政令。 ②坐处有度:居家有规矩。 ③崩叛:背叛。 ④出亡:流亡国外。 ⑤非毁:批评指责。 ⑥强执:坚持。⑦凶言:流言,邪恶的言论。 【译文】 所以古代的圣王,颁布宪法制定法令,设立赏罚标准用来劝勉贤铀阻止凶暴。因此,在家中孝敬父母,在外面敬重乡里邻舍,居处有规矩,出入有礼节,男女有分别。让这种人去治理官府,就不会偷盗;去守卫城池,就不会背叛;君主有难就会赴死,君主流亡国外就会跟随。这种人担任上司就会给予赏赐,百姓就会称誉。 持有命论观点的人说:上司所赏赐的人,命中注定本来该赏,不是因为贤能才受赏;上司所惩罚的人,命是注定本来该罚,不是因为暴虐才受罚。因此家中不孝敬父母,外面不敬重乡里邻舍,居处没有规矩,出入没有礼节,男女没有区别。因此这种人治理官府,就会去偷盗;守卫城池就会背叛;君主有难就不会去赴死,君主流亡国外也不会跟随。这种人上司就会惩罚他,百姓就会指责他。持有命论的人说:上司的惩罚,命中注定该罚,不是凶暴所以惩罚;上司的奖赏,命中注定该赏,不是贤能所以奖赏。用有命论的思想做君主就不仁义,做臣下就不忠心,做父亲就不慈爱,为人子就不孝顺,为人兄就不关爱,为人弟就不恭敬。有命论就是邪恶言论产生的根源,是暴徒的主张。 【原文】 然则何以知命之为暴人之道?昔上世之穷民,贫于饮食,惰于从事,是以衣食之财不足,而饥寒冻馁之忧至;不知曰我罢不肖①从事不疾②,必日我命固且贫。昔上世暴王,不忍③其耳目之淫,心(涂)[志]之辟④,不顺其亲戚,遂以亡失国家,倾覆社稷;不知日我罢不肖,为政不善,必日吾命固失之。于《仲尬之告》曰:“我闻于夏矫⑤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恶,龚丧厥师⑥。”此言汤之所以非桀之执有命也。于《太誓》曰:“纣夷处,不肯事上帝鬼神,(祸)[弃]厥先神禔⑦不祀,乃曰:‘吾(民)有命。’无廖⑧(排漏)[其务],天亦纵弃之而弗葆。”此言武王[之]所以非纣执有命也。 【注释】 ①罢(pí)不肖:意为疲沓不贤。 ②疾:迅速。 ③忍:克制。 ④辟:通“僻” 不正。 ⑤矫:伪造,假托。 ⑥龚丧厥师:龚即“用”,因而。意为:因而覆亡了他的人民。 ⑦提:当为“祗”,土地神。 ⑧廖:即“缪”,纠正。 【译文】 但是凭什么知道天命论是凶人的主张?从前上古的穷苦百姓,缺少食物,疏于劳作,因此衣食的财用不充足,而饥寒冻饿的忧患就会来到;不反省自己懒惰 ,工作不勤快,必定说我命里注定贫穷。从前上古的暴君,不克制自己耳目感官的淫荡享乐,心术不正,不孝顺自己的父母,于是因此丢失了自己的国家,倾覆社稷;不反省自己疲沓不贤,施政不仁,必定说我命中注定本来就该失去。在《仲尬之告》中说:“我听说夏王桀假托天命,向人民发布命令。上天讨伐他的罪恶,因而使他丧失了自己的人民。”这是说汤之所以反对夏桀持有天命观的原因。在《太誓》中说:“纣王残暴,不愿侍奉天帝鬼神,抛弃祖先神祗不去祭祀,又说:‘我有天命。’天审查自己的政务,上天也抛弃他而不佑护。”这是说武王之所以反对纣持有天命论观点的原因。 【原文】 今用执有命者之言,则上不昕治,下不从事。上不听治,则刑政乱;下不从事,则财用不足;上无以供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下无以降绥①天下贤可之士,外无以应待②诸侯之宾客,内无以食饥衣寒,将养③老弱。故命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而强执此者,此特凶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忠㈤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此天下之大害也。 【注释】 ①降绥:安抚。 ②应待:接待。 ③将养:抚养。 ④忠:通“中”。 【译文】 现在施行有命论者的观点,那么就会使上司不治理政事,下面的百姓不努力工作。上司不治理政事,那么刑政就会混乱;下级不去工作,那么财物用度就缺乏;向上没有东西供奉给天帝鬼神做酒食祭品,向下就没有东西可去安抚天下的贤能之士,对外就没有东西接待来宾客人,对内就没有东西让饥者得食寒者得衣,来扶养老弱。所以有命论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神,下不利于人。坚持有命论的人,这就是邪恶之言所产生的根源,就是凶暴人的观点。 所以墨子说: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确实想让天下富裕而憎恶天下贫困,想让天下太平而憎恶天下混乱,对持有命论的观点,不能不反对。那是天下的大害。 非命(中) 【原文】 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谈、由文学之为道也,则不可而不先立义法。若言而无义,譬犹立朝夕于员钧之上也,则虽有巧工,必不能得正焉。然今天下之情伪①,未可得而识也。故使言有三法。三法者何也?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其本之也?考之天鬼之志,圣王之事;于其原之也?征以先王之书;用之奈何?发而为刑。此言之三法也。 【注释】 ①情伪:指真假。 【译文】 墨子说道:凡是发表言论或者创作文学作品之前,都不得不定立一个标准。说话而没有评定标准,就好像是在一个转动着的用来制作陶瓷的转盘上面,放上一个用来测量用的仪器一样,如此一来,其中的是非利害就很难清清楚楚地分辨出来。但是如今世上的真假也令人难以分辨。因此言论必须要有三个标准。那到底是哪三个标准呢?墨子说道:“这三个标准就是要有理论根据,要有现实情况,要经过实践的检验。什么叫有理论根据呢?就是要向上去寻求古代圣人们所施行的政策;什么叫有现实情况呢?就是要向下去观察百姓的真实的生活情形;什么叫做要经过实践的检验呢?就是说要把言论付诸行动,用在处理政事上面,考察是否符合全国百姓的利益。”这就是所谓的言论的三个标准。 【原文】 久矣!圣王之患此也,故书之竹帛,琢之金石。于先王之书《仲虺之告》曰:“我闻有夏人矫天命,布命于下,帝式①是恶,用阙师。”此语夏王桀之执有命也,汤与仲虺共非之。先王之书《太誓》之言然,曰:“纣夷②之居,而不肯事上帝、弃阙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俘③填务,天不亦弃纵而不葆。”此言纣之执有命也,武王以《太誓》非之。有于三代不④国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命三不国亦言命之无也。于召公之《执令》于然:“且⑤!政哉,无天命!维予二人,而无造言⑥,不自降天之哉得之。”在于商、夏之《诗》、《书》曰:“命者,暴王作之。” 【注释】 ①式:于是。 ②夷:指倨傲,傲慢。 ③僇(lù):尽力,努力。 ④不:这里应为“百”字。 ⑤且:通“徂”,到,去。 ⑥造言:捏造假话。 【译文】 圣王们对忧虑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所以就把它写在竹帛之上,雕刻在金属和石头之上。在先王所著的《仲虺之告》这本书上是这样说的:“我听说夏人假称接受了天命,而去统治天下,天帝因为他的罪恶而去讨伐他,消灭了他的所有军队。”这里说的是夏桀主张宿命论,而商汤和仲虺就共同讨伐他的事情。而在先王所著的《太誓》上面是这样说的:“纣王十分傲慢无礼,从来不肯去祭祀天地鬼神,又去破坏先人的灵位,又说道:‘我有天命。’认为不需要去干这些事情,因此上天就把他抛弃而不再去保佑他了。”这里说的是商纣坚持宿命论,而周武王就用《太誓》这本书对他进行非议的事情。在三代的百国之书上面也有这样的话,说道:“你不要相信真的会有天命这同事:”这说明三代的百国之书上也是说根本没有命运这同事的。而召公的《执令》也是这样说的:“去!要虔诫,并没有什么天命!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捏造的言论,天命并不是从天卜降下塞的。面是我们自己得到的。”在商朝、夏朝的《诗》、《书》上说道:“天命是暴君捏造出来的。” 【原文】 今夫有命者言曰:“我非作之后世也,自昔三代有若言①以传流矣,今故先生对②之?”曰:“夫有命者,不志昔也三代之圣、善人与?意亡③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也?”何以知之?初之列士④桀⑤大夫,慎言知行,此上有以规谏其君长,下有以教顺其百姓。故上得其君长之赏,下得其百姓之誉。列士桀大夫,声闻不废,流传至今,而天下皆日其力也,必不能日我见命焉。是故昔者三代之暴王,不缪⑥其耳目之淫,不慎其心志之辟,外之驱骋田猎毕弋⑦,内沉于酒乐,而不顾其国家百姓之政,繁为无用,暴逆百姓,使下不亲其上,是故国为虚厉⑧,身在刑僇之中,不肯曰我罢不肖,我为刑政不善,必日我命故且亡。虽昔也三代之穷民,亦由此也,内之不能善事其亲戚,外不能善事其君长,恶恭俭而好简易⑨,贪饮食而惰从事,衣食之财不足,使身至有饥寒冻馁之忧,必不能日我罢不肖,我从事不疾,必日我命固且穷。虽昔也三代之伪民,亦犹此也,繁饰有命,以教众愚朴人。 【注释】 ①若言:这种言论。②对:针对。 ③意亡:或者。④列士:有功业的士人。 ⑤桀:通“杰”,杰出。⑥缪:差错,错误。 ⑦毕弋:打猎时用的长柄网。⑧虚厉:虚空。⑨简易:傲慢无礼。 【译文】 现在主张宿命论的人说这种言论三代以来就有了,又不是我们的捏造,先生为何针对它呢?回答说:“主张宿命论的那些人,不知道究竟是三代以来的圣人贤士呢?还是三代以来的残暴君主和不肖之人呢?”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从前贤能的士人,言行往往谨慎,向上能够经常规谏自己的君主,向下能够经常教导自己身边的百姓。因此在上面会得到君王的赏赐,而在下面就会受到百姓的赞誉。贤能的士人的名声不会被遗忘,而一直流传到现在,而天下的百姓都会说这是他们的努力,而不会说这是他们的命运。所以三代以来的暴君们,因为不能抵御声色的诱惑,不能戒除内心的邪念,在外面就只顾打猎游玩,在宫里就只顾饮酒作乐,而根本不去顾及国家和人民的事务,又大量地进行一些没有实际用途的工程,残暴地奴役百姓,使人民不去亲近为政的人,因此导致国家空虚,自身也受到刑戮,但他们却不肯说是因为自己没有用,治理政事效果不佳,而必然会说是我命中注定要丧失国家。即使是从前三代的贫民,也是这样的,在家里不知道用心地侍奉父母,在外面不知道谨慎地侍奉君主,厌恶恭敬而喜欢简慢无礼,贪图饮食享乐,又十分懒惰,不愿意去进行劳作,而使得饥饿寒冷接踵而至,但他们却不知道说是因为自己没有用、进行劳作的时候不勤快,而必然会说是我命中注定要贫穷。即使是从前三代的虚伪之人,也是这样的,他们捏造出各种宿命的言论,来迷惑愚昧纯朴的百姓。 非命(下) 【原文】 故昔者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曰:“必务举孝子而劝之事亲,尊贤良之人而教之为善。”是故出政施教,赏善罚暴。且以为若此,则天下之乱也,将属可得而治也①;社稷之危也,将属可得而定也。若以为不然,昔桀之所乱,汤治之;纣之所乱,武王治之。当此之时,世不渝而民不易,上变政而民改俗。存乎桀纣而天下乱②乡,存乎汤武而天下治。天下之治也,汤武之力也;天下之乱也,桀纣之罪也。若以此观之,夫安危治乱,存乎上之为政也,则夫岂可谓有命哉!故昔者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曰:“必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乱者得治。”遂得光誉令问于天下③。夫岂可以为其命哉,故以为其力也④。今贤良之人,尊贤而好道术,故上得其王公大人之赏,下得其万民之誉,遂得光誉令问于天下。亦岂以为其命哉?又以为其力也。然今执有命者,不识昔也三代之圣善人与?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与?若以说观之,则必非昔三代圣善人也,必暴不肖人也。 是故子墨子日:今天下之君子之为文学、出言谈也,非将勤劳其喉舌,而利其唇吻也,中实将欲为其国家邑里万民刑政者也。今也王公大人之所以蚤朝晏退,听狱治政,终朝均分而不敢怠倦耆⑤何也?曰:彼以为强必治,不强必乱;强必宁,不强必危,故不敢怠倦。今也卿大夫之所以竭股肱之力,殚其思虑之知,内治官府,外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日:彼以为强必贵,不强必贱;强必荣,不强必辱,故不敢怠倦。今也农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强乎耕稼树艺,多聚叔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饱,不强必饥,故不敢怠倦。今也妇人之所以夙兴夜寐,强乎纺绩织红,多治麻丝葛绪,捆布,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暖,不强必寒,故不敢怠倦。今虽毋在乎王公大人,藉若信有命而致行之,则必怠乎听狱治政矣,卿大夫必怠乎治官府矣,农夫必怠乎耕稼树艺矣,妇人必怠乎纺绩织红矣。王公大人怠乎听狱治政,卿大夫怠乎治官府,则我以为天下必乱矣。农夫怠乎耕稼树艺,妇人怠乎纺绩织纴,则我以为天下衣食之财将必不足矣。若以为政乎天下,上以事天鬼,天鬼不使⑥;下以持养百姓,百姓不利,必离散不可得用也。是以入守则不固,出诛则不胜。故虽昔者三代暴王桀纣幽厉之所以失抎其国家⑦,倾覆其社稷者,此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大下之害,当若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强非也。曰:命者,暴王所作,穷人所术,非仁者之言也。今之为仁义者,将不可不察而强非者,此也。 【注释】 ①属:适,正好。 ②存:在。 ③光誉令问:盛大的荣誉和美好的名声 光:大。问:通“闻”,名声。 ④故:通“固”。 ⑤均分(fèn份):指均衡恰当地分授职事。 ⑥不使:不从其所愿。 ⑦抎(yǔn允):坠落,失掉。 【译文】 所以从前三代的圣王禹汤文武,他们刚执政于天下时,说:“务必举荐孝子,以勉励人们都敬奉双亲,务必尊重贤良的人,以教导人们行善。因此他们发布政令,施行教化,赏善罚恶。认为只要这样做,天下混乱的局势就可以得到治理;国家的危难就可以化解。如果认为这话不对,请看从前夏桀的乱世,商汤治理好了;商纣的乱世,周武王治理好了。那个时候,世代,百姓都没有改变,只是统治者改变了治理方案,民风也随之一新。 在桀纣的统治下,天下大乱;在汤武的统治下,天下大治。天下的大治,是由于汤武的努力;天下的大乱,是由于桀纣的罪行。这样看来,国家的安危治乱,在于统治者如何施政,怎么能说是有命呢?所以,从前禹汤文武刚执政于天下时,说:“一定要使饥饿的人有饭吃,受冻的人有衣穿,劳苦的人得到休息,动乱的局势得到治理。”于是他们的荣誉和美名遍于天下,这难道可以说是他们的命吗?这实在是因为他们的努力啊!现在贤良的人,尊重贤才,又喜欢研究治国的方法,所以上能得到王公大人的奖赏,下能得到百姓的赞誉,于是他们的美名传遍天下,这也能说是他们的命吗?这也实在是由于他们的努力啊!因此墨子说:当今天下的君子著书立说,发表言论,如此辛苦不是使他们的嘴皮子变得利索,而是他们内心确实想为国家、乡里、百姓治理刑事政务。现在王公大人之所以早上朝晚回朝审讼断狱未有丝毫懈怠,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们知道,办事努力国家必定治理得好,不努力就一定混乱;办事努力,国家必定安宁,不努力就一定危险,所以不敢懈思。现在卿大夫之所以竭尽股肱之力,绞尽脑汁,在内治理官府,在外征收关市、山林、湖泊的税利,用来充实仓廪府库,而不敢懈怠,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们知道,努力做事地位就能尊贵,不努力地位就低贱,努力就必定显荣,不努力就受辱,所以不敢懈怠。现在农夫之所以早出晚归,努力耕田种植,多收粮食,而不敢懈怠,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们知道,努力耕作就能富足,不努力就会贫穷,努力就能吃饱,不努力就会挨饿,所以不敢懈怠。现在妇女之所以早起睡晚,努力纺纱织布,多制麻丝葛线,成捆的布帛,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她们知道,努力纺织就能富足,不努力就会贫穷,努力就能暖.不努力就会受冻,所以不敢懈怠。现在对于王公大人来说,如果相信天命而据此行事,就必然疏于审理案件治理政事。卿大夫必然懒于治理官府,农夫必然懒得耕田种植,妇女必然懒得纺纱织布了。王公大人荒于审理案件、治理政事,卿大夫懒于治理官府,那我认为天下必定混乱。农夫懒得耕田种植,妇女懒得纺纱织布.那我认为天下衣食财用必将缺乏。如果这样执政治理天下,上事天帝鬼神,天帝鬼神不会从其所愿;下养百姓,百姓得不到好处,必然离散不能为主上所用。因而入城守卫就不会坚固,出外攻伐就不能取胜。所以,从前三代暴君桀纣幽厉之所以丧失他们的国家,倾覆他们的社稷,就是这个原因。 因此墨子说:现在天下的士君子,如果心中确实想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那么对于天命论就不可不坚反抗,因为命是暴戾的君王编造的,穷困的人传扬的,不是仁人的言论。仁人志士不可不审查并且反对这种荒谬的天命观。 非儒①(下) 【原文】 儒者曰:“亲亲有术,尊贤有等②。”言亲疏尊卑之异也。其礼曰:丧,父母,三年;妻、后子,三年;伯父、叔父、弟兄、庶子,其③;戚族人,五月。若以亲疏为岁月之数,则亲者多而疏者少矣,是妻、后子与父同也。著以尊卑为岁月数,则是尊其妻、子与父母同,而亲伯父、宗兄而卑子也④。逆孰大焉?其亲死,列尸弗敛,登堂窥井,挑鼠穴,探涤器,而求其人矣。以为实在,则赣愚甚矣;如其亡也必求焉.伪亦大矣! 取妻身迎,祗揣为仆⑤,秉辔授绥,如仰严亲;昏礼威仪,如承祭祀。颠覆上下,悖逆父母,下则妻、子⑥,妻、子上侵事亲。若此,可谓孝乎?儒者:“迎妻,妻之奉祭祀;子将守宗庙。故重之。”应之曰:此诬言也!其宗兄守其先宗庙数十年,死,丧之其;兄弟之妻奉其先之祭祀,弗散⑦;则丧妻子三年,必非以守、奉祭祀也。夫忧妻子以大负累⑧,有曰:“所以重亲也。”为欲厚所至私,轻所至重,岂非大奸也哉? 【注释】 ①非儒(下):此片主要批驳儒家的礼义思想。此为下篇,上、中篇缺。②术:王引之认为即“杀”,差意。③其:通“期”,一年。④亲:依王念孙当作“视”。卑子:庶子。⑤祗褍:即“缁袍”假借字.衣服的黑色下缘。⑥则:当为“列”,平列。⑦散:当为“服”,服丧。⑧忧:通“优”。 【译文】 儒家的人说:“爱亲敬贤都是有差别的。”这是说亲疏、尊卑的差异。他们的仪礼说:服丧的日期,如果父母去世,要服丧三年.如果妻子和长子去世,要服丧三年:如果伯父、叔父、弟兄、庶子去世,要服丧一年:如果外姓亲戚去世。要服丧五个月。如果以亲、疏来作为服丧的年月,那么亲近的多而疏远的少,这样,妻子、长子与父亲相同。如果以尊卑来作为服丧的年月,那么,是把妻子、儿子看作与父母一样尊贵,而把伯父、宗兄和庶子看成是一样的.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吗?他们的父母死了,陈列起尸体而不装殓。(招魂时)升上屋顶,窥探水井,挑开鼠穴,洗涤器具,去寻求死去的人,认为还确实存在,真是愚蠢到了极点。如果认为不存在,却一定要求寻求死去的人,那么也太虚假了。 娶妻要亲身迎娶,穿着黑色下摆的衣裳,为她驾车,新郎手里事着缰绳,把引绳递给新妇,就好像敬奉父亲一样。婚礼仪式隆重,宛如承受着祭祀大礼。颠倒了上下关系。悖逆了父母礼节,父母下降到妻子、儿子的地位。妻子、儿子对上侵扰了双亲的地位,如果这样,可以叫作孝顺吗?儒家的人说:“迎娶妻子,妻子要供奉祭祀儿子要保守宗庙,所以敬重他们。”答道:“这是谎话!他的宗兄守护他先人宗庙几十年,死了,为他服一年丧;兄弟的妻子供奉他祖先的祭祀,不为她服丧,而为妻子、长子服三年丧,那一定不是因为守奉祭祀的原因。”优待妻子、长子而服三年丧,有的说道:“这是为了看重父母双亲。”这是想厚待自己所偏爱的人,却轻视对自己重要的人,这难道不是大骗子吗? 【原文】 儒者曰:“君子必服古言①,然后仁。”应之曰:所谓古之言服者,皆尝新矣,而古人言之服之,则非君子也?然则必服非君子之服,言非君子之言,而后仁乎? 又曰:“君子循而不作②。”应之曰:古者羿作弓,仔作甲,奚仲作车,巧垂作舟;然则今之鲍、函、车、匠,皆君子也,而羿、伃、奚仲、巧垂,皆小人邪?且其所循,人必或作之;然则其所循,皆小人道也。 又曰:“君子胜不逐奔,掩函弗射①,施则助之胥车。”应之曰:“若皆仁人也,则无说而相与;仁人以其取舍、是非之理相告,无故从有故也,弗知从有知也,无辞必服,见善必迁,何故相与?若两暴交争,其胜者欲不逐奔,掩函弗射,施则助之胥车,虽尽能④,犹且不得为君子也,意⑤暴残之国也。圣将为世除害,兴师诛罚,胜将因用儒术令士卒曰:毋逐奔,掩函勿射,施则助之胥车。’暴乱之人也得活,天下害不除,是为群残父母而深贱世也,不义莫大矣!” 【注释】 ①服古言:当作“古服言”,指说古言穿古服。②循而不作:只依循前人的东西而不去创新。③函:陷阱。④虽尽能:即使都这样做了。⑤意:通“抑”,也许。 【译文】 儒家的人说:“君子必须说古代的话,穿古代的衣服,然后才能成仁。”答道:“所谓古代的话、古代的衣服,在那个时代都是新的。而古人却说那时的新话,穿那时的新衣,难道就不是君子吗?既然这样,那么必须穿不是君子所穿的衣服,说不是君子所说的话,而后才为仁吗?” 儒家的人又说:“君子只遵循前人做的而不创新。”回答他说:“古时的后羿制造了弯弓,季仔制造了铠甲,奚仲制作了车子,巧垂制作了船只。既然这样。那么今天的皮鞋匠、软甲工、车工、木匠,就都是君子,而后羿、季仔、奚仲、巧垂,就全是小人吗?” 儒家的人又说:“君子打了胜仗不追赶逃跑的敌人.对掩藏铠甲的敌人不射杀,见敌车驶入了岔路则帮助他推车。”回答他说:“如果双方都是仁者,那么就不会为敌,仁人以他取舍是非之理相告,没道理的跟有道理的走,不知道的跟知道的走。说不出理由的必定会折服,看到善的必定会依从。有什么理由要互相敌对呢?如果两方面都是暴虐者,手了了胜仗不追赶逃跑的敌人,对掩藏铠甲的敌人不射杀,见敌车驶入了岔路则帮助他推车。即使这些都做了,也不能成为君子,也许还是残暴的国人。圣(王)将为世上除害,发动民众诛伐暴虐,如果战胜了。将凭借儒术命令士卒说:‘不要追赶逃跑的敌人,看见敌人掩藏铠甲不射杀,见敌车驶入了岔路帮助他推车。’那么暴乱之人得以活命,天下祸害不除,这是作为君主父母的还在深重地残害着社会。没有比这更大的不义了。 【原文】 又曰:“君子若钟,击之则鸣,弗击不呜。”应之曰:“夫仁人,事上竭患,事亲得孝,务善则美,有过则谏,此为人臣之道也。今击之则鸣,弗击不鸣,隐知豫力①,恬漠待问而后对,虽有君亲之大利,弗问不言;若将有大寇乱,盗贼将作,若机辟将发也,他人不知,己独知之,虽其君、亲皆在,不问不言。是夫大乱之贼也。以是为人臣不忠,为子不孝,事兄不弟,交遇人不贞良。夫执后不言,之朝,物见利使己,虽恐后言;君若言而未有利焉,则高拱下视,会②噎为深,曰:‘唯其未之学也。’用谁急,遗行远矣。” 夫一道术学业仁义者,皆大以治人,小以任官,用偏远施,近以修身,不义不处,非理不行,务兴天下之利,曲直周旋,利则止③,此君子之道也。以所闻孔丘之行,则本与此相反谬也! 【注释】 ①隐知豫力:隐藏智慧、懒于用力。知,通“智”。②会:同“哙”,下咽。③利则止:当为“不利则止。” 【译文】 儒家的人又说:“君子像钟一样,敲打它就响,不敲则不响。”回答说:“那些仁人,事奉君上竭尽忠诚,事奉双亲务必孝顺,好的就赞美,有了过错就谏阻,这才是做人臣的道理。现在若敲打才响,不敲打就不响,隐藏自己的智谋,懒于用力,安静淡漠地等待君亲发问,然后才作回答。即使有关君主、双亲的大利,不问他也就不说。如果将发生大寇乱,盗贼将发生,就像一种安置好的机关将引发一样,别人不知这事,自己独自知道,即使是他的君主、双亲都在,不问他他就不说,这实际是大乱的祸根。以这种态度作人臣就不忠诚,作儿子就不孝顺,为人弟不恭顺,待人就不正直善良。遇事则后退。到朝廷上。看到有利自己的东西,唯恐说得比别人迟。如果说了而没有利益,那么就高高地拱手向下瞧着,隐藏之深好像咽噎一样。还说:“这个我还没有学习过呢。”君上虽然急需重用他们,但他们遗弃君上已经走得很远了。 凡道术学业都统一于仁,都是大可治理人民,小可担当官职,远的可以周遍施于天下,近可以修身养性。不义的就不居住,无理的就不执行。务必兴天下之利,与曲直之周旋,没有利的就停止,这是君子之道。而我所听说的有关孔子的行为,却完全与之相反。 大取 【原文】 天之爱人也,薄于圣人之爱人也;其利人也,厚于圣人之利人也。大人之爱小人也,薄于小人之爱大人也;其利小人也,厚于小人之利大人也。以臧为其亲也②而爱之,非爱其亲也;以臧为其亲也而利之,非利其亲也。以乐为利其子,而为其子欲之,爱其子也;以乐为利其子,而为其子求之,非利其子也。 于所体之中③,而权轻重之谓权。权,非为是也,亦非为非也权,正也。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 【注释】 ①薄:“溥”字之误,大,普遍。②以臧为其亲也:误以臧为父亲。亲,父亲。③所体之中:所做的事件中。 【译文】 上天之爱远比圣人之爱广泛,上天施惠远比圣人施利要厚重。君子爱小人,胜过小人爱君子;君子施利于小人,胜过小人施于君子。把臧当作自己的父亲去爱他,这不是爱自己的父亲:把臧当作自己的父亲而给他实际利益,这不是利自己的父亲。以为音乐对自己的儿子有利,而去替儿子设想音乐,这是爱儿子的表现;以为音乐对自己的儿子有利。而去替儿子寻求音乐,这对儿子没有好处。 在所做的事情中衡量它们的轻重叫做“权”。权,不是就正确,也不是就错误,但权本身是正确的。砍断手指以保存手腕,那是取大利,取小害。 在害中选取小的,并不是取害,这是取利。 【原文】 其所取者,人之所执也。遇盗人,而断指以免身,利也;其遇盗人,害也。断指与断腕,利于天下相若,无择也。死生利若,一无择也。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于事为之中而权轻重之谓求。求为之①,非也。害之中取小,求为义,非为义也。为暴人语天之为,是也。而为暴人歌天之为,非也。诸陈执既有所为,而我为之陈执②,执之所为,因吾所为也。若陈执未有所为,而我为之陈执,陈执因吾所为也。暴人为我为天之。以人非为是也,而性犹在,不可正而正之。利之中取大,非不得已也;害之中取小,不得已也。所未有而取焉,是利之中取大也;于所既有③而弃焉,是害之中取小也。 【注释】 ①求为之:只注重求。②陈执:所执言论。③既有:已有。 【译文】 他所选取的,正是别人手里拿的。遇上强盗,砍断手指以免杀身之祸,这是利;遇上强盗,这是害。砍断手指和砍断手腕,这二者与对天下的利益是相对的,那就没有选择了。生和死。只要有利于天下。也都没有远择。杀一个人以保存天下,并不是杀一个人以利天下;杀死自己以保存天下,才是杀死自己以利天下。做事情衡量轻重叫做“求”。但只注重求,是不对的。在害中选取小的,追求合义,并非真正行义。给暴戾的人解说天的意志,这是对的。但只为凶暴之君歌颂天的意志,这是不对的。人们所持的各种学说既已流传天下,而我能去执行,那么,各种学说就拿因我的解说而发扬光大。如果各种学说没有流传天下,而我能为之讲解,那么,各种学说必因我的努力而流传天下。暴戾的人把自己作为天志。把人们认为错误的看作正确的,这些人的天性不可改正,但也要想法加以改正。在利益之中选取大的,不是不得已。在害处之中选取小的,是不得已。在无可选取之处选取利中大的,在已有东西中舍弃一,这是害中取小。 【原文】 圣人不得为子之事。圣人之法,死亡亲①,为天下也。厚亲,分也:以死亡之,体渴兴利②。有厚薄而毋,伦列之兴利为己。语经,语经也非白马焉。执驹焉说求之舞说非也,渔大之无大非也。三物必具,然后足以生。臧之爱已,非为爱已之人也。厚不外己,爱无厚薄。举己③,非贤也。义,利;不义,害。志功为辩。 有有于秦马,有有于马也,智来者之马也。 爱众众世与爱寡世相若④。兼爱之,有相若。爱尚世与爱后世⑤,一若今之世人也。鬼,非人也;兄之鬼,兄也。 天下之利驩。“圣人有爱而无利,”倪日之言也⑥,乃客之言也。天下无人,子墨子之言也犹在。 【注释】 ①亡:通“忘”。②渴:尽。③举:当作“誉”。④后一‘‘众”字衍。⑤尚:同“上” ⑥倪日:“儒者”之误。 【译文】 圣人往往不能亲自侍奉双亲以尽人子之孝。圣人的丧法是父母死后已无人感知,就节葬短丧,为天下兴利。摩夏父母,是人子应尽的本分:但父母死后.要实行节葬短丧之法,是想竭尽自己的力量为天下兴利。圣人爱人,没有厚薄之分,没有差别地为天下兴利,才是真正为自己。语经.言语的常经,说白马不是马,又坚持认为孤驹不曾有,这是舞弄其说,至于缘木求鱼,当然得不到鱼,这个“求”才真正是错的。这三件东西具备了,就足可以生了。臧爱自己,并不是爱自己一个人。厚爱别人也并不是不爱自己,爱人与爱己是相同的。赞誉自己。就不是贤者。义,就是利人利己:不义,就是害人害己。动机和效果的统一,是分辨义与不义的标准。 朋友有秦马,即朋友有马,但是知道他牵来的是马。 平常的人如果要关爱他人:爱众世之人与爱寡世之人相同。兼爱世人,又皆相同。爱上世之人与爱后世之人,也与爱现世之人相同。 天下的人都能蒙受利益而欢悦。“圣人有爱而没有利”,这是儒家的言论,是外人的说法,天下没有继承墨学的人,但墨子的学说存留世上。 【原文】 不得已而欲之.非欲之也。非杀臧也。专杀盗,非杀盗也。 小圜①之圜,与大圜之圜同。不至尺之不至也,与不至千里之至,其不至同异者,远近之谓也。是璜也,是玉也。 意②楹③,非意木也,意是楹之木也。意指之人也,非意人也。意获也,乃意禽也。志、功不可以相从也。 利人也,为其人也。利富人,非为其人也。有为也,以富人富人也。 治人,有为鬼焉。 为赏誉利一人,非为赏誉利人也。亦不至,无贵于人。 【注释】 ①圜:通“圆”。②意:想要。③楹:柱子。 【译文】 不得已而想要它,并不是真正想得到。(想杀臧,)并不是杀了臧。擅自杀盗,就是不杀盗了。 小圆的圆与大圆的圆是一样的,不到一尺地与不到千里地是不同的。这两种“不到”相同的地方,在于都是说明远近的。璜虽然是半璧,但也是玉。 考虑柱子,并不是考虑整个木头。考虑人的指头,并不是考虑整个人。考虑猎物,却是考虑禽鸟。动机和效果,不可以相等同。 凡称誉别人爱人利人,是为了那人;凡称誉别人富有,并不是为了那人,使他富有是有目的的。使那人富有,一定是他能够从事人事,祭祀鬼神。 实行赏誉而使一个人受利,不是实行赏誉来施利于人,但也不至于因此就不再赏誉。 【原文】 智亲之一利①,未为孝也。亦不至,于智不为己之利于亲也。智是之世之有盗也,尽爱是世。智是室之有盗也,不尽是室也。智其一人之盗也。不尽是二人。虽其一人之盗,苟不智其所在,尽恶,其弱也。 诸圣人所先,为人欲名实。名实不必名。苟是石也白,败是石也,尽与白同。是石也唯大,不与大同。是有便谓焉也。以形貌命者,必智是之某也。焉智某也。不可以形貌命者,唯不智是之某也,智某可也。诸以居运②命者,苟人于其中者③,皆是也;去之,因非也。诸以居运命者,若乡里齐荆者,皆是。诸以形貌命者,若山丘室庙者,皆是也。 【注释】 ①智:通“知”。②居运:居住或运徙。③人:“入”字之误。 【译文】 只知道有利于双亲不能算作孝。但也不至于利于双亲而不为。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强盗。还是尽爱这个世界上的人。虽然知道这座房子里有强盗也不至于讨厌里面所有的人。知道其中一个人是强盗,不能讨厌这所有的人。虽然其中一个人是强盗,如果不知他在何处,就讨厌所有的人。这是不对的。 圣人首先要做的,是考核名与实,有名不一定有实。有实不一定有名。如果这块石头是白的,把这块石头打碎,它的每一小块也都是白的,白都相同。这块石头虽然很大,打碎后,它的大就和大石不相同了,因为大石之中仍有大小的不同,这是各依其便而称的。用形貌来命名的具体概念,必须要知道界定的是什么对象,才能了解它。不是用形貌来命名的抽象概念,虽然不知道它反映的是什么对象。只要知道它是什么就可以了。那些以居住和运徙来命名的概念,如果进入其中居住的,就都是,离开了的就不是了。那些以居住或运徙来命名的概念,如乡里、齐国、楚国都是。那些以形貌来命名的具体概念,如山、丘、室、庙都是。【原文】智与意异。重同,具同,连同,同类之同,同名之同,丘同,鲋同①,是之同,然之同,同根之同。有非之异,有不然之异。有其异也,为其同也,为其同也异。一曰乃是—面然,二曰乃是而不然,三曰迁,四曰强。 仁而无利爱。利爱生于虑;昔者之虑也,非今日之虑也。昔者之爱人也,非今之爱人也。爱获之爱人也②,生于虑获之利。虑获之利,非虑臧之利也③,而爱臧之爱人也,乃爱获之爱人也。 去其爱而天下利,弗能去也? 昔之知啬,非今日之知啬也。贵为天子,其利人不厚于匹夫,非加也。 二子事亲,或遇孰,或遇凶,其亲也相若,非彼其行益也,外执无能厚吾利者。 藉臧也死而天下害,吾持养臧也万倍,吾爱臧也不加厚。 【注释】 ①鲋:同“附”。②获:婢。③臧:奴。 【译文】 智慧与思想是不同的,因为“同”分为重同,具同,连同。同类之同,同名之同,丘同,附同,是之同.然之同,同孺痢。有实际不同的异,有是非两端的异。所以有异,是因为有同,才显出异。是不是的关系有四种:第一种是“是而然”,第二种是“是而不然”,第三种叫“迁”,即转移论题,偷换概念,第四种叫“强”,即牵强附会。 圣人抚育天下之人,只有仁而没有爱。爱人利人产生于有所求。从前的思虑,不等于现在的思虑。从前的爱人,不等于现在的爱人。爱奴婢这种爱人的行为,产生于考虑奴婢获得的利益。考虑奴婢获得的利益,不是考虑奴的利益;但是,爱奴的爱人,也就是爱婢的爱人。 如果去掉其所爱而不能利天下,那就不能不去掉其所爱了。从前讲节用,不等于现在讲节用。天子和人并不比匹夫利人厚。 两个儿子侍奉父母亲,一个遇到丰年,一个遇到荒年,他们对于双亲的利是相同的,不会因丰年而增多,也不会因荒年而减少。外物也不会使我利亲的心加厚。 假使效死对天下有害,那么我将万倍地奉养奴,而我爱奴并不加厚。 【原文】 长人之异短人之同,其貌同者也,故同。指之人也与首之人也异,人之体非一貌者也,故异。将剑与挺剑异。剑,以形貌命者也,其形不一,故异。杨木之木,与桃木之木也同。诸非以举量数命者,败之尽是也,故一人指,非一人也;是一人之指,乃是一人也。方之一面,非方也,方木之面,方木也。人之鬼,非人也;兄之鬼,兄也。次辞以故生,以理长,以类行也者。立辞而不明于其所生,忘也。今人非道无所行,唯有强股肱而不明于道,其困也,可立而待也。夫辞以类行者也,立辞而不明于其类,则必困矣。 故浸淫之辞,其类在于鼓栗。圣人也,为天下也,其类在于追迷。或寿或卒,其利天下也相若,其类在誉石①。一日而百万生,爱不加厚,其类在恶害。爱二世有厚薄②,而爱二世相若,其类在蛇文。爱之相若,择而杀其一人,其类在阬下之鼠。小仁与大仁③,行厚相若,其类在申凡。兴利除害也,其类在漏雍。厚亲,不称行而类行,其类在江上井。“不为己”之可学也,其类在猎走。爱人非为誉也,其类在逆旅。爱人之亲,若爱其亲,其类在官苟④。兼爱相若,一爱相若,其类在死也⑤。 【注释】 ①誉:疑当作“礜”,礜石可染缁。②二:疑为“三”字之误。③仁:通“人”。④官:公:苟:即“敬”。⑤也:“蛇”字之误。 【译文】 高个子的人与矮个子的人相同,因为他们的外貌基本相同。用手指代表的人与用头代表的人是不一样的,因为人的身体各部分,并不是一种形貌所以不同。扶剑和拔剑是不相同的,因为剑是因形貌命名的,形貌不一,所以不同。杨木的木与桃木的木相同。那些不是以举数置来命名的概念,举出来的都一样,所以一个手指,不能断定是哪一个人的;一个人的手指,才能断定是哪个人的。一面是方的,不能算作方体,但方木的任何一面,都是方木。鬼不是人,哥哥鬼不是哥哥判断因事故而产生。又顺事理而发展,借同类的事物相互推行。创立言词,却不知道其产生的原因,这一定是谬误的。现在的人没有道路就无处可走,虽有强壮的身体,如果不明白路径,那他很快就会受困。这是立等可待的。言词要依照类别才能成立,如创立言词却不明白它的类别,那么,就必定遭受困窘。 所以亲附渐入的言词,目的在于鼓动人恐惧。圣人治理夫下,目的是纠正迷惑。无论长寿与天折,圣人利天下的目的都是化民向善,如礜石可以染缁。一日之中,天下有成百上万的生命诞生,但我的爱不会加厚,正如为天下除害。爱上世、今世、后世有厚有薄,但爱其实相同,就像蛇相交纠缠一样,不辨厚薄。兼爱相同,择而杀其中一人以除害,就像消灭墙穴间的老鼠一样。一般人与天子,德行厚薄是相同的,看他能否施展才能。兴利除害,就像防止堤溃要把漏洞塞住一样。厚爱。这是不审置它的德行,而以类推由亲及疏去厚爱、薄爱,正像江上井一样,虽然利人,也很有限。“不为己”是可以学习并做到的,就像打猎时奔跑追逐一样。爱人并非为了名誉,就像旅店一样是为利于他人。爱别人的亲人,如爱自己的亲人,就像急官事儒家事一样,没有公私之分。兼爱,和爱自己一样,能兼爱,就是自爱,与爱一个人相同,就像一条活蛇,捌它砍成几段,就成了死蛇。 小取 【原文】 夫辩者,将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①,明同异之处,察名实之理;处利害,决嫌疑,焉摹略万物之然,论求群言之比②;以名举实③,以辞抒意,以说出故;以类取,以类予④:有诸己不非诸人,无诸己不求诸人。 或也者,不尽也。假者,今不然也。效者,为之法也;所效者,所以为之法也。故中效,则是也;不中效,则非也,此效也。辟也者,举物而以明之也⑤。侔也者⑥,比辞而俱行也。援也者,曰“子然,我奚独不可以然也?”推也者,以其所不取之,同于其所取者,予之也。是犹谓它者同也,吾岂谓它者异也。 夫物有以同、而不率遂同⑦;辞之侔也,有所至而正;其然也,有所以然也,其然也同,其所以然不必同;其取之也,有所以取之,其取之也同,其所以取之不必同。是故辟、侔、援、推之辞,行而异,转而危,远而失,流而困,则不可不审也,不可常用也;故离言,多方,殊类,异故,则不可偏观也。 夫物或乃是而然;或是而不然;或不是而然;或一周而一不周⑧;或一是而一非也。(不可常用也。故离言、多方,殊类、异故,则不可偏观也。)白马,马也;乘白马,乘马也。骊马⑨,马也;乘骊马,乘马也。获,人也;爱获,爱人也。臧,人也;爱臧,爱人也。此乃是而然者也。 获之亲,人也;获事其亲,非事人也。其弟,美人也;爱弟,非爱美人也。车,木也;乘车,非乘木也。船,木也;乘船,非乘木也。盗人,人也;多盗,非多人也;无盗,非无人也。奚以明之?恶多盗,非恶多人也;欲无盗,非欲无人也。世相与共是之。若若是⑩,则虽盗人人也;爱盗非爱人也;不爱盗非不爱人也;杀盗人非杀人也;无难矣。此与彼同类。世有彼而不自非也,墨者有此而非之(11),无它故焉。所谓内胶外闭与(12)(心毋空乎(13),内胶而不解也)。此乃是而不然者也。 夫且读书,非读书也;好读书,好书也。且斗鸡,非斗鸡也;好斗鸡,好鸡也。且入井,非入井也;止且入井,止人井也。且出门,非出门也;止且出门,止出门也。若若是,且天,非天也;寿,非天也;有命,非命也(14);非执有命,非命也。无难矣。此与彼同类,世有彼而不自非也,墨者有此而众非之,无它故焉。所谓内胶外然者也。 爱人,待周爱人而后为爱人。不爱人,不待周不爱人;有失周爱,因为不爱人矣。乘马,不待周乘马然后为乘马也;有乘于马,因为乘马矣。逮至不乘马,待周不乘马而后为不乘马。此一周而一不周者也。 居于国,则为居国;有一宅于国,而不为有国。桃之实,桃也;棘之实(15),非棘也。问人之病,问人也;恶人之病,非恶人也。人之鬼,非人也;兄之鬼,兄也。祭人之鬼,非祭人也;祭兄之鬼,乃祭兄也。之马之目眇,则为之马眇,之马之目大,而不谓之马大。之牛之毛黄,则谓之牛黄;之牛之毛众,而不谓之牛众。一马,马也;二马,马也。马四足者,一马而四足也,非两马而四足也;马或白者,二马而或白也,非一马而或白。此乃一是而一非者也。 【注释】 ①纪:纲纪。 ②论求:推论。比:类别。 ③举:标示,标举。 ④以类取,以类予:先根据事物的类别进行归纳,然后再根据事物的类别进行推理。予:推理。 ⑤也:同“他”。下文“也故”等的“也”字,与此同。 ⑥侔(móu):相等、齐等。 ⑦物:《墨辩》把辞、故称为二物,把辟、侔、援、推称为四物,二物与四物又统称为六物。率:皆,都。遂:尽。 ⑧周:周遍、普遍。 ⑨骊马:深黑色的马。 ⑩上“若”字,是“如果”的意思,下“若”字,是“此,这个”的意思。 (11)世有彼而不自非也:世上有些人承认前面那一个命题而不认为自己不对,墨家承认后边这一个命题那人却说不对。有:承认,肯定。 (12)胶:固执。闭:闭塞。 (13)毋空:即不通。毋:通“无”。空:同“孔”,通。 (14)有命:非命也:认为人有天命,不是人真的就有天命。非:不是。下文的两个“非”,是“反对”的意思。 (15)棘:酸枣树。 (16)之:指示代词,这。下文“之牛”的“之”同。 【译文】 辩是一门学问,也是一种方法:辨学与辨术是体用之别。辨学用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明同异之处”,“察名实之理”这是“体”的方面。辩学还可以“处利害”,“决嫌疑”这是“用”的方面。辩术的体是“摹略万物之然”,“论求群言之比”。辩术的用是“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以类取”,“以类予”。总之,以上辩术的“用”,自已有的,也必使他人有,也不以他人没有为非;以上辩述的“体”自己没有的,不可任已没有,必反求诸已,而不求诸他人。“或”即疑惑,“或”不尽,就是“有不然”。“假”是假设,所以说“今不然”。“或”与“假”是论式的起因。“效”与“所效”是逻辑中并立两端的名词,“效”是“名”,是“为之法”;“所效”是“实”,是“所为之”法”。“辟”即比喻,列举其他事物说明此事务。“侔”是一种推论的方法,在原判断的前后项增减更换相同的词,原判断成立新断也成立。这就是“比辞俱行”。 “援”是举例,援彼以例此。在形式逻辑中这种方法叫做类推。就对方所“然”,援“彼之所然”以类推,所以说:“你的判断正确,可以‘然’,为什么只有我的判断不正确,不可以‘然’?”“推”是推论、推断,从已知推出未知,从已然推出未然。以“其所不取”之物,同于“其所取”之物,推断出新的结论。“它者同”是“推”的合作法,“它者异”是“推”的离作法。 辟、侔、援、推四物的时空规则:论式的辟要求类同,不要求完全相同;侔词要求限定范围,词义前后一致;援词只要求结果相同,原因不必相同;推辞的范围很广,只论及“其取之”的目的不考虑“其所以取之”的事物是否有关系,要求“其取之”同,“其所以取之”不必同。如果违反规则,辟、侔、援、推这四种论式就会出现“行而异”、“转而危”、“远而失”、“流而困”的情况,得不出正确的结论。出现的错误是“离言”,即辟词出现二义;侔词在转换形式时诡变不一,无法得出正确结论,原因在于没有限定范围,“多方”庞杂;若援物过远,则与所引之类相失,原因在于“殊类”;如果推物流动不定,推理就陷于困境,因为原因已改变。所以,这四种论式不是在地方都适用。使用这四种论式不能不审慎。 论式和侔词的形式有“是而然”、“是而不然”、“不是而然”、“一周而一不周”、“一是而一非”几种情况。 白马,马也;乘白马,乘马也。骊马,马也;乘骊马,乘马也。获,人也;爱获,爱人也。臧,人也;爱臧,爱人也。以上的“白马马也”、“骊马马也”、“获人也”、“臧人也”是起句,正辞,称做“是而同”。“乘白马,乘马也”……“爱臧,爱人也”是承句,正辞,称做“然之同”。“是之同,然之同”称做“是而然”。 获之亲,人也;获事其亲,非事人也。其弟,美人也;爱弟,非爱美人也。车,木也;乘车,非乘木也。船,木也;乘船,非乘木也。盗人,人也;多盗非多人也;无盗,非无人也。怎么把它讲明白?请允许举例说明“恶多盗,非恶多人也;欲无盗,非欲无人也。”这是世所公认的。如果这句话正确,那么,如果承认“盗人人也”,那么得出爱盗不是爱人、不爱盗不是不爱人、杀盗不是杀人的结论,是没有什么难的。这种判断与那种判断“同类”。世人承认那种判断不自以为非,墨家的这种判断众人却认为错误,没有其他原因,正所谓“内胶外闭”,他们的心是空的,一团糨糊,所以不能理解。前五组判断的起句是正辞,承句是负辞。这就是“是而不然”。 那么,“且读书,非读书也;好读书,好书也。”“且斗鸡,非斗鸡也;好斗鸡,好鸡也。”“且入井,非入井也;止且入井,止入井也。”“且出门,非出门也;止且出门,止出门也。”如果以上判断正确,那么,得出“将要夭折,还没有夭折;寿不是夭折;执有命,不是命;不执有命,也不是命”的结论是没有难的。此判断与彼判断“同类”。世人承认彼判断不自以为非,墨家的这种判断却遭众人反对,没有其他原因,正所谓内胶固而外闭塞。这些属于“不是而然”的例子。 爱人,待周爱人之后才能称为爱人。不爱人,不待周不爱人;有失周爱,所以称为不爱人。乘马,不待周乘马然后才称为乘马;乘过马,就称为乘马。至于不乘马,待周不乘马而后才能称为不乘马。这些是“一周而一不周”。 居住在国都,就是居住在国都;有一所宅院在国都,不是拥有国都。桃树的果实是桃;棘树的果实不是棘。慰问人的病情是慰问人;厌恶人的疾病,不是厌恶人。人的鬼魂不是人;哥哥的鬼魂就是哥哥。祭祀人的鬼魂,不是祭祀人;祭祀哥哥的鬼魂,是祭祀哥哥。这匹马眼瞎了,是瞎马;这匹马眼大,不能说它是大马。这头牛毛黄,就说它是黄牛;这头牛毛多,不能说它是多牛。一匹马是马;两匹马是马。马有四足,是一匹马有四足,不是两匹马有四足;马里或许有白马,是两匹马里或许有匹白马,不是一匹马里或许有匹白马。这就是“一是而一非”。 耕柱 【原文】 子墨子怒耕柱子①,耕柱子曰:“我毋俞于人乎②?”子墨子曰: “我将上大行③,驾骥与羊,子将谁驱?”耕柱子日:“将驱骥也。”子墨子曰:“何故驱骥也?”耕柱子曰:“骥足以责④。”子墨子曰:“我亦以子为足以责。” 治徒娱、县子硕问于子墨子曰:“为义孰为大务?”子墨子曰:“譬若筑墙然,能筑者筑⑤,能实壤者实壤,能睎者睎⑥,然后墙成也。为义犹是也,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也。”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子兼爱天下,未云利也;我不爱天下,未云贼也。功皆未至,子何独自是而非我哉?”子墨子曰:“今有燎者于此⑦,一人奉水将灌之,一人掺火将益之⑧,功皆未至,子何贵于二人?⑨”巫马子曰:“我是彼奉水者之意,而非夫掺火者之意。”子墨子曰:“吾亦是吾意,而非子之意也。”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子之为义也,人不见而助⑩,鬼不见而富(11),而子为之,有狂疾。”子墨子曰:“今使子有二臣于此,其一人者见子从事,不见子则不从事。其一人者见子亦从事,不见子亦从事,子谁贵于此二人?”巫马子曰:“我贵其见我亦从事,不见我亦从事者。”子墨子曰:“然则是子亦贵有狂疾者。”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舍今之人而誉大王,是誉槁骨也。譬若匠人然,智槁木也,而不智生木。”子墨子曰:“天下之所以生者,以大王之道教也。今誉大王,是誉天下之所以生也。可誉而不誉,非仁也。” 子墨子曰:“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异,此诸侯之所谓良宝也。可以富国家,众人民,治刑政,安社稷乎?曰:不可。所为贵良宝者,为其可以利民也。而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异不可以利人,是非天下之良宝也。今用义为政于国家,国家必富,人民必众,刑政必治,社稷必安。所为贵良宝者,可以利民也,而义可以利人,故曰:义,天下之良宝也。”子墨子使管黔敖游高石子于卫(12),卫君致禄甚厚,设之于卿(13)高石子三朝必尽言(14),而言无行者。去而之齐,见子墨子曰:“卫君以夫子之故,致禄甚厚,设我于卿,石三朝必尽言,而言无行,是以去之也。卫君无乃以石为狂乎?”子墨子曰:“去之苟道,受狂何伤!古者周公旦非关叔(15),辞三公,东处于商奄,人皆谓之狂。后世称其德,扬其名,至今不息。且翟闻之,为义非避毁就誊。去之苟道,受狂何伤!”高石子曰:“石去之,焉敢不道也(16),昔者夫子有言曰:‘天下无道,仁士不处厚焉。’全卫君无道,而贪其禄爵,则是我为苟啗人食也(17)。”子墨子说,而召子禽子(18)曰:“姑听此乎,夫倍义而乡禄者(19),我常闻之矣。倍禄而乡义者,于高石子焉见之也。”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我与子异,我不能兼爱。我爱邹人于越人,爱鲁人于邹人,爱我乡人于鲁人,爱我家人于乡人,爱我亲于我家人,爱我身于吾亲,以为近我也。击我则疾,击彼则不疾于我,我何故疾者之不拂(20),而不疾者之拂?故有杀彼以利我,无杀我以利彼。”子墨子曰:“子之义将匿耶?意将以告人乎?”巫马子曰:“我何故匿我义?吾将以告人。”子墨子曰:“然则一人说子,一人欲杀子以利己;十人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利己;天下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利己。一人不说子,一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十人不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天下不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说子亦欲杀子,不说子亦欲杀子,是所谓经者口也,杀子之身者也。”子墨子曰:“子之言恶利也?若无所利而不言,是荡口也。” 【注释】 ①耕柱子:墨子弟子。 ②俞:通“逾”,超过,胜过③大行:即太行山。大:同“太”。 ④责:担当重任。 ⑤筑:用杵把土捣结实。 ⑥睎:了望。这里指筑墙时进行观察、测量,以防所筑墙倾斜倒塌。 ⑦燎:放火。 ⑧掺:同“操”,拿的意思。 ⑨贵:赞扬,赞赏。 ⑩人不见而助:未见人助你。而:第二人称代词,你。 (11)富:通“福”,保佑,赐福。 (12)管黔敖、高石子:都是墨子的弟子。 (13)设之于卿:置之于卿大夫之位。设:置。 (14)三朝:三次入朝见卫君。尽言: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15)非:指讨伐。关叔:即管叔,周文王子,周公旦的弟弟。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旦辅佐成王代行摄政,管叔、蔡叔怀疑周公旦,勾结商纣之子武庚一起发动叛乱,周公旦亲自东征,平定了叛乱。 (16)焉敢不道:何敢不要道义。 (17)苟啗人食:只图白吃人家的饭。啗:吃。 (18)子禽子:即禽滑釐,墨子弟子。 (19)倍:通“背”。乡:“向”的本字。 (20)拂:打。 【译文】 墨子生耕柱子的气。耕柱子说:“难道我没有比别人强的地方吗?”墨子说:“我将要上太行山,驾车的有良马和牛,你说我应该鞭打谁呢?”耕柱子说:“应该鞭打良马。”墨子说:“为什么鞭打良马呢?”耕柱子说:“因为良马足以承担责任。”墨子说:“我认为你也足以承担责任。” 治徒娱和县子硕问墨子说:“行义最要紧的是什么?”墨子说:“这好比筑墙一样,能捣土的捣土,能填土的填土,能测量的测量,这样墙就可以筑成。行义也是如此,能论辩的论辩,能著书立说的著书立说,能身体力行的身体力行,这样义事就可以完成。” 巫马子对墨子说:“你兼爱天下,不说利;我不爱天下,也没说害。都还没有结果,你为什么只认为自己对而我不对呢?”墨子说:“现在有人在这里放火,一个人捧水准备浇灭它,一个人拨火想使它更旺,都还没有做成,你认为哪一个正确呢?”巫马子说:“我认为那捧水人的用意是对的,拔火人的用意是不对的。”墨子说:“我也认为我的用意是对的,而你的用意是不对的。” 巫马子对墨子说:“你做义事,没见到有人帮助你,也没见到有鬼神降福给你,但是你还在做,你有疯病。”墨子说:“假如现在你有两个家臣在这里,其中一人见到你就做事,见不到你就不做事;另一人,见到你做事,见不到你也做事,你更看重哪个呢?”巫马子说:“我看重见到我做事,见不到我也做事的那个。”墨子说:“那么你也是看重有疯病的人。” 巫马子对墨子说:“舍弃当今的人而称颂先王,这是称颂枯骨。就像木匠一样,只知道干枯的木材,而不知活生生的树木。”墨子说:“天下人之所以能生存,是因为用先王之道教化的结果。现在称颂先王,是称颂天下人赖以生存的先王之道,该称颂的不称颂,就不是仁。” 墨子说:“和氏璧、惰侯珠、九鼎,这些都是诸侯所说的贵重宝物,名是它们可以使国家富足,人口增多,政务清明,社稷安定吗?答案是不行。所以当做贵重宝物的,因为它可以利民。但是和氏璧、隋侯珠、九鼎,不能利民,这不是天下的贵重宝物。现在以义为政治理国家,国家一定富足,人口一定增多,刑事政务一定清明,社稷一定安定。可以成为贵重宝物的,是由于它可以利民,所以说,义是天下的贵重宝物,可以利民。” 墨子叫管黔敖介绍高石子到卫国去。卫国国君给他很高的俸禄,位列上卿。高石子三次朝见国君,把要说话都说了,但他没有一项建议被采纳行,于是他离开卫国回到齐国,拜见墨子说:“卫国国君看在您的份上,给我很优厚的俸禄,把我列为卿。我朝见三次,把要说的话都说了,但我的意见没有被采纳施行,因此我离开了那里。卫国国君恐怕会认为我狂妄吧。”墨子说:“只要离开是符合原则的,背上狂妄的名声又有什么损害:古时候周公旦弹劾守关大将,辞去了三公的职位,隐居到东方的商奄,当时的人都说他狂,但是后代的人却称颂他的品德,传扬他的美名,直到现在都没有废止。况且我听说,做义事不是为了逃避毁谤而追求赞誉。离开只要符合原则,背上狂妄的名声又有什么伤害?”高石子说:“我离开卫国,哪里敢不遵守原则呢?以前老师说过这样的话:‘天下无道,仁人志士就不应该处在俸禄优厚的位置上。’现在卫国国君无道,如果贪图他的爵禄,那我就是只图白吃人家的饭了。”墨子很高兴,把禽滑厘召来,说:“听听高石子的话吧!背弃道义追求俸禄的人,我常常听说。拒绝俸禄而向往道义的人,我们在高石子身上见到了。” 巫马子对墨子说: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兼爱。我爱邹人胜过越人,爱鲁人胜过邹人,爱我家乡的人胜过鲁人,爱我的家人胜过我家乡的人,爱我的双亲胜过我的家人,爱我自己胜过我的双亲,以我为中心考察距离的远近。 打我,我就疼;打他,我不会疼。我为什么要使我疼的不防卫,不使我疼的要防卫呢?因此只有杀他人以利己,而没有杀自己以利他人的事。”墨子说:“你的义是秘而不宣呢,还是要公之于众?”巫马子说:“我为什么要隐瞒我的义?我要把它告诉别人。”墨子说:“那么一个人喜欢你的义,就有一个人想杀你以利己;十个人喜欢你的义,就有十个人想杀你以利己;天下的人都喜欢你的义,天下的人都想杀你以利己。反之,一个人不喜欢你的义,一个人想杀你,认为你是散布谣言的人;十个人不喜欢你的义,十个人想杀你,认为你是散布谣言的人;天下的人都不喜欢你的义,天下的人都想杀你,认为你是散布谣言的人。喜欢你的想杀你,不喜欢你的也想杀你,这就是所谓的祸从口出,殃及自身的原因。”墨子说:“你的话有什么益处吗?如果没有什么益处你还要说,这是饶舌。” 贵义 【原文】 子墨子曰:“万事莫贵于义。今谓人曰:‘予子冠履,而断子之手足,子为之乎?’必不为。何故?则冠履不若手足之贵也。又曰:‘予子天下,而杀子之身,子为之乎?’必不为。何故?则天下不若身之贵也。争一言①以相杀,是贵义于其身也。故曰:万事莫贵于义也。” 【注释】 ①争一言:因一言之争。 【译文】 墨子说:“天下万事没有比义更为贵重的。现在如对人说:‘给你鞋子帽子,但是要砍断你的手和脚,你干吗?’必定不干。什么原因?因为鞋帽不如手脚的贵重。又说:‘给你天下,但要杀掉你,你干吗?’必定不干。什么缘故?因为天下不如自己身体宝贵。为了争一句话而相互格杀,这是把义看得比自己的身体还宝贵。所以说:天下万事没有比义更珍贵的。” 【原文】 子墨子自鲁即齐,过①故人,谓子墨子曰:“今天下莫为义,子独自苦而为义,子不若已。”子墨子曰:“今有人于此,有子十人,一人耕而九人处②,则耕者不可以不益急③象。何故?则食者众而耕者寡也。今天下莫为义,则子如④劝我者也,何故止我?” 【注释】 ①过:拜访 ②处:闲处。 ③益急:更加紧张。 ④如:宜,位当。 【译文】 墨子从鲁国到齐国,拜访老朋友。老朋友对墨子说:“现在天下只有你独自受苦行义,还不如放弃。”墨子说:“现在有一些人在这里,共有十人,一个人耕作而其他九人闲处,那么耕作的人不能不更加紧张。什么缘故?因为吃饭的人多而耕种的人少。现在天下没有人行义,那么你应当劝勉我行义,为什么还要阻止我呢?” 【原文】 子墨子曰:“言足以迁行①者,常②之;不足以迁行者,勿常。不足以迁行而常之,是荡口也。” 【注释】 ①迁行:变为行动。 ②常:通“尚”,崇尚。 【译文】 墨子说:“言谈皂够付诸行动的人,崇尚他;不足够付诸行动的人,不去崇尚他。言谈不能付诸行动却还要崇拜他,是信口胡说。” 【原文】 子墨子曰:“必去六辟①。默则思,言则诲,动则事,使三者代御②,必为圣人。必去喜,去怒,去乐,去悲,去爱,去恶,而用仁义。手足口鼻耳目,从事于义,必为圣人。” 【注释】 ①辟:即“僻”,邪僻。 ②代御:交替进行。 【译文】 墨子说:“必须避开六种邪僻。安静时思考问题,言谈时教诲别人。行动时就从事工作,让三者交替进行,必定能成为圣人。必须避开喜,避开怒,避开乐,避开悲,避开爱,避开恶,而采用仁义的做法。手足口鼻耳目,都从事仁义,最终能成为圣人。 【原文】 子墨子曰:“今瞽①曰:‘(钜)[岂]②者白也,黔③者黑也。’虽明目者无以易之。兼④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日瞽不知白黑者,非以其名⑤也,以其取也。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虽禹、汤元以为易之。兼仁与不仁,而使天下之君子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日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 【注释】 ①瞽(gū):盲人。 ②岂:即“皑”,白色。 ③黔(qján):黑色。 ④兼:合并。⑤名:说出名称。 【译文】 墨子说:“现在有个盲人说:‘皑是白色,黔是黑色。’即便是明目的人也无法改变黑白。把白色和黑色放在一起,让盲人分辨,就无从区别。所以我说盲人不知道黑白颜色,不是因为他说不出黑白的名称,而是因为它不能实际辨别。而今天下的君子所说的‘仁’字,即使是禹、汤也无法更改。把仁和不仁的事放在一起,所以我说天下的君子不懂得仁,不是因为他们说不出‘仁’字,也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分仁和不仁的事情。” 【原文】 子墨子曰:“今士之用身①,不若商人之用一布②之慎也。商人用一布(布)[市],不敢(继)[纵]苟③而雠④焉,必择良者。今士之用身则不然,意之所欲则为之,厚⑤者入刑罚,薄⑥者被毁丑⑦),则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 【注释】 ①用身:以身处世。 ②布:古代钱币。 ③纵苟:苟且。 ④雠:通“售”,购买。 ⑤厚:过失严重。 ⑥薄:过失轻微。 ⑦被毁丑:遭受指责耻辱。 【注释】 墨子说:“如今的士人立身处世,不如商人使用一个钱币那样谨慎。商人使用一个钱币交易,不敢苟且购买,必定选好的货物。现在士人为人处事就不这样,心里怎样想就怎样做,后果严重的受到刑律惩罚,过失轻微的受到指责羞辱。这样看来士人的为人处世,不如商人使用一个钱币的慎重。” 【原文】 子墨子谓公良桓子曰:“卫,小国也,处于齐、晋之间,犹贫家之处于富家之间也。贫家而学富家之衣食多用,则速亡必矣。今简①子之家,饰车②数百乘,马食菽粟者数百匹,妇人衣文绣者数百人,(吾)[若]取饰车食马之费,与绣文之财,以畜士③,必千人有余。若有患难,则使[数]百人处于前,数百于后,与妇人数百人处前后,孰安?吾以为不若畜士之安也。” 【注释】 ①简:阅,看。 ②饰车:文饰之车。 ③畜士:蓄养士人。 【译文】 墨子对公良桓子说:“卫国是小国家,处于齐国、晋国中间,如同贫穷的人家处在富人家中间一样,贫穷的人家如果效仿人家的衣食花销,那就会迅速败亡。现在看你的家中,文饰之车几百辆,吃豆米的好马几百匹,妇女穿文绣衣服的有几百人,假如把装饰车辆喂养马匹的犯费,和用于文绣的钱财聚集起来,用以蓄养士人,必定能达到千人之多。如果家有患难,就派几百人在前面防护,几百人了在后面防护,这和妇女几百人处在前后,哪个安全?我认为这不如士人防守安全。” 【原文】 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①。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②黑,不可以北③。”子黑子不听,遂北,至淄水,不遂④而反⑤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若用子之言,则是禁天下之行者也。是围心⑥而虚天下⑦也,子之言不可用也。” 【注释】 ①日者:古人占卦筮的都称为“日者”。 ②色:肤色。 ③地:北行。④不遂:不顺利,受阻。⑤反:通“返”。 ⑥围心:困蔽人心。⑦虚天下:使天下空虚无人。 【译文】 墨子向北到齐国去,遇到占卜者,占卜者说:“黄帝曾于今天把黑龙斩杀在北方,先生你的肤色黧黑,不宜北行。”墨子没有听从,于是北行,到达淄水后,路途受阻而返回了。占卜者说:“我说过先生不宜北行。”墨子说:“南岸的人不能渡过淄水到北岸,北岸的人不能渡过淄水到南岸,这些人中肤色有黑的,也有白的,为何都没有顺利过河呢?况且黄帝于甲乙日在东方斩杀青龙,于丙丁日在南方斩杀赤龙,于庚辛日在西方斩杀白龙,于壬癸日在北方斩杀黑龙,如用你的话来说,那么这就是禁锢天下走路的人。这些言论困蔽人心而使行人绝迹,天下虚空啊,你的话不可采用。” 公孟 【原文】 公孟子谓子墨子曰:“君子共己以待①,问焉则言,不问焉则止。譬若钟然,扣②则鸣,不扣则不鸣。”子墨子曰:“是言有三物焉,子乃今知其一身也③,又未知其所谓也。若大人行淫暴于国家,进而谏,则谓之不逊;因左右而献谏,则谓之言议。此君子之所疑惑也。若大人为政,将因于国家之难,譬若机之将发也然,君子之必以谏,然而大人之利。若此者,虽不扣必鸣者也。若大人举不义之异行,虽得大巧之经,可行于军旅之事,欲攻伐无罪之国有之也,君得之则必用之矣,以广辟土地,著税伪材④。出必见辱,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是两不利也。若此者,虽不扣必鸣者也。且子曰:‘君子共己待,问焉则言,不问焉则止。譬若钟然,扣则鸣,不扣则不鸣。’今未有扣子而言,是子之谓不扣而鸣邪?是子之所谓非君子邪?” 【注释】 ①共己以待:自己抱着两手等待。共:读为“拱”。②扣:通“叩”,敲击。③一:疑作“二”;身:“耳”字之误。②著:当读“赋”;著税:即“赋税”。伪材:即“货财”。 【译文】 公孟子对墨子说:“君子自己抱着两手等待,国君问到就说,不问到就不说。就好像钟一样:敲击它就响,不敲就不响。”墨子说:“这话有三种情形,你现在只知其中之一罢了,而且又不知道它所说的含义。如果王公大人在国家荒淫暴虐,君子前去劝谏,就会说他不恭顺;依靠近臣献上自己的意见,则又叫做私下议论,这是君子所疑惑的事情。如果王公大人执政,国家因而将发生灾难,就像弩机即将发射一样急迫,君子一定要劝谏,这是王公大人的利益。像这种情况,虽不敲也一定要发出声音来。如果王公大人从事邪行,做不义的事,即使得到十分巧妙的兵书,可以在军队的战事中施行,想要攻打无罪的国家,并占有它,用来扩充领土,聚敛财物,但是出师必定会受辱,被攻打的国家不利,对攻打别人的那个国家也不利,两个国家都不利。像这种情况,虽然没有人敲,但一定会发出声音来。况且你说:‘君子自己抱着两手等待,国君问到他。他就说,不问他,他就不说。就好像钟一样:敲击它就响,不敲就不响。’现在没有人敲击你,你却说话了,这是你说的‘不敲而鸣’吧?这是你说的‘非君子的行为’吧?” 【原文】 公孟子谓子墨子曰:“实为善人,孰不知?譬若良玉,处而不出,有馀糈①。譬若美女,处而不出,人争求之;行而自衒,人莫之取也②。今子遍从人而说之,何其劳也!”子墨子曰:“今夫世乱,求美女者众,美女虽不出,人多求之;今求善者寡,不强说人,人莫之知也。且有二生于此,善筮,一行为人筮者,一处而不出者,行为人筮者,与处而不出者,其糈孰多?”公孟子曰:“行为人筮者,其糈多。”子墨子曰:“仁义钧,行说人公孟子戴章甫搢忽③儒服,而以见子墨子,曰:“君子服然后行乎?其行然后服乎?”子墨子曰:“行不在服。”公孟子曰:“何以知其然也?”子墨子曰:“昔者齐桓公高冠博带,金剑木盾,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晋文公大布之衣,牂羊之裘,韦以带剑,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楚庄王鲜冠组缨,④衣博袍,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越王勾践剪发文身,以治其国.其国治。此四君者,其服不同,其行犹一也。翟以是知行之不在服也。”公孟子曰:“善!吾闻之曰:‘宿善者不祥⑤。请舍忽、易章甫,复见夫子,可乎?”子墨子曰:“请因以相见也。若必将舍忽、易章甫而后相见,然则行果在服也。 【注释】 ①糈:旧本作“精”,光泽。②取:同“娶”。③ 搢:插;忽:即“笏”字。④:同“缝”。缝衣:大衣。⑤宿:停止。 【译文】 公孟子对墨子说:“真正行善的人,谁不知道呢?就好比美玉再怎么隐藏,仍然有异常的光彩。就好比美女,足不出户也有人竞相追求。但如果她自我炫耀,人们就不娶她了。现在您到处跟随别人,极力劝说,多么劳苦啊!“墨子说:现在社会混乱,追求美女的人很多,美女即使不出门,也还有很多人追求她;现在追求善的人太少了,如果不努力向人们游说,就没有谁知道善了。假设这里有两个人都善于占卜,一个人出门给别人占卜,另一个人隐居不出,出门给人占卜的与隐居不出的,哪一个所得的赠粮多呢?”公孟子说:“出门给人占卜的赠粮多。”墨子说:“主张仁义相同,出门向人们劝说的,他的功绩和益处多。为什么不出来劝说人们呢?” 公孟子戴着礼帽、腰间插着笏、空着一身儒者的服饰前来会见墨子,说:“君子先讲究服饰,然后有一定的作为呢?还是先有一定的作为,然后再讲究服饰呢?”墨子说:“有无作为不在于服饰。”公孟子问道:“您为什么知道这样呢?”墨子回答说:“从前齐桓公戴着高帽子,系着大带,佩著金剑木盾,治理国家,国家的政治得到了治理;从晋文公穿着粗布衣服.披着母羊皮的大衣,佩着带剑,国家的政也得到了治理:从前楚庄王戴着鲜冠,系着系冠的丝带,穿着大红长袍,治理他的国家,国家得到了治理:从前越王勾践剪断头发,用针在身上刺了花纹,治理他的国家,国家得到了治理。这四位国君,他们的服饰不同,但作为却是一样的。我因此知道有作为不在于服饰。”公孟子说:“说得真好!我听人说过:阻止好事情不祥。让我丢弃笏,换了礼帽,再来见您,可以吗?”墨子说:“希望就这样见你,如果一定要丢弃笏,换了礼帽,然后再见面,那么是有作为果真在于服饰了。” 【原文】 子墨子与程子辩,称于孔子。程子曰:“非儒,何故称于孔子也?”子墨子曰:“是亦当而不可易者也。今鸟闻热旱之忧则高,鱼闻热旱之忧则下,当此,虽禹、汤为之谋,必不能易矣。鸟鱼可谓愚矣,禹、汤犹云因①焉。今翟曾无称于孔子乎?” 有游于子墨子之门者,谓子墨子曰:“先生以鬼神为明知,能为祸人哉福②。为善者富之,为暴者祸之。今吾事先生久矣,而福不至。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乎?我何故不得福也?”子墨子曰:“虽子不得福,吾言何遽不善?而鬼神何遽不明?子亦闻乎匿徒之刑之有刑乎?”对曰:“未之得闻也。”子墨子曰:“今有人于此,什子,子能什誉之,而一自誉乎?”对曰:“不能。”“有人于此,百子,子能终身誉其善,而子无一乎?”对曰:“不能。”子墨子曰:“匿一人者犹有罪,今子所匿者若此其多,将有厚罪者也,何福之求?” 子墨子有疾,跌鼻进而问曰:“先生以鬼神为明,能为祸福,为善者赏之,为不善者罚之。今先生圣人也,何故有疾?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知乎?”子墨子曰:“虽使我有病,何遽不明?人之所得于病者多方③,有得之寒暑,有得之劳苦。百门而闭一门焉,则盗何遽无从入哉?” 有游于子墨子之门者,身体强良,思虑徇通④,欲使随而学。子墨子曰:“姑学乎,吾将仕子。”劝于善言而学。其年,而责仕于子墨子。子墨子曰:“不仕子。子亦闻夫鲁语乎?鲁有昆弟五人者,其父死,其长子嗜酒而不葬,其四弟曰:‘子与我葬,当为子沽酒。’劝于善言而葬。已葬而责酒于其四弟。四弟曰:‘吾未予子酒矣。子葬子父,我葬吾父,岂独吾父哉?子不葬,则人将笑子,故劝子葬也。’今子为义,我亦为义,岂独我义也哉?子不学则人将笑子,故劝子于学。” 【注释】 ①因:依循。②能为祸人哉福:当作“能为祸福”。③多方:多方面的原因。④徇:“侚”字之误,疾速。 【译文】 墨子与程子辩论。称赞孔子。程子问:“您一向攻击儒家的学说,为什么又称赞孔子呢?”墨子答道:“孔子的学说也有合理且不易改变的地方。现在鸟有热旱之患就向高处飞,鱼有热旱之患则向水下游,遇到这种情况,即使禹、汤为它们谋划,也一定不能改变。鸟、鱼可说是够无知的了,禹、汤有时还要因循习俗。难道我还不能有称赞孔子的地方吗?” 有一个人来到墨子门下,问墨子说:“先生认为鬼神明智,能降祸赐福,使好人富足,恶人遭殃。现在我侍奉先生已经很久了,可是并没有福降临。或许先生的话有不对的地方?也许鬼神不明智?要不,我为什么得不到福呢?”墨子说:“即使你没有得到福,我的话为什么就不对呢?而鬼神怎么就不明察呢?你也听说过隐藏犯人是有罪的吗?”这人回答说:“没听说过。”墨子说:“现在这里有一个人,他的贤能胜过你的十倍,你能十倍地称誉他而只是称誉自己一次吗?”这人回答说:“不能。”墨子又问:“现在有人的贤能胜过你百倍。你能终身称誉他的长处,而一次也不称誉自己吗?”这人回答说:“不能。”墨子说:“隐藏一个犯人都有罪,现在你隐藏的这么多,此乃重罪,还是什么福?” 墨子生病了,跌鼻进来问他说:“先生认为鬼神是明于事理,能降祸赐福,行善的人得到奖赏,不善的人受到惩罚。现在先生是圣人,为什么还会得病呢?或许先生的言论有不对的地方吧?鬼神也不明察事理吧?”墨子答道:“即使我有病,而鬼神为什么不明察事理呢?人得病的原因很多,有从寒暑中得来的,有从劳苦中得来的,好像房屋有一百个门,只关上一个门。盗贼从什么门不可以进来呢?” 有一人来到墨子门下,身体健壮,思虑敏捷,墨子想让他跟随自己学习。于是说:“暂且学习吧,我将举荐让你出仕做官。”用好话勉励他,他才接受学习了。过了一年,那人向墨子请求出仕。墨子说:“我不举荐你去做官。你应该听过鲁国的故事巴?鲁国内有兄弟五人,父亲死了。长子嗜酒不葬。四个弟弟对他说:‘你和我们一起安葬父亲,我们将给你买酒。’用好言劝他葬了父亲。葬后,长子向四个弟弟要酒。弟弟们说:‘我们不给你酒了。你葬你的父亲,我们葬我们的父亲,怎么能说只是我们的父亲呢?你不葬别人将嘲笑,所以劝你葬。’现在你行义,我也行义,怎么能说只是我的义呢?你不学别人将要笑话你,所以我劝你学习。”【原文】二三子复于子墨子曰:“告子曰:‘言义而行甚恶①。’请弃之。”子墨子曰:“不可。称我言以毁我行,愈于亡。有人于此②:‘翟甚不仁,尊天、事鬼、爱人,甚不仁’,犹愈于亡也。今告子言谈甚辩,言仁义而不吾毁;告子毁,犹愈亡也!” 二三子复于子墨子曰:“告子胜为仁。”子墨子曰:“未必然也。告子为仁,譬犹跂以为长,隐以为广③,不可久也。” 告子谓子墨子曰:“我治国为政④。”子墨子曰:“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今子口言之而身不行,是子之身乱也。子不能治子之身,恶能治国政?子姑亡子之身乱之矣⑤!” 【注释】 ①“言”字前脱一“子”字。②“有人于此”后应补一“曰”字。③隐:疑“偃”之误。④“治”字前似当有“能”字。⑤亡:“防”之音讹。 【译文】 有几个弟子告诉墨子说:“告子说:‘墨子满嘴仁义而实际行为很坏。’请抛弃他。”墨子说:“不行。他称誉我的言论而诽谤我的行为,总要比没有称誉好。假如现在这里有一个人说:‘墨子行为很不仁义,嘴上讲尊重上天、侍奉鬼神、爱护百姓.行为却很恶劣。’这胜过什么毁誉都没有。现在告子讲话虽然出言不逊,但不诋毁我讲仁义,告子的诋毁仍然强过没有任何毁誉呀!” 有几个弟子对墨子说:“告子能胜任仁义的事。”墨子说:“未必是这样。告子行仁义,如同踮起脚尖使身子增长,躺卧使面积增大一样,这是不可长久的。” 告子对墨子说:“我可以治理国家,管理政务。”墨子说:“政务,嘴上讲了,自身就一定要实行它。现在你嘴上讲了,自己却不去实行,这是你自身的矛盾。你不能管好你自身,哪里能治理国家的政务?你姑且先解决你自身的矛盾吧!” 【原文】 鲁君谓子墨子曰:“吾恐齐之攻我也,可救乎?”子墨子曰:“可。昔者,三代之圣王禹汤文武,百里之诸侯也,说忠行义,取天下。三代之暴王桀纣幽厉,雠怨行暴,失天下。吾愿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爱利百姓,厚为皮币,卑辞令,亟遍礼四邻诸侯①,驱国而以事齐,患可救也。非愿无可为者。” 【注释】 ①亟(jí):疾速。 【译文】 鲁国国君对墨子说:“我担心齐国来攻打鲁国,有解救方法吗?”墨子说:“可以。从前夏商周三代的圣王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不过是领土只有一百里见方的诸侯,他们喜欢忠臣、推行仁义,终于取得了天下。夏商周三代的暴君夏桀、商纣、周幽王、周厉王,把对自己有怨言的人当作仇人、施行暴政,最终失去了天下。我希望主君您对上能尊敬上天,在中敬事鬼神,对下能爱护并造福百姓,多备钱财,要用谦卑的言论,赶快向所有周边的诸侯表示敬意,调遣全国的民众都共同来对付齐国,忧患就可以救免了。不是说就没有办法了。”【原文】齐将伐鲁,子墨子谓项子牛曰①:“伐鲁,齐之大过也。昔者,吴王东伐越,栖诸会稽②;西伐楚,葆昭王于随③;北伐齐,取国子以归于吴④。诸侯报其雠,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是以国为虚戾,身为刑戮也。昔者,智伯伐范氏与中行氏,兼三晋之地⑤,诸侯报其雠,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是以国为虚戾,身为刑戮用是也⑥。故大国之攻小国也,是交相贼也,过必反于国。” 【注释】 ①项子牛:齐国田和的将领。 ②“吴王”两句:指吴王夫差攻打越国之事。会稽,指位于浙江绍兴的会稽山。 ③“西伐楚”两句:吴军曾攻入楚国,楚国人斗辛及其弟保护楚王逃到随国。葆,同“保”。 ④国子:名叫国书,齐国贵族。 ⑤三晋之地:指晋国智氏、范氏与中行氏三家的地方。 ⑥用是:衍文,当删。 【译文】 齐国将要攻打鲁国,墨子对齐国的将领项子牛说:“攻打鲁国,是齐国的大错。从前,吴王夫差向东攻打越国,迫使越王勾践退守会稽;向西攻打楚国,迫使楚人保护楚昭王逃到随国;向北攻打齐国,俘虏了齐国的将军国书回到吴国。结果诸侯联合向他报仇,老百姓也感到疲惫不堪,不肯为他效力,因此国家灭亡,自己也被诛杀。从前,智伯瑶攻打范氏与中行氏,兼并了晋国三家的领土,结果诸侯前来报仇.老百姓也感到劳苦,不肯为他效力,因此国家灭亡,自己也被诛杀,所以大国攻打小国,那是互相残害,大国的错误必然反过来使其本国受害。” 【原文】 子墨子见齐大王曰:“今有刀于此,试之人头,悴然断之①,可谓利乎?”大王上情曰:“利。”子墨子曰:“多试之人头,倅然断之,可谓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刀则利矣,孰将受其不祥?”大王曰:“刀受其利,试者受其不祥。”子墨子曰:“并国覆军,贼杀百姓,孰将受其不祥?”大王俯仰而思之曰:“我受其不祥。” 【注释】 ①倅(cù)然:猝然。倅,通“猝”。 【译文】 墨子去见齐太王说:“现在有把刀在这里,用它来试砍人头,一下子就砍断了,可以称得上锋利吗?”齐太王说:“锋利。”墨子说:“多次试着砍人头,都是一下子就砍断了,可以称得上锋利吗?”齐太王说:“锋利。”墨子说:“刀算是试出锋利了,但谁将因此而遭遇不幸呢?”齐太王说:“刀展示了锋利,而试刀砍头的人将遭到不幸”墨子说:“吞并别的国家、消灭别国的军队,残杀无辜的百姓,谁将因此而得到不幸呢?”齐太王低下头思考后抬头说:“我将遭到不幸。” 【原文】 鲁阳文君将攻郑,子墨子闻而止之,谓鲁阳文君曰:“今使鲁四境之内,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杀其人民,取其牛马狗豕布帛米粟货财,则何若?”鲁阳文君曰:“鲁四境之内,皆寡人之臣也。今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夺之货财,则寡人必将厚罚之。”子墨子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亦犹君之有四境之内也。今举兵将以攻郑,天诛亓不至乎?”鲁阳文君曰:“先生何止我攻郑也?我攻郑,顺于天之志。郑人三世杀其父①,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我将助天诛也。”子墨子曰:“郑人三世杀其父,而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天诛足矣。今又举兵将以攻郑,曰:‘吾攻郑也,顺于天之志。,譬有人于此,其子强梁不材,故其父笞之,其邻家之父举木而击之,曰:‘吾击之也,顺于其父之志。,则岂不悖哉?” 【注释】 ①父:当为“君”字,下同。此指郑哀公、郑幽公与郑公三君被杀之事。 【译文】 鲁阳文君将要攻打郑国,墨子听说后就前去制止他,并对鲁阳文君说:“现在假如让鲁阳的边境之内,大的城池攻打小的城池,大的家族攻打小的家族,屠杀人民,夺取牛马猪狗和布帛、粮食、货物和钱财,会怎么样呢?”鲁阳文君说:“鲁阳边境之内,都是我的臣民。现在如果大的城池攻打小的城池,大的家族攻打小的家族,相互掠夺货物和钱财,那我必定要重重地惩罚他们!”墨子说:“上天拥有天下所有的土地,也就好像您拥有鲁阳边境之内的土地一样。现在您要发兵攻打郑国,上天的惩罚难道不会降临到您头上吗?”鲁阳文君说:“先生为什么要阻止我攻打郑国呢?我攻打郑国,是顺应上天的意志啊。郑国人已经有三代把自己的国君杀了,上天对他们进行了惩罚,使他们三年收成不好,我将顺应上天惩罚他们。”墨子说:“郑国人有三代把自己的国君杀了,上天已经惩罚了他们,使他们三年收成不好,上天的惩罚已经足够了。现在您又发兵将要攻打郑国,说:‘我攻打郑国,是顺应上天的意志。’就好像这里有个人,他的儿子蛮横强悍不成才,因此他的父亲鞭打他,他们邻居家的父亲也举起木棍来打他,说:‘我打他,是顺从他父亲的意志。’这岂不是很荒谬吗?” 【原文】 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攻其邻国,杀其民人,取其牛马、粟米、货财,则书之于竹帛,镂之于金石,以为铭于钟鼎,传遗后世子孙曰‘莫若我多’。今贱人也,亦攻其邻家,杀其人民,取其狗豕食粮衣裘,亦书之竹帛,以为铭于席豆①,以遗后世子孙曰‘莫若我多’。亓可乎?”鲁阳文君曰:“然,吾以子之言观之,则天下之所谓可者,未必然也。” 【注释】 ①席:当为“度”,即度量之具。豆:盛祭品的器皿。 【译文】 墨子对鲁阳文君说:“诸侯攻打邻国,杀死邻国的民众,掠夺邻国的牛马、粮食、货物和钱财,并写在竹帛上,雕刻在金属和石头上,铸铭文在钟鼎上,留传给后世子孙说‘我掠夺的最多。现在那些民众,也去攻打他的邻居,杀死邻家的人,夺取人家的猪狗、粮食和衣服,也写在竹帛上,刻铭文在他家的祭器上,留传给后世子孙说‘都没有我掠夺的多’。 这样做可以吗?”鲁阳文君说:“是啊,我从你的话里知道,天下很多所谓可以做的事,未必都是可以的啊!” 【原文】 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世俗之君子,皆知小物而不知大物。今有人于此,窃一犬一彘,则谓之不仁;窃一国一都,则以为义。譬犹小视白谓之白,大视白则谓之黑。是故世俗之君子,知小物而不知大物者,此若言之谓也。” 【译文】 墨子对鲁阳文君说:“世俗的君子们,都只明了小的事物而不明了大的事物。现在这里有一个人,偷了一只狗一头猪,就称他为不仁;而偷去了一个国家一座城池的人,却被称作义。就好像看到一小块白说这是白色,看到一大片白却说这是黑色一样。所以世俗的君子们,都是明了小的事物而不明了大的事物,这就是这句话要说的意思。” 【原文】 鲁之南鄙人有吴虑者,冬陶夏耕,自比于舜。子墨子闻而见之。吴虑谓子墨子曰:“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谓义者,亦有力以劳人,有财以分人乎?”吴虑曰:“有。”子墨子曰:“翟尝计之矣。翟虑耕而食天下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农之耕,分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为得一升粟①,其不能饱天下之饥者,既可睹矣。翟虑织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妇人之织,分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以为得尺布,其不能暖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翟虑被坚执锐救诸侯之患,盛,然后当一夫之战,一夫之战其不御三军,既可睹矣。翟以为不若诵先王之道而求其说,通圣人之言而察其辞。上说王公大人,次说匹夫徒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国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故翟以为虽不耕而食饥,不织而衣寒,功贤于耕而食之、织而衣之者也。故翟以为虽不耕织乎,而功贤于耕织也。” 【注释】 ①籍而:假如。 【译文】 鲁国南方边境上有一个叫吴虑的人,冬天做陶器,夏天耕种,自比为舜。墨子听说了就去见他。吴虑对墨子说:“不过是义罢了呀,不过是义罢了,何必要来说它呢?”墨子说:“你所说的义,也包括有力气的人帮人劳动,有财物的人布施别人吗?”吴虑说:“有。”墨子说:“我曾经考虑过这件事。我想亲自去耕种从而使天下人有饭吃,就算种得很好,也只顶得上一个农夫耕种的收获,分配给天下人,平均每个人分不到一升米。就算每人分到了一升米,也不能让天下挨饿的人都吃饱,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想亲自去织布来使天下人有衣服穿,就算织得快,也只顶得上一个妇人织布的收获,分配给天下人,平均每个人分不到一尺布。就算每人分到了一尺布,也不能让天下寒冷的人都穿暖和,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想亲自去身披铠甲手执武器来拯救诸侯的危难,就算很勇猛,也只顶得上一个士兵的战斗力,一个人无法抵御敌人的三军,这是显而易见的。我认为不如诵习先王之道来研究他们的学说,通晓圣人的言论来考察他们讲的是什么。向上游说王公大人,其次游说平民百姓。王公大人采纳我的话,国家一定大治;平民百姓采纳我的话,德行一定变得美好。因此我认为,即使不耕种来给饥饿的人饭吃,不织布来给寒冷的人衣服穿,效果却要好于耕种给人饭吃、织布给人衣服穿。所以我认为虽然不耕种织布,但效果却要强于耕种织布。” 【原文】 子墨子游,魏越曰①:“既得见四方之君子,则将先语②?”子墨子曰:“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熹音湛湎③,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即语之兼爱、非攻。故曰择务而从事焉。” 【注释】 ①魏越:墨子的弟子。 ②先:当为“奚”字。 ③熹:喜欢的意思。湛湎:即“沉湎”。 【译文】 墨子出外游历,魏越问:“您见到四方的君主,将说什么呢?”墨子说:“凡是到一个国家,一定要选择最紧要的事去做。如果国家混乱,就告诉他们尚贤、尚同的道理;国家贫穷,就告诉他们节用、节葬的道理;国家纵情声色并沉湎于享乐,就告诉他们非乐、非命的道理;国家荒淫无度,就告诉他们尊天、事鬼的道理;国家喜欢掠夺侵略,就劝说他们兼爱、非攻的道理。所以说要选择最紧要的事去做。” 【原文】 彭轻生子曰:“往者可知,来者不可知。”子墨子曰:“籍设而亲在百里之外,则遇难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则生,不及则死。今有固车良马于此,又有奴马四隅之轮于此①,使子择焉,子将何乘?”对曰:“乘良马固车,可以速至。”子墨子曰:“焉在矣来②!” 【注释】 ①奴:通“驽”。四隅之轮:指不圆而有角的轮子。 ②矣:当作“不知”。 【译文】 彭轻生子说:“过去的事情可以知道,将来的事情无法预料。”墨子说:“假设你的双亲在百里之外的地方,遇到了危难,只有一天的期限,你赶到则他们活,赶不到则死。现在有坚固的车子和好马在这里,又有劣马和车轮不圆的破车在这里,让你来选择,你将选择乘哪辆车呢?”彭轻生子回答:“乘坐好马拉的坚固的车,这样可以早赶到。”墨子说:“那怎么不能预知未来的事情呢?” 【原文】 孟山誉王子闾曰①:“昔白公之祸②,执王子闾斧钺钩要③,直兵当心,谓之曰:‘为王则生,不为王则死。’王子闾曰:‘何其侮我也!杀我亲而喜我以楚国,我得天下而不义,不为也,又况于楚国乎!’遂而不为。王子闾岂不仁哉?”子墨子曰:“难则难矣,然而未仁也。若以王为无道,则何故不受而治也?若以白公为不义,何故不受王,诛白公然而反王?故曰难则难矣,然而未仁也。” 【注释】 ①孟山:墨子的弟子。王子闾:名启,楚平王的儿子。 ②白公:即白公胜,楚平王的孙子,他曾发动叛乱,并胁迫王子闾做楚王。 ③钺(yuè):古代一种形似斧的兵器。要:同“腰”。 【译文】 孟山称赞王子闾说:“从前白公胜叛乱,抓住王子闾并用大斧抵着他的腰,用剑矛直对着他的心脏,对他说:‘你愿意当楚王就让你活,不愿意当楚王就让你死。’王子闾说:‘这是何等的侮辱啊!杀死我的亲人,却拿楚国的王位来让我开心,如果不合于仁义,即使我得到了整个天下,我也不会做,更何况是楚国呢!’于是坚决不从。王子闾难道不算是仁吗?”墨子说:“这是很难做到的,但还称不上仁。如果认为楚王无道,那为什么不接受王位并治理楚国呢?如果认为白公胜不义,那为什么不接受王位,再杀掉白公胜然后把王位还给楚王呢?所以说他的行为是很难做到的,但还称不上仁。” 【原文】 昔者楚人与越人舟战于江,楚人顺流而进,迎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难。越人迎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孰①,亟败楚人。公输子自鲁南游楚,焉始为舟战之器②,作为钩强之备③:退者钩之,进者强之。量其钩强之长,而制为之兵。楚之兵节④,越之兵不节,楚人因此若孰,亟败越人。公输子善其巧,以语子墨子曰:“我舟战有钩强,不知子之义亦有钩强乎?”子墨子曰:“我义之钩强,贤于子舟战之钩强。我钩强我⑤,钩之以爱,揣之以恭⑥。弗钩以爱则不亲,弗揣以恭则速狎,狎而不亲则速离。故交相爱,交相恭,犹若相利也。今子钩而止人,人亦钩而止子;子强而距人⑦,人亦强而距子。交相钩,交相强,犹若相害也。故我义之钩强,贤子舟战之钩强。” 【注释】 ①孰:即“势”。 ②焉:于是。 ③钩强:即“钩镶”,引来叫“钩”,推去叫“镶”。 ④节:适用的意思。下同。 ⑤我钩强我:下“我”字当作“义”字。 ⑥揣:当为“强”字。下同。 ⑦距:通“拒”。 【译文】 从前楚国人与越国人在长江上进行船战,楚国人进攻时顺水而行,退兵时逆水而走作战有利时就前进,作战不利时退兵却很难。越国人逆水进攻,顺水退兵;作战有利时就前进,作战不利时退兵很快。越国人借助这种水势,多次打败楚国人。公输盘从鲁国南游到楚国,于是开始制造用于船战的兵器,造出了钩镶这种兵器来装备:敌人后退就用钩钩住他,敌人前进就用镶顶住他。他估量了钩镶所需要的长度,制造成兵器。楚国的兵器适用,越国的兵器不适用,楚国人凭借这种兵器上的优势,多次打败越国人。公输盘很满意他的技巧,以此来对墨子说:“我在船战时有钩镶,不知你的义也有钩镶吗?”墨子说:“我的义的钩镶,要好过你船战时的钩镶。我的钩镶是以义为核心,用爱来钩,用恭敬来镶。不用爱来钩就不会亲近.不用恭敬来镶就会简幔,简慢而不亲近就会很快离散。所以互相关爱,互相恭敬,就是互相得利。现在你用钩来使人停止,别人也用钩来使你停止;公输【原文】 公输般为楚造云梯之械成①,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起于齐,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②,见公输般。 公输般曰:“夫子何命焉为?”子墨子曰:“北方有侮臣者,愿藉子杀之③。”公输般不说。子墨子曰:“请献十金。”公输般曰:“吾义固不杀人。”子墨子起,再拜曰:“请说之。吾从北方闻子为梯,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荆国有余于地,而不足于民,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不可谓智。宋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知而不争④,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义不杀少而杀众,不可谓知类⑤。”公输般服。子墨子曰:“然胡不已乎?”公输般曰:“不可,吾既已言之王矣。”子墨子曰:“胡不见我于王?”公输般曰:“诺。” 子墨子见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⑥,邻有敝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⑦;舍其粱肉⑧,邻有糠糟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王曰:“必为有窃疾矣。”子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⑨,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⑩,宋所为无雉兔鲋鱼者也⑩,此犹粱肉之与糠糟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臣以三事之攻宋也,为与此同类。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王曰:“善哉!虽然,公输般为我为云梯,必取宋。” 于是见公输般。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⑩,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13)。公输般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国有余。公输般诎(14),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者,吾不言。”楚王问其故,子墨子曰:“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杀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⑩,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楚王曰:“善哉!吾请无攻宋矣。” 子墨子归,过宋。天雨,庇其闾中,守闾者不内也。故曰:“治于神者(16),众人不知其功,争于明者,众人知之。” 【注释】 ①云梯:攻城的器械。形容梯长而高,上与云齐,所以叫“云梯”。 ②郢(yǐng影):楚国都,在今湖北江陵纪南城。 ③藉:借助。 ④争:通“诤”。 ⑤知类:懂得类推的道理。 ⑥文轩:彩饰的车子。文:纹饰。轩:古代一种有帷幕而前顶较高的车。 ⑦短:通“桓(shù树)”。裋褐hè赫):粗布衣服。 ⑧梁:好的粟米。 ⑨犀(xī西):犀牛。兕(sì四),雌犀牛。古书中把犀兕分为两种动物。认为犀像猪,兕像牛。 ⑩鼋(yuán元):鳖类。鼍(tó驼):鳄鱼类,通称猪婆龙,穴居江河岸边,皮可制鼓。 ⑩为:通“谓”。 ⑥牒:小木札。一说当作“荚(jiā佳)”,即箸,筷子。 ⑩距:通“拒”。下同。 ⑩诎:通“屈”。 【译文】 公输般为楚国造云梯等攻城器械,用来攻打宋国。墨子听说了,就从鲁国出发,日夜兼行走了十天十夜,赶到了楚国的郢都,去见公输般。 公输般说:“您有何见教”。墨子说:“北方有人侮辱我,想请您杀了他。”公输般很不高兴。墨子说:“请允许我进献十金。”公输般说:“我奉行道义,绝不杀人。”墨子站起来,又对公輸般拜,说:“请听我说。我在北方听说你造云梯,将用来攻打宋国。宋国有什么罪呢?楚国多余的是土地,而不足的是百姓,折损自己所不足的而争夺自己所多余的,不能说智。宋国无罪而攻打它,不能说仁。你知道这道理却不去谏诤,不能说忠。谏诤了没有作用,不能说强。按道义不能杀少却可以杀多,不能说懂得类推和完整的义。”公输般深为佩服。墨子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停止呢?”公输般说:“不行,我已经跟楚王说好了。”墨子说:“为什么不引我去见楚王?”公输般说:“好。”墨子见到楚王,说:“现在这里有这么个人,舍弃自己华美的彩车,却想偷邻居的破车;舍弃自己的锦绣衣裳,却想偷邻居的粗布短褂;舍弃自己的好饭肉食,却想偷邻人的糟糠。这是什么样的人?”楚王说:“他一定有偷窃的毛病。”墨子说:“楚国的土地方圆五千里,宋国的土地方圆五百里,这就像彩车与破车相比;楚国有云梦泽,犀牛麜鹿到处都是,长江汉水里的鱼鳖鼋鼍,是天下富有的。宋国所有的无非是野鸡野兔鲫鱼之类,这就像好饭肉食与糟糠相比;楚国有高大的松树、优质的梓树和楩楠、樟树,而宋国没有高大的林木,这就像锦绣衣裳与粗布短褂相比。我认为这三件事与攻打宋国,性质是相同的。我估计大王必失大义而无所收获。”楚王说:“说得好!虽然如此,但公输般已经为我造好了云梯,我一定要攻打宋国。” 于是,墨子又去见公输般。墨子解下腰带当做城池,月牒片做攻城的器械。公输盘设计了九种攻城的计划,墨子用九种方法抵御它。公输般攻城的器械使用完了,墨子守城的办法还绰绰有余。公输般比输了,但是他说:“我知道怎样对付你,我不说。”墨子也说:“我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对付我。我也不说。”楚王问他们不说的原因。墨子说:“公输般的意思,不过是想杀了我。这样宋国就无法抵御了。但是我的学生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经拿着我守城的器械,在宋国城头上等待楚兵入侵了。即使杀了我,也不能消灭宋国。”楚王说:“好吧,我不攻打宋国了。” 墨子回来,路过宋国。天降大雨,墨子到一个大门下避雨,守门的人不让他进去。所以说:“做机密大事的人,众人不知道他的功劳。众人只关注那在明处争议的人。” 备梯 【原文】 为爵穴①、煇鼠②,荅其外。机、冲、栈、城③,广与队等④,杂其间以镌、剑⑤,持冲十人,执剑五人,皆以有力者。令案目者视敌,以鼓发之,夹而射之,重而射之,校机藉之,城上繁下矢石沙炭以雨之,薪火水汤以济之。审赏行罚,以静为故,从之以急,毋使生虑。若此,则云梯之攻败矣。 【注释】 ①爵穴:城堞间挖的如麻雀窝大小的的孔穴。爵:通“雀”。 ②煇鼠:城堞间挖的洞,大小如熏老鼠时所用的孔穴。煇:通“熏”。 ③栈:即行栈,从楼上伸出来的活动桥。 ④广与队等:宽度与敌人进攻时队伍的宽度相等。 ⑤镌(juān娟):凿。用来凿断敌人的云梯。 【译文】 “墙上挖麻雀窝、熏鼠洞大小的孔洞,外用草苫遮当。技机、冲车、行栈、行城的宽度与敌人进攻队伍的宽度相等,其间杂置持凿和持剑的士兵,执掌冲车的十人,执剑的五人,都应挑选强健有力的人。让视力好的人观察敌人,用鼓声发出号令,或从两边夹射敌人,或连续射击敌人,或用技机掷射敌人,城上密集的箭石沙炭雨点般倾泄在敌人头上,再加上用薪火烫水烫杀敌人。要赏罚严明,处事镇静,又要当机立断,不致发生变故。像这样防守,就可以打败云梯攻城的进攻。 备水 【原文】 城内堑外周道,广八步。备水谨度四旁古下。城地中徧下①,令耳其内②,及下地,地深之,令泉。置则瓦③井中,视外水深丈以上,凿城并船以为十临,临三十人,人擅弩,计四有方,必善以船为轒韫。二十船为一队,选材士有力者三十人共船,其二十人,人擅有方,剑甲鞮瞀,十人人擅苗。 先养材士,为异舍食,基父母妻子,以为质,视水可决,以临轒輼,决外堤,城上为射,疾佐④之。 【注释】 ①“地中”应作“中地”;“徧”应作“偏”。 ②“耳”应作“巨”,即“渠”之省,开通渠道。 ③则瓦:一种测量水位的仪器。 ④佐:掩护。 【译文】 城内深壕以外的环城大道,宽八步。为防备敌人引水灌城,首先要仔细地审查四周的地势情况。如果城内地势偏低,就要下令在城内挖渠。把水引向低凹的地方,让积水与地下水相通以便流走。井壁要用“则瓦”堪测水位。以免坍塌。观察到城外积水达到一丈以上,就马上挖开城内水渠,让水从地下排走。 这时就要备好船只,两只船连在一起叫做“一临”,共组成十临,每临三十人,人人携带弓箭,每十个人里还要有四个人携带锄头。一定要擅于冲击敌人。二十船为一队,选健壮的战士三十人为一船,其中二十人备有长矛、剑甲、皮靴,十人擅操长矛。先培养有才技的武士,在特定的住处供养他们的父母和妻子作为人质,发现因战斗进展形势可以决开渠堤时,让两船并连制城“辒”的冲击之船,城上的将士也积极配合,射击敌人掩护决堤而出的船队。 备突① 【原文】 城百步一突门,突门各为窑灶,窦入门四五尺,为其门上瓦屋,毋令水潦能入门中。吏主②塞突门,用车两轮,以木束之,涂其上,维③置突门内,使度④门广狭,令之入门中四五尺。置窑灶,门旁为橐,充灶伏柴艾⑤,寇⑥即入,下轮而塞之,鼓橐而熏之。 【注释】 ①《备突》是墨子研究城池防守战术的篇章之一,主要讲如何防备敌人城墙“突门”攻入的战术方法。②主:掌管。③维:以绳:以绳悬挂。④度:考虑,根据。⑤“伏”应作“状”。⑥寇:敌人。 【译文】 城墙每百步设置一个突门,每个突门各设瓦窑形状的灶,灶砌在空门之内四五尺的地方。突门顶部盖上瓦,不可让雨水流入门内。派宫吏主管堵塞突门,方法是:用木捆住两轮,涂上泥巴,用绳子住车轮把它悬吊在突门之内,根据门的宽狭,让车轮悬吊在门里四五尺处。窑灶旁边再安装上鼓风皮囊,灶中堆满柴草艾叶。敌人进攻时,就放下悬吊的车轮堵塞突门,灶中堆满柴草艾叶,鼓动风箱,用火烧烟薰逼退来犯之敌。 备穴 【原文】 禽子再拜再拜曰:“敢问古人有善攻者,穴土而入,缚柱施火,以坏吾城,城坏,或中人为之奈何①?” 子墨子曰:问穴土之守邪?备穴者,城内为高楼,以谨候望适人,适人为变,筑垣聚土非常②者,若彭有水浊非常者,此穴土也,急堑城内,穴其土直之。穿井城内,五步一井,傅城足,高地丈五尺,下地得泉三尺而止。令陶者为罂,容四十斗以上,固顺之以薄革③,置井中,使聪耳者伏罂而听之,审知穴之所在,凿穴迎之。 【注释】 ①或:应作“城”。②非常:不同于常情。③顺:应作“幎”,蒙住。 【译文】 禽滑厘行了两次礼之后说:“请问。古代有善于攻城的人,从地下挖隧道进入城中,绕隧道里的支柱放火,隧道塌顶,以这种方法捣毁城池,城池毁坏,城中人该怎么对付呢?” 墨子回答说:你问的是对付用打隧道来攻城的防守方法吗?对付打隧道的攻城方法是首先要在城内修建高楼,以便密切观察敌情。敌方改变了战术,修筑掩体墙而积聚土石就不同于一般情形,或者在四周有与平常不同的浑浊泥水,这便是敌人在地下挖隧道。如果知道敌人隧道的确切方位,就赶快在城内沿着敌人隧道的方向挖沟和隧道以防范它。如果还不能准确判断敌人挖隧道的方位,就在城内挖井,每隔五步挖一井,要靠近城墙墙基。地势高的地方掘深五尺,地势低的地方,打到出水,有三尺深就够了。命令陶匠烧制中间大口儿小的坛子,大小能容纳四十斗以上,用薄皮革蒙紧坛口,放入井内,派听觉灵敏的人伏在坛口上静听传自地下的声音,确切地弄清楚敌方隧道的方位,然后挖隧道与之抗衡。 迎敌祠① 【原文】 敌以东方来,迎之东坛,坛高八尺,堂密八①,年八十者八人,主祭青旗,青神长八尺者八,弩八,八发而止,将服必青,其牲以鸡。敌以南方来,迎之南坛,坛高七尺,堂密七,年七十者七人,主祭赤旗,赤神长七尺者七,弩七,七发而止,将服必赤,其牲以狗。敌以西方来,迎之西坛,坛高九尺,堂密九,年九十者九人,主祭白旗,素神长九尺者九,弩九,九发而止,将服必白,其牲以羊。敌以北方来,迎之北坛,坛高六尺,堂密六;年六十者六人,主祭黑旗,黑神长六尺者六,弩六,六发而止,将服必黑,其牲以彘。从外宅诸名大祠,灵巫或祷焉,给祷牲②。 【注释】 ①堂密八:宽深也为八尺。②祷牲:缉私祈祷的祭品。 【译文】 敌人从东方来,就在东方的祭坛上迎祭神灵,祭坛高、宽、深各八尺,年龄八十岁的人八个,主持祭青旗的仪式,安排八位八尺高的东方神,弓箭手八个,每个弓箭手射出八支箭。将领的服装一定要青色,用鸡作祭品。敌人从南方来,就在南方的祭坛上迎祭神灵,坛高七尺,宽深也各七尺:安排七个年龄七十的人主持祭赤旗的仪式,准备七尺高的南方赤神七尊,弓箭手七人.每人发射七支箭;将领的军服一定要赤色,用狗作祭品。敌人从西方来,就在西边的祭坛迎祭,神坛高九尺,宽深也各为九尺。九个年龄九十岁的人主持祭白旗的仪式,九尺高的西方白神九尊,九个弓箭手每人发射九支箭;将领的军服一定要白色的,用羊作祭品。敌人从北方来,就在北方的祭坛上迎祭神灵,祭坛高六尺,宽深各为六尺,由六位年龄六十岁的人主持祭黑旗的仪式:高六尺的北方黑神六尊,六个弓箭手每人各发六支箭:将领的军服一律黑色,用猪作祭品。从外面所有有名的大祠堂起,灵验的巫师有的在那里祈祷神灵,敬奉祭品。 旗帜 【原文】 守城之法,木为苍旗,火为赤旗,薪樵为黄旗,石为白旗,水为黑旗,食为菌旗,死士为仓英之旗①,竟士为虎旗②,多卒为双兔之旗③,五尺男子为童旗④,女子为梯末之旗⑨,弩为狗旗,戟为旌旗⑥,剑盾为羽旗,车为龙旗,骑为鸟旗。凡所求索旗名不在书者,皆以其形名为旗。城上举旗,备具之官致财物,足而下旗。 凡守城之法,石有积,樵薪有积,菅茅有积⑦,萑苇有积,木有积,炭有积,沙有积,松柏有积,蓬艾有积,麻脂有积,金钱有积,粟米有积,井灶有处,重质有居⑧,五兵各有旗,节各有辨⑨,法令各有贞⑩,轻重分数各有请(11),主慎道路者有经(12)。 【注释】 ①仓英:通“苍鹰”。 ②竟士:劲卒。 ③多卒:一般的士兵。 ④五尺男子:七尺为成人,五尺为儿童。 ⑤梯末:当为“姊妹”。 ⑥旌旗:旗杆顶上用彩色羽毛作装饰的旗帜。 ⑦菅:一种茅草。 ⑧重质:重要的人质。 ⑨节:符节。辨:分辨。 ⑩贞:定。 (11)请:通“情”。 (12)慎:同“循”,巡行。经:常,即固定的路线。 【译文】 使用旗帜守城的方法是:青旗代表木,红旗代表火、黄旗代表柴草,白旗代表石头,黑旗代表水,蘑菇旗代表吃饭,苍鹰旗代表敢死之士,虎旗代表劲卒,双兔旗代表一般士卒,童旗代表儿童,姊妹旗代表女子,狗旗代表弓弩,旌旗代表戟,羽旗代表剑、盾,龙旗代表战车,鸟旗代表骑兵。凡是有所需求,而书籍上没有规定旗名的,都依它的形态做成旗。城上举旗的时候,管理该兵种和物品的官员就往城上运送,运送完毕就把旗降下来。 大凡守城的方法是:石头有储备,薪柴有储备,茅草有储备,芦苇有储备,木材有储备,木炭有储备,沙有储备,松柏有储备,蓬艾有储备,麻和油脂有储备,金钱有储备,粮食有储备。井和灶有固定的地方,重要的人质有固定的住所,各种兵器都有相应的旗帜,符节各有判验的办法,法令各有明确的规定,轻重各按实际情况来处理,负责巡行道路的有固定路线。 号令① 【原文】 安国之道,道任地始,地得其任则功成,地不得其任则劳而无功。人亦如此,备不先具者无以安主,吏卒民多心不一者,皆在其将长,诸行赏罚及有治者。必出于王公。数使人行劳赐守边城关塞、备蛮夷之劳苦者。举②其守卒之财用有余、不足,地形之当守边者,其器备常多者。边县邑视其树木恶则少用,田不辟,少食,无大屋草盖,少用桑。多财,民好食。为内牒③,内行栈,置器备其上,城上吏、卒、养,皆为舍道内,各当其隔部。养什二人,为符者曰养吏一人,辨护诸门。门者及有守禁者皆无令无事者得稽留止其旁,不从令者戮。敌人但至,千丈之城,必郭迎之,主人利。不尽千丈者勿迎也,视敌之居曲众少而应之,此守城之大体也。其不在此中者,皆心术与人事参之。 凡守城者,以亟伤敌为上,其延日持久以待救之至,不明④于守者也。不能此⑤,乃能守城。 【注释】 ①《号令》是墨子研究城池防守方法的重要篇章之一,全篇带有综合性质,但主要讲述种种军纪、法规、禁令、人员布防和处置的种种具体原则和方法。②举:汇报,报告。③“牒”应作“堞”,矮墙。④“明”前衍出“不”字。⑤“不”应作“必”。 【译文】 保卫国家安全的途径从利用地理条件入手,地理条件能充分利用就能战胜,地理条件不能得到充分利用就会劳而无功。人也是这样,不预先准备好就无法使国家安定。官吏、士兵和百姓不能齐心协力,责任在于将领和官长;所有的赏赐和处罚,都应以王公的名义来决定。要多派人慰劳赏赐那些镇守边城、边关和边塞防备蛮夷而又劳苦的将士,视察后报告哪些镇守将帅的军费是有余或者不足,哪些地形应该派兵据守,以及武器装备应该经常保持充足的。对于边境地区的州县城市,如果那里树木生长不好就要少用木材;土地没有开垦就要节约粮食:没有房屋和草屋的地方就要少砍桑树。经济富裕的地区,老百姓讲究吃喝。城内要构筑矮墙和行栈,城墙上要装置武器装备,守城的头目、士兵、炊事人员都要在城内各自的所属营区安排住宅,每十个人一个炊事员,掌管符信凭证的养吏一人,监察守护各城门,不要让无公事的人在守门人以及担任检查任务的人旁边逗留,不服从命令的人可以诛杀。每当敌人攻来,城邑在千丈以上的大城,一定要在城市郊区迎战敌人,守城一方才有利;城邑不够千丈的中小城市,不要出城迎敌,但要根据敌人的多少灵活,这都是防守城池的大体原则。以上没有提到的,就是根据心术智谋和人事策划两方面的情况权衡处理。所有守城的一方都以迅速歼灭敌人为上策,如果拖延太久,会给敌人援兵到来制造机会,这是不懂得守城的方法。能懂得这此道理才能守城。 杂守 【原文】 作士不休①,不能禁御,遂属之城,以御云梯之法应之。凡待烟②、冲、云梯、临之法。必应城以御之③。日不足,则以木椁之,左百步,右百步。繁下矢、石、沙、炭④,以雨之,薪火、水汤以济之。选厉锐卒,慎无使顾,审赏行罚,以静为故,从之以急,无使生虑,恚高愤⑤,民心百倍,多执数赏,卒乃不怠。冲、临、梯皆以冲冲之。 【注释】 ①“士”应作“土”,“作士”,筑土堆。②“烟”应作“堙”,填塞。③“应”应作“广”。④炭:应为“灰”。⑤“恚”应作“恙”;“”应作“恿”。 【译文】 敌人如果不断筑土堆造成高台用来爬攻城墙,如果不能有效地抵御和抵抗,一下子就接近了我方城头。这时我方就用防御云梯攻城的办法予以对付。对于敌人填塞护城河,冲车攻城、云梯爬城、筑高台爬城的方法。一定要加筑台城对付他们;如果台城加筑不够高厚或时间来不及,就用木材加高加固,木椁尺寸为左边百步,右边百步。频繁地用弓箭、石头、沙子、土灰像雨点一样地往下攻击敌兵,又用火把、开水助战。再挑选激励兵士,增强锐气,千万注意不要使士兵有所顾虑。赏罚分明,稳定民心,但又须当机立断,不致生变故。培养高昂的士气,增强民心多抓俘多给奖赏,兵士不致懈怠。冲车、高临、云梯都可以用冲机撞击它们。 【原文】 百步一队,队有急,极发其近者往佐,其次袭其处。守节①出使主节必疏书,署其情,令若其事,而须其还报以剑②验之。节出,使所出门者,辄言节出时掺者名。 閤通守舍,相错穿室。治复道,为筑墉③,墉善其上。 取疏,令民家有三年畜蔬食,以备湛旱,岁不为。常令边县豫种畜芫、芸④、乌喙、袜⑤叶,外宅沟井可填塞,不可,置此其中安则示以危,危示以安。 【注释】 ①守节:守城将官下发的符节凭证。②“剑”应作“参”。③墉:墙。④“芸”应作“芒”,莽草。⑤“袜”应作“椒”。 【译文】 每相距百步布置一支军队,某军队有紧急情况,立即派就近的其他军队前去增援,又拔出次近的军队去接替防务。 守城主将调遣兵将的凭证:凡是派出使者或使回报、掌管凭证的官吏一定要书写记录在案,记载的情况要和所办的公务相合,等他回报时互相验证。凭证发出:使者拿凭证出门,无论从哪一个门经过,一律要向上报告凭证出门的时间和拿凭证人的姓名。 主将衙门的边门与守城主将的房舍相通,旁门互相交错穿插;修建上下复道,筑好墙,在墙上垒放破瓦等物。 贮存蔬菜食物:使百姓家贮存够三年吃的蔬菜粮食,以防备水旱天灾和收成不好的年景。经常要在边远县预种一些芫华、莽草、乌头、椒叶等毒性植物,外宅的水沟水井可以填塞掉,不能填掉的就将上述毒性植物投进去。在和平安定的时期,要向百姓说明战争爆发的危险,战乱期间则要向百姓讲明从杀敌中求取和平安定。 【原文】 有谗人,有利人,有恶人,有善人,有长人,有谋士,有勇士,有巧士,有使士,有内人①者,外人②者,有善人者,有善门人者,守必察其所以然者,应名乃内之。民相恶若议吏,吏所解,皆札书藏之,以须告之至以参验之③。睨者小五尺,不可卒者,为署吏,令给事官府若舍。 蔺石、厉矢诸材器用皆谨部,各有积分数。为解④车以枱,城矣以轺车⑤,轮轱广十尺,辕长丈,为三辐,广六尺。为板箱,长与辕等,高四尺,善盖上治。令可载矢。 子墨子曰:凡不守者有五:城大人少,一不守也。城小人众,二不守也:人众食寡,三不守也;市去城远,四不守也;畜积在外,富人在虚,五不守也。率⑥万家而城方三里。 【注释】 ①内人:容人。内,通“纳”。②外人:排斥他人。③“告”字后脱“者”字。④“解”应作“轺”。⑤“城矣”应作“城矢”。⑥率:大致,大概。 【译文】 有谗人,有利人,有恶人,有善人,有长人,有谋士、有勇士,有巧士,有使士,有宽容的人,有不能容人的人,有善于待人者,有善于守门者,守城将一定要考察他们为什么具备那种品性或特长,名实相符的才接纳任用。百姓互相仇恨或对官吏提出非议控告,及被告的辩护,都要一起收写记录保存以等候控告人到来时用来参考验证。身仅高五尺不能当兵的少年,就在官府中当差或让他们在官府和个人家里服务。擂石、锋利的箭等等所有防守用的军事器材,都要谨慎部署,并且分别要有存放。用枱木制造装载弓箭的轺车,用轺车装载弓箭,车辕长一丈,做三个轮子,轮与轮之间宽六尺。拼造车箱,车箱长度和车辕一样长,高度为四尺,要妥善给车箱加上盖子,并把车箱里面修治整齐,使其能够盛装弓箭。 墨子先生说:有五种情形不利于防守。城大而守城人数少,这是第一种不便防守的情况;城小却城内军民太多,是第二种不便防守的情况;人多而粮食少,是第三种不便防守的情况;集市离城太远,是第四种不便防守的情况;储备的守城物资不在城内,富裕的百姓也不在城内,这是第五种不便防守的情况。大略说来城中居民一万家,城邑方圆三里就可以坚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孙子兵法》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导读 《孙子兵法》是中国古代军事文化遗产中的一颗璀璨瑰宝,是中国几千年优秀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本书又称《孙武兵法》、《吴孙子兵法》、《孙子兵书》、《孙武兵书》等,其内容博大精深,思想精邃隽永,逻辑严谨缜密。本书大约成于2500年前的春秋末年,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军事理论著作,比欧洲克劳塞维茨写的《战争论》还要早2300多年。 《孙子兵法》的作者是春秋末年的齐国人孙武,字长卿,出生于公元前535年。后人尊称为孙子、孙武子。贵族家庭给孙武提供了优越的学习环境,他的祖父、父亲都是善于带兵打仗的将领,他从小就耳闻目睹了一些战争,这与后来孙武军事方面的成就是分不开的。 在公元前517年前后,正值18岁的孙武,毅然决定离开齐国,投奔吴国而去,孙武一生的事业就在吴国展开。他在吴都郊外隐居之时,一边浇园耕种,一边著述兵法,最终著成兵法13篇。这13篇兵法,讲的全都是如何克敌制胜的战场谋略,全书的构成严谨缜密。书中有着丰富的辩证思想,如敌我、主客、强弱、众寡、胜败、攻守、得失等。《孙子兵法》就是在研究这种种矛盾及其转化条件的基础上,总结其战略战术的。这中间体现的辩证思想,在中国辩证思维发展史中都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孙子兵法》谈战论兵,集“韬略”、“诡道”之大成,被历代军事家广为推崇,书中的很多谋略、典故,在中国都是妇孺皆知。《孙子兵法》缜密的军事、哲学理论体系、变化莫测的战略战术、常读常新的思想韵味,在世界军事思想领域也享有极高的声誉。 《孙子兵法》在中国被奉为兵家经典,后来的兵家书籍大多受到它的影响。该书被翻译成英、法、俄、德、日等29种语言在全世界出版发行,很多国家的军校还把它列为必学教材。据报道,在海湾战争期间,交战双方曾多次研究《孙子兵法》,借鉴其中军事思想以指导战争。本书在世界军事史上也具有重要的地位,是国人不可不读的一部经典著作。 目录 始计篇 作战篇 谋攻篇 军形篇 兵势篇 虚实篇 军争篇 九变篇 行军篇 地形篇 九地篇 火攻篇 用间篇 始计篇 【原文】 孙子曰:兵①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经之以五事②,校之以计,而索其情③:一曰道④,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令民与上同意者也⑤,可与之死,可与之生,民弗诡也⑥。天者,阴阳⑦寒暑、时制⑧也。地者,高下、远近、险易、广狭⑨、死生也⑩。将者,智、信、仁、勇、严(11)也。法者,曲制(12)、官道(13)、主用(14)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15)。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16)?将孰有能(17)?天地孰得(18)?法令孰行?兵众孰强(19)?士卒孰练(20)?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21)。 将听吾计(22),用之必胜(23),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计利以听(24),乃为之势(25),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26)。 【注释】 ①兵:本义为兵械。《说文》:“兵,械也。”后逐渐引中为兵士、军队、战争等。这里作战争解。 ②经之以五事:经,度量、衡量。五事,指下文的“道、天、地、将、法”。此句意谓要从五方面分析、预测。 ③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校,衡量、比较。计,指筹划。索,探索。情,情势,这里指敌我双万的实情,战争胜负的情势。全句意思为:通过比较双方的谋划,来探索战争胜负的情势。 ④道:本义为道路、途径、引申为政治主张。 ⑤令民与上问意者也:令,使、让的意思。民,普通民众。上,君主、国君。意,意愿,意志。令民与上同意,意为使民众与国君统一意志,拥护君主的意愿。 ⑥民弗诡也:不害怕危险。意为民众乐于为君主出生入死而丝毫不畏惧危险⑦阴阳:指昼夜、晴雨等不同的气象变化。 ⑧时制:指春、夏、秋、冬四季时令的更替。 ⑨广狭:指作战地域的广阔或狭窄。 ⑩死生:指地形条件是否利于攻守进退。死,即死地,进退两难的地域;生,即生地,易攻能守之地。 (11)智、信、仁、勇、严:智,智谋才能。信,赏罚有信。仁,爱抚士卒。勇,勇敢果断。严,军纪严明。此句是孙子提出的作为优秀将帅所必须具备的五德。 (12)曲制:有关军队的组织、编制、通信联络等具体制度。 (13)官道:指各级将吏的管理制度。 (14)主用:指各类军需物资的后勤保障制度。主,掌管。 用,物资费用。 (15)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知,知晓,这里含有深刻了解、确实掌握的意思。此句意思是说,对五事(道、天、地、将、法)有深刻地了解并掌握运用得好,就能胜,掌握得不好,则不胜。 (16)主孰有道:指哪一方国君政治清明,拥有民众的支持。孰,谁,这里指哪一方。有道,政治清明。 (17)将孰有能:哪一方的将领更有才能。 (18)天地孰得:哪一方拥有天时、地利。 (19)兵众孰强:哪一方的兵械锋利,士卒众多。兵,此处指的是兵械。 (20)士卒孰练:哪一方的军队训练有素。 练,娴熟。 (21)吾以此知胜负矣:我根据这些情况来分析,即可预知胜负之归属了。 (22)将听吾计:将,作助动词,读作“江”(jiāng),表示假设,意为假设,如果。此句意为如果能听从、采纳我的计谋。 (23)用之必胜:之,语助词,无义。用,买行,即用兵。 (24)计利以听:计利,计谋有利。听,听从,采纳。 (25)乃为之势:乃,于是、就的意思。为,创造、造就。之,虚词。势,态势。此句意思是造成一种积极有利的军事态势。 (26)因利而制权:因,根据,凭依。制,决定、采取之意。权,权变,灵活处置之意。意为根据利害关系采取灵活的对策。 【译文】 孙子说:战争是国家的大事,是军民生死安危的主宰,是国家存亡的关键,是不可以不认真考察研究的。 因此,必须审度敌我五个方面的情况,比较双方的谋划,来取得对战争情势的认识。(这五个方面)一是政治,二是天时,三是地利,四是将领,五是法制。所谓政治,就是要让民众认同、拥护君王的意愿,使得他们能够做到死为君而死,生为君而生,不害怕危险。所谓天时,就是指昼夜晴雨、寒冷酷热、四时节候的变化 所谓地利,就是指征战路途的远近、地势的险峻或平坦、作战区域的宽广或狭窄、地形对于攻守的益处或弊端。所谓将领,就是说将帅要足智多谋,赏罚有信,爱抚部属,勇敢坚毅,树立威严。所谓法制,就是措军队组织体制的建设,各级将吏的管理,军需物资的掌管。以上五个方面,作为将帅,都不能不充分了解。充分了解了这些情况,就能打胜仗。不了解这些情况,就不能打胜仗。所以要通过对双方七种情况的比较,来求得对战争情势的认识:哪一方君王政治清明?哪一方将帅更有才能?哪一方拥有天时地利?哪一方法令能够贯彻执行?哪一方武器坚利精良?哪一方士卒训练有素?哪一方赏罚公正严明?我们根据这一切,就可以判折谁胜谁负。 若能听从我的计谋,用兵打仗就一定胜利,我就留下。假如不能听从我的计谋,用兵打仗就必败无疑,我就离去。 筹划有利的方略已被采纳,于是就造成一种志势,辅助对外的军事行动。所谓态势,即是依凭有利于自己的原则,灵活机变,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原文】 兵①者,诡道也②。故能而示之不能③,用而示之不用④,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⑤。利而诱之⑥,乱而取之⑦,实而备之⑧,强而避之⑨,怒而挠之⑩,卑而骄之(11),佚而劳之(12),亲而离之(13)。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14),不可先传也(15)。 夫未战而庙算(16)胜者,得算多也(17);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18)!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19)。 【注释】 ①兵:用兵打仗。 ②诡道也:诡诈之术。诡,欺诈,诡诈。道,学说。 ③能而示之不能:能,有能力,能够。示,显示:即言能战却装作不能战的样子。此句至“亲而离之”的十二条作战原则,即著名的“诡道十二法”:④用而示之不用:用,用兵,实际要打,却装作不想打。 ⑤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实际要进攻近处,却装作要进攻远处;实际要进攻远处,却装作要进攻近处,致使敌人无法防备。 ⑥利而诱之:利,此处作动词用,贪利的意思。诱,引诱。意为敌人贪利,则以利来引诱,伺机打击之。 ⑦乱而取之:乱,混乱。意谓对处于混乱状态的敌人,要抓住时机进攻他。 ⑧实而备之:实,实力雄厚:指对待实力雄厚之敌,需严加防备。 ⑨强而避之:面对强大的敌人,当避其锋芒,不可硬拼。 ⑩怒而挠之:怒,易怒而脾气暴躁,挠,挑逗、扰乱。言敌人易怒,就设法激怒他,使他丧失理智,临阵指挥作出错误的抉择,导致失败。 (11)卑而骄之:卑,小,怯。言敌人卑怯谨慎,应设法使其骄傲自大,然后伺机破之。也有另一种解释,是说己方主动卑辞示弱,给对方造成错觉,令其骄傲。 (12)佚而劳之:佚,同“逸”,安逸,自在。劳,作动词,使之疲劳。此句说敌方安逸,就设法使他疲劳。 (13)亲而离之:亲,亲近。离,离间,分化。此句意为如果敌人内部团结,则设计离间、分化他们。 (14)兵家之胜:兵家,军事家。胜,奥妙。这句说上述“诡道十二法”乃军事家指挥若定的奥妙之所在。 (15)不可先传也:先,预先,事先。传,传授,规定。此句意即在战争中应根据具体情况作出决断,不能事先呆板地作出规定。 (16)庙算:古代兴师作战之前,通常要在庙堂里商议谋划,分析战争的利害得失,制定作战方略。这一作战准备程序,就叫做“庙算”。 (17)得算多也:意为取得胜利的条件充分、众多。算,计数用的筹码。此处引申为取得胜利的条件。 (18)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胜利条件具备多者可以获胜,反之,则无击取胜,更何况未曾具备任何取胜条件。而况,何况。 (19)胜负见矣:见,同“现”,显现。言胜负结果显而易见。 【译文】 用兵打仗是一种诡诈之术。能打,却装作不能打;要打,却装作不想打;明明要向近处进攻,却装作要打远处;即将进攻远处,却装作要攻近处;敌人贪利,就用利引诱他:敌人混乱,就乘机攻取他;敌人力量雄厚,就要注意防备他:敌人兵势强盛,就暂时避其锋芒;敌人易怒暴躁,就要折损他的锐气;敌人卑怯,就设法使之骄横;敌人休整得好,就设法使之疲劳;敌人内部团结,就设法离间他。要在敌人没有防备处发起进攻,在敌人意料不到时采取行动。所有这些,是军事家指挥艺术的奥妙,是不能事先呆板规定的。 开战之前就预计能够取胜的,是因为筹划周密,获得胜利的条件充分;开战之前就预计不能取胜的,是因为等划不周,获得胜刊的条件缺乏。筹划周密、条件具备就能取胜,筹划不周、条件缺乏就不能取胜,更何况不作筹划、毫无条件呢?我们依据这些来观察,那么胜负的结果也就很明显了。 作战篇 【原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①,驰车②千驷③,革车④千乘⑤,带甲十万。千里馈粮⑥,则内外⑦之费,宾客之用⑧,胶漆之材⑨,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注释】 ①凡:惯例。法:此法指一般的出兵规模、基本阵势。 ②驰车:快车,而不是重辎之车。 ③驷:一车套四匹马。千驷,一千辆这样的车。④革车:重车,专运粮草和军需物资的大车。 ⑤乘:辆。 ⑥馈粮:送粮食到前方。曹操注:越境千里。 ⑦内外:内为后方大本营,外为前方战场。 ⑧宾客之用:各国诸侯使节来往的费用。 ⑨胶漆之材:胶漆用于修缮和保护兵器。材:材料。 【译文】 孙子说:出兵征战的一般阵势规模是:进攻用的轻型战车一千辆,运衣粮等军需用品的重型大车一千辆.穿戴盔甲的士兵十万人。如果是越境千里去征战,那么从后方大本营到前方战场的运输费用、各经过国家诸侯之间的礼宾费用、用以维护修缮兵器的材料费用、供养马匹和士兵的粮食,每日的消耗开支巨大.只有准备好这些,才能让十万士兵登上征程。 【原文】 其用战也胜①,久则钝兵挫锐②。攻城则力屈③,久暴师④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⑤,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⑥矣。故兵闻拙速⑦,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 【注释】 ①胜:短战、速战速决,如歼灭战。 ②钝兵:使军队疲乏。挫锐:锐气、激战情绪受到挫伤,士兵沮丧。 ③力屈:力量不够。屈:穷尽。 ④暴师:在异国他乡作战。 ⑤殚货:军需粮草枯竭,经济支持疲软。 ⑥善其后:保卫后方,防止内乱和后患。 ⑦拙速:战术上虽笨拙但追求速胜。 【译文】 十万之军的征伐必须要求速胜。战势旷日持久就会使军队疲乏而失去战斗的激情。攻打敌人坚守的城池会使军队的兵力很快耗尽,长期在千里之外远征会使国库空虚。在兵力疲软、战斗力低下而又缺乏军需支援的情况下,各国就会乘机袭击本土。国内虽有足智多谋的人,但因国家经济枯竭,大量军队远在千里之外,国家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所以,只听说过虽然战术笨拙但力求速战速胜的战例,却没有见过因为战术精巧而故意延长战争时间的战例。从来就没有长期征战而国家经济仍不断富强的先例。 【原文】 故不尽知①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 【注释】 ①小尽知:不完全、不全面地了解。 【译文】 所以,若不全面了解长期用兵的害处,就不可能了解“兵贵神速”带来的好处。 【原文】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①,粮不三载②;取用于国③,因粮于敌④,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⑤,远输则百姓贫。近于师者贵卖⑥,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⑦。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⑧。百姓之费,十去其七⑨;公家之费⑩,破车罢马(11),甲胄矢弩(12),戟楯蔽橹(13),丘牛大车(14),十去其六。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15),当吾二十钟;秆一石(16),当吾二十石。 【注释】 ①役:兵役。 ②载:运输。初战载粮而至,以后应当取粮于敌。 ③用:战争的支援,军需。 ④因:依靠、凭借、粮食的出处。 ⑤贫于:穷于应付。远输:长途运输或长期支援。远,一是路远,二是时间漫长。 ⑥近于师者:军队所在的当地。贵卖:物价上涨。 ⑦丘役:张预注为“国用急迫,乃使丘出甸赋,违常制也。”丘,十六井;甸,六十四井。井田制的古代奴隶社会,国家往往实行“十一赋税”制,充实国库亦用于军备。此句指战争的紧急需求往往将增加百姓的成倍赋税。“一井”为八户人家,即“井”字的周边八格。 ⑧中原:往往是一马平川的战场,逐鹿之地,这样的地方家和家产都是空虚的,家园毁于战火,粮草破敌军掠夺或被国家征用。 ⑨去:损,丧失。十去其七:百姓私产仅存十分之三。 ⑩公家:国家。费:开销。 (11)破车罢马:指战车和马匹的更新。罢(pí),通“疲”。 (12)甲:护身铠甲。胄:头盔。矢:箭。弩:可以弹射石块的机械装置,一种兵械。 (13)戟:古代尖部为矛、侧面为刀的兵器。楯:木制盾牌,防身的兵械。蔽橹:古时连成一排如同篱栅的大型盾排,可藏数人于其背后,推进向前。后来兵家又称之为“彭排”。 (14)丘牛:可以越过丘陵的大牛,比如高原地带生长的体格硕大的牦牛。这里指因为战争需要而从远方购买这种大牛。 (15)钟:古代容积单位,六斛四斗为一钟。 (16):豆类植物。石(dàn):古代重量单位,十斗为一石。 【译文】 善于用兵的指挥官,不再征第二次兵,不再多次向前方运送粮草;军需武器由国内提供,粮草则由部队在当地解决,所以部队的粮食就充足了。国家一味追求远征打仗就必然要源源不断地长途支援,长期支援前方战争则后方的百姓将会贫困。战场附近的地区将物价飞涨,而当地的百姓也会因为必须购买高价的生活用品而使积蓄枯竭,这样就使百姓无法完成上缴国库的税赋。部队战斗力下降、百姓资财耗尽,战场附近百姓家园支离破碎而空虚。百姓的私产损失了十分之七,国家用于更换车马,增添兵器,从远处购买壮牛等等费用,耗去了国库的十分之六。所以,明智的将领必须在敌人的国度里充实自己的粮草。在敌国食用一钟粮食,可以节省从国内运来二十钟根食的费用。在敌国取用豆秆一石,可以节省从国内运来二十石豆秆的费用。 【原文】 故杀敌者,怒①也;取敌之利者,货②也。故车战,得车十乘已上③,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④,车杂而乘之⑤,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故兵贵胜,不贵久。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令⑥,国家安危之主也。 【注释】 ①怒:军威,士气。 ②货:奖励。 ③已上:以上。 ④更其旌旗:将缴获的敌方车辆编入我方的队伍之中。 ⑤杂:分门别类。 ⑥生民:使人民生存下去,免遭亡国灭族之灾。司命:命运的主宰,星名、幸运之星。 【译文】 杀死敌人是为了发泄仇恨和愤怒;夺取敌人的军需物品,是为了补充和奖励军士。所以在车战中,凡是缴获十辆战车以上,就奖励首先获得的士兵,并且将我军的战旗插在缴获的战车上,分类编入我军的队伍。对于俘虏要优待并保证供给,这就是越是胜利就越是能够扩大自己队伍的做法。因此,打仗贵在速战速决,而不宜旷日持久。所以,懂得怎样对待下属的将领,可以称为保国安民的命运之神,可以主宰国家的安危。 谋攻篇 【原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①,破国次之。全军为上②,破军次之;全旅为上③,破旅次之;全卒为上④,破卒次之;全伍为上⑤,破伍次之。 【注释】 ①全国:完整的领土。 ②全军:指使敌人全部投降。 ③旅:春秋时期军队的编制,每旅为500人。 ④卒:春秋时期军队的编制,每卒为100人。 ⑤伍:春秋时期军队的编制,每伍为5人。 【译文】 孙子说:大凡用兵的原则是,以能完整地占有敌国领土为上策,通过进攻使敌国受到破环,便稍差一些了。 以能使敌国所有军队完整地降服为上策;通过交战,击溃敌国军队便略逊一筹了;以能使敌军一旅之众完整地降服为上策,通过交战,击溃敌军一旅之众便略逊一筹了;以能使敌军一卒之众完整地降服为上策,通过交战击溃敌军一卒之众便略逊一筹了;以能使敌军一伍之众完整地降服为上策,通过交战击溃敌军一伍之众便略逊一筹了。 【原文】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①,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②,其次伐兵③。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夋犨④,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⑤,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⑥,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注释】 ①屈:屈服,意为使敌屈服。 ②伐交:指运用外交手段战胜敌国。 ③伐兵:交战。 ④橹:大型盾牌。夋犨:大型攻城战车⑤距堙:堙,土山。距堙:指驱使手下士卒堆筑攻城用的小土山。 ⑥蚁附:像蚂蚁那样一个接着一个。 【译文】 从国家利益上讲,百战百胜,并不是最好的;只有不经过交战而使得敌军降服才是最好的。用兵的上策是以谋略取胜,其次是运用外交手段取胜,又其次是以军事手段取胜,最差的要算强攻敌国的城池了。采用攻城的方式应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制造攻城用的大盾牌和大型战车,准备好各种攻城器械,需要3个月时间;堆筑攻城用的小土山,又要花费3个月时间。然后,将领按摁不住愤怒,驱使士卒像蚂蚁一样爬梯攻城,以至于死伤三分之一还是不能把城攻破,这便是强攻城池带来的灾祸呵! 【原文】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①。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②。此谋攻之法也③。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④,敌则能战之⑤,少则能逃之⑥,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注释】 ①久:持久。 ②兵不顿:顿,通“钝”。疲惫、挫折。兵不顿:军队不致疲惫,挫折。 ③谋攻:用计谋去攻取。 ④分:分开、分割。 ⑤敌:匹敌、相当、相等。 ⑥少则能逃之:兵力数量比敌军少.就应设法逃避它。 ⑦坚:坚固,引申为硬拼。 【译文】 因此,善于用兵的人,使敌军降服,却不是通过交战;夺取敌国的城池,却不是经过强攻;能毁灭敌人的国家,却无需经过旷日持久的战争。他们与天下诸侯争斗务求取得完全的胜利。做到自己兵力不致折损而获得完整的利益,这就是以谋略取胜的特点。 因此,用兵打仗的原则应是:我军的兵力十10倍于敌军,便应把敌军包围起来加以全歼;我军的兵力五倍于敌军,便应对敌军发起攻击;我军的兵力只为敌军的一倍,就应设法将敌军分割开来再个个击破;我军的兵力与敌军相当,便应奋力战胜他们;我军的兵力比敌军少,便应设法退避;我军的实力赶不上敌军,也应避免与它交战。所以说:弱小的军队如果与强敌硬拼,必定为其所俘获。 【原文】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①,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②,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③,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④,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⑤。是谓乱军引胜⑥。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⑦;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⑧;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注释】 ①谓:通“与”。 ②縻(mí)军:縻,羁縻、束缚。縻军:束缚军队的行动。 ③三军:指我圈占代作战设置的上、中、下或左、中、右三军,亦可泛指军队。 ④权:权变,机动。 ⑤难:危难。 ⑥引:招致。 ⑦寡:少。 ⑧虞:料想,这里可引申为准备。 【译文】 将帅是国君的助手,辅佐得周详,国家就能强大;辅佐得不周详,国家就必定会衰弱下来。 国君对于军队作战不利的做法有三:不了解军队不可以前进,却硬要命令军队前进;不了解军队不可以后退,却硬要命令军队后退;这叫做束缚军队。 不了解军队的事情,却要总揽军队的政务,以致使得将士们产生困惑;不懂得军队作战的权宜机变,却要干涉军队的指挥,以致使得将士们产生疑虑;军队将士既困惑又疑虑,各诸侯国乘机进犯的危难就会到来,这叫做自扰军心,招敌取胜。 而预测胜利的方法有五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作战,和在什么情况下不可以作战的人,会取得战争的胜利;懂得怎样用众多的兵力作战,也懂得怎样用少量兵力作战的人,会取得战争的胜利;全军上下同心同德的,会取得战争的胜利;以有备之兵击无备之敌,会取得战争的胜利;将帅有才能而国君不加掣肘的,会取得战争的胜利。凡此五条,就是预测胜利的方法。 【原文】 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①;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注释】 ①殆:危险、失败。 【译文】 所以说:既了解敌情,也了解自我,便能百战百胜而不会有危险。不了解敌情,只了解自我,便会有时胜利,有时失败。既不了解敌情,也不了解自我,就会每次用兵都会注定失败。 军形篇 【原文】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①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小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②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③。 【注释】 ①必:一作之。 ②九地、九天:极深处,极高处。 ③临沂出土的《孙子兵法》残筒作:不可胜,守;可胜,攻也。守则有余,攻则不足、故善守者,藏九地之下,动九天之上。 【译文】 孙子说:往日善长作战的人,先备战好,使自己不可战胜,以此等待敌人的削弱,可以被我打败。使自己不可战胜,主动权在我方。可以打败敌人,这要看敌方的情况。所以善于作战的人,能够准备条件不被敌人战胜,却不能使敌人一定被我打败。所以说:胜利可以预见,但却不能主观决定行动。不可战胜,就防守;可以战胜,就进攻。防守,是兵力不足;进攻,是兵力有余。善于防守的部队,要隐藏在最深处。善于进攻的部队,要从天而降。这样,防守必能自保,进攻必能全胜。 【原文】 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①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胜易胜者也②。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③。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④,故能为胜败之政。 【注释】 ①秋毫:秋天鸟类需要冬天御寒,新生羽毛很细。 ②此句一作: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 ③不忒(tè):不过分,不突出。 ④修道而保法:修明政治,执行法令。 【译文】 看待打胜仗,不超过一般人的见解,这不能算是最好的。打了胜仗,所有的人都说打得好,这也不能算是最好的。所以说,举得起一根羽毛,不能算力气大;看得见太阳月亮,不能算是眼睛明亮;听到雷霆之声,不能算是耳朵灵。古时候所说的善于作战的人,是取胜于容易打败的敌人。所以善于作战的人打了胜仗,并没有智慧的名声,没有勇敢的武功,他们打胜仗没有突出之处。不突出,就是他们采取的措施保证了胜利,战胜了那些注定要失败的人。所以说,善于作战的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又不让敌人逃避失败。故而胜利的军队是先有胜利的把握,再主动去作战,失败的军队是先开战而后求胜。善于用兵的人,能够修明政治,严格执行法令,这才能够控制胜败的局面。 【原文】 兵法①:“一日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日胜②。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称铢③,败兵若以铢称镒。胜者之战民④也,若决积水于千仞⑤之溪者,形也。 【注释】 ①兵法:当时通行的兵法理论。 ②度、量、数、称、胜:度,丈量,土地面积丈量出大小。量,物产数量多少。数,兵员众寡的数目。称,对比,敌我双方土地、物产、兵员等力量的对比。胜,胜利的可能性。 ③镒(yì)、铢(zhū):重量单位,一镒,相当于二十四两。一铢,相当于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 ④战民:即士兵,队伍。 ⑤仞:八尺为一仞,用于测量高度或深度。 【译文】 兵法上说:“一看土地面积;二看土地出产数量;三看可供给的兵员众寡;四看敌我双方力量对比;五看战争胜负的可能性。土地需要丈量;知道土地面积的大小,就能推算物产的多少;物产的数量可以决定兵员的数目;兵员的数目能衡量双方的实力:实力的对比可以判断谁胜谁自。”因此,胜利的军队,好像用镒来比铢,失败的军队,好像用铢来比镒。胜利者的队伍,好像决开积水倾泻于千仞深谷一样,形成了必胜的局面。 兵势篇 【原文】 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①,分数是也②;斗众③如斗寡,形名是也④;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⑤者,奇正是也⑥;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⑦者,虚实⑧是也。 【注释】 ①治众如治寡:治,治理,管理。众,指人数众多的部队。寡,人数很少的部队。 ②分数是也:分,分类。数,数量。此处指军队的组织编制。 ③斗:使……战斗(使动用法)。 ④形名是也:形,旌旗。名,金鼓。指军队的指挥号令。 ⑤必受敌而无败:必,“毕”的同音假借,意为完全、全部。 ⑥奇正是也:奇,特殊的。正,常规的。奇正,指军队作战的特殊战法和常用战法。 ⑦以碫投卵:碫,磨刀石,泛指坚硬的石头。以碫投卵,即以石头砸鸡蛋。 ⑧虚实:古兵法常用术语,指军事实力上的强弱、优劣。 【译文】 孙子说:通常而言,管理大部队如同管理小部队一样,这是因为军队的组织编制得法;指挥大部队作战如同指挥小部队作战一样,这是由于指挥号令的得当;整个部队遭到敢人的进攻却没有被打败,这要归功于战略战术的使用合宜。对敌军所实施的打击,如同以石击卵一样,这属于“避实就虚”原则的正确运用问题。 【原文】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①。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②。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③。声不过五④,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⑤。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⑥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⑦,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⑧,如循环之无端⑨,孰能穷之⑩? 【注释】 ①以正合。此句意即以正兵合战,以奇兵制胜。 ②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穷,竭,均为完结、穷尽的意思。此句意为善于出奇兵的人,他的战法变化多端,永远没有止境、尽头。 ③死而复生,四时是也:去而复来,如春、夏、秋、冬四季更替。 ④声不过五:声,即音乐之最基本的音阶。古代的基本音阶为官、商、角、徴、羽五音。故此言声不过五。 ⑤五声之变,不可胜听:即宫、商、角、徴、羽五声的变化,听之不尽。变,变化。胜,尽,穷尽之意。 ⑥五味:指甜、酸、苦、辣、成五种味道。 ⑦战势不过奇正:战势,指具体的兵力部署和作战方式。 ⑧奇正相生:意为奇正的相互依存、转化。 ⑨如循环之无端:循,顺着。环,连环。端,头,始。无端,无始无终。言奇正之变化无始无终,永无尽头。 ⑩孰能穷之:孰,谁。穷,穷尽。之,指奇正的变化。 【译文】 一般的作战,总是以常规的方式交战,用特殊的、出入意料的方式取胜。所以,善于出奇胜制的人,其战法的变化如天地运行那样无穷无尽,像江河那样奔流不息。周而复始,就像日月的运行;去而复来,如同四季的更替。乐音的基本音阶不过宫、商、角、徵、羽五个,然而五个音阶的配台变化,却是一生也听不完的;颜色,不过青、黄、赤、白、黑五种基本色素,然而五色的配合变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全部看全;滋味不过酸、甜、苦、辣、咸五样,然而五味的配合变化,却是永远也品尝不尽的。作战的方式方珐不过“奇”、“正”两种,可是“奇”、“正”的变化,却永远没有穷尽。“奇”、“正”之间的相互转化,就像顺着圆环旋绕似的无始无终,谁能够穷尽它呢? 【原文】 激水之疾①,至于漂石②者,势③也;鸷鸟④之疾,至于毁折⑤者,节⑥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矿弩⑦,节如发机⑧。 纷纷纭纭⑨,斗乱而不可乱⑩也;浑浑沌沌(11),形圆而不可败也(12)。乱生于治(13),怯生于勇,弱生于强(14)。治乱,数也(15);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故善动敌(16)者,形之(17),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18)。 【注释】 ①激水之疾:激,湍急。疾,快,迅猛,急速。 ②漂石:漂,使……漂移。漂石即冲走石头。 ③势:这里指事物本身态势所形成的内在力量。 ④鸷(zhì)鸟:凶猛的鸟,如鹰、雕、鹫之类。 ⑤毁折:毁伤、捕杀。这里指捕杀鸟、兔之类动物。 ⑥节:节奏。指动作既迅捷、猛烈,又恰到好处。 ⑦势如彉(kuàng)弩:彉,拉开、张满。弩:弩弓张满的意思。 ⑧发机:即引发弩机的机钮,将弩箭射出。 ⑨纷纷纭纭:指旌旗杂乱的样子。 ⑩斗乱:在纷乱状态中指挥作战。 (11)浑浑沌沌:混乱迷蒙不清的样子。 (12)形圆而不可败也:形圆,本义指将部队布置成圆形,此处意指使部队的兵力像圆形一样首尾呼应、相应配合。不可败:不致被击败。 (13)乱生于治:示敌混乱,是由于有严整的组织。 (14)弱生于强:示敌弱小,是由于本身拥有强大的兵力。 (15)治乱,数也:治,管理得好,严整有序;乱,管理混乱无序。数,指军队的组织编制。 (16)动敌:调动敌人。 (17)形之:形,示形、示敌以形。指用假相迷惑欺骗敌人,使其判断失误。 (18)以卒待之:用重兵伺机破敌。卒,士卒,此处可理解为伏兵、重兵。 【译文】 湍急的流水迅猛地奔流,以致能够把巨石冲走,这是因为水流迅猛形成的“势”造成的:鸷鸟高飞迅疾,以致能捕杀鸟雀,这是由于它的动作合“节”。因此,善于指挥作战的人,他所造成的态势险峻逼人,他进攻的节奏短促有力。险峻的态势就像张满的弓弩,迅疾的节奏犹似击发弩机把箭突然射出。 战旗纷乱,人马混杂,在混乱之中作战要保持自己的军队整齐不乱。在兵如潮涌、混沌不清的情况下战斗,要布阵周密,保持态势而不致失败。敢于向敌诈示混乱,是由于已经有了严整周密的组织编制。敢于向敌诈示怯懦,是由于已经拥有了勇猛的士卒。敢于向敌诈示弱小,强大的兵力。严整或者混乱,是由组织编制的好坏所决定的。勇敢或怯懦,是由作战态势的优劣所造成的。强大或者弱小,是由双方实力大小的对比所显现的。所以如果要想调动敌人,就要用假相去迷惑欺骗敌人,敌人一定会听从调动;用好处引诱敌人,敌人就会前来争夺。总之是用利益引诱敌人上当,再预备重兵伺机打击他。 【原文】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①,故能择人而任势②。任势者,其战人也③,如转木石。木石之性④,安⑤则静,危⑥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注释】 ①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求,求取。之:指战争的胜利。责:苛责、苛求。人:指部属、部下。 ②择人而任势:择,选择。任,任用、利用、掌握、驾驭。 ③其战人也:指挥士卒作战。 ④性:性质、特性。 ⑤安:安稳,这里指平坦的地势。 ⑥危:高峻,此处指地势高峻陡峭。 【译文】 善于用兵打仗的人,总是努力创造有利的态势,而不对部属求全责备,所以他能够选择人才去利用和创造有利的态势。善于利用态势的人指挥军队作战,就如同滚动木头、石头一般。木头和石头的特性是,置放在平坦安稳之处就静止不动,置放在险峻陡峭之处就滚动。方的容易停止,圆的滚动灵活。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所造成的有利态势,就像将圆石从万丈高山上推滚下来那样势不可挡,这就是所谓的“势”。 虚实篇 【原文】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①,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②,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③。 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 出其所不趋④,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⑤。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 【注释】 ①处:居止,这里是到达、占据的意思。 ②趋战:仓猝应战的意思。趋,疾行、奔赴。 ③致人而不致于人:致,引来,这里是调动的意思。致人,就是调动敌人,不致于人,就是不被敌人调动。 ④出其所不趋:出兵要指向敌人无法急救的地方,也就是击其空虚的意思。汉简《孙子兵法》此句怍“出于其所必趋”《太平卸览》等此句作“出其所必趋’,均为“攻其必救”之意。 ⑤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行军千里而不疲劳的,是因为行进在敌没有设防的地区。汉简《孙子兵法》作:“行千里而不畏,行无人之地也。” 【译文】 孙子说:凡先到战地而等待敌人的就从容、主动,后到战地而仓猝应战的就疲劳、被动。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能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 能使敌人自己来上钩的,是以小利引诱的结果;能使敌人不能到达其预定地域的,是以各种方法阻碍的结果。所以,敌人体整得好,能设法使它疲劳;敌人给养充分,能设法使它饥饿;敌军驻扎安稳,能够使它移动。 出兵要指向敌人无法救援的地方,行动要在敌人意料不到的方向。行军千里而不疲困的,是因为行进在没有敌人及其没有设防的地区。进攻必然得手的,是因为攻击敌人不注意防守或不易守住的地方;防守必然巩固的,是因为扼守敌人不敢攻或不易攻破的地方。 【原文】 故善攻者,故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进而不可御者①,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适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②,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③;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④,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⑤。 【注释】 ①进而不叫御者:进攻而敌人不可抵御。汉简《孙子兵法》作:“进而不可迎者。” ②高垒深沟:指很高的堡垒,很深的壕沟。 ③攻其所必救:攻击敌人必然要救援的要害之处,以便调动敌人。 ④画地而守:指不设防就可守住,比喻非常容易。 ⑤乖其所之:即改变敌人的去向,把它引向别的地方去。乖,违背、背离,这里是改变的意思。之,这里作“往”字讲。 【译文】 所以,善于进攻的,能使敌人不知怎样防守;善于防御的,敌人不知道怎样进攻。 微妙呀!微妙到看不出一点形迹;神奇呀!神奇到听不出一点声息。这样,就能主宰敌人的命运。 前进时,敌人无法抵御的,是因为冲击敌人空虚的地方;退却时,敌人无法追及的,是因为退得迅速使敌人追赶不上。所以,我若求战,敌人即使坚守深沟高垒,也不得不出来与我交战,是由于进攻敌人所必救的地方;我若不想交战,即使画地而守,敌人也无法和我交战,是因为我设法改变了敌人的进攻方向。 【原文】 故形人而我无形①,则代专而故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②,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③;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 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寡者,备人者也;众者,使人备己者也。 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不知战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 以吾度之,越人之是虽多④,亦奚益于性败哉⑤? 故曰:胜可为也⑥。故虽众,可使无斗⑦。 故策⑧之而知碍失之计⑨,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⑩。 【注释】 ①形人而我无形:第一个“形’是动调,第二个“形”是名词。形人,就是没法把敌人的内部情况表现于外形上来,也就足用各种侦察手段察明敌情,或暴露敌人。我无形,就是隐蔽自已的行动和意图,使敌人看不出我军形迹,也就是使我军不暴露。 ②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我军兵力集中在一处,敌人兵力分散在十处。汉简《孙子兵法》作:“我博而为壹,敌分而为十。” ③我众而敌寡:我变为多数,敌人变为少数。 ④越人:即越国人。越,春秋时国名,亦称于越,建都会稽(今浙江绍兴)。 ⑤(xī):疑问词,何的意思。 ⑥胜可为:指胜利是可以争取到的。 ⑦可使无斗:可以使敌人兵力分散而无法用全力与我交战。 ⑧策:策度、筹算,这里是根据情况分析判断的意思。 ⑨得失之计:这坐指敌人作战计划的优劣长短。 ⑩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角、角量、较量,这里指进行试探性的进攻。此句是说,经过试探性进攻,就可了解敌人兵力部署的虚实隋况。 【译文】 所以,用示形的办法欺骗敌人,诱使其暴露企图,而自己不露形迹,使敌人捉摸不定,就能够做到自己兵力集中而使敌人兵力分散;我军兵力集中于一处,敌人兵力分散于十处,我就能以十倍于敌的兵力打击敌人,造成我众而敌寡的有利态势;能做到以众击寡,那么与我军直接交战的敌人就少了。我们所要进攻的地方使敌人不知道,不知道,它就要处处防备;敌人防备的地方越多,兵力越分散,这样,我所直接攻击的敌人就不多了。 所以,注意防备前面,后面的兵力就薄弱;注意防备后面,前面的兵力就薄弱;注意防备左翼,右翼的兵力就薄弱;注意防备右翼,左翼的兵力就薄弱;处处防备,就处处兵力薄弱。敌人兵力所以少,是由于处处防备的结果;我方兵力所以多,是由于迫使敌人分兵防我的结果。 能预料同敌人交战的地点,能预料同敌人交战的时间,就是跋涉千里也可同敌人交战。如果既不能预料交战的地点,又不能预料交战的日期,就会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何况远到几十里,近的也有好几里呢! 依我分析,越国的兵虽多,对于决定战争的胜败又有什么补益呢? 所以说,胜利是可以争取到的。敌军虽多,也可以使其无法用全部力量与我交战。 所以要认真分析判断,以求明了敌人作战计划的优劣长短;挑动敌人,以求了解其行动的规律;示形诱敌,以求摸清其所处地形的有利与不利;进行战斗侦察,以求探明敌人兵力部署的虚实强弱。 【原文】 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①。智者不能谋②。 因形而错胜于众③,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④,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⑤,而应形于无穷。 夫兵形⑥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⑦。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⑧。 故五行无常胜⑨,四时无常位⑩,日有短长(11),月有死生(12)。 【注释】 ①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深间,指打入我方很深的间谍。因我虚实不露,变化无穷,所以深间也无法窥测。深间,有人解释为高明的间谍,可备一说。 ②智旨:聪明的人,这里指狡猾的敌人。 ③错胜于众:指将胜利摆在人们面前。错,放置的意思。 ④形:形态,这里指作战的方式方法。 ⑤战胜不复:指作战方法灵活多变,每次取胜的方法都不重复。 ⑥兵形:用兵的规律。形,方式方法,这里有规律的意思。 ⑦避实而击虚:指避开敌人坚实之处,攻击其空虚薄弱的地方。 ⑧神:神奇、智谋高超,这里是用兵如神的意思。 ⑨五行无常胜:五行,即金、木、水、火、土。 ⑩四时无常位:指春、夏、秋、冬依次更替,循环往复,没有哪个季节固定不变。 (11)日有短长:指一年之中,白天们时间有短有长,始终处于变化之中。 (12)月有死生:指月亮有圆缺明暗的变化。农历每月之日为晦,“晦,月尽也”,即是说月死了。农历每月初一为朔,“朔,初也”,即是说月又生了。 【译文】 所以,示形诱敌的方法运用到极妙的程度,能使人们看不出一点形迹,看不出一点形迹,即使有深藏的间谍,也无法探明我方的虚实,即使很高明的敌人,也想不出对付我的办法来。 根椐敌情而取胜,把胜利摆在众人面前,众人还是看不出来。人们只知道我是根据敌情变化取胜的,但是不知道我是怎样根据敌情变化取胜的。所以每次战胜,都不是重复老一套的方法,而是适应不同的情况,变化无穷。 用兵的规律像水,水流动的规律是避开高处而向低处奔流,用兵的规律是避开敌人坚实之处而攻击其虚弱的地方。水因地势的高下而制约其流向,作战则根据敌情而决定取胜的方针。所以,作战没有固定不变的方式方法,就像水流没有固定的形态一样;能依据敌情变化而取胜的,就称得上用兵如神了。 用兵的规律就像自然现象一样,“五行”相生相克,四季依次交替,白天有短有长,月亮有缺有圆,永远处于变化之中。 军争篇 【原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①,莫难于军争②。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③。 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④,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故军争为利,军争为危⑤。举军而争利则不及⑥,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⑦。是故卷甲而趋⑧,日夜不处⑨,倍道兼行⑩,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11),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12);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13),其法半至(14);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15)。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16)。 【注释】 ①交和而舍:两军营垒对峙而处。交,接触。和,和门,即军门。两军军门相交,即两军对峙。舍,驻扎。 ②莫难于军争:于,比。军争,两军争夺取胜的有利条件。 ⑧以迂为直,以患为利:迂,曲折、迂回。直,近便的直路。意为将迂回的道路变成直达的道路,把不利的(害处)变为有利的。 ④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其”、“之”均指敌人。迂,此处用作使动。前句就我军而言,此句就敌而言。军争时既要使自己“以迂为直,以患为利”,也要善于使敌以直为迂,以利为患。而达到这一目的,在于以利引诱敌人,使其行迂趋患,陷入困境。 ⑤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为,这里作“是”、“有”解。此句意为军争既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 ⑥举军而争利则不及:举,全、皆。率领全部携带装备辎重的军队前去争取先机之利则不能按时到达。不及,不能按时到达预定地点。 ⑦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委,丢弃、舍弃。辎重,包括军用器械、营具、粮秣、服装等。捐,弃、损失。句意谓如果扔下一部分军队去争利,则装备辎重将会受到损失。 ⑧卷甲而趋:卷,收、藏的意思。甲,铠甲。趋,快速前进。意谓卷甲束杖急速进军。 ⑨日夜不处:处,犹言止、息。“日夜不处”即夜以继日,不得休息。 ⑩倍道兼行:倍道,行程加倍。兼行,日夜不停。 (11)擒三将军:擒,俘虏、擒获。三将军,三军的将帅。此句意为若奔赴百里,一意争利,则三军的将领会成为敌之俘虏。 (12)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意谓士卒身强力壮者先到,疲弱者滞后掉队,这种做法只有十分之一兵力能到位。 (13)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奔赴五十里而争利,则前军将领会受挫折。蹶,失败,损折。上将军,指前军、先头部队的将帅。 (14)其法半至:通常的结果是部队只能有半教到位。 (15)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奔赴三十里以争利,则士卒也仅能有三分之二到位。 (16)无委积则亡:委积,指物资储备。军队没有物资储备作补充,亦不能生存。 【译文】 孙子说:用兵的一般法则,将帅领受国君的命令,从征集民众、组编军队,直至与敌军列阵对峙,这中间没有比争取有利的先机优势更困难的了。争夺有利条件所以困难,就在于要把迂回弯曲的道路变为直道捷径,把不利的因素变为有利的因素。所以,设法使敌军的进兵道路变得迂回弯曲,用小利引诱敌人上当而改变行军路线,就能做到我军虽后于敌军出发,却能先于敌军到达战场,占据有利地形。这才是真正懂得以迂为直的计谋的将帅。 争夺有利条件,既有获得先机之利的可能,也有走向危险局面的可能。如果全军出动,携带所有装备辎重去争夺先机之利,往往无法按时到达预定地域;如果丢下装备辎重去争夺,就会损失装备辎重。因此,让将士卷起盔甲轻装前进,昼夜不停,一天走两天的路程,急行百里去争先机之利,那么,三军的将帅都可能被敌军所俘虏;健壮的士卒先到,疲弱的士卒后到,结果一般是只有十分之一的兵力到达预定的目的地。 用这样的方法,急行五十里去争利,那么,前军的将领就会遭受挫败,兵力也只有一半可以如期到达;同样,急行三十里去争利,也只能有三分之二的兵力能如期到位。要知道,军队没有装备辎重就会被歼击,没有粮食供应就不能生存,没有军用物资的储备就必然失败。 【原文】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①;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②,以分合为变③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④,不动如山,难知如阴⑤,动如雷震。掠乡分众⑥,廓地分利⑦,悬权而动⑧。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军政》曰:“言不相闻,敢为之金鼓⑨;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⑩。”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11)。人既专一(12),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13)。故夜战多金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14)。 【注释】 ①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谋,图谋、谋划。豫,通“与”,参与。句意为不知诸侯列国的谋划、意图,则不宜与其结交。 ②兵以诈立:立,成立,此处指成功、取胜。此言用兵打仗当以诡诈多变取胜。 ③以分合为变:分,分散兵力。合,集中兵力。言用兵打仗当灵活地使兵力分散或集中。 ④侵掠如火:攻击敌军恰似烈火之燎原,不可抵御。侵,越境进犯。掠,掠夺物资。侵掠,此处意为攻击。 ⑤难知如阴:隐蔽真形,使敌莫测,有如阴云蔽日不辨辰象。 ⑥掠乡分众:乡,古代地方行政组织。此句说,掠取敌乡粮食、资财要兵分数路。 ⑦廓地分利:此句言应开土拓境,扩大战地,分兵占领扼守有利地形。廓,同“扩”,开拓、拓展之意。 ⑧悬权而动:权,秤锤,用以称物轻重。这里借作衡量、权衡利害、虚实之意。此言权衡利弊得失而后采取行动。 ⑨言不相闻,敢为之金鼓:为,设、置。金鼓,古代用来指挥军队进退的号令设施,擂鼓进兵,鸣金收兵。 ⑩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旌旗,泛指旗帜。 (11)所以一人之耳目也:意谓金鼓旌旗之类,是用来统一部卒的视听、统一军队行动的。人,指士卒、军队。一,统一。 (12)人既专一:专一,同一、一致。谓士卒一致听从指挥。 (13)此用众之法也:用众,动用、驱使众人,也即指挥人数众多的军队。法,法则、方法。 (14)夜战多金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变,适应。此句意为根据白天和黑夜的不同情况来变换指挥信号,以适应士卒的视听需要。 【译文】 不了解诸侯列国的战略意图,就不能与其结盟;不了解山林、险阻、沼泽等地形,就不能行军打仗;不利用当地人做向导,就不能得到地利。所以说,用兵打仗得依靠诡诈多变来取胜,根据是否有利来决定自己的行动,按照分散或集中的方式来变换战术。这样,军队的行动,迅速时像疾风一样急骤,缓慢时像森林一样轻摇不乱,进攻时像烈火一样猛烈,防御时像山岳一样纹丝不动,隐蔽时像浓云满天、不可揣测,运动起来,反应快捷,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掳掠敌国的乡邑,要兵分数路;开拓疆土,要分兵扼守要害之地,权衡利害关系,而后决定行动。只有事先懂得“以迂为直”战术的将帅,才会赢得胜利,这是争夺先机之利的基本原则。 《军政》(古代兵书)中说:作战时,用语言指挥,众人可能听不清楚,所以要设置锣鼓;用动作指挥,众人看不见,所以要设置旌旗,因而夜战多司锣鼓,昼战多用旌旗。金鼓旌旗的作用,是用来统一军队上下的行动的,全军上下众志成城,那么,勇敢的士卒就不能单独冒进,怯懦的士卒也就不能独自后退。这是指挥大部队作战的方法。 【原文】 故三军可夺气①,将军可夺心②。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③;以治待乱④,以静待哗⑤,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⑥。无邀正正之旗⑦,勿击堂堂之陈⑧,此治变者也⑨。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⑩,背丘勿逆(11),佯北勿从(12),锐卒勿攻(13),饵兵勿食(14),归师勿遏(15),围师必阙(16),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注释】 ①故三军可夺气:夺,此处作“失”解。气,指旺盛勇锐之士气。意谓三军旺盛勇锐之气可以挫伤使之衰竭。 ②将军可夺心:夺,这里是动摇之意。指将帅的意志和决心可以设法使之动摇。 ③此治气者也:治,此处作掌握解。意谓这是掌握运用士气变化的通常规律。 ④以治待乱:以严整有序之己对付混乱不整之敌。治,整治。待,对待。 ⑤以静待哗:以自己的沉着镇静对付敌人的轻躁喧动。哗,喧哗,指骚动不安。 ⑥此治力者也:此乃掌握运用军队战斗力的基本方法。 ⑦无邀正正之旗:邀,迎击,截击。正正,严整的样子。意为迎击旗帜整齐、部署周密的敌人。 ⑧勿击堂堂之陈:陈,同“阵”。堂堂,壮大。即不要去攻击阵容强大、实力雄厚的敌人。 ⑨此治变者也:言此乃掌握机动应变的一般方法。 ⑩高陵勿向:高陵,高山地带。向,仰攻。即对已经占领了高地的敌人,我军不要去进攻。 (11)背丘勿逆:背,倚托之意。逆,迎击。言敌人如果背倚丘陵险阻,我军就不要去正面进攻。 (12)佯北勿从:佯,假装。北,败北,败逃。从,跟随。言敌人如果伪装败退,我军就不要去追击。 (13)锐卒勿攻:锐卒,士气旺盛的敌军。意谓敌人的精锐部队,我军不要去攻击。 (14)饵兵勿食:此谓敌人若以小利作饵引诱我军,则不要去攻取他。 (15)归师勿遏(è扼):遏,阻击。对于正在向本国退却的敌军,不要去正面阻击他。 (16)围师必阙(quē巨缺):阙,同“缺”。在包围敌军作战时,当留有缺口,避免使敌作困兽之斗。 【译文】 对于敌军,可以使其士气衰落,对于敌军将领,可以使其决心动摇。 一般情况下,刚刚投入战斗时军队的士气饱满旺盛,经过一段时间士气就会逐渐解怠减弱,最后,士气便完全衰竭,人人思归了。所以,善于用兵的人,总是避开敌人士气旺盛、斗志高昂的时候,等到敌人士气低落、衰竭的时候再发起攻击,这是针对士气而用兵的方法。用自己的严整对付敌人的混乱,用自己的镇静对付敌人的轻躁,这是根据敌军心理而用兵的方法。以我军就近占领阵地来迎战长途跋涉的敌军,以我军的安逸休整来迎战疲劳奔走的敌军,以我军的粮饷充足来迎战饥饿不堪的敌军,这是掌握军队战斗力而用兵的方法;不要去迎击部署周密、旗帜整齐的敌人,不要去进攻阵营雄壮、组织严整的敌人,这是掌握灵活机变而用兵的方法。 因此,用兵的基本原则是:敌人占领高地时不要去仰攻,敌人背靠高地时不要正面攻击,敌人佯装败退时不要跟踪追击,对敌人的精锐部队不要贸然攻打,对敌人的诱兵不要理睬,对撤退回国的敌人不要半途阻击,对敌人实行包围时要留下缺口,对陷入绝境的敌人不要过分逼迫。这些都是指挥作战最基本的原则。 九变篇 【原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①。衢地交合②,绝地无留③,围地则谋④,死地则战⑤。 途有所不由⑥,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故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⑦,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 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 【注释】 ①圮地无舍:圮(pǐ),倒塌毁坏。此指难于通行的地区。 ②衢地:衢(qú),大路,四通八达的道路。 ③绝地:此指军队难以生存的地区。 ④围地:指四面有险阻,出入极其困难的地区。 ⑤死地:指进退困难,非拼死不足以生存的地区。 ⑥途有所不由:由,经由,通过。此句意为:部队进军时,有的道路不要走。 ⑦通于九变之地利者:通:精通,通晓。 【译文】 孙子说:大凡用兵的法则,是主将接受国君的命令,征集兵员、编成军队出征,经过难行之地不可宿营,在四通八达之地应结交诸侯,在缺乏生存条件之地不可停留,在四面有险阻之地要设计离开,在陷入前无进路、后有追兵之地就要与敌作决一死战。进军时,有的道路不要去走,有的敌军不要去打,有的城邑不要去攻,有的地方不要去争,有时对国君命令也不能完全照办。 将帅能够通晓各种地形利弊情况的变通处置,才算是懂得用兵了。将帅若不通晓各种地形利弊的交通处置,即使了解地形,也不能得到地利。指挥军队的人不懂得各种临机处置的方法,即使知道打仗的五点有利因素,也不能充分发挥军队的战斗力量。 聪明的将帅思考问题,必须兼顾到利害两个方面。在不利情况下要看到有利条件,才能提高胜利信心;在顺利情况下要看到不利的因素,才能避免可能发生的祸患。 【原文】 是故屈诸侯者以害,役诸侯者以业①,趋诸侯者以利②。 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故将有五危:必死③,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④,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⑤,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注释】 ①役诸侯者以业:役,役使,驱使。业,事业、事情。全句可理解为:用种种事情去役使诸侯。 ②趋:奔走,这里指疲于奔命。 ③必死:死,拼死。此意为必定以死相拼。 ④忿速:忿(fèn),愤怒。速,快速。忿速,心情急躁易怒。 ⑤覆军:军队覆灭。 【译文】 为了造成对诸侯不利的情况,就要用诸侯最害怕的事情去伤害他;为了使诸侯忙于应付,就要用危害其利益的事情 去驱使他;为了使诸侯疲于奔命,就要用小利去引诱他。 所以,用兵的法则是,不要期望敌人不会来犯,而要依靠自己做好充分的准备;不要期望敢人不来进攻,而要依靠自己拥有使敌人无法进攻的力量。 作为将帅有五种潜在的危险:只知硬拼,可能被杀害;贪生怕死,可能被俘虏;急躁易怒,就会经不起刺激;廉洁自爱,就会受不了侮辱;爱护民众,就会因掩护民众而导致烦劳。这五种隐患,是为将的过错,也是用兵的灾害。全军覆灭,将帅被杀,都是由于这五种隐患引起的,是不可不充分警惕的啊! 行军篇 【原文】 孙子曰:凡处军①、相敌②: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绝斥泽③,惟亟去无留;若交军于斥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此处斥泽之军也。平陆处易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外平陆之军也。凡此四军之利,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④。 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而处实⑤,军无百疾,是谓必胜。丘陵堤防,必处其阳而右背之。此兵之利,地之助也。上雨,水沫至,欲涉者,待其定也。凡地有绝涧⑥、天井⑦、天牢⑧、天罗⑨、天陷⑩、天隙(11),必亟去之,勿近也。吾远之,敌近之;吾迎之,敌背之。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翳荟者,必谨复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 【注释】 ①处军:行军、宿营、处置军队,即在各种不同地形条件下,军队行军、作战、驻扎诸方面的处置对策。处,处置、安顿、部署的意思。 ②相敌:相、觇视、观察。相敌即为观察、判断敌情。 ③绝斥泽:斥,盐碱地。泽,沼泽地。绝斥泽即通过盐碱沼泽地带。 ④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这就是黄帝所以能战胜四方部族首领的缘由。黄帝是传说中的汉族祖先,部落联盟首领。传说他曾败炎帝于阪泉,诛蚩尤于涿鹿,北逐獯鬻(荤粥),统一了黄河流域。四帝,四方之帝,即周边部族联盟的首领,一般泛指炎帝、蚩人。 ⑤养生而处实:指军队要选择水草和粮食充足、物资供给方便的地域驻扎。养生,指水草丰盛、粮食充足,能使人马得以休养生息。处实,指军需物资供应便利。 ⑥绝涧:指两岸峻峭、水流其间的险恶地形。 ⑦天井:指四周高峻、中间低洼的地形。 ⑧天牢:牢,牢狱。天牢是对山险环绕、易进难出的地形的形象描述。 ⑨开罗:罗、罗网。指荆棘丛生、军队进入后如陷罗网无法摆脱地形。 ⑩天陷:陷,陷阱。指地势低洼、泥泞易陷的地带。 (11)天隙:隙,狭隙。指两山之间狭窄难行的谷地。 【译文】 孙子说,凡是部署军队和观察判断敌情,都应该注意:通过山地,要靠近有水草的山谷,驻扎在居高向阳的地方,不要去仰攻敌人占领了的高地,这是在山地部署机动军队的原刚。横渡江河,必须在远离江河处驻扎;敌人渡水来战,不要在他到水边时予以迎击,而要等他渡过一半时再进行攻击,这样才有利;如果要同敌人决战,不要紧接水边布兵列阵;在江河地带驻扎,也应当居高向阳,不可面迎水流,这是在江河地带部署军队的原则。通过盐碱沼泽地带,应该迅速离开,不要停留;倘若同敌人相遇于盐碱沼泽地带,那就一定要靠近水草并背靠树林,这是在盐碱沼泽地带部署机动军队的原则。在平原地带要占领平坦开阔地域,而侧翼则应依托高地,做到前低后高,这是在平原地带部署机动部队的原则。以上四种部署军队之原则带来的好处,正是黄帝之所以能战胜其他“四帝”的原因。 在一般情况下驻军,总是喜欢干燥的高地,厌恶潮湿的洼地,重视向阳之处,轻视阴湿之地,靠近水草丰茂、军需供应充足的地方,所以将士百病不生,这样,克敌制胜就有了保证。在丘陵堤防地域,必须占领朝南向阳的一面,而把主要侧翼背靠着它,这些对于用兵有利的措施,是利用地形作为辅助条件的。上游下雨涨水,洪水骤至,若想要涉水过河,得等待水流平稳后再过。凡是遇上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这六种地形,必须迅速离开,不要靠近。我军远远离开它们,而让敌人去接近它们;我军应面向它们,而让敌人去背靠它们。行军过程中如遇到有险峻的道路、湖沼、芦苇、山林和草木茂盛的地方,一定要谨慎地反复搜索,这些都是敌人可能设下伏兵和隐藏奸细的地方。 【原文】 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其战者,欲人之进也;其所居易者,利也,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尘高而锐者,车来也;卑而广者,徒来也;散而条达者,樵采也;少而往来者者,营军也。辞卑而益备者,进也①;辞强而进驱者,退也②;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③,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奔走而陈兵车者,期也;半进半退者,诱也。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见利而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旌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粟马肉食,军无悬缻也④,不返其舍者,穷寇也。谆谆翕翕⑤,徐与人言者⑥,失众也;数赏者,窘也;数罚者,困也;先暴而后畏其众者⑦,不精之至也;来委谢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谨察之。 【注释】 ①辞卑而益备者,进也:敌人措辞谦恭顺,同时又加强战略,这表明敌人准备进犯。卑,卑谦、恭敬。益,增加、更加之意。 ②辞强而进驱者,退也:敌人措辞强硬。在行动上又示以驰驱进逼之姿态,这是其准备后撤。 ③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轻车,战车。陈,同“阵”即布陈。句意为战车先摆在侧翼,是在布列阵势。 ④军无悬缻也:缻同缶,汲水用的罐子,泛指饮具。此句意思是敌军已收拾了炊具。 ⑤谆谆翕翕:恳切和顺的样子。 ⑥徐与人言者:意谓语调和缓地同士卒商谈。徐,徐缓温和的样子。人,此处指士卒。 ⑦先暴而后畏其众者:指将帅开始对士卒粗暴,继而又惧怕士卒。 【译文】 敌人逼近而保持安静的,是倚仗他占领着险要的地形;敌人离我很远而前来挑战的,是想引诱我军入其圈套;敌人之所以驻扎在平坦地带,是因为他这样做有利可图;许多树木摇曳摆动,这是敌人隐蔽前来;草丛中有许多遮障物,这是敌布疑阵。鸟雀惊飞,这是下面有着伏兵;野兽骇奔,这是敌人大举突袭。尘土又高又尖,这是敌人的战车驰来;尘土低而宽广,这是敌人的步兵开来;尘土四散有致,这是敌人在砍伐柴薪;尘土浠薄而又时起时落,这是敌人正在结寨扎营。敌人的使者措辞谦卑却又在加紧战备的,这是想要进攻:敌人使者措辞强硬而军队又做出前进姿态的,这是准备撤退;敌人战车先出动,部署在侧翼的,这是在布列阵势;敌人尚未受挫而主动前来讲和的,必定是有阴谋;敌人急速奔跑并摆开兵车列阵的,是期待同我决战;敌人半进半退的,是企图引诱我军。敌兵倚着兵器站立,这是饥俄的表现;敌兵打水的人自己先喝,这是干渴缺水的表现;敌人明见有利而不进兵争夺,这是疲劳的表现;敌军营寨上方飞鸟集结,表明是座空营;敌人夜间惊慌叫喊,这是其恐惧的表现;敌营惊扰纷乱,这表明敌将没有威严;敌阵旗帜摇动不整齐,这说明敌人队伍已经混乱;敌人军官易怒烦躁,表明全军已经疲倦;用粮食喂马,杀牲口吃肉,收拾起炊具,不返回营寨,这是打算拼死突围的穷寇。敌将低声下气同部下讲话,这表明敌将已失去人心;接连不断地稿赏士毕这表明敌人已无计可施;反反复复地处罚部属,这表明敌军处境困难;敌方将领先对部下凶暴,后又害怕部下的,是最不精明的将领;敌人派遣使者前来送礼言好,这是敌人希冀休兵息战。敌人逞怨同我对阵,可是久不交锋而又不撤退,这就必须审慎地观察他的意图。 【原文】 兵非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①;未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②,是谓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③。 【注释】 ①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指能做到集中兵力、正确判断敌情、争取人心则足够了。并力,集中兵力。料敌,观察判断敌情。取人,争取人心、善于用人。 ②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令,教育。文,指政治治道义。齐,整饬、规范。武,指军纪军法。此句的意思是用政治、道义来教育士卒,用军纪军法来统一、整饬部队。 ③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意为军纪军令平素能够顺利执行的,是因为军队统帅同兵卒之间相处融洽。得,亲和,相得,指关系融洽。 【译文】 兵力并不在于愈多愈好,只要不是轻敌冒进,而能够做到集中兵力、判明敌情、取得部下的信任和支持,也就足够了;那种既无深谋远虑而又自负轻敌的人,一定会被敌人所俘虏。 士卒还没有亲近依附就施行惩罚,那么他们就会不服,不服就难以使用;士卒已经亲附,而军纪军法仍得不到执行,那也无法用他们去作战。所以,要用怀柔宽仁的手段去教育他们,用军纪军法去管束他们,这样就必定会取得部下的敬畏和拥戴。平素能严格命令,管教士卒,士卒就会养成服从的习惯。平素不重视严格执行命令,管教士卒,士卒就会养成不服从的习惯。平时命令能够得到贯彻执行,这表明将帅同士卒之间相处融洽。 地形篇 【原文】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①,有挂者②,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阳③,利粮道④,以战则利⑤。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⑥。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⑦,曰支;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⑧,令敌半出而击之⑨,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⑩;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11)。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远形者(12),势均(13),难以挑战,战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注释】 ①地形有通者:地形,地理形状、山川形势。通,通达。此句指广阔平坦、四通八达的地区。 ②挂者:悬挂,牵碍。此处指前平后险、易八难出的地区。 ③先居高阳:意为抢先占据地势高且向阳之处,以争取主功。 ④利粮道:指保持粮道畅通。利,此处作动词。 ⑤以战则利:以,为也。此句承上“先居高阳,利粮道”而言,意谓在平原地区,若能先敌抵达、占据高阳地带。并保持粮道畅通,如此进行战斗则大为有利。 ⑥挂形者……难以返,不利:在“挂”形地带。敌方如无防备可以主动出击夺取胜利;如果敌人已有戒备,出击不能取胜,军队归返就会很困难,实属不利。 ⑦彼出而不利:敌人出击也同样不利。 ⑧此而去之:引,带领。去,离开,离去。引而去之即指半领部队伪装退去。 ⑨令敌半出而击之:令、使。句意为在敌人出兵追击前进一半时再回师反击他们。 ⑩必盆之以侍敌:一定要动用充足的兵力堵塞隘口,来对付来犯的敌军。盈,满,充足的意思。 (11)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从,顺随。此处意谓顺随敌意去进攻。在“隘”形之地,敌若先我占据,并已用重兵堵塞溢口,我方就不可顺随敌意去攻打;如敌方还未用重兵扼守隘口,我军就应全力进攻,去争取险阻之利。 (12)远形者:这罩特指敌我营垒距离其远。 (13)势均:一说“兵势”相均;一说“地势”相均。后一说更合本篇之情理。 【译文】 孙子说:地形有通形、挂形、支形、隘形、险形、远形六种。我军可以去,敌军也可以来的地域,叫通形。在通形地域,先占领地势高而且向阳,又有利于补给、道路畅通的阵地,就会对作战有利。可以前往,但难以返回的地域,叫挂形。在挂形地域,如果敌军没有防备,我军就可以出击取胜;如果敌军有了防备,出击又不能保证取胜,又难以返回,那就不利了。我军前出不利,敌军也前出不利的地域,叫支形。在支形地域,敌军虽然以利引诱我,也不要出击,应率军佯装撤退,引诱敌军前出一半时突然回军攻击,这样就会有利。在隘形(两山之间的狭窄山谷地带)地域,我军应该抢先占领,并用重兵阻住隘口,以等待敌军的到来;如果敌军先占领了狭谷,并用重兵镇守隘口,就不可以进击;如果敌军没有用充足的兵力把守隘口,我军就可以进攻。在险形(地势险峻、行动不便的地带)地域,我军应该抢先占领,一定要占据地势较高、向阳一面的制高点,等待敌军来犯:如果敌军已先期到达,占据了有利地形,我军就应该主动撤退,千万不要进攻。在远形(距离遥远之地)地域,敌我双方实力相当时,不宜挑战,如果勉强出战,就会于己不利。 以上这六点,是利用地形的法则,也是将帅们重大责任之所在,不能不认真考虑研究。 【原文】 故兵有走者①,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②。卒强吏弱,曰弛③。吏强卒弱,曰陷④。大吏怒而不服⑤,遇敌怼而自战⑥,将不知其能,曰崩。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⑦,陈兵纵横⑧,曰乱。将不能料敌⑨,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⑩,曰北。凡此六者,败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11)。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故战道必胜(12),主曰无战,必战可也(13);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14)。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惟人是保(15),而利合于主(16),同之宝也。 【注释】 ①兵有走者:兵,这里指败军走,与以下“弛、陷、崩、乱北’。共为“六败”之名称。 ②走:跑、奔,这里指军队败逃。 ③弛:涣散、松懈的意思。这里指将吏软弱无能,队伍涣散难制。 ④陷:陷没。此言将吏虽勇强,但士卒没有战斗力,将吏不得不孤身奋战,力不能支,最终落败。 ⑤大吏怒而不服:大吏,指高的将领。句意为高级军官心怀怨怒,不肯服从王将的命令。 ⑥遇敌怼而自战:意为心怀怨怒的“大吏”,遇敌心怀怨愤,擅自出阵怍战。怼(对),怨限,心怀不满。 ⑦吏卒无常:无常,指没有法纪、常规,军中上下关系处于失常状态。 ⑧陈兵纵横:指布兵列阵杂乱无章。陈,古“阵”字。 ⑨料敌:指分析(研究)敌情。 ⑩选锋:由精选而组成的先锋部队。 (11)地形者,兵之助也:地形的观察利用,是用兵作战的重要辅助条件。助,辅助,辅佐。 (12)战道必胜:战道,作战具备的各种条件,引申为战争的一般规律。战道必胜,指根据战争规律分析,具备了必胜的把握。 (13)必战可也:即言可自行决断与敌开战,无须听从君命。 (14)无战可也:根据战争规律,没有必胜把握,那么拒绝君命,不同敌人交战,是可以的。 (15)惟人是保:人,百姓、民众保、保全。此句谓进退处置只求保全民众。 (16)利合于主:指符合国君的利益。 【译文】 军队打败仗有“走”、“驰”、“陷”、“崩”、乱”、“北”六种情形。这六种情况的发生,不是天时地利等自然条件造成的灾祸,而是将帅用兵的错误导致的。凡是双方实力相当,却要以一击十,必然导致失败而临阵败逃,叫做走。士卒强悍而军官怯懦,必然指挥不灵,士气低迷,叫做弛。军官强悍而士卒怯懦,必然战斗力差,以致全军覆灭,叫做陷。高级将领怨怒而不服从主帅命令,遇到敌军只凭一腔仇恨而擅自出战,主帅却不知道他的能力,必然导致溃败而土崩瓦解,叫做崩。将帅怯懦无威严,训练教育士兵没有章法,致使官兵关系不正常,布阵杂乱无章,部队混乱不堪,叫做乱。将帅不能正确判断敌情,用少数兵力去迎击敌人重兵,以弱击强,又没有精锐的前锋部队,必然失败,叫做北。以上六种情况,是造成失败的必然规律,也是将帅的重大责任之所在,不可以不给予认真考察研究。 地形是用兵打仗的辅助条件。判断敌情,争取克敌制胜的主动权,考察地形的险易,计算路程的远近,这些都是高明的将帅必须掌握的基本方法。懂得这些道理并应用于战斗,就必然胜利,不懂得这些道理而去指挥打仗,就一定会有危险。 所以,按战争规律分析,肯定会取得胜利的仗,即使国君说不要打,也可以坚持去打;按战争规律分析,必然失败的仗,即使国君说一定要打,也可以不打。所以说,将帅进攻不应为了求得个人声名,后退也不回避违命的罪责,只求保全百姓,有益于国君的利益,这样的将帅才是国家的宝贵财富。 【原文】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①,乱而不能治②,譬若骄子,不可用也③。 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胜之半也④;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⑤,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 【注释】 ①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只知厚待而不能使用,只知溺爱而不重教育。厚,厚养,厚待。令,教育。意谓只知溺爱而不重教育。 ②乱而不能治:指士卒行为乖张不羁而不能加以约束惩治。治,治理,这里有惩处之意。 ③譬若骄子,不可用也:此句言为将者,仅施“仁爱”而不用威严,只会使士卒成为被溺爱的孩子而不能使用。 ④胜之半也:胜利或失败的可能性各占一半。指没有必胜的把握。 ⑤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如果不知道地形不适宜作战,得不到地形之助,则能否取胜同样也无把握。 【译文】 对待士卒就像对待婴儿那样百般呵护,士卒就可以与将帅一起共赴患难;对待士卒就像对待儿子那样关怀疼爱,上卒就可以与将帅同生共死。但是厚待士卒而不使用他们,爱护士卒而不用法令约束他们,士卒违法乱纪而不去惩治他们,士卒就会像被溺爱的孩子一样,是不能派他们作战的。 只知道自己的军队可以打仗,而不了解敌人不可以攻打,胜利的可能只有一半;只知道敌军可以攻打,而不了解自己的军队不能去攻打,胜利的可能也只有一半;知道敌人可以攻打,也知道自己的军队可以去攻打,但不了解地形条件不宜于向敌军发起攻击,胜利的可能同样只有一半。 因此,真正懂得用兵的将帅,行动起来不会迷惑,他的战术措施变化多端。所以说:了解敌人和自己,取胜就不会有差错;知道天时,知道地利,那么,就能取得完全的胜利了。 九地篇 【原文】 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①,有重地.有圮地②,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诸侯之地三属③,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行山林、险阻、沮泽④,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是故散地则无以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所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扶⑤,卒离而不集,兵合而小齐。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注释】 ①衢(qú)地:交通便利的地区。 ②圮(pǐ)地:倒塌、毁坏的地区③三属:多个诸侯国交界地区。 ④沮(jù)泽:沼泽湖泊埴区。 ⑤扶:一作收。 【译文】 孙先生说:用兵指挥作战,有各种战场,有数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在自己的国土上作战,容易走散,这叫做散地。进入别国的边境,还未深入,往返容易,这叫做轻地。我军占领有利,敌军占领也有利,这叫做争地。我军可以去,他们可以来,这叫做交地。诸侯国交界地区,抢先到达能得到天下的支援,这叫做衢地。侵入别国领土,靠近很多城市,这叫做重地。山林、险阻、沼泽,道路难行,这叫做圮地。进军路途狭窄,归路迂回绕远,对方用少量兵力可以打败我大量军队,这叫做围地,决战就能生存,不决战就被消灭,这叫做死地。因此,散地就尽量不要作战;轻地就不要停留;争地就不要去进攻;遇到交地,行军要连续不断;面临衢地,就要使用外交手段,搞联合;深入重地,就要尽量俘虏缴获;碰到圮地,要很快通过;陷入围地,就需要谋划;到了死地,就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所谓古代善于用兵的人,能使敌人前后不相顾;大小部队不能互相协助,官兵不能互相救援,上下不能互相配合,士兵离散而不能集合,集合了也不整齐。对我有利就打,对我无利就不打。 【原文】 敢问敌众整而将来,待之若何?曰:先夺其所爱,则听矣。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①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凡为客②之道,深入则专,主人不克③。掠于饶野④,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尽力。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禁祥去疑⑤,至死无所之。吾士无余财,非恶货电;无余命,非恶寿也。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卧者涕交颐⑥。投之无所往者,诸刿⑦之勇也。 【注释】 ①不虞:未料到。 ②为客:做客,指进攻的部队。 ③主人:防守的一万。不克,不能得胜。 ④饶野:田野富饶,生长庄稼。 ⑤祥:灾祥,指灾难迷信。 ⑥颐:面颊。 ⑦诸刿:诸,专诸,春秋时吴国的勇士,曾为公子光刺杀吴王僚,自三也被杀。刿,曹刿,春秋对鲁国的勇士,曾在齐鲁两国盟会上,劫持齐桓公,迫使齐国归还所侵占的土地。 【译文】 请问敌军众多即将来犯,如何对付?回答说:先夺取他最心爱的东西,他就听从我们摆布了。打仗的事,兵贵神速。乘对方措手不及,由他意想不到的道路,进攻他没有设防的地方。进攻的一方,深入进军,部队的力量就集中,使防守的一方无法得胜。在富饶的田野里夺取粮草,全军就有了足够的给养。细心休整保养,不要劳累,提高士气,积蓄力量,部署战斗,巧设计谋,让对方无法推测。使部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士兵就会宁死而不后退,唯恐不能牺牲在战场上,便会尽力作战。士兵深陷重地,就会无所畏惧;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军心就会稳固。深入重地,就会团结一致;迫不得已,就会拼命战斗。如此,士兵不用告诫就会自觉谨慎,不待要求就会达到目的,不待约束就会亲密团结,不用下令就会遵守纪律。破除迷信,不信谣言,战死也不退避。我军士兵没有抢夺财物,不是他们讨厌财物;没有贪生怕死的人,不是他们厌恶长寿。作战命令发布之日,士兵们坐着的会激动得泪湿衣襟,躺着的会泪流满面。把他们投入战场,没有其他道路可走,他们就会像专诸、曹刿那样的勇敢了。 【原文】 故善用兵,譬如率然①。率然者,常山②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敢问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马埋轮③,未足恃也。齐勇若一,政之道也。刚柔皆得,地之理也。故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 【注释】 ①率然:蛇名: ②常山:避汉讳,当恒山。 ③方马埋轮:捆住战马,埋掉战车。 【译文】 所以善于用兵的人,就如同率然。率然是恒山的一条蛇,打它的头部,尾部就来救应,打它的尾部,头部就来救应,打它的中段,头尾都来救应。请问用兵能像率然那样吗?回答说:能。吴国人与越国人,是互相仇视的。当他们同乘一条船过河,遇上大风时,就像一个人的左右手那样互相救助。因此,捆起马匹,埋掉车轮,也不足以和解。战士齐心奋勇,如同一个人一样,这就要靠将领统率有方。部队有强有弱,要都能发挥力量,这就跟利用地形有关。所以,善于用兵的人,能使大军携手合作,如同一个人一样,这是因为迫不得已,不得不如此。 【原文】 将军①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小得虑。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②,焚舟破釜③,符驱群羊而往④,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 【注释】 ①将军:带兵打仗。 ②机:机密,军机。 ③焚舟破釜(fǔ):烧掉渡船,砸破饭锅,以示没有退路。 ④此句一作:若驱群羊,驱而往。 【译文】 带兵打仗这件事情,要冷静而隐蔽,正确而合理。要能够蒙蔽士兵的耳目,使他们失去智慧。改变了部署,更换了谋略,使他们认识不到。迁徒了驻地,绕路行军,使他们不去多想。统帅向他们下达命令,如同登高而抽掉梯子一样,没有退路。统帅率领他们深入别国领土,才发布机密,这时候就破釜沉舟,像赶羊群一样跑来跑去,他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聚集全军的士兵,把他们投入危险的境地,带兵打仗就是这么一回事.【原文】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凡为客①道,深则专,浅则散。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②也;四达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浅者,轻地也。背固前隘者,围地也;无所往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将一其志;轻地,吾将使之属;争地,吾将趋其后;交地,再将谨其守;衢地,吾将固其结;重地,吾将继其食;圮地,吾将进其涂;围地,吾将塞其阙;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围则御,不得已则斗,过③则从。 【注释】 ①为客:守军为主,攻者为客。 ②绝地:本篇首段列举九地,没有谈到绝地。 ③过:超过,异常。 【译文】 九种地形上的变通,进退的利用,人情的道理。不能不细心考察研究。进攻的客军作战规律是:进攻深入,士兵就专心用力,不深入就容易涣散。离开本国,越过国境而行军,就进入了绝地。行军道路畅通,这是衢地。深入别国领土,这是重地。刚入边境不深,这是轻地。背后险固,前面狭隘,这是围地。没有出路,这是死地。因此,在散地,就要统一士兵的意志;在轻地,就要使行军连贯不掉队;在争地,就要让落后者赶路;在交地,就要谨慎防守;在衢地,就要加强与四邻诸侯的团结;在重地,就要补充粮草;在圮地,就要快走;在围地,就要堵住缺口战斗;在死地,就要向士兵表示宁死不屈的决心。所以士兵的心情是:被包围就会抵抗;迫不得已就会战斗;情况异常就会听从指挥。 【原文】 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①。四五者②不知一,非霸王③之兵也。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是故不争天下之交,不养天下之权,信己之私。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拨,其国可隳④。施无法之赏,悬无政之令,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利,勿告以害。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 【注释】 ①以上语旬,已见卷七《军争篇》。 ②四五者:这几个。 ③霸王:称霸诸侯,统一天下。 ④隳(huī),同毁,毁灭。 【译文】 所以,不了解各诸侯国的谋略,就不能开展外交。不熟悉山岭森林、险要、沼泽等地形情况,就不能行军。不用向导,就不能找到有利的地势。这几件事有一件不知道,就不是霸王的军队。霸王的军队讨伐大国,大国的军队就来不及集中;威力指向敌人,他们在外交上就来不及联合。所以霸王的军队,无须跟天下诸侯联合,也不容忍诸侯的权力,只坚持自己的利益。威力指向敌人,可以攻克城市,毁灭国家。施行超常的奖赏,颁布超常的法令,迫使全体军官兵就范,如同使唤一个人一样。强令他们作战,不要告诉他们机密。要他们去争利,不要告诉他们危险。把军队投入危亡之地,然后可以图存;使军队陷入死难之境,然后可以求生。军队陷于危难之中,然后才能转败为胜。 【原文】 故为兵之事,往于顺详①敌之意,并敌一向,千里杀将,此谓巧能成事者也。是故政举之日,夷关折符②,无通其使;厉于廊庙③之上,以诛④其事。敌人开阖⑤,必亟入之。先其所爱,微与之期,践墨⑥随敌,以决战事。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⑦,敌不及拒。 【注释】 ①顺详:即详顺。详,同佯,假装顺从。 ②夷关折符:夷,填平,封锁,指封关;符,证件,销毁通行证。 ③厉:警惕。廊庙:即庙堂,古时点将出兵,要在宗庙里举行仪式。 ④诛:治,引申为商议。 ⑤开阖(hé):露出洞,破绽。 ⑥践墨:执行计划,像木匠用锯,沿墨线而锯。 ⑦脱兔:逃跑的野兔。 【译文】 作战的道理,在于假装顺从敌人的意图,选择一个方向攻击,长驱千里,杀伤敌将,这就是所谓巧能成事。所以,发动战争之日,就要封闭关口,折断兵符,断绝使者来往,在庙堂之上谨慎地商议战争大事。敌人露出破绽,必须迅速乘虚而入。抢先夺取敌人最心爱的东西,不泄漏我军行动的时间。随着敌情的变化,灵活地执行作战计划,决定战争行动。所以,战斗开始,要像处女一样文静,使敌人疏忽,露出破绽;接着像逃跑的野免,迅速进攻,使敌人来不及抵抗。 火攻篇 【原文】 孙子日: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①,二曰火积②,三曰火辎③,四曰火库,五曰火队④。 【注释】 ①人:指人马。 ②火积:放火焚烧敌军积藏的粮草。 ③辎:辎重。 ④队:栈道。 【译文】 孙子说:火攻的目的一般有五种:一是焚烧敌军人马,二是焚烧敌军粮草,三是焚烧敌军辎重,四是焚烧敌军仓库,五是焚烧敌军栈道。 【原文】 行火必有因①。烟火必素具②。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宿在箕、壁、翼、轸也②,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 【注释】 ①行:施行、进行。 ②宿:星宿、星座。 【译文】 施行火攻必须具备必要的条件。放火用的燃料和器具平时就应有所准备;放火要选择适当的天时,火攻要选择适当的日子。所谓适当的天时,是指气候干燥;所谓适当的日子,是指月亮运行经过箕、壁、翼、轸四宿的时候。因为通常的在这几天,容易起风而便于借势。 【原文】 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①。火发于内②,则早应之于外;火发而其兵静者。待而勿攻③;极其火力,可从而从之,不可从而止。火可发于外,无待于内,以时发之。火发上风④,无攻下风⑤,昼风久,夜风止⑥。凡军必知有五火之变,以数守之。 【注释】 ①因:依据。 ②内:指敌军营内。 ③勿攻:不要急于进攻。 ④火发上风:指火焰顺风蔓延。 ⑤无攻下风:不要从逆风方向进攻。 ⑥昼风:白天刮的风。 【译文】 凡用火攻,都必须根据以上五种火攻所引起的敌情变化而布置兵力以便策应。 如果要从敌军营内放火,就应提前派兵从外面进行攻击,使敌军疏于内部防范;敌军营内已经起火,却仍表现得非常镇静,就应慎重观察,而不可急攻;要等到火势到了顶点,再根据情况,可以进攻便发起进攻,不可以进攻便要停止进攻。 能够从外面纵火就不必等待内应,只要能适时放火就行了。 从上风纵火,就不能从下风进攻;白天的风刮得很大,晚上的风就容易止息。 要懂得以上五种火攻的形式,并且按照气象变化的规律灵活应用,等待火攻的时机成熟再进行火攻。 【原文】 故以火佐攻者明①,以水佐攻者强②。水可以绝③,火可以夺④。 【注释】 ①佐:辅佐、辅助。 ②强:增强、加强。 ③绝:隔断。 ④夺:夺走、毁掉。 【译文】 用火攻佐助歼敌,效果非常明显。以水攻也可以作为向敌军进攻的辅助方法,它可使我军的攻势增强。水攻可以隔绝敌军的前后策应,火攻可以烧毁掉敌军的人马和物资。 【原文】 夫战胜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凶,命曰费留①。故曰:明主虑之②,良将修之③。非利不动,非得不用④,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⑤。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⑥,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注释】 ①费留:吝惜费用。 ②虑:思虑、考虑。 ③良将:优秀的将领。 ④得:得到。 ⑤愠:愤懑。 ⑥复:转变。 【译文】 打了胜仗,攻取了敌军土地城邑,不论功行赏,是会有祸患的。那样做叫“费留”。固此,英明的君主应该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优秀的将领也应该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没有利益可得,就不要轻易行动;没有把握取得胜利,就不要轻易用兵;不是危急关头,不可轻易开战。君主不能因一时的愤怒就发动战争,主将也不可因一时的愤怒而出阵求战。要对国家有利才能用兵,无利便要停战。这是因为一时的愤怒还可以转为欣喜,而一旦国亡便不可复存,一旦人死便无法复生。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英明的君主一定要慎重,优秀的将领一定要清醒。这对于国家安定、保全军队至关重要。 用间篇 【原文】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①,日费千金;内外骚动②,怠于道路,不得操事③者,七十万家④。相守数年⑤,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⑥,成功出于众者,先知⑦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⑧,不可象于事⑨,不可验于度⑩,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注释】 ①奉:俸,指军费开支。 ②句意:举国上下以及同盟国之间惊乱不安。内外:一指前方与后方,一指国内外。 ③句意:不能正常地忙务农活。 ④句意:曹操注:“古者八家为邻(井田制),一家从军,七家奉之。言十万之师举,不事耕稼者七十万家。”表明战事耗费巨大。 ⑤相守:对峙,以重军驻扎边境与敌国抗衡但并不出击。 ⑥动而胜人:一旦动手(出兵)就可以取胜。 ⑦先知:预先知道敌情。 ⑧句意:不可通过祈祷、祭祀鬼神和占卜等方法去求知敌情。⑨象:类比,比拟。事:仍指敌情。张预注:不可以事之相类者,拟象而求。 ⑩验:应验,验证。度:度数,指日月星辰运行的度数(位置)。李筌注:夫长短阔狭,远近小大,即可验之于度数;人之情伪,度不能知也。 【译文】 孙子说:凡是兴兵十万,征战千里,百姓的耗费、国库的开支,每天都要花费千金之多,前后方或国内外都动乱不安,农夫疲惫地在路上奔波运粮,不能正常地从事耕作生产,这样的农户多达七十万户。与敌国对峙多年,就是为了一旦时机成熟而决战取胜。如果吝惜爵禄和金钱而不肯重用间谍,以致于对敌情不甚了解而导致失败,那就是不仁慈到了极点,这种人不配做军队的将领,不配做国君的辅臣,也不可能成为胜利者。所以英明的君主和贤良的将帅,之所以能够一出兵就夺取胜利战胜敌人,功业战绩越过普通人,就是因为他们能够事先得知敌人的情况。要事先了解敌情,不可用求神占卜的方式获取,也不可拿相似的事情作类比推测获得,也不可用日月星辰运行的位置去验证。一定要取之于人,从那些熟悉敌情的人的口中去获取。 【原文】 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①,是谓神纪②,人君之宝也。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③。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④。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⑤。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⑥。生闻者,反报也⑦。 【注释】 ①其:指五种间谍分别运作的方位、对象和规律。 ②神纪:神妙莫测之方法。纪:道,方式与方法。 ③因:根据,引申为利用。 ④官人:敌方的官史。 ⑤反:使其反向为我服务,这里指收买或利用敌方安插在我方的间谍,反而为我所用。 ⑥死问:抱着视死如归、准备牺牲的精神去敌方离间的间谍。诳:欺骗,瞒惑。 ⑦反:返,可以往返于敌我之间的间谍。 【译文】 使用间谍的方式有五种:即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这五种间谍同时使用起来,使敌人无从捉摸我用间的规律,这可以说是神妙莫测的办法,也自然成为了国君的至宝。所谓因间,是利用敌国本土的人充当间谍。所谓内间,是利用敌方的官吏作为间谍。所谓反间,是策反敌人在我方安插的间谍而为我所用。所谓死间,是通过故意制造并散布一些虚假的情报,同时通过我方在敌国的间谍传向敌国,诱使敌国上当受骗。所谓生间,就是经常在敌我之间巧借各种方法不断来往而通知情报的人。 【原文】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①,赏莫早干间②,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③。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间事未发④而先闻者,间与所告人皆死。 【注释】 ①亲于间:亲信于间谍。 ②厚:优厚的待遇。 ③微妙:间谍工作方案的精心设计和布局。实:实情。 ④发:发动,实施,开展,进行。 【译文】 所以在全军之中,没有比间谍更值得亲信的人,所奉奖励没有比给间谍更多的,没有什么事睛比间谍所承担的使命更为秘密的。不是才智超群的人不能担任间谍的重任,不是慷慨仁慈的人不能使用间谍,不是谋虑精细的人不能分辨证实间谍的情报是否是实情。微妙啊,微妙!无时无处都可以使用间谍!如果间谍的工作还没有展开,而秘密已经泄露出去了,那么间谍和知情人就必然面临死亡的危险。 【原文】 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昕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①。令吾间必索知之。必索敌人之间来间我者②,因而利之③,导而舍之④,故反间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⑤,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闻为诳事,可使告敌。因是而知之,故生间可使如期⑥。五间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于反间,故反间不可不厚也。 【注释】 ①守将:欲攻之城的守军主将。左右:守将的亲信。谒者:负责传达情报的官员。门者:看门人。舍人:门客,指主将的谋土幕僚。 ②索:搜索,找出。来间我者:来我军进行间谍活动的敌谍。 ③句意:趁适当的机会,选适当的方式去收买和利用敌谍。因:顺势,趁机。 ④句意:设法向敌人的间谍行施重贿,并交给他一些任务,放他回到自己的军队为我提供情报。 ⑤句意:从反间那里得到敌人的内情。 ⑥可使如期:可以使生间如期回来通报情报。如期:有规律地定期,周期性地。 【译文】 凡是要准备攻打敌人的军队,攻占敌方的城池,刺杀敌人的官员,都需预先了解敌方的主管将领、左右亲信、负责传达的官员、守门官吏和门客幕僚的姓名,这些都必须命令我方的间谍去侦察清楚。一定要搜查出敌人安插在我方中间侦察我军情报的间谍,可以用重金去收买他,引诱他然后放他回去。这样他就可以充当反间为我所用。通过反间为我工作,这样,乡间、内间也就可以被利用起来了。通过反间的作用.可以使用死间传播假情报给敌人。以适当的方式可以使用生间按时定期地返回报告敌情。对五种间谍的使用方案,国君都必须了如指掌,了解这些情况的关键在于如何策反敌人的间谍。所以对于反间的工作不能不给予优厚的待遇。 【原文】 昔殷①之兴也,伊挚在夏②;周③之兴也,吕牙在殷④。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⑤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⑥也。 【注释】 ①殷:公元前十七世纪,商汤灭夏,在毫(今河南商丘县北)建都,史称商朝。 ②伊挚:即伊尹。原来是夏桀的臣子,后归附商汤。商汤对他非常重用,任命为相。在灭夏的过程中,伊尹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可谓反间的典范。夏:夏朝,是大禹之子夏启所建立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共传了十七代,至夏桀时为商汤所灭。 ③周:周朝,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武王灭商之后所建立的王朝,建都于镐京(今陕西西安)。 ④吕牙:即吕尚,姜子牙,俗称姜太公。曾为殷纣王之臣。周武王伐纣时,任用吕牙为“师”,打败了纣王。 ⑤上智:具有很高智谋的人,不同寻常智慧的人。 ⑥所恃而动:掌握了切实的敌情之后再去行动。所恃:对情报的掌握、了解。 【译文】 从前殷商的兴起灭夏,主要是重用了曾在夏朝为臣的伊尹,因为他了解夏朝的内情。周朝的兴起灭商,是由于周武王重用了了解商朝内情的商朝旧臣吕牙。所以只有明智的国君和贤能的将领,才能任用智慧超群的人才去充当间谍,这样就一定能够建立大功。用兵的关键所在,是整个军队必须依靠间谍们提供的准确情报,然后再决定部队的战略行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中庸》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导读 《中庸》也是《礼记》中的一篇,一般认为它的作者是孔子的孙子子思。不过,现存的《中庸》版本,已经经过秦代儒者的修改。 《中庸》同《易经》一样,都是儒家的理论渊薮。不过《易经》比《中庸》影响大,涵盖面广,而《中庸》是宋以后儒者研读的重点。儒学,特别是理学中的许多命题、概念都出自《中庸》,许多理学大家持守《中庸》的信条,用《中庸》的方法论思考问题,从中可以看出,《中庸》对中华文明的形成与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 中庸的核心理念是儒学中的中庸之道,它的主旨并非部分人所理解的中立、平庸,其主要思想在于修身养性。其中包括学习的方式: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也包括儒家做人的规范如“五达道”(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和“三达德“(智、仁、勇)等。中庸所倡导的修养的最高境界是至诚、至德。 中庸之道鼓励人们自觉地进行自我修养、自我教育、自我完善、自我监督,把自己培养成为具有完美人格,达到至善、至诚、至仁、至德、至道、至圣的理想人物,共创“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太平和合”境界。 中庸 第一章(纲领) 第二章(知人) 第三章(正心) 第四章(正心) 第五章(修身) 第六章(审问) 第七章(明道) 第八章(正心) 第九章(正心) 第十章(明道) 第十一章(正心) 第十二章(知物) 第十三章(笃行) 第十四章(修身) 第十五章(齐家) 第十六章(齐家) 第十七章(知天) 第十八章(齐家) 第十九章(齐家) 第二十章(治国) 第二十一章(知性) 第二十二章(诚意) 第二十三章(诚意) 第二十四章(治国) 第二十五章(诚意) 第二十六章(博学) 第二十七章(修身) 第二十八章(明道) 第二十九章(明辨) 第三十章(知法) 第三十一章(修身) 第三十二章(诚意) 第三十三章(正心) 中庸 第一章(纲领) 【原文】 天命之谓性①,率性之谓道②,修道之谓教③。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④,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⑤,谓之中;发而皆中节⑥,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⑦;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⑧。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⑨。 【注释】 ①天命之谓性:上天规定人应该具有仁、义、礼、智、信等美德,这些上天所赋予的美德叫做人的本性。 ②率:顺着,遵循。 ③修道之谓教:圣人对道进行修订、限制,使道不偏不倚,无过也无不及,这就叫做“教”。 ④戒慎:警戒谨慎。 ⑤未发:没有发现的时候。 ⑥中节:合乎自然的道理。 ⑦大本:最大的根本。 ⑧达道:天下人共同走的路。 ⑨位:各得其位,指天地间万事和顺。 【译文】 天所给予的秉赋叫做性,遵循天性而行叫做道,修明此道加以推广叫做教。“道”是片刻都不能离开的,能够脱离的,就不是天命的“道”了。所以君子即使在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也要谨慎警戒,不可疏忽;即使在大家都听不见的地方,也要恐慌担忧,不能怠懈。幽暗的地方无论隐藏得多么好,始终会被发现;细微的事情无论多么渺小,终究会显露出来。所以君子独自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时时省察自己。欢喜、愤怒、悲伤、快乐是人之常情,当这些感情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是不偏不倚的,这就叫做“中”。当这些感情表现出来的时候,不能太过也不能不及,能够合乎自然的道理,这就叫做“和”。中是天下最大的根本所在;和是古往今来人们所共通贯通的大路。能够达到“中和”,那么天地就会各得其所,万物也就生长发育了。 第二章(知人) 【原文】 仲尼曰:“君子中庸①,小人反中庸②。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③;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④。” 【注释】 ①中庸: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始终坚持正道。 ②反:背离。 ③时中:指君子在做事时能够恰到好处。 ④忌:顾忌。惮:畏惧。 【译文】 孔子说:“君子做事没有偏倚,没有太过也没有不及,事事都符合中庸之道。小人与君子不同,小人的所作所为完全背离了中庸。君子按照中庸的道理来行事,所以他的言行恰到好处,符合自然规律;小人背离中庸之道,所以小人做事没有顾忌和畏惧。 第三章(正心) 【原文】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①!民鲜能久矣②。” 【注释】 ①中庸其至:指中庸是最高的境界。至,极。 ②能:达到。 【译文】 孔子说:“中庸,这是至高无上的境界啊!人们很少能达到中庸,这已经有很久了!” 第四章(正心) 【原文】 子曰:“道之不行也①,我知之矣:知者过之②,愚者不及也。道之者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孝者不及之。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注释】 ①道:指中庸之道。行:流行。 ②知:同“智”。知者:聪明的人。 【译文】 孔子说:“中庸之道不流行,我知道其中缘由了:聪明的人过于聪明,愚笨的人过于愚笨,他们都没有达到中和的标准。中庸之道不显明,我知道它的缘由:贤明的人过于贤明,不贤明的人又不够贤明,他们都没有达到中和的标准。没有不吃不喝的人,却很少有人真正分辨出不同滋味。” 第六章(审问) 【原文】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①,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注释】 ①好问:好,音hào,喜爱。好问,指喜欢去请教别人。迩(ěr)言:浅近之言。 【译文】 孔子说:“舜帝真可算是一个极其明智的人。他喜欢向别人请教,又善于对那些浅近的语言仔细审察,包容别人的短处而表扬别人的长处,掌握人们认识的过与不及两个极端,取中庸之道施行于民众,这就是舜之所以能成为舜的原因吧!” 第七章(明道) 【原文】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①,而莫之知辟也②。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③。” 【注释】 ①罟:音gǔ,捕鱼鸟用的网。擭,音huò,一种捕兽的机关。 ②辟:音,bì,同“避”,避免。 ③期:音,jī一整月。 【译文】 孔子说:“人人都说‘我是聪明的’,然而在利欲的驱使下,他们却像禽兽落入网罟、木笼、陷阱一样,不知道逃避。人们都说‘我是明智的’,但是选择了中庸之道,却一个月的时间都不能够坚守。” 第八章(正心) 【原文】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着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①。” 【注释】 ①拳拳:音quán,忠实地奉行。服,著,放置。膺,音yīng,胸中。 【译文】 孔子说:“颜回这个人是这样为人处事的,他选择了中庸之道,每当得到一条好的道理,就牢记在心中,永不丢失。” 第九章(正心) 【原文】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①,爵禄可辞也②,白刃可蹈也③,中庸不可能也。” 【注释】 ①均:平治。 ②爵禄:官位俸禄。辞:辞掉。 ③白刃:利刃,快刀。蹈(dǎo):踩。 【译文】 孔子说:“天下国家可以平治,官爵俸禄可以辞掉,锋利的刀刃可以用脚踩,但是中庸之道却不容易做到。” 第十章(明道) 【原文】 子路问强①。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②,不报无道③,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④,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⑤,强哉矫⑥!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⑦,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注释】 ①子路:孔了的弟子仲由,字子路,好勇。强:刚强。 ②教:教诲,教化。 ③无道:横逆无理。 ④衽(rèn)金革:枕着武器、盔甲睡觉。衽,卧席。金革,武器和盔甲。 ⑤流:随波逐流。 ⑥矫:强大的样子。 ⑦不变塞:不因为贫困而改变自己的主张。塞:不通过,指仕途不顺利。 【译文】 子路向孔子询问怎样才称得上坚强。孔子说:“你问的是南方的坚强,还是北方的坚强,还是你自己所具有的这种坚强呢?用宽容柔顺的办法来教诲别人,假使别人对自己横逆无理也不去报复,这是能够容忍别人南方的刚强。君子奉行这种刚强。枕着武器、盔甲睡觉,遇到战斗就奋勇拼搏,即使死了也不悔恨,这是北方的刚强。强健的人奉行这种刚强。所以君子为人处事和顺又不随波逐流,真是强大啊!君子信守中庸,不偏不倚,真是强大啊!国家政治清明时,君子不会因为贫穷困窘或仕途不顺而改变自己的主张,真是强大啊!国家政治混乱时,君子至死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操守,真是强大啊!” 第十一章(正心) 【原文】 子曰:“素隐行怪①,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②,半涂而废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④,唯圣者能之。” 【注释】 ①素:按照《汉书》当作“索”,寻求之意。行怪:做怪异的事。 ②遵:遵循,按照。 ③涂:通“途”路。 ④遁世:避世,指隐居。 【译文】 孔子说:“有些人探求隐僻的道理,行怪异这事,也许后世对这些人有所称道,但我不会这样做。君子应该遵循中庸之道行事,虽然有些人往往半途而废,但我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君子按照中庸的大道来行事,即使终生避世隐居不被人理解,也不悔恨,这只有圣人能够做到。” 第十二章(知物) 【原文】 君子之道,费而隐①。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②,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③。《诗》云④:“鸢飞戾天⑤,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⑥。 【注释】 ①费:作用非常广大。隐:隐微,细小。古人将事物分为本体和作用两个方面,隐指道的本体,费是指作用。 ②不肖:指平庸浅陋。 ③破:分析、剖析。 ④《诗》:指《诗经·大雅·早麓》篇。 ⑤鸢(yuān):一种鹰,毛褐色,以蛇、鼠、晰蜴等为食。戾(lì):显明、昭著。 ⑥察:显明、昭著。 【译文】 君子的中庸之道,功用广大而本体细微。即使天下男女中最愚笨的,也能够了解中庸之道,但是如果推究中庸之道的最高境界,即使圣人也难以企及。即使天下男女中最浅陋平庸的,也能够按照中庸之道来做一些事情,但是如果要推究中庸之道的最终极限,即使圣人也有不及之处。天地如此广大,人们不对它有所遗憾。所以君子的中庸之道十分广大,天下没不什么能够承载容纳它;所以君子的中庸之道十分细微,天下没有什么能够剖析它。《诗经·大雅·早麓》中说:“鹰高飞向蓝天,鱼跳跃进深潭。”这是说中庸之道是无所不至的。君子的中庸之道,从最愚笨的男女知道的浅显道理开始,到它的最高境界,就能昭著天地。 第十三章(笃行) 【原文】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①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②,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忠恕,违道不远③,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④;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⑤,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⑥,君子胡不慥慥尔。” 【注释】 ①柯,毛亨注,“斧柄也”。伐柯,砍斧柄。则,郑玄注,“法也”,样子。 ②睨:音nì,斜眼观看。 ③违:离开,去。 ④“所求乎子”句:责求别人懂得做人子的道理,我却未能以此侍奉父亲。 ⑤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我只是实践平常的道德,谨守平常的言论。庸,作平常解。 ⑥言顾行,行顾言:话说时要想到行动,行动时要顾及说话。 ⑦慥慥:音zào,笃厚忠实的样子。 【译文】 孔子说:“中庸之道并不远离人群,如果人在修道过程中故作玄妙高深,使得道远离了人,这样的修道不能称为中庸。《诗》说‘伐木做斧柄啊伐木做斧柄,斧柄的样式就在眼前’。拿着斧柄来砍伐斧柄,斜起眼睛就看得见样子还以为远吗。因此君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到人们痛改前非为止。能做到忠恕,离中庸之道就不远了。别人施加给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也不要施加在别人身上。君子要遵循的道德有四项,我孔丘却一项也不能做到:我要求做子女的要孝顺父母,而自己却不能做到这一点;我要求做臣下的要忠于国君,而我自己却不能为国尽忠;我要求做弟弟的要尊敬兄长,而自己却不能做到这一点;我要求做朋友的要遵守信用,而自己却未能首先做到这一点。中庸道德的实行,中庸格言的谨记,我做得还有不足之处,不敢不努力勤勉。有做得好的地方,也不敢把话全部说尽。言语时要看到行动,行动时也要想到言语。君子怎能不老老实实地言行一致呢!” 第十四章(修身) 【原文】 君子素其位而行①,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②。 在上位,不陵下③,在下位,不援上④,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⑤,小人行险以侥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⑥,失诸正鹄⑦,反求诸其身。” 【注释】 ①“君子”句:素,在。君子在什么样的地位,做什么样的事。 ②“君子无入”句:入,处于。君子不论在什么地位,都能够做到悠然自得。 ③陵,欺陵。 ④援:攀援。 ⑤居易以俟命:居:处。易:平安之处。俟,音sì,等待。 ⑥射有似乎君子:射箭的道理像君子的为人。 ⑦失诸正鹄:射不到中心。鹄,音gǔ,指箭靶中心的圆圈。古时画布称正,画在皮上称鹄。 【译文】 君子处在平常的地位就做应做的事,不要去羡慕本职以外的名利。身处在富贵的地位上,就做在富贵地位上所应做的事;身处在贫贱的地位上,就做在贫贱地位上所做的事;身处在夷狄的地位上,就做在夷狄地位上所应做的事;身处在患难之中,就做处在患难中所应做的事情。如果能如此,君子没有什么地方不能坦然处之的了。 君子高居上位,不欺凌处于下位的人。君子处在下位,也不去高攀在上位的人。端正自己却不去苛求别人,这样便无怨心,上不埋怨天,下不责怪人。所以,君子安分守已,等待天命赐德,小人企图冒险,存侥幸得利之心。 孔子说:“射箭的道理就好像君子行道。倘若箭头射在靶心圆圈以外,应该回过头来责备自己。” 第十五章(齐家) 【原文】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①,辟如登高必自卑②。《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③。”子曰:“父母其顺矣乎④!” 【注释】 ①辟如行远必自迩:辟,譬如,比如。迩,接近,近处。譬如行远路必从近地起。 ②卑:近处,低处。 ③好合,郑玄注:“志意合也。” ④父母其顺矣乎:父母一定很安乐了! 【译文】 学习君子之道,譬如远行;一定要从近处出发;就譬如登高,一定要从低处开始。《诗经》说:“与妻子相亲相爱,就像弹奏琴瑟一样,相处和睦,和气而且情深厚。你建立美好的家庭,使家人幸福无忧。”孔子说:“能够如此,父母大概就能称心如意了。” 第十六章(齐家) 【原文】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①!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②。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③,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④!’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⑤。” 【注释】 ①其盛矣乎:非常盛大的啊! ②体物:生养万物。 ③齐明盛服:齐,音zhāi,通“斋”,斋戒。明,洁净。意思是,鬼神能使天下人斋戒沐浴,整齐衣服。 ④“《诗》曰”句:格,来,至。度,揣度,推测。矧,音shěn,况。射,厌倦,厌怠不敬。 ⑤诚之不可揜如此夫:揜,音yǎn,掩藏,掩盖。恭敬诚实的不可掩蔽,意至与此。 【译文】 孔子说:“鬼神发挥的功德,真是盛在无比啊!看它不见形状,听它不闻声音,然而,万物无不以鬼神之气而生长发育。天下的人都斋戒沐浴,穿上华丽的服装,以敬奉祭祀他们。浩浩荡荡啊,鬼神仿佛悠闲地漂浮在人群的上空,又好像充溢在人们的身旁。《诗》说:‘鬼神的来临啊,不可揣度啊,何况对他们懈怠不敬啊!’鬼神的行迹本来就是隐匿的,但是其功德却真实而不可遮蔽,的确如此啊!” 第十七章(知天) 【原文】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①,子孙保之②。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③。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④。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⑤。《诗》曰⑥:‘嘉乐君子,宪宪令德⑦。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⑧。’故大德者必受命。” 【注释】 ①飨(xiǎng):用酒食祭祀。 ②保:保住。 ③位:指天子之位。禄:指富有四海。名:指臣民称颂。 ④材:指事物的本质。笃:加厚。 ⑤栽:栽培。培:培养。覆,推败。 ⑥《诗》:指《诗经·大雅·假乐》篇。 ⑦宪宪:显著,光明。《诗经》中为“显显”。 ⑧申:重复。 【译文】 孔子说:“舜是多么孝顺啊!讲德行他是圣人,讲尊贵他是天子。他资财显赫,拥有天下的财富。宗庙祭祀他,子孙保住他的基业。所以有了圣人的德行,一定会得到与之相匹配的天子之位,一定会得到天下的财富,一定会得到老百姓的称颂,也一定会长命百岁。所以天生万物,必定依照各自材质而诚实对侍。所以,可以栽植的树木,就细心培养它;将要倾倒的树木,就趁势摧败它。《诗经·大雅·假乐》中说:‘快乐的君子啊,他的德行光明显耀。他能够和顺地待周围的人,所以能够接受上天所赐予的富禄。上天会保佑他做天子,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所以大德之人必能秉受天命。” 第十八章(齐家) 【原文】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①!以王季为父②,以武王为子③,父作之,子述之④,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⑤,壹戎衣而有天下⑥,身不失天下之显为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⑦,追王大王、王季⑧,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⑨。斯礼也⑩,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11)。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12),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注释】 ①文王:指周文王,姓姬名昌,商末周的领袖,武王灭纣后追封他为文王。 ②王季:姓姬名季烈,文王之父。武王灭纣后追封他为王季。 ③武王:周武王姬发,文王之子,打败商纣灭商后建立周朝。 ④作:开创。述:继承。 ⑤缵(zuǎn):继承。大王:即太王,本名古公亶父,王季之父。绪:事业。 ⑥壹戎衣:穿上铠甲(讨伐商纣),意为消灭商朝。 ⑦周公:周公姬旦,武王之弟,帮助年幼的武王管理朝政。周公平定了内部和外族的叛乱,还大规模地分封诸侯,制作礼乐,建立典章制度。 ⑧追王(wàng):给先辈们追加王号。 ⑨先公:周在取得天下以前的历代祖先。 ⑩斯礼:这种礼制。指按死者的爵位进行葬礼,按子孙的爵位进行祭祀的这种礼制。 (11)及:推及。士:商、西周、春秋时期,级别最低的贵族阶层。庶人:西周以后对农业生产者的称呼。 (12)期(jī)之丧:守丧一周年。 【译文】 孔子说:“没有忧愁的人,恐怕只有周文王了!他的父亲王季贤明通达,他的儿子武王圣明光耀,父亲开创基业,儿子能够继承发扬。武王继承太王、王季、文王的事业,消灭商朝,赢得天下。他自己并不因为讨伐商纣而失去光明显耀的忠诚的名声。他贵为天子,拥有天下的财富。宗庙里祭祀他,儿孙们继承他的事业。武王接受天命成为天子,但是没有完成文王未竟的事业。于是周公继承先辈的事业,发展文王、武王美德,追封古公为太王、季公为王季,追溯到各位先祖,都用天子的礼节来祭祀他们。这种礼制,上至诸侯大夫,下至士人、庶人,都可以使用。父亲是大夫,儿子为士,那么用大夫的礼节来举行葬礼,用士的礼节来举行葬礼,用大夫的礼节进行祭祀;一周年的守丧礼制,一直到大夫都可以使用;服丧三年的丧制,从下一直通行到天子,因为无论贵贱,为父母守丧的期限都是一样的。” 第十九章(齐家) 【原文】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之事者也①。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②,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③。序爵④,所以辨贵贱也。序事⑤,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⑥,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⑦。践其位⑧,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⑨,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⑩,治国其如示诸掌乎(11)!” 【注释】 ①人:指先人。述:继承。 ②宗器:古代宗庙祭祀时所用的器物。 ③序昭穆:宗庙中供奉祖先灵位,始祖居正中,二世、四世、六世祖居于左侧,称昭位;三世、五世、七世祖居于右侧,称穆位,以此类推昭穆相承,以为次序。 ④序爵:按爵位等级排列顺序。 ⑤序事,按具体职务排列顺序。事:职务。 ⑥旅酬:古代祭祀完毕要举行宴会,来酬谢宾客,宾客也要依次酬答。旅,众人。酬,给客人敬酒。 ⑦燕毛:宴会时按毛发的颜色确定次序。燕,同“宴”。序齿:按年龄大小来确定次序。 ⑧践:登。 ⑨郊社:都是祭祀的礼节。周代在冬至的时候,在南郊举行祭天的仪式,称之为“郊”;夏至的时候,在北郊举行祭地的仪式,称之为“社”。 ⑩禘(dì):帝王在宗庙中祭祀祖先,五年一次,极为隆重。尝:每年秋天举行的祭祀,用新谷物进献祖先。 (11)示诸掌:在手掌上看某一物件,形容非常清楚明白。 【译文】 孔子说:“武王、周公大概是最通达孝顺的人吧!孝,就是善于继承先人的遗志,善于继承先人的事业。在春夏秋冬各个季节中都打扫祖庙,陈列出那些祭祀用的器物,摆出祖先遗留下来的衣服,进献应时的食品。在宗庙里进行祭祀的礼节是用来区分左昭右穆的顺序的;按爵位来排列顺序是用来区分富贵与贫贱;按职务来排列顺序是用来区别贤明与不贤明。祭祀完毕举行宴会,在下位的向在上位的举杯劝酒,这是为了使地位低的人能够有机会表现礼仪。大家到私室饮酒,就按头发黑白来确定坐次的上下,以表示尊敬年长的人。人们站到先王所元宝的位置上,举行祭祀的礼节,演奏先王制定的音乐,尊敬先王所尊敬的祖先,爱护先王所爱护的臣子百姓。侍奉死去的祖先,就好像他们还活着一样;侍奉死去的祖先,就好像他们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这就是孝的最高境界。祭祀天地的礼节是用来侍奉上帝的。在宗庙里进行祭祀,是用来祭祀祖先的。明白祭祀天地原礼节、祭祀先祖的意义,那么治理国家就如同观看掌中之物一样的清楚简易。” 第二十章(治国) 【原文】 哀公问政①。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②。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③。夫政也者,蒲卢也④。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⑤;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⑥,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⑦!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⑧;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注释】 ①哀公:鲁哀公,姓姬,名蒋,春秋时期鲁国国君。 ②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 ③人道:指为政之道。敏:勤勉,或解释为迅速。地道:指种植之道。 ④蒲卢:即蒲苇,是一种易生长的草本植物。 ⑤亲亲:亲爱亲属。第一个“亲”为动词,是亲爱之意,第二个“亲”为名词,是亲属之意。 ⑥杀(shài):减少,降低。儒家主张仁爱,提倡亲疏有别。 ⑦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这两句话,郑玄和朱熹都认为是衍文,应删去。 ⑧知人:知道尊贤爱人。 【译文】 鲁哀公向孔子询问为政的方法。孔子说:“周文王周武王的政治措施是最完备的,都写在古代典籍里了。这样的贤人在世,那政法就能实行。如果推行这些政治措施的文王、武王以及他们的臣民都不存在了,那么这些政治措施就要停息了。人的性能可以勉力推行政法,地的性能可以勉力生长草木。这国政犹如蒲苇一般,具备一定的人才才能有成效。所以,为政的根本在于得到贤臣,得到贤臣的关键在于君主自身,努力提高个人修养的关键在于遵循大道,遵循大道的关键在于达到仁爱的标准。仁爱是人的本性,而亲爱自己的亲属是最大的仁爱;有仁爱就应该有道义,而尊重贤人是最大的道义。亲爱自己的亲属要分清远近差别,尊重贤人要区分等级差别,这就是礼节产生的原因。反以君子不可以不努力提高自身修养;提高自身修养不可以不敬奉双亲;敬奉双亲不可以不了解人的本性;了解人的本性不可以不了解天理。” 【原文】 天下之达道五①,所以行之者之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②,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者一也③。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④,或困而知之⑤,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⑥,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⑦,及其成功,一也。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⑧,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注释】 ①达道:古往今来天下所共行的大道。 ②昆弟:兄弟。 ③达德:天下人都有的美德。一:指专一、诚实,是《中庸》提倡的美德。 ④学:博闻强记。 ⑤困:苦苦思索。 ⑥安:从容、顺利、安然自得。 ⑦勉强:力量不够而强求。 ⑧力行:发奋用功。 【译文】 古往今来天下共大道理有五项,用来实行这五项大道理的办法有三种。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五项就是天下共行的大道理。智慧、仁义、勇敢是天下人共有的美德,具有了这些美德进而能够达到那五项大道理的关键在于一个“诚”字。有的人天性聪明,不用思虑就能明白这些大道理;有的人博闻强记,发愤学习也能明白这些大道理;有些人天性愚笨,但通达苦心思索也能明白这些大道理。虽然他们天分不同,但他们最终都明白了这些大道理了,在本质上就是一致的了。有的人心安理得去做,有的人为了名利去做,有的人勉力去做。虽然他们推行大道理时各有难易,但等到他们成功地推行大道理了,他们在本质上就是一致的了。孔子说:“爱好学习,就接近聪明了;发愤用功,就接近仁义了;懂得羞耻,就接近勇敢了。”理解了这三句话,就知道修身的道理了;知道了修身的道理,就知道治理百姓的道理了;通晓治理百姓的道理,就知道治理天下的道理了。 【原文】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①是,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②,子庶民也③,来百工也,柔远人也④,怀诸侯也⑤。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⑥,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⑦,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⑧,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⑨,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⑩,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11),既禀称事(12),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13),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14),举废国(15),治乱持危(16),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17),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18)。 【注释】 ①为:治理。经:不可变的定理、原则、规定。 ②体:体察、体恤。 ③子:即以民为子,可解释为爱护。 ④柔:爱恤,安抚。 ⑤怀:抚恤保护。 ⑥劝:顺从。 ⑦齐(zhāi)明:内心虔诚、专一。齐,纯一不杂。明,洁净无蔽。 ⑧贱货:轻视财物。贱,轻视。贵德:看重有德之人。贵:看重,重视。 ⑨官盛任使:多设小官,供大臣任用、命令。盛:多。 ⑩时使:按季节时令来役使百姓,即在农事轻闲的时候让百姓服公役,意思是爱惜民力。薄敛:减轻赋税。 (11)省:考察。试:考验。 (12)既:肉食。禀:粮米。既禀称事:按做事的多少发放肉食、粮米。 (13)嘉:奖励。善:有才能。矜:宽容,体恤。不能:才能不周全的人。 (14)绝世:有爵位封地,但却没有子孙的贵族。 (15)废国:子孙尚在,但却丧失了土地的国家,即已被消灭的国家。 (16)治乱:平定祸乱。持危:扶持倾败。 (17)厚往而薄来:送去的礼物丰厚,接受的贡物微薄。 (18)一:指“诚”。精诚不欺是《中庸》特别倡导的道德。 【译文】 治理国家有九条恒定的法则,就是:修养自身,尊重贤人,亲爱亲人,尊敬大臣,体恤群臣,爱护百姓,招雇百工,优抚边远异族,安抚诸侯。修养自身,就能树立典范;尊重贤人,做事就不会疑惑了;亲爱亲人,就能使家族内部相亲相爱;敬重大臣,做事就不会紊乱;体恤其他臣民,他们就会因为承受了我的恩泽而多多回报于我;爱护百姓,百姓就会顺从我;招雇百工,就能使财货充足丰富;优抚边远异族,四方的百姓就会归附;安好抚诸侯,天下就会敬畏。内心虔诚专一,服饰整齐庄重,不做不合礼仪的事,这就是用来提高修养的方法;驱逐小人,远离女色,轻视财物,重视贤德之人,这就是用为劝勉贤人的方法;提高他们的爵位,增加他们的俸禄和他们有一致的爱好与厌恶,这就是用来亲爱亲人的方法;多设属官以供大臣们任用,这就是用来鼓励大臣的方法;讲究忠诚信义,给予丰厚的俸禄,这就是用来鼓励士人的方法;爱惜民力,按季节役使百姓,减轻赋税,这就是用来鼓励百姓的方法;每天考察,每月考验,按他们做事的多少来发放肉食、粮米,这就是用来鼓励各种工匠的方法;盛情相迎,热情相送,奖励有才的人,宽容才能不足的人,这是用来优抚边远异族的方法;没有子孙的诸侯贵族,取旁枝的人使他们延续下去,已灭亡的国家,封给土地使它再次振兴,平定祸乱,扶持倾败,定期朝见,互派使者,赠送礼物丰厚,收取贡物微薄,这是用来安抚诸侯的方法。总之,治理国家的纲要有九条,用来实施这九条定理的只在于一个“诚”字。 【原文】 凡事豫则立①,不豫则废②。言前定则不跲③,事前定则不困④,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⑤,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⑥,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⑦: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者,天之道子;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⑧,不思而得⑨,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⑩。 【注释】 ①豫:事先有准备。则:就。立:成功。 ②废:失败。 ③跲(jiá):绊倒。 ④困:屈而不通,即不通顺。 ⑤获乎上:获得君主的信任。 ⑥顺乎亲:得到父母的欢心。 ⑦诚身:使自己内心诚实、善良。 ⑧不勉:不需勉强。中:合乎自然。 ⑨思:思虑。得:得其道,即获得自然的道理。 ⑩固执:坚守不渝。 【译文】 凡事预先做好准备就会成功,不做准备就会废止。说话,要先想好说什么就不会阻遏;做事,要事先想好做什么就不会困窘;推行大道,要事先想定推行什么道理就不至于悔恨;中庸之道,要事先想定到时就不会出毛病。如果在下位的人不能获得君主的信任,就不能治理好百姓;如何取得君主的信任是有一定的途径:如果不能取得朋友的信任,那就不能获得君主的信任;如何取得朋友的信任是有一定的方法的:如果得不到父母的欢心,就不能获得朋友的信任;如何取得父母的欢心是有一定的方法的:如果反过来看自己不能至诚,那就不能获得父母的欢心;如何让自身诚实是有一定的方法的:如果不明白什么是善,那就不能做到诚实。诚实,是上天最初赋予人的本性。用心使自己做到诚实是人的本性。天生至诚的人不需勉强自然合乎中和之道,不用思虑就能获得自然的道理,举止从容合乎中庸,这种人就是圣人。至于一般学习诚的人,就是选择善道并能坚守不渝。 【原文】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①。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②;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③;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注释】 ①学、问、思、辨、行:这就是“诚之者”的具体途径。博:广博。审:详细探究。笃:笃实。 ②得:融会贯通,有所收获。 ③明:分析清楚、明白。 【译文】 这种人要广博地学习,详细地探究,谨慎地思考,清楚地分辨,要老实地施行。有些知识不学则已,学习不见成效就不能放下。如果有没询问过的,问了还不了解,那就不要停止询问。如果有没有思虑过的,思考了仍旧没有收获,那就不要停止思虑。如果有没有分辨清楚的,仔细分辨仍旧不能明白,那就不要停止分辨。如果有未施行的,努力去做仍旧不踏实,那就不要停止旅行。别人做一次就能做到的,自己做上百次;别人做十次就能做到的,自己就上千次地去做。如果真能按这个方法去做,即使愚笨的人也能变得聪明,即使柔弱的人也能变得刚强。 第二十一章(知性) 【原文】 自诚明,谓之性①;自明诚,谓之教②。诚则明矣,明则诚矣③。 【注释】 ①自诚明:自,由。指明白道理。 ②自明诚,谓之教:朱熹注云:“先明乎善,而后能实其善者,贤人之学。由教而入者,人道也。” ③则,即。 【译文】 由内心真诚而明达事理,叫做天性:由明达事理而使内心真诚,叫做教化。内心真诚就能够明白道理,明白道理就能够变得真诚。 第二十二章(诚意) 【原文】 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①;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②;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③。 【注释】 ①“惟天下”句:惟,只有。尽其性,充分发挥人的本性。 ②赞:辅助。 ③与天地参:与天地并立。 【译文】 只有天下至诚之人,才能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天赋;能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天赋,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其他人天赋;能最大限度发挥其他人的天赋,才能充分发挥万事万物的天赋;能充分发挥万事万物的天赋,就能够协助天地化育万物,能够与天地并立为三了。 第二十三章(诚意) 【原文】 其次致曲①,曲能有诚,诚则形②,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③,动则变④,变则化,惟天下至诚为能化。 【注释】 ①其次致曲:其次,指次于圣人一等,这里说的是贤人。致,推致。曲,细微之事。 ②形:积于中而发于外。 ③动:朱熹注:“动者,诚能动物。” ④变:变革人心。 【译文】 那些次于圣人的贤人,能够推致局部事理,即从具体的小事情做起,最后达到诚。通过小事而达到诚,真诚就会显现出来,显现出来就会逐渐显著,渐渐显著就会彰明,彰明就会道成感动,感动就会发转变,转变就能教化万物,天下惟有至诚才能教化万物。 第二十四章(治国) 【原文】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①,国家将兴,必有祯祥②;国家将亡,必有妖孽③;见乎蓍龟④,动乎四体⑤。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注释】 ①前知,预先知道。 ②祯祥:吉祥的征兆。 ③妖孽:古代称生物反常的现象。草木之类称妖,虫豸之类称孽,也比喻邪恶的事或人。 ④见乎蓍龟:见(xiàn),呈现。蓍(shí),一种高二三尺的草,古人用此筮吉凶。 ⑤动乎四体:从四肢的举动上看出来。 【译文】 掌握至诚之道,就可以预知未来,国家即将兴盛,一定有吉祥的征兆;国家将要灭亡,一定有灾祸邪异。在蓍龟中可以反映,在自己的四肢中也会体现出来。祸福即将到来的时候,善,一定能预知,不善,也一定能事行知晓。所以至诚的人如同神明一般。 第二十五章(诚意) 【原文】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①。诚者物之终始,不成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②,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③,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④。 【注释】 ①自道:道:音dǎo,引导。引导自己。 ②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已,中止,停止。 ③性之德也:表现出天生的德性。 ④措:用,实施。 【译文】 诚是自我完善的,而道是自己践行的。诚,贯通事物的始终,没有诚就没有万物,因此君子以守诚为贵。至诚之人不仅仅是成就自己,还要成就万物。自己成就是仁;成全他人是智。这是天性所具之德,内外共同具有的道理,因此随时施行都是适宜的。 第二十六章(博学) 【原文】 故至诚无息①。不息则久,久则征②,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③,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④,不动而变,无为而成。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⑤:其为物不贰⑥,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⑦,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⑧,及其广厚,载华岳而重⑨,震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多⑩,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11)、蛟龙(12)、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13)!”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尽不显!文王之德之纯(14)!”盖曰天王之所以为天也,纯亦不已。 【注释】 ①息:止息,停止。 ②征:证验,效验。 ③配地:与地有同等功效。 ④见:同“现”,表现。章:同“彰”,显现,彰明。 ⑤一言:一,指“诚”字。 ⑥不贰:无二心。 ⑦斯昭昭之多:天由小小的明亮积累而成。 ⑧一撮土:指人们立足只是一撮土。撮(cuō),少。 ⑨华岳:古又称“西岳”,在陕西省东部,有壁立千仞之势。 ⑩一卷石,卷(quán)通“拳”。拳头大小的石块。 (11)鼋鼍:鼋(yuán),亦称绿团鱼,背甲近圆形,暗绿色。鼍(tuó),即扬子鳄。 (12)蛟龙:古代传说中能吐水的一种龙。 (13)“《诗》云”句:见《诗经·周颂·维天之命》篇,於,音wū,叹词。穆,深远。天道深远,不可穷究。 (14)“於尽”句:不显,岂不显著!纯,纯一不杂。这句话的意思是多么光明啊,文王道德的纯净! 【译文】 所以,至诚是永不停息的,不停息就能持久,持久就会通达,通达就可悠长久远,悠久无穷就会广博深厚,广博深厚就会高大光明。广博深厚用以承载万物,高大光明用以覆盖万物,悠远用以生长万物。广博深厚与地相匹配,高大光明与天相匹配,悠远而无边无际。这样,不表现却自然彰明,不行动却能感人化物,无所为而自然功成。天地的道理可用一句话概括:它自身真诚不二,化生万物的秘密深奥难测。天地的道理就在于广博,深厚,高大,光明,悠远,永久。现在看到的天,它从一点小小光明,长成无边无际的宇宙,日月星辰悬系在上面,世间万物都被它覆盖着。现在看到的地,它从一小撮土那么大,生成广博深厚的大地,负载华山也不觉沉重,汇聚河海而不泄漏,世间万物都被它自己承载着。现在看到的山,它从一小块石头那么大,生成广阔高峻的山,草木花卉生长在上面,飞禽走兽居住在上面,丰富的宝藏从里面开发出来。现在看到的水,它从一小勺那么多,聚积成深广难测的大水,鼋、鼍、鲛、鳖生活在里面,各种物产资财也从中繁殖出来。 《诗》说:“上天的道理,啊,深远无穷!”这说的大概就是天之所以为天的道理。“呜呼,这难道不光明吗?周文王的德性多么盛大纯洁!”这大概是说周文王之所以被尊谥为“文”就是国在为他盛大纯洁的品德像天一样运行不止。 第二十七章(修身) 【原文】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①!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②!礼仪三百,威仪三千③。待其人而后行④。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⑤。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⑥,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新,敦厚以崇礼⑦。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⑧,国有道,其言足以兴⑨,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暂,以保其身⑩”其此之谓与! 【注释】 ①洋洋:浩浩荡荡,充满的样子。 ②优优:充足有余。 ③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礼仪,周朝所定的太仪节,又称经礼。威仪,周朝所定的小仪节,又称曲礼。三百,三千,概数,不确指,是指条数之多。 ④其人:指圣贤之人。 ⑤凝:凝聚集中,引申为成功之意。 ⑥尊德生而道问学:尊,恭敬奉持之意。尊德性,朱熹言:“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也。”道(dǎo),由,从。朱熹言:“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也。” ⑦敦厚以崇礼:敦,加厚。尊重厚道,崇高礼仪。 ⑧倍:悖逆。 ⑨其言足以兴:他的话足以振兴国家。 ⑩“《诗》曰”句:见《诗经·大雅·烝民》篇。既明白时势,又洞察是非,保全身体性命。 【译文】 伟大啊,圣人的道!浩浩荡荡,化育万物,与天一样崇高。充裕而广大啊,三百条礼仪,三千条威仪,有待圣人出现后来实施。因此说:“假如不是具备最高德行的人,那伟大的道理就不会凝聚成形,所以君子遵崇德性,而通过善学好问,达到宽广博大的宏观境界,并深入到精细详尽的微观境界;达到高明的极致,又遵循中庸之道。温习已经知道的道理,从而探究对事理新的认识,为人朴实厚道而崇高礼仪。因此君子身处上位而不骄傲,身处下位而不悖逆。国家政治清明时积极进言以振兴国家,国家政治黑暗时就沉默不语以容身自保。”《诗经》说:“既明达有见识,可以保全性命。”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二十八章(明道) 【原文】 子曰:“愚而好自用①,贱而好自专②,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③。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非天子,不议礼④不制度⑤,不考文⑥。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子曰:“吾说夏礼⑧,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注释】 ①愚而好自用:好(hào),喜爱。自用,自以为是。 ②自专:独断专行,不肯听别人的意见和指导。 ③反:同“返”,引申为恢复。 ④不议礼:不议论更改礼节,指不修订礼仪。 ⑤制度创立法度。制,制定。度,法度。 ⑥考文:考订通行的文字。 ⑦“今天下”句:“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是说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的情况,说明《中庸》某些内容为秦或秦以后儒者所增补。 ⑧吾说夏礼:说,同“悦”,喜欢。夏礼,夏朝之礼制。 【译文】 孔子说:“愚昧而又刚愎自用,卑贱而又独断专行,生活在当今社会却偏要去恢复古代的制度,这样的人,灾祸一定会降临到他身上。” “不是天子不议定礼制,不创制法度,不考核文字。如今天下的车辙轨迹相同,书写的文字相同,伦理道德标准相同。即使有天子的地位,倘若没有圣人的德行,还是不敢制作礼乐制度;即使有圣人的德行,倘若没有天子的地位,也还是不敢制作礼乐制度。” 孔子说:“我解说夏代的礼法,但由于它的后代已经衰败,现在只有一个杞国存在,所以不足以验证。我学习殷代的礼法,现在只有它的后代宋国保持着。我学习周代的礼法,现今正实行着它,所以,我遵从周代的礼法。” 第二十九章(明辨) 【原文】 王天下有三重焉①,其寡过矣乎②!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③,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④,建诸天地而不悖⑤,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⑥。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⑦,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⑧,近之则不厌。《诗》曰⑨:“在彼无恶,在此无射⑩。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11)【注释】①王(wàng)天下:统治天下。王,称王、统治,为动词。三重:三项极为重大的事情,就是指前文所提到的“议礼、制度、考文”。 ②过:过失。 ③本诸身:是指从自身的修养品德做起。本,根本。身,自身。 ④征:考证、验证。 ⑤建诸天地:建立在天地自然的道理中。悖:违背、背离。 ⑥百世:指很多年,百不是确数,是用来表示“多”的。俟:等待。不惑:不疑惑。 ⑦动:语言行为。 ⑧有望:有仰慕之心。 ⑨《诗》:指《诗经·周颂·振鹭》篇。 ⑩彼:指本国。此:指周朝。射(yì):厌恨。 (11)蚤:通“早”。 【译文】 君临天下有三件大事要做:“议礼、制度、考文。”如果都能做到,犯错的人就少了。居上位的人,好的德行如果得不到验证就不能使百姓相信,百姓不相信就不会顺从。居下位的人,如果没有天子的地位就不能使自己尊贵,自己的地位不尊贵就不能使百姓相信,百姓不相信就不会顺从。所以,统治天下的君子要想做好“议礼、制度、考文”三项大事,必须在根本上从自身的修养品德做起,从百姓那里得到验证,并用夏禹、商汤、周文王三位圣王的礼仪制度来考察自己以求不犯过错,建立在天地自然的道理中以求没有违背,询问鬼神而没有疑惑,等到许多代以后的圣人来验证仍然没有疑惑。如果能够这样,那么君子就能做好在项大事了。询问鬼神而没有疑惑,这是知晓天理,等到许多代以后的圣人来验证仍然没有疑惑,这是知晓人理。因此,君子的言行能够世世代代作为天下的常规,君子的行动能够成为世世代代天下通行的法规,君子的言谈能够成为世世代代天下通行的准则。远离君子的人仰慕他的言行,靠近君子的人模仿人的言行,丝毫没有厌倦之意。《诗经·周颂·振鹭》中说:“在自己的国里,没有人厌恶他;在周的封地,没有人厌恶他。早起晚睡勤于政事,就能长久地保持美好的声誉。”身居上位的君子从没有不这样做而能及早称誉天下的。 第三十章(知法) 【原文】 仲尼祖述尧舜①,宪章文武②;上律天时③,下袭水土④。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⑤,无不覆帱⑥,辟如四时之错行⑦,如日月之代明⑧。万物并育而不相害⑨,道并行而不相悖⑩,小德川流,大德敦化(11),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注释】 ①祖:以尧舜为宗。述:继述、继承。 ②宪:取法、效法。章:表彰、彰明。文武:指周文王和周武王。 ③律:依照、遵从。 ④袭:沿袭。 ⑤辟:通“譬”。辟如是作比喻。持载:承载。 ⑥覆帱(dào):覆盖。 ⑦错行:错综而行。 ⑧代明:交替照明。 ⑨并育:一起生长。不相害:互相没有妨害。 ⑩道:天地之道,即四季更迭、日月交替之道。不相悖:名遵其位,互不违背。 (11)小德川流:小德就像江水,川流不息。大德敦化:大德可以敦厚化育万物。 【译文】 孔子以尧、舜为宗,继承他们的传统,又彰明周文王、周武王的法制典章并效法他们;他上能遵从天地自然的变化,下能沿袭水土地理环境的道理。圣人之德好比天地那样,没有一样不能承载,没有一个不能覆盖。就好像春夏秋冬,四季更迭运行;就好像天上日月,交替出现,照亮世界。万物共同发育而不互相妨害,事理一并施行而不互相违背,小德就像江水,川流不息。大德可以敦厚化育万物。这就是天地之所以大的原因。 第三十一章(修身) 【原文】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①,足以有临也②;宽裕温柔③,足以有容也;发强见毅,足以有执也④;齐庄中正⑤,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⑥,足以有别也⑦。溥博渊泉⑧,而时出之⑨。溥博如天,渊泉如渊⑩。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11),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12)。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13),凡有血气者(14),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注释】 ①睿:通达,看得深远。知:同“智”。 ②临:居上位者对下叫做“临”。 ③宽:广大。裕:舒徐,舒缓。温:和厚。柔:柔顺。 ④执:坚守。 ⑤齐(zhāi)庄:恭敬庄重。 ⑥文:文章。理:条理。密:详细。察:明辨。 ⑦别:能够分别事理。 ⑧溥(pǔ)博:充满不可量。溥,普遍,溥通“普”。博,广博。 ⑨而时出之:随时发出,不先不后。 ⑩如天:形容不可测量其高。如渊:形容不可测量其深。 (11)言:训诰,号令。信:听信。 (12)蛮貊(mò):指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 (13)队(zhuì):通“坠”,坠落。 (14)血气:指人类。 【译文】 只有天下最圣明的人才能居高临下,治理百姓;才能做到宽宏舒徐,温和柔顺,能够包容天下;才能做到奋发强壮,刚健坚毅,足以操持决断国政;才能做到恭敬庄重,不偏不倚,是以敬业、敬贤;才能对文章的条理精密详察,是以辨别事理。圣人的德行广博幽深,就像那深深的潭水,圣人的德行随时都会出现,真是妙不可言。圣人的德行广博如天,深厚如渊,表现出来,那么天下的人没有不敬重的;发布号令,天下的人没有不相信的;施行政令,天下的人没有不欢喜的。因此,他那美好的声誉流传到中原地区,甚至传播到了遥远的蛮、貊等少数民族居住的边疆地区。凡是舟车能够到达的地方,人力所通行的地方,天所覆盖的地方,日月能够照耀的地方,风霜雨露所降临的地方,没有不尊重他、亲近他的。圣人之德真是可以与上天匹配啊! 第三十二章(诚意) 【原文】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①,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②。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③!渊渊其渊④!浩浩其天⑤!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注释】 ①经纶:本为织丝的名词,这里引申为创制。大经:大纲、法规。 ②化:从有到无叫做化。育:从无到有叫做育。 ③肫肫(zhūn zhūn):诚挚深厚的样子。 ④渊渊:深厚静穆的样子。 ⑤浩浩:广大的样子。 【译文】 只有天下最诚实的人,才能够创制天下最根本的法规,确立天下最大的根本,知晓天地变化孕育万物的道理。他哪里有什么倚靠啊?他的仁德诚挚!他的表现像潭水一样静穆深沉!他的胸怀像苍天一样多么广阔博大!如果不是本来就聪明智慧、通晓天赋美德的圣贤又怎能明白这一切呢? 第三十三章(正心) 【原文】 《诗》曰①:“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②;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③。君子之道:淡而不厌④,简而文⑤,温而理⑥,知远之近⑦,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⑧。《诗》云⑨:“潜虽伏矣⑩,亦孔之昭(11)!”故君子内省不疚(12),无恶于志(13)。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14):“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15)。”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诗》曰(16):“奏假无言(17),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18),不怒而民威于鈇钺(19)。《诗》云(20):“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21)。”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诗》云(22):“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23)。”子曰:“声色之于化民,末也(24)。”《诗》曰(25):“德輶如毛(26)。”毛犹有伦(27)。“上天之载,无声无臭(28)。”至矣! 【注释】 ①《诗》:指《诗经·卫风·硕人》篇。 ②闇(àn)然:暗淡,深藏不露的样子。日章:日渐彰明。章,同“彰”,彰明。 ③的(dì):鲜明耀眼。日亡:日渐消亡。 ④淡:外表淡薄。不厌:很有意味。 ⑤简:简朴。文:文采可观。 ⑥温:温厚。理:条理分明。 ⑦之:与,和。 ⑧风:以自身来感动他人,即教化。微:细微。可与:可许。 ⑨《诗》:指《诗经·小雅·正月》篇。 ⑩潜:幽深的地方。伏:隐藏不露。 (11)孔:甚,很。昭:显著。 (12)内省(xǐng):经常在内心省察自己。疚:悔恨。 (13)无恶:无愧,没有惭愧。志:心。 (14)《诗》:指《诗经·大雅·抑》篇。 (15)不愧:没有惭愧。屋漏:此指最隐蔽的地方,屋漏是指房间的西北角,因往往在那里开天窗引进光线,故称屋漏。 (16)《诗》:指《诗经·商颂·烈祖》篇。 (17)奏假:诚实恭敬,以祭祀祖先神灵。奏,进。假,感动。无言:默默无声。 (18)不赏而民劝:不需赏赐就能使人民勉力为善。 (19)威:害怕。鈇(fū):铡刀,古代杀人用的刑具。钺(yuè):古代像斧子一样的兵器。鈇钺,这里指刑戮。 (20)《诗》:指《诗经·周颂·烈文》篇。 (21)不(pī)显:不通“丕”,丕显是光明盛大的意思。百辟(bì):众诸侯。刑:通“型”,效法。 (22)《诗》:指《诗经·大雅·皇矣》篇。 (23)不大:未尝。以:与。色:严厉的脸色。 (24)声色:厉声厉色。声,号令。色,容貌。末:末务,无足轻重的事务。 (25)《诗》:指《诗经·大雅·烝民》篇。 (26)輶(yóu):轻。毛:羽毛。德輶如毛:指道德的感化,不着痕迹,就像轻轻的羽毛一样。 (27)毛犹有伦:羽毛虽轻,但还是有东西可以比拟,也就是说还不足以形容“德”。伦,比较。 (28)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出自于《诗经·大雅·文王》篇。 【译文】 《诗经·卫风·硕人》中说“穿上化美的衣服,外面要罩上麻制的罩衣。”这是因为厌恶锦服的文彩过于显著。所以,君子的品德深藏不露但却一天天彰明;小人的品德鲜明耀眼但却一天天消亡。君子的德行是这样的:清淡却很有意味,简朴却很有文采,温厚却条理分明,懂得事物由远至近的发生发展规律,懂得教化别人必须从自身做起,懂得事物从细微到显著的变化规律。能够做到这些,就已经进入崇高品德的境界了。《诗经·小雅·正月》中说:“鱼儿潜藏在很深的水中,也能被清楚地看到。”所以君子以经常省察自身,就没有惭愧之心。君子之所以远远地超过别人,就在于他能在别人看的地方仍然小心谨慎啊!《诗经·大雅·抑》中说:“仿佛冥冥之中有许多人注视着你的居室,你问心无愧就对得起屋漏的神明了。”所以君子没举动就会让人敬畏,没有说话就会使人信服。《诗经·商颂·烈祖》中说:“诚实恭敬地祭祀祖先神灵,虽然默默无声,但内心诚实,就不会引起周围人的争执。”因此君子不需要赏赐就能使人民勉力为善;不需发怒,人民就会像敬畏鈇钺的杀戮一样敬畏他。《诗经·周颂·烈文》中说:“大大地彰显自己的德行,各位诸侯就会效法你。”因此君子笃实恭敬,天下就会太平。《诗经·大雅·皇矣》中说:“我怀念那天赋的美德,不必厉声厉色。”孔子说:“用厉声厉色去教化人民,是最不值得称道的办法。”《诗经·大雅·烝民》中说:”道德的教化,不着痕迹,像羽毛一样轻。”羽毛虽轻,但还是可以比拟,还不足以形容美德。《诗经·大雅·文王》中说:“上天主宰万物的事情,没有声音可听,没有气味可闻。”这才是对大德最确切的描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庄子》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导读 《庄子》又称《南华经》,是先秦思想家庄周及其后学的作品集,共三十三篇。其中“内篇”七篇,思想连贯,文风一致,当属庄周本人所作;“外篇”十五篇、“杂篇”十一篇疑为庄周后学所作,但基本上反映了庄子的学派思想。 庄子(约前369年—前286年),名周,字子休,宋国蒙(今安徽省蒙城县)人。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老子思想的继承者和发展者,先秦庄子学派的创始人。他的学说涵盖着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但核心思想还是归依老子的哲学。因此,后世将他与老子并称为“老庄”,他们的哲学为“老庄哲学”。 《庄子》一书体大思博,从人文意识到社会观念都有很大建树,探讨人生存的境界是庄周及其学派的思想核心,并对后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庄子》一书思想包含着朴素辩证法思想,认为一切事物都在变化,“道”是“先天生地”的。主张“无为”思想。放弃生活中的一切争斗。又认为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因此他否定知识,否定一切事物的本质区别。极力否定现实,幻想一种“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主观精神境界。认为人生在世,应安时处顺,逍遥自得,超越人为,返归天道。此外,本书还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色彩。 庄子的文章结构并不严密,常常突兀而来,行所欲行,汪洋恣肆,变化无端,有时内容似乎不相关,任意跳荡起落,但思想却能贯穿始末。并且,庄子的文章想像力极强,文笔变化莫测,具有非常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常采用富有幽默讽刺意味的寓言故事形式脱离语录体形式,标志着先秦散文已经发展到成熟的阶段,可以说,《庄子》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并对后世文学语言有较大影响。 《庄子》名篇有《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其中《养生主》中的“庖丁解牛”尤为后世传诵。本稿取其精华部分以飨读者。 目录 内篇 逍遥游 齐物论 养生主 人间世 德充符 大宗师 应帝王 外篇骈拇 马蹄 胠蹄 在宥 天地 天运 刻意 缮性 秋水 至乐 达生 山水 田子方 知北游 杂篇庚桑楚 徐无鬼 则阳 外物 寓言 让王 盗跖 说剑 渔父 列御寇 天下 内篇逍遥游 【原文】 北冥有鱼①,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②,其翼若垂天之云③。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④。南冥者,天池也。 【注释】 ①冥:又作溟,指海。北冥即北海。②怒:奋发的样子。③垂:通“陲”,即边际。④运:海波动荡,海动时必有大风,鹏即乘此风徙往南海。 【译文】 北海里有一种名为“鲲”的鱼。它的身体极为庞大,大到不知道有几千里。鲲变成鸟,名字叫鹏。鹏的脊背,同样大到不知道有几千里。当鹏奋发飞翔的时候,它的翅膀好像天边的云彩。这种鸟在海水剧烈运动的时候便迁徙到南海。那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大池。 【原文】 《齐谐》者①,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②,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③,去以六月息者也④。”野马也⑤,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⑥。天之苍苍,其正色邪⑦,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注释】 ①《齐谐》:书名。出于齐国,古代记录怪异之书,今不传。 ②击:拍击,指鹏拍打水面借力奋飞。 ③抟(tuán):涡旋。扶摇:旋风。 ④息:风。海上六月常有大风。 ⑤野马:游气,春天阳气发动,远望野外林泽间,有气上扬,犹如奔马,故叫野马。 ⑥息:气息。 ⑦正色:原本的颜色。 【译文】 《齐谐》是古代记录怪异的书。《谐》中记载:“大鹏向南海迁徙的时候,击打水面扬起的水花有三千里,由于涡旋而产生的暴风则直上九万里高空,乘着六月里的大风飞去。”大地上的游气,飞扬的尘埃,都是被生物的气息吹拂着在空中游荡,天色苍茫,这究竟是它原本的颜色呢,还是由于无穷无尽的高远而呈显出来的颜色呢?大鹏在高空俯视下界也如同下界视天,只见一片苍苍之色,不辨正色。 【原文】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①,则芥为之舟②;置杯焉则胶③,水浅而舟大风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④;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⑤,而后乃今将图南⑥。 【注释】 ①覆:倒出来。坳堂:堂的低洼处。 ②芥:小草。 ③胶:粘,犹言搁浅。 ④培:通“凭”,凭借风的浮力。 ⑤夭阏(è):阻拦,遏制。 ⑦图:图谋,打算。 【译文】 再说如果水积聚的厚度还不够,它就没有足够的浮力来荷载大船。把一杯水倒在堂中的低洼处,可以漂起一根小草这么大的船,如果把杯子放上去就浮不起来了,这是由于水浅而船大。风的积聚不够,那么它就没有足够大的浮力来负载巨大的翅膀。所要飞上九万里的高空,大风就必须在它下面,然后才开始凭借风的浮力(飞行)。背靠着青天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然后才开始向南海飞去。 【原文】 蜩与学鸠笑之曰①:“我决起而飞②,抢榆枋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而反⑤,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⑦,蟪蛄不知春秋⑧,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⑨,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⑩,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注释】 ①蜩(tiáo):蝉。学鸠:斑鸠。 ②决:迅疾的样子。 ③抢:突,一说集。 ④控:引,落下。 ⑤飡:即餐。 ⑥果然:饭饱的样子。 ⑦朝菌:一处朝生暮死的虫。 ⑧蟪蛄:寒蝉,夏生而秋死。 ⑨冥灵:树名。 ⑩彭祖:相传是唐尧的巨子,封于彭,寿七百余岁,以长寿著称。 【译文】 蜩与学鸠讥笑大鹏说:“我们奋力一飞,能冲到上榆树、檀树的枝头,有的时候还飞不到,那就落在地上罢了,哪里需要飞上九万里而去南海呢?”到郊野去的人,带上三顿饭的干粮上路,回来的时候肚子还是饱饱的。如果到百里以外的地方,那就需要夜里就开始舂捣干粮做准备了。要是去千里以外的地方,则需要花三个月的时间准备粮食。这两只小鸟又怎么能理解呢?才智小的不能理解才智大的,寿命短的不能理解寿命长的。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朝菌不了解昼夜的更替,蟪蛄不了解的变化,这些都是寿命短的。楚国南部有一种叫做冥灵的树,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天,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天;上古的时候有一种名为大椿的树,把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天,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天。而只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却以长寿闻名,所有希望长寿的人往往拿他来做比较,这不令人悲哀吗! 【原文】 汤之问棘也是已①。穷发之北有冥海者②,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③,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④,绝云气⑤,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⑥:“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注释】 ①棘:一作革,人名,相传是商汤的大夫。 ②穷发:指不生的草木的蛮荒之地。 ③修:长。 ④羊角:风曲而上行若羊角。 ⑤绝:超越。 ⑥斥鴳:生活中草泽中的小雀。 【译文】 汤问棘的话有这样的记载。在北边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有大海,就是所谓的天池。天池中有鱼,名为鲲,它有数千里宽,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长。天池有鸟叫做鹏,它的脊背好像泰山,翅膀好像垂于天际的云层,凭借着自下而上的旋风飞上九万里的高空,超越了气云,背负着青天,然后向南飞往南海。斥鴳嘲笑大鹏说:“它将飞向什么地方呢?我跳起来向上飞,不到几仞便落下来,在蓬蒿之间嬉戏,这也是飞翔的极限了。而它将飞往何处呢?”这就是小与大分别。 【原文】 故夫知效一官①,行比一乡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③,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④。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⑤,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⑥。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⑦,泠然善也⑧,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⑨,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⑩。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注释】 ①效:胜任。 ②比:适合。 ③而:读作“能”,才能。征:信,取信。 ④宋荣子:即宋钘,学说近墨家。 ⑤劝:勉励。 ⑥数数然:迫促的样子。 ⑦列子:战国时候思想家列御寇。御风:乘风。 ⑧泠然:轻妙的样子。 ⑨致:求。 ⑩待:凭借,依靠。 【译文】 所以,才智可以担任某一官职,行为可以符合某一地方人的期望,首先可以符合某一国君的要求,能力可以取信于一国之民,他们对自己的看法也是如此,而宋荣子却讥笑他们。全天下的人都赞颂你,也不会更加勤勉。全天下的人都责难你,也不会因而沮丧。严守自我与外物之间的分别,辨别荣与辱的界限,宋荣子就是这样的超脱。他对于民众的声誉、评价并没有放在心上。虽然如此,仍有未能树立至德。列子御风而行,样子很轻妙,半个月后便回来。他对于那些祈求幸福的行为,从来就没当回事。虽然能够避免步行的劳苦,然而仍有所凭借和依赖。如果能够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因循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尽的世界里,那还有什么可以凭借的呢!所以说,修行极高的人能顺应自然,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无意于求功,修养臻于完美的圣人不追求名誉。 【原文】 尧让天下于许由①,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②,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③,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④,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⑤。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⑥,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别不治庖⑦,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⑧。” 【注释】 ①许由:颖川人,尧让天下给他,他不受而逃,隐于箕山。 ②爝(jué)火:小火把。 ③泽:滋润。 ④尸:古代在祭祀前人时用活人假扮前人主持仪式。 ⑤宾:从生物,附属品。 ⑥鹪(jiāo)鹩(liáo):一种小鸟。 ⑦庖人:厨师,这里指烹制祭品的人。 ⑧祝:持祭板祷祝的人。樽、俎:皆为古代祭祀时所用的礼器。 【译文】 尧想让位一给许由,让他治理天下,说:“日月都出来了,烛火还没有熄灭,它想为日月增添光亮,不是很难吗!雨按时令降下了,还要进行人工灌溉使土壤滋润,岂不是徙劳吗?如果先生你立为天子,那么天下将大治,而我还占据这个位子,我自认为不够资格,所以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你。”许由说:“在您的治理下,天下已经很好了,如果我要取代你的位置,难道是为了名声吗?名是依附于实而产生的事物,我难道要成为附属物吗?鹪鹩把巢安在森林中,也不过占有一根树枝;偃鼠在河边饮水,不过喝饱肚皮。你请回吧,天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即使厨师不下厨,祭祀的司仪也没必要代替厨师去做菜啊!” 【原文】 肩吾问于连叔曰①:“吾闻言于接舆②,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③,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④。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⑤。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⑦,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⑧!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⑨,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⑩。 【注释】 ①肩吾、连叔:皆为古时贤人。 ②接舆:楚国狂士,隐居不仕。 ③藐姑射:传说中的神山。 ④淖约:柔婉的样子。 ⑤疵疠:疾病,病害。 ⑥时女:指处女。 ⑦蕲(qí):求。 ⑧弊弊:经营的样子。 ⑨稽:至。 ⑩窅(yɑo)然:惆怅的样子。 【译文】 肩吾问连叔:“我听接舆说话,宏大而不着边际,说到哪里是哪里,我惊叹他的言论,好像天上银河一样漫无边际。与常理大不相符,实在是不近人情啊。”连叔问:“他说些什么?”肩吾说:“在藐姑射那座山上住着神仙,肌肤像雪一样白,姿态婉媚如同处子,不吃五谷杂粮,终日吸风饮露,乘着云气驾驭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神情专一,能使农作物不受病害而五谷丰登。我认为他所说的话虚妄不可信。”连叔说:“不错,盲人无法看到纹理的美观,聋人无法听到钏鼓的声音。难道只有形体上才有盲、聋这一类的缺陷吗?其实人的心智也是是一样的。接舆的话,好像未出嫁的少女一样这位神人,他的等待与万物混同在一起。世人祈求他来治理天下,谁肯劳心劳力把治理天下当回事呢!他这样的人,外物无法伤害到他,洪水滔天也淹不死他,天气旱热即使把金属与石头都晒化了,土壤、山林都烤焦了,他也不觉得热。他的尘垢秕糠,也能铸造出尧舜来,谁又肯把世务当回事呢!宋国人到越国去贩卖帽子,而越国人断发纹身,帽子对他们来说是无用之物。尧治理天下的百姓,掌控海内的政局,于是到汾水北边的藐姑射山上去见四位高人,怅然间忘记了自己的天下。” 【原文】 惠子谓庄子曰①:“魏王贻我大瓠之种②,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③。非不呺然大也④,吾为其无用而掊之⑤。”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状况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⑦,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⑧。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⑨,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注释】 ①惠子:即惠施,战国思想家。 ②瓠:葫芦。 ③呺:大而中空。 ④掊:击破。 ⑤洴澼:漂洗。絖:棉麻絮。 ⑥鬻:卖。 ⑧樽:又名腰舟,形如酒器,缚在身上,浮于江湖,可以自渡。 【译文】 惠子对庄子说:“我把魏王送给我的大葫芦种子种下,收获了能容纳五石东西的大葫芦。用它盛水浆,硬度差,不能举起来。剖开用作瓢,葫芦底浅,不能装东西。它不能说不够大了,但我因为它无用而把它打破了。”庄子说:“你实在是不善于用大的东西。宋国有人善于制造防治手龟裂的药,他们家世世代代靠洗衣为生。有一回客人听说了,请求用百金买他的药方。那个宋国人聚集族人商量说:‘我们家世代以漂洗衣服为生,不过换回几金的收入,现在只要卖药方瞬间可以得到百金,卖给他吧。’客人得到药方,去游说吴王,适值越国发难,吴王派遣他统率军队,在冬天,与越国人水战,大败越国人,为此吴王划地分封奖赏他。同一个防治龟裂的药方,有人因此得分封之赏,有人则拿它去漂洗衣服,这就是使用上的差异了。现在先生有能容纳五石东西的大葫芦,为什么不考虑把它做成腰舟在江湖间漂浮,却为葫芦底浅而发愁?可见你的心思像蓬草一样杂乱,还没有开窍呢。” 【原文】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①,其大本擁肿而不中绳墨②,其小枝卷由不中规矩。立之涂③,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④?卑身而伏,以候敖者⑤;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⑥,死于罔罟⑦。今夫斄牛⑧,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⑨,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注释】 ①樗(chū):臭椿。 ②本:树根。擁:即“臃”。 ③涂:同“途、道”。 ④狸狌:野猫。 ⑤敖:通“遨”,游。敖者,指往来的小动物。 ⑥辟:通“避”。机辟指猎人设置的机关。 ⑦罔罟:网。 ⑧斄离(lí):旄牛。 ⑨斤:大斧。 【译文】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叫做樗的大树,它的根庞大臃肿,不合绳墨;它的小枝条卷曲而不中规矩。长在道路上,路过的木匠看都不看它一眼。现在你说的就像棵樗树一样大而无用,大家都不愿意听你说。”庄子说:“你没见过狸狌吗?压低身子伏在地上,侯捕来往的猎物,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跳来跳去,不避高低。常常触及猎人设置的机关,而死在网罗中,再看旄牛,身体庞大好像天边垂挂的云彩。它的身体能够很大,却不能捕鼠。现在你有这么一棵大树,却因为它无用而忧虑,为什么不把它种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广袤无垠的旷野上,自由自在地在树旁悠游,或者随心所欲地睡在树下,不会遭到斧头的砍伐,也没有东西来伤害它,虽然没有用处,哪里会有什么困苦呢!” 【评析】 什么是“逍遥游”?按庄子自己的说法就是“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换句话说,只要“无己”、“无功”、“无名”,摆脱世俗的功名、利禄、权势的束缚,泯灭物我的界限,顺应事物的自然本性,就可以无所凭借,而获得一种不受时空限制的超然物外的绝对的精神自由了。 庄子先从大鹏说起。大鹏虽然硕大无比,但“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要“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因此大鹏没有绝对的自由。至于说蜩、学鸠、斥鴳等虽然对“飞之至”的理解不同,但它们同样没有获得绝对的自由。那么像宋荣子、列子这样的世外高人是否就达到了绝对的自由境界呢?也没有。宋荣子虽然能做到“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但是却依然“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因此还是“犹有未树也”。同样,列子“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仍然受到时空的限制。总之,只有像许由那样不求名声,像藐姑射山上的神人那样不求功业。像庄子那样不求有用于世,才能真正达到“逍遥游”的境界。 当然,这种绝对的自由只是庄子的幻想,在现实生活中是根本不存在的。只是庄子的幻想,但是,它并非与现实生活毫无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为现实人生提供了一种反观和审视的视角。正因为现实生活中有种种压抑、扭曲、损害人性的现象,所以庄子才去追求这种绝对自由的理想人生。因此可以说,这种“自由”是对现实人生的的否定和批判。是人们摆脱“异化”,回归自我的有效武器。 齐物论 【原文】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①,仰天而嘘②,荅焉似丧其耦③。 颜成子游④立侍乎前,曰:“何居⑤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⑥,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⑦,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⑧!” 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⑨,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⑩,而独不闻之翏翏(11)乎?山林之畏隹(12),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13),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14)者。激(15)者,謞(16)者,叱者,吸者,叫者,譹(17)者,宎(18)者,咬(19)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20)。泠风(21)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22)。而独不见调调之刁刁乎(23)?” 子游曰:“地簌则众窍是已,人簌则比竹(24)是已,敢问天簌。”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25)也,咸其自取,怒(27)者其谁邪?” 【注释】 ①南郭子綦(qí):楚人昭王庶弟,居住在南郭,故称此号。隐:凭靠。机:案几。 ②嘘:吐气。 ③荅焉:肌体放松,离形去智的样子。耦:匹对。丧其耦,表示精神超脱身体达到忘我的境界。 ④颜成子游:南逆子子綦的学生,姓颜成,名偃,字子游。 ⑤何居基(jī):何故。 ⑥偃:即颜成子游。 ⑦吾丧我:吾,指真我,内在我;我,指外在我。 ⑧籁:箫,古代的一种管状乐器,这里泛指从孔穴里发出的声响。 ⑨大块:天地。噫气:吐气。 ⑩呺:亦作“号”,吼叫。 (11)翏翏:亦作,大风呼呼的声响。 (12)林:通“陵”,大山。畏隹(cuī):亦作“嵔隹”,即嵬崖,山陵高峻的样子。(13)枅:柱头横木。 (14)污:小池。 (15)激:急流声。 (16)謞:飞箭声。 (17)譹:嚎哭声。 (18)宎:沉吟声。 (19)咬(yǎo):哀叹声。 (20)于、喁:前后相和的声音。 (21)泠风:小风、清风。 (22)厉风:猛烈的暴风。济:止。 (23)调调、刁刁:晃动摇曳的样子。 (24)比竹:各种竹管类的乐器。 (25)使其自己:意思使它们自身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26)怒:这里是发动的意思。 【译文】 南郭子綦靠几案坐着,仰起头作深呼吸,身心放松,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弟子颜成子游刚好侍立在前,就问道:“您这是怎么了?形体竟然能像干枯的树木,精神也可以使它像死灰一般吗?您今天靠几案而坐跟往常的神情不一样。 子綦回答:“偃,你问得正好啊!今天我是忘掉了外在的自己,你知道吗?你听说过‘人籁’而没有听说过‘地籁’却没有听说过‘天籁’! 子游说:“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子綦答道:“天地吐气风。风不吹则已,一旦劲吹就会使众多孔窍发出声音怒吼不已。你难道就没有听过那呼呼的长风吗?山林参差不齐,合抱大树上的孔穴,有的似鼻,有的似口,有的似耳,有的似方孔,有的似杯圈,有的似舂臼,有的似深池,有的似洼地,有的似浅坑。风吹这些孔窍发出声响,如激愤,如尖叫,如乎?叱骂,如呼吸,如痛哭,如欢笑,如哀鸣,前呼后应,小风则小和,大风则大和,暴风停止则所有的孔窍归于无声。你难道就没有看到草木随风摇动的样子吗?” 子游说:“‘地籁’就是风吹孔窍而发出的声响,‘人籁’就是用竹管吹出的乐声,请问‘天籁’是什么呢?” 子綦回答:“‘天籁’就是风吹众多孔窍而发出的声响不同,这些不同的声音是孔窍本身的原因,哪有谁命令它们响呢?” 【原文】 大知闲闲①,小知閒閒②;大言炎炎③,小言詹詹④。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⑤;与接为搆⑥,日以心斗:缦⑦者,窖⑧者,密⑨者。小恐惴惴⑩,大恐缦缦(11),其发若机栝(12),其司(13)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14),其守胜之谓也。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15)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16),姚佚(17)启态。乐出虚(18),蒸成菌(19)。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20),而特不得其眹(21),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22)、六藏(23),赅(24)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25)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26)。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27),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28)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随其成心(29)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30)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注释】 ①闲闲:广博的样子。 ②閒閒:即间间,细别的样子。 ③炎炎:猛烈;比喻说话时盛气凌人。 ④詹詹:喋喋不休。 ⑤形开:指形体不宁。 ⑥搆:“构”字的异体,交合的意思。 ⑦缦(màn):通“慢”,迟缓。 ⑧窖:深沉。 ⑨密:隐密。 ⑩惴惴(zhuì):恐惧不安的样子。 (11)缦缦:神情沮丧的样子。 (12)机栝(ɡuā):机,弩上发射的机关;栝,箭末扣弦处。 (13)司:通“伺”,伺察。 (14)诅(zǔ)盟:誓约。 (15)洫:田间的水道,喻指封闭。 (16)(zhé):通作“慑”,恐惧。 (17)姚:轻浮躁动。佚:奢华放纵。 (18)乐出虚:乐声发自中空处。 (19)蒸成菌:湿气蒸发而生出各种菌类。 (20)真宰:真我,即我身的主宰。 (21)眹:端倪、征兆。 (22)九窍:人体上九个可以向外张开的孔穴,指双眼、双耳、双鼻孔、口、生殖器、肛门。 (23)藏:内脏:古代写作“臓”,简化成“脏”。心、肺、肝、脾、肾俗称五脏;因肾有左右两个,有称“六腑”。 (24)赅:齐备。 (25)真君:即“真我”、“真心”。 (26)不亡:没有。尽:耗竭。 (27)苶然:疲倦困顿的样子。 (28)芒:通“茫”,迷昧。 (29)成心:成见。 (30)代:更改,变化。 【译文】 大智之人悠闲自得,小智之人斤斤计较。说大话的人气势凌人,说闲话的人喋喋不休。这些人休息时思前想后,醒来时恐惧不安;接人待物则勾心斗角。他们的表现或慢条斯理,或故作深沉,或细心谨慎。他们小恐时坐立不安,大恐时沮丧落魄。他们有的出言如飞箭,先发制人,这叫做善于洞察是非;有的说话如盟约一样谨慎,这叫做以守取胜。他们有的出言像秋冬一样肃杀而日渐消衰;有的沉溺于自己的言行而不能自拔;有的缄默不语而自我封闭,犹如死人之心,对一切无动于衷。他们或欣喜、愤怒、悲哀、欢乐,或忧思、叹惋、反复、恐惧,或浮躁、张狂、放纵、作态,宛如音乐从中家的竹管中发出,又如菌类由地气蒸腾而起。这种种情态心境日夜变换,却不知道它们是怎样发生的。算了吧!算了吧!一旦悟到了造物者,便懂得了诸种心境情态发生的缘由。 没有自然就没有我,没有我自然也就无法体现。天地万物是相近的,却不知道谁是主宰者。即使有主宰者,人们也无法寻找它们的迹象。我只能实行我所信奉的,却看不到什么形象,因为心境情态本是无形的。“百骸”、“九窍”、“六脏”备于一身,我和哪一部分亲近呢?还是同样地喜欢它们?或者有所偏爱?这样说来,它们都是隶属者吗?隶属者之间就不能自己和谐相处吗?它们是轮流主宰呢?还是有一个永恒君主在主宰呢?人们对此苦苦寻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却并不影响这个世界如此这般地存在。人一旦秉气成形,就是一种走向死亡的存在,若老是跟人家斗来斗去,整日奔波而不知停歇,难道不觉得悲哀吗?一生忙忙碌碌也不见有什么结果,一辈子困顿劳累找不到自己的归宿,这不是很可悲的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价值呢?人的形体会渐渐衰老,而人的心灵也随着衰老而死亡,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都是这样迷茫无知吗?还是只有我迷茫而人家尚有不迷惑的呢? 如果各人都拿自己的意见作为衡量的标准,那么谁会没有自己的标准?难道只有智者才有吗?事实上愚者也有啊!如果在没有形成主见之前就乱分是非,这跟昨天去越国而今天就到了一样不可能。这就是以无标准作为标准,若以无标准作为标准,即使神圣的大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原文】 夫言非吹也①。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②,亦有辩③乎?其无辩乎?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④,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⑤。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⑦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淡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天⑧,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⑨,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⑩,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11);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12),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13)。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14)、厉与西施(15)、恢恑憰怪(16),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17)。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18):“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19),是之谓两行(20)。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21)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22),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23)。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24)。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25),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26)之耀,圣人之所图(27)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注释】 ①夫言非吹也:意思是言论出于己见,不像风吹一样出于自然。 ②鷇音:初生小鸟的叫声。 ③辩:通“辨”,分辨。 ④荣华:这里指巧言。 ⑤莫若以明:不如明鉴之心。 ⑥自知:“自是”之误。 ⑦方生:并生、并存。 ⑧照:察看。天:指自然,即本然。 ⑨偶:对,对立面。 ⑩环中:环中为空虚处,意思是无是非处。 (11)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名称(概念)来说明事物(对象)不是名称(概念),不如用非名称(概念)来说明事物 (对象)不是名称(概念)。 (12)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用一般的“马”来说明具体的马不是一 般的“马”,不如用非一般的“马”来说明具体的马不是一般的“马”。 (13)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天地就是同一“名称”,万物就是同一“马”。 (14)莛(tínɡ):草茎。楹:厅堂前的木柱。“莛”、“楹”对文,代指物之细小者和巨大者。 (15)厉:通“疠”,指皮肤溃烂,这里用表丑陋的人。 (16)恢:宽大。恑:奇变。憰:诡诈。恢恑憰怪概指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态。 (17)寓:寄托。 (18)狙(jū):猴子。狙公:养猴的人。芧:橡子。 (19)和:调和、混合。“和之以是非”即“以是非和之”,把是和非混同起来。钧:通作“均”;“天钧”即自然而调和。 (20)两行:物与我,即自然界与自我的精神世界都能各得其所,自行发展。 (21)昭氏:即昭文,善于弹琴。 (22)师旷:精通韵律,晋平公的乐师。枝策:作动词,用枝或策叩击拍节。 (23)载:载誉、夸赞。 (24)坚白:指石的颜色白而质地坚,但“白”和“坚”都独立于“石”之外。公孙龙子曾有“坚白论”之说,庄子是极不造成的。昧:迷昧。 (25)其子:指昭文之子。纶:绪业,这里指继承昭文的事业。 (26)滑疑:纷乱的样子,这里指各种迷乱人心的辩说。 (27)图:革除。 【译文】 人们说话不像刮风,自有说话人的意旨,然而他说的话却并没有准则。人们果真是在说话呢,还是不曾说话呢?人们认为他们说的话不同于小鸟的鸣叫,那么到底是有区别呢,还是没有区别呢? 道被什么遮蔽才出现了真伪?言被什么遮蔽才有了是非?道怎样往而不存?言怎样存而不可?其主要原因是道被成心所遮蔽,言被华丽的辞藻所覆盖。从而也就有了儒家和墨家是非争辩;以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想要非其所是而是其所非,则不如以明鉴破除是非。 世间的万物非此即彼,自彼看不见此,自此看不见彼。所以彼出自此,此也因乎彼;彼此是相对而成立的。有生即有死,有死即有生;有可即有不可,有不可即有可;有是就有非,有非就有是。所以圣人从不以此来考察事物的本然状态,而是因顺自然的道理。因为此即是彼,彼即是此,所以从此看有是非之分,由彼看也有非之分。事物真的有彼此之分呢,还是真的没有彼此之分呢?只有一个途径能让事物彼此不相对待,这就是大道的枢纽。抓住大道的枢纽也就占据了关键的位置,从而可以顺应事物的自然变化。因为是非的变化无穷无尽,所以不如以明鉴之心来关照事物的实情。 用名词来说明事物并非你所指称的概念,不如不使用名词来说明这个事物并不是你所想象的概念;用“白马”来说明马的“白色”属性不是马本身,不如用别的事物来说明马具有的白色属性。从命名的自由性角度来看,“天地”也是一个名词,万物都可以用“马”这样的名词来命名。 说“可”,是人们认为是“可”;说“不可”是人们认为这是“不可”。道路是通过行人走而成的。事物是人们命名而造就的。何以说“然”?因为“然”就是“然”。何以说“不然”?因为“不然”就是“不然”。何以说“可”?因为“可”就是“可”。何以说“不可”?因为“不可”就是“不可”,事物原本就有“然”,事物原本就有“可”。没有什么事物“不然”,没有什么事物“不可”。所以,可以举出细小的草茎和高大的庭柱,丑陋的癞头和美丽的西施。奇变、诡诈、怪异等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态来说明这一点,而从“道”的观点看它们都是贯通而浑一的。 有分就有成,有成就有毁。其实,万事万物无所谓成毁,从整体看成毁就是循环往复、圆通一体的。这是只有通达之人才了悟的通达之理,他不用成毁之见而诉诸圆通为一的常理。按照这一常理行事,即可无所不用,又可无所不通,还能无所不得,这也就差不多了。顺其自然而又不求其所以然,这就是大道的境界。如果竭尽心志固执一端而不知事物本来是浑一的,这就是所谓的“朝三”。何谓“朝三”?有一个玩猴子的人拿橡子喂猴子,他跟猴子说:“早上给每个猴子三个橡子,晚上给四个。”所有的猴子听了都急了。随后他又说:“早上给四个,晚上给三个。”所有的猴子都高兴了。橡子的名和实没有改变而猴子的喜怒却前后不同,这是因为玩猴者把“朝三暮四”颠倒为“朝四暮三”,通过喂食多少的顺序改变而满足了猴子。所以,圣人不分是非而加以调和,就可以达到顺任万物之境,这就是“两行”。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认识能力达到很高的境界。什么叫高境界?他们以为宇宙开始于虚无,这确实是尽善尽美的认识,其次认为宇宙有万物而无界限。最后以为事物虽有分别却不存在是非。是与非的出现就表明人眼里的大道有了亏损。换句话说,大道的亏损是由于人的偏私所造成的。果真有成与亏呢?还是没有成与亏呢?举例而言,昭文弹琴就有成与亏,昭文不弹琴就没有成与进退。昭文弹琴,师旷击鼓,惠施论辩,这三位先生的才技称名后世。他们各有所好,并且极力彰显自己的所好,这样一来,他们的自作聪明,其结果使惠施终身沉迷于“坚白”之论,而昭文的儿子承其父业也终无建树。像这样的可以算作成功吗?如果这也叫成功,那我也就是成功的了。如果他们不算成功,那么别人和我就都没有成功。所以也无所谓圣人并不以版面之辞、一技之长而夸赞世间。不辨是非、不自夸赞而诉诸事物的常理,这叫做“以明”。 【原文】 罔两问景曰①:“曩②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景曰:“吾有待③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④?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⑤,栩栩然⑥胡蝶也,自喻⑦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⑧觉,则蘧蘧然⑨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⑩。 【注释】 ①罔两:影子之外的微阴。景:影子。 ②曩:以往,从前。 ③待:依靠,凭借。 ④蚹:蛇肚腹下的横鳞,蛇赖此行走。 ⑤胡蝶:也作“蜩蝶”。 ⑥栩栩然:欣然自得的样子。 ⑦喻:通“愉”。 ⑧俄然:忽然。 ⑨蘧(qú)蘧然:惊惶的样子。 ⑩物化:事物之间的转化、变化。 【译文】 淡影问影子:“刚才你行走,如今又停下;刚才你坐着,现今又站起来。你怎么就没有独立的操守呢?” 影子回答:“我是有所依赖才成为这样子吗?我所依赖的东西又有所依赖才会这样子吗?我所依赖的就像蛇脱掉的皮有赖于蛇、蝉蜕掉的皮有赖于蝉吗?我如何知道会是这样,我如何知道不会这样?” 从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翩翩起舞,悠然自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来就是庄周,忽然醒来发现自己分明是庄周。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化为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化为庄周呢?庄周和蝴蝶一定是有所区别的。这种转变称之为“物化”。 养生主① 【原文】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②,砉然响然③,奏刀騞然④,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⑤,乃中经首之会⑥,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卻⑦,导大窾⑧,因其固然。技经肯綮⑨之未尝,而况大軱⑩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11)。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人有间,恢恢乎(12)其于游刃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13),吾见其难为,怵然(14)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15)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16)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注释】 ①养生主:保全生命之道。这里反映出庄子顺应自然,依循天理,葆光全真的生存意念。②踦:通“倚”,顶住。 ③砉(huā)然响然:形容宰牛时皮骨支离的声音。 ④騞然:形容皮骨爆裂的声音。 ⑤桑林之舞:配上桑林乐曲的舞蹈。桑林是高汤王的乐曲名。 ⑥经首之会:经首乐段的音节。经首是尧帝乐曲咸池中的一个乐章。 ⑦大卻:筋骨交接的地方。 ⑧大窾:骨节之间的空穴。 ⑨技经肯綮兴(xìng):技应作,枝,枝经,经络相连的地方。肯,附在骨上附的肉。綮,筋骨连贯的地方。 ⑩大軱:大骨,如髀骨。 (11)硎(xínɡ):磨刀石。 (12)恢恢乎:宽绰的样子。 (13)族:指骨骼聚焦的地方。 (14)怵(chù)然:谨慎的样子。 (15)謋然:骨肉支离的声音。 (16)善:通拭,擦。 【译文】 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用有限的生命去寻求无限的知识,太疲困了。这样还去追求知识的话,简直疲困之极了。做好事不要沾上名利,做坏事不要触犯刑罚,以自然之理作为常法,就可以保护身体,可以健全生命,可以蓄养精神,贻养天年。 庖丁给梁惠王宰牛,他的手所触到的地方,肩膀所靠到的地方,脚所踩到的地方,膝盖所顶到的地方,皮肉筋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运刀之际的咔嚓之声,没有一处不符合音律,既符合《桑林》的舞蹈,又符合《经首》的节奏。梁惠王说:“哈哈!好啊!你的技巧为何能达到这种程度呢?”庖丁放下刀回答道:“微臣所喜好的是道啊,它远远超过。当初微臣在宰牛的时候,所见到的都是一头头完整的牛;三年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一头完整的牛了。到现在,微臣是用心神来领会而不用眼睛来看,器官感觉停息了,可是心神领会正在进行。依照天然肌理,劈开筋骨交接的地方,伸向骨节之间的空穴,顺着它原本的结构。要是经络骨肉连结的地方还未曾试过,还谈得上大块骨骼吗?好的厨师一年换一次刀,用来切割;一般厨子一个月换一次刀,用来砍劈。现在微臣的刀已经用了十九年了,宰过几千头牛,可是刀锋仍像刚在磨刀石上磨过一样。虽然如此,每次到了骨骼聚焦的地方,我总是谨慎行事,观察凝止了,行动迟缓了,用刀非常细致,随着哗啦声响骨肉已经支离,就像土块掉在地上。我拿着刀站起来,不禁四下张望,感到志满意得,擦一下刀然后把它封藏起来。”梁惠王说:“好啊!我听了庖丁的话,领悟出养生之道了。” 【原文】 公文轩见右师①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②?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老聃③死,秦失④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面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⑤。” 指穷于为薪⑥,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注释】 ①公文轩见右师:公文轩,姓公文,名轩。右师,字职名,借指任职之人。二人都是宋人。 ②介:《方言》:特也,单足。 ③老聃(dān):即老子,姓李名耳,字聃。 ④秦失:有道之士,老子的朋友。 ⑤帝之县解:天然的束缚解开了。帝,指天。县通“悬”,系吊。 ⑥指穷于为薪:指通“脂”,蜡脂。薪,此指烛。 【译文】 公文轩见到右师十分惊讶,问道:“这是什么样的人啊?何以只有一只脚,是天生如此?还是人事按成的呢?”右师回答说“是天生的,不是人为原因。他天生就是单足,人的形貌由上天赋予的,由此我明白他是天生的,不是人为的。” 泽畔的野鸡十步一啄食,百步一喝水,它并不希望被畜养在樊笼之中。精力虽然旺盛,可并不舒服啊。 老聃死了,秦失去吊唁他,号哭三声就出来了,学生就问道:“你不是先生的朋友吗?”秦失回答:“是的。”学生又问道:“那么吊唁形式是这样对吗?”秦失答道:“对的。起初我认为他是普通人,可是我现在并不如此看。刚才我进去吊唁时,有老年人在哭他,就像哭自己的儿子一样;有少年人在哭他,就像哭自己的母亲一样。他们之所以聚焦在这里,肯定有不愿吊唁却吊唁哭泣的情况。这可是失去天性违背真情的,丧失掉自己所禀受的本性,古时候把这个叫做丧天害理的刑罚。当来时,先生应时而来;当去时,先生顺天而去,安于时运,顺应天然,悲哀欢乐的感情是不能进入其中的,古时候把这个叫做解除了天然的束缚。 蜡脂给烛薪燃尽了,可是火还在延续,从不知道它会终结啊。 人间世 【原文】 颜回①见仲尼②,请行。曰:“奚之③?”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④;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⑤,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⑥;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⑦!” 【注释】 ①颜回:春秋末鲁国人,姓颜名回,字子渊,孔子的得意门生。 ②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鲁国陬邑人。春秋末思想家、儒家学派创始人。 ③奚之:到哪里去。奚,何。之往。 ④行独:独断专行。 ⑤若蕉:蕉,泽中草芥。比喻死者极多。 ⑥治国去,乱国就之:国家大治,就要离开,国家混乱,就要前去。 ⑦有瘳(chōu):瘳,病愈。指可以治愈。 【译文】 颜回前去拜见孔子,并向他辞行。孔子问:“要到哪里去?”颜回回答说:“准备去卫国。”孔子又问:“干什么去?”颜回说:“我听说卫国的国君,年少气盛,横行霸道,他轻率地处理国家大事,却无视自己的过失。他轻率地动用民力导致百姓死亡,全国死去的人可以填满大泽,多得像大泽中的草芥。百姓都无路可走了。我曾经听您讲过:‘国家大治,就要离去,国家混乱,就要前往。就像医生门前病人多一样。’我希望听从您的教导,思考治国的良策,那么卫国可以得到整治吧!” 【原文】 仲尼曰:“譆!若殆①往而刑②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③。名也者,相轧④也;知也者,争之器⑤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⑦。” 【注释】 ①殆:恐怕。 ②刑期:刑罚,杀戮。 ③知出乎争:知通“智”。智慧的外露是由于争强好胜导致的。 ④轧:倾轧。 ⑤争之器:相互争斗的工具。 ⑥非所以尽行也:不可推行于世。尽:精于,善于。 【译文】 仲尼说:“唉!恐怕你去了之后会遭杀戮!推行道是不能过于庞杂的,一旦庞杂,就会产生许多的纷扰,纷扰多了就会产生忧患,忧患多了就难以救治。古时的至人,首先保全自己,如此才能去保全别人,连自己都保全不了,还有什么功夫去制止暴君的恶行!” “而且你也知道道德沦丧、智慧外露的原因吧?道德沦丧是因为沽名钓誉,智慧外露是因为争强好胜。名誉是人相互倾轧的原因,智慧是是人们争斗的工具,两者都是凶器,不能把它们推行于世。” 【原文】 “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①,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②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③。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④,王公必将乘人⑤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世主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⑥;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⑦,纣杀王子比干⑧,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⑨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⑩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11),禹攻有扈(12),国为虚厉(13),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 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 【注释】 ①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德厚,道德纯厚。信矼,行为诚实。达,了解。气,精神状态。 ②绳墨:法度,规矩。 ③菑:灾害。 ④无诏:不进谏。 ⑤乘人:指乘人之疵,抓住别人的短处。 ⑥若殆以不信厚言:你反复的诤言将不被信任。 ⑦桀杀关龙逢:桀,夏桀王。关龙逢是桀时贤臣因谏诤被杀害。 ⑧纣杀王子比干:纣,商纣王。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进谏被挖心。 ⑨伛(yǔ)拊(fǔ):怜爱抚育。 ⑩挤:排挤。 (11)丛枝、胥敖:古代小国名。 (12)有扈 :古国名。 (13)国为虚厉:虚通“墟”。厉指人死没有留下后代,意为国家变为废墟,百姓遭到灾难。 【译文】 “而且,一个人即使道德纯厚,行为笃实,但未必能够理解别人的思想状况,不与别人争夺名声,但未必能通晓别人的心理情形。如果非要将侠义准则的话传达给暴君,别人会认为你利用他人的恶行来炫耀你的美德,而把你的行为称做“灾害”。害人的人,别人一定会来害他,你恐怕会遭他人所害啊!况且如果卫国国君渴求贤能而讨厌不肖之徙,又何须你去改变呢?你除非不向他进谏,否则他肯定会趁你失误之机,展示他的辩才,你的双眼会被迷惑而眩晕,你的神色会慢慢平静下来,你的嗫嗫嚅嚅地为自己辩解,你的脸上会流露出顺从的表情,你的内心也会认同他的主张。这就如同用火去救火灾,用水去救水灾,可谓是错上加错,刚开始你若顺从他,就一定会顺从下去。如果他根本不信你的诤谏,那你必将死在暴君面前。” “而且,过去桀王杀害关龙自、纣王杀害比干,都是因为他们修身立德,以臣下的地位爱抚百姓,以臣下的地位违逆凶残的君王,所以君王因他们修身立德而迫害他们并将他们杀害。这就是爱好名声的结果。当年尧帝征伐丛、枝和胥敖,夏禹攻打有扈,这些国家变成废墟,人民死绝国君被杀,这是因为他们不断用兵,贪求别国的土地和人口。这些都是追名逐利的结果。你没有听说过吗?名利即使圣人也很难超脱,何况是你呢?虽然如此,你必定有所依凭,尝试着告诉我吧!” 【原文】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①!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②,采色不定③,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④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⑤,其庸讵⑥可乎!”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⑦。内真者,与天为徙⑧。与天为徙者,知天子之与已,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⑨,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徙也。擎跽曲拳⑩,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取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11)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12);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13),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注释】 ①恶:叹词,驳斥之声,表否定。 ②以阳为充孔扬:阳,阳刚之气。充:装满内心,孔,非常。扬外露于表面。 ③采色不定:喜怒无常。 ④渐:浸润。 ⑤訾(zī):非议。 ⑥庸讵(jù):难道:怎么。 ⑦成而上比:成,引用现成的话。上比,与古代做法相比较。 ⑧与天为徙:与自然同类。 ⑨而独以已主蕲乎而人善之:独,副词,表示反问。蕲,求。善,称赞,赞成。 ⑩擎跽(jì)曲拳:擎,手拿朝笏。跽,长跪。曲拳,鞠躬。 (11)疵:毛病,作动词用。 (12)谪之实也:谪,责备。 (13)法而不谍:谍,适当。 【译文】 颜回说:“外貌端庄而内心谦虚,勉力行事而意志专一,这样可以吗?”孔子说:“唉,这怎么可以呢?卫君骄气横溢,喜怒无常,平常人都不敢违拗他,为了自己内心的一时之娱而压制臣下的劝告。他这种人,每天用小德慢慢感化都不会有成效,更何况用大德来劝导呢?他必将固执己见而不会改变,即使表面赞同内心里也不会对自己的言行作出反省,你采取的方法如何能行呢?” 颜回说:“如此,那我就内心诚直而外表恭敬,内心自有主见并处处拿古代贤人作比。所谓‘内心诚直’,就是与自然同类。与自然同类的,就可知道国君与自己在本性上都属于天生的,又何必把自己的言论宣之于外而希望得到人们的赞同,或者希望人们不予赞同呢?像这样做,人们就会称之为童心未泯,这就叫跟自然为同类。所谓‘外表恭敬’,是和世人一样。手拿朝笏躬身下拜,这是人臣应尽的礼节,人家都这么去做,我敢不这么做吗?做大家所做的事,别人就不会责难我,这就叫与世人为伍。心有成见上比古代贤人,是跟古人为同类,他们的言论虽然很有教益,指责世事才是真情实意。自古就有这样的做法,并不是我自己的编造,这样做,虽然正直不阿却也不会受到伤害,这就叫做古人为伍,这样做可以吗?”孔子说:“唉!怎么可以呢?太多的事情需要纠正,就是有所效法也会出现不当,虽然固陋而不通达也没有什么罪责。即使这样也不过如此而已又怎么能感化他呢!你太固守于自己的成见了。” 【原文】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①,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②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 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诫面已。”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③。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④。虚者,心斋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⑤,一宅而寓于不得已⑥,则几矣。绝迹易⑦。无行地难⑧。为人使易伪,为天使难以伪⑨。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⑩者,虚室生白(11),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12)【注释】①斋:斋戒,这里指清除心中的欲念。 ②茹:吃。 ③心止于符:符,迹象,现象。 ④唯道集虚:虚,指虚空的心境。 ⑤无门无毒:不要摆出医师的门面,不要把自己的主张看做治病的良方。 ⑥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心灵专一,把自己寄托于无可奈何的事物中。 ⑦绝迹易:不走路容易。 ⑧无行地难:走路不着地就很困难。 ⑨使易以伪:使,驱使。伪,虚伪。 ⑩瞻彼阕:观察那空虚的境界。 (11)虚室生白:空明的心境可以产生光明。 (12)散焉者:没有成就的一般人。 【译文】 颜回说:“我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了,请问您有什么方法。”孔子说:“你去斋戒,我来告诉你。你做事虽有诚意,哪有那么容易成功呢?太容易了,就不符合自然规律,”颜回说:“我家里很贫穷,以往几个月不曾喝酒吃肉了,如果这样,能否算是斋戒?”孔子说:“这是符合祭祀的那种斋戒,但不是精神上的斋戒,”颜回说:“请问什么是精神上的斋戒。”孔子说:“你要精神集中,不要用耳朵去听,面要用心灵体会。人仅要用心灵去体会而且要用气去感应。听只能局限于耳朵所能听到的事物,心灵感受只局限于事物的种种迹象,而气则是空明而包容万物的。道就背信在这空虚的心境之中,达到心灵的虚空,也就是精神上的斋戒。” 颜回说:“我没有听到这些道理时,确实存在一个实在的我,我接受了这些道理后,开始觉得从没有一个实在的我,这算是达了虚空境界了吗?”孔子说“你的理解很深刻!让我来告诉你,如果能在尘世中自由自在地遨游而不为名利所动。卫国国君听取你的意见就说,不听取就不说。不摆出医师的架子,不把自己的主张看做是治病的良方,心灵安于专一,把自己寄托在无可奈何的事物中,那就差不多了。人不走路很容易,但趟路时脚不着地却很困难。顺应世俗就容易产生虚伪,而顺应自然法则则很难虚伪。听说过有翅膀而飞的,但没有听说过没有翅膀也能飞翔的。听说过有智慧方能了解事物,没有听说过没有智慧也可以了解事物的。观察那虚空的境界,空明的心境可以产生光明。吉祥的事情都会随之消逝。如果内心无法宁静,这就叫身体在而驰骋心灵。使耳目感官向仙通达排队心机,鬼神也会来依附,更何况是人呢!这就是万事万物的变化,是禹和舜把握到的关键,也是伏羲、几蘧所始终遵循的法则,更何况普通的人呢!” 【原文】 颜阖将傅卫灵公大子,而问于蘧伯玉①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②。与之为无方③,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④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⑤。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来,为崩为蹶⑥。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⑦。” 【注释】 ①“颜阖”两句:颜阖(hé),姓颜名阖,鲁国贤人。傅:太子的老师,这里当动词用。蘧伯玉,姓蘧,名瑗,字伯玉,卫国贤大夫。 ②其德天杀:天生的品性是凶残嗜杀。 ③无方:没有规矩,约束。 ④正女身也:女通“汝”,端正你自己。 ⑤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外表不如表现亲近、内心不如顺从诱导。 ⑥为崩为蹶:崩,崩坏。蹶,失败。 ⑦疵:病,这里指的是行动上的过失。 【译文】 颜阖奉命去做卫灵公子的师傅,他去请教卫国贤大夫蘧伯玉:“现在有一个人,天性残酷。如果任其自然,就会危害国家;如用法度约束,就会危及自身,他的智慧足以了解别人的过失,但不知道自己的错误,碰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呢?” 蘧伯玉说:“问得很好,要谨慎从事,首先要站稳脚跟。外表不如表现亲近的样子,内心却要存着诱导的思想,虽然这样,这两种方法仍有隐患。亲近他但不要太密切,诱导他不受心意显露。外表亲近到关系密切,就要颠败毁灭,内心诱导太显露,将被认为是沽名钓誉,就会招致灾祸。他如果像天真的孩子那样烂漫,你就姑且任他像个孩子那样烂漫,他如果没有界限,那么你就姑且随他那样不分界限。他如果跟你无拘无束,那么你也姑且跟他无拘无束。慢慢地引导,就可以使他达到免于错误地步。” 【原文】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①,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②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③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已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③,以蜄盛溺④,适有蚉仆缘⑤,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注释】 ①怒其臂以当车辙:怒其臂,奋起手臂。车辙:车轮碾出的痕迹,这是指代车轮。 ②积伐:多次夸赞。 ③矢:粪便。 ④以蜄盛溺:蜄,指大蛤蜊壳。溺,尿液。 ⑤蚉仆缘:蚊虻叮在马身上。 【译文】 “你没有听说过那螳螂吗?它奋起手臂去阻挡车轮,不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做到这一点,反而认为这是自己最得意的力量。要警惕啊!小心啊!多次地夸耀自己最得意的东西会触犯王子,这就和螳螂差不多了。你不知道那养虎之人吗?不敢拿活的动物给老虎吃,因为这样做会激起它的凶残。注意顺应它饥饱的状态,疏导它凶残的本性。老虎虽不同于人类,却顺从喂养它的人,这是因为顺应了它的天性。而被老虎咬死的人,是因为违背了天性。” “那些爱马的人,用精美的筐子去盛装马粪,用大蛤蜊的壳去盛装尿液,正巧遇到蚊虻叮咬马,就不是时候地拍打它。那马就会咬断口勒,撞毁笼头,磨碎肚带。好意却适得其反,难道行事适得其反不应该谨慎吗!” 【原文】 匠石①之齐,至于曲辕,见栎杜树②。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③,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④。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槨则速腐⑤,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⑥,以为柱则蠹⑦。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注释】 ①匠石:木匠名实。 ②见栎社树:栎(lì),树名。杜树,被拜为土地神的树。 ③絜之白围:絜,试题周长的方式 。围,一尺。 ④旁:旁枝。 ⑤槨:“椁”字的异体,指棺外的套棺。 ⑥液:脂液流出如树。 ⑦蠹(dù):虫子蛀蚀。 【译文】 有个姓石的木匠到齐国曲辕,看见被人们称为神树的栎树。那棵树非常高大,树阴可以遮蔽数千头牛,测量它的树干足有百尺之围,树高达至山顶,几丈高后才长树枝,可以用来造船的树枝都有几十枝。参观它的人如同在赶集。这位匠人不去看它,却不停向前走,他的徙弟在那看够了跑着赶上木匠说:“自从我拿着父子跟随您做木工,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树,先生为何不肯看一眼,却向前走个不停,这是为何呢?”木匠回答说:“算了,不要再说了!那木头是无用之物,做成船它会沉没,做成棺材它会很快地腐朽,做器具它很快会毁坏,做门户它会像树一样流出污浆,做成柱子,它会被虫子蛀蚀。这是一棵不能成材的树木,没有一点用处,所以才有这么长的寿命。” 【原文】 匠石归,栎社见梦①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经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黄柚、果蓏之属②,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③。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④。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⑤,又恶知散木!” 匠石觉而诊⑥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⑦,则为社何邪?”曰:“密!⑧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已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⑨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不亦远乎!” 【注释】 ①栎杜见梦:梦见做社神的栎树。 ②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柤,山楂。果蓏,草本植物的果实叫果,草本植物的果实蓏,③泄:通“抴”。即用力拉。 ④掊击于世俗者也:掊(póu),打。 ⑤散人:平凡普通的人。 ⑥诊:通作“畛”,告诉。 ⑦趣取:自己希望得到的。 ⑧密:即“闭嘴”。 ⑨翦:指遭人砍伐。 【译文】 木匠回来后,梦中见社神的栎树对他说:“你拿什么东西跟我做比呢?你拿我同文木比较吗?那些楂梨橘柚之类的树木,果实成熟后就会被打落,打落下来就会受辱,大的树枝被折断,小的树枝被拉扯。它之所以受苦就是因为它生来有用,所以不能享其天年而中途夭折,任何事物都是如此。我寻求没有用的办法已经很久了,几乎死去,如今才获得这个办法,这无用之能正是大用,还有比这更大的用途吗?况且你和我都是自然界中的事物罢了,怎么能够用这种方式看待事物呢?你是快接死亡的普通凡人,又如何知道树木无用的道理呢!” 木匠醒来后说出了他的梦,徙弟说:“自己希望的是无用,又怎么能为社神之树呢?”木匠说:“闭嘴!你不要再说了。它只不过是寄寓于此,使那些不理解他的人去诟骂他。如果不做社神,他一定会被砍伐!他保全自身的方法与众不同,如果用常理来理解它,不是相差太远了吗?” 【原文】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①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也。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②;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③,无伤吾行,吾行蓋曲④,无伤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注释】 ①楚狂接舆:楚狂,楚国狂人。接舆,楚国人,姓陆名通,字接舆。 ②莫之知载:意为没有人知道享受它。 ③迷阳:棘刺。 ④蓋曲:刺榆之类的小树。 【译文】 孔子到楚国,楚国的狂人接舆游荡在孔子的门前唱到:“凤鸟啊凤鸟!为何道德会这样衰败。来世让人们无法期待,往世又无法返回。天下有道,圣人的事业可以成功,天下无道,圣人只能保全生命。当今这个时代,只求免于刑罚。福祉比羽毛还轻,没有人知道去享受它。灾难比大地还重,没有人知道去避免它。罢了罢了,别在人面前夸赞自己的品德。危险啊危险,不要在地上制定规则让人遵循。棘刺啊棘刺,不要妨碍我走路,旅途中的刺榆啊,不要刺伤了我的双脚!” 山木自己招致砍伐,油脂自己招致燃烧,桂树因为可以食用,所以遭人砍伐,漆树因为有用,所以热爱刀割。人们都知道“有用”的作用,却不知道“无用”的作用啊。 德充符① 【原文】 鲁有兀者王骀②,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③问于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锭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徵,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④。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⑤、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肎⑥以物为事乎?” 【注释】 ①德充符:德,道德。充,充满。符,象征。道德完满的表征。 ②兀者王骀:兀者,被处刖刑断足的人。王骀,假托人名。 ③常季:孔子弟子。 ④九军:天子六军,诸侯三军,统为九军。 ⑤六骸:两手两足,头和身,合指人体。 ⑥肎:肯之本字。 【译文】 鲁国有个断了腿的人叫王骀,跟他学习的人数同跟随孔子学习的人数差不多,常季问孔子说:“王骀是个断腿之人,跟从他学习的人同跟从先生的在整个鲁国平分秋色。他站着不施教诲,坐着不发议论。学生虚空而往,满载而归。岂有不说话的教学,能使学生于无形之中心领神会的呢?他是怎样一个人呢?”孔子说:“那先生是个圣人啊。我是如此落后还未能追随他呀。我准备拜他为师,何况那些不如我的人呢?岂止是鲁国人,我将要带领天下人来跟他学习。” 常季说:“他是个断了腿的人,可是却胜过先生,更是远远超过了常人,像这种情形,那他的思想,究竟是怎样的呢?”孔子说:“生死之事也够大的了,他却不会因为这个有所变化;纵然天塌地陷,他也不会随着它消失掉;他明察真谛而不随外的变化,主宰万物的变化而坚守自己的根本。” 常季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从不同的角度观察,肝和胆就好像楚国和越国的距离那么远;从相同的角度观察,万物都是一样的。像王骀这种人,就不知道什么才是耳目感到适宜的,只让出心神遨游在道德的和谐之中。对于万物他只看到它们的统一的却无视它们的差别。他看待失去的腿如同丢掉的土地一样。” 常季说:“他修养自己,用他的智力坚守自己的心灵,用他的心灵领悟出永恒的思想。人们为什么都聚焦到他那里呢?”孔子说:“人没有在流动的水里临照而只会在静止的水面临照。只有静止的水才能保留闪们停下来的影象。树木同样是禀受大地孕育,唯独松柏得到真性,因而冬夏常青;众人同样是禀受上天性命,唯独尧舜得到真性,因而成为万民的首领。通过端正自己的心性,来端正众人的心性。那些信守先前谎言的人,具有无所畏惧的品格,就敢直闯千军万马。为追求名声却能够自我要求的人倘且如此,何况那把握天地、包容万物、只把形体寄托在天地之间、把耳目当作虚假形式、用同一的智慧去统一所有的认识、而且心灵鲜活的人呢?他还会在某个时日上升臻至大道,那时人们就会跟从他的。他又哪里肯把世俗的事情当回事呢?” 【原文】 申徙嘉①,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②。子产谓申徙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徙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申徙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 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徙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③,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我怫然④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⑤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之自寤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蹴然⑥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注释】 ①申徙嘉:姓申徙名嘉,郑国人。 ②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郑子产,郑国大夫子产,姓公孙名侨,字子产,官郑国执宰。伯昏无人,假托人名。 ③羿之彀(ɡòu)中:羿,传说中射箭能手。彀中,射程之内。彀,用力张弓。 ④怫然:脸色变状。怫通勃。 ⑤废然:消除怒气状。 ⑥蹴然:脸色不安状。 【译文】 申徙嘉是个断腿之人,他和郑国大夫子产一同在伯昏无人门下学习。子产对申徙嘉说:“如果我先出去你就暂且留下,如果你先出去我就暂且留下。”第二天,子产又和申徙嘉同房同席而坐。子产对申徙嘉说:“如果我先出去你就暂且留下,如果你先出去我就暂且留下。现在我要出来了,你是留下呢?还是不可以呢?而且你见了执政官也不回避,你想跟执政官平起平坐吗?”申徙嘉就说:“我们老师的门下哪有什么像你这样的执政官呢?你是喜欢你的执政却看不起别人啊。我听到说:‘镜子明亮灰尘就不会沾上,沾上就不明亮了。经常跟贤人相处就没有什么过错了。’现在你所倚重的是老师啊,你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太过分了吗?” 子产说:“你既然少了一条腿还要跟尧帝比美。衡量一下你的品德,还不令你反省吗?”申徙嘉说:“自愿承认过错认为自己不应当折了腿的人是很多的;不愿承认过错认为自己不应当留腿的人是很少的。懂得处在无可奈何的境地却看待它如同本来如此一样,只有有道的人才能做到。进入羿的弓箭射程之内,中心点就是弓箭命中的地方;然而并没有被射中,那是天命啊。人们用他的齐全的腿来耻笑我这不齐全腿的事情够多了,我总是脸色一变就动起怒来,等到了老师的住所,我就消除了怒气恢复到原样,不知道是不是老师用善行给我清洗了一番呢?还是我自己觉悟了呢?我跟老师相处十九年了,他还未曾知道我是个断了腿的人,现在你我之间用心相处,可没想到你却苛求我的外形,不是太过分了吗?”子产脸色骤变,惶惑地说:“请你不要这样说。” 【原文】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①。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②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氾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④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⑤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⑦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洋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百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⑧。使日夜无卻⑨,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注释】 ①哀骀它:哀骀,丑貌。它是假托人名。 ②望:月满,引申使饱。 ③闷然:不在意状。 ④恤焉:忧虑的样子。 ⑤:通豚,小猪。 ⑥眴若:惊慌的样子。 ⑦翣:棺材装饰,如扇之类。 ⑧兑:道穴,如耳目口鼻之类。 ⑨卻:同隙,间。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卫国有个样貌丑恶的人,叫哀骀它。和他相处的男人,都思慕着他不肯离开;都请求父母说‘与其做别人的正妻,不如做这位先生的妾侍’,并反复请求不肯罢休。从来也没有听说他倡导过什么,不过总是附和别人罢了。他既没有人君的地位来救济人民的危难,也没有积蓄来使人填饱肚子,加上容貌丑恶足以使天下人都惊骇,附和却不倡导,知识也超不出四方范围,可是女人男人都聚拢在他面前,他肯定有与众不同之处的。寡人把他召来一看,果然是副丑恶得吓死人的模样。他和寡人相处,不到一个月,寡人已经倾慕于他的为人了;不到一年,寡人就完全信任他了。国家还没有宰相,寡人把国家委托给他。他心不在焉地应承了,又漠不关心地像要拒绝一样。寡人感到难堪,终于还是把国家委任给他。没有多久,他就离开寡人走了。寡人忧心忡忡觉得像失去了什么,似乎感到再没有人和我一起分享这个国家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孔子说:“我曾经出使过楚国,遇见一群小猪在它们书局经死去的母亲身上吮奶。不一会儿它们显得很惊慌,都抛开母猪跑走了。因为它们发现母亲看不见自己才这样,不像过去情形才这样的。之所以爱自己的母亲,不是爱它的形貌,而是爱它主宰形貌的精神。战斗的死难者,他们安葬时无需装饰;受过刖刑的人的鞋子,无需再爱惜。因为它们都已经丧失本元了。作为天子的侍从,不剪指甲,不穿耳孔;娶妻的人留在宫外,不再担任事务。形体完整的人还能够做到这样,何况是有完美道德的人呢?如今哀骀它没说什么取得了信任,没做什么就受人敬重,让人甘愿把国家委托给他,还唯恐他不肯接受。他必定是个德才兼备而不外露的人啊。” 鲁哀公问道:“什么叫做才性完美呢?”孔子回答道:“死和生、存和亡、穷和达、贫和富、贤和不肖、毁和誉、饥和渴、寒和暑,这都些是事物的变化、天命的运行。白天黑夜交替在我们眼前,可是人的智力还无法窥探到它的初起。所以不要被它扰乱心性的平和,不要让它扰乱心灵。保持自己心灵和顺逸,保持畅通不丧失道穴的感应功能。保持自己的感应力日夜流转不息,从而和万物共同吸取阳春生气,这便是接应万物并从内心感应四时变化。这就是才性完美。”鲁哀公又问:“什么叫做德性不外露呢?”孔子说:“平衡是水是平静的状态。它可以用作水准,内部保持平衡而外部不会动荡。德性就是培养和顺的修养。德性不外露的话,万物就不会分开了。” 【原文】 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斫,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①也。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 ,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赘②乎大哉,独成其天。 【注释】 ①天鬻(yù):天育。鬻,养。 ②謷(áo):高大。 【译文】 所以道德在有所增长的同时外形也有所缺失。人们往往丧失他应该推卸的却丧失他所不应该失掉的,这才叫真正的缺失。所以圣人有他遨游的所在,他把智慧看作是孽根,把人际交往看作是粘合,把获得看作是攫取,把工巧看作是经商。圣人从不什么,哪里用得着智慧?不分开什么,哪埯用得着粘合?不丧失什么,哪里用得着获取?不经营什么,哪里用得着经商?这四个方面,都是天然哺育的。天然哺育就是上天供给的,既然是受上天供给的,又哪里用得着人为?圣人具有人的形貌,却没有人的情欲。因为具有人的形貌,所以和人在一起;因为没有人的情欲,所以是非不会粘附身上。太渺小了,所以它从属于人群;太伟大了。独立成全自己的天性。 【原文】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乎?”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无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暝。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译文】 惠施问庄子:“人本来没有情欲吗?”庄子说:“是这样的。”惠施又问:“人如果没有情欲,又怎么能叫作人呢?”庄子 说:“道赋予他容貌,天赋予他形体,怎么能不叫作人呢?”惠施说:“既然叫他作人,那哪能没有情欲呢?”庄子说:“你所说的情欲不是我所说的情欲。我所说的情欲,是说人不要用喜好和厌恶从内部伤害自己的身体,一切顺乎自然却不要人为地去补充活力。”惠施说:“不增加活力,怎么能够保有自己的身体呢?”庄子说:“道赋予他容貌,天赋予他形体,不要用喜好和厌恶从内部伤害自己的身体。现在您外耗您的神智,劳累你的精力。靠在树木吟咏,伏在干枯的梧桐上睡觉。上天选择了你这个形体,你就用坚白论来争鸣。” 大宗师① 【原文】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②。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③?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④,不谟士⑤,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⑥。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⑦,其出不䜣,其人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⑧,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⑨。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百莫知其极⑩。 古之真人,其状交而不朋(11),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12);邴邴乎其似喜也(13),崔崔乎其不得已也,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也(14),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徙,其不一与人为徙,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注释】 ①大宗师:即以大道为宗为师。庄子所赞美的“道”,是“天人合一”的实体,而这种哲学思想,显然具有唯心主义色彩。 ②“夫知”两句:意为正确的认识必须依赖于一定的条件才能获得,而这个条件却是变化不定的。 ③庸讵两句:意谓何以知道我所说的是出于自然不是人为呢?我所说的人为不是出于自然呢? ④不雄成:意谓不以身先人成功(宣颖说)。 ⑤不谟(mó膜)士:意谓无心于事,虚己以游。谟:谋。士:古与“事”通。 ⑥不热:谓不感到炽热。知:见识。登假于道谓达到大道的境界 。假:至。 ⑦说生:对生存感到欣喜。说:通“悦”。 ⑧“是之”两句:意谓这就叫不以欲心弃自然之道,不以人为助天命之常,捐:弃。天:天命之常。 ⑨“若然者”四句:意谓像此等人,他专心于道,容貌寂然淡漠安闲,额头广大宽平。 ⑩“喜怒”三句:意谓喜怒无心,像四季自然变化,随事合宜,无迹可寻(宣颖说)。 (11)“其状”句:意谓真人形象高大而不崩坏。义:通“峨”,高大的样子。 (12)“与乎”两句:意谓安闲超群而不固执,心胸宽广清虚而不浮华。 (13)“邴邴(bǐnɡ饼)乎”两句:意谓畅然和悦,似有喜色。 (14)“厉乎”句:意谓真人胸襟恢弘,阔大无涯。 【译文】 能够通晓天地自然的运化之道,明白你的行为,就达到认识的极致了。能够通晓自然运化之理,是顺应自然而知;明白人的行为,是用其智力所能知道的道理,去顺其智力所不能知道的,直到享尽天年而不半途而废,这就是认识的最高境界了,虽然这样,其中还是有隐忧存在。正确的认识必须依赖于一定的条件,而这个条件却是不断变化的,何以知道我所说的出于自然不是人为的呢?我所说的人为不是出于自然呢?先有“真人’然后才有真知。 什么样的人才是“真人”呢?古时候的“真人”,不拒绝薄德无智慧的愚人,不以身先,无心于事而虚已遨游。像这样的人,虽有差失而无懊悔,虽合机宜而不快意,像这样的人,登攀高处而畏惧。潜入水底不被沾湿,走到火中不感到炽热,只有认识达到“大道”的境界才能如此。 古时候的“真人”,睡觉不会做梦,睡醒毫无忧虑,不甘于味,气息深沉。“真人”用脚跟呼吸,众人用喉咙呼吸。 古时候的“真人”,不为生存感到欣喜,也不惧怕死亡,不贪生,不怕死;无拘无束地降生人世,又无忧无虑地回归自然,不忘记生命之源,守而不失;不寻求归宿,而一任自然;受生之后常自得其乐,忘其死而复归于自然。这就叫做不以欲心弃自然之道,不以人为助天命之常。能够这样,就可以叫做“真人”,像此等人,他们专心于道,容貌寂然淡漠安闲,额头广大宽平,他们表情像明朗的秋天令人可亲可爱;又像春天那样和煦温暖;喜怒无常,像四季自然变化,随事合宜,无迹可寻。古时候的“真人”,形象高大而不崩坏,好像不完全而又无以承受;安闲超群而不固执,心胸宽广清虚而并不浮华,畅然怡悦,似有喜色,不得已则后动,容颜和悦的样子亲切和譪,宽厚之德使人乐于归服,胸襟恢弘而阔大无涯,高放自得而不可驾驭,绵邈深长好像是闭口缄默,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忘其言谈,以刑律作为主体,以礼仪作为辅助,用智慧审时度势,以坚持高尚道德作为处世所遵循的原则。所以“真人”无心好恶,好与恶都是同一心境,“真人”抱一,相同与不同都是一样的。“真人”处于混同心境时,则与自然天道同游;处于差别境界时,则与世人混迹,天人合德,互不相胜,这就叫做“真人”。 【原文】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①。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②。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③!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④!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⑤,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⑥。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⑦!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⑧。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⑨。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⑩,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注释】 ①“死生”两句:意谓生与死,是不可避免的生命活动;它也好像昼夜的不停运行,是自然的规律。 ②“人之”两句:意谓对于自然的规律,人是无法干涉的,这都符合事物变化之情理。 ③“彼特”三句:意谓人皆以“天”为生父,而且爱戴它。何况对卓然独化而至于玄冥的大道呢! ④“人特”三句:意谓世人认为国君的才智、地位超过自己,应为其效忠而捐身,何况对待无与伦比的真人之道呢!愈乎己:超过自己。 ⑤“夫大块”句:意谓大地用形体托载着我,大块:大地。载:托载。 ⑥“劳我”三句:意谓用生长来勤劳我,用衰老来闲逸我,用死亡来安息我。佚:通“逸”,闲逸。 ⑦“夫藏”三句:意谓把船隐藏在山谷中,把渔具隐藏在大泽中,可以说是很可靠了。 ⑧“若夫”两句:意谓假若把天下隐藏在天下中是不会亡失的,这是万物普遍的至理,恒物:常物。大情:至理。 ⑨“特犯”句:意谓一旦被大自然铸成人形就欣喜若狂。特:与“一”义同。犯:通“范”,铸造。 ⑩“善妖’三句:意谓对能够明白寿命长短和生死的人,人们尚且效法他。善:指能看透。妖:通“夭”,少。“少”、“老”指生命长短。“始”、“终”指生命。 【译文】 生死是生命的必然过程,它好像昼夜运行不息,符合自然的规律。人是无法干预的,这都符合事物变化的情理,人皆以“天”为生父,而且爱戴它,何况对于卓然独立的大道呢!世人认为国君的才智、地位超过自己,应为其效忠而牺牲,何况对待卓绝的真人呢! 泉水枯竭了,鱼相互拥挤在陆地上,用呼吸的湿气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还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与其赞美尧而非议桀。不如把他们都忘掉而与道化而为一。大地用形体托载我,用生长来勤劳我,用衰老来闲逸我,用死亡来安息我。所以,把我的出生看作好事,就应该把我的死亡也看作好事。把船隐藏在山谷中,把渔具隐藏在大泽中,可以说是很可靠了的。然而,半夜有个大力士把它背走,睡着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将小东西隐藏在大东西时,是非常适宜的了。然而还是会有所遗失的,这是万物普遍的至理,人们一旦被大自然铸成人形就欣喜若狂。但人的形体,千变万化是不曾穷尽心的,因有形体而欣喜,欣喜的事哪里能计算清楚呢?所以,圣人游心于无得无失,与道共存的自然。对待能够明白寿命长短和生死的人,人们尚且效法他,何况对待万物的宗师、千变万化所依赖的大道呢! 【原文】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①:“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②!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③,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④;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百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⑤,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⑥。 【注释】 ①南伯子葵、女偊(yǔ):虚构人物。 ②恶:不。上面的“恶”字,叹其道难言;下面的“恶”字,叹其道不易学。 ③卜梁倚:虚构人物。道:谓虚心散淡之性。 ④“吾犹”两句:意谓我还是有保留地把大道传授给他,三日之后他就能够遗忘天下。守而告之:犹言不轻易教他,有保留地传道给他。参:同“三”。外:置于度外。遗忘。 ⑤“其为物”五句:意谓道作为万物之宗师,无所不送,无所不迎,无所不毁,无所不成。将:送。 ⑥“撄宁”两句;意谓所谓“撄宁”,就是说虽置身于纷纭骚动,争夺之地却不受干扰,方能修成虚寂宁静的心境。 【译文】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 你年岁这样大,而容颜却像童子,这是什么原因呢?”女偊回答道:“我得道了。”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习吗?”女偊说:“唉!怎么可以学呢!你不是能学道的人。卜梁倚有圣人的天赋却没有圣人虚心散淡的心境,我有圣人虚心散淡的心境却没有圣人的天赋。我想用虚心散淡来教诲他,差不多他果真能够成为圣人吧?道不易学,用圣人之道,去传授圣人之才,那就容易了。我还是有保留地把大道传授给他,三日之后他就能遗忘天下;他既已遗忘天下,我又有保留地把大道传授给他,七日之后他能遗忘万物;他既已遗忘万物,我又有保留地将大道传授给他,九日之后他能忘掉自身;他既已遗忘自身,而后他便能够彻悟;他能够明彻,而后就能够体悟大道,他能体悟大道,而后他就能超越古今的时空界限;他能超越古今,而后他就能达到无生无死的最高境界。死者未曾来,生者未曾生。大道作为万物之宗,无所不送,无所不迎,无所不毁,无所不成。这就叫做‘撄宁’。所谓‘撄宁’,就是说虽置身纷纭扰动、交争互触之地却不受干扰,而后才能修炼成虚寂宁静的心境。 【原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①,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②?”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与。 莫然有间③,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④!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⑤!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⑥,以死为决疣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⑦。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⑧,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⑨。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⑩?”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注释】 ①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皆为虚构人物。 ②“登天”四句:意谓高蹈绝尘,超然世外,游于太虚,相忘有生,与道游于无穷之境。挠挑:宛转。 ③莫然有间:意谓他们淡漠相交不久。莫然:即“漠然”,淡漠无心。有间:谓不久。 ④嗟来:犹“嗟乎”,招魂的叹词。来:语助词,在《庄子》书中多有。 ⑤女:通“汝”,你。陋:鄙陋。 ⑥附赘县疣:谓附生在人身的瘤。附:附生。赘:肉瘤。县;通“悬”,悬生。疣:瘤疖。 ⑦芒然:即“茫然”,无所系累的样子。彷徨:与“逍遥”同义,自得逸乐的意思。尘垢之外:谓世外,无为之业;意谓无为寂寞之乡。 ⑧愦愦然:烦乱的样子。 ⑨天之戮民:意谓天施给刑罚的人。孔子自以为不能摆脱天之桎梏,故谓“天之戮民”。 ⑩其方:谓用什么方法。方:术。与上“方”字不同。 【译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互结交为朋友,他们说:“谁能在无心中相交,在无迹中相助呢?谁能登天绝尘,徘徊于太虚,相忘有生,与道同游于无穷之境呢?”他们都会心地相视而笑,彼此心意相通,无所违背。于是他们就相互结交为朋友。 他们相交不久,子桑户死去,尚未埋葬。孔子听到子桑户死去的噩耗,便派子贡前去吊唁和帮助治丧。子琴张和孟子反却一个编撰词曲,一个弹琴,相互应和而歌唱,他们说:“哎呀,桑户啊!哎呀,桑户啊!你已经复归大道,我们尚且为人啊!”子贡快步走到他们跟前说:“请问对着死人的尸体唱歌,合乎礼仪吗?”子琴张和孟子反相视而笑道:“你们这种人哪里会懂礼的真正意义呢!”子贡回去,把所见所闻告诉给孔子,说:“他们都是何等人呢!他们没有德行修养,而把形骸置之度外,对着尸体歌唱,全无哀戚之色,不知称他们为何等人。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说:“他们都是超脱凡人,逍遥于世外的人,我孔丘只是生活在礼仪法度里,世外之人和世内之人彼此不相干。我派你去吊唁子桑户看来我是何等鄙陋啊!他们正在与造物者结成伴侣,而与大道浑然一体。他们把人的生命看做附生在人身上的多余的瘤,把人的死亡看做皮肤上的脓疮溃破。像他们这样的人,又哪里知道生死的差别!假借于不同物体,而共成一身;忘掉身上的肝胆,忘掉向在上的耳目;从生到死,循环往复,不见头绪;茫然无所挂牵地逍遥于世外,彷徨于空寂无为之荒野。他们又怎么能地去做繁琐的世俗礼仪,让众人听闻和观看呢!” 子贡说:“那么,先生将依从方外还是依从方内呢?”孔子说:“我孔丘,是苍天施给刑罚的人。虽然如此,我未能超脱,我还是与你共游于方内。”子贡说:“请问用什么方法呢?”孔子说:“鱼相生于水,人相生于道。相生于水的鱼,掘地成池而供养丰足;相生于道的人,彷徨无为而心性平静。所以说:鱼相忘在江湖中,人相忘在大道里。”子贡说:‘请问什么叫不同于世俗的方外之人?”孔子说:“不同于世俗的方外之人,不同于世人却与大自然相合,所以说:大自然的小人,但是人世间的君子;人世间的君子,也就是大自然的小人。 【原文】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①,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②,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③。”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己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④。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⑤,梦为鱼而没于渊。不知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则去化乃入于寥天一⑥”。 【注释】 ①孟孙才:姓孟孙,名才,鲁国人。 ②是:此。指涕泪、悲伤和哀痛。 ③回壹怪之:谓我颜回感到奇怪。壹:语助词。 ④“且彼”两句:意谓孟孙才认为其母在变化中虽有变动之形,其心并无损耗;虽有惊扰,而并无精神之丧。骇:动。旦宅:通“怛咤”,惊扰。情:精神。 ⑤厉乎天:谓至于天。 ⑥“乃入”句:意谓进入虚空寂寥的自然境界,而与大道浑然成为一体。寥天:虚寂的自然境界 。 【译文】 颜回请教孔子说:“孟孙才母亲死了,他哭丧的时候没有掉眼泪,看不出有悲伤,守丧期间也不哀痛,没有这三者,竟能以善于处理丧事而名扬鲁国,难道真有名不副实吗?我颜回感到很奇怪。”孔子说:“孟孙才已经尽到治丧之礼了,并且超了知晓服丧礼仪的人,他想简化办丧礼仪却办不到,而他实际上已有所简化了,孟孙才不知人为何生,不知人为何死。他不知求先生,不知寻后死。他像是正在变成一物,他在等待一种自己也不知道将要变成何物的变化!况且正要变化时,又如何知道不变化呢?正在不变化时,又如何知道已经变化了呢?只是我和你,正在做梦而没有睡醒呢!孟孙才认为他母亲在变化中虽有形体之动,其心并无损耗;虽有惊扰,而无精神之丧。孟孙才独自觉醒,别人哭泣,他也跟着哭泣,所以才如此哭泣而不哀痛。世人看到自己暂时有了形体,就相互说‘这是我’,怎么知道暂时有了形体的‘我’,就是属于‘我’呢?你做梦变成鸟就想飞向天空,做梦变成鱼就想潜入水中,不知道现在说话的我,是在醒着呢,还是在做梦呢?人的内心忽然快乐时,是来不及笑的;矢志突然发出时,又来不及安排是否妥当;只有任凭大道安排而由其变化,进入虚空寂寥的自然境界,与大道浑然成为一体。” 【原文】 颜回曰:“回益矣①。”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②。”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④,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注释】 ①益:增益。指经过修养而进入“道”的境界。 ②“可矣”两句:意谓忘仁义,有可能入道,然而还是没有进入大道境界。 ③蹴然:惊奇而变容的样子。 ④“堕肢体”四句;意谓毁废形体,泯灭见闻,形智皆弃,与大道浑然一体。 【译文】 颜回说:“我有进步了。”孔子说:“你的进步是指什么说呢?”颜回说:“我已经忘掉仁义了。”孔子说:“忘掉仁义,有可能入,然而还是没有进去。”过了几天,颜回又去拜见孔子,说:“我又有进步了。”孔子说:“你的进步又是指什么说呢?”颜回说:“我已经忘掉礼乐了。”孔子说:“忘掉礼乐,有可能入道,然而还是没有进入大道。”过了几天,颜回又去拜见孔子,说:“我又有进步了。”孔子说:“你的进步又是指什么说呢?”颜回说:“我静坐而忘掉一切了。”孔子惊奇而变容地说:“什么叫做静坐而忘掉一切呢?”颜回说:“毁废形体,泯灭见闻,抛弃形智,与大道浑然一体,这就叫做静坐而忘掉一切。”孔子说:“与大道浑同则无偏好,顺应大道的变化就不会滞守常理。你果真成为贤人了啊!那我孔丘也要修道而步你后尘了。” 应帝王 【原文】 啮缺问于王倪①,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②,行以告蒲衣子③。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④。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⑤,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⑥。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⑦,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⑧,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注释】 ①啮缺、王倪:皆为虚拟人物。 ②因跃而大喜:读为“因大喜而跃”。 ③行以告:去告诉。蒲衣子:虚拟人物。 ④有虞氏:即舜。泰氏:传说中的上古帝王。 ⑤要人:要结人心。 ⑥非人:指物,与人相对的外物。 ⑦于于:安闲的样子。 ⑧知:同“智”。情:实。 【译文】 啮缺向王倪请教,问了四次,王倪都回答说不知道。啮缺因此高兴得跳了起来,把这事告诉蒲衣子。蒲衣子说:现在你才知道了吧,有虞氏不如泰氏。有虞氏还心怀仁义,以此要结人心,虽然也获得了人心,却未能超然物外,而泰氏睡眠时呼吸舒缓,醒来时悠闲自在,任人把自己称为马,或是牛,他的心智真实不虚,他的品德纯真高尚,丝毫没有受到外物的牵累。” 【原文】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①?” 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②,人孰敢不听而化诸?” 狂接舆曰:“是欺德也③,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④?正而后行⑤,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⑥,鼣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⑦,而曾二虫之无知?” 【注释】 ①日中始:虚拟人物。女:同“汝”,你。 ②君人者:国君。经、式、义、度:皆谓法度。义,读为“仪”。 ③欺德:虚伪骗人的言行。 ④治外:指用“经式仪度”来治理人的外表。 ⑤正而后行:自正而后化行天下。此“正”指无为。此“行”指自然。 ⑥矰弋 yì :捕鸟的器具。矰是鸟网,弋是系有丝绳的箭。 ⑦鼷(xī)鼠:小鼠。熏凿:谓烟熏和挖掘。 【译文】 肩吾见到狂接舆,狂接舆说:“日中始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肩吾说:“他告诉我,那些做国君的,凭一已的想法制定各种法规,人们谁敢不听而归服呢?” 狂接舆说:“这是虚伪骗人的做法。他这样去治理天下,就如同在大海里开凿河道,让蚊虫背负大山一样,圣人治理天下,难道是用法度来约束人们的外表吗?圣人是先端正自己,而后才去感化他人,任凭人们能够做的事情去做就是了。譬如鸟儿知道高高飞起来躲避罗网弓箭的伤害,鼷鼠知道深深藏在神坛下的洞穴中来避免烟熏挖掘的祸患,这难道能够说鸟和鼠是无知的吗?” 【原文】 无根游于殷阳①,至蓼水之上②,适遭无名人而问焉③,曰:“请问为天下。” 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④!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⑤,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⑥,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⑦。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⑧?” 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注释】 ①天根:虚假人物。殷阳:虚拟地名。 ②蓼水:虚拟水名。 ③无名人:虚拟人物。 ④不豫:不悦,不快。 ⑤为人:为友。 ⑥莽眇之鸟:像鸟般的轻盈虚渺之气。 ⑦圹埌kuànɡ:空旷寥阔。 ⑧帠 :“臬”为坏字,读作“寱”,“呓”的本字。 【译文】 天根在殷阳游览,走到蓼水岸边,恰巧碰见无名人,便问道:“请问治理天下的办法。” 无名人说:“走开!你这鄙陋的人,为何要问这些令人不快的问题!我正要和造物者结伴遨游,一旦厌烦就乘像鸟一样的轻盈清虚的气流,飞出天地四方之外,畅游于无何有之乡,歇息在广阔无边的旷野,你又为何要用治理天下的梦话来触动我的心呢?” 天根再次询问,无名人说:“你的心神要安于淡漠,你的形气要合于虚寂,顺着万物的自然本性而不掺杂私意,天下就可以大治了。” 【原文】 阳子居见老聃①,曰:“有人于此,向疾强梁②,物彻疏明③,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④,劳形怵心者也⑤。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猨狙之便、执斄之狗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阳子居蹴然曰⑥:“敢问明王之治。” 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⑦,有莫举名⑧,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⑨。” 【注释】 ①阳子居:虚拟人物。历来多认为阳子居是主张“贵己”的杨朱,其实不相干。 ②向疾:敏捷如响。向,通“响”。强梁“强悍果断。 ③物彻:观察事物透彻。疏明:疏通明白。 ④胥;有才智的小吏。易:掌管占卜的小官。技系:被技术所束缚而不能脱身。 ⑤劳形怵心:形体劳累,内心担惊受怕。怵,惊惧。 ⑥蹴(cù)然:脸色突然改变的样子。 ⑦贷:施。弗恃:不觉有所依赖。 ⑧莫:无。举:显示,称说。 ⑨无有:指至虚之境。 【译文】 阳子居见到老聃,问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做事敏捷果断,看问题通透明达,学习勤奋不倦。这种人,可以和圣明之王相比吗?” 老聃说:“这样的人在圣人看来,不过就像有才智的小吏,被自己的技艺职守所困,终日劳碌,担惊受怕罢了。况且像虎豹由于皮有花纹而招来捕猎,猕猴由于灵便、猎狗由于会捕捉狐狸而招来拘系。这种人能够和圣明之王相比吗?” 阳子居脸色突变,惭愧地说:“请问圣明之王是如何治理天下的呢?” 老聃说:圣明之王治理天下,功绩布满天下却好像与自己无关;化育万物而百姓却不觉得有所依赖;有功德却无法去称谓,而让万物欣然自得;立于不可测见的地位,生活在至虚无为的境地。” 【原文】 郑有神巫曰季咸①,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②,归,以告壶子③,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④!而以道与世亢⑤,必信⑥,夫故使人得而相汝⑦。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⑧。”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⑨,萌乎不震不止⑩。是殆见吾杜德机也(11)。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12)!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13)!” 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14),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15)。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16),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 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17),是殆见吾衡气机也(18)。鲵桓之审为渊(19),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20),此处三焉(21)。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来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22),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23),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24),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25),一以是终(26)。 【注释】 ①神巫:精于祈祷降神、占卜吉凶的人。季咸:事见《列子·黄帝篇》。 ②心醉:指迷恋、折服。 ③壶子:名林,号壶子,郑国人,是列子的老师。 ④“众雌而无雄”二句:喻有文无实不能称为道。 ⑤而:通“尔”,你。道:指列子所学的表面之道。亢:同“抗”,较量。 ⑥信:伸。 ⑦使人得而相汝:让神巫窥测到你的心迹,从而要给你相面。 ⑧湿灰:喻毫无生气,死定了。 ⑨乡:通“向”,刚才。地文:大地寂静之象。 ⑩萌乎:犹“芒然”,喻昏昧的样子。萌,通“芒”。震:动。止:通行本作“正”,据《阙误》引江南古藏本改。 (11)杜:闭塞。德机:指生机。 (12)有瘳(chōu):疾病可以痊愈。 (13)杜权:闭塞中有所变化。权,变。 (14)天壤:指天地间一丝生气。 (15)善者机:指生机。善,生意。 (16)不齐:神色变化不定。 (17)吾乡:当是“乡吾”的误倒,太冲莫胜:太虚之气平和无偏颇,无迹可寻。 (18)衡气机:生机平和,不可见其端倪。 (19)鲵(ní):鲸鱼。桓:盘旋。审:借为“沈”,深意。 (20)渊有九名:《列子·黄帝篇》:“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 (21)此处三焉:指鲵桓灾害水喻杜德机、止水喻善者机、流水喻衡气机。 (22)虚:无所执着。委蛇(yí):随顺应变的样子。 (23)弟靡:茅草随风摆动。形容一无所靠。弟,读作“稊”,茅草类。 (24)雕琢复朴:去雕琢,复归于素朴。 (25)纷而封哉:谓在纷乱的世事中持守真朴纯一大道。封,守。 (26)一以是终:终身不变。 【译文】 郑国有一个名叫季咸的神巫,能够占卜人的生死存亡和祸福寿命,所预言的时间,哪年哪月哪日,都能如期发生,料事如神。郑国人见了他,因为害怕知道自己的凶日而都远远逃走。列子了他,却被他的神算所折服,回来后,便把此事告诉了壶子,说道:“当初我还以为先生的道术最高明了,没想到还有更加高深的。” 壶子说:‘我教授你的都是外在的东西,还没有展现道的本质,难道你就认为自己得道了吗?就像有许多雌性的鸟而缺少雄性的鸟,又怎能生出卵来呢?你用表面的道与世人较量,希望得到肯定,所以才让神巫窥测到你的心迹,从而要给你相面。试着把他带来,让他给我看看相。 第二天,列子与季咸一起来见壶子。季咸出来后,对列子说:“唉!你的先生快要死了!活不成了!不超过十来天了!我见他形色怪异。犹如湿灰一样毫无生机。” 列子进去,泪水汪汪沾湿了衣裳,把季咸的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给他看的是大地般的寂静,茫然一片,不动不止,他大概是看到我闭塞生机的景象,试着再让他进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跟季咸一起来看壶子。季咸出来后,对列子说:“你的先生幸亏遇上了我,现在可以痊愈了!完全有生机了!我看见他闭塞的生机开始活动了!” 列子进去,把季咸的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天地间的一丝生机,名利不入于心,一丝生机从脚跟升起。他大概看到了我这线生机了。你试着再请他一起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跟季咸一起来见壶子。季咸出来后,对列子说:“你的先生神情恍惚不定,我无法给他相面。等他心神安宁的时候,我再给他看相。” 列子进去,把季咸的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我刚才显示给他看的是无迹可寻的太虚境界。他大概看到了我生机平和而不偏一端的情形。鲸鱼盘旋的深水是渊,不流动的深水是渊。流动的深水是渊。渊有九种,我给他看的只是三种。试着再请他一起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跟季咸一起来见壶子。季咸还没有站稳,就感觉不对着,便惊慌地逃走了。壶子说:“追上他!”列子没有追上,回来告诉壶子说:已经跑掉了,不见踪迹,我追不上他了。” 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并不是我的根本之道。我不过是和他周旋,他分不清彼此,犹如草随风披靡,水随波逐流,只得逃走。” 此后列子才认识到自己并没有学到什么,但返回家中,三年不出家门。他替妻子烧火做饭,馒头猪廉江像侍候人一样,对待一切事物无所偏爱。他扬弃浮华,返璞归真,无知无识、不偏不倚的样子,犹如土块立于地上。他在纷乱的民办中固守着质朴,终身如此。 【原文】 无为名尸①,无为谋府②,无为事任③,无为知主④。体尽无穷,而游无朕⑤。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⑥,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注释】 ①尸:主。 ②谋府:出谋划策的地方。 ③事任:担当事物的责任。 ④知主:智慧的主人,主谋。智慧的总集。 ⑤无朕:无迹象,无征兆。朕,兆。 ⑥天:指自然。无见得:不自现其所得。见,同“现”。 ⑦不将不迎:物去不送,物来不迎。将,送。 【译文】 不要承担的附加名誉,不要作为智慧的府库,不要担当事物的责任,不要成为智慧的主宰。体悟大道,应化没有穷尽;逍遥自在,游于无物之初。尽享自然所赋予的本性而不自现人为的所得,这正是虚寂无为的心境!至人用心犹如明镜,物来不迎,物去不送,物来应照。物去不留,顺应自然,不存私心,所以能够超脱物外而不为外物所害。 【原文】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①,中央之帝为浑沌②。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③,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注释】 ①南海二句:儵 、忽,虚拟人物。儵,通“倏”。“倏”,“忽”二字都含有神速意,喻有为。 ②浑沌:虚拟人物。“浑沌”是纯朴自然的意思,喻无为。③七窍:一口、两耳、两目、两鼻孔。 【译文】 南海的帝王名叫儵,北海的帝王名叫忽,中央的帝王名叫浑沌,儵和忽时常在浑沌的境内相遇,浑沌对他们很好。儵和忽商量回报浑沌对他们的好处,说:“人们都有七窍,用来看、听、包含、呼吸,唯独他没有,我们试着给他凿出来,”于是第天凿出一窍,到了第七天浑沌就死了。 外篇 骈拇 【原文】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①!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百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饥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 【注释】 ①骈拇:脚拇指连着第二指。 【译文】 脚的大趾与第二趾相连,手的大拇指旁多生一指,是天生多余的部位。肉瘤、毒疮虽是后天所生,但对自然的本性来说,也是多余的,想方设法要施行仁义的念头,虽然比列于身体本身的五脏,却不是纯正的道德。因此,脚趾骈生,不过多连结了一块无用的肉;手上长六指,不过多长了一个无用的指头;超出了五脏之情,走上仁义的歪门邪道,只不过是小聪明而已。 【原文】 彼至正者①,不失其性命之情。 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②。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注释】 ①至正:至道正理,本然之理。 ②无所去忧:没有什么忧虑的。 【译文】 那纯正的道,不失去它的本性。所以合在一起不能算是‘骈趾’,分歧也不能算是‘枝指’。长的不能看作多余,短的不能看作不足。野鸭的腿虽短,给它接上一节就带来痛苦;鹤的脚虽长,截下一节就会带来悲哀。所以,本来长的不能截短,本来短的不能接长,没有什么可以忧虑的。我想那仁义大概不是人的本性吧,那些仁者为何不施仁义的行为如此。 【原文】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①,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②,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人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 【注释】 ①以:用。 ②诱然:自然而然。 【译文】 用规矩准绳来矫正形体,就是伤害了事物的本性;用绳索、粘胶来加固,就是侵蚀了事物的原貌;规定礼节和音调,和气地旅行仁义,用以安慰天下,就是违背了原初的常态。天下事物都有它的本原常态,这种本原常态就是指:曲的不用钩,直的不用绳,圆的不用规,方的不用矩,粘合的不用胶漆,捆绑的不用绳索。所以,天下事物任其自然而然地生长却不必知道生的缘故,万物存在而不知道存在的缘故。因而古今的道理并无两样,都是无法损害。那么,仁义为什么不断地如同胶漆粘合,绳索捆绑那样往复于人性道德之间,使天下人感到困惑呢? 【原文】 夫小惑易方①,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筴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②死利于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 【注释】 ①小惑易方:惑,迷惑,易,发迹。方,方向。 ②盗跖:春秋时代的大盗。 【译文】 小糊涂会迷失方向,大糊涂会丧失本性。凭什么知道是如此呢?自从虞舜标榜仁义而扰乱天下以来,天下之人没有不为仁义而疲于奔命的。这不就是以仁义错乱了本性吗?所以我且来试论这个问题: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天下没有不因外物而错乱本性的,小人为了追求利益而牺牲自己,士人为了追求名声而牺牲自己,大夫为了维护家室而牺牲了自己,圣人为了治理天下而牺牲了自己,这四种人,事业虽不相同,名声虽不一样,但从损伤本性、自己这一点上看,却是相同的,臧与谷二人同去放羊,都把羊丢失了,问臧当时在干什么。他说正在那里捧着简册读书;问谷当时在干什么,他说正在那里下棋。他们二人所做的事情虽不相同,但都丢失了羊。伯夷死于首阳山下是为名,盗跖死于东陵之上是为利,他们二人所死的原因虽不同,但在丧生害性上却是相同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肯定伯夷而否定盗跖呢!天下人都在为了某种目的而牺牲了自己,有的为仁义而死,世人称为君子;有的为财富而死,世人称之为小人。同样都是死,却有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如果以丧生害性来说,盗跖与伯夷本无两样,又何必去分什么君子、小人呢! 【原文】 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藏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共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译文】 我所说的完善,不是人们所说的仁义,而是顺应自然本性的自由发展;我所说的聪明,不是对外界听闻,而是明察自我;我所说的明达,不是对外办有所观察,而是内省自己。只观察别人而不观察自己,只羡慕别人而不感到自得,这都是效法别人丢弃了自己的天性,让他人安逸而不能使自己安逸。像这样的话就不管是盗跖还是伯夷,同样是过分固执的行为。我在道德上是感到很惭愧的,所以不敢坚持仁义,不敢有过分固执的行为。 马蹄 【原文】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②,无所用之。及至伯乐③,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④之。连之以羁絷⑤,编之以皁栈⑥,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⑦患,而后有鞭筴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⑧。”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⑨,其视颠颠⑩。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11)为仁,踶跂(12)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13)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 【注释】 ①马蹄:这里将马的本业真性以及被人驯服与人的原生天性以及被礼乐仁义束缚相互对照,批判礼法道德败坏人性。 ②义台路寝:义台,仪台。路寝,正室。 ③伯乐:姓孙名阳,伯乐是字,秦穆公时人。 ④雒:通络。 ⑤羁絷:羁,马络头。絷,马前足绊绳。 ⑥皁栈:皁,马槽。栈,马棚。 ⑦橛饰:橛,马嚼。饰,马缨。 ⑧埴:粘土。 ⑨填填:稳重的样子。 ⑩踶中去用心的样子。 (11)蹩躠(bié xiè):费力的样子。 (12)踶至跂(zhì qí):用心的样子。 (13)澶漫:放纵。 (14)摘僻:弯曲。 【译文】 马的蹄子可以踏霜踩雪,皮毛可以挡风蔽寒。吃草喝水,撒腿跳跃,这就是马的真性,虽然有仪台正室,对它却没有用处,后来出了伯乐,他自称;“我善于驯服马。”于是就给它烙印,给剪毛,给它钉蹄,给它戴笼。用络头和缰绳绑着它,用马槽和马棚围着它,使马的死亡率占了十分之二三了,使它饥饿使它口喝,使它奔驰使它快跑,使它整饰使它划一,前有马嚼马缨的束缚,后有马鞭马棒的威压,使马的死亡率超过半数了,陶工说:“我善于做土坯。”圆的符合圆规,方的符合矩尺。木匠说:“我善于做木块。”曲的符合划钩,直的适合准绳。沾土木料的本性,难道是想符合圆规矩尺划钩准绳的吗?然而人们世代称赞他们说:“伯乐善于驯马,陶工木匠善于做土坯木块。”这也是治理天下之人的过错啊。 我想善于治理天下的人不是这样的。人民具有不变的本性,织布穿衣,耕作进食,这叫做共性。纯一不偏私,这叫做天赐的自由,所以在道德最高尚的时代,人们的行为都很稳重,人们的面目都很质朴。在这个时代里,山中没有小路隧道,水上没有船只桥梁;万物共同生长,连接成共同的住处;禽兽成群结队,草木顺利成长。因此禽兽可以牵着玩耍,鸟鹊的窝可以爬到树上窥视。在道德最高尚的时代里,人同禽兽一起居住,跟万物聚焦共处。哪里知道什么君子小人呢?人跟无知的东西一样,他的天性不会失掉;人跟没有欲望的东西一样,这叫做纯朴。纯朴说明人性的存在。等到出了圣人,苦心经营仁义,天下开始迷惑了。放纵作乐,扭捏制礼,天下开始崩解了。所以完朴的木头不被破开,怎么造出祭祀的酒樽来?白净的玉石不被雕琢,怎么造出珍贵的珪璋来?道德不被废弃,哪用得着仁义?天性不被支离,哪用得着礼乐?五色不被搅乱,哪需编织文采?五声不被破坏,哪需调配六律?破开完朴的木头用来制造器皿,是工匠的罪过;毁弃道德来制订仁义,是圣人的罪过。 胠箧 【原文】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①,则必摄缄滕②,固扃鐍③,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滕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声相闻,罔罟④之所布,耒耨⑤之所刺,方二千余里。阖四竟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⑥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 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⑦,子胥靡⑧。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徙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窃案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则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⑨,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竟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于大盗,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铖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 故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⑩。”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掚工倕(11)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 【注释】 ①胠箧:胠,撬开。箧,小箱。指偷窃。从偷窃财物联系盗窃国柄,指明它们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圣人智慧流毒天下的恶果,因此圣人之道与强盗逻辑是一致的,亟须绝圣弃智,盗乱方止。 ②缄滕:都是绳子。 ③扃鐍:扃,门的闩。鐍,箱的钥。 ④罔罟:罔,捕鸟的网。罟,捕鱼的网。 ⑤耒耨:耒,犁柚。耨,锄柄。 ⑥田成子:春秋时齐国大夫陈恒。田、陈古音同。成子为后人所加称。他杀齐简公夺权。 ⑦苌弘胣(chǐ):苌弘,周敬王大夫,与晋国范中行氏有旧,晋赵鞅与范有隙而讨周,周杀弘。胣,车裂。 ⑧子胥靡:子胥,姓伍名员,楚国人,父兄被平王杀而投吴王夫差,因谏夫差被赐死,投尸江中。靡通“糜”,烂。 ⑨鲁酒薄而邯郸围:楚宣王会诸侯,鲁恭公迟到,且献酒薄味,宣王怒而攻打鲁国。梁惠王早拟攻赵,但担心楚国援赵,今见楚伐鲁,即兵围邯郸。见出事有因由。 ⑩语出《老子》。 (11)掚工倕:掚,折断。工倕,尧时巧匠。 【译文】 为了抵御撬箱子、摸袋子、开柜子种种偷窃而进行防备,就一定要绑紧绳子,固好门闩箱钥,这就是世俗所认聪明,然而,大窃贼一到,总是背上柜子、提起箱子、抬着袋子就跑,他还唯恐捆绳和锁钥不牢固呢。这么说过去所认为的聪明人,不就是给大窃贼准备财物的人吗? 所以试着谈谈这个问题,世俗所认为的聪明人,有不给大窃贼积蓄财物的吗?所认为的圣人,有不给大窃贼看守财物的吗?何以知道是这样呢?以前齐国邻近的城邑相互望得见,鸡狗的叫声相互听得见,鸟罗鱼网的设置,犁头锄头的耕掘,方圆二千多里。总合四境之内,所有建立的宗庙神坛谷祠,所有管辖的县邑州区乡村,何尝不是效法圣人呢?然而田成子一旦杀了齐国国君窃取国柄,他所窃取的难道仅仅是他的国家吗?就连那神圣的充满智慧的礼法也窃走了,所以田成子虽有盗贼的名声,可是却享有如同尧舜帝王般的安逸。小的国家不敢非议,大的国家不敢讨伐,延续了十二代拥有齐国,这不正是窃取齐国以及神圣智慧的礼法来守护他的盗贼名声吗? 试着谈谈这点:世俗所认为的最聪明的人,有不给大窃贼积蓄财物的吗?所以为的最圣明的人,有不给大窃贼看守财物的吗?何以知道是这样呢?以前关龙逢被杀头,王子比干被挖心,苌弘遭受车裂,伍子胥糜烂了尸体。以这四个人的贤明却没能保全身体免于杀戮。所以盗跖的喽啰问盗跖说:“盗贼也有道义吗?”盗跖说:“哪里没有道义呀?猜测房里所藏的物品,就称得上英明了;进去抢头,就称得上勇敢了;出来时最后,就称得上义气了;能把握成功与否,就称得上明智了;分赃均匀,就称得上仁惠了,这五项不具备是不能成为大盗贼的。”由此可见,好人得不到圣人之道就不成事,盗跖得不到圣人之道就行不通。天下的好人少而坏人多,正是因为圣人有益于天下少而有害于天下多。所以说:嘴唇没了牙齿就冷了,鲁国的酒味淡薄就引发邯郸遭受围攻,圣人出现了大盗贼也就起来了。只有抨击圣人,放走盗贼,天下才会太平,干枯了山谷也就空虚了,山丘铲平了深渊也就填满了。圣人死了,那么大盗贼就不再产生了,天下也就平安无事了。 圣人不死,大盗贼就不会停止,虽然加倍地任用圣人治理天下,实质上是加倍地有利于盗跖之流。圣人制作斗斛来量东西,盗贼就将东西连同斗斛一起偷走;圣人制作秤锤秤杆来称东西,盗贼就将东西连同秤锤秤杆一起偷走,圣人制作符契印玺来作为凭证,盗贼就连同符契印玺一起偷走;圣人制订仁义来矫正人心,盗贼就连同仁义一起偷走,何以知道是这样呢?那个偷窃带钩的人会被杀头,窃取国柄的人成为诸侯,诸侯的门庭就仁义存在里面,这不正是窃取仁义圣智了吗?所以追随大盗贼,推举作诸侯,盗窃仁义及其斗斛秤锤秤杆符契印玺利益的人,虽然有高官的奖赏也不能劝止他,有刑罚的威压也不能禁止他,这种加倍有利于盗跖之流使得他们处于不可禁止的局面,正是圣人的罪过了。 所以说:“鱼儿不可以脱离渊泽,国家的权柄不可以显示给人。”那圣人便是天下的权柄,不能够将他展示给天下,所以杜绝圣明抛弃智巧,大盗贼才会止息;扔掉玉器、毁掉珠宝,小窃贼才不产生;烧掉符契砸掉印玺,人就变得质朴了;打碎升斗、折断秤杆,人就不会争执了;彻底摧毁天下的圣法,人们才可以共同讨论大道;搞乱六律,销绝竽瑟,堵塞乐师的耳朵,那么天下的人才拥有听力;消灭图纹,离散五色,粘住离朱的眼睛,那么天下的人才拥有视力;销毁一切化钩准绳和抛弃圆规矩尺,折断工倕的手指,那么天下的人才拥有自己的技艺。所以说:天然大巧珙似笨拙。 在宥 【原文】 闻在宥①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②也者,恐天下之淫③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④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⑤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注释】 ①在宥(yòu)天下:听任天下自在宽容的发展。即“无为而治”。 ②在之:使之自在。 ③淫:超过。 ④德:指自然的常态。 ⑤瘁瘁:忧愁。 【译文】 只听说过让天下自然而然地发展,没有听说过要控制天下。让天下人安然自在,惟恐天下人超越了自身的本性。让天下人安然宽容,惟恐天下人改变自身的自然常态。哪里用得着去治理天下呢?过去尧治理天下,让天下人欣喜而使之天性快乐,这是不安宁的表现。桀治理天下,让天下人忧愁而使之天性苦闷,这是不欢愉的表现。不宁静不欢愉,这都不是人恒常的性情,违逆了人恒常的性情还能够长治久安的。恐怕天下没有这种情况。 【原文】 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①天下,莫若无为②,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曰:“贵以身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③其五藏,无擢④其聪明;尸居而龙见⑤,渊默而雷声⑥,神动而无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注释】 ①临莅:统管,治理。 ②无为:无所作为。顺其自然。 ③解:敞开。 ④擢:提升。引申为有意显露。 ⑤尸居而龙见;像受祭的活人那样安然不动地坐着,精神去像腾龙显现一般。 ⑥渊默而雷动:像深渊一样深沉默默,像雷声一样在震动。 【译文】 所以君子是迫不得已才治理天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无所作为。无所作为之后才能使天下人的本性和真情得到稳定的保持。所以说,把自身看得比天下还重要的人,才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把爱护自身看得比爱护天下还重要的人,才可以把天下寄付于他。因此,君子若不去敞开他的五藏欲望,不有意显露他的才华机智,你受祭的活人好样安然不动,而精神却像腾龙显现一般,身心安稳像深渊一般深沉默默,精神活动却像打雷一般震动天下。从容自在,无所作为,而万物则像炊烟游尘一样自由自在。我又何必抽出时间去治理天下呢? 【原文】 广成子南首而卧①;黄帝顺下风②,膝行而进,再拜稽首③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蹶然④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⑤;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⑥,闭女外,多知为败。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⑦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黄帝再拜稽,曰:“广成子之谓天⑧矣!” 【注释】 ①南首而卧:头朝南躺着。 ②顺下风:从下方。 ③稽首:叩头至地。 ④蹶然:非常迅疾的样子。 ⑤冥冥:昏暗。 ⑥内:内心世界。 ⑦原:本原。 ⑧天;与自然浑然一体。 【译文】 广成子头朝南躺着,黄帝跪着进来,叩头触地行完大礼后说:“我听说您精通大道,请问怎样修身才能长久?”广成子迅速地起身,说;“问得好啊!过来!我告诉你大道。大道的核心,昏昏暗暗,大道的极尽,晦涩沉寂。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持守着精神的安宁,你的躯体自然健康。一定要寂寂,一定要清静,不要劳累你的身形,不要动摇你的精神,你才会生长。眼睛不要看什么东西,耳朵不要听什么东西,内心不要有什么智巧,让你的精神守护你的形体,这样你才会长生。坚守你的内心世界,排队外物的干扰,智巧多会败坏你的修为。我帮助你达到光明的境界,使你达到‘至阳’的本原。我帮助你进入到深远的境界,使你达到‘至阴’的本原。天地都有所主宰,阳和阴各有其居所,慎重地持守你的身躯,万物会自然地生长繁盛起来。我执守‘至道’的纯一,把握‘至道’的和谐,所以我修身至今已有一千二百多年,而我的身躯却没有衰老。”黄帝再次叩头行礼说;“广成子真可谓是与自然浑然为一体了。” 【原文】 广成子曰:“来,余语女。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有极。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今夫百昌①皆生于土而反②于土,故余将去女,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③光,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缗乎④!远我,▇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云将⑥东游,过扶摇⑦之枝而适遭鸿蒙⑧。鸿蒙方将拊髀⑨雀跃而游。云将见之,倘然止,贽然⑩立,曰:“叟何人邪?叟何为此?”鸿蒙拊髀雀跃不辍(11),对云针曰:“游!”云将曰:“朕愿有问也。”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鸿蒙拊脾雀跃掉头曰:“吾弗知!吾弗知!”云将不得问!” 【注释】 ①百昌:百物昌盛。 ②反:通“返”。 ③参:同辉。 ④缗:不在意,无所察觉。 ⑤▇:同缗。 ⑥云将:云的主帅。庄子虚构的人物。 ⑦扶摇:一种神树。 ⑧鸿蒙:自然的元气。庄子虚构的人物。 ⑨拊髀:拍击大腿。 ⑩贽然:站立不动的样子。 (11)辍:停止。 【译文】 广成子说:“过来!我告诉你。宇宙间的事物是无穷无尽的,而人们都认为会有尽头。宇宙间的事物是高深莫测的,而人们都认为有极限。领悟我的道的人,上可以成为皇帝,下可以成为王侯。丧失了我的道,上可以见到日月之光,下是化为尘土。如今百物昌盛都生长于大地而复归于大地,所以我将离开你,进入到无穷的境界,遨游于没有边际的旷野。我将与日月同辉,我将与天地并寿。迎我而来,我不在意,离我而云,我也不在意。人们都死去,惟独我会永存!”云将去东方游历,经过扶摇神树的枝旁时正好遇到鸿蒙。鸿蒙正在拍着大腿跳跃着游玩。云将见到他,惊疑地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站着问“老先生是什么人?怎么会这样?”鸿蒙拍着大腿跳跃不停,对云将说:“游玩啊!”云将又说:“我想向您请教。”鸿蒙抬头看看云将说:“啊!”云将说:“上天之气不和谐,地上之气有郁结。六气不顺畅,四季变化不合节时。如今我想融合六气的精华云养护群生灵,怎么样云做呢?”鸿蒙拍着腿跳跃着回过头来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云将没有得到答案。 【原文】 又三年,东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①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愿闻于鸿蒙。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②,不知所往。游者鞅掌③,以观无妄。朕又何知!”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往;朕也不得已于民,今则民之放④也。愿闻一言。” 鸿蒙曰“乱天之 经⑤,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止虫⑥。意,治人之过也!”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意,毒哉!▇ ▇乎归矣。”云将曰:“吾遇天难,愿闻一言”。 【注释】 ①天:指鸿蒙。云将将其尊如上天。 ②猖狂:漫不经心,随意活动。 ③鞅掌:众多,纷扰。 ④放:仿效。 ⑤经:纺织物上的纵线,引申为常规。 ⑥止虫:止同豸,无脚的虫子。 【译文】 又过了三年,云将再次巡游东方,路经宋国的原野恰好遇到鸿蒙。云将非常高兴,赶忙上前说:“你忘记我了吗?你忘记我了吗?”再次叩头行礼,希望鸿蒙教导。鸿蒙说:“随便游巡,不知道求取什么。散散漫漫,不知道径哪里,游于纷纷扰扰之中,去体察宇宙的本真,我又知道什么。”云将说;“我也自认为无所用心,可百姓们却追随在我身后,我不得已同人民联系,现在又被人民仿效。想听听您的见解。” 鸿蒙说:“扰乱了自然的常规,违背了事物的本性,自然的原貌被破坏了。野兽离散,鸟儿夜啼,草木遭灾,虫子遭难。噫!这是治理人民的罪过啊!”云将说;“但是我该怎么办?”鸿蒙说:“噫!你中毒太深了,快点就这样回去吧!”云将说:“我遇到你很不容易,想听听您的见解。” 【原文】 鸿蒙曰:“噫!心养①。女徙处无为②,而物自化。堕尔形体,吐尔聪明③,伦与物忘,大同乎涬溟④,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⑤;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闚⑥其情,物固自生。”云将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辞而行。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同于已而欲之,异于已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常⑦出乎众哉!因众以宁所闻,不知众技⑧众矣。而欲为人之国者,此揽⑨乎三王之利而不见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国侥倖也,几何侥倖而不丧人之国乎!其存人之国也,无万分之一;而丧人之国也,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悲夫,有土者之⑩不知也。 【注释】 ①心养:养心。即凝神清心,摒除杂念。 ②女徙处无为:你只要处心任顺。 ③吐尔聪明:吐当作“杜”,杜塞听觉视觉。 ④涬溟:自然之气。 ⑤离:违背。 ⑥闚:窥视。 ⑦曷常:何尝。 ⑧众技:众人的智慧。 ⑨揽:把持。 ⑩有士者:指拥有国土的君王。 【译文】 鸿蒙说;“噫!你去养心吧!你只要顺应自然无所作为,万物就会自生自化。毁掉你的形体,杜塞你的听觉、视觉,常规和万物一起被忘记,与自然之气相融通,解除你的心虑,释放你的精神,无所用心而内心混沌。万物纷纭复杂,各自返归它的根本,各自返回根本而不带智巧,混混沌沌保持真性,终身不相违背。假如使用智巧,就会违背本真。不要询问它的名称,不要窥究它的实情,万物本来是会自然生长。”云将说:“你把道理传授给了我,告诉我要持守虚静,亲自云追求,今天才得到这个道理。”再次叩头行礼,起身告辞而去。 世俗上的人,都喜欢别人与自己相同,不喜欢别人与自己不同,希望别人与自己相同而不希望别人与自己不同的人,是想出人头地,以出人头地为目的人,何尝又能超越众人呢?因为得到大家的认同而心安,但并不如大家的智慧多。想要成为别人君王的人,他们是把持了夏商周三代帝王的利益,而看不到后患的人。这样做是凭借国家的权力来侥幸谋取个人的利益,而这种侥幸谋利又不丧失国家的人又有多少呢?他们中能保持住国家权力的人,还不到万分之一,而丧失掉国家权力的人,自己一无所成还留下了万般祸患,可悲啊!拥有国土的君王们实在不明智啊! 【原文】 贱而不可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陈者②,法也;远而不可不居③者,义也;亲而不可不广④者,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礼也;中而不可不高⑤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为者,天也。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成于德而不累⑥,出于道而不谋,会于仁而不恃,薄于义而不积,应于礼而不讳,接于事而不辞,齐⑦于法而不乱,恃于是民而不轻⑧,因于物而不去。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不明于天者,不纯于德;不通于道者,无自而可。⑨不明于道矣,悲夫! 【注释】 ①因:顺应。 ②粗而不可不陈者:粗,不周全。 ③居:恪守。 ④广:推广。 ⑤高:尊崇。 ⑥累:受拘束。 ⑦齐:取齐。 ⑧轻:随意役使。 ⑨无自大则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办成。 【译文】 低贱但不可不凭借的是万物;卑下但不可不顺应的是百姓;隐藏但不可不做的是事情;粗略但不可不说的是效法的语言;遥远但不可不恪守的是道义;亲近但不可不推广的是仁爱;小节但不可不增多的是礼仪;顺从而不可不尊崇的是道德,同一而不可不变化的是大道;玄妙而不可不顺从的是自然。所以,圣人体察自然但不去扶助,行为出于道而不受拘束,行为出于道而不去思考。符合于仁义但不去依靠它;靠拢了道义但不去保留它;应合了礼仪但又不回避什么;接触了外物又不离弃什么。取齐了法度而不妄为;凭借了百姓而不随意役使;遵从了事物而不离弃。不懂得道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办成。不通晓道的人,真是可悲啊! 天地 【原文】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①;万物虽多,其治②一也;人卒③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④,故曰:玄古之君天下,天为也,天德而已矣。 以道观言⑤,而天下之名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⑥;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观⑦,而万物之应备。故通于天者,道也;顺于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义也;上治人者,事也⑧;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人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注释】 ①其化均也:它的变化是均衡的。 ②治:指条理。 ③人卒:指百姓。 ④原于德而成于天:原,本原。德,自德。天:自然。 ⑤以道观言:言,称谓。从道的观点来看称谓。 ⑥而君臣之义明;义,道义。明,分明。 ⑦汎观:汎,‘泛’的异体字,遍观。 ⑧事也:各司其事。 【译文】 天地虽然大,但它们的运动变化却是均匀平衡的。万物虽然众多,它们的条理却是一致的。百姓虽然多,但他们的主宰是君王。国君要顺应事物的本原而成事于自然。所以说,远古的君主统治天下,一切自然无为,任其变化罢了。 从道的观点来看待称谓,天下的名称都合理;用道的观点来看待职分,君臣各自的道义就分明;用道的观点来看待才能,天下的官员都会尽职;用道的观点来遍观事物,则万物自得又自足,所以通达于天的是道;顺应于地的是德;周行于万物的是义;在职位上百姓的是各司其职;才能可以充分发挥的是技巧。技艺合于事体,事体合于义理,义理合于德,德合于道,道合于自然。所以说,古代养育天下的人,没有什么奢求却能使天下富足,无所作为而任万物自然变化,深沉虚静而使百姓安定。《记》中记载;“通晓大道则万事可成,无心获取则鬼神折服。” 【原文】 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②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③焉。无为为之④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⑤之谓大,行不崖异⑥之谓宽,有万不同⑦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⑧。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⑨乎其事心之大也,沛⑩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沈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醜穷(11);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12),不以王天下为已处显。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民也,漻(13)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14)不鸣。万物孰能定之(15)!”。 【注释】 ①夫子:指庄子。 ②洋洋:盛大的样子。 ③刳心:刳,剖开挖心。掏空心胸,排除杂念。 ④无为为之:以“无为”态度“为之”。 ⑤不同同之:使不同的事物回归于同一的本性。 ⑥崖异:伟岸,奇异。指与众不同。 ⑦有万不同:内心包含万种差异。 ⑧完:完美无缺。 ⑨韬:容藏。 ⑩沛:水流湍急的样子。 (11)不醜穷:不以困乏为耻辱。 (12)私分:个人分内的。 (13)漻:清澈的样子。 (14)考:敲打。 (15)万物孰能定之:万物的感应谁能够确定。 【译文】 先生说:“覆盖和托载万物的”道,是多么广阔而盛大啊!君子不能不挖空心胸,排除杂念。无所作为地去做,叫做自然;无所作为地表达叫做德;给人带来慈爱,给万物带来利益叫做仁;使不同的事物归于同一的本性叫做大;行为与众不同叫做宽容;内心包含了万种差异叫做丰富,所以,执守自然的禀赋叫做纲纪;以道德去实践就是立身社会建功立业;遵循于道就是完备;不因外物而挫伤志向是完美无缺。君子若是理解了这十个方面,也就包含建功立业的远大心志,像湍急的流水一样汇集一处成为万物的归向。像这样,就会隐藏金子于深山,沉溺珠宝于深渊,不贪图财物,不趋求贵富,不以长寿为乐,不以短寿为悲,不以通达为荣耀,不以困乏为耻辱,不谋取天下的利益作为个人的私利,不以称王于天下作为显赫的资本。显耀就是向外彰明,但世上万物终会归于一体,生与死同一,并无差别。先生说:“道,居住如深渊,清澈而又清流。钟磬之类的乐器,不合于道,就无法发出声响。所以钟磬不敲击,它便不会作响,万物的感应,谁能够准确把握呢!” 【原文】 “夫王德①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②,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③。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④。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⑤,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⑥!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 【注释】 ①王德:盛德。 ②素逝而耻通于事:素,虛怀。逝,游。指虚怀而游,以通晓细琐之事为耻。 ③神:神秘之境。 ④有物采之:有外物感应它。 ⑤存形穷生:保全形体延续生命。 ⑥荡荡乎:浩渺盛大的样子。 【译文】 “盛德的人,虚怀而游,以沉溺于俗务为耻辱,立身于本原而智慧通达在神秘之境。他德行宽广,心思外露,有外物感应他。所以没有道就不能产生形体,德行彰明不能产生生命。保全形体延续生命、培养德行、宣扬大道,这不就是盛德之人吗?浩渺盛大啊!突然出现,突然运行,万物都在追随,这就是具有盛德的人。” 【原文】 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①,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②。若是则可谓圣人乎?” 老聃曰:“是胥易技系③,劳形怵心者也。执理之狗成田④,猿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⑤无心无耳⑥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⑦,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将闾葂见季彻曰⑧:“鲁君谓葂也曰:‘请授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⑨,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何入,民孰敢不辑⑩!” 【注释】 ①放:背逆。 ②离坚白若县寓:离折。寓,“宇”的异体字。县寓,高悬于天空,清楚醒目。 ③胥易技系:胥通“諝”。有智巧的小吏。技系;为技能所累。 ④执狸狗成田:善于捕捉狐狸的狗被人所猎取。 ⑤有首有趾:有头有脚,指业已成形。 ⑥无心无耳:指无知无闻。 ⑦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动止,运动、静止。废起,衰败,兴盛。 ⑧将闾葂见季彻曰:将闾葂、季彻,均为人名。 ⑨未知中否:不知道行还是不行。 ⑩辑:和睦。 【译文】 孔子问老聃说:“有人修道却与大道相违背,承认那些不能认可的,把不正确的当作正确的。善于辩论的人说:’离析石头的质坚和色白,好像高悬于天空一样清楚醒目。‘这样的人可以称为圣人吗?” 老聃说:“这如同有智巧的小官吏被技能所累,形体困顿而扰乱心神。善于捕捉狐狸的狗被人所猎取。猿猴行动敏捷却被人从山林中捕来。孔丘,我告诉你,你所不能听到和不能讲出的道理,凡是业已成形而无知无闻的多,有形的事物和无形的大道是不可能共同存在的。运动、静止、生存、死亡、衰败、兴盛,全都出于自然,却不知为何会这样,对人真的进行治理的话,就要忘掉外物,忘掉天命,这就叫忘己。忘掉自己的人。才叫做与自然浑为一体。” 将闾葂见季彻说:“鲁国国君对我说:‘请指教’。我推辞不掉告诉了他,不知道对还是不对,让我说给你听听。我对鲁国国君说:‘为政必须做到恭敬节俭,选拔公正忠直的人而没有偏私,百姓岂敢不和睦!’” 【原文】 季彻局局①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②,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将往,投迹者③众。” 将闾葂觑觑然④惊曰:“葂也汒⑤若于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 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⑥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⑦尧舜之教民,溟涬然⑧弟⑨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子贡南游于楚,反⑩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11),凿遂而入井,抱甕(12)而出灌,搰搰然(13)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 【注释】 ①局局:俯身而笑。 ②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怒臂,奋臂。当,阻挡。车轶,原指车轮的印迹,引申为车轮。 ③投迹者:投向那里的人。 ④觑觑:吃惊的样子。 ⑤汒:同“茫”。 ⑥贼心:伤害他人之心。 ⑦兄:看重、尊崇。 ⑧溟涬然:混沌不分。弟:轻视。 ⑨弟:轻视。 ⑩反;通“返”。 (11)将为圃畦:圃,菜园。畦,开畦种菜。 (12)甕;素瓦罐。 (13)搰:用力的样子。 【译文】 季彻听后俯身大笑道:“像您说的这些话,对于帝王的德性,如同螳螂奋臂挡车,必然失败。如果真是这样,就会身处高危,在高楼看台上,众多的事物必将归往,奔向那里的人必定很多。” 将闾葂吃惊地说:“我对您的话感到迷茫。尽管如此,也请您讲一个大概。” 季彻说:“伟大的圣人治理天下,让百姓的性情自然生发,使他们受到教化,改变陋习,消除掉伤害别人的用心,而增进他们自我的性情修养。就像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去做,而百姓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去做。如果这样,难道要去推崇尧舜教化百姓的做法,而轻视混沌不分的吗?希望顺应自然的本性而心安。” 子贡向南巡游到楚国。返回晋国时,在汉水的南岸,遇到一位开畦种菜的老翁,挖了一条水渠通往水井,抱着瓦罐取水浇地,费力很多但功效甚微。子贡说:“这里有一种器械,一天可以浇灌百畦菜地,用力少而功效大,您不想用试试吗?” 【原文】 为圃者你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①水若抽;数如泆汤②,其名为槔③。”为圃者忿然作色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④,有机事者必有机心⑤。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子贡瞒然⑥惭,俯而不对。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 曰:“孔丘之徙也。” 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⑦圣,於于⑧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⑨汝形骸,而庶几乎!汝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者乎?子往矣,无乏吾事⑩!” 子贡卑陬(11)失色,顼顼然(12)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13)。 【注释】 ①挈:提。 ②数如泆汤:数,频繁,引申为快速。泆,溢。 ③槔:桔槔,原始的提水工具。 ④机事:机巧的事情。 ⑤机心:机巧的心思。 ⑥瞒然:羞愧样子。 ⑦拟圣:依次圣人。 ⑧於于:夸诞,矜持。 ⑨堕:通“随,毁坏。 ⑩无乏吾事;不要耽误我的事情。 (11)卑陬:惭愧的样子。 (12)顼顼然:怅然若失的样子。 (13)愈:恢复常态。 【译文】 灌园的老人仰首望着子贡说:“应该如何做呢?”子贡说:“用木材加工成机械,后重前轻,提水就像从井中抽水似的,迅速犹如沸腾的水向外溢出,其名叫桔槔。”灌园的老人面怒色而讥笑道:“我听我的老师说,有了机械之类的东西必定会出现机巧之类的事情,有了机巧之类的情,必定会出现机变之类的心思。机变的心思存在胸中,便不能保全纯洁空明;不能保全纯洁空明,便心神不定;心神不宁,便不能载负大道。我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感到羞耻而不愿去做。” 子贡羞愧满面,低下头去不作回答。 过了一会儿,灌园的老人说;“你是干什么的?” 子贡说:“我是孔丘的弟子。” 灌园的老人说:“你不就以博学仿效圣人,以夸矜来超群出众,自唱自和哀叹世事之歌以周游天下卖弄和声的人吗?你遗忘精神,不执守形骸,恐怕就可以渐渐接近于道吧!你自身都不善于修养与护理,哪里还有空闲时间去治理天下呢!你去吧!不要耽误了我的耕作。” 子贡惭愧失色,怅然若失而难以自持,走出三十里外,才渐渐恢复常态。 【原文】 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 曰:“始吾以夫子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①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备哉!②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謷然③不顾;以天下之,失其所谓,傥然④不。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⑤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脩⑥浑沌氏⑦之术者也,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⑧,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注释】 ①神全:精神世界完备。 ②汒乎淳备:汒通“茫”。汒乎,深远不可测。淳备,淳和,完备。 ③謷然:謷通“傲”,孤高的样子。 ④傥然:无动于衷的样子。 ⑤风波之民;风波,随波逐流。喻指心神不定,为世俗牵动的人。 ⑥假脩:借助于修养。 ⑦浑沌氏:庄子虚构的人名。 ⑧入素:归于质朴。 【译文】 子贡的弟子说:“刚才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您见到他为何会颜色突变,整天都恢复不了常态呢?” 子贡说;“起初我认为我的老师是天下的圣人,不知道还有刚才那位人。我听老师说:事情要考虑可行性,功业要追求成功,用力少而成效大的,才是圣人之道。如今才知道并非这样的。领悟大道的人,德性完备。德性完备的人形体健全,形体健全的人精神完备。精神完备,才是圣人之道。寄托于身形与世人同行,却不知道往哪里,深远不可测而淳和完备,功利机巧不会放在他的心上。像这样的人,不符合他心志的就不去追求,不符合他本性的不去作为。即使天下人都赞赏他,只要他认为可以,便会傲然不顾,即使天下人都指责他,只要认为不可以的,便会无动于衷。天下人的指责和赞赏,对他而言,没有增益,也没有损伤,这才叫德行完备的人啊!我只是所谓的心神不定,为世俗牵动的人啊!” 子贡返回鲁国,把这事告诉孔子。孔子说:“他是修炼浑沌氏的主张的人,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只顾及内在的修养,却忘记外在的修为,那些明澈素洁,真朴无为,体悟本性,护持精神并悠闲自在地遨游于世俗之间的人,你当然会感到惊讶。而且浑沌氏的主张,你我怎么能够认识呢?” 【原文】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①观于武王之师。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②此患也。” 门无鬼曰:“天下均治③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 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疡⑤也,秃而施髢,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燋然⑥,圣人羞之。 “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⑦,上如标枝⑧,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注释】 ①门无鬼与赤张满稽;均为虚构的人名。 ②离:通“罹”,指遭受。 ③均治:太平无事。 ④药疡:用药治疗头疮。 ⑤施髢:戴假发。 ⑥燋然:憔悴的样子。 ⑦使能:任使能人。 ⑧标枝:自然长于树顶的树枝。 【译文】 门无鬼和赤张满稽看见武王的军队,赤张满稽说:“周武王的确比不上虞舜啊!所以天下遭受这么大的祸患。” 门无鬼说:“天下太平无事时虞舜才去治理呢,还是天下动乱才去治理呢?” 赤张满稽说:“天下安定是人们的心愿,还需要虞舜干什么?虞舜治疗头疮,给秃子带上假发,如同有了病才去求医一样。孝子拿着药去医治父亲,面色憔悴,圣人还羞他。” “大德盛行时代,不崇尚贤才,不任用能人,帝王如同自然生长于树顶的枝条,百姓如同野鹿一样自在。百姓行为端正却也不知道什么是道义,相互友爱却不知道什么是仁爱,真诚不伪却不知道什么是忠诚,外事妥帖却不知道什么是诚信,随意行动而相互帮助,却不知道什么是恩赐,因此做了之后却不留下痕迹,有了事迹也不流传下去。” 【原文】 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之此其必然①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道谀②之人也。然而俗固严③于亲而尊于君邪?谓已道人,则勃然作色,谓已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是终始本末不相罪坐④。垂⑤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道谀;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⑥。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致,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⑦,不亦悲乎! 【注释】 ①必然:正确。 ②道谀:道,谄。道谀同”谄谀”。 ③严:尊敬。 ④是终始本末不相罪坐:罪坐,过错。始终不认识自己的过错。 ⑤垂:穿上。 ⑥灵:知晓。 ⑦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祈,疑“所”字之误。 【译文】 孝子不奉迎父母,忠臣不诋毁媚君王,这是为人臣、人子的最好表现。对父母所说的都认可,对他们所做的都称善,世俗便称他是不肖之子。对君王所说的都认可,对君王所做的都称善,世俗便称他是不肖之臣。然而这种行为真的正确吗?世俗上所认为正确的就肯定它,认为好的就推崇它,却不说他们是谄谀之人。然而世俗观念比父母还可敬,比君王还尊贵吗?有的人说他奉承人,就会勃然大怒,说他阿谀人,就登时变色。而终身去奉承别人,终身去阿谀别人,用比喻修辞以博取众人的欢心,却始终认识不到自己的过错。穿上华丽的衣裳,制造各种纹彩,打扮自己的容颜,以献媚于一世,而自己却不认为是阿谀之人。与世俗为伍,以众人的是非为是非,而自认为同众人不一样简直愚蠢到了极点。知道自己是愚昧的人。不是真正的愚昧,知道自己迷惑,不是真正的迷惑。真正迷惑的人,一辈子也找不到答案,真正愚蠢的人一辈子也不能知晓。三个人一起行走,其中一个迷惑,所要去的地方还可以到达,这是因为迷惑的人占少数如果两个人迷惑,费尽力气也无法到达目的地,这是因为迷惑的人占了优势。如今,天下的人都迷惑了,我虽然有所指导,却没有办法解决。这不是太可悲了吗? 天道 【原文】 天道运而无所积①,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②,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③,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④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⑤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⑥,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⑧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备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⑨,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⑩,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11),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12)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赤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13)者,此之谓大本大宗(14),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15),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注释】 ①天道运而无所积:天道,自然规律。积:积滞,自然规律的运行没有积滞。 ②帝道运而无所积:帝道,帝王治国的规律。 ③圣道运而无所积:圣道,圣人对宇宙万物的看法。 ④六通四辟:上下及东西南北四方相通。四季顺畅。 ⑤铙:通“挠”,扰乱。 ⑥平中准:水平面符合水平测定的标准。 ⑦▇:镜子。 ⑧休:息心。 ⑨俞俞:从容自得的样子。 ⑩南乡:指面朝南,指居帝王之位。 (11)北面:指北面,指位于臣位。 (12)玄圣素王:玄圣、素王均指像老聃一样通晓大道,具有帝王无法而不居帝王之位的人。 (13)天地之德:天地的规律,即无为为本。 (14)大本大宗:真正的根本、真正的宗原。 (15)所以均调天下:以此来均衡万物,调理民情。 【译文】 天道自然运行没有积滞,所以万物得以生成。帝王治理法则运行没有积滞,所以天下的百姓归顺。圣人对宇宙万物的看法和主张没有积滞,所以四海之内的人都来归顺。了解自然规律,精通圣人之道,六合四时符合帝王之德的人,会让万物自然运行,万物都在寂然地自然生长。圣人内心宁静,并非认为宁静是好的所以才宁静,是因为万物不能扰乱他的内心,所以处于虚寂而宁静的境地。 水平静时可以照见须眉,水平面任命水平的测定标准,所以工匠们前来取法,水宁静而清澈,更何况人的精神!圣人内心宁静,可以比作天地的镜子,可做世间万的的镜子,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天地的本原和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所以古代的帝王圣人都坚守这个境界。保持这个境界则会内心空明,内心空明才是真正的充实,充实才能做到完备。内心空明才能做到宁静,宁静才能变化,变化才有所得,内心宁静则要无所作为,无所作为才能让做事情的人尽职尽责。无所作为才能从容自得,从容自得的人就没有忧患,因而能延年益寿。那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万物的根本。明白这个道理再处于君王之位,所以尧才会成为帝王。明白这个道理再处于臣子之位,所以舜才会成为臣属。凭借这个道理而处于上位,这是君王的常德。凭借这个道理百处于下位,这是玄圣素王所持守的大道。凭借这个道理退隐而闲游,江海山林的隐士都会折服。凭借这个道理积极进取安抚天下,就会功勋卓著名声显赫而使天下归一。虚静可以成为圣人,行动可以成为帝王。无为可受万物尊崇,朴素可以与天下争美。领悟了天地的规律,就可以说掌握了根本和宗原,是与自然相和谐的人。并以此来均衡万物,体察民情。与人和谐,叫做人乐,与自然和谐,称为天乐。 【原文】 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戾①,泽及②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③,其死也物化④。静而与阴同德⑤,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崇,其魂不疲,⑥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注释】 ①▇万物而不为戾:▇,碎毁。戾,残暴。 ②泽及:恩泽及被。 ③天行:顺应自然地运动。 ④物化:浑同万物而变化。 ⑤同德:具有共同的性质和常态。 ⑥其鬼不崇,其魂不疲:崇,作崇。疲,疲倦。 【译文】 庄子说:“我的老师啊!我的老师啊!碎毁万物而不作残暴,恩施万世而作仁爱,生长于远古而不衰老,覆天载地雕刻各种物形百不算智巧,这就是所说的天乐,所以说:‘懂得天乐的人,他顺应自然的运动,死亡混同万物而变化。宁静与阴气是有相同的性质和常态,运动与阳气从属同流。’所以懂得天乐的人,不会受到自然的忌恨,不会受到人们的责难,不会受到外的的牵累,不会受到鬼神的谴责。所以说:‘运动时如同自然的运行,宁静时如同大地的沉寂。内心安定便能驾驭天下,魔鬼难以阻挡,神魂不会疲倦,内心安定遂使万物折服。’这就是说把虚静推广到天地,与万物相沟通,这就叫做天乐。所谓天乐,就是圣人的心性,可以以此来养育天下。” 【原文】 夫子曰:“夫道,于大不终①,于小不遗②,故万物备。广广乎③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④;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⑤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⑥,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⑦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⑧,遗外物⑨,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职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和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信,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注释】 ①大而不终:从大的方面看,没有终结。 ②广广乎:广阔无垠的样子。 ③形德仁义,神之末也:形通“刑”。末,衰败。 ④大:指责任大。 ⑤奋棅而不与之偕:棅,同“柄”。奋棅,争夺权柄。偕,同“道”。 ⑥外天地:无视天地。 ⑦遗万物:弃置万物。 ⑧宾礼乐:摈弃礼乐。 ⑨为其贵非其贵也:因为它所看重的并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译文】 先生说:“道,从大处看没有完结,从小处看没有遗失,所以在万物之中完备。它广阔而无所不包,深远而无法探测。宗族刑罚教化仁爱道义,是精神的衰落啊!若不是至人,谁又能确定!至人统治天下,责任不是很大吗?但却不足以成为他的负担。天下人争夺权柄,他不与其同道,他内心清醒,无所凭借而不为利益所动。深究事物的本真,并能保持根本,所以无视天地,弃置万物,而精神不曾受到困扰。融通于道,合乎于德,辞却仁义,摈弃礼乐,至人的内心恬淡安静。 世人所推崇和称道的是书籍。而书籍没有超越语言,语言自有它的可贵之处,比如它的意义。而意义的指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世人因尊崇语言而流传书籍,无论世人如何尊崇,而我却不看重它,因为他们所看重的并不是真正本质的东西。所以可以看到的是形和色,可以听到的是名和声,可悲啊!世人以为从形色名声中可以探求事物的本质。如果形色名声不足以表明事物的本质,知道的人就不会去说,说的人就一定不知道。而世上的人又怎能认识到这一点呢? 【原文】 桓公①读书于堂上。轮扁斫于堂下②,释③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④!”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⑤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⑥,疾则苦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⑧。臣不能以喻臣之子⑨,臣之子亦不能受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而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注释】 ①桓公:齐桓公。 ②轮扁斫轮于堂下:轮扁,制作车轮的工匠,名扁。斫,砍削。 ③释:放下。 ④糟魄:魄,“粕”字的借字。 ⑤有说:有说得出来的道理。 ⑥徐则甘而不固:徐,运作慢。甘,松缓。固,坚固。 ⑦苦:涩滞。 ⑧有数存焉于其间:数,指掌握快慢的限度。 ⑨喻臣之子:喻,告诉。 【译文】 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吹削车轮。他放下锥凿走到堂上,向齐桓公问道“请问您读的是什么书?”齐桓公说:“是记载圣人之言的。”轮扁又问;“圣人还在吗?”齐桓公说:“已经去世,”轮遍说:“如果这样,您所读的书,都是古人的糟粕啊!”齐桓公说:“我在读书,制作车轮的人怎能随便议论呢!若能说出道理还可以,若说不出道理,就要被处死。”轮扁说:“我就从我所做的工的角度来观察。吹削车轮,慢了就会松缓而不牢固,快了就会涩滞而难以削入。不快不慢,手中做到了却在心中想到,嘴里说不出来,这个快与慢的限度就存在于其间。我无法把这个技巧告诉给我的儿子,而我的儿子也无法从我这里接受这个奥秘。因此,我都快七十岁了,还在砍削车轮。古时候的人和他们那些不可言传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那么您所读到的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 天运 【原文】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①?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②?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③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④?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⑤?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巫咸祒曰⑥:“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⑦,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⑧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⑨,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注释】 ①天其运乎,地其处乎:运,运行。处,静止。 ②孰维纲是:维,维系。纲,统领。是,这些。 ③意者:与“或者”同义。 ④孰隆施是:隆,兴,指形成云。施,指布雨。 ⑤劝是:促成这种现象。 ⑥巫咸祒:商代神巫,名祒。 ⑦六极五常:六极,上下及东西南北四方。五常:即五行,金、木、水、火、土。 ⑧九洛:九州聚落。 ⑨临照下土:光照人间。 【译文】 “天在运转吗?地在静止吗?日月交替升空是在争夺居所吗?是谁在维系这些现象?是谁安居无事而推动这些现象的运行?恐怕有什么机关主宰着而不得已吧?恐怕是自行运转而无法停止吧?云层是为了降雨吗?雨水是在云层吗?是谁在兴云布雨呢?是谁在安居无事,过分求乐而促成这些现象?风从北方吹起,一会向西一会向东,在天空中来回彷徨,是谁吐纳气流造成了这种现象?是谁在安居无事吹动它而形成这些现象?请问是什么原因?”巫咸祒说:“来!我告诉你。大自然存在着六极和五常。帝王顺应它则天下太平,违背它则天下大乱。九州的事务,应该使天下得到治理而道德完备,光照人间,天下的人都拥戴他,这就叫做上皇的治理。” 【原文】 商大宰荡①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大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 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②。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③,北面而不见冥山④,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⑤,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大息⑥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⑦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⑧,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注释】 ①商大宰荡:商,指宋国。宋乃殷商的后裔,所以称为商。大宰:官职名。荡,大宰的名字。 ②不足以言之:不足以说明它。 ③郢:楚国的都城。 ④冥山:北边的山名,地处北极。 ⑤德遗尧舜而不为也;遗,蔑视。不为,无为,顺应自然。指蔑视尧舜之德而顺应自然。⑥大息:深深地叹息。 ⑦并:弃除。 ⑧愿:应作“显”,意为显荣。 【译文】 宋国的大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说:“虎和狼也有仁爱。”荡又问;“这如何解释?”庄子说:“虎狼父子相互亲爱,为什么不是仁?”荡又说:“请问什么是最高境界的仁。”庄子说:“最高境界的仁就是没有亲情。”太宰荡说:“我听说过,没有亲情就不会有爱,没有爱就不会有孝。说最高境界的仁是没有孝心,这样可以吗?” 庄子说:“不是如此,至高境界的仁是值得尊崇的,孝本来就不足以说明它。这并不是非孝的议论,而是与孝并无关联。向南行走的人到了楚国的都城郢,向北看则看不见冥山。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相距太远。所以说,用尊重来尽孝容易,用爱来尽孝就困难。用爱来尽孝容易,用无我淡泊的态度对待双亲就难。用淡泊的态度对待父母容易,使双亲用淡泊的态度对待我则难。使双亲用淡泊的态度对待我容易,而用淡泊的态度去对待天下人则难。用淡泊的态度对待天下人容易,而让天下人都忘却自身则难,蔑视尧舜之德而顺从自然,利益恩泽被及万世,而天下人却并不知晓。难道还要叹息着去谈论仁和孝吗?孝悌仁义,忠信贞廉,这些都是用来劝勉自身而违背真性的,不值得赞美。所以说,最为珍贵的,一国的帝位可以弃之不顾;最大的心愿,任何名誉可以弃之不顾,所以大道是永恒不变的。” 【原文】 北门成①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②,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③,卒闻之而感;荡荡默默④,乃不自得⑤。” 帝曰:“汝殆其然哉⑥!吾奏之以人⑦,徵⑧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大清⑨。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⑩,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11)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12)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13)。汝故惧也。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14),不主故常(15);在谷满谷,在阬满阬;(16)涂郤(17)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18)。吾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予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19),倚于槁梧而吟。心穷乎所欲知,目穷乎所欲见,力屈(20)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21)。汝委蛇,故怠。 【注释】 ①北门成:人名,复姓北门,传说为黄帝之臣。 ②张:演奏。《咸池》:古代乐曲名。 ③怠:松弛。 ④荡荡默默:心神不定而缄口无言。 ⑤不自得:不能把握自己。 ⑥汝殆其然哉:殆,恐怕,大概。其,会。你恐怕会这样吧。 ⑦人:指人情。 ⑧徵:取法。 ⑨大清:即太清,天道。 ⑩伦经:秩序更迭。 (11)蛰虫始作:在泥土中冬眠的虫子。作:起。 (12)偾(fèn):仆倒。 (13)一不可待:全不可期待。 (14)齐一:道循一定的规律。 (15)不主故常:不拘泥于旧规。 (16)在阬满阬:阬(kēng),同坑。 (17)涂郤:郤,堵塞。 (18)纪:轨迹。 (19)傥然:无心的样子。四虚之道:四方没有边际的大道。 (20)屈:竭尽。 (21)委蛇(yí):随机应变,随顺应化。 【译文】 北门成向黄帝问道:”您在洞庭的荒野上演奏《咸池》乐曲,我初听时感到惊惧,再听时感到松弛。听到最后却感到迷惑了。心神不定而缄口不言,以至于无法把握自身了。” 黄帝说:“你恐怕会这样。我因袭人情来弹奏,取法于自然,运行以礼义,确立于天道,乐声犹如四季相交而起,万物应顺而生。忽盛忽衰,春季的生长和秋季的肃杀,秩序更迭。忽轻忽重,阴阳和谐,声光交错流溢。蛰虫从冬眠中开始活动,我用雷霆之声惊动它们。乐声终结时没有结尾,乐声初起时没有前奏。忽而消失忽而迭起,忽而低沉忽而高亢,变化无穷而无所期待。所以你感到惊惧。 “我又演奏起阴阳调和的乐声,用日光来烛照,乐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遵循一定的节律,不拘泥于旧规常态。传入山谷,山谷充盈,传入大坑,大坑充盈,杜绝纷扰而凝守心神,顺其自然以为衡量。乐声悠扬,称之为高亢明快。所以连鬼神也能守其幽隐,日月星辰按自己的轨迹运行。我把乐声停留在一定的境界中,而它的余韵却流播于无穷的天地。我想研究它,却无法弄明白,我想审视它却看不见,想要抓住它,却无法赶上,茫然置身在没有边际的大道上,靠在槁梧木制成的几案上吟咏。内心穷竭于所想了解的真理,目光穷竭于所想见到的事物,精力穷竭于所要追求的大道。我已经赶不上了啊!形体充盈而内心虚静,才能随机应变。你能做到随机应变,所以感到松弛。 【原文】 “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①,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②;布挥③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④,居于窈冥⑤;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⑥不主常声。世疑之。稽于圣人。⑦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无言而心说⑧,此之谓天乐。故有焱氏⑨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⑩焉,而故惑也。” “乐也者,始于惧,惧故崇(11);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12);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13)。” 【注释】 ①无怠之声:无怠,不存在感情上的恐惧和松弛,即忘情我的境界。 ②林乐而无形:林乐,众乐齐奏。 ③布挥:乐声播散震扬。 ④方:所在。 ⑤窈冥:深远幽暗之境。 ⑥行流散徙:像行云流水飘散流徙。 ⑦稽于圣人:稽,查询。 ⑧说(yuè):喜悦、高兴。 ⑨有焱氏:即神农氏。 ⑩无接:无法衔接连贯。 (11)崇:祸患。 (12)遁:心情松弛,恐惧消除。 (13)道可载而与之俱也:接近大道,就可凭此而与道共存了。 【译文】 此后,我又用忘情忘我的境界来演奏,以自然的节奏来调和,所以乐声同弛逐丛然并生,如同众乐齐奏而没有痕迹。乐声传播震扬而无外力牵引,昏暗幽昧而无声响。乐声源于深不可测的境界,萦绕在深远晦暗之中,有时可以说它消逝了。有时又可以说它兴起了,有时可以说它实在,有时可以望闻问切它虚华。像行云流水一般飘散流徙,不限于平常的乐声。世人迷惑不解,向圣人探询。所谓圣,就是通达本性而顺应天命。自然的枢机没有开启而五官俱全,不能说出来但心中却十分欢喜。这就叫做天乐。所以神农氏称颂它说:‘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形迹,充满于天地,包容了六极,’你想听到它,却又无法将之连贯起来,所以感到迷惑。 “这样的音乐,开始听时让人惊惧,惊惧便认为它是祸患。我再演奏松弛的音乐,使人消除恐惧。最终让人感到迷惑,觉得迷惑就会淳和无知,淳和无知才接近于道。接近大道,就可以凭此与大道共存。” 【原文】 “古人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①,食于苟简②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③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 “以富为是者,不能主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慄,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④,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⑤;唯循大变无所湮⑥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⑦。”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穅眯目,⑧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⑨,则通昔不寐矣⑩。夫仁义憯然乃愦吾心(11),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12)?夫鹄不日浴而白,鸟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注释】 ①虚:同“墟”,境域。 ②苟简:简朴。 ③无出:没有耗费。 ④以窥其所不休者:窥,窥视,指反省。不休者:指无休止地追逐名利权势的人。 ⑤正之器也:是端正人的手段。 ⑥湮:寒滞。 ⑦天门弗开矣:天门,心灵的门户。 ⑧播穅眯目:飞扬的穅皮迷住眼睛。 ⑨蚊虻噆肤:噆,叮咬。 ⑩则通昔不寐矣:昔通“夕”。 (11)仁义憯然乃愦吾心:憯,同“惨”。愦昏聩糊涂。 (12)杰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杰杰然,用力的样子。建鼓:击鼓。亡子,逃亡的人。 【译文】 “古代的圣人,把仁看作是借路,把义看作是暂住。他游乐于逍遥自在的境地,生活在简朴的田野,立身于不施给的园圃之中。自由自在、无所作为。简朴,容易满足;不施,也就没有耗费。古代的人把它称做是探求本真的遨游。” “看重财富,就不会让利于人。看重显赫,就不会让名于人。看重权力,就不会放权于人。这种人操持着这些,因惟恐失去,而提心吊胆。一旦丧失这些,就会心中苦悲。他们从没有鉴别,反省自己,而无休止地追逐名利权势。他们会受到自然的惩罚。怨恨、恩惠、获取,施予,谏诤、教化、生存、杀戮,这八种方法是端正人的手段。只有顺应自然的变化而无所寒滞的人才能使用。所以说,自正者才能正人。如果内心认为这不对,心灵的门户是不会打开的!” 孔子见到老聃后谈论仁义。老聃说:“飞扬的穅皮淡住了眼睛,天地四方看地起来变换了方位,蚊虻叮咬皮肤,就会通宵睡不着觉,仁义毒害人心,天下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祸害了,如果您使天下人保持质朴,如果您也顺应自然而行动,本性持守而立身。又为什么要奋力地背着大鼓,敲击着我去寻找逃亡的人呢?天鹅并不是天天沐浴才显出白色,乌鸦并不是天天染黑才显出黑色。黑与白的本质,不值得分辨。名声和荣誉等外在的东西不值得张扬。泉水干涸了,鱼相互困在陆地上。它们相互吐着湿气来湿润,相互用口沫来沾湿,其实倒不如彼此相忘于江湖。 刻意① 【原文】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故曰:夫恬惔寂漠②,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动。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虚,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③。虚无恬惔,及合天德。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惔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不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夫有干④越之剑者,柙⑤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故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注释】①刻意:刻,借为高,提高。刻意即提高意志,力求恬淡无为,臻真人境界。 ②恬惔寂漠:惔,通淡。漠通寞。 ③罢:通疲。 ④干:吴国溪名,产剑。借指吴。 ⑤柙:通匣。 【译文】 提高意志推崇品行,脱离世俗与众不同,发表高论批评时俗,只是为了清高罢了。这是隐居山谷的士子,对抗社会的人和自戕自沉的人所奉行的法则。谈论仁义忠信,恭良俭让,只是为了修身罢了,这是治理世务的人教育学生的人和边游说边讲学的人所奉行的。谈论功业,传播名声,规定君臣礼仪,维护上下等级,只是为了治理天下罢了。这是朝延的官员推崇君主壮大国家的人和致力于兼并诸侯的人所奉行的。躲在湖泽居天旷野,钓鱼消闲,只是无所作业罢了。这是隐居江海的人,躲避世扰的人和有闲阶层所奉行的。呼吸运气,吐故纳新,如熊似地悬吊和如鸟似地伸展,只是延长寿命罢了。这是导通气脉的方士,颐养身体的人和祈求有如彭祖寿命的人所奉行的。至于无需提高意志就清高了,无需推行仁义就修身了,无需隐居江海就闲适了,无需导通气脉就长寿了,就无所忘怀,无所拥有了。心境淡漠没有 极限,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随之而来。这才是天地之道,圣人之德呢。 所以说:恬淡寂寞,虚静无为,这是天地的准则和道道的本质。所以说:圣人从从容容就心平气和了。平和恬淡,忧患就不能侵入,邪气不能侵袭,因而德性完备则精神不亏损。所以说:圣人的生存是自然的运行,他的死亡是物理的变化。静止时跟阴气共存,运动时跟阳气同流。既不成为福祉的引导,也不成为祸害的根由。受到触发然后回应,受到逼迫然后启动,出于不得已然后反抗。抛弃智慧和习惯,遵循自然的道理 。所以不遭受天灾,没有外物牵累,没有外人非议,没有鬼神的责罚。他活着如同浮游,他死去如同休息。不思虑事物,不预测未来,虽然光亮却不闪耀,虽然守信却不求兑现。他就寝时没有梦想他清醒时没有忧虑。他的精神纯碎,他的魂魄永不疲劳。虚无恬淡,符合自然。所以说:悲伤和欢乐,是天性的偏邪;喜悦和愤怒,是天性的过失;喜好和厌恶是天性的迷失。内心不怀忧乐是天性的最高境界;执守纯一不变不动,是宁静的最高境界;不会与万物发生抵触,是虚空的最高境界;不跟外物发生关系,是恬淡的最高境界;不跟外物产生对抗是纯粹的最高境界。所以说:形体工作不停就会疲惫,精神消耗不断就会困顿,劳累就会生命竭衰。水的天性,不搀杂就清澈,不搅乱就平静,积郁闭塞不流动的话,也就不会清沏了。这是天性的表象。所以说:纯粹不搀怵,宁静纯一不变不动。按自然规律来行动,这就是颐养心神工鬼斧道理了。 拥有吴越宝剑的人,把剑放在匣里藏起来,舍不得用,珍贵极了。精神四处横流,没有不到的地方,上会合天,下遍及地,化育万的,不可捉摸,它的名字等同天地。维持纯朴的方式,唯有守护精神。守护不致丧失,就能和神明合为一体。精通了合一,也就符合了自然法则。民间有句俗语:普通的人看重利益廉洁之士上看重名声,贤明之士崇尚意志,圣人推崇精神。”所以朴素呢,是指它没有任何搀杂;纯粹呢,是指它没有亏损。能够表现纯粹朴素,就是真人。 缮性① 【原文】 缮生于俗学②,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③,不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和淡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逮德下衰,及燧人④、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⑤、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⑥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却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对手戏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有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手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百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睛,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存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己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业全之谓得志。古之所谓得志者,猆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者也。寄之,其来不可圉⑦,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而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⑧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注释】 ①缮性:缮,修。缮性即修心养性。本篇中庄子追踵淳朴古风,反对附时趋俗。 ②俗学:指当时流行的儒学、墨学等。 ③滑欲于俗思:滑,治。欲,情。滑欲望也是修养性情。俗思,追求名位的世俗观念。 ④燧人:远古学王,发明钻木取火熟食。 ⑤神农:远古帝王,发明耕种。 ⑥:通枭,扰乱。 ⑦圉:借为御,抵挡。 ⑧荒:通慌,迷乱。 【译文】 用世俗之道理来修身养性企图回归本真,用世俗观念陶冶性情企图明理求知,这不是闭塞被蒙蔽的一类人。 古来修道的人,以恬淡颐养智慧。活着无须靠智慧行事,只是用智慧颐养恬淡。智慧和恬淡互相颐养,道德也就从中产生出来。所谓德,就是和顺;所谓有道理,就是条理,德无所不包,就是仁;道理无所不合,就是义;义理明白和与物相亲,就是忠;心中朴实又返归到情,就是乐;行为忠信宽容仁爱又合站自然文理,就是礼。礼乐盛行,天下就大乱了。那纯正还要加上自己的德性,有了德性就不受蒙蔽,蒙蔽的事物就必然失去它本性。在这个时代里,阴阳之气和顺宁静,鬼神从不干劲十足扰,四季按节令运行,万物都不受伤害,各类生物不会夭折,人虽然有智慧,却毫无用处,这就是最纯粹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毫无作为却永远合乎自然。 等到道德中落以后,轮到燧人氏、伏羲氏来掌控天下,于是只有顺却不纯粹了。道德一天天衰落,轮到神农氏、黄学来掌管天下,于是只有发定却不和顺了。道德又逐渐地衰落,轮到唐尧、虞舜来治理天下,兴起统治教化的风气,消解淳厚支离质朴,用善的准则来背离道德,用品行的的要不是求来包害天性,这样就舍弃了天性却有从了私欲。彼此间用心智探察,已经不能够稳定天下了。这样还攀附文采,增加博识。一旦文采毁灭本质,博识淹没心性,那么就使人出现迷惑混乱,再也无法返回他的性情和复归他的本初了。由此看来,世俗使道德败坏,道也败坏了世俗,世俗和道相互败坏了。有道的人凭什么复兴世道,世俗又凭什么复兴道呢?只要道无法复兴于世,世俗也就无法复兴道,即使圣人不躲在山林之中,他的德性也会隐藏起来。隐藏并非自己甘愿封锁要隐藏。古时的所谓隐士,并非藏起身子不再出现,并非封锁言论不再做声,并非埋没才智不再表达,只因时运谬乱。适合时运大道盛行天下,就反归纯一了无痕迹;不合时运大道困于天下,就深藏静处地等待;这就是保全自身的方法了。古时保全自身的人,不用诡辩文饰智慧,不用智慧困扰天下,更不用智慧来困扰道德,秉正地处在自己的位置和回发自己的本性。自己还有什么可做的呢?道本来就不是小品行,德本来就不是小见识。小见识有伤于德,小品行有伤于道。所以说:端正自身就是了。致力全真就叫做得志。 古时所谓得志,不是说得了高官厚禄,而是说它再也无法增加它的快乐罢了。如今所谓是志,是说高官厚禄。高官厚禄沾在身上,不是性命原有的。外物偶尔到来,只是寄存。寄存的东西,它要来时难以抗拒,它要去时也难以遏止。所以不因为得到官禄得意忘形,不因为穷困受阻趋炎附势,做到喜欢那个跟喜欢这个一样,所以可以无忧无虑。如今是寄存物失去就怏怏不乐。由此可见,即使快乐,也未尝不会陷入心慌意乱。所以说:由于追逐外物而失自我,由于趋会时俗而迷失本性的人,被称做本末倒置一类。 秋水 【原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①,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②,望洋向若而叹曰③:”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之家。“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河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以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④?计在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⑤?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⑥,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注释】 ①涘(sì):河岸。 ②河伯:黄河之神。 ③若:海神之名。 ④礨(lěi)空:石块的小孔。 ⑤稊(tí):一种形似稗的草,果实像小米。⑥卒:借为“萃”聚集。 【译文】 秋雨绵延不绝,河水按时上涨,千百条河流都灌注到黄河,使黄河干流大大加宽,两岸之间,河中小洲之上,望过去分辨不表是牛是马,于是河神洋洋自得,为天下壮美尽在自身了。顺河流向东走,到达北海,向东面望去,看不到水的边界,在这时候河伯才收敛了自满自得的神态,望着浩瀚无边的大海对海神感叹:“俗话说:‘听到道理多了,就自以为没有人能赶得上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曾听说有人小看孔了的学识,轻视伯夷的信义,起初我不相信,一在我看到你的浩瀚无边,才发现我如果不到你这里来,就糟了,我将长久地被懂得大道的人笑话,”海神说:“对于井底之蛙,不可以和它谈论大海,因为它受到季居所的限制;对于夏天的虫子,不能和它谈论冰,因为它受到季节报建制,对于孤陋寡闻的人,不可以同他谈论大道,因为他所受到俗学的限制。现在你走出河流两岸,看见无边的大海,于是知道自己的鄙陋,这样就可以同你讨论大道了。天下的水,没有比海再大的了,千万条河都流向它,没有停止的时候,海也不会溢满;尾闾不停排放,海也永不枯竭;不论是春天还是秋天,大海都没有什么变化;不论是水涝还是干旱,大海都没有改变。大海超过江河的容量是没有办法估量的。而我从来没有因此而自满,因为我从天地那里继承了形体,从阴阳变化中秉受了生气,我在天地之间,如同小砖块、小树木在大山之中,我只觉得自己很渺小,又哪里会自满呢?算起开来中国在四海之内,不也就像一粒米在大谷仓之中吗?事物数量以万计,人只是其中之一;人聚居在九州中,谷物生长的地,舟车可以通行的地方,而个体只是众人中之一,个人与万物相比,不也就像马身上的一奶汗毛一样微乎其微?五帝以禅让相传承的,三王以武力相争夺的,仁人所担忧的,贤能之士所操劳的,都是这样的一根汗毛啊。伯夷辞让以博行好名声,仲尼谈论以彰显博学,这中长跑 自以为是,不就像刚才自夸黄河之水壮观一样吗? 【原文】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我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①。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向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②,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注释】 ①故:通“固”。 ②涂:通“途”。 【译文】 河伯说:“既然这样,那么我以天地为大,以毫末为小,可以吗?”北海神说:“不可以。物的数量是无穷尽的,时间是不会停止的,得失不是恒常不变的,终始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所以大智之人能够观察远处和近处的一切事物,因而小的东西不觉得小,大的东西也不觉得大,这就是他深知物量是没有穷尽的;考察古今变化无穷的情形,所以对遥远的古事不感厌倦,对于伸手可触的未来也没有期待,这就是他通晓时间是没有止境的;看清事物盈满和空虚的相转化,所以得到了并不感到欣喜,失去了也不会悲伤,这是因为他知道得失不是恒常不为的;明白死生是人生走过的一条坦途,所以对生不感到欣喜,对死也不人看作灾祸,这就是他知道死生往复的道理。算起来,人所知道的,不如他所不知道的为多;拥有生命的时间,远不如他失去生命的时间长;以其极有限的智慧和极其短暂的生命去穷尽宇宙的知识,因此陷入迷惑而无所得。由此看来,又怎么知道毫末足以确定极小的界限呢?怎么知道天地足以穷尽最大的领域呢?” 【原文】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①,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贷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疏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跨洋以为劝,戮辱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注释】 ①垺:通“郛”,外城。 【译文】 河神说:“世间议论说:‘最细小之物没有形体,最庞大之物是无法度量其外围的。’这话真实可靠吗?北海神说:“从细小的角度看待庞大的事物总看不整体,从宏大的角度看细小的事物总看不清楚。所说的‘精’,是指小事物中最微小的;所说的‘垺’,是大事物之外更为庞大的,所以事物小大不同,却有各自的自然本性。这是事物自身发展的趋势。这里所说的精和粗,都是限一支支形体的描述,至于至精无形之物,是度数所不能计量、划分的;至大不可规定范围之物,是用度数所不能穷尽的。可以言说议论的是事物中的粗的部分,只能用心去体会的是事物中精致的部分,那些言语所不能谈论,意识所不能领会的,就超出精的范围了。因此,大人行事,不会有意害人,也不会夸耀对他人的仁爱和恩惠;行动不为牟取利益,也不看轻守门之奴;不与别人争夺财物,也不推崇辞让财物的举动,行事不借助他人之力,也不夸赞自食其力,不鄙视贪财污浊的行为;行事与世俗不同,却不是故意标新立异;顺从众人,却不鄙视谄媚讨好;世间的高爵位厚奉禄不足以鼓励他,刑罚和耻辱也不足以羞辱他;因为他深知是非是不可分辨的,精细与庞大同样无法分辨。听说过这样说法:‘得道之人不闻名于世,大德之人不期望有所得,大人忘却自己’。这样就消灭万物的差别达到了极至了。” 【原文】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柙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①;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②。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③,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④,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徒。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注释】 ①之:指燕国宰相子之。哙(kuià):指燕国国君哙。燕王吱将王位禅让给宰相子之,而燕国也几乎灭亡。 ②白公:楚平王之孙,因起兵叛逆被镇压。 ③丽:通“欐”。 ④骅骝(huá liü)古代良马。 ⑤鸱鸺(chī xiǖ):即猫头鹰。 【译文】 河伯说:“是从物性之外还是从物性之内来区分它们的贵贱?怎么区分它们的大小呢?”北海神说:“从大道来看,万物没有贵贱之分。从万物自身角度来看,万物各自为贵,而以对方为贱。从世俗观念来看,事物之贵贱不是自身所固有的。从万物的的差别来看,如果顺着万物大的方面视其为大,那么万物没有不是大的;如果顺着万物小的方面视其为小,那么万物没有不是小的,天地既可看作像一粒细米那般小,一根毫毛末梢也可看作丘山那般大,那么万物大小的相对性很明白了。从事物的功用来看,顺着其有用的一面看,万物没有不具功用的;顺着其不具功用的一面看,则万物没有具备功用的;明白东与西虽然方向相反却又相互依存的道理,则万物的功用职分就确定下来了。从万物的趋向来看,顺其值得肯定的一面把它视为对的,则万物没有不是对的;顺其否定的一面把它看成错的,那么万物没有不是错的;明白尧与桀的自以为是,而互以对方为非,那么观点与操守的不同就很明白了。从前尧、舜由禅让而成为帝,燕王哙与子之却因禅让而遭灭绝;商汤与周武王以武力相争而为王,白公胜却因为争夺而灭亡。由此看来,争夺与禅让的礼法,尧与桀的行为,他们的贵贱是因时而异的,没有一定的常规。栋梁可用来冲撞城门,而不可用来堵塞老鼠洞,这就是说器用的大小不同。骐骥、骅骝一类良马可日行千里,而捕捉老鼠则不如野猫和黄鼠狼,这就是说技能的不同。猫头鹰夜里可以抓住跳蚤,明察秋毫,白天出来瞪大眼睛也看不见丘山,这就是说物性的不同。俗语说:何不只师法对的而抛弃错的,师法好的而抛弃混乱的?这种说法实在是不了解天地间事物变化的实情。这就如同师法天而抛弃地,师法阴而抛弃阳一样,此路行不通。然而还是有人说个不停,这样做不是愚昧无知便是存心骗人!五帝三王禅让的方式不同,夏商周三代王位继承方法也不一样。不合时宜,违背世道人心的,被称为篡逆的人;合乎时宜,顺应世道人心的,被称为高尚的人。沉默吧,河伯!你哪里能明白区分万物贵贱、大小的道理呢?” 【原文】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①去,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②;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③。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昧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注释】 ①趣:通“取”。 ②谢施(yì):邓反衍。谢,代谢。施,延伸。 ③畛(zhěn):界线。 【译文】 河伯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应该作什么?不该作什么?对于事物的辞让、受纳、进以、舍弃,我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标准呢?”海神说:“从道的角度来看,什么是贵什么是贱呢?可以说贵、贱都是可以向反方向转化的;不要用传统成见去束缚你的心志,使它与大道相违背。什么是少和什么是多呢?可以说多少是相互转化的;做事不要拘执一得之见,免得与大道相违背。庄重威严的像国君一样,对待人民没有偏爱;悠闲自得像受祭的社神一样,对参与祭祀的人没有偏袒;要像四面延伸的平地一样宽广,没有彼此的边界。对万物兼容并包,有谁能受到特殊庇护?这就是不偏向任何一方。万物原本是一样的,谁为短谁为长呢?大道是无始无终的,而万物有生有死,但其生死不是固定不变,所以不足以依赖。大道空虚盈满时时转化,并没有固定不变的的状态。岁月不能留存,时间不能停止。天地万物的生息、消亡、盈满、空虚都在终而复始远转不停。这就是讲说大道的法则,论述万物的道理。万物之生长,如同马儿疾驰车儿疾行,一举一动都在变化,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万物本来就是遵循自己的本性而变化的。” 【原文】 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躅而屈伸①,反要而语极。”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勿失,是谓反其真。” 【注释】 ①蹢躅(zhí zhü):通“踯躅”,进退两难。 【译文】 河神说:“既然如此,那么道还有什么可贵之处呢?”海神说:“明白大道的人必能通达事理,通达事丌的人必能明白权变,明白权变的人不会让外物损害自己。真正懂得大道的人,火不能烧伤他,水不能淹死他,严寒酷暑不能侵害他,凶禽猛兽不能伤害他。不是说至德的人迫近、触犯这些而不受伤害,而是说他能明察安全与危险的情况,能看透祸福之间的转化关系,能谨慎地对待进退去留,所以没有什么外物能损害他。因此说:‘人的天性是内在的,社会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外在的,至德之人重在不失自然本性。’知道天性与人为两方面,以天性为根本,处于自得的位置上,或进退或屈伸,这便是返归大道的关键,谈论大道的极致。”河神说:“什么是天性?什么是人为?”海神说:“牛马长有四足,就是天性;给马带上笼头,给牛穿上鼻绳,就是人为。所以说:不要以人为来破坏天性,不要用造作来损害天性,不要为追求名声而戕害本性,执守本性而不丧失,就是复归天真的本性”。 【原文】 夔怜蚿①,昡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②,予无知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昡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鳟我亦胜我③。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④,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注释】 ①夔(kuí):古代神话中的一足兽。昡( xián):百足虫。 ②趻踔(chěn chuō):跳着行走。 ③䲡(qiǖ):本亦作“蹲”逆踢,④蜚:通“飞”。 【译文】 独脚的夔羡慕多足的蚿,多足的蚿羡慕无足的蛇,无足的蛇羡慕无形的风,无形的风羡慕明察秋毫的眼睛,能明察的眼睛羡慕能隐藏在内心。夔对蚿说:”我用一只脚面跳着走路,我不如你。现在你用万只脚走路,究竟怎样使用这些脚呢?”蚿说:”你说的不对,你没有看见打喷嚏的人吗?喷出的唾沫大的如水珠,小的如雾气,混杂着落下来,数都数不清。现在我只是顺着天性而行,而不知道它究竟为什么是这样。”蚿对蛇说:”我用众足行走却不及你没有脚走得快,这是为什么呢?”蛇说:“我依靠天然的本能行走,怎么可以改变呢?我哪里用得着脚啊?”蛇对风说:‘我运动脊背和肋部而爬行,这是有形可循的;现在你呼呼地由北海刮起,又呼呼地吹入南海,好像完全没有形迹似的,这是为什么呢?风说:“是的。我呼呼地从北海刮起然而吹入南海。可是,人们用手指来指我,就能胜过我,用足踏我也能胜过我;虽然如此,那折断大树、吹起房屋的,也只有我能办得到。所以在众多小的方面不能取胜,却能在大的方面取胜。取得大的胜利,只有圣人才能办得到。” 【原文】 庄子钓于濮水①,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②。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注释】 ①濮水:水名,在今安徵芡河上游。 ②笥(sì):盛衣服的方形竹箱。 【译文】 庄子在濮水边钓鱼,楚威王派二位大夫前来邀请他出会仕,说:“愿意把国事委托给先生!”庄子手持钓竿,头也不回地说:“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已经死去三千年了。楚王将它的骨甲蒙上罩巾装在竹箱里,供奉在太庙明堂之上。对于这只龟来说,它是愿意死后留下骨甲而尊贵呢?还是宁愿活着在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呢?”两位大夫回答说:“宁愿活着拖着尾巴在泥里爬行。”庄子说:“你们请回骈吧!我将照旧拖着尾巴在泥里爬行。” 【原文】 惠子相梁①,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曰鹓雏②,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③。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予之梁国而吓我邪?” 【注释】 ①惠子:即惠施,名家的代表人物,庄子 的辩友。 ②鹓雏(yuán chǘ):传说中与鸾凤同类的鸟。 ③醴(lǐ):甜酒。 【译文】 惠施做梁国的相,庄子前去拜访他。有人对惠施说:“庄子前来,打算夺取你的相位。”于是惠施十分惊恐,派人在都城内搜索庄子,搜了三天三夜。庄子前去见惠施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叫鹓雏,你知道吗?这种鸟从南海出发,飞往北海;不是梧桐树不肯停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肯食用,不是甘美的泉水,不肯取饮。在这时猫头鹰得到一只腐烂的老鼠,见鹓雏飞过,仰头看着发出一声威吓:‘吓!’今天,你也想用你的梁国来吓我吗?” 【原文】 庄子与惠了游于濠梁之上①。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②,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注释】 ①濠:水名,在今安徵凤阳县境内。 ②儵(tiao):通“鯈”,白条鱼。 【译文】 庄子与惠施在濠水桥上游玩。庄子说:“白条鱼悠闲自在地游水,真是快乐呀。”惠施说:“你又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乐趣?“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鱼的乐趣?”惠施说:“我不是你,本来就不知道你;你本不是鱼,你也不知鱼的乐趣,完全可以肯定。”庄子说:“请循着我们争论的起点说起,你所说的‘你怎么知道鱼的乐趣’这句话,表明已经肯定我知道鱼的乐趣之后向我发问的。只不过问我从哪里知道的罢了,告诉你我是在濠水桥上知道鱼的乐趣呀!” 至乐 【原文】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①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云?奚乐奚恶? 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②者,贫贱夭恶也;所若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③也亦愚哉④! 夫富者,若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⑤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⑥,其为形也亦疏⑦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⑧,久忧不死,何苦也!其为形也亦远⑨矣!烈士⑩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11)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12)勿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13);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 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14,然而(15)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16)。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17。” 天下是非果未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营利18。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在着(19)。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芒乎芴乎(20),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21,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注释】 ①活身者:全生保身的方法。 ②下:与“尊”相对,尊为所追求的价值,下即否定性价值。 ③为形:保养身体。 ④愚:不得“所尊”即忧而惧,此为“所苦”之事,对保养身体无益,所以说愚蠢的。 ⑤外:苦身疾作的目的是为了富积财物,还是为了保养身体,如果为了保养身体,苦身疾作本身就是在伤害身体,不是与目的正好相反吗?所以说“外”,即目的和手段是相反的。 ⑥否(pǐ):不善。 ⑦疏:疏远。言“贵者”的夜以继日,思虑善与不善,也离保养身体的目标更远了。 ⑧惛惛:糊涂,神识不清。长寿和“与忧俱生”的人生是矛盾的,“久忧不死”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说是糊涂。 ⑨远:求寿就久忧,所以也是自相矛盾,目的和手段赵来赵远。 ⑩烈士:即儒家所讲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人。 (11)吾未知善之城善邪?诚不善邪:善有两意,前一个“善”字指儒家的“善”,后两个“善”字指价值。 (12)蹲循:如逡巡,退却之意。 (13)子胥争之以残其形:吴王夫差接受越王勾践的求和请求,伍子胥认为勾践的求和是越国的阴谋,苦谏夫差,因而被赐死。 (14)举群趣者:举,都。趣,同“趋”。世俗生活中所有的人都奔往所乐之处。 (15)(kēng)然:坚定的样子。 (16)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既不以为乐也不以为不乐。 (17)至乐无乐,至誉无誉:有乐则有忧,乐与忧共存,如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所以,乐之极至为无乐,因为只有无乐才能无忧,这样就可以达于至乐之境。 (18)无为可以定是非:是非并没有同一的客观标准,“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随人所命,既然如此,就不如以“无为”的态度,任万物自行去区别是非。 (19)唯无为几存:几,近似,差不多。即只有无为近似于至乐活身之道。 (20)芒乎芴乎:即老子的“恍兮忽兮”,形容无形无象的大道。 (21)职职:繁多。 【译文】 世上到底有没有“至乐”境界呢?有全生保身的办法还没有呢?现在应当有何作为?以何为依据?回避什么?定位在哪里?趋就什么?舍弃什么?喜好什么?厌恶什么? 天下人最崇尚的就是富有、尊贵、长寿、声誉;最喜爱的就是身体安逸,美味佳肴,服饰漂亮,色彩艳丽,音乐动听;人在价值上所否定的是生活贫穷,地位低下,夭折和坏名声;最苦恼的是身不能安逸,口不得美味,没有漂亮的衣服,看不到艳丽的色彩,听不到悦耳的音乐。如果不能得到这些,就大为恐惧,这样的养身方法岂不是太愚蠢了吗! 富有的人,为了财富而劳心劳力抓紧做事,但聚积财富却不能尽数享用,这是求养身于外了!高贵的人,夜以继日,费心劳神地分辨善与不善的界限,这和养身也根本不沾边!人一生下来,就和忧虑同在。长寿的人稀里糊涂,长久地处于忧愁之中而等死,何等若恼啊!这样地养身健体,与原初的设定,相距更远了!殉名之士为天下人所称道,却不能保全身的性命。我真不知道这种所谓的善到底是善呢?还是不善呢?如果认为是善,却连自身都不能保全;如果认为不善,它的确是又成全了他人。所以说:‘忠诚劝谏人不听,那就退身不强争。“伍子胥因为强谏而遭受残害,然而如果不谏争,他也不会赢得声名。这样说来,这善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现如今流行方式和兴趣爱好,我也不知那是不是的快乐?我观察那些流行的兴趣爱好,大家似乎都在成群结队地赶时髦,一个个坚定果敢的样子,好像无法停止似的,而他们都以为乐不可支的事情,我却认为并没有什么可乐的,然而也没有什么不可乐的。到底这快乐是有还是没有呢?我认为“无为”才确实是可乐的,可是流行的观念却又认为那是大大的痛苦。我认为:”最高的快乐就是无忧无乐,最高的赞誉就是不褒不贬。” 天下的是非确实是难以确定的。虽然这样说,“无为”却可以决定是非。最高的快乐是让自己活下来,也只有“无为”才能勉强可以达到这一目的。我们不妨试着讨论一下:天正是由于它的无为才得以清虚,地正是由于无为才得以安宁;所以天和地二者的无为结合起来,万物才都得以生发出来。恍惚暧昧,我们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从何而来!暧昧恍惚,它们似乎没有一定的形象!然而万物是如此众多繁杂,它们都在“无为”中生长出来。所以说,天地是无为,又是无不为的。人啊,谁能得到这“无为”的真谛啊! 【原文】 庄子妻互,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①鼓盆②而歌。 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子③,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④!察其始而本无生⑤;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⑥,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⑦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⑧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注释】 ①方箕箕踞:叉开双腿坐着,其形如簸箕。 ②鼓盆:敲击瓦盆。 ③长子老身:为你养大了孩子,自己的身体却老了。 ④概然:慨然,慨叹衰伤。 ⑤无生:未曾生下来时候。 ⑥形:形质,人没有生命之前当儋也没有形质。 ⑦芒芴:恍惚迷离,亦真亦幻的神秘状态,是从无到有转化的中间环节。 ⑧偃然:安息的样子。 【译文】 庄子的妻子死了,惠子来吊,庄子正叉着腿坐在地上敲击瓦盆唱歌。 惠子说:“你和老伴过一辈子,她为你养大了孩子,自己却衰老了,现在人家死了,你不哭也就够了,却在这里敲着瓦盆唱歌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庄子说:“不是这样的呀。她刚死的时候我岂能不悲伤吗!然而推究起来,她最初本来是未曾有生命的,不但没有生命,而且本来也不没有什么形质可寻;不但没有形质,而且怕是连精气也没有。她在那恍惚迷离的状态中,一变就有了气,气再变就有了形,形再变才有了生命。现在又由生而变成了死,这就像春秋冬四季运行一样。现在她还安安稳稳地睡在天地之间,而我在旁边嗷嗷地哭不停,自以为这是对不懂天命的表现,所以就不哭了。” 【原文】 支离破碎叔①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②,黄帝之所休。 俄而柳③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④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 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⑤,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⑥,我又何恶焉!” 【注释】 ①支离叔与滑介叔:虚拟人名。支离表示忘形,滑介表示忘智。 ②冥伯之丘,昆仑之虚:虚,同“墟”,土丘。冥伯之丘喻杳冥之境。昆化之虚喻遥远渺茫之处。 ③柳:通”瘤“。 ④蹶蹶然:惊恐而耿耿于怀的样子。 ⑤假之而生生者:指生于左肘之瘤。生生,指人借物而生,而瘤子又借人体而生。 ⑥观化而化及我:观化是一种超越的说法,因为只有超越出这个世界,才可以观这个世界之“化”。化及我即长了瘤子是一种在我身上体现出来的“化”。 【译文】 支离叔和滑介叔在冥伯之丘和昆仑之墟“观化”,这都是黄帝曾经休息过的地方。 突然,滑介叔的左肘上长出来一个瘤子,他显得非常惊惧不安,好像很厌恶这个瘤子。 支离叔说:“你厌恶它吗?” 滑介叔说:“不,我为什么要厌恶它!人的身体不过是假借众物合成而已。假借而生之身体又生出瘤子,不过是尘垢罢了。死生好比是昼夜交替。况且,我和你来这里是要观察造化的运行,化到了我的身上,正好借机仔细看看,我为什么会要厌恶它呀! 【原文】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①,髐然有形②。 撽以马捶③,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④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 于是语卒⑤,援⑥髑髅,枕而卧。 夜半,髑髅见⑦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⑧,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⑨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⑩乎?” 庄子曰:“然”。 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11)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12)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13)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 髑髅深矉蹙頞(14)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注释】 ①髑髅(dù lóu ):死人的头骨。 ②髐(xiāo)然有形:髐然,头骨干枯的样了;有形,有似生人形貌。 ③撽(qiào)以马捶:用马鞭敲打。撽,敲打。捶同“棰”,马棰即马鞭。 ④援:牵,拉过来。 ⑤累:牵累、负担。 ⑥说:同“悦”,愉悦、快乐。 ⑦从然:随便自如的样子。 ⑧司命:主管人生死的神。 ⑨反:通“返”,归还。 ⑩深矉(pín)蹙頞:矉通颦,皱眉头。頞同额。蹙为皱,皱着眉头,愁眉苦脸的样子。 【译文】 庄子到楚国去的路上,看到一颗人头骨,虽干枯却仍有如活人的一般形貌。 庄于用马鞭敲打着骷髅,盯着它问道:“先生是由于贪图享乐,放纵情欲,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呢?抑或是遭遇亡国之战,被斧钺诛杀而变为现在这个样子呢?或者你是做了坏事,怕给父母妻子留下耻辱而羞愧自杀在此地吗?还是你因为不堪挨饿受冻的折磨而变成这样的呢?也许是你年事已高终睚寝,也许遇到什么变故才岙首异处来到这里的吧!” 就这样说完了话,庄子拉过骷髅,枕着躺下睡了。 半夜时分,骷髅给庄子托梦,对他说:“听您的言谈好像是位辩士,看你所说的事儿,也都是活人的负担,死人可西海岸有这么多的事儿啊。您愿意听了死人的快乐吗?” 庄子说:“可以”。 骷髅说:“人一死,上面没有君主,下面没有臣属,也没有一年四季的操劳,自由自在地和天地同存,即使是南面在为王的乐事,也比不过死人啊。” 庄子不相信,说:“我让主管生死的神恢复你的形体,配上你的骨肉肌肤,归还你父母妻子,住在原来的村落房舍,并且恢复你生前的记忆,你愿意吗?” 骷髅深深皱起眉头,表现出愁苦的样子;“我怎能舍弃南面为王的快乐而再去受人间的劳苦呢?” 【原文】 列子行食于道从①,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②乎?予果欢乎?”予果欢乎?” 种有几③,得水则为继④,得水士之际则为蛙之衣⑤,生于陵屯⑥则为陵舄⑦,陵舄得郁栖⑧则为乌足⑨,乌足之根蛴螬⑩,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11),其名为鸲掇(12)。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乾余骨(13)。乾余骨之沫为斯弥(14),斯弥为食醯(15)。颐略(16)生乎食醯,黄軦(17)生乎九猷(18),瞀芮(19)生乎腐螼(20)。羊奚比乎不箰(21),久竹(22)生青宁(23)。青宁生程(24),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25)。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注释】 ①攓(qiān)蓬:攓 “搴”,拔取。蓬,蒿草。骷髅隐于草下,所以要拔去蒿草。 ②养:读为“恙”,忧。 ③几:几微。指物种包含的精微本质,潜存着物种的基因之类。 ④继:水中断续如丝的低级生物。 ⑤蛙之衣:生长在水边,覆盖在水面上的水藻、浮萍之类。因蛙常隐蔽于其下,故名蛙之衣。 ⑥陵屯:高爽之地。 ⑦陵舄(xì):车前草。 ⑧郁栖:栖息于粪土之中。 ⑨乌足:草名。 ⑩蛴(qícáo):俗称地蚕,金龟子幼虫粪壤中,并由乌足根所化而来。 (11)脱:同“蜕”,蜕皮。 (12)鸲掇(qúduō):虫名,其状柔嫩,像刚刚脱皮的样子。 (13)乾余骨:鸟名,不知何鸟。 (14)斯弥:虫名,未详。 (15)食醯(xī) :食醋。 (16)颐辂(lù):醋放久了,孳生出的一种小飞虫,称蠛蠓,与蚋相似。故《荀子·劝学》篇有“醯酸而蚋聚焉”之说。 (17)黄軦(kuàng):虫名。 (18)九猷:虫名。 (19)瞀芮(mào ruì):蠓虫之类。 (20)腐蠸(quán):瓜中黄甲虫。一说为萤火虫。 (21)羊奚:竹蓐,一名竹箛。 (22)不箰:不生笋之竹。 (23)久竹:老竹。 (24)青宁:竹根虫。 (25)程:赤虫名。殷敬顺《列子释文》引《尸子》:“程,中国谓之豹,越人谓之模。”聊备一说。 【译文】 列子出行,在道旁时吃饭,见到一具百年骷髅,他拔去骷髅身边的蒿草指着它说:“只有我和你知道,你其实是既不曾生,也不曾死。你果真忧愁吗?我果真欢乐吗?” 物种有精微折本质,得到水就成为断续哪丝的继,在水土的交果处就成为覆盖水面的藻类浮萍,生于高爽之地为车前草,车前草栖息在粪上就成乌足,乌足的根变成地蚕,叶变成蝴蝶。蝴蝶很已快又变化成虫,生活在灶下,样子像蜕了皮似的,名叫鸲掇。鸲掇过一千天变为鸟,它的名字叫乾余骨。乾余骨的吐沫变为斯弥虫,斯虫造出食醋。蠛蠓生在食醋中,黄軦虫从九猷虫生出,蠓虫生于黄甲虫,竹蓐与不生笋的老竹并连一起,老竹生出竹根虫,竹根虫生赤虫,赤虫生马,马生人,人又复归于无机物。总之动物都从有机物生出,又都于无机物。 达生 【原文】 达生之情者①,不务生之所无以为②;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所无奈何③。养形必先之先物④,物有馀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 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⑤。弃世则累,无累则正平⑥,正平则与彼更生⑦,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⑧,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⑨。形精复亏,是谓能移⑩。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注释】 ①达:通达,通晓。情:实,实情。 ②务:求,务求。无以为:无以为用,无所用。 ③命:原误作“知”,依武延绪、马叙伦、刘文典诸家之说及本文文义改。 ④形:形体,身体。物:物质,如衣食住行等物质条件。 ⑤弃世:谓抛弃世间瀪杂之事而心超世外。 ⑥正平;心正气平。 ⑦彼:指大自然,造化。 ⑧精复:精神康复不亏。 ⑨“合则”二句:谓天地阴阳二气相结合就会生成某一物体,如若阴阳二气离散就会复归于物之初。 ⑩能侈:能够与自然一起变化迁移。 【译文】 通晓生命真实情形的人,不去追求生命所不心要的东西;通晓地命实情的人,不去做对寿命无能为力的事情。保养身体,一定先要具备物质条件,物资充足而不能保养身体的人也是有的;保住生命,必须先保证形体不离开,形体不离而生命已经消亡的人也是有的。生命的降临是无法拒绝的,它的离去也是无法阻止的。可悲啊!世俗之人认为保养身体就完全可以保全生命,然而是保养身体果不足以保存生命,那么世人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呢!虽然不值得去做,却也不得不去做,这样的作为便难免操劳了! 要想避免为了养身而操劳,便不知抛弃世俗之事就没有拖累,没有拖累就会心正气平,心正气平就能和大自然一同变化发展而生生不息,生生不息就接近大道了!为什么世事值得抛弃,而生命值得遗忘呢?因为抛弃世事就能让身体不操劳,遗忘生命就能让精神不亏损。形体得到保全,精神复归凝聚,就能与自然融为一体。天地,是万物的父母;阴阳二气的相合就形成万物之体,阴阳二气的离散就又复归于物的原初。形体与精神都不亏损,这叫做能够随着自然变化而更新。精神修养到了极高处,反过来可以辅助大自然的化育。 【原文】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①,犹掇之也②。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 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拘④;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⑤,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⑥。其痀偻丈人之谓乎⑦!” 【注释】 ①痀偻(jūlǚ):驼背。承:用杆去粘。蜩(tiáo):蝉。 ②掇(duō):拾取。 ③失:失误。锱铢(zīzhū):古代重量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此喻极少。 ④厥:通“橛”,竖。株拘:即“株拘”,树根盘错处。 ⑤不反不侧:指身心都不变化。反、侧,均指活动。 ⑥凝于神:精神凝聚专一。 ⑦丈人:对老人的尊称。 【译文】 孔子到楚国去,经过树林中,看见一位驼背教给 用竹竿粘蝉,就像用手拾取那样简单容易。 孔子说:“你的手灵巧啊,这里有什么门道吗?” 驼背老人回答说:“是的,我有门道。我在竹竿上累放两个弹丸,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就不会掉不下来,那么粘蝉失误的概率就只有十分之一了;如果再继续练习到累放五个弹丸也掉不下来,那么粘蝉就如随手拾取那样容易了。当我粘蝉时,身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个竖立的木桩;我伸臂执竿,如同枯槁的树枝。虽然天地无限广大,万物纷纭瀪杂,而我眼中心中只有蝉翼。我身心不动不变,不因纷杂的万物改变我对蝉翼的关注,如此怎么能得不到蝉呢!” 孔子回头对弟子门说:“用心专一,精神凝聚,不就是说的这位驼背老人嘛!” 山木① 【原文】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市南宜僚②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③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有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北宫奢④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王子庆忌⑤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侗⑥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⑦。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⑧,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注释】 ①山木:山中之木,这是隐喻世上之人。山木成材者取伐,不材者幸免,人生世上只可处于材与不材之间,才得幸存,但最终还得归顺自然。 ②市南宜僚:姓熊名宜僚,因居市南,故称。楚国人。 ③胥:缓慢走动的样子。 ④北宫奢:奢是名,因居北宫,故称。卫国大夫。 ⑤王子庆忌:王子,王族之子。庆忌是名,周代大夫,来卫国任职。 ⑥侗(tóng):无知的样子。 ⑦傥(tǎng):通憆,无所追求的样子。怠疑,通佁儗,停滞不前的样子。 ⑧曲傅:傅通附,追随依附。 【译文】 庄子经过一座山中间,看见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伐木工人停在它旁边并不砍伐它。庄子问其中缘由,伐木工人说:“没有什么用途。”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成材才能够享尽天年。”庄子走出山中,住在老朋友的家。老朋友高兴,叫童仆宰鹅来招待客人。童仆请示说:“有一只会叫,有一只不会叫,请问宰哪一只?”主人说:“宰不会叫的。”第二天,学生问庄子说:“昨天山中那棵大树,因为不成材才能够享尽天年;如今主人的鹅,因为不成材死去。先生站在什么立场呢?”庄子笑着回答说:“我庄周会站在成材和不成材之间。在成材和不成材之间,似乎可以了但还不是根木,所以没能免除牵累。要是把握了道德来活动就不会这样,无所谓赞誉无所谓诋毁,一时为龙一时为蛇,随时运共同变化,不愿意固执一端。一时在上一时在下,以和顺为标准,遨游在万物的本元。把握外物却不被外物所化,那样哪里会有牵累呀?这是神农、黄帝的法则。至于万事的情状,人类的习俗就不是这样了。你要合人家就要离,你想成人家就想毁,你越穷人家就越压,你尊贵人家就谤诽,你做事人家就破坏,你贤明人家就谋算,你无能人家就欺负。哪有可能是一定如此呀?可悲啊,同学们可要记住,只有道德的境界才是根本啊!” 市南宜僚拜见鲁国君侯,见鲁侯面有忧色。市南宜僚就问:“君上面有忧色,为什么呢?”鲁侯说:“我学习前代君王的道义,继承前代君主的功业;我敬奉鬼神尊重贤良,身体力行,没有片刻失职。然而还是不免出现差错,我正为此担忧。”市南宜僚说:“君上解决问题的方法太少了。毛色丰厚的狐狸和纹色斑驳的豹子,栖息在山林,潜伏在岩洞,够沉静的了;夜晚出来白天不动,够警戒的了;尽管饥渴困苦,还是艰忍地漫步在江湖之上来觅食,够镇定的了。然而还是难免陷入网罗机关的祸害,它们有什么罪过呀?是它们的皮毛招惹了灾难啊。如今鲁国不正是君上的皮毛吗?我希望君上割弃形体剪掉皮毛,洗净内心的欲念,遨游在无人的原野。南越地域有个城邑,名叫建德国。它的人民愚钝浑朴,少私寡欲;只知道耕作不知道私藏;施舍东西不求回报,不知道义往哪去,不知道礼往哪方用。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可谓踏上了大道。活着得到快乐,死去得到安葬。我真希望君上抛开国家摒弃世俗,跟随天道相辅相行。”鲁侯说:“那里道远路险,还有江山阻隔,我没有船和车,怎么办?”市南宜僚说:“君上不要贪恋君王的傲慢,不要留恋眼下的王位,这样就成了君上的车了。”鲁侯说:“那条道路幽深空寂,我跟谁作伴呢?我没有食粮,缺乏饭菜,怎能达到那里呢?”市南宜僚说:“减少君上的耗费,清减君上的欲望,尽管没有食粮也就足够了。君上一旦涉水过江浮游过海,眺望它时已经不见它的岸边,越往前走更不知道它的尽头。护送君上的人都从岸边回去了。君上从此就远逝了,所以拥有臣民的人就劳累,受制于臣民者就担忧。所以尧既不拥有臣民,也不受制于臣民。我希望除去君上的劳累,解除君上的担忧,唯独跟道周游在大漠的境域。合并两船渡河,其中不载人的一艘撞过来,虽然是狭隘心肠的人也不会发怒。要是有一个人在撞过来的船上,这边船上的人就会喊他撑开或者靠拢。喊一次他没听见,再喊他还是没听见,因此就要喊第三遍了,同时肯定有粗言滥语随之出现。刚才不发怒的可现在发怒了,因为刚才是艘空船可现在是有人的。人要是能够淡忘自己周游世上,又有谁能伤害他呢?” 田子方 【原文】 田子方①侍坐于魏文侯②,数称谿工③。 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 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④,故无择称之。” 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 子方曰:“有。” 曰:“子之师谁邪?” 子方曰:“东郭顺子⑤。” 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 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⑥,缘而葆真⑦,清而容物⑧。物无道,正容以悟之⑨,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 子方出,文侯傥然⑩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11)而不欲动,口钳(12)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直土梗(13)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注释】 ①田子方:姓田字子方,名无择,魏文侯之师,魏之贤者。 ②魏文侯:名斯,战国初年魏国君主。 ③谿工:人名,魏之贤者。 ④称道数当:讲说大道。数当,常常恰当,合乎道理。 ⑤东郭顺子:魏之得道真人。东郭为其住地,以住地为号。顺为其名,子是尊称。 ⑥天虚:心像天一样空虚。 ⑦缘而葆真:缘,随顺物性。葆真,保持真性不失。 ⑧清而容物:心性高洁而又能容人容物。 ⑨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人与事不合于道。正容,端正己之仪态。悟之,使人自悟其失而改之,不加辞色。 ⑩傥然:若有所失的样子。 (11)形解:身体松弛懒散。 (12)钳:钳住。口钳:口像被钳住一样,懒于开口讲话。 (13)土梗:由土木做成的偶像,无生命之物。 【译文】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旁边,多次称赞谿工这个人。 文侯说:“谿工是先生的老师吗?” 子方说:“不是,只是我的同乡。谈论大道有理有据,所以我称赞他。” 文侯说:“那么先生没有老师吗?” 子方说:“有。” 又问:“先生的老师是谁呢?” 子方说:“是东郭顺子。” 文侯说:“可是,先生为什么从来没有称赞过呢?” 子方说:“他为人真诚,具有人的体貌和天一样空虚的心,顺应物性而保持本性,心性高洁又能容纳万物。人与事不合正道,他端下自己的仪态使人自悟其过而改之。我哪里配得上去称赞他呀!” 子方出去后,文侯表现出若有所失的神态,整天不言语。召呼站在面前的侍臣对他说:“太深远玄妙了,真是一位德行完备的君子!起先我认为仁义的行为,圣智的言论是至高无上的。听到子方老师的情况后,身体松散不愿动,口像被钳住一样不能开口,反过来看我所学的东西,只是没有生命的土偶而已!魏国真成了我的累赘啊!” 【原文】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之趋亦趋①,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②,而回瞠若乎后矣!” 夫子曰:“回,何谓邪?” 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膛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③,无器而民滔乎前④,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⑤;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⑥。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⑦。吾一受其成形⑧,而不化以待尽⑨。效物而动,日夜无隙⑩,而不知其所终(11);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12)。丘以是日徂(13)。 “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14)?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尽矣(15);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16)也。吾服(17),女也甚忘;女服,吾也亦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18)存。” 【注释】 ①趋亦趋:趋,小步疾行。趋亦趋和驰亦驰是说你怎么样,我也跟着怎么样。 ②奔逸绝尘,跑得极快,好像脚掌与地面没挨着一样,即跳跃性奔跑的意思。 ③不比而周:比,私意亲近。周,周遍相亲。不比而周是说即使不是亲友,你也能对人关怀考虑得十分周到。 ④无器而民滔乎前:器,名位、权势利禄。滔,人多汇聚的样子。是说孔子没有地位名分,却有很多人在追随着他。 ⑤比方:言人顺从太阳的方向动作。比,顺从。方,方向。 ⑥是出则存,是入则亡:是,此,指日,太阳。存,有。亡,无。意思是太阳出来就工作,太阳落山就无事可做而休息。 ⑦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万物皆待造化而有生死转化,就像人随日出没而作息一样。 ⑧一受其成形:人一生下来具有了人的形体,即秉受了天赋的形体。 ⑨不化以待尽:不会化作他物,只能等待穷尽其天年。 ⑩效物而动,日夜无隙:效,感。隙,间隙。空闲,休息。人一生本能反应性地忙忙碌碌,日夜操劳,得不到休息。 (11)不知其所终:人生对命运的不可抗拒,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或下场)。 (12)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薰然,形容气自动聚合为形的情况。规,窥,预知。 (13)日徂(cú):徂,往,但似乎蕴涵着沮,即沮丧之义蕴。 (14)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字面意思是比喻机会极好却当面错过,即失之交臂。实际上是指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的困难,所以说这是一种让人悲哀的事情。 (15)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尽矣:女,你。殆,仅、只。著,明白,表面现象。彼,大道。 (16)唐肆:唐,空。肆,集市。空荡荡无人的集市。 (17)服:可理解为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道理。 (18)不忘者:指与化俱往,日日更新的大道。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先生慢走我也慢走,先生快走我也快走,先生快跑我也跑,先生快速奔跑,脚掌好像离开地而向前跳跃一样,这时,我就只能睁大眼睛在后面看,而不知道如何学了。” 孔子说:“颜回,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颜回说:“先生慢走我也慢走,是说先生怎样讲我也跟着怎样说;先生快走我也快走,是说先生辩析事理我也跟着辩析事理;先生跑我也跑,是说先生谈论大道我也跟着谈论大道;及至先生好像脚掌离开地面跳跃般地跑,我就只能瞪大眼睛在后面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学了,是说先生不言说时也能让人们信服,不私意亲近也能全面地获得拥戴,没有地位名分还是让人群聚集在您的身边。对这种现象,我不明白其中缘由。 孔子说:“怎么能不明察呀!最悲哀的莫过于心灵的死亡,身体的死亡还在其次。太阳从东方出来而落于西天尽头,万物莫不顺从太阳的起落升降而动作;凡有眼有脚的,一定要等到太阳出来后才能做事,方有所作为。太阳出来就工作,太阳落山就休息。万物也都是这样的,要随着造而死,随着造化而生。我们作为人,一旦生下来秉受了天赋的形体,就不可能转化为他物了,而只能等待着穷尽天年,面对死亡而生。随着外物而作反应性的运动,日夜操劳,没有空闲,而下场如何却不得而知。阴阳二气自动地聚合,就成为了我们的形体,懂得命运的人也不能测度自己将来的命运。我只是天天地在不得已与化俱往,随物应酬罢了。 “我这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你却还是不能够理解我,这就好像有个极好的机会我们却当面错过了,这不是万分悲哀的事情吗?你怎么能仅仅关注我借用语言表述的方面呢?我所说过的话,我其实也不尽理解,并不懂得它的深层含义,因为那深层的含义早已时过境迁而消失殆尽了;你还要着意地追求那之所以如此说的原因,以为它是真实的存在,这就如同在空荡无人的市场上想要寻购一匹马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呀。你不要只看到我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道理,由于不理解它深层的原因很快就会全都忘记了;其实你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意思,我不是也因为同样的道理而全都忘了吗?即使这样,你又何必忧患不已呢?虽然你忘记了过去的我,我现在不是不活在人面前吗,这中间不就有重要的道的永存性吗?” 【原文】 孔子见老聘,老聃新沐①,方将②被发而干,慹然③似非人。孔之便④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⑤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 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⑥。” 孔子曰,“何谓邪?” 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⑦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⑧。至阴肃肃⑨,至阳赫⑩;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11);两者交通成和(12)在而物生焉,或为之纪(13)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14),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15)?” 孔子曰:“请问游是?” 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17)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 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18),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19)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20)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21),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22)。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塗(23),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24)!已为道者解乎此。”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25)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 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26)也,无为而才自然(27)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28)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 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29)与!微夫子之发吾覆(30)也,吾不知天地这大全也。” 【注释】 ①沐:洗头。 ②方将:正在。 ③慹(zhé)然:慹,假借为“蛰”,蛰伏不动。木然不动,形体僵直的样子。 ④便:借为“屏”,屏蔽之意,指孔子见老聃新沐后之神态,觉得直接去见不妥,蔽于隐处等待。 ⑤掘:同“倔”,独立的样子。 ⑥物之初:物初生之浑沌空虚之境,即指大道。用现代的话说,即是正在思考宇宙和人类的起源问题。 ⑦口辟:口开而不能合,大道是不可知不可言的。能心知、言说之道即不是真正的真。 ⑧将:粗略,大略,庄子认为,道不可言,又不得不借助语言表述,语言所表述之道,只是大略而已,并非道之大全。 ⑨到阴肃肃:至阴,阴之极致,代表地之精萃。肃肃,阴冷之气。 ⑩至阳赫赫:至阳,阳之极致,阳之极致,代表天之精萃。赫赫,炎热之气。 (11)这句的意思是:阴冷之气出自于地,而其根在于天;炎热之气出自天,而根在于在。 (12)交通成和:天地阴阳二气相互交通,胜负屈伸,絪缊相荡,和合而生成万物。 (13)或为之纪:或,或许。纪,纲纪。 (14)消息满虚:消息,消为消亡,息为生息,指大地万物不断消亡和生息的无穷过程。满虚,即盈虚,指盈满空虚的对应转化过程,与消息义同。 (15)非是也,且孰为之宗:是,指自然或天道。宗,主,主宰。 (16)游是:是即老聃所说的“物之初”,指空虚之道。孔子问游心于此之义。 (17)至美至乐:即是与道是与首玄同之境界。 (18)不疾易薮(sǒu):疾,担忧、害怕。易,改变,改换,薮,水草丛生之沼泽地。(19)大常:基本生存条件,如水草之类。与小变相对。 (20)所一:万物共同生息之所。 (21)四支百体将为尘垢:支,同肢。百体,全身各器官各部分。尘垢,比喻无用之废物。 (22)滑(gǔ):乱。 (23)弃隶者若弃泥塗:隶,指隶同于己之物,如官爵奉禄、财产之类。泥塗,泥土,比喻轻贱之物。 (24)孰足以患心:孰,何。患心,使心忧。 (25)假至言:假,借助。至言,至道之言。 (26)汋(zhuó):水澄澈透明。 (27)无为而才自然:只能通过无为的途径,才能是真正的自然之道。 (28)物不能离:天道无为而又无所不在,它不靠修习而自成,天地万物都不得不遵循,所以说物不能离。 (29)醯(xī)鸡:醋变质生出的小飞虫,为蠓之类。用以比喻极端渺小。 (30)发吾覆:启发开我被蒙蔽而不知之处。 【译文】 孔子去见老子,老子刚洗了头,正披散着头发晾干,那木然的样子,简直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孔子躲在一个地方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二人会面,孔子说:“是我眼花呢?还是真的呢?刚才先生的身体,挺立着一动不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段干木头似的,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是把天地万物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您所思考的问题。” 老聃说:“我在天地万物的起源问题神游,进入了深沌虚无的境界。” 孔子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老聃说:“心里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的困惑,发现它不是人所能现解的,嘴张开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试着给你谈一下它的略吧!地之极致为阴冷气,天之极致是炎热之气,阴冷之气虽在地上却植根于天上,炎热之气虽在天上却植根于地上,两者相互交流贯通和合,这就生成了万物,或许有某各统领这一切的纲纪存在,但我们却看不到它的形体。消亡又生息,盈满又空虚,一暗一明,日变月化,每时每刻都有所作为,我们却不知道它是怎么样起作用的。万物的出生应该有一个萌发的地方,亏物死亡也应该有一个归宿,开始和终结是相反的,我们却不知道它们的开端在哪里,也不知道它们结束在什么地方。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事物存在,那么这个世界该是由谁来作为它的主宰呢?” 孔子说:“请问,您神游大道的情形是什么样的呢?” 老聃说:“如果到了这样的境界,那真是无比的美妙和无比的快乐。在无比美妙的境界中享受最伟大的快乐,这就可以称之谓最崇高的人了。” 孔子说:“请问,怎么样才能达到最美妙最快乐的境界呢?” 老聃说:“食草的兽类,不担忧更换沼泽地;水生的虫类,不担忧变换水是在什么地方。因为那都是些小的变化而并没有失去基本的生活条件,所以,喜怒哀乐的心情就不会随着小的变化而在心中引起激荡。天下这块地方,是万物共同生息的场所。既然万事万物都有着共同的生存背景,那么我们的四肢百体即便早晚将成为一堆垃圾,由于生和死、终和始也将和昼夜交替一样地循环不止,谁也无法打乱这一循环性的自然秩序,我们也就不和对它太介意。如果连生死都能不介意,何况人生那一点得和失、祸和福之间的斤斤计较呢!所有隶属于自己的身外之物都和得失祸福连在一起,所以对于它们,完全可以像丢弃泥土一样弃之不顾,因为我们懂得我们的身体比那些隶属于此身的东西要更加珍贵些。如果懂得了自身存在的珍贵,也就不会为一些小的变故而患失了。而且世界的千变万化是无穷无尽的,又何必这么一个无限性的问题而弄得自己心神不宁呢!已经明白了大道的这种属性的人是可以对这个问题释怀的。” 孔子说:“先生对天地万物已以有了如此高明的理解,而且还借助最准确的言说来提高自己的修养和心理素质。古来的君子,谁又能超过您呢!” 老聃说:“话不能这样说。水的清明澄澈,是在无所作为的情况下才会如此;最高境界的人的德行,并不是修养得来的,因为万事万物事实上根本无法也不可能离开道的范围。就像天自然就高,地自然就厚,日月自然就明亮一样,哪里需要像我这般来修养啊!” 孔子出来,把这些告诉了颜回,他说:“我对于道的认识,就如同醋坛中的飞虫一样,太渺小了!如果没有先生启发我,抹掉我蒙蔽在心头的糊涂想法,我就不会知道天地全备的道理!” 【原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①射,引之盈贯②,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沓④,方矢复寓⑤。当是时,犹象人⑥也。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⑦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 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危百仞之渊,背逡巡⑧,足二分垂⑨在外,揖⑩御寇而进之。御了寇伏地,汗流至踵(11)。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12),挥斥八极(13),神气不变。今汝怵然(14)有恂目(15)之志(16),尔于中也殆(17)矣夫!” 【注释】 ①伯昏无人:虚拟之人名。 ②引之盈贯:引,拉。之,弦。贯,弓拉满的状态。 ③适矢复沓:适,去。沓,合。箭出后,紧接着将第二只箭搭在了弦上。 ④方矢复寓,搭。刚刚发射一天,复有一矢搭在弦上。一只接一只,连续发射。 ⑤象人:木雕泥塑之人,形容其精神高度集中,身体纹丝不动的样子。 ⑥是射之射,非不射不射:射之射,有心于射的射法。无射之射,无心于射的射法。 ⑦背逡巡:逡巡,却退。背对深渊往后退。 ⑧垂:悬空。后退至悬崖深渊边,脚已悬空于石崖之外二分。 ⑨揖:请。即请列御寇也退到相同位置表演射箭。 ⑩上窥青天,下潜黄泉:窥、潜,皆为探测之意。黄泉,地下之泉水,比喻地底深处。 (11)挥斥八极:挥斥,纵放自如。八极,八方。 (12)怵然:惊惧的样子。 (13)恂目:心惊目眩。 (14)中也殆:中,心,即精神。殆,疲困。即精神上已经垮了。 【译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把弓拉得满满的,把一杯水放在左肘上,射出一箭,又有一支扣在弦上,刚刚射出又一支搭在弦上,连续不停。在那个时候,他就像一个木偶一般纹丝不动。 伯昏无人说:“这是有心于射的射法,不是无心于射的射法。试与你登上高山,踏着险石,对着百仞深渊,你能射吗?” 于是伯昏无人就登上高山,脚踏险石,背对着百仞深渊向后退,直到脚下有二分悬空在外,他站在那里请列御寇过来作射箭表演。列御寇吓得伏在地上,冷汗流到脚跟。 伯昏无人说:“作为至人,上可探测青天,下可潜察黄泉,纵放自如于八极之外,而神情上仍然可以不动声色。现在你心中发慌,目眩头晕的样子,你在精神上就已经垮了呀!” 【原文】 肩吾问于孙叔敖①曰:“子三为令尹②而不荣华③,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④,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⑤,子之用心独奈何?” 孙步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⑥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非我也⑦,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⑧?其在彼邪?亡⑨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⑩,方将四顾(11),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 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12),美人不得滥(13),盗人不得劫,伏戏(14)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已,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15),入乎渊泉而不濡(16),处卑细而不惫(17),充满天地,既(18)以与人己愈有。” 【注释】 ①孙叔敖:春秋时期楚国令尹,是楚国著名政治家。 ②令尹:楚国最高的军事行政长官,相当于中原各国的执政和后来的宰相。 ③荣华:显达,自得的神情。 ④疑子:对孙叔敖是否真能做到宠辱不惊有怀疑。 ⑤鼻间栩栩然:人的表绪变化可从鼻孔呼吸是否均匀畅顺看出端倪。栩栩然,轻松欢畅的样子。 ⑥却:推辞。 ⑦得失之非我也:官职俸禄荣华富贵之得失,皆为身外之物,非我所有,故不喜不忧,不以得失为意。 ⑧其在彼乎?其我乎:其,指令尹。彼,别人。我,孙叔敖本人。 ⑨亡:无。 ⑩方将踌躇:正在考虑如何做好令尹。 (11)方将四顾:正在顾四方之事,以求做好职分内之事,无暇他顾。 (12)不得说:不能说服他。言其信念坚定,不为言辞所动。 (13)不得滥:不能使之淫乱。清心寡欲,不为声色所移。 (14)伏戏:即伏羲氏。 (15)介:通“界”,界限,障碍。 (16)濡(rú):沾湿。(17)处卑细而不惫:卑细,贫贱;惫,疲困。 【译文】 肩吾问孙叔敖说:“您三次当令尹而无炫耀自得之意,三次被免职也没有忧戚不快之色。我开始时对此怀疑,现在见您呼吸匀畅,和颜悦色,您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孙叔敖说:“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让我当令尹我无法气绝,不让我当我也挡不住。我认识到官位的得与失并不是由我作主,这才不再忧戚不快而已。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而且我一直弄不表令尹是别人当好呢,还是我来当好?如果该别人当令尹,那免职位又能跑到哪里去?一旦当了令尹,我正在驻足沉思,只顾考虑各种各样的政事了,哪有工夫顾及到什么富贵贫贱呢?” 孔子听后说:“古时候的真人,智者不能说服他,美色不能淫乱他,强盗不能强制他,伏羲、黄帝这样的帝王也不能宠络亲近他。死生算得上是大事了,也不能使他有所改变,更何况是官爵俸禄的得失呢!这样的人,他的精神况即使经过大山时山峰也不能障挡他,进入深渊时水也无法沾湿他,身处贫贱也不会感到困乏,他的精神充满大地之间,尽数地施予别人,自己反现时会更加富有。” 知北游 【原文】 知①北游于玄水②之上,登隐弅③之丘,而适遭无为谓④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⑤?”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⑥也。 知不得问,反于白水⑦之南,登狐阕⑧之上,而睹狂屈⑨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⑩而忘其所欲言。 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11)不知也,其孰是邪?” 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12)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13)。道不可致,德不可致,德不可至(14)。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15)其易也,其唯大人乎(16)! “生也死之徒(17),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18)!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19)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20)。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21)。’圣人故贵一。” 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22),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23)?” 黄帝曰:“彼(24)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25)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26)。 【注释】 ①知:虚拟人名。本篇所举之人名、地名、河流名多为虚拟,并含有寓义。 ②玄水:虚拟河流名。 ③隐弅(fěn):假设之地名。 ④无为谓:虚拟之得道者,与自然合一无为不言之人。 ⑤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这三问是从思维方式、生活方式,求教方式三个方面求问认识道,持守道,掌握道的方法和途径。 ⑥非不答,不知答:无为谓视天地万物为一体,故对所问不知回答,而并不是不回答。 ⑦白水:传说中的河流名,与玄水相对。 ⑧狐阕:虚拟的山名。 ⑨狂屈:虚拟人名。 ⑩中欲言:正想说的时候。 (11)彼与彼:指无为谓和狂屈。 (12)不近:与道不相近。 (13)不言之教:不用语言的教化。 (14)道不可致,德不可至:致,招致,取得。至,达到。道和德是自然存在的一与多,不能靠人为求得,越是刻意地追求,越不自然,也就离道德越远;无为无求,与天地处于自然的同一体中,无所不在的道就会在你身上体现为德。 (15)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现已成有形之物,即由虚无之道取聚而成体,再复归虚无则难。 (16)其易也,其唯大人乎:至人与天道为一,故复归大道则易。 (17)生也死之徒:徒,类,同类。生和死是一物向另一物的转化,就物的角度看,它们是同类的。就一物说有生死之别,就万物总体说则无生死之分,此物之生或为彼物之死。 (18)万物一也:气之聚散表现为物生死之无穷变化过程,万物统一于气。 (19)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称为神奇,把自己厌恶的称为臭腐。这是以物观之,如果以道观之神奇与臭腐是“物无贵贱的”的。 (20)通天下一气耳:通,贯通。 (21)不我告:不告诉我。 (22)奚故不近:奚,何。不近,与大道不相近。 (23)知言:懂得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的道理。这里的“知言”不是“知道”是比道低一个层次的境界。 【译文】 知向北到玄水边游玩,登上隐弅山丘,恰巧在那里碰到了无为谓。知对无谓说:“我有个问题问问你,怎样思考才能认识大道?如何居处如何行事才能持守大道?以何种途径用何种方法能够获得大道?”问了三次,无为谓都不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要回答。 知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就返回到白水的南面,登上狐阕山丘,在那里他看见了狂屈,知又把三个问题来问狂屈,狂屈说“噢!我知道,这就告诉你。”正想说的时候,却忘记了要说的话。 知没有得到回答,又返回帝宫,见到黄帝又问及那三个问题,黄帝说:“无思无虑才能认识大道,无定处不行事才能持守大道,无需任何途径和方法就能获得大道。” 知问黄帝说:“我和你都知道这些,无为谓和狂屈却不知道,我们双方谁对呢?” 黄帝说:“那个无为谓是完全的对,狂屈接近于正确,我和你终究和道不接近,知道的人不谈论道,谈论道的人并不懂得道,所以,圣人推行放弃言说的教化。道是不能获取的,德是不能达到的,仁可以去施行,义可以损弃,礼是相互欺骗的。所以说;‘失去道而后才有德,失去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仁而后才有义,失去义而后才有礼。’礼只是道的华丽外表,而它也正是祸乱的开始,所以说:‘追求大道的人不是要天天学习,而是要天天减损,减损了再减损,一直达到无为的境界,达到无为的境界之后,才能够做什么都合乎自然。’现在我们面对着一个有形的世界,要想在精神上返回这个世界的虚无的本质,难道不是太难了吗!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做到那就只有得道的至人!” “从道的观点来看,生和死是同一类事物,从气一元论出发,死作为生的开始也就是从气开始,谁能够懂得这里面的大道理啊!人的生命只不过是气的一种聚合方式。气聚到一起就得到了生命,气一散开人就死了。如果死生是同类事物的不同表现形式,我们还有什么值的担心的呢!所以说,万物实际上是一体的。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东西称为神奇,而把自己厌恶的东西称之为臭腐。臭腐可转化为神奇,神奇也可以转化臭腐,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处在一个不断的转化过程中啊。所以说;‘贯通天下的只是一气罢了。’因而圣人重视这个‘一’。” 知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要回答;我问狂屈,狂屈想告诉我却终究没有告诉我,其实他不是不想告诉我,而是话到嘴边却把要说的给忘了;现在我问你,您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又说我们所说的都和大道不相近呢?” 黄帝说:“无为谓是个真正懂得大道的人,之所以这样讲,正是因为他的无知;狂屈接近于懂得大道,因为他忘记了自己所知的内容;我和你终究和道不相干,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我们都认为自己明白那不可知的大道。 狂屈听到了黄帝所说的话后,认为黄帝只能算是知言,还不能算是懂得大道。 【原文】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合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①。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②也;扁然③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④,未离其⑤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⑥,终身不故⑦;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⑧,油然不形而神⑨,万物畜而不知⑩,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11)矣。 【注释】 ①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神明和天地之间的关系因其千变万化的现象而显示出极为精微的神秘性。 ②死生方圆,莫知其根:物或生或灭,或方或圆,变化无穷,形态各异,但我们只知其然,而不其所以然,这也就是莫知其根。 ③扁然:犹遍然,普遍,所有的。 ④六合为巨;六合,指中方加上下的三维性空间。巨,巨大。 ⑤其:指道。六合的三维空间虽然无限地巨大,它仍然存在于大道之中。 ⑥沉浮:沉,通“沉”。沉浮即升降往来之变化。 ⑦终身不故:终身,指万物的永恒性。故,固定,不故即不曾固定,常新而永葆生机。 ⑧惛然若亡而存:惛然,暗然暧昧之状。大道虽然不是我们的感官可以感受到事物,它却是一种永恒性的存在,所在说它是似亡而存的。 ⑨油然不形而神:油然,变化万端而无所牵系的样子,不形而神是说大道虽然没有形象,是形而上之物,却有神明般的能力。 ⑩万物畜而不知:万物畜,万物被大道所畜养。不知,指人类无法认知大道。 (11)本根,可以观于天:本根,大道。它的存在可以通过观察天道的有常来得到明证。 【译文】 天地有最大的美德,是沉默无言的,一年四季有明确的规律,然而它却从不议论,万物有它固定的道理,然而它却不加解释。圣人正是通过推究天地的美德而知晓了万物生成的道理。所以,思想境界最高的人,只是模仿天象自然无为,大圣人也从不要创造什么,如此说来他是通过观察天地大道而明白了这一切。 综合起来看,那神明般的大道是极其精微玄妙的,它参与了天地成物的无穷变化;有形的事物总是处于不断的产生和消亡的过程之中,不管它在形态上怎样作有序的变化,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知道它的根本性质和最终原因;因为天地万物似乎是自古以来原来就如此这般地普遍存在着。四方上下的六合三维空间虽然如此地巨大,还是没有超出大道之外;秋毫虽小,仍然要靠道的作用才能形成自己的形体。天下万事万物无不在升降往来地变化着,但作为整体它却永远是生机勃勃的,不会因固定而衰变;暑往寒来,四时运行,它们都有自己固定的自然秩序;大道虽然无形无象,看起来好像并不存在,实际上却是根本性的存在,只不过它是通过时间性的自然有序的变化来表现自己,它没有形状,因而显得神妙莫测,万事万物都因为它的畜养而存在,但却一概地不自知。我们把大道的这种存在性称为“根本性的存在”人们可以通过观察天地万物运动变化来证明这种存在。 【原文】 孔于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①,敢问至道。” 老聘曰:“汝齐戒②,疏瀹③而心,澡雪④而精神,掊击⑤而知。夫道,窅然⑥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⑦。 “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⑧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⑨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⑩,则君子之道,彼其处与(11)?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 “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12),将反于宗(13)。自本观之,生者,喑噫物(14)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15)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16)。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17)。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18)。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19),莫不出焉;油然漻然(20)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弢(21)堕其天袠(22),纷乎宛乎(23),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24)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25),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注释】 ①晏闲:安闲。 ②齐戒:齐同“斋”,斋戒为古人祭祀或其他重要典礼前进行的整洁身心的仪式。 ③疏瀹(yuè):疏通,疏导。 ④澡雪:清洗干净。 ⑤掊(pōu)击:打破,现在的时髦说法是解构。 ⑥窅(yǎo)然:深远莫测。 ⑦崖略:概要,大致轮廓。 ⑧断之;断绝抛弃博学善辩的聪明。 ⑨保:保有,信守。因为道是不能损益的。 ⑩运量万物而不匮:运量,运用计量。匮,穷。道支配着天地万物的一切却永远不会不够用,因为它就是天地万物背后那种神秘伟大的力量。 (11)彼其外与:君子之道不可能自外于大道。 (12)直且为人:姑且称之为人。 (13)宗:指大道,反于宗即归返本根。 (14)喑噫(yīnyī)物:喑噫,聚集。生命现象是气所汇聚之物。 (15)果蓏(luǒ)瓜果之总称,木本植物的果实称之谓果,草本植物的果实叫做白蓏,即瓜。 (16)人伦虽难,所以相齿:人间伦理关系虽然很复杂,但如果按长幼顺序安排社会生活,也就没有什么困难了。这里,庄子和儒家的观念是相通的,一致的。 (17)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不违,不逃避。不守、不留恋。对迎面而来的事不抱逃避态度,因为躲是躲不过去的;过去的事也不要放在心上,因为那只会成为某种心理负担。 (18)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德有人为性,所以可以调,道若天命,撞到哪里都是不得已,所以称偶。 (19)注然勃然:注然,如水之涌流,勃然,如苗之茁壮生长。 (20)油然漻然:形容变化消失之状。 (21)弢:弓袋。这里引申为枷锁。 (22)袠:剑袋。这里可以引申为桎梏。 (23)纷乎宛乎:纷纭宛转地散失。 (24)大归:最大的复归即死亡。 (25)明见无值:值,相遇。 用聪明智能去认识大道,就会反而不能和大道相遇,即人的智能无法认识大道,只能靠内在的体悟才能认识大道。 【译文】 孔子问老聃说:“今天悠闲自在,请问,至道是什么?” 老聃说:“你要先进行斋戒,疏通你的心灵,洗涤你的精神,打破的的成见。道是深远莫测而难以言说的呀!我努力为你说个大概的轮廓吧。 “况且,博学的人不一定能认识到大道,善辩的人也不一定称得上有智慧,所以圣人放弃博字和好辩。因为只有那个想增加也无法增加,想减少也不能减少的大道,才是圣人之所乐于坚守的。大道深奥啊,就像大海;大首巍峨啊,终而复始地运行不息,运用它计量万物不会感到不够用。所以,君子们所遵行的道,怎么能外于这样的大道呢?万物都往大道那里索取,大道也不会匮乏,这就是道啊! “中原之国有这样的人,既不偏不阴,也不偏于阳,他们居住在天地之间,只能姑且把他称作人,但他早晚要返回他本根去,从本始观察,所谓生,不过是气聚集的而已。虽然有长寿和夭折,又有多少呢?差别只是片刻之间的一种说法,怎么能够用它来判断尧和桀的是非?瓜果之类的各有自己之所以存在的根据同,人间伦理关系虽然复杂,但只要按年齡排列,也还是可以形成社会生活秩序的。圣人碰到此类的事件并不逃避,可过去了也不留恋,能够调和顺应的事,便是德的范畴;偶然撞上的而又不得不应付的一切,都属于道的范畴。帝王兴起的道理也都在这里了。 “人生活在天地之间的时日,如同白驹过隙一样短暂,刹那而已,生长啊兴起,无不由道而生发出来;变化啊消逝,也无不消亡于道体之中。已经变化生出的,又变化而死去,生命为其同类之死而悲哀,人类为其亲人之死而伤悲。打开自然的枷锁吧,毁坏天然的机桎梏,纷纭宛转。魂魄将往,身体也随之消亡;死亡就是最大的回归呀!从没有形体到有形体,又从有形体变为没有形体,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常识并不是求道之人所努力追寻的,那是从明白并共同讨的话题,那些达于道境的人并不爱议论,爱议论的人也就并没有达到道境。用聪明才智去追求大道恰恰遇不上大道,要想体悟大道,善辩不如沉默。道是不能闻知的,所以闻听不如不听,懂得这些就叫‘大得’。” 【原文】 东郭子①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 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②。” 庄子曰:“在蝼蚁。” 曰:“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③。” 曰:“何其愈下邪?” 曰:“在瓦甓④。” 曰:“何其愈甚邪?” 曰:“在屎溺。” 东郭子不应。 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⑤。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⑥,每下愈况⑦。汝唯莫必⑧无乎逃物⑨,至道若是,大言亦然⑩。周遍咸(11)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 “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12)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13),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14)。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15),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注释】 ①东郭子:住在东郭的某先生。 ②期而后可:期,必。必指出具体所方可。 ③稊稗:稗指稗草,稊与稗相似,有籽而无实。 ④甓(pì)砖头。 ⑤固不及质:固,本来。不及质,未触及到道的实质。 ⑥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正,管理市场的官。监市:监管市场的人。履,踩。豨,大猪。名叫获的市场官正问他管理市场的助手,如何通过踩猪腿的方法来检验猪的肥瘦。 ⑦每下愈况:愈是往猪腿下面踩,愈能比况出猪的肥瘦。猪腿下部难以长膘,如果下腿都很肥,猪的其他部位就更肥了。用以比喻在最卑下处也有道的存在,可见道是无所不在的。 ⑧汝唯莫必:你不必要我来证实证实道在那个物上。 ⑨无乎逃物:所有的物都无法逃离在道外。 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大道是这样的,抽象得高的概念也是这样的。即不能拿出来给人看。 (11)周遍咸:咸,都。周遍也全称词。 (12)澹:谈漠。 (13)廖已吾志:有志于空虚寂寥的道境。 (14)不知其所至:无心而动,听其自然。 (15)彷徨乎冯闳:彷徨,逍遥自在。冯闳,广阔空虚。 【译文】 东郭子问这庄子说:“所谓‘道’,在哪里呢?” 庄子说:“无所不在。” 东郭子说:“一定要指出具体的地方才行。” 庄子说:“在蝼蛄蚂蚁之中。” 问说:“为什么会这么卑下的地方呀?” 回答说:“在稊稗里面。” 问说:“怎么更卑下了呢?” 回答说:“在砖头瓦片中。” 问说:“怎么越说越不着边际了?” 回答说:“在屎尿中。”东郭子再也不出声了。 庄子说:“先生提问题的方法,本来就没有触及到问题的实质。就好像奸险上名叫获的市场官正问他的助手,‘如何通过踩猪腿来检验猪的肥瘦’一样,我只能告诉你,越往下踩越看得清楚。你不能要求我来证实“道”在哪个事物上,因为所有的物都在道中,都逃不出去。最高的道是这样,所有抽象的概念都是这样的。就好像周、遍、咸这三个词不可一样,名不同而实相同,它们所指称的事实都是一样的。 “我们可以想象着一起去游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道是综合起来讲的,所以它不会穷尽!再想象着我们一起顺应自然而什么也不做,你的感觉是淡漠而宁静,寂寞而清虚!道可以调和你的心情而使你在心灵得到安宁和闲适,我的心就常常处于虚无寂寥之中,本来就没有要去的目的地,所以就总是在无意中心动,顺应自然,到了哪里算哪里。我们来来往往地忙着,并不知道哪里是止境,我们往而又来却并不能知道人生的归宿。我逍遥自在地生活在广漠空虚的道境中,即使是有大智慧的人来到这里也弄不明白它的边际。道作为创生万物者,它和物之间是没有界限的,而物与物之间是有分界的,这就是物与物之间的界限。我用没有分界的道来对待有分界的物,就像你用对于有形之物的认识来要求我回答一个对没有边界的道一样。人们平常所说的盈虚衰杀之类,都是对于有形之物而言的,这种盈虚并不是道的盈虚,这种衰杀也不是道的衰杀,人们所说的本未也不是道的本未,人们所说的积散也并不是道的积散。” 【原文】 光曜问乎无有①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 无有弗应也。 光曜不得问,而孰视②其状貌,窅然③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 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④。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大马⑤之热捶钩⑥都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 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 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注释】 ①光曜、无有:皆虚拟之名,但有相当的寓意。 ②孰视:孰通熟。熟视即仔细观察。 ③窅(yǎo)然:隐晦不明之状,亦为空寂之意。 ④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予,光曜。有无,指听不到摸不着的光。无无,指无有。这样是光曜的感叹之词,光虽不能触听,却能视看,所以自称“有无”,而比不上“无有”的无无。 ⑤大马:楚国官名,即大司马。 ⑥捶钩:锻造。钩,剑名。 【译文】 光曜问无有说:“先生,你到底是有呢?还是没有呢?” 无有没有回答。 光曜没有得到无有回答,就仔细观察无有形貌,他一副隐晦空寂的样子,整天看他也看不见,整天听他也听不到,想摸他一摸,却怎么也摸不着。 光曜于是感叹道:“他真是达到极致了,谁能达到这样高的境界啊!像我,只说能达到了不能听也不能触摸,却未能达到一无所有的无无之境啊。如果能超越了有和无的境界,哪里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呢?” 楚国的大司马有一位造剑的人,已经八十岁了,造出的剑仍然锋利无比,光芒四射。 大司马说:“你是纯粹技艺高呢?还是有什么别的道行呢?” 铸剑人回答说:“我是个有所持守的人,我从二十岁时就开始喜爱上造剑这一行了,从此之后就对别的事物视而不见,不是和剑有关的事情看都不看一眼。我这种造剑的技艺之所以有所用,完全得益于我平时对于与剑无关的事不加理睬的专注上面,因此能长期受到重用。我因用心于铸剑而不用心在别的地方就能如此有用,何况那些对所有的事物都无所用心的求道者呢?达到至道境界的人,好像是一无所用,实际上是万事万物都要借助于他呀!” 【原文】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 仲尼曰:“可。古犹今也。” 冉求失问①而退。 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②,敢问何谓也?” 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③;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④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⑤,可乎?” 冉求未对。仲尼曰:“已矣,未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 【注释】 ①失问:失去问意,即心有所悟,不想再问。 ②昧然:糊涂,与昭然相对而言。 ③神者先接受领会。 ④不神者求:不神者指外界事物及道理。向外界事物道理去寻求验证,所以变得糊涂了。 ⑤未有子孙有子孙:如果古时没有子孙,代代繁衍,今天还会有子孙吗?如果古无子孙,今日也不会凭空生出子孙。由此推证,古代和今天相同,今天即是古代的继续。 【译文】 冉求问孔子说:“没有天地以前情形是怎样的呢?” 孔子说:“古代和现代是一样的。” 冉求觉得答非所问,就不想再问而退了下去。 第二天,冉求又来找孔子,说:“昨天我问的问题是:‘没有天地以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先生却回答说:‘可以。古代和今天是一样的。’昨天我还明白,今天我又糊涂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说:“昨天你明白,是用心领悟了它;今天又糊涂,那是你又想通过外界的有形事物来寻求验证!没有古也没有今,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如果说以前从来没有子孙,今天突然就有了子孙,这样讲得通吗?” 冉求没有回答。孔子说:“不用胡思乱想就对了;也不会乱问了!不是因有了的新生者才产生了死亡,也不是因为有了死亡就会让死者死而复生。难道死亡和新生是相互依赖的吗?难道可能有什么先于天地就生成的事物吗?生成物的那个东西一定不是物自身,被创生的事物不可能先于生成它的事物,天地是最大之物,你还要在它之上找一个生成物,这就是你所提问题的根结。如果你不断地在生物者前面寻找新生物者,那是永无答案的。圣人热爱人类,也是没有止境的,那也是从这个自然之理中受到的启发。只是爱就是了,不用问为什么。” 【原文】 颜渊问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①。’回敢问其游。” 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②,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③者也。安化安不化④,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⑤。 “狶韦氏之囿⑥,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⑦。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齑⑧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与林,皋壤⑨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⑩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注释】 ①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将,送。不送不迎,就是听其自然。 ②外化而内不化:随外物的变化而变化,但内心平静安宁,恒定而不变化。 ③一不化:恒常保持淡漠无心,即是一还化,有此不化即可与物化。 ④安化安不化:安,习惯。不管化与不化,皆能习惯自处。 ⑤莫多:不增益。顺其自然而不增不减。 ⑥囿:古代帝王畜养禽兽之园林。 ⑦圃、宫、室:帝王居处游息之所。室比宫小,宫比圃小,圃比囿小。这里有随着人的游乐场所越来越小,精神也越狭隘,道德也越衰落的意思。 ⑧相齑(jī):相互攻击。 ⑨皋壤:平原。 ⑩直为物逆旅,直,只。逆旅,旅馆。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是住旅馆的过客一样。 【译文】 颜渊问孔子:“我曾经听老师说:‘不要有所送,不要有所迎。’请问如何才能使精神出入自如。” 孔子说:“古时候的人,处形随物变化而内心安然不动,现今的人内心游移不定却又沉溺于身外之物而不能随物应化。能随物应化的,一定是内心有信守而不见风使舵的人。这样的人,不管环境变化还是不变化,都能安时处顺,顺其自然,不加增益。 “狶韦氏的园林,黄帝的园圃,虞舜的官殿,汤武的宫室,游玩居住的地方越来越狭小而道德也越来越低下。即使被称之为君子的人,一旦他们以儒墨为师而陷入是非之中,也不得不相互攻击,何况现在的普通人呢!圣人与物相处而不伤害物。不伤害物的人,物也不能伤害他。只有无所伤害的人,才能与人相交往。山林啊,平原啊,都能使我欣然快乐!快乐还没有完,悲哀就又接着来了,悲哀与快乐的到来,我不能抗拒,它们要离我而去,我也不能阻拦。多么可悲呀,世人只不过是为外物所带来的悲哀与欢乐所提供的旅馆罢了!他们只知自己所遭遇到的,却不知道自己还有很多艰难险阻是他所从来不曾遭遇到的;人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却不能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所不知有所不能,本来就是人所不能避免的。有些人非要强求人所不能免的足,岂不是十分的可悲么?大道之言不用言说,最好的做法是有所不为。想要让人们认识统一起来,那实在是既浅陋又无知的想法。” 杂篇 【原文】 南荣趎蹴然正坐曰①:“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思虑营营②。若此三年,则可以及此言矣。”南荣趎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与形亦辟矣,而物或间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趎勉闻道达耳矣!”庚桑子曰:“辞尽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③,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 南荣趎赢粮④,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 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趎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趎惧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趎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间,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规规然若丧父母⑤,揭竿而求诸海也,女亡人哉⑥,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人,可怜哉!” 南荣趎请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恶,十日自愁,复见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熟哉郁郁乎⑦!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⑧。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将内揵;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揵。外内韄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 南荣趎曰:“里人有病,里人问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若趎之闻大道,譬犹饮药以加病也,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⑨。”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能侗然乎⑩?能侗然乎(11)?能儿子乎(12)?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13),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14),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15),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据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 南荣趎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谓冰解冰释者能乎?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16),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 【注释】 ①南荣趎(chú):庚桑楚的弟子,姓南荣名趎。蹴然正坐:蹴然,不安的样子。正坐,正襟危坐,表示内心的敬重。这里表示因敬重而端正自己的表情和坐姿。 ②营营:劳累不休。 ③奔蜂不能化藿(huò)蠋(zhú):奔蜂,细腰土蜂。藿,豆叶。蠋,豆虫。 ④赢粮:携带干粮。 ⑤若规规然:若,你。规规然,惊恐失措的样子。 ⑥女亡人:汝,你。亡人,流亡的人。这里指在精神上失去了自我。 ⑦孰哉郁郁乎:孰,何。 ⑧津津乎:水自然外溢的样子。 ⑨卫生之经:卫护生命、保重全生的要领。 ⑩翛(xiāo)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样子。 (11)侗然:无牵无挂的样子。 (12)儿子:婴儿。 (13)终日嗥而嗌不嗄(shà):嗥,嚎哭。嗌,咽喉哽塞。嗄,嘶哑。婴儿整天嚎啕而哭,嗓音哽咽喉咙却不嘶哑。 (14)掜:(yì):拳曲,即手攥着不松。 (15)瞚(shùn):通“瞬”,眨眼睛。 (16)撄:纠缠,扰乱。 【译文】 南荣趎虔敬端坐,说:“像我这样大的,要怎样学习,才能达到先生所说的那种境界呢?”庚桑楚说:“保全你的形体,守住你的生命,不要让你的思虑为牟取私利而奔波劳苦。按照这样做,三年下来,那你就可以达到我所说的那种境界了。”南荣趎说:“瞎子的眼睛和正常人的眼睛,从外形看不出有什么差异,而瞎子的眼睛看不见东西;聋子的耳朵和正常人的耳朵,从外形看不出有什么差异,而聋子的耳朵听不见声音;疯子的样子与正常人的样子从外形看不出有什么差异,而疯子却不能把持自己。形体与形体之间彼此相近,但出现不同的感知是外物使它们有区别吗?还是为了私利却始终未能获得物的本性呢?现在先生对我说:‘保全你的身形,守住你的生命,不要让你有思虑为牟利而奔波劳苦。’我只不过勉强听到耳里罢了!”庚桑楚说:“我的话说完了。讲几句题外话吧。小土蜂能把小桑虫孵化成幼蜂,却不能把肥大的蠋虫变成幼蜂;越国的小土鸡不能孵化天鹅蛋,而鲁国的大种鸡却能够做到。鸡与鸡,它们的禀赋并没有什么不同。鲁国的大种鸡能,越国的小土鸡却不能,是因为它们的体形原来就有大有小。我的才干太小了,不足以使你受到感化,你为什么不到南方去拜见老子?” 南荣趎带足了干粮,走了七天七夜,来到老子居住的地方。 老子说:“你是从庚桑楚那里来的吗?”南荣趎说:“是的。” 老子说:“你怎么带来这么多人呢?”南荣趎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身后。老子说:“你没有懂得我所说的意思吗?” 南荣趎低下头,羞惭满面,片刻,仰面叹息:“我现在已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回答,心里一急,原来把要问的问题,也忘掉了。”老子说:“你要问什么呢?”南荣趎说:“想起来了。智慧内储,人们说我愚昧无知;智慧外露,又怕给自己带来愁苦和危难。不具仁爱之心,难免会伤害他人;广施仁爱,又要给自己带来愁苦和困难。不讲信义,便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讲信义,又要给自已带来愁苦和危难。左右都有危险,这三个问题正是我忧虑的事,希望您看在庚桑楚的面子上而不吝赐教。”老子说:“刚来时,我观察到你眉宇紧锁,我猜你是带一群问题来的。现在你的谈话更证明了我的推测。你失神的样子就像是失去了父母一样,又好像在举着竹竿探测深深的大海一样。迷惘啊!你想返归你真情与本性,却找不到路,实在是可怜。”南荣趎请求在馆内暂住,以便求取自己喜爱的东西,舍弃自己讨厌的东西,找回天性。整整十天,南荣趎觉得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三对矛盾仍然把人弄得困苦不堪,于是,再去拜见老子。老子说:“你洗澡啦,周边热气腾腾的,然而你心中那充盈外溢的问题还是说明你存有邪念!受到双重束缚,内外夹击,即使是道德高尚的人也不能持守,何况是初学道行的人呢?” 南荣趎说:“邻里的人生了病,四邻慰问他,病人自诉病情,承认有病,说明他身有病,心无病,那就算不上是生了重病。像我这样心无俗念,你若向我讲道,好比服用了汤药,病情反而加重了,所以,我只希望能听到养护生命的常识而已。”老子说:“养护生命的常规,我先要问问,你能够保持身形与精神浑一谐和吗?能够不丧失天性吗?能够不占卜而知道吉凶吗?能够谨守自己的本分吗?能够对消逝了的东西放任不管吗?能够不仿效别人而寻求自身的完善吗?能够抛弃仁义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吗?能够忘记智慧而变得憨厚吗?能够洗净污染的人伪,像初生的婴儿那样纯真、朴质吗?婴儿整天哭叫,咽喉却不嘶哑,这是因为发音的本能谐和自然达到了顶点;婴儿整天握拳,而不拘挛,这是因为小手自然地握着是婴儿的天性与常态;婴儿整天瞪着小眼睛眨都不眨,这是因为婴儿只看不想。走出去不知道往哪里,坐下来不知道做什么,虚应社会,随波逐流,任其自然,这就是养护生命的常规了。” 南荣趎:“这样说来,这就是至人的最高思想境界,是吗?”老子回答:“不是这样的。这些只不过是像冰冻消解那样自然消除心中积滞的本能吧。你以为修养道德,做最高尚的人如此容易吗?最高尚的人融小的我入大我,混同黎民百姓,祈求后土赐给事物,祈求皇天赐给安乐,而自己别无他求。不因外在的人际关系而扰乱自己的内心,不参与怪异、图谋、尘俗的事务,无拘无束、潇洒地去,憨厚无所执着地到来。这就是我所说的养护生命常规。”南荣趎说:“这样说来,这就达到了最高的境界,是吗?”老子说:“没有。我对你说过:‘能够洗净污染的人为,因素像初生的婴儿那样纯真、朴质吗?’婴儿伸手伸脚不知道干什么,爬来爬去不知道去哪里,身形像秋树无叶不招风,心境像熄尽了死灰。像这样的人,祸福都不会降临祸福都不存在,人间灾害怎么能加寄于他呢?” 【原文】 宇泰定者①, 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物见其物。人有修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 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②。 备物以将形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地,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于灵台④。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己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每更为失。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闲之中者,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 券内者,行乎无名;券外者,志乎其费。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志乎其费者⑤,唯贾人也,人见其跂,犹之魁然。与物穷者,物人焉;与物且者⑥,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兵莫憯于志,镆铘为下⑦;寇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 【注释】 ①宇泰定者:宇,指人的天庭、额头,与在上文“眉睫之间”相对应。泰定,大定,宁静,与“思虑营营”相反。 ②天钧:钧,陶轮。喻指循环之天道。 ③务物以将形:即指“全汝形”。备,具备。物,指人形如耳目之器官等。将,养。 ④内(nà)于灵台:“内”通“纳”,纳入。灵台,指心也称“灵府”。 ⑤志乎期费:期,求,要。费,显用。志乎期费即有志于为世所用,即儒家所谓“治国平天下”之类。 ⑥与物且:“且”同“阻”。与物且即与外物格格不入。 ⑦兵莫憯于志,镆铘为下:“憯”同“惨”;毒,这里借为锐利。镆铘,名剑,也作“莫邪”。最锐利的兵器是人的意志,连最锐利的莫邪剑也比不过它。 【译文】 胸襟坦然、心境安泰镇定的人,就会自然发的灵光。发出自然灵光的人,看人观物,清楚明白。注重道德修养的人,才能长久保持灵光的存在;持有长期稳定灵光的人,人们就会自然地荫庇他,上天也会帮助他。人们所荫庇的,称他为宇宙之民;上天所辅佐的,称他为宇宙之子。 学习,是为了学习那些自己不曾掌握的知识;行走,是为了到达那些不能去到的地方;分辩,是为了辩别那些不易辩清的事物。知道自己停留在不知道的境域,便达到了知道的最高境界。如果有人不是这样,大踏步冲出去,那么自然禀性必然会使他失败。 备足造化的事物而顺应成形,用来将息身体;深敛外在的情感不作任何思虑,用来涵养心性;尊重自己,从而理解他人。做到这三方面,你也就平安了,如果各种灾祸纷至沓来,那是就天命,怪不得你。你已经尽到了人事,没有过失,因而外来的灾祸不足以扰乱成性,也不可能进入心里。心,就是胸中有所持守却不知道持守什么,并且不能够刻意去持守的地方。不能真诚地表现自我,而任凭情感外驰,一旦外事侵扰心中,它们就不会轻易离去,即使有所变化,心中也会留下创伤,如果有人在白天做了坏事,人们都会谴责他、处罚他;在晚上做了坏事,鬼神也会谴责他、处罚他。吸有在人群中清白光明,在鬼神中也清白光明的人,才能独行于世。 注重内修德性的人,做事不留名迹;追求外在功业的人,心思总在于穷尽财用。行事不留名迹的人,只能说是商人,人们都能着清他们在奋力追求分外的东西,他们自己却泰然处之。能体察外物,跟物顺应相通的人,外物终将归从于他;跟外物格格不入的人,连自身都不能相容,又怎么能容纳他人!不能容入的人就没有人亲近他,没有人亲近的人实际上是被人们所抛弃的。最锐利的兵器是人的心神,从这一意义说莫邪剑那样的兵器也只能算是下等;人最大的敌人是内心的自相矛盾,因为没有人能逃脱出天地之间。其实能够伤害人的并不是人心的阴阳变化,而是他自身心神受到干扰,不能顺应阴阳的变化。 【原文】 道通①,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②。故出而不反③,见其鬼;出而得,是谓得死④。灭而有实,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 出无本⑤,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⑥。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丧也,以死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孰知音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支,是三者虽异⑦,公族也;昭景也,着戴也,甲氏也,着封也,非一也。 有生,黬也⑧,披然曰移是。尝言移是⑨,非所言也。虽然,不可知者也。腊者之有膍胲⑩,可散而不可散也。观室者周于寝庙11,又适其偃焉,为是举移是。请常言移是。是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实;因以己为质,使人以为己节,因以死偿节。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与学鸠同于同也。 【注释】 ①道通:即《齐物论》的“道通为一”。 ②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前“备”指总体,后“备”说人爱求全责备。 ③不反“神不守舍。 ④得死:在精神上已经死了。 ⑤出无本,入无窍:此两句的主语均指大道。 ⑥“处”指空间,“本剽”指孔窍,“实”哲学术语“实体”。 ⑦是三者:即以上述三个层次的认识:未始有物;以粗物,始无有,既而有。 ⑧黬(juān):幽暗,喻气之凝聚。 ⑨移是:是非不定。 ⑩腊:腊祭。膍(pí)胲(gāi):膍,牛百叶。胲,牛蹄。 (11)寝庙:寝宫和宗庙。 【译文】 大道通达于万物。一种事物分离了,一种事物就会形成;另一种事物就会毁灭。有人不喜欢从分离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就在于对分离求取完备;也有些人不喜欢从完备的角度看待世界,就在于对完备进一步求取完备。心神离散百不能返归的人,就会像鬼一样只有形骸;心神离散而有所得,可以说他在精神上已经死了。迷失本性而只有外形,也是一个鬼。把有形的东西效法载形的道,那么内心就会得到安宁。 大道无形地存在着。它生长出来却没有根;想进入它的内部,却没有门。大道具有实在的形体却不占有空间;大道在成长却看不到成长的过程。世界从大道中产生,却找不到产生的孔窍。具有实在的形体而不占有空间,是因为大道处在上下左右没有边际的空间中;有成长却看不到成长的始未,是因为大道处在滑极限的时间里。大道既存在着生也存在着死,既存在着出也存在着入。入和出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形迹,这就是“自然之门”。自然之门不假人为但是万事万物都来自于这个门。不可能用“有”来着生“有”,“有”一定来自于“无有”,而“无有”就是什么都没有。圣人就是这样的境域中藏身。 古代的人,他们的才智已经达到很调摄境界。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呢?有人认为宇宙开始是不存在事物的,这是最高明、最完善的观点,不能够再添加什么了。差一点儿的观点就是他们认为宇宙开始已经存在事物,只不过反一种事物的产生看作是另一种事物的分离,把消逝看作是回归,而这个观点对事物已经有了区分。比这个观点再差一点儿的就是他们认为宇宙开始的确不曾有过什么,不久之后就产出了事物,有生命的东西又很快地消失了,他们把虚空当作头,把生命当作躯体,把死亡当作尾脊。哪个人能把有、无、死、生归结为一体,我就把他当朋友。上面三种观点虽然名有不同,但从万物一体的观点来看,它们之间却没有什么差异。就像楚国王族中昭、景两姓,因为世代为官而显赫,屈姓,又因为世代封賞而着显,他们在楚国都很显著,只不过紧姓氏不同而已。 世间存在的生命,是从昏暗中产生的。生命一旦出现 彼此是非就在生命之间不停地运转而不易分辩。让我来说说转移和分辨,其实这本不值得谈论,即使谈论了也不能够说得明明白白。例如,在年终大祭时,准备牛的内脏和四肢,虽然这些可以分开陈列,但是又不能够离散整体牛牲;再举一个例子,游玩观赏王室的人周游了寝害和宗庙,但又必须上厕所。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彼与此、是与非在不停地转换。请让我进一步谈论是非的转移和运动。是以生为根本,以智慧为师,得以长大,从而形成的人是非观念,于是把自我看作主体,并且把这一点当作神圣的节操,于是有些人不惜用生命来证明自己,像这样的人,把举用当作才智,把晦迹当作愚昧,把通达当作荣耀,把困厄当作羞耻。是与非、彼与此的不确定 。是现今人们的认识,这就跟林中的小鸟小雀共同讥笑大鹏那样目光短浅、无知。 【原文】 蹍市人之足①,则辞以放骜②;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故曰,至礼有不人③,至义物④,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⑤。 彻志之勃⑥,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道者,德之钦也,生者,道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知者,接也⑦,知者,谟也⑧;知音之所不知,犹睨也⑨。动以不得已这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⑩,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羿工平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己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11),惟全人能之。惟虫能虫,惟虫能天。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 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是故汤以胞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 介者侈画(12),外非誉也;胥靡登高而不惧(13),遣死生也。夫复謵不馈而忘人(14);忘人,因为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怒者,惟同乎天和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有为也欲当,则缘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注释】 ①蹍(zhǎn)踩,踹。踏。 ②放骜:“骜”通“敖”;放敖即放肆。 ③不人:不分人我。 ④不物:不分你的我的。 ⑤辟金:抵押。 ⑥勃:通“悖”,乱。 ⑦接:应接,感性认识。 ⑧谟:理性认识。 ⑨睨:寻找规律。旧注斜视。 ⑩治:不乱,顺心,明德,通道。 (11)俍(liáng):同“良”,善。 (12)介者侈画:介者,断足的人。侈,或作“侈(chǐ)”离弃,抛弃。画,规则,规矩礼法。拸画,不拘法度。 (13)胥靡:囚徒,犯人。 (14)复謵不馈:受到威吓却不报复。 【译文】 在路上踩了行人的脚,就要道歉说对不起,在家踩了兄长的脚就可以不道歉,踩了父母的脚一声不吭最为得体。因此,最好的礼仪就是不分彼此、不必见外;最高的道义就是物不分你我,各得其宜;最高的智慧就是不用谋虑;最大的仁爱就是对任何人都不需要表示亲近;最大的诚信就是不需要用非常贵重的东西当作凭证。 不受意志的干扰,消除心灵的繁杂,丢弃道德的累赘,突破大道的阻碍。尊贵、富有、尊显、威严、功名、利禄,这六种东西都能够扰乱意志。容貌、举止、美色、辞理,气调、情意,这六种东西都能够束缚心灵。憎恶、爱欲、欢喜、愤怒、悲哀、欢乐,这六种东西全部能够牵累道德。舍去、靠扰、贪取、给与、智虑、技艺、这六种东西全是堵塞大道的因素。如果这四类六项不压在胸中,人的内心就会平正,安静,安静就会明达,明达就会虚空,虚空就无所作为而又无所不为。道被德所敬仰;生机是德的光华;本性是生命根本。符合本性行为,叫做为;受伪情驱使行为,叫做失,感性的认识来自与外物的接触;智慧来自于内心的谋划;具有很高智慧的人也有不知道的知识,就像斜着眼睛东西一样,所见必定有限,举动出于不得已叫做德,行动为了自我叫做治。追求名声一定会适得其反,而讲求实际一定会事事顺心。 羿善于射中微小的东西,而拙于人们不赞扬自己,圣人善于顺应自然而拙于人为。能够顺应自然而又善于周旋人世的,只是全人才能做到。只有虫才像虫一样地生活,虫的像虫源于自然。全人厌恶自然,是厌恶人的自然,更何况是用自我的尺度来度量自然和人为呢? 一只小雀向羿飞来,羿肯定会把它射中,这是羿的能力;把天下当作雀笼,那么没有一只鸟雀能逃脱这个雀笼。因此,商汤用庖厨来亲近伊尹,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来亲近百里奚。从古至今,最好的笼络人心的方法就是投其所好。 砍断了脚的人之所以不加修饰,因为他已经把毁誉置之身外;服役的囚徒登上高处之所以不存恐惧,因为他已经把生死忘掉了。能够受到威吓却不报复他的,而忘掉了他人;能够忘掉他人的人,就可以称为合于自然之理、忘却人道之情的“天人”。所以,人们敬重他,他却不感到欣喜,人们侮辱他,他却不会愤怒,只有融入了自然顺和之气的人才能这样。发出了不是有心发怒的怒气,那么这样的怒气也就出于不怒;有作为但不是有心,那么这样的作为也就出于无心。想宁静就要心平气和,想寂神就要顺应心志,即便是有所作为也要处置适宜,每件事都要顺应于不得已。每件事不得已的作法,也就是圣人之道。 【原文】 徐无鬼因发商见魏武候①,武候劳之曰:“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故乃肯见于寡人。”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君有何劳于我!君将盈耆欲,长好恶②,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黝耆欲,好恶③,则耳目病矣。我将劳君,君有何劳于我!”武候超然为不对。④【注释】①徐无鬼:人名,姓徐名无鬼,战国时魏国的隐士。因女辱(rǔ)商:因,通过。女商,魏国大臣,姓女,名商。春秋时期晋大夫女叔齐之后。 ②长好恶:长,增长。好恶,爱憎。 ③(qiān):通“牵”,引申为除去。 ④超然:“超”通“怊”若有所失的样子。 【译文】 徐无鬼经过商女的引荐见到了魏武候,武候慰劳徐无鬼说:“先生一定十分疲惫吧!而且是受隐居山林的劳累所因苦,所以才肯来拜访我。”徐无鬼说:“我是来慰劳你的,你为什么慰劳我呢?如果你想要满足自己的嗜好和欲望,增加喜好和憎恶,这样你的心灵就会受到创伤:如果你想要废弃嗜好和欲望,减少喜好和憎恶,这样你的耳目的享用就会困顿乏厄。我来是打算慰劳你的,你对我有什么可慰劳的呢?”武候听后怅然若失,不能回答。 【原文】 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①。夫神者,好和而恶奸;夫奸②,病也,故劳之。唯君所病之,何也?” 武候曰:“欲见先生久矣。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 徐无鬼曰:“不可。爱民,害民这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③。凡成美④,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⑤,成固有伐,变固外战。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⑥,无徒骥于锱坛之宫,无藏逆于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注释】 ①神者不自许:精神上并不自得、轻松。 ②奸:乱。 ③殆不成:可以说几乎不会成功。 ④成美:建立爱民为义的好名声。 ⑤形固造形:固,必。前“形”指爱民仁义的形迹,后“形”指造成作伪的形态。 ⑥鹤列:陈兵布阵,鹤列是一种阵法。 【译文】 徐无鬼说:“天地对万物的养育是相等的,地位高的人不能够自认为高人一等,地位低的人也不应认为自己矮人三分。你身为大国的国君,用全国百姓的劳累困苦换来自己眼耳口鼻的享用,而心情却并不舒畅。圣明之人从不为自己的私欲求取分外的东西,人的心灵天然喜欢和顺而厌恶躁乱,躁乱是一种严重的病态,所以,我特地前来慰劳你。只有你患有这种病症,这是为什么呢?” 武候说:“我想见先生已经很久了。如果我爱惜民力并且为了道义而不再发动战争,这样做行了吧。” 徐无鬼说:“不行。所谓爱惜民力,其实是祸害人民的开始;为了道义而不发动战争,也是制造新的战争的根源。如果你从这些方面来治理国家,恐怕不会成功。凡是成就了美好的名声,也就有了作恶的工具。虽然你这样做是在推行正义,相反更接近于虚假啊!出现仁义形迹肯定会出现伪造仁义的形迹,成功了肯定会自夸,出现了变故必定会再次掀起战争。你千万不要在城门瞭望台下摆兵,作严阵以待状;不要在宫里陈列步卒骑士;不要包藏一颗贪求之心;不要用智巧去取胜,不要用策略去制敌;不要去通过战争去征服别人。通过杀死别国的士卒和百姓,吞并别国的土地,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战争究竟有何益处?胜利又存在于哪里?你还是停止争战,修养天性,顺应自然赋予给你的真情,而不去扰乱其规律。这样,百姓就能够摆脱死亡的威胁,你哪里用得着谈论战争的止息呢?” 【原文】 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①,方明为御,昌寓骖乘,张若、謵朋前马,昆阍、滑稽后车②;至于襄城之野③,七圣皆迷,无所问涂。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 “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 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请问为天下。” 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予适有瞀病④,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⑤,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 小童辞。 黄帝又问。 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⑥,称天师而退。 【注释】 ①大隗(tàiwěi):指喻大道,一说神名或人名。具茨:山名。又名泰隗山,在今河南密县东。 ②骖乘:坐在车后面的陪乘者。方明、昌宇、张若、謵朋、昆阍、滑稽:均为虚拟人名,似乎各有一些寓意。 ③襄城:今河南襄城县。野:远郊为野。 ④瞀(mào)病:眼花目眩的病症。 ⑤少痊:痊,愈。病渐渐好起来了。 ⑥稽首:叩头点地。 【译文】 黄帝要到具茨山去拜见大隗,天刚亮就出发,昌宇做陪乘,张若、謵朋在车前导引,昆阍、滑稽跟随在车后。到了襄城的郊外,七位圣人迷失了方向,也没有人可以问路。刚好碰到一位牧马少年,于是便请他指向,说:“你知道具茨山怎么走吗?”少年问答:“知道。” 又问:“你知道大隗在什么地方居住吗?” 少年回答:“知道”。 黄帝说:“这位少年真不简单!不仅知道具茨山怎么走,还知道大隗居住在什么地方。那么,请问你知道治理天下吗?” 少年说:“治理天下就像牧马一样,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呢?我小时候独自游玩在人间,碰巧害了一场头昏眼花的病,于是有位长者教导我说:‘你乘坐当天的车去襄城的郊外玩吧。’现在,我的病已经有了好转,我的精神境界已经悠游在尘世之外了。至于治理天下就像牧马一样,我又何须多管闲事呢?” 黄帝说:“治理天下,当然不是你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要问你请教,到底该怎样治理天下。” 黄帝又问。 少年说:“治理天下,和牧马有什么不同!也就是驱除那些害群之马罢了!” 黄帝听了,叩头触地,口称“天师”,方才离去。 【原文】 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①,皆囿于物者也②。 招世之士兴朝③,中民之士荣官,筋力之士矜难④,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⑤,法律之士广治,礼教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⑥,商贾无市进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功,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钱财不积则贪者优,权势不尤则夸者悲。 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于岁⑦,不物于易者也⑧。驰其形性⑨,潜之万物,终身不反⑩,悲夫! 【注释】 ①凌谇:凌辱,责骂。 ②囿:局限。 ③招世:招摇于世,喻指上等人才。 ④矜难:矜,自夸。矜难即自称能解除别人的困难。 ⑤宿名:持守自己的名节。 ⑥比:和乐。 ⑦顺比于岁:见风使舵,不讲原则。 ⑧不物于易:拘泥于一事一物,无力改变,史克制自己。 ⑨形性:身心。 ⑩反:通“返”,返归自然本性。 【译文】 善于谋划的人没有思虑上的变易与转换便不会得到快乐,善于辩论的人没有丝丝入扣的辩论就不会感到快乐,严察苛刻的人如果没有对别人的欺凌与责问就不会感到快乐,这些都是受到外物的拘限与束缚的人。 招引贤才的人振兴朝政,善于治理百姓的人把做官当作荣耀,身强力壮的人以排忧解难为自豪,英勇于畏的人遇上祸患总是冲锋陷阵,全副武装的人喜欢征战,隐居山林的人只保守名声,研修法制律令的人一心推广法治,讲求礼乐的人注重仪容,施行仁义的人看重了际交往,农夫没有除草耕耘就不能安居乐业,商人没有贸易买卖就无所事事,百姓只要有短暂的工作就会兢兢业业,工匠只要有器械的技巧就会跃跃欲试。贪婪的人钱财积攒得不够总是忧愁不乐,私欲很盛的人权势不高便会悲伤哀叹。仪仗权势掠夺财物的人热衷于变故。这些人一旦遇时机就会行动,永远都不能够做到清静无为。 全身心地投入追逐并且沉溺于外物的包围之中,一辈子也不会醒悟,不知返回人的自然本性,实在是可悲啊! 【原文】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①,若蝇翼,使匠石斲之。匠石运斤成风②,听而斲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③,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斲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注释】 ①郢:楚国的国都。垩:白灰泥。慢:涂。 ②运远斤成风:斤,斧。运斤成风即输运大斧像风一样“嗖”地一声砍下来。 ③宋元君:宋国的国君。 ④质:对象,这里是指配合得很好的一对表演艺术家听一个。 【译文】 庄子送葬的时候,路过惠子的坟墓,回过头关对跟随的人说:“郢国有一个人,他在自己的鼻尖上涂抹了像苍蝇翅膀那样大小的白灰泥,让匠石用斧子砍掉白灰泥。匠石挥动斧子呼呼作响,嗖的一声,鼻尖上的白灰泥就被完全除去,而鼻子却毫无损伤,郢国的那个人也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宋元君听到了这件事,就召见匠石说:“你在我身上也这么试一试。”匠石说:“我曾经确实砍掉鼻尖上的小灰泥。但是,那个敢让我砍的人已经死去很久了。”自从惠子离开人世以后,我就没有对的了!我再没有可以论辩的人了!” 【原文】 管仲有病①,桓公问之②,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③,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 管仲曰:“公谁欲与?” 公曰:“鲍叔牙。” 曰:“不可。其为人絜廉善土也,其于不已若者不比之④,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⑤,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 公曰:“然则孰可?” 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⑥,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⑦,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下得人者也。其于国有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注释】 ①管仲:春秋时期齐国桓公的佐相,著名的政治家,法家学派的先驱,著有《管子》一书,共中包含有道家思想。 ②桓公:齐桓公,名小白 ③至于大病:即一旦不治,百年之后怎么办的委婉说法。 ④不己若:不如自己。不比之:不亲近他。 ⑤钩:拘束。 ⑥上忘:对上相忘而不计较。下畔:对下友善。 ⑦临人:以矜持的态度对待别人。 【译文】 管仲得了重病,齐桓公探望他说:“仲父病已经很重了,甚至已经到了病危的程度,一旦朋个好歹,我把国事托付给谁才合适呢?” 管仲说:“你想要从我托付给谁呢?” 齐桓公说:“鲍叔牙。” 管仲说:“不可以。鲍叔牙为人清白廉正,是个好人,他对比不上自己的人,从不去亲近,而且一旦听到别人的过错,总是念念不忘。让他管理国事,对上肯定会约束国君,对下肯定会忤逆百姓。时间长了,一旦得罪了你,他也就不会长久保全了!” 管仲回答说:“不得已的话,隰朋还可以。他对上不计较对下友善,这个人对自己要求很高,自愧不如黄帝,那样能爱护下面的人。能用道德去感化他人的人可以称作圣人,能用财物去周济他人的人可以称作贤人。以贤自居而驾临他人之上的人,就会失去人心;以贤人之名而甘居他人之下的人,就会收获人心。对于国事,有些事他会装聋作哑,他对于家庭也肯定不会事事看顾。不得已,就用隰朋试试。” 【原文】 则阳游于楚①,夷节方之于王②,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③:“夫子何不谭我于王④?” 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⑤。” 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 曰:“冬则擉鳖于江,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⑥。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⑦。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虎;非夫佞人正德⑧,其孰能桡焉⑨!” “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其于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而一闲其所施。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曰待公阅休。” 【注释】 ①则阳:人名,姓彭,名阳,以下皆称彭阳。 ②夷节:人名,楚国大臣。 ③王果:人名,楚国大夫。 ④谭:通“谈”,推荐。 ⑤公阅休:人名,姓公阅,名休,楚国的隐士。 ⑥消:消除鄙贱吝惜的心意。 ⑦暍(yē)者:中暑的人。 ⑧佞人正德:指小人和有德之士。 ⑨桡:屈服,矫正。 【译文】 则阳到楚国游玩,夷节告诉楚王,楚王没有接见则阳,夷节只好回家。则阳拜见王果时说“先生为什么不在楚王而前推荐我呢?” 王果说:“我不如公阅休。” 则阳问:“公阅休是何人?” 王果说:“他冬天到江河里刺鳖,夏天到山上的樊圃憩息,有过往的人询问,他就说:‘这就是我的住宅。’夷节都不能做到,何况是我呢?我又不如夷节。夷节缺少德行却有智巧,不甘于清虚恬濙的生活,用他自己的智巧跟人交游与结识,在富有和尊显的圈子里迷乱,不仅无且于增长德行,反而使德行有所毁损,挨冻的人盼望温暖的春天,中署的人渴望冷风带来凉爽。楚王外表高贵而又威严,他对有过错的人,不会给予一点宽恕,像老虎一样,不是极有才辩而又德行端正的人,谁能够让他折服?” “所以,圣人穷苦的时候,他们能使家人忘却生活的清苦;当他们通达的时候,也能使王公贵族忘却爵禄而变得谦卑起来。他们对于外物,共处为快;对于别人,乐于相处而又难保持自己的真性。所以,有时候他们一句话不说也能用中庸之道给人以满足,相处不久的人都能受到感化。父亲和儿子相处,各得其宜,各自相宜,而圣人却完全是清虚无为地对待周围所有的人。圣人的心态跟一般人的心态相差甚远。所以,要使楚王信服还得请公阅休出马。” 【原文】 圣人达绸缪①,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②,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而所行桓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 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③,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也④! 【注释】 ①达绸缪(móu):达,通达,贯通。绸缪,纠葛。即贯通人际间的纠葛。 ②复命摇作:复命即复归于命,老子有言“归根曰静,静曰复命,”意与此通。摇作即动作。 ③缗(mín):混朦不清。 ④县(xuán):挺立。 【译文】 圣人通达于人际间的纠纷,充分地了解万物混同一体的状态,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这决定于自然的本性。为回返真性而有所动作,但总是效法自然,人们才称呼他为圣人。智巧与谋虑整日忧虑因而有所动作,常常不会持久。如果停止了对知识的追逐而无忧无虑,又将怎样呢! 生来就漂亮的人,是因为别人给他一面镜子,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他也就不会知道自己比别人漂亮。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人们对他的好感不会因此而中止,这是出于自然本性啊!圣人知道抚爱人们,是因为人们赋予了他相应名称,如果人们不这样称誉他,圣人也就不知道抚爱人们。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人夸奖过又好像没有听人夸奖过,他给予人们的抚爱就不会终止,人们对这样的抚爱也就处之泰然,这是出于自然的本性。 人们一看到祖国和家乡就分外喜悦;即使是由于丘陵草木的掩盖了十之八九的真面目,人们心里还是十分欣喜,更何况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像是数丈高台赫然挺立于众人的面前,让人崇敬,仰慕啊! 【原文】 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①,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为何? 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也偕行而替②,所行之备而洫③,其合之也④,若之何? 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⑤,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赢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⑥:“除日无岁,无内无外。” 【注释】 ①冉相氏: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帝王。 ②替:废,止。 ③不洫:“洫”借作“恤”,“忧”的意思。不洫即无忧。 ④合之:冥合于道。 ⑤登恒:人名,喻指达于常道。 ⑥容成氏:据说是古代作历算的圣人。《汉书·艺文志》有《容成子》十四篇,现失传。 【译文】 冉相氏领悟到道的精髓,能听任外物自然发展,所以跟外物接触相处没有终始,没有时间限制。他虽然天天随外物而变化,但是他内心的境界却一点儿也不曾改变。曾尝试过舍弃大道的精髓,有心去效法自然却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跟外物一道相追逐,对于所修的事业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在圣人的心目中不曾有过天,不曾有过人,不曾有过开始,不曾有过外物,随着世道一起发展变化而无所偏废,所行完备而不知忧虑,他与外物的契合与融洽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别人又能怎么样呢? 商汤得到司御门尹登恒做他的老师,他跟着老师学习又被教导所束缚;掌握了顺应万物而任其自由生长的道理,而他的老师则承担了治天下,理万物的责任。商汤对于这种名和法从来不放在心上,因而君臣,师徒能各得其所,各安其分。孔子最后弃绝了谋虑,因此对自然才有所辅助,容成氏说:“摒除了日就不会累积成年,忘掉了自己能忘掉周围的一切。” 【原文】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①:“何谓丘里之言?” 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②;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③。四时殊气,天下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武大人不赐,故德备;成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④,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材皆度⑤;观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 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 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⑥。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 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物恶起?” 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于是桥起⑦,雌雄片合于是庸有⑧。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⑨,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微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⑩,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 少知曰:“季真莫为(11),接子之或使(12),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以意其所将为。斯则析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始,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始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徂(13)。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注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14),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注释】 ①少知、大公调:均为虚构的且有相当寓意的人名。、②十姓百名:可以理解为现在所说的群众。十姓杂居可以理解为不同的氏族结合为同一结落,部落。 ③距:同“拒”拒绝。 ④淳淳:流动自然的样子。 ⑤度:容纳于其中。 ⑥号而读之:众口说出的语言是约定俗成的名词、概念。 ⑦桥起:轩起。车轩前高后低,前高者为轩。 ⑧片:“半”,异性交配 ⑨摩:有韵律变化。 ⑩桥运:如桔槔一样地起伏运动。 (11)季真:人名,齐国稷下学者。 (12)接子:人名,齐国稷下学者。 (13)徂:通“租”,止。 (14)言默不足以载:不管是言语还是沉默都不足以承载大道。 【译文】 少知向大公调请教,问“什么叫做‘丘里’之言?” 大公调说“所谓‘丘里’聚合十家姓,上百个人,所形成的风气与习俗,把各个不同的个体混合同在一起就成为相同的,把混同的整体离散开来又成为各个不同的个体。现在专指马的各个部位来说,都不能称为马,但是马是根据前者合异为同,只有确立了马的各个部位并组合成整体才能称为马。所以,山丘只有积聚细少的土石才能成其高,江河只有汇聚细小的河流才能成其大。伟大的人物采纳了众多的意见才称得上公平。所以,从外界反映到内心的东西,虽然自己有主见却不执着,由内心向外表达的东西,即使是正确的也不愿与他人相违背。四季的气候不同,大自然并没有给予某一季节特别的恩赐,因此成就岁月;大大小小的官吏具有不同的职能,国君没有偏私任何一个,因此国家得以治理;文臣武将才干不同,国君不加偏爱,因此各自德行完备;万物具有自己规律,大道没有偏爱任何一方,因此化解名称。没有称谓就没有作为,无所为而所不为。时序有终始,世事不断变化。祸福在不停地运转,有违逆的一面同时也有统一的一面;各自追逐其不同的方面,有所得同时必有所失。就像山泽中,各种木材都有自己的用外,再看看大山,树木与石块同在一处。这是称为‘丘里’的言论。” 少知说:“既然这样,把它称为道,可以吗?” 大公调说:“不能。现在计算一下物的种类,不下于一万种,而限称作万物,是用这个大的数目来称述它。所以,叫做天地,是形体中最大的,叫做阴阳,是元气中最大的,而道却包括天地、阴阳。因为它大就用‘道’来称述,是可以的,已经称为‘丘里’之言,又怎么能与道相提并论呢?如果要寻求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好像狗与马,差别实在太大了!” 少知问:“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的产生从哪里开始的?” 大公调说:“阴阳相互照应、相互损伤还相互调治,四季相互更替、相互产生还相互衰减。欲念、憎恶、离弃,就像桥梁一样互相连接互相兴起。雌性、雄性的分开、交合,于是常有万物。安全与危难互相变换,灾祸与幸福互相产生,寿延与夭折互相冲突,因此形成聚散。这些现象的名称与实际都能辩认,极精极微之处都能记载下来。有次序地相互更替总是遵循着一定的轨迹,双方的运动彼此互相制约,到了尽头就会返回,有终结就有开始,这些是万物所共同拥有的规律。言语能够致意的,智巧能够达到的,只是局限于少数事物罢了。感悟大道的人,不追逐事物的去向,不探究万物的起源,一切议论至此为止。 少知又说:“季真的观点是‘莫为’,接子主张‘或使’,两家的议论,谁最符合事物的真情,谁偏离了客观的规律呢?” 大公调说:“鸡鸣狗叫,这是人人都见到的现象;可是,即便是具有非同一般的才智,也不能用言语来表达出它们这样做的原因,同样也不能推测它们会怎么样。用这样的道理来推论和分析万物,有精妙到无以伦比的,也有宽广到不可限量的,然后主张事物的产生是有所为还是无所为,均不能免于为物所拘滞,所以最终都只能是过而不当。接子的主张过于执滞,季真的观点过于虚空。有名有实,代表物的具体形象。无名无实,看出事物存在的虚无。可以言谈也可意会,但是越是言谈,距离事物的实情也就越疏远。没有产生的事物,不能禁止其产生;已经死亡的事物,不能阻挡其死亡。死与生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它们之间的规律却是很难察见。事物的产生有所凭借还是全都出于虚无,两者都是在疑惑中产生的偏见。我观察事物的开始,它的过没有穷尽;我寻找事物的结束,它的将来不可限量。既没有穷尽又没有限量,用言语表达,不能做到,这就跟事物的条理相同;而接子、季真的主张,用言谈各持一端,又跟事物一样有了开始及终结。‘道’不可以用‘有’来表达,也不可用‘无’来描述。‘道’的名称不过是借用来的。接子和季真的主张,各自偏执于事物的一端,怎么能用来理解大道呢?言语如果圆满周全,那么整天谈的都不是道;言语如果不能圆满周全,那么整天谈的都滞碍于物。道是阐释万物的最高原理,言语和缄默都不能够描述它,既不是言语也不是缄默,评议就有极限了,而大道却是无穷无尽,没有边界的。” 外物 【原文】 外物不可必①,故龙逢②诛,比干③戮,箕子④狂,恶来⑤死,桀纣⑥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⑦,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已⑨忧而曾参⑩悲。木与木相摩则然(11),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絯(12),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13),乃焚大槐(14)。有甚忧两陷(15)而无所逃,蜳(16)不得成,心若悬于天地之间,慰暋沈屯(17),利害相摩,生火甚多(18),众人焚和,月固胜火(19),于是乎有僓然(20)而道尽(21)。 【注释】 ①外物不可必:外在的事物不可能有客观确定性的标准。 ②龙逢:姓关,夏代贤臣。 ③比干;殷纣王叔父,因忠谏而被被挖心。 ④箕子:殷纣王的庶叔,劝谏纣王不从,箕子因而佯狂避祸。 ⑤恶来:殷纣王的媚臣。 ⑥桀纣:桀,夏代的最后一个君主,名履癸,为商汤所灭。纣,殷纣王,是商朝的最后一个君主,被周武王打败而自焚身亡。 ⑦苌弘死于蜀:苌弘是周景王、周敬王时刘文公的大夫。刘氏与晋国的范氏世代通婚,晋卿内讧时苌弘协助范氏惨遭失败,晋卿赵鞅因此而讨伐周王室。周敬王二十八年,周人不得不杀了苌弘。蜀是东周地名,并非现在的四川。 ⑧血三年而化碧:因苌弘纯属屈死,所以有化碧之说。证明苌弘精诚,感动了天地,因而出现了奇迹。 ⑨孝己:殷高宗的儿子,受后母虐待,忧苦而死。 ⑩曾参:字子舆,孔门弟子中年龄最小,也是对后世影响最大的。 (11)相摩则然:摩即摩擦。然通燃,燃烧。 (12)絯(hài):通“骇”,惊动。 (13)水中有火:指雨中有雷电。 (14)焚大槐:雷电焚烧了大槐树。 (15)两陷:指人心陷于阴阳之间的矛盾而焦虑不安。 (16)(chén)蜳(chún):,不安。蜳,亦作“茕”,忧虑。蜳都是虫名,喻指如虫般的蠕动而不安宁。 (17)慰暋沈屯:慰通“邵”。暋即闷。沈通“沈”。屯,难。形容心悬时沉闷艰难的心理状态。 (18)心火甚多:这里的心火和中医的说法不同,是指心理上的因着急而上火。 (19)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众人着急上火而忧心如焚,伤害了心中的平和之气。月指人心的清凉之气,喻指水的清明,不胜即水不能胜火。 (20)僓(tuú)然:败坏。 (21)道尽:自然而然的天性丧失,中途夭折,不能尽天年,是对前述九人的批评。【译文】外在事物不可能有客观的不变的确定性的标准。所以关龙逢被杀,比干被挖心,箕子不得不通过装疯来避祸,恶来死于武王伐纣战争中,桀和纣作为一代国君也不能逃避国破人亡的命运。君主没有不希望他的臣子尽忠竭智的,但尽忠的人却未必能受到君主的信任。所以伍子胥的尸体被扔进长江上漂流,苌弘屈死在东周的蜀地,他的血保藏了三年之后,因精诚感动天地而化成碧玉。但那又怎么样呢!父母没有不希望子女尽孝的,但是,在礼仪教化下的孝顺未必就是真正的爱,所以,孝己忧苦而曾参悲伤。木与木相摩擦就会燃烧,金与火放置一起烧炼就会熔化。阴阳二气交错运行,就连天地也会惊恐起来,于是雷霆发作,雨中带电,殛焚大树。有的人由于忧虑过度,而陷入阴阳二气的自相矛盾之中,这是在政治生活中讨饭吃的人所无可逃避的必然现象,他们像爬虫那样地蠢蠢欲动、焦躁不安,却终于一事无成,心就像悬在天地之间一样,一天到晚忧郁沈闷,在得失之间斤斤计较,就像阴阳二气在相互摩擦一样,内心焦灼甚多,众人都跟着忧心如焚,伤害了心中的平和之气,清明的自然之心不能克制焦躁的心火,于是乎精神上崩溃不算,连身躯也不能够依天命所赐而享尽天年,一个个中年夭亡。 【原文】 在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候①。 监河候曰:“诺。我将得邑金②,将贷子三百金,可乎?” 庄周忿然作色曰③:“周昨来,有中道④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⑤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⑥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土,激西江之水⑦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⑧,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⑨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注释】 ①贷粟于监河候:贷,借贷。粟,谷子,亦为粮食的通称。监河候,监理河道的官。 ②邑金:封邑租赋的收入。古人除封土之君外,对官吏也常常让他们以在封邑上收取的地租代支薪俸,监河候的邑金即是这一类。 ③忿然作色:脸上变得激动起来,即因生气而不高兴的样子。 ④中道:道中,或曰中途。 ⑤鲋鱼:鲫鱼。 ⑥波臣:波浪之臣,即被波浪冲到陆地上来而失去了水的滋养的水族臣仆。 ⑦激西江之水:激,引。西江,虚拟水名。 ⑧常与:但常共处的水,亦可理解为推动了正常的生活条件。 ⑨曾:还。 ⑩枯鱼之肆:干鱼市场。 【译文】 庄周的家里十分贫穷。于是有一天,就去找监河候借点粮食。 监河候说:“行啊。我马上就要到我的封邑上去收取地租了,收上来以后,我借你三百两黄金,行吗?” 庄周脸色一沉,不高兴地说道:“我昨天往你这里来的时候,中途听到了喊叫声。我回头向车辙中一看,看见那里有一条鲫鱼。我对它说:‘鲫鱼啊!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它回答说:‘我是东海的波涛冲出来而失去了生活凭借的水族仆臣,你能不能弄来升斗之点水,救我一命吧!’我说:‘行啊。我正准备去吴越游历一番,到时候我说服吴越两国的国王,请他们把西江的水引过来迎接你,行吗?”鲫鱼脸色一沉,不高兴的说道:‘我失去了与我常相守的水,因而不能过正常的生活了。现在我要求的只是能得到一点让我活命的升斗之水,你竟说出这样的废话来欺骗我,那你还不如早点到干鱼市场上去,到时候你就可以在那找到我了!’” 【原文】 任公子为钩巨缁①,五十犗②以为饵,蹲乎会稽③,投竿东海旦旦④而钓,期年⑤不得鱼,已而⑥大鱼食之,牵巨钩錎⑦,没而下骛⑧,扬而奋鬐⑨,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⑩鬼神,惮赫(11)千里。 任公子得若鱼,离(12)而腊之,自制河(13)以东,苍梧(14)已北,莫不厌(15)若鱼者。已而后世辁才讽说(16)之徒,皆惊而相告也。 夫揭竿累(17),趣灌读(18),守鲵鲋(19),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悬令(20),其于大达(21)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22),其不可与经世(23)亦远矣。 【注释】 ①缁:黑绳。 ②辖(jiè):阉牛。 ③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省中部。 ④旦旦:天在。 ⑤期(jī)年:一周年。 ⑥已而:不久以后。 ⑦錎:通“陷”,陷没,潛入深水。 ⑧骛(wǜ):奔驰,乱驰。 ⑨鬐(qí):鱼脊鳍。 ⑩侔:齐。 (11)惮赫:惮通“怛”,震撼。赫通“嚇”。 (12)离:剖开。 (13)制河:浙江。 (14)苍梧:山名。在今广西省。 (15)厌:通“餍”,包食。 (16)辁才讽说:辁,无辐车轮。辁才,小才,才浅。讽说,诵说,传说。 (17)累:细绳。 (18)灌渎:灌溉的沟渠。 (19)鲵鲋:小鱼。 (20)饰小说以干悬令:小说,闲言碎语,即小言詹詹。悬令,因家悬挂的命令。 (21)大达:显达。 (22)风俗:传闻。 (23)经世:治理社会。 【译文】 任国的公子做了个粗黑绳大鱼钩,用五十头阉牛做鱼铒,蹲在会稽山上把鱼竿甩进东海,在东海边钓鱼。他天天去钓鱼,可一年也钓不到一条鱼。不久之后,大鱼终于咬钩吞食他的鱼饵了,这条鱼拖着大鱼钩向深水中游去,沉进水里,翻上水面乱跳,掀起的海水白浪滔天,波峰如山,海水于是震荡不已,声音大得惊天动地,千里之外的人们都被惊动的恐惧起来。 任公子钓到这条大鱼后,剥开了而做成干肉,从浙江以东到苍梧山以北,人人都饱食了一顿大餐。从此之后,世世代代的后生小子中有喜爱道听途说的人们,都惊讶不已,奔走相告。 那些举着细绳做成的小鱼竿,到灌溉用的小水沟里垂钓小鱼的人们,要想钓到这样的大鱼,怕是很困难了。这就好像那些学到一点小知识就玩弄华丽的辞藻而想求得大功名的人一样,想获得大智慧,怕是相差太远了。所以,如果从来没有听说过任公子故事的人,只凭借一点世俗常识,就想治理好国家,他实际上正像那些在小水沟里垂钩的人一样,离治理好国家的目标相差太远。 【原文】 老莱子①之弟子出薪②,遇仲尼,反③以告曰:“有人于彼,修上而趋下④,末偻而后耳⑤,视若营四海⑥,不知其谁氏之子。” 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 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⑦,斯为君子矣。” 仲尼揖而退,蹙然⑧改容而问:“业可得进乎?” 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⑨,抑固窭⑩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11)骜,终身之丑,中民之行进焉耳(12)。相引以名,相结以隐(13)。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非誉(14)。反无非伤(15)也,动无非邪(16)也。圣人踌躇(17)以兴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18)焉终矜尔!” 【注释】 ①老莱子:楚国的贤人,隐者。 ②出薪:打柴。 ③反:通“返”。 ④修上而趋下:修,长。趋,同“促”,短促。即上身长下肢短。 ⑤末偻而后耳:末偻,背微曲。后耳,耳朵向后贴。 ⑥视若营四海:形容目光远大,胸怀天下的样子。 ⑦去汝躬矜与汝容知:躬矜,矜持的态度。容知,智者的容貌,面孔。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放下你傲慢矜持的架子,也不要一脸智者的样子。 ⑧蹙(cù)然:局促不安的样子。 ⑨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骜,轻视。忽视。不忍一世的伤害而忽视了万世的祸害。 ⑩抑固窭(jù):抑,或,还是。固,本来。窭,浅陋,不足。 (11)惠以欢为骜:以施惠于人而讨得别人的欢心为自豪。 (12)中民之行进焉耳:中等的人才所做的事情罢了。 (13)隐:私。 (14)两忘而闭其所非誉:把尧之是和桀之非两者都忘掉,关闭自己对非的思虑。 (15)反无非伤:反归本性,无所伤害。 (16)动无非邪:让外在的事物扰动心理宁静的事,都是邪门歪道。 (17)踌躇:不得已而为之。 (18)载:行动,有意从事。 【译文】 老莱子的弟子出去打柴,碰到了孔了,于是回来告诉老师说:“那里有个人,上身长下肢短,背稍微有点儿驼,耳朵向后贴在头两边,一副目光远大,胸怀天下的样子,不知道他是哪个贵族之家的人?” 老莱子说:“他是孔丘。你去喊他过来。” 孔子于是来到了老莱子跟前。 老莱子对孔子说:“丘啊!放下你矜持的架子的你的智者的派头,就可以成为君子了。” 孔子揖让而退,一脸局促不安地问道:“我的学业可有长进吗?” 老莱子说:“你忍心一代人受损害却忽视了万世以后的祸害,到底是因为你本来就浅陋呢,还是在谋略智慧方面赶不上呢?以施惠于人以讨得别人的欢心为自豪,却忽视了终身的耻辱,这是只是中等人才所做的事情罢了!以声誉为号召呼朋引类,结合到一直后却相互谋私利。与其赞誉尧而非议桀,不如把两者都忘掉。返归本性也就与物无伤,让外物搅扰得心神不安反而走上了歪门邪道。圣人总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去从事某种事业,所以总是成功。为什么你总是要有目的、有意识地努力做事,结果却往往显得有些骄矜呢!” 【原文】 惠子①谓庄子曰:“子言无用。” 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②地非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③之致黄泉④,人尚有用乎?” 惠子曰:“无用。” 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注释】 ①惠子:惠施,宁人,庄子的朋友,名家“合异”学派的代表人物。《庄子》中有多处庄子和惠子的辩论。 ②天:当作“夫”。 ③垫:又作“堑”,掘,挖。 ④黄泉:本为地下水,又为人死葬地,或阴间。这里指将容足之外的“土地”挖得很深。 【译文】 惠施对庄子说:“你的言论总是大而无用。” 庄子说:“知道了什么是无用的东西才能和你讨论什么叫有用。大地并非不宽广,可人所实际占据的只是一个立足之地,然而如果把你容下两只脚以外的‘土地’都向深处挖,而且挖得很深,你的脚踩的那一块‘地’还能够像原来那样供你使用吗?” 惠说:“不能。” 庄子说:“这样说来,‘无用’的东西的用处,也就很明显了。” 【原文】 庄子曰:“人有能游①,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②,且得游乎?夫流遁③之志,决绝④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⑤与?覆坠⑥而不反,火驰⑦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⑧。故曰至人不留行⑨焉。 “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⑩?唯至人乃能游于世不僻(11),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承意不彼(12)。 “目彻(13)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14),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15),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16),跈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17),其不殷(18),非天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19),人则顾塞其窦(20)。胞有重阆(21),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22);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 “德溢(23)乎名,名益乎暴(24),谋稽乎誸(25),知出乎争,柴生乎守(26),官事果乎众宜(27)。春雨日时,草木怒生,铫鎒(28)于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29)者过半,而不知其然。” 【注释】 ①能游:能优游自乐。 ②不能游:不能逍遥自得。 ③流遁:流亡逃遁。 ④决绝:弃绝尘世。 ⑤任:担当。 ⑥覆坠:陷落,沉溺。 ⑦火驰:急速。 ⑧相贱:相互为贵贱之君臣关系。 ⑨不留行:不执著于某种行为方式。 ⑩波:通“颇”,偏颇。 (11)僻:躲避 (12)彼教不学,承意不彼:彼,狶韦氏类的古人,彼教不学即不学古人,承意不彼即仅承袭古人的真意而不完全尊奉,否则就不像是他们了。 (13)彻:通,贯通,透彻。 (14)颤:通“膻”。 (15)壅:壅阻,阻塞。 (16)跈(zhěn):通“掺”,违逆。 (17)恃息:仰赖于气息。 (18)殷:盛,畅盛。 (19)无降:无止息。 (20)顾塞其窦:顾塞,梗塞。窦,孔穴,即人的五官。 (21)胞有重阆:胞,胎胞。重,多。阆,空旷。 (22)妇姑勃谿:妇,儿媳。姑,婆婆。勃谿,争吵而责骂。 (23)溢:荡。 (24)暴:同“曝”暴露。 (25)谋稽乎誸:稽,考。誸,急。急中逼出办法。 (26)柴生乎守:柴,塞。守,拘守。心灵闭塞是因为拘守于某种教条。 (27)官事果乎众宜:设置官职取决于众人之所宜。 (28)铫鎒:除草的农具。 (29)到植:到通“倒”。植,生。 【译文】 庄子说:“人若能悠游自得,哪有不悠游自得的人呢?人如果不能悠游自得,哪里有悠游自得呢?人们之所以有逃亡隐遁的心志,弃世绝尘的行为,唉,如果不是具备真正的智慧和伟大的德行,怎么能担当呢?天崩地陷而不返,水深火热而不顾。虽然不得不处在相互为君臣的位置,那只是时代造成的;时代更替了也就不再互为贵贱了。所以说,得道的人是不会固执于某种行为方式的。” “尊崇古代而鄙视当代的学者之流的短见。况且用狶韦氏们的观点来看当今的朝代,谁能不偏颇呢?唯有得道的人才能悠游于世而不逃避,顺乎人情而不丧失自己的本性。即使是狶韦氏之类的古代教条也不能学,要学会承袭古人真意而不完全尊奉,否则就不像是他们了。” “眼力通彻为明,耳朵通彻为聪,鼻子通彻为膻,口舌通彻为甘,心灵通彻为智,智慧通彻为德,凡是通达的大道都不能阻塞,阻塞就哽咽,哽咽不止就是背离大道,违背大道就会生出各种各样的祸害。有知觉的动物类要靠气息,如果气息不畅顺,那并不是上天的过失。上天为人贯通了各种孔窍,日夜不息,众人则人为地阻塞自己的孔窍。胎胞里有许多的空间,心灵当悠游于高天。居室中缺乏空间,婆媳相处就会争吵责骂;心灵不悠游于高天,则五官孔穴就会相互扰攘。大林丘山之所以善于留住游人,也是因为人们的心情舒畅。” “德行外露在于名声,名声过度在于逞强,计谋在于急切,机智出于争端,闭塞生于保守,官府的事要取决于众人是否适宜。春雨及时,草木生发,整治农具锄草剪枝,而过后草林倒生的仍有过半,人们却不知道其中缘由。” 【原文】 “荃”①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②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①荃:捕鱼工具,鱼笱。 ②忘:遗忘。 【译文】 捕到鱼后就可以忘记了捕鱼的工具——竹笼;捕到兔子后就可以忘记了捕兔的工具——兔网。语言是用来表达意识的,得到了思想意识就可以忘了语言。可我到哪里去找一个遗忘语言的人来和他交谈呢! 寓言① 【原文】 寓言十九,重言②十七,卮言③日出,和以天倪④。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⑤。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言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末之言也。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仍以心服而不敢蘁⑥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曾子⑦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⑧而心乐;后仕,三千锺而不洎⑨,吾心悲。”弟子问于仲尼曰 :“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 :“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釜、三千锺,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 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私,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夫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鬼邪?” 众罔两问于景曰 :“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撮而今也被发⑩;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搜搜也(11),奚稍问也(12)?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13)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屦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闲,是以不敢;今闲矣,请问其过。”老子曰 :“而睢睢盱盱(14),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注释】 ①寓言:假托于他人之言而寄寓己意,这是庄子学说的基本表达方式。 ②重言:重复前人所言,实是假托前人已言以重申己意。 ③卮言:支离之言,片言只语。 ④天倪:天然。 ⑤耆艾:长寿的人。 ⑥蘁(wù):逆。 ⑦曾子:指曾参孔子弟子。 ⑧釜:六斗四升为一釜。 ⑨锺:六斛四斗为一锺。洎(jì),及。不洎,此指不能养亲。 ⑩括撮:束发。被,通披。被发,即散发。 (11)搜搜:区区的意思。 (12)奚稍问:等于说何须问。稍、须同声。 (13)强阳:运动的样子。 (14)睢睢盱盱(suīxū):飞扬跋扈的样子。 【译文】 寄托的话占十分之九,重复的话占十分之七,零碎的话时常出现,自然和谐。寄托的话占十分之九,借他人的话来谈论。亲生父亲不给他的儿子做媒。与其听亲生父亲的赞美不如听不是他父亲的人的评价。这不是我的过错,人人都有这个过错。跟自己一致就赞同,跟自己不一致就反对。跟自己一致就认为对,跟自己不一致就认为错。重复的话占十分之七,都是已经说过的话,这些话来自长寿的人。年龄在人的前面,但是不要把种种道理寄托在老年人身上,他们对于道理的认识并非走在人的前面。为人不懂以老人为先,这是缺乏为人之道;为人缺乏为人之道,这就叫做陈腐的人。零碎的话时常出现,天然和合,由此推衍事理,因而说到死为止。不说话就齐同了,齐同结合说话就不齐同,说话结合齐同也就不齐同了,所以说:“说了等于白说。”说了等没说,终身在说,却未曾说过什么;终身不说,却未尝不是在说。有原因适宜,也有原因不适宜;有原因如此,也有原因并非如此。为什么如此?如此因为原来如此;为什么不如此?不如此因为原来不如此。为什么适合?适合在于已经适合;为什么不适合?不适合在于已经不适合。事物本来就会适合。没有什么事物不如此,没有什么事物不适合。要不是零碎的话时常出现,天然和合,事理哪能日新月异持续下去?万物都是种子,以不同形态进行新陈代谢的生命过程,道尾衔接如环相扣,难以分清它们的次序,这叫天钧。天钧也就是天然的了。 庄子对惠施说:“孔子到六十岁年年有变化。开始时认为是对的,最后又认为它错。很难断定现在认为是对的就不是五十九年来认为错的。”惠施说:“孔子真是努力实现理想和谨慎运用智慧啊。”庄子说:“孔子已经改掉了,他留下最后的话了。孔子是说:‘才能受自天地本源,回复灵气才有生机。发音合律,出口成章。利害仁义摆在眼前,好恶是非只能令人表面信服。更重要的是使人心服而不敢倒行逆施,这才能安定天下。罢了,罢了,我大概赶不上那个时候了吧。’” 曾参再次做官内心再次变化,他说:“我为奉养双亲而做官,有三釜俸禄就心满意足了;双亲亡后再做官,虽有三千锺俸禄却已经不能用来养亲了,我的心很悲伤。”有学生问孔子说:“像曾参这样的人,可以说不再受什么牵累了吧?”孔子说:“他早在牵累之中了。要是没有任何牵累,他会有悲哀吗?他应该看待什么三釜、三千锺,如同看待鸟雀蚊虻相继飞过眼前那样啊。” 颜成子游对东孰子綦说:“自从我听了您的教诲,第一年还很野性,第二年就顺从了,第三年就开通了,第四年就物化了,第五年感到有东西来附和了,第六年感到有鬼神出入胸间,第七年感到自己与自然浑然一体,第八年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和不知道什么是生存在,第九年进入道的奇异妙境,人生有所作为,这等同于死亡。辅助天公出于私心,这等同于死亡,有其必然因素;然而只是活生生地活着,那就没有什么必然因素了。那么果真如此吗?什么才是适合?什么才是不适合 ?天有劫数,地人人缘,我哪能强求呢?不知道什么是终结,还管什么生命的消亡?不知道什么开始,还管什么生命的诞生?确有人物感应,难道能断定没有鬼吗?没有发生感应,难道能断定有鬼吗?” 一群影子的影子问影子说:“你过低着头现在昂着头,过去束着发现在散着发,过去坐着现在站起,过去走着现在停下,为什么呀?”影子回答说:“区区小事,何必要问?我确实如此但我不知道为何如此。我嘛,形同蝉蜕,形同蛇皮,只是相似不是真的。在火光和日光下,我就聚形了;在阴霾和夜晚里,我就消亡了。那形体是我所要凭借的吗?更何况那个没有什么要依赖的东西呀?它来我就跟着它来,它去我也跟着它去,它运动我就跟着它运动。至于,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杨朱往南边到沛城去,老聃往西边到秦国旅行。杨朱到郊外迎截老子,直至大梁才遇上老子。老子走到半路昂起头仰天叹气说:“当初我还以为你是可以调教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杨朱没有回答。到达旅舍,杨朱给老子送脸盆、口盅、布巾、木梳,他把鞋脱在门外,跪着走上前,说:“刚才学生想请教先生,见先生正赶路没功夫,所以不敢问;现在有空了,特来请问学生的过错。”老子说:“你那副飞扬跋扈的神态,谁愿意跟你在一起呀?最大的洁白形如污秽,最高的德性恰如欠缺。”杨朱愧疚地转变态度说:“我恭敬地接受您的教诲了。”当他前往沛城时,旅舍主人连忙迎他进舍馆侍候,男店主铺坐席,女店主呈上布巾木梳,店客让出坐位,烤火的人让出炉子。当他回来时,店客开始跟他争坐位了。 让王 【原文】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①,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②,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③。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让善卷④,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⑤。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刻之农曰:“卷卷⑥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⑧,终身不反也。 【注释】 ①子州支父:姓子州字支父,即下文的支伯。 ②适:刚才;幽忧,隐忧。 ③易生:改变自己的心性。 ④善卷:姓善名卷,一隐士。 ⑤絺:较为细的葛布。 ⑥卷卷:使劲,用力的样子。 ⑦葆力:善力。 ⑧入于海:隐居海上。 【译文】 尧把天下让给许由,但许由不接受。又打算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说:“让我做天子,不是不行,不过,我刚刚患了隐忧的病,刚好在医治之中,所以没有时间来治理天下。”天子这个位子很重要,但子州支父不因为天子之位很重要而放弃治疗自己的疾疯,其他事就更不用说了。只有不把天下作为自己私利的人,才可以把治理天下的重任交给他。舜把治理天下的大任交给子州支伯。子州支伯说:“我刚刚患上隐忧的病,恰好在医治中,没有时间来治理天下。”天下大位是最大的名器,子州支伯却不用它来交换生命、这正是有道之人和凡俗之人不同的地方。舜把天下让给善卷,善卷说:“我处在宇宙之中,冬天穿皮毛,夏天穿粗布;春天耕种,形体足够劳动;秋天收获,身体足够安养了;太阳出来就去工作,太阳下山便休息,逍遥自在于天地之间而心情舒畅。我还要天下的位子干什么!可悲啊!你不了解我。”就这样善卷也没有接受。于是他隐居到深山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居处。舜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石户农夫,石户的农夫说:“辛苦呀,做国君,是劳碌的人啊!”认为舜的德还不够,于是农夫背着行囊、妻子头顶用具,带着子女隐居到海岛上,终生不再回来。 【原文】 大王亶父①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②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③。”因杖策④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夫太王亶父可谓能尊生⑤矣。能尊生者,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⑥。见利轻⑦亡其身,岂不惑哉!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舆⑧。王子搜援绥登车⑨,仰天而呼曰:“君⑩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11)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 :“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12)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13)。”僖侯曰:“善战!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下焉,颜阖守陋闾(14),苴布之衣,而自饭(15)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16)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17)以治身,其绪馀(18)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19),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20),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21),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注释】 ①大(tài)王亶(dǎn)父:又称古公亶父,是周文王的祖父。 ②勉居:好好地生活下去。 ③所用养:凭着它来养活的东西;所养,臣民。 ④杖策:拿着鞭子。 ⑤尊生:爱惜生命。 ⑥重失之:把失掉高官厚禄看得很重要。 ⑦轻:轻易地。 ⑧王舆:国君坐的车子。 ⑨援:拉;绥,上车时用来拉绳子。 ⑩君:这里指国君的位子。 (11)铭:合约,契约。 (12)所争者:韩与魏相接壤的部分地区。 (13)不得:不能得所争的地盘。 (14)守:居住,陋巷,小巷。 (15)饭:作动词用指“喂”。 (16)遗(wèi):送给。 (17)真:如今天所指的精华。 (18)绪余:剩余,残余。 (19)殉物:指逐名追利。 (20)所以之:所追求的目的;所以为,所以这样做的原因。 (21)随侯之珠:古代名珠,被随国国君所得,故名。 【译文】 大王亶父居住在邠地,遭遇敌人的攻伐;大王亶父用曾皮财帛敬供他们,但他们不接受,用犬马畜牲敬供他们,也不接受,用珍珠宝玉敬供他们还是不接受,狄人想要的是土地。大王亶父说:“和人的哥哥居住在一起而把他的弟弟杀害,和人的父亲居住在一起而把他的儿子杀害,我不忍心这亲做。你们都努力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吧!做我的臣子和做狄人的臣子没有什么两样!并且我听说,不要因为用以养人的土地就杀害所养的百姓”。于是大王亶父拄着拐杖离开了。百姓相互扶持着跟随,在岐山下成立了一个国家。这些人可以说像大王亶父那样,能够珍惜自己的生命。能够珍惜生命的,并不因为富贵而伤害身体,也不因为贫贱利禄来牵累形体。现在的人,拥有高官厚禄的,都怕失去佗们,见到有利可图,就不顾自己的性命,这不是迷惑吗?越人杀了三个国君,王子搜很害怕,逃到丹穴。越国没有了国君,四处寻找,找到丹穴之洞,越国人就用艾草来薰他。用君王的车舆他载他回去。王子搜拉着车绳上车,仰天呼号说:“君王呀,君王呀,就是不肯放过我呀!”王子搜并不是厌恶做君国,而是怕做国君所带来的祸患。像王子搜这样的人,可以说不肯以君位来伤害生命了,这也正是越人要他做国君的原因。韩国和魏国互相争夺土地而战争。子华子见到昭僖侯,昭僖面有忧色。子华子说:“现在让天下的人在你的面前写下誓约,誓约这样写:‘左手夺就砍去右手,右手夺到它就砍去左手,然而夺到的可以得到天下’。你愿意去夺取吗?“昭僖侯说:“我不愿意夺取。”子华子说;很好,这样看来,两只手比天下重要,身体又比两臂重要。韩国比天下不重要多了,现大气层争夺的,又远不如韩加重要。因此何必担心得不到呢?”鲁君听说颜阖是个有道的人,派人带着币帛等礼品来慰问他。颜阖住在一个很破的小巷子里,穿着粗布衣服在喂牛。鲁君的使者来了,颜阖亲自出来迎接。使者说:“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说:“这是我的家。”使者送上礼品,颜阖说:“恐怕你听错了是否是送我的,你不如回去问个明白,以免受到国君的责备。”使者回去,查问清楚了,再来找颜阖,却找不到他了。像颜阖这样的人,真正地厌恶富贵了。所以说,道本来是为了修身,道的剩余用来治理国家,用土苴来治理天下。这样看来,帝王的功业,乃是圣人闲暇时所做的事,并不是用作全身养生的。现在世俗的君子,多弃身去追名逐利,这岂不是可悲!凡是圣人的行为,必定省察他所追求的目标以及追求的原因。现在如果有这样一个人,随便用宝珠去射千仞高的麻雀,世人必定会嘲笑他。为什么呢?因为他所用的贵重而所求的轻微。生命这东西,岂能和随侯的宝珠这类东西相比呢! 【原文】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①乎?”郑子阳即令官遗②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年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③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多也,又且以人之言,以此吾所以不受也。”其果作难而杀子阳。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④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就亦反屠羊。臣子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言?”王曰:“强之⑤。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子之罪,故不敢伏其诛⑥;大王反国,非臣子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⑦”。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⑧。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敌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⑨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10)。”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着之肆也;万钟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11)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注释】 ①好士:重视,珍惜人才。 ②遗(wèi):送给。 ③过:这里指过问,关心的意思。 ④及:指赏到。 ⑤强之:强迫他接受赏赐。 ⑥伏其诛:自愿、情愿被处杀。 ⑦见(xiàn)之:把他引见。 ⑧死寇:消灭敌人。 ⑨陈义:陈说道理。 (10)延:提升,提拔。三旌:指三命。一命而士,再命而大夫,三命而卿。三旌之位:即卿位。 (11)妄施,指不按法律规定赐爵禄。 【译文】 列子穷困,面露饥色。有人告诉郑子阳说:“列御寇是有道之士,在你的国家之内却让他贫困,你这不是轻视人才吗?”郑子阳就派人给他送来米粟。列子见到使者,再三辞谢不接受。使者走了,列子进到屋里,他的妻子捶风顿足地埋怨他说:“我听说有道的人能够安享荣华,现我却面有饥色。相国派人给你送粮食来,你却不接受,这难道不是我命该如此吗?”列子笑着说:“相国他并不是自己真正了解我,而是听别人之言才来给我送米粟,将来他也有可能听别人的话而治我的罪,这就是我不接受的原因。”后来,百姓果然造反而杀害了子阳。楚昭王丧失了国土。屠羊说跟着昭王出走。后来昭王返回国家,要奖赏跟随他的人,轮到屠羊说。屠羊说说:“大王丧失国土。我丧失屠羊的工作;大王回国,我也回到屠羊之所。我的爵禄已经恢复了,又有什么好奖赏的呢!”昭王说:“我命令你接受。”屠羊说说:“大王丧失领地,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我不接受惩罚;大王收复国土,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我不接受奖赏。”昭王说:“让他来见我!”屠羊说说:“楚国的法令,必须是有大功的人才能朝见国君,现在我的才智不足以保存国家而勇武也不足以消灭敌寇。吴国的军队侵入郢都,我因危难而逃避敌寇,并不是有意追随大王的。现在大王要毁坏法度召见我,我并不想以此而让天下人知道。昭王对司马子綦说:”屠羊说虽然处于卑贱的地位但懂得大道,你替我请他就任三公的职位。”屠羊说说:“三公的职位,我知道比屠羊的职位高贵;万钟的傣禄,我知道比屠羊的利润丰厚;但是我怎么可以受爵禄而使君主受到滥施赏的声名呢!我不敢接受,希望还是回到我屠羊的市场里。”终究还是没接受。 【原文】 原宪居鲁,环堵①不室,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④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⑤。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⑥,轩车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⑧,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⑨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⑩,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曾子居卫,缊袍无表(11),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12),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13),捉衿而肘见,纳屦而踵决(14),曳縰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者志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注释】 ①环堵:四周各一丈之墙称为堵。 ②茨:用草盖屋。 ③蓬户:用蓬草做成的门窗。 ④褐:粗布衣。 ⑤匡:正弦,奏乐。 ⑥中绀:里衣红表色;表素,外衣白色。 ⑦轩车:大夫以上乘的车。 ⑧华冠:用华木皮做的帽子;縰(xǐ)通屣,无跟的鞋。 ⑨逡巡:向后退步,不前。 ⑩葚(tè):邪恶。 (11)缊袍:用乱麻来作絮的袍子;无表,没有罩衫。 (12)不举火:没烧火,意即没有做饭。 (13)正:整理;缨,帽子上的绳子。 (14)踵决:鞋跟裂开。 【译文】 原宪住在鲁国,居住在一间方丈大的小屋,茅草盖顶;用编织的蓬蒿做门窗且不完整,用桑条做门框;用破瓦做窗户,以粗布衣隔成两个房间;屋顶漏雨,地下潮湿,他却端坐在那里奏乐而歌。子贡乘着大马,穿着素白的大衣里穿着紫红色的内衣,小巷容不下他高大的马车,就走去见原宪。原宪戴着破旧的帽子,穿着破烂的草鞋,拄着藜杖来迎接他。子贡说:“先生得的是什么病呀?”原宪回答说:“我听说,没有钱财叫做贫,有学问而不施善行的那才叫病。现在我是贫,不是病。”子贡进退两难且面露愧疚之色。原宪笑着说:“要是随世而行,结党为友,所学只是为求在古人面前夸耀,所教只是为了宣扬自己的行为,虚假的仁义,把车装饰得非常华丽,这些都是违逆我的本性而不愿去做的。曾子住在卫国,衣服破烂,面色浮肿,手足生茧。三天没有生火做饭,十年没有添制新衣了,帽子一戴帽绳就断,拉着衣襟手臂就会露出来,一穿鞋,脚跟就会露出来。拖着破鞋口吟商颂,声音豁亮,好像金石乐器奏出来的一样。天子不能使他做臣子,诸侯不能和他结交。所以安养意志的人就忘记了外在的形体,安养身体的人就不受名利的干扰,求道之人就心无城府。 【原文】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①,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餠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原仕。”孔子愀然③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④,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捕之得也。” 【注释】 ①居卑:所处的地位低下。 ②餠(zhān),稠粥,稀的叫粥。 ③愀(qiǎo)然,表情变化的样子。 ④审自得者,对于自己的得失看得很清楚的人。审,明察。 【译文】 孔子对颜说:“颜回,来,我的家境贫困,住所简陋,为什么不去做官呢?”颜回说:“不愿做官。我在城郭之外有五十亩田,足够喝稀粥的;城郭之内的十亩田,足够抽丝麻的;弹琴足以让自己愉悦,所学先生的大道足以让我自行其乐了。我不愿做官。”孔子而有喜色地说:“好极了,如果这是你的心意,我听说:‘知足的人不因利禄而牵累自己的形体和心意,怡然自得的人即使利益受到损失也不会放在心上。修养内心的人即使没有爵位也不感到有何羞愧。我听到这话已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在你身上见到,这是我的收获呀。” 【原文】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①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②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③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致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注释】 ①很阙:巍然高大的宫门,代指宫廷。 ②自胜:自我的约束。 ③无寿类:属于不能长寿之列。 【译文】 中山公子牟对瞻子说:“隐居在江湖之上,心里却惦念着宫廷的荣华富贵,这可怎么办呢?”瞻子说:“珍重自已的生命,就得把利禄着得轻一些。”中山公子牟说:“虽然知道道理是这样,但是我约束不了自已呀!”瞻子说:“不能约束自己就放任自流,这样你就可以消除精神上痛苦?不能约束自己但又强制压下自己的愿望,这对你来说是双重的伤害,这样你不会长寿了。”魏牟,是大国的公子,他隐居岩穴,要比平民困难得多;虽然他没有达到大道的境界,有这种心思已经就不错了。 【原文】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①。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住观焉。”至于岐最,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②二等,就③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④;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⑤。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⑥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不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⑦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⑧。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闇,(周)[殷]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⑨,不如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⑩,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注释】 ①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 ②富:俸禄; ③就:任。 ④时祀:四时的祭祀;尽敬:非常虔诚。 ⑤尽治:竭尽全力治理;无求:不求报答。 ⑥坏:失败。 ⑦阻兵:凭借武力。阻,恃,依靠。 ⑧推乱:制造混乱;易暴,换了另一种残暴的方式。 ⑨其:指与其;并;涂:玷污。 ⑩高节戾行:行为气节都显得不平凡。 【译文】 从前周朝兴盛时,有两个贤士住在孤竹,叫做伯夷和叔齐。二人商量说:“听说西方有个得道的商人,我们去看看。”到了岐阳,武王听说,派叔旦去看看他们,和他们立约说:“加禄二级,任官一等。”用牲畜的血涂在盟书上而埋藏在地下。两人相视而笑说:“真奇怪呀,这不是我们所说的道。从前神农治理天下,四时的祭祀十分虔诚,但是自己并不祈求福祉,对于百姓,竭尽全力地为他们服务,但是他自己也无所求。乐管闲事的就让他来管理,不因别人的失败而程显自己的成功,不因别人的卑微而炫耀自己的高大,不因恰逢时机就图谋利益。现在周朝看见殷朝混乱就急着夺取他的政权,崇尚谋略而牟取货利,依靠兵力炫耀威武,杀牲畜立盟约来作为信誓,宣扬自己的义行来争取群众,屠杀攻伐来谋获利益,这是制造祸乱来替暴虐。我听说古代的贤士,在治世时不推卸责任,在乱世不苟且愉生。现在天下混乱,周德衰败,哪能和周并存来玷污我们自身,不如避开以保持我们的高洁。”他们两个向北到了首阳山上,就饿死在那里。像伯齐叔夷这样的人,即使唾手可以得到富贵,但他们却不去获取。高尚的节操,与俗人不合的行为,独守已志,不逐世事,这是两们隐士的节操。 盗跖① 【原文】 ①孔子与柳下季②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③,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诏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恕,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 【注释】 ①盗跖:古代大盗,跖是名。史乘有谓黄帝时人、秦时人或春秋战国之际人。这里托盗跖之口痛斥孔丘,猛烈抨击圣贤之士、名利之徒。 ②柳下季:姓展名禽字季,食邑柳下,故称。 ③保:通堡,小城。 【译文】 孔子是柳下季的朋友,柳下季的弟弟名为盗跖。盗跖的手下有九千人,在天下横行霸道,侵凌诸侯各国。砸破人家的门户,掠夺人家牛马,拐带人家妇女。贪图财物遗弃亲人,不顾念父母兄弟,不拜祖宗。他们所经过的城邑,大国的就闭关守城,小国的躲进城堡,民从为此深感痛苦。孔子对柳下季说:“做人父亲的,肯定能够教好他的孩子,为人兄长的,肯定能够教好他弟弟,那么父子兄弟的亲情就不足珍惜了。当今先生可是世上的有才之士,弟弟却是盗跖,是天下的祸害,要是不能规劝他,我私下替先生感到羞耻。我情愿代先生去说服他。”柳下季说:“先生说做人父亲的肯定教好他的孩子,做人兄长的肯定能教好他的弟弟,假如孩子不听从父亲的教诲,弟弟不接受兄长的劝说,即使像先生这么能言善辩,又能拿他怎么样呢?况且盗跖这个人,血气冲动,意气风发,强悍足以抵挡敌人,口才足以掩饰过错。顺着他的心意他就高兴,违背他的心意他就发怒,动不动就恶语伤人。先生千万不要去。”孔子没听柳下季劝告,布置颜回驾车,子贡做助手,前往会见盗跖。 【原文】 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从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遣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①,流血百里。尧、舜作,立君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②,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在,中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③而事不成,身菹④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⑤,舜不孝⑥,禹偏枯⑦,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⑧。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⑨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⑩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11)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12)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13)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注释】 ①蚩尤,原始部落首领。涿鹿,河北涿县。 ②缝,通逢。缝衣,宽长的儒服。浅。松。浅带,博带。 ③子路欲杀卫君:卫君指蒯聩。卫灵公驱逐萠聩,立公子辄为继。灵公死,辄立为卫君,萠聩作乱,迫胁卫大夫孔悝,子路是孔悝家臣,攻蒯聩反被杀。 ④菹(zū):肉酱。 ⑤尧不慈:尧杀死长子考监明。 ⑥舜不孝:舜放逐父亲瞽叟,又不告而娶。 ⑦禹偏枯:指大禹治水。偏枯过分劳苦。 ⑧羑(yǒu)里:殷代监狱名。 ⑨鲍焦:周朝隐士。 ⑩介子推:又作介之推,晋国政变时随晋文公流亡,文公复国后来未加封他。 (11)尾生:鲁国人,名商。 (12)离:通罹,遭。 (13)料:通撩,拨弄。 【译文】 孔子说:“我听说,凡是天下的人具有三种德性:天生高大,美好无比,无论少年、老年、贵人、贱人见了都欢喜,这是上等德性;才智可以收容天地,才能可以分析事理,这是中等德性;勇猛果敢,聚集人马统率军队,这是下等德性。一般人具有一种德性,就足以南面称王了。如今将军兼备这三等德性,身高八尺二寸,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嘴唇有如鲜红的丹砂,牙齿有如整齐的贝壳,声音符合黄钟音律,可是名叫盗跖,我暗暗替将军感到羞耻。将军要是有心听在下的劝谕,在下情愿往南出使吴国越国,往北出使齐国鲁国,往东出使宋国卫国,往西出使晋国楚国,让它们为将军造一座几百里的大城,封你几十万户的食邑,推立将军为诸侯,跟天下各国并立,让士兵都休息,收养起他们的兄弟,供奉拜祭祖宗。这才是圣人智士的行为,也是天下人的愿望啊。” 盗跖听了大发雷霆说:“孔丘给我到前面来!那些可以用利禄劝诱和可以用言辞劝说的人,都叫做愚陋。现在我长得高大英俊,人家见了喜欢,完全是我的父母遗留的恩德。你孔丘虽然不夸奖我,我难道自己就不知道吗?况且我听说,喜欢当面夸奖人的人也喜欢背后诋毁人。现在你孔丘拿大城众民诱降我,是想用利禄来规劝我和把我看作是常人,这哪能长久享用呀?大的城邑能大过天下吗?尧、舜拥有天下,他们的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商汤王、周武王自立为天子,然而后代都灭绝了。这不都是因为利禄太大的缘故吗?并且我还听说,古时候禽兽很多人很少,因此人都巢居在树上来躲避禽兽。白天捡橡子吃,傍晚栖息在树上,所以称那时人叫巢氏之民。古时候人们还不知道穿衣服,夏天多积蓄些柴草,冬天拿来烧火取暖,所以称他们叫知生之民。神农的时代,人们躺着舒舒服服,醒来浑浑噩噩。人们只知道谁是母亲,不知道是谁是父亲,跟麋鹿共同生活,种田吃粮,织布穿衣,不存互相伤害之心。这是最高尚的道德了。然而黄帝却不能做到有道德,他跟蚩尤在涿鹿原野上开战,流血遍及百里。尧、舜称帝,设立百官,商汤放逐他的主子,周武王杀掉纣王。从此以后,强欺弱,多的就残害少的。从商汤王、周武王以来的人,都是危害人们的家伙。现在你学习传播周文王、周武王的道术,引导天下的舆论,用它来教育下一代。穿着宽长的儒服和系着宽松的的腰带,言论矫饰行为虚伪,以此来迷惑天下的君主,企图攫取荣华富贵。你才是天下最大的贼盗,天下为什么不把你叫做盗丘,却把我叫做盗跖呢?你用甜言蜜语说服子路使他跟了你,致使子路摘却高帽,解下长剑,来接受你的教育。天下都说孔丘能够阻止残暴避免错误,其结果呢?子路想杀萠聩但没成事,被剁成肉酱悬挂在卫都东门上面,这证明你没把他教育好。你不是自称才士圣人吗?为什么会在鲁国两次被驱逐,在卫国潜逃,在齐国走投无路,在陈国、蔡国之间被包围,不见容于世?是你使到子路身为肉酱,这个恶果,说重了你怎么维持自身,说轻了你怎么对得起别人?你的道术难道值得重视吗?世上最高尚的人,没有比得上黄帝。黄帝沿且不能成全德性,在涿鹿野开战,流血遍及百里。尧不仁慈,舜不孝敬,大禹过分劳苦,商汤放逐服的主子,周武王讨伐纣王,周文王关在羑里监狱。这六个人,世人都推崇的了。认真说来,都是被名利迷惑了本性从而违背性情,他们的行径真太令人感到羞耻了。世上所说的贤士伯夷和叔齐,伯夷和叔齐拒绝当孤竹国君,饿死在首阳山上,骨肉也没埋葬。鲍焦粉饰自己的行为不满现实,撞树而死。申徒狄劝谏没被秋纳,背上石头自投河中,被鱼鳖吃掉。介子推最为忠心了,自己割下大腿的肉给晋文公吃。晋文公后来背弃了他,介子推愤怒出走,抱着树木被火烧死。尾生跟女子在桥下约会,女子没来,水漫上来他也不离开,抱着侨柱被淹死了。这六个人,跟被抛弃的死狗和漂流的死猪、拿着瓢子讨饭的人有何区别,都是贪图虚名不惜死去、不顾本性不寿命的人。世上所说的忠臣,没有比得上王子比干、伍子胥。伍子胥被沉尸江中,王子比干被挖了心。这两个人,世人都叫他叫臣,然而最终还是被天下人耻笑。从上面数下来,一直到伍子胥、王子比干,都不值得看重的。你孔丘前来劝说,要是告诉我一些神鬼的事情,我还不大清楚;要是告诉我人间世事,不过如此罢了,都是我耳熟能详的。现在我来告诉你人的本质;眼睛喜欢看彩色的东西,耳朵喜欢听合律的声音,嘴巴喜欢尝有味的东西,愿望求得充分满足。人长寿百岁,中寿是八十岁,下寿是六十岁,除去病痛和死亡忧虑,其中开口欢笑的时间,一月之中不过只是四五天罢了。天和地是无穷无尽的,人的死亡是有期限的。拿着有时限的身躯,寄托在无穷无尽中间,忽地一下跟骏马跑过裂缝没有什么区别。你孔丘所说的那套东西,都是我要抛弃的。快点滚回去,不要再说了。你的那套把戏只不过是神经发作,不可以用来保全真性,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孔子再行个礼就跑掉了,出了门上了车,几次都没有拿起马缰,两眼发呆什么也看不见,脸色如同死灰一样,扶着车前横木低下头去喘不过气来。回到鲁都东门外边,恰好遇上柳下季。柳下季说:“你几天没露面了,车马看上去像行了远路,莫非你去跟跖会面吗?”孔子昂起头对天叹气说:“是啊”柳下季说:“跖可是像我以前说的那样违背你的意愿吗?”孔子说:“是的。我正是常言说的无病自灸了。急忙跑去撩逗老虎的头,梳弄老虎的胡须,险些丧命虎口!” 【原文】 无足问于知和①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妄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②之疾,恬愉③之安,不监于体;怵惕之恐,欣欣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埶④,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⑤人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已。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籥之声,口嗛⑥于刍豢醪醴⑦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于冯气⑧,若负重行而上阪,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⑨,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⑩,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11),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12)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注释】 ①无足、知和:都是假托人名。无足谓不知满足。知和谓知道中和。 ②惨怛(fá):悲伤的样子。 ③恬愉:快乐的样子。 ④埶:通势,势位。 ⑤侠:通挟,挟持。 ⑥嗛(qiè):通惬,快意。 ⑦刍豢醪醴(chú huàn láo lǐ):食草的动物。豢,食谷的动物。刍豢,指肉。醪,淳酒。醴,甜酒。 ⑧侅溺于冯气:侅通阂,气塞。冯通凭。冯气,气涨。 ⑨慰:通蔚,病。 ⑩戚醮:烦恼。醮借为焦。 (11)楼疏:楼的窗孔。 (12)单:通殚,尽。 【译文】 无足问知和说:“人们没有不追名逐利的。你要是富有,自然有人归附,服从敬重。那么受人附随尊敬,成了他长寿健康的因素。现在你难道无心于此,还是因为智力不足呢?还是内心明白却没有能实现呢?还是本揣坚持正道不走邪道呢?”知和说:“如今这人类,认为名利跟自己同时产生,放在一起,认为那些超凡脱俗的士人对此全无观点,所以他们拿名利来看待古代和现在的时段是非的界限。他们混迹俗世,舍弃宝贵的重要事物,任意胡为。用这样来谈论什么长寿健体惬意的因素,不也太离题了吗?惨痛的疾病,舒畅的安宁,不影响到身体;惊慌的恐惧,欢心喜悦,不影响到内心。一心只知道埋头去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因此虽然尊贵当天子,富有占了天下,可还要难免有祸殃啊。”无足说:“富贵无所不利,荣华与权势是圣人贤者不能获得的,挟持别人的强力来树立自己的威风,掌握别人的智谋来深明洞察,凭借别人的德行来装饰自己贤良,虽没有国柄却俨然像君主一样。加上声色美味权势对于人,心里不用学就喜欢它了,身体不用效法就贪恋它了。人的嗜欲、憎厌、回避、趋逐本来就无须指导,这是人的本性呀。天下虽然说我不对,但谁能拒绝这些呢?”和和曰:“智者办事既使动用大量人力也不会超过百姓的承受限度,因而百姓不争。没有非要如此的想法也就不必强求。人因为不足够才去追求财物,争遍四方也不会认为自己贪婪;财物有余了就不再要它了,丢掉天下也不觉得自己廉洁。廉和贪的实质,不是来自外界压力,而是来自反省自身的标准。得势当上天子,却不用高贵来侮辱人;富足拥有天下,却不用财富来戏弄人。顾及它的不利之处,考虑到它的反作用,认为它有害于本性,所以拒绝不接受了,这也并非想沽名钓誉。尧、舜做帝王非常雍和,并非给天下施仁政,只是不拿好处坏了人的天性;善卷、许由得到帝位却不接受,并非装模作样推辞谦让,只是不拿事务伤害自己。这都是顾及好处,回避坏处,因而天下称赞他们贤明,他们也就应该接受它,他们不是出于沽名钓誉啊。”无足说:“一定要固守名声,劳累身体舍弃美味,节约开支来维持生命,那就等于长期病危又死不了的人一样了。”知和说:“持平就是福祉,有剩就是祸害,事物无不如此,财物尤其如此。如今富人,耳朵谋求钟鼓管籥的乐者,嘴巴满足于佳肴美酒的滋味,以此引发享乐意趣,遗忘了自己的正业,可说是乱套了;重的行李爬坡一样,可以说够苦的了;贪财带来病痛,贪权带来精神疲竭,安居无事就沉溺了意志,身躯发胖就浑身膨胀,可说是疾患了;为求富贵趋逐利益,因而欲望膨胀得如同堵塞了耳朵一样已无法摆脱,加上继续膨胀又不肯放弃,可以说是受辱了;财物积压不能尽享,念念不忘又不肯放弃,内心充满烦恼,还在追求增加财富不肯休止,可以说够忧愁的了;在家里担心强求的家贼,对外边害怕强盗的祸害,家里周围砌上楼房窗孔,出外不敢一个人走,可以说是惊吓了。人们遗忘了这人世的广大祸患了。等到大祸临头,就是想完全豁出性命、费尽家财来换回一天的平安无事都办不到了。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纠缠心神倾尽体力支争求这些,不也太迷惑了吗?” 说剑 【原文】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①,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②。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③左右曰:“孰能说④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 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⑤,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⑥,王乃说之⑦。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 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⑧,千里不留行。”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 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⑨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于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⑩,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 【注释】 ①夹门而客:夹门:拥门。客:作客,寄食在门下。 ②不厌:厌:满足。不厌:不满足。 ③募:广泛征求。 ④说(shuì税):劝说,说服。 ⑤不当(dàng荡)太子:不能合乎太子的心愿。当:合。 ⑥瞋目而语难:瞋目:瞪着眼。语难,说话令人难堪。 ⑦乃说(yuè月):乃:竟。说:喜悦。 ⑧十步一人:在十步以内常常杀死一人。 ⑨设戏:安排比赛武术盛会。 ⑩御杖:御:用,持。杖:指剑。 【译文】 从前,赵文王喜好剑术,剑客有三千多人立于大门两侧。他们昼夜在国王面前击剑,一年要死伤一百多人,但文王喜好剑术,不觉厌倦。这样三年,国势衰弱,各国诸侯都想来侵略它。太子悝对这桩事情很担忧,就征求身边左右的人,说:“谁能够劝说得国王回心转意,停止收养剑士的,我就赏赐他一千两金子。”身边左右的人说:“庄子必定能够。” 太子于是派使者带着一千两金子奉送给庄子。庄子没有接受,就和使者一同来见太子。说:“太子有什么事情请教我,要送给我一千两金子?”太子说:“我听说先生通达圣智,恭恭敬敬地奉送一千两金子,作为随从的费用。可是先生不肯接受,我还敢说什么呢?”庄子说:“我听说太子所以要起用我,是为了要断绝赵王的嗜好。往上,我劝说赵王,违反了赵王的意旨;往下,也不合太子的心愿;我的身体将要受刑而死,我还用得着什么金子呢?假使,在上我说服了国王,在下也合乎太子的心愿,我想在赵国要求什么不行呢?”太子说:“是的。我们赵王听接见的都是些剑士啊。”庄子说:“好吧。我善于使剑。”太子说:“可是,我们赵王所见到的剑士,都是蓬散着头发,倒梳着鬓毛,戴着瓶式的帽子,帽缨盘结在下巴下面,穿着后身短小的衣服,急瞪着眼睛,不爱和人讲话,国王这才喜欢他。现在,先生穿着儒服去见国王,这必然会大大地违肯了国王的意旨。”庄子说:“请给我准备剑服。”剑服制作了三天,庄子就去见太子。太子陪同庄子去见国王。国王把宝剑拔出剑鞘,露出白刃,正等待庄子。 庄子进入宫门并不加快脚步,见到国王也不下拜。赵文王问庄子说:“您想用什么见教寡人呢,使得太子做了您的向导?”庄子说:“臣仆听说大王喜好剑术所以就凭着我的剑术来参见大王。”赵文王说:“您的剑术,能够制止什么呢?”庄子说:“臣仆的剑术,十步杀一个人,一行千里,砍杀不停。”赵王听了,非常高兴说:“那是天下无敌手了。” 庄子说:“那善于使剑的人,要用空虚无备暗示对方,要用有利可乘引诱对方,后发制人。我愿意找机会和大王试剑。”赵文王说:“先生休息休息,暂且到馆舍里,等候命令,我命令他们做好对剑的准备式作,再请先生。”赵文王于是考校剑士,考校了七天,剑士死六十多人,选拔出来了五六个人,教他们捧着剑到殿下等候着,这才去召唤庄子。赵文王对庄子说:“今天试使剑士们对剑。”庄子说:“我盼望很久了。”赵文王又问庄子说:“先生所拿的武器,长短如何?”庄子说:“臣仆所使用的,长的短的都可以。可是,臣仆有三种剑,大王喜欢用哪种就用哪种,我请求先谈谈,然后使用。” 【原文】 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宁为镡①,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②,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③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人为镡,以豪杰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④。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⑤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这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慎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 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⑥。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 【注释】 ①镡:剑口。 ②刑德:刑律与德教。 ③案:同“按”。 ④四乡:即“四响”,同“四方”。 ⑤四封:即四境。封:封疆,疆界。 ⑥三环之:绕了三圈。 【译文】 赵文王说:“我愿意听听这三种剑。”庄子说:“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平民剑。”赵文王问:“天子剑是什么样的呢?”庄子说:“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作为剑锋,以齐国的泰山作为剑刃,以晋国、卫国作为剑背,以周国、宋国作为剑环,以韩国、魏国作为剑把,用四夷包围着,用四时裹着,用渤海环绕着,用恒山缠束着,用五常制衡着,用刑罚和道德缠裹着,用阴阳开导着,用春夏持守着,用秋冬运行着。这种剑,竖起来,没有比它靠前的;举起来,没有比它更高的;按下去,没有比它更低的;运用起来,没有比它广阔的;在上说,它可以拔开浮云;在下说,可以穿过地基。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可以匡正诸侯、威仪天下。这便是天子之剑。”赵文王迷茫一片感到手足无措,就问:“那诸侯之剑是什么样的呢?”庄子说:“那诸侯之剑,用智勇之士作为剑锋,用清廉之士作为剑刃,用贤良之士作为剑背,用忠圣之士作为剑环,用豪杰之士作为剑把。这口剑,竖起来,也是没有比它低的;运用起来,也是没有比它广阔的;在上说它效法圆运的天道,顺从三光;在下说,它效法方静的人道,安抚四方。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如同雷霆的震动,四境之内,没有不宾服的,都听从君王的命令了。这便是诸侯之剑。”赵文王又问:“那平民之剑是什么样的呢?”庄子说:“那平民之剑,剑士者蓬散着头发,倒梳着鬓毛,戴着瓶式的帽子,帽缨盘结在下巴下面,穿着后身短小的衣服,急瞪着眼睛,不爱和别人说话;在人前互相砍杀,上面斩断了脖颈,下面流出了肝肺。这种平民之剑,和斗鸡没有什么差别,一旦使用就断送生命。这对于国家大事并没有好处。现在大王享有天子之位,可是喜好平民之剑。臣仆私自替大王感到微不足道了。” 赵文王于是拉着庄子的手一起登上殿去。厨师摆上筵席,赵文王围着筵席转了三圈。庄子对赵文王说:“大王请安然就坐,静定气息,关于剑术的事情,臣仆已经陈奏完毕了。”从此赵文王不出宫殿,三个月之后,剑士们都横躺竖卧地死在对剑之所了。 渔父① 【原文】 孔子游乎缁帷②之林,休坐乎杏坛③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頣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④,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不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⑤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不风⑥,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闻至教,敢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人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⑦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摠⑧;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⑨意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庾;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⑩;不择善否,两容颊适,愉拨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注释】 ①渔父:渔夫。这个渔夫实际是个满现实的隐士,通过他的教训孔子的言论,表现庄子学派的社会道德批判思想。 ②缁帷:黑幕。 ③杏坛:植有杏树的高地,在鲁都东门外。曾是鲁将臧文誓师的地方,孔子也在此讲学。 ④族:氏族,姓氏。 ⑤挐(yú):通挐,船桨。 ⑥下风:膝下之风。⑦春秋:春季晋见天子称朝,秋季晋见天子称觐。 ⑧摠:通总,包揽。 ⑨希:通睎,观察。 ⑩慝(tè):奸邪。 【译文】 孔子到漆黑如幕的树林里游赏,然后坐在杏坛上休息。学生在读书,孔子在弹琴唱歌。歌曲演奏没到一半,有个渔夫下船走过来,他的胡子和眉毛都白了,披散着头发挥着袖子,经过原野走上来,到达高地就停住了。他左手按着膝盖,右手托着脸颊在听。一曲完毕他就招呼子员和子路两人一起来对话。他指着孔子问:“那人是谁呀?”子路回答说:“是鲁国的君子。”他询问姓氏,子路回答说:“是孔氏家族。”他又问:“这姓孔的是干什么职业的?”子路没有回答,子贡回答说:“这姓孔的人,用心于忠信,躬身实践仁义,用礼乐加以修饰,制定人际关系准则。对上忠于君主,对下教化平民,这些是利于天下的。这就是姓孔的人所干的职业了。”他又问道:“他是拥有国土的君主吗?”子贡说:“不是的。”他又问:“他是侯王的卿相吗?”子贡说:“不是的。”他于是笑了笑就往回走,并说:“仁爱倒是仁爱了,恐怕难免身形劳累,煞费苦心劳累身体会危害他天性的。唉呀!他离大道的距离太远了。” 子贡回来,把事情向孔子汇报。孔子推开琴站起来,说:“那是个圣人吗?”于是走直去找他,直到湖边,那渔夫要撑篙启引他的船,回头看见孔子,便转过身来向着孔子站着。孔子倒退了几步,拜了拜便走上去。渔夫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孔子说:“刚才先生只说了个开头就走了,我如此浅陋而不能理解先生之言,所以暗示等待,希望得到有益于自身的只言片语。渔夫说:“哈哈!你真是太好学了。”孔子再次行礼站起来,说:“我从小学习,直到现在,已经六十九年了,还没听过至上的教诲,哪敢不虚心呢?”渔夫说:“同类事物相互关联,同类声音相互应答,这本来就是自然常理。我想运用我的见解来分析你的所作所为。你所从事的,是人世事务。天子、诸侯、大夫、平民,这四等人自身稳定,是治理上最理想的了;这四等人地位发生转变变会爆发大得无比的昏乱了。官吏执行自己职责,人民操心自己的事情,这才不会出现动乱。所以田地荒芜居室败露,衣食不足,所征赋税不能及时交纳,妻妾之间不和睦,长幼没了次序这是平民的担忧;能力不能胜任职责,官府公务荒废行为不清廉,下属荒怠事,功名毫无建树,爵禄无以维持,这是大夫的担忧;朝廷没有忠臣,国家昏乱,工艺技术不够精巧,进贡不尽人意,春朝秋觐时比同列诸侯晚了一步,触犯了天子,这是诸侯的担忧;阴阳气候不相调和,寒冷暑热不遵从季节,伤害了农、林、牧等物业发展,诸侯暴乱,擅自相互攻伐,残害百姓,礼乐失去规范,物资贫乏,社会等级难以整顿,百姓无法无天,这是天子及其有关官员的担忧。如今你既不同君主诸侯的权利,也没有臣子官属的职位,却妄费苦心用礼乐修饰社会,制定交往秩序来教化百姓,不是多管闲事吗?加上人有八种毛病,事情有四种害处,不可以不加留心呀。不属于自己管的事却要去管它,叫做包揽;别人还没顾及就从中插嘴,叫做多嘴;察颜观色来说话,叫做谄媚;没有是非标准地说话,叫做献谀;喜好讲人的坏话,叫做谗毁;挑拨离间亲友关系,叫做贼害;用称赞奸诈虚伪的人来打击仇人,叫做奸邪;不分善恶,两副面孔去投合,暗中助长人的欲望,叫做阴险。这八种毛病,对外可搅乱人心,对内足以伤害自身,君子不会跟他做朋友,英明的君主不会起用他做臣子。所说的四种害处是:喜欢经营在事,标新立异,沽名钓誉,叫做盗窃;自以为是个人独断,恃势凌人刚愎自用,叫做贪婪;发现过错不予改正,听人指劝后更变本加厉,叫做狠戾;别人赞同自己就认可,不赞同自己,纵然是好意也不承认,叫做矜夸。这就是四种害处。只是舍弃这八种毛病,不再遭受四种害处,你才可以教诲世人啊。” 【原文】 孔子愀然①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已。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②而受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③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 孔子又再拜而起曰 :“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缘苇间。 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④,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⑤,夫子犹有倨敖之容。今渔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馨折⑥,言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人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仪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之情,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注释】 ①愀(qiǎo)然:惭愧状。 ②禄禄:通逯逯,追随的样子。 ③蚤湛:蚤,通早。湛,通耽,沉溺。 ④万乘,天子。千乘,诸侯。 ⑤分庭伉礼:宾主分从东西庭升堂,称分庭。在堂上让座互拜,称伉礼。 ⑥曲要磬折:要,通腰。磬:乐器,中曲。 【译文】 孔子露出惭愧之色,再次行礼后站起来,说:“我在鲁国两次被驱逐,在卫国被迫潜逃,在宋国连呆过的树都被砍掉,在陈、蔡两国之间被围困过。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竟受到这四次打击?”渔夫凄怆地变色说:“你真是太难醒悟了。有个害怕身影讨厌足迹想摆脱它跑动的人,他抬腿的次数越多那足迹就越多,跑得越快可身影还是摆脱不了,他自以为太慢了,猛跑不停,直到断气力就死了。他不懂得呆在阴暗的地方就能使影子消失掉,处在静止状态就能使足迹不出现,他也太过愚蠢了。你深明仁义的关联,分清同异的界限,留心动静的变化,把握接受和给予的分寸,分析爱好和厌恶的实质,调和高兴和恼怒的差距,可是还不能免除祸害啊。谨慎地修养你的身心,慎重地保存你的真性,施惠于人,那就没有什么牵累了。现在你不去修养身反而去为他人订立规矩,不也太出格了吗?” 孔子羞愧地问:“请问什么叫真?”渔夫说:“真嘛 ,就是心性精诚达到极点,不精诚,就不能感动人。所以勉强哭泣的人,虽有悲伤无哀痛;勉强恼怒的人,虽有严厉却无威慑;勉强亲热的人,虽有笑容却无和蔼。真正的哀伤是无声的大痛,真正的恼怒未发而震慑天下,真正的亲热在笑容之前就感到和蔼。真性在内,神情表现出来,这就是珍视真性的原因。将它运用到人的论理,侍奉双亲就慈爱孝敬,效力君主就忠心坚贞,喝酒就快乐,守丧以悲哀为目的,侍奉双亲以顺从他们心意为目的。成功了就好,不要固定在一种途径上;侍奉双亲令他们满意就行,不管用何种手段;喝酒快乐就得了,不需要选择用什么器具;守丧悲哀就是了,不必讲究礼仪形式。礼是世俗人为制作的;真性是出于天然的,自然而然不可改变。所以圣人效法自然珍重真诚,不受世俗拘束。愚顽的人正与此相反。不能效法自然而忧心于人事,就不懂得本性的珍贵,随波逐流改变自己而无法满足,可惜呀,你过早沉溺在人为的俗务里却过晚地聆听大道啊。” 孔子又再行礼后站起来说:“今天我能够遇上你,如同跟神幸会一样。先生不以为耻地把我当作学生亲身教诲我,我冒昧请问先生住处在哪里,好让断续接受学业直至最终学完大道。”渔夫说:“我听过有句话说,对可以一齐前进的人,就跟他达到美妙的境界;对不可以一起前进的人,那就不知道路在哪了。千万不要跟他一起,这样自身才避免祸害。你努力吧,我要离开你了,我要离开你了。”于是就撑船走了,沿着芦苇水径缓缓漂逝。 颜渊回到车上,子路将车绳递给孔子,孔子连看不没看,直到水波平定,听不桨声然后才敢坐上车。子路靠近车来,问道:“我当弟子很久了,从来没见过先生待人这么肃敬的。天子也好,诸侯也好,跟先生会面时未曾不是分庭抗礼的,先生还有点傲慢的神气呢。现在渔夫撑桨背身站着,可先生却把腰弯的像折磬一样,听渔夫说话也要先行礼再回答,可不是太过分了吗?学生们都觉得先生有点特别了,渔夫凭什么得到这样待遇?”孔子趴在车座横木叹口气,说:“子路你真是太难教谕了。你泡在礼仪中够长时间的了,可是粗鄙的心性至今还没消除。过来,我告诉你。遇到长者不尊敬,是失礼;看见贤人不尊敬,是不仁爱。如果他不是至人,就不能使人信服。对人谦逊却不真诚,不能回到真性,所以老是伤害身体。可惜呀,对人不仁爱,祸大无比,可你却特别突出。至于道嘛,是万物产生的根由。众物失去它就会死,得到它就能活。做事情违背它就失败,顺从它就成功。所以道在哪里,圣人都尊崇它。如今道在渔夫身上,我哪敢不尊敬他呢?” 列御寇 【原文】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返,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 :“奚方而反①”?  曰:“吾惊焉。” 曰:“恶乎惊?” 曰:“吾尝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②,形谍成光③,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齑其所患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贷,无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女处已,人将保女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⑤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⑥!。必且有感摇而本才⑦,又无谓也。与汝游者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悟,何相孰也⑧!巧 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汎若不系之舟,虚而敖游者也。” 【注释】 ①奚方而反:因何故回来。奚,何。方,故、事。 ②内诚不解:内心情欲不能缓解。诚,“情”的假借字。 ③形谍成光:谍,动。形谍,形容举动。成光,有光仪。 ④齑(jī)其所患:招致祸患。齑,聚积。 ⑤跣:赤脚 ⑥而焉用之豫出异也:你何必这样讨人欢心而与众不同呢!而,尔。之,此。 ⑦必且有感摇而本才:感撼。 ⑧何相孰也:怎能相亲爱。孰,“熟”的本字。相孰,即相习熟。 【译文】 列御到齐国去,中途返回来,遇上偷摸昏瞀人。 伯昏瞀人问道:“什么事情使你又回来了”?列御寇说:“我感到惊恐不安。” 列御寇说:“我为什么惊恐不安?” 列御寇说:“我曾在十家卖浆的店子吃饭,有五家事先就给我送来。”伯昏瞀人说:“像这样的事,怎么会让你惊惶不安呢?”列御寇说:“心中情欲不能排遣,处部身形就会有光仪神采;以这样的外貌镇服人心,使人对我的尊重胜过对老人的尊重,这将会招致祸患。卖浆人只不过是做些小本的饮食买卖,没有多少赢余,获利微薄,权势轻微,还如此待我,更何况是万乘的国君呢?国君身体为国家损耗,才智为政事消耗,他们会把重任托付给我并考察我的功绩。我正因为这个缘故才惊惶不已”。伯昏瞀人说:“你的观察与分析妙啊!你就等着吧,人们会归附你的!”!没过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御寇,见门外 摆满了 鞋子。伯昏瞀人面朝北方站着,竖着拐杖撑住下巴,站了一会儿,一句话没有就出去了。接待客人的人告诉列御寇,列御寇提着鞋子,光着脚就跑了出来,赶到门口,说:“先生既然来了,怎么不说一句教导的话呢?”伯昏瞀人说:“算了算了,我本来就告诉你说人们会归附你,果真归附你了。不是你能使人归附你,而是你不能使人不归附你。你何必这样讨人欢喜而显现得与众不同呢!必定是有什么东西撼动了你的本性,而你又无奈何。跟你交游的人中无人劝诫你,他们机巧的言论,全是毒害人的。没有觉悟的人则能彼此相亲相爱呢!灵巧的人多劳累。聪明的人多忧患,不用智巧的人无所求。填饱肚子就自由自在的遨游,像不受缆索牵绊飘忽在水中的船只一样,这才是心境虚无而自由遨游的人。” 【原文】 郑人缓也,呻吟①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尝视其良,即为秋柏之实矣?”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捽③也。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④天之刑。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至人,天而不人。”【注释】①呻吟:诵读。 ②使其弟墨:使他的弟弟学墨学。  ③相捽:相争扭。④遁:此处作“违”解。 【译文】 郑国有个名叫为缓的人在裘氏这个地方读书,只用了三年就成了儒生,像河水滋润沿岸的土地一样施惠乡里,泽及三族,并让他的弟弟成为墨家的学人。儒、墨相互争辩,缓的父亲则站在墨家一边。十年后缓自杀了,他的父亲梦见他说:“让你的儿子成为墨家的是我,为什么不到我的坟前去看看,坟茔上的秋柏树已经结果了。”造物主赋予人们的,不是才智而是自然本性。他的天性使他成为墨家学人。缓总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而轻侮他的父亲,就像齐人自以为挖井有功而与饮水之人扭打一样。这样看来,今天的人都像缓这样的人了。自以为本该如此,在有德的人看来这是不明智的做法,更何况在有道的人看来呢!在古时候的人看来,这是违逆天理的刑罚。圣人安于自然,不安于人为;众人安于人为,却不安于自然。庄子说:“了解道容易,不去谈论却难。了解了道却不妄加谈论,这合于自然;了解了道却信口谈论,这属于人为。古时候的人,顺应自然而不追随人为。”【原文】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①,单②千金之家,三所技成而我所用其巧。圣人以必不必③,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有求④。兵,恃之则亡。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⑤,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道物⑥,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瞑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注释】 ①朱泙漫、支离益:均为人名。②单:“殚”的假借字。尽也。③以必不必:把必然的事理视为不必然。比喻心胸豁达,不固执。 ④顺于兵,故行有求:兵,泛指纷争。求,贪求。⑤苞苴竿牍:指应酬交际。⑥兼济道物:兼济天下,辅导群生。 【译文】 朱泙漫向支离益学习屠龙的手艺,耗尽了千金家产,三年学成却没有地方施展他的手艺。圣人不把必然的事当真,所以没有纷争;众人把不必然的事情当必然,所以纷争风起,顺纷争走,所以有贪求的行为。纷争,依恃它就会灭亡。 普通人的心智,离不开交际应酬,把精神消耗在浅薄的事物中,还幻想普济天下,引导众物,以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像这样是为宇宙形体所迷惑,劳累形体不识太初的真理。像那至人,精神归向于无始的境界,沉缅于无何有之乡。水流于无形,自然流在虚寂的境界。可悲啊!这些普通人反将心智用在琐碎的小事上,而不知道大宁的境界。【原文】鲁哀公问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①,国其有瘳乎?”曰:“殆哉圾②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③,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与?予颐与④?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 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⑤。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 为外刑者,金与木也⑥;为内刑者,动与过⑦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⑧。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注释】 ①贞干:栋梁。 ②圾:通“岌”,危。 ③以支为旨:以支节为要旨。④彼宜女与?予颐与:彼,指仲尼。与,欤。颐养。本句的大意谓:他适宜于你吗?让他安养人民吗?⑤非天布也:不是上天的布施之道。⑥金与木也:金,谓刀锯釜钺。木,谓捶楚桎梏。⑦动与过:动,谓心之摇作。过,谓事之悔尤。⑧阴阳食之:阴阳两气交相剥食。【译文】鲁哀公颜阖问道:“我想推荐孔子为栋梁之才,国家有希望了吧?” 颜阖说:“危险啊危险!孔子正热心雕琢文饰,追求华丽的辞章,把枝节当主干,矫饰自然性情以夸示于民众,不明智也不诚信,让他的内心被这些虚情主宰,怎么能领导人民呢!孔子果真适合你吗?或者他真能恩惠人民吗?那一定会误事的。让人民背离朴实而学类伪,这不是教化人民的办法,为后世着想,不如尽早放弃这个打算。孔子是很难治理好国家的。”施惠于人却总放在心上,这还不是自然无私的布施。这种行为商人都瞧不起,虽然有时不得已民与人谈论,但内心还是看不起的。 对体外的刑罚,是刀斧和枷棒;对内心的惩罚,则是内心的烦乱和行动的错。小人的皮肉之刑,是用刀斧枷棒拷问;小人的内心惩罚,则是阴阳二气的交相剥食。能够免于内外刑罚的,只有真人才能做到。【原文】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①,有长若不肖,有顺懁而达②,有坚而缦③,有缓而釬④,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⑤者,一命而吕钜⑥,再命而于车上儛⑦,三命而我诸父⑧,孰协唐许⑨!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⑩,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凶德有王,中德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11)其所不为者也。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缘循、偃佒、困畏不若人12,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达生之情者傀,达于知进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注释】①貌有愿而益:愿,谨厚。益,通“溢”,骄溢。 ②顺懁(juàn)而达:外貌圆顺而内心直达。 ③缦:同“慢”。 ④釬:“悍”的假借字。  ⑤而夫:即凡夫。 ⑥吕钜:骄矜貌。 ⑦儛:作“舞”。 ⑧名诸父:称呼叔伯的名号。⑨孰协唐许:谁能同于唐尧许由的禅让之内。⑩心有睫:居心让人看到。  (11)吡:訾,讥诮中。(12)困畏不若人:指与人谦下无争。【译文】孔子说:“人心比山川还要险恶,比探知天象还要困难。自然尚有春夏秋冬和早晚变化的一定周期,人却貌容忠厚而情感内敛。有的人貌似淳厚而行为骄溢,有的人实为长者而形貌不副,有的人外貌圆顺而内心刚直,有的人外貌坚实而内心散慢,有的人表面舒缓而内心焦躁。所以人们趋义急如干渴,弃义急如避热。因此君子总是让他远离来观察他是否忠诚,让他近身来观察他是否恭敬,让他处理繁难的事务来观察他的才能,向他突然提问来观察的心智,与他紧急期约来观察他的信用,把财物托付货仓他来观察他的廉洁,告诉他危难的处境来观察他的节操,让他喝醉来观察他的仪态,使男女杂处来观察他的色态。观察这九种征验,不好的人也就能挑捡出来了”。正考父一命为士就曲着背,再命为大夫便躬着腰,三命为卿便俯下身子,让开大道顺着墙根急步快走,像这样谁还敢做不轨的事!如果是凡夫俗子,一命为士就会傲慢矜持,再命为大夫就会在车上手舞足蹈,三命为卿就要直呼叔伯的名号了,像这样,谁还会同唐尧、许由一样谦让呢? 最大的祸害莫过于有意为德而有成府,有了心眼就会内心纷扰,内心纷扰就会道德败坏?凶德有五种,以中德为首。什么叫中德?所谓中德,是指自以为是而诋毁自己所不认同的事情。 穷困窘迫源于八项极端,通达顺利源于三种必然,形态面貌则取决于六项府藏因素。貌美、须长、高大、魁梧、健壮、华丽、勇武、果敢,这八项都超过他人的,因而自恃傲人必然导致困窘。因循顺应、俯仰随人、怯弱谦下,这三种情况都能遇事通达。深黯智慧的人必逐外通显勇猛躁动的人必多招怨,倡导仁义的人必多责难。通晓生命实情的人心胸开阔,通晓智巧的气量狭小,通达大命的人顺应自然,通晓小命的人随遇而安。【原文】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①。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②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一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注释】①赍(jī):送。 ②鸢(yuān):老鹰。 【译文】 庄子快要死的时候,弟子们打算厚葬他。庄子说:“我以天地为棺椁,以太阳和月亮为连璧,把星星当作珍珠,把万物当作陪葬品。我的丧葬用品难道还不齐备吗?还有比这更好的么!”弟子们说:“我们担心乌鸦和老鹰吃掉你尸体!”庄子说:“天葬让乌鸦和老鹰吃,土葬让蝼蛄和蚂蚁吃,从乌鸦老鹰那里夺过来给蝼蛄蚂蚁,为什么这样偏心呢!”用不公平的方式来显示公平,这种公平不能得作公平;用不能验征的东西来求验,这种征验不能算是征验。自认聪明的人唯有被人支使,神人可以验证。很早就认为聪明人不及神人,而愚蠢的人还依靠他的偏见着待人事,他的功效只是表面的,这不是也很可悲吗!【原文】不累不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①,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②。作为 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③;语心之空,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④,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会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注释】①忮(zhī)违逆。 ②宋钘(xīng)即宋荣子,小说家的代表人物。尹文主:名家的代表人物。 ③宥:通“囿”,局限。 ④聏(ér):崔酴“胹”柔和。【译文】不被世俗所累,不用外物掩饰,不苟且,顺从别人不违逆众人,希望天下安宁以保全人民的性命,别人和自己的奉养足够就可以了,以这种观点表白自己的内心,古时的道术有属这方面的。宋钘、尹文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喜欢。制作像华山那样上下均平的帽子来显示平等,应接万物,以除去成见为开端;称道内心的包容,叫做内心的行为,以柔和态度迎合别人的欢心,用来协调和海内,请求以此作为建立学说的指导思想。受到欺侮不以为是耻辱,以解脱人们的争斗;禁绝互相攻伐,停止战事用兵,平息社会战乱。以此周游天下,向上劝说君主,向下教育臣民,虽然天下的人并这,却依然说个不停,不肯背弃自己的主张。所以说,虽然遭到周围所有人的厌烦,但还是要弘扬自己的学说。虽然这样,但他们为别人做得太多,为自己想得太少。他们说:“我们请求只需五升米的饭就够了。”恐怕不仅宋、尹两位先生吃不饱,连弟子们也常处于饥饿中,可是他们仍然不忘天下人。他们日日夜夜不知道停息,他们还说:“君子对人事不苛求挑剔,不使自身被外物的役使。”认为对天下没有益处的,与其硬要阐释它还不如停止不做。他们把禁止攻伐停止战争做为对外的活动,把减少情欲当作内心的修养。他们学说的小大精粗,及共所作所为也不过如此罢了。【原文】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①,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②,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 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③,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④。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已独曲全,曰苟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谓至极。 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注释】 ①关尹:道家代人物,比老子年长。关尹可能不是姓名,而是官职。  ②濡:通“嬬”弱。 ③芴:通“忽”。 ④岿然而有余:刘文典《庄子补正》认为此句为衍文。 【译文】 把德看作是精妙的,把具体的物看作是粗疏的,把积蓄看作不足,无牵无挂独与神明造化共存,古代道术就有这方面的学说。关尹、老聃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喜好。建立常有常无的学说。归之于道,以柔弱谦下为外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质。 关尹说:“在自己来说不囿于成见,有形的物体让其自行显现。其动时像流水,其静时像明镜,其反应如回声。恍惚像无有,寂静像清虚。与万物混同的就能和谐,有得必有失。未曾争在人先,而经常顺从人后。 老聃说:“虽然认识到雄性之强,却偏要执守雌性之弱,成为天下的沟壑;知道明亮的耀眼,却偏要退居幽暗,成为天下的溪谷。”别人都争先,他却独居后,说甘受天下的垢辱。别人都求实际,他却独求空虚,不敛藏反而有多余,充实如高山。他立身行事,舒缓而不浪费,无所作为却讥笑智巧,别人祈求福佑,他却独自委曲求全,说但求免于祸 害。以深藏为根本,以简约为纲纪,坚硬就容易毁坏,锐利就会受挫折。经常宽容对待万物,不损害别人,可以说达到至高境界了。关尹、老聃啊!古代的渊博伟大的真人呀!【原文】芴漠无形①,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②,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③,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④,不以觭见之也⑤。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⑥,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⑦。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⑧。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⑨。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注释】 ①芴:通“忽”。 ②芒:通“茫”。 ③谬:通“缪”,深不可测。 ④傥(tǎng)通“谠”刚直。 ⑤觭:(jī):通“奇”单数。见:通“现”。 ⑥敖:通“傲”。 ⑦连犿(fān):随和的样子。 ⑧諔(chù)诡:奇异。 ⑨稠:通“调”。 【译文】 恍惚广漠没有痕迹,变化无常而没有法则,死呀生呀,与天地并存,与造化同往!恍恍惚惚向什么地方去,包罗万物,不知何处是归宿,古代的道术有属于这方面的。庄周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很喜好它。以悠远的说教,以宽广的言论,以不着边际的言词,时常恣意发挥而不拘执,从不表现标新立异。他认为天下是污浊的,不能用庄重的言语来交谈,而应以无心的言论进行推衍,以为人所重视的言论使人信以为真,以有寓意的言论进行推广道理。独自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轻视万物,不拘泥于是非,以此和世俗相处。他的书虽然厅特却婉转叙说而无伤道理。他的言辞虽然变化多端却奇异可观。他的书充实而无尽疛,上与造物者同游,下与超脱死生无终始分别的人做朋友。书中对道的阐述既弘大而又透辟,深邃而广阔;书中讲到道的宗旨,可说与道完全吻合,而达到了极致。虽然如此,他在顺应万物的变化,摆脱外的事物在束缚方面,道理是讲不完的,但万变不离其宗,恍惚深奥,无穷无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道德经》 ,最快更新中国人必读的十部国学经典最新章节! 郑宏峰 注析 前 言 《道德经》又称《老子五千言》,是春秋时期思想家、道家创始人老子所著。 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号老聃,是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东)历乡曲仁里人,曾任东周掌管图书的史官。 《道德经》是中国古代道家哲学的经典。其内容全面丰富,集天文、地理、军事、政治、经济、道德规范、环境保护、自然规律、社会发展、治国用兵、内政外交、仁义礼仪、名利得失、修身养性、学习工作、为人处世等众多方面于一体,荟萃了中华民族春秋时期的文化精髓;其思想博大精深,处处闪耀着人类智慧的光芒。 《道德经》一书虽然只有⑤000句,但文风幽雅,意义博大,理念精深,历来被人们称为“哲理诗”。通过学习这部不朽的经典,我们不仅能够改变自己,而且可以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世界,甚至可以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思想天空。 就成书年代约略探索,《道德经》比《圣经》更加久远,其中的许多观点也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普遍赞同。由此可见,中国先哲所绵延传承的智能宝藏,傲视古今中外,它既是中国哲学的主根、东方文化的代表,又是人类文明的源头。 《道德经》历代传抄,多有错讹,至今已经很难彻底分辨孰真孰伪。据说仅国内的《道德经》译注本就不下千种。因此,注解不能陷入说文解字、抠字眼的误区,正确的做法只能是不同版本之间相互印证除错,大处着眼,重在弄清楚和理解老子所要表达的思想主题和整体文意。迄今为止,可以说还没有一个注本能真正准确、全面地告诉人们老子究竟说了些什么。《道德经》是值得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研究推敲的经典巨著。 译著古书是一件非常繁琐且复杂的工作,甚至需要几代人不懈地努力和改进。为了使本书更具完整性和权威性,在编译过程中,我们不仅查阅了手头上大量的相关资料,而且参考和引用了一些网上文字和图书资源,力争为读者奉献出一本完美、精确的《道德经》理论读本。 在编辑过程中,由于本书所采用的资料来源广、头绪多,可能在某些资料的使用上存在版权问题。但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编者难以一一进行核查处理,故特此声明,希望资料版权所有者给予谅解,并向他们致以衷心的感谢! 此外,本书的译著中也难免存在不妥之处,敬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谢谢! 编者 2004年10月 目 录 第一章 9 第二章 12 第三章 15 第四章 17 第五章 19 第六章 21 第七章 23 第八章 25 第九章 29 第十章 31 第十一章 34 第十二章 36 第十三章 38 第十四章 40 第十五章 42 第十六章 45 第十七章 47 第十八章 49 第十九章 51 第二十章 53 第二十一章 56 第二十二章 58 第二十三章 60 第二十四章 62 第二十五章 64 第二十六章 66 第二十七章 68 第二十八章 70 第二十九章 72 第三十章 74 第三十一章 76 第三十二章 78 第三十三章 81 第三十四章 83 第三十五章 85 第三十六章 87 第三十七章 89 第三十八章 92 第三十九章 95 第四十章 98 第四十一章 100 第四十二章 103 第四十三章 105 第四十四章 107 第四十五章 109 第四十六章 111 第四十七章 113 第四十八章 115 第四十九章 117 第五十章 119 第五十一章 121 第五十二章 123 第五十三章 126 第五十四章 128 第五十五章 130 第五十六章 133 第五十七章 135 第五十八章 137 第五十九章 139 第六十章 141 第六十一章 143 第六十二章 146 第六十三章 149 第六十四章 151 第六十五章 154 第六十六章 156 第六十七章 158 第六十八章 160 第六十九章 162 第七十章 164 第七十一章 166 第七十二章 168 第七十三章 170 第七十四章 172 第七十五章 174 第七十六章 176 第七十七章 178 第七十八章 180 第七十九章 182 第八十章 184 第八十一章 187 道经 第一章 【原文】 道①可道②,非常③道;名可名④,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⑤;常有,欲以观其徼⑥。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⑦。玄之又玄,众妙之门⑧。 【注释】 ①道:名词,指的是宇宙的本原和实质,引申为原理、原则、真理、规律等。这是老子文章中提出的最高哲学范畴。 ②可道:可以言说。这里的“道”作动词用。 ③常:与“恒”通解,指永恒,长久。 ④名:第一个“名”是名词,指“道”的形态。第二个“名”是动词,是“说明”的意思。 ⑤妙:事物演化道理的极致,奥妙。 ⑥徼:边际、边界。这里引申为“端倪”的意思。 ⑦玄:深 黑色。意思是玄妙深远、看不透。老子常用这个概念形容“道”之深奥。 ⑧众妙之门: 一切奥妙变化的总门径。 【译文】 道可以解说,但它不是通常所说的永恒不变的道;名也可以给定,但它同样不是通常所说的永恒存在的名。无,可说明万物之始;有,则可名为万物之母。因此,无形无象的恒无状态经常用以探察“无”的奥妙;而有形有象的恒有状态,用以探察“有”的端倪。“无”与“有”名称虽然有异,却出于同源,两者都极其微妙幽远。两者共同组成的这个对立统一体,我们称之为玄。玄的存在,就是一切道理的奥妙之所在。 【解析】 此章是老子《道德经》的开篇。文中,他提出了“道”这个最高的哲学范畴,但又不得不借助“名”来解释。老子苦思宇宙万物之根源无所得,姑且名之曰“道”。但这“道”也只是个虚无,无法说清楚、讲明白。要是能说清楚、讲明白的话,那显然就不是正常、恒久不变的道了;同样,老子把它定名为“道”,这样的命 “名”也是很勉强的。所以,在老子《道德经》中, “道”和“名”都是歧义重重的。于是,老子只好再造“无”和“有”两个命题。“无”是宇宙万物的始祖,“有”乃是宇宙万物的衍生。其实“无”和“有”乃是一体之两面,犹如“生”和“死”是人生的一体两面一样。 老子说,要把握“道”,就要从有形态和无形态两方面去观察。“道”在这一章中是特指事物的规律性,而规律是不可见的,同时又是存在于事物(形态)中的。不同的事物有不同的形状,因此物与物往往是以形状来区别的,而不同形状的事物又往往体现不同的规律性,故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人们可以从“无”观察宇宙万物深奥处;从“有”观察宇宙万物广袤处。两者都很玄,玄之又玄是一切道理的必经之途。总之,“有”和“无”都源自于道,是道的两种表现形式;道是看不见的名,名是看得见的道;道不离名,名不离道。 第二章 【原文】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①恶②已③;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④,难易相成⑤,长短相形⑥,高下相倾⑦,声音相和⑧,前后相随⑨。是以圣人⑩处无为⑾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弗始⑿,生而不有,为而不恃⒀,功成而弗居⒁。夫唯弗居,是以不去⒂。 【注释】 ①斯:这就。 ②恶:这里指丑。 ③已,通“矣”。 ④有无相生:存在与不存在相互依存而产生。 ⑤难易相成:困难与容易相互依存,也是互相转化的。 ⑥相形:互相通过比较、对照显现出来。 ⑦相倾:互相映衬。 ⑧相和:互相配合。 ⑨相随:互相追随。 ⑩圣人:老子理想中“与道同体”的典范。 ⑾无为:顺应自然事物的生长,任凭人们去干事,不加干涉、不去管束。 ⑿始:以之为开始。 ⒀恃:依仗。 ⒁居:占有。 ⒂去:离去,磨灭。 【译文】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美何以是美,也就知道了什么是丑。都知道善何以是善,也就知道了什么是恶。所以有与无互相对立而成立,长和短互相对立而体现,高和低互相比较而存在,声和音互相对立而和谐,前和后互相对立而相伴。 因此,圣人以一切顺从自然规律的方式处事,用以身作则的方式教化众人,筹措万物而不自居创始人,不标榜自己的辛劳贡献,大功告成也并不以功臣自居。然而正是由于圣人的无争和不居,反而使得他们的功名万世流传,永不磨灭。 【解析】 这是老子的方法论和自然主义的功德篇。老子的这一篇文章,旨在说明事物是互相对立而存在的、相生的,同时也说明了为功而不居功,所以功德永在的自然主义思想。 本章分三段:前段在于阐述自然与人事的相对论,他举出美与恶的八事为证,告诉人们一切事物都有对立面,一切事物都在相反的关系中产生,它们相生相成,彼此互补。相反的关系是经常变动着的,因而一切事物及其价值判断也在不断地变动。中段以“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的辩证法,说明世间一切现象,都在对立中相调和。后段说明合于自然的无为之事和有为之事、有言之教与不言之教也都是互相依存互相转化的——当然刻意的无为,往往成了无所作为。 第三章 【原文】 不尚①贤,使民不争;不贵②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③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④,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注释】 ①尚:崇尚,尊崇。 ②贵:视之为珍贵。这里作动用。 ③见:通“现”,出现,显露。这里是显示、炫耀的意思。 ④虚其心:净化人民的心思,使之无贪欲。 【译文】 在上位的人,不以功名利禄去奖赏人们,从而使人们不为功名利禄而争夺;不特别重视难得的财货,人们也就不会为宝贵的东西而产生贪盗之心;不显现贪婪之意,民众就会安于现状不产生动乱。因此,圣人的治理原则是:净化百姓的心思,填饱百姓的肚腹,减弱百姓的意志,增强百姓的筋骨体魄,经常使老百姓没有知识,没有欲望,致使那些有才智的人也不敢妄为造事。圣人按照“无为”的原则去做,那么天下就没有治理不好的。 【解析】 老子在本章所阐述的无知、无欲、无为是指要消弭贪欲的扩张,配合自然之道行事,万事不可强求。 “尚贤”是指战国时期各国在政治上所推行的强国改革的政策措施,即以功名利禄奖赏有功的奴隶和平民百姓,鼓励他们为国立功和建功,即在内强和外扩以及发展经济上为国家做出贡献。而无功的贵族即被削为平民。 在上位者,惟以才智内养,而不以才智施之于民。世间万恶,皆起自“欲”、“贪”与“争”,去欲、去贪、去知识,自然无争。抱着“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己之天下”,则天下无不治。 第四章 【原文】 道冲①,而用之或不盈②。渊③兮④,似万物之宗⑤。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⑥。湛⑦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注释】 ①冲:通“盅”,一种小圆杯,比喻空虚。 ②盈:满,引申为穷尽的意思。参看四十五章“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意相同。 ③渊:深远。 ④兮:语气助词,与现代汉语的“啊”、“呀”相同。 ⑤宗:源头。 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消磨掉它的锐气,消解掉它的纠纷,调和隐蔽它的光芒,把它混同于尘俗。这里的“其”字都是“道”本身的属性。 ⑦湛:沉没水中为湛。形容“道”的隐而无形,而又确实存在。 【译文】 创造宇宙万物的道,虽然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宇宙万物都在用它且用之不尽。它深奥得像是万物源头,好像是冥冥中万物的主宰。它自敛锋芒,存在万物中,却不为万物所羁绊。它融入世间万物的光辉中,也混同在世间的尘浊里。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似乎是在天地之先就有了。 【解析】 这一篇是老子续讲的宇宙本体论。精妙的道体在视觉上是无形的,在听觉上是无声的,用手触摸是虚空、莫测的。但道的作用在精微处无形无象,隐微不显,在博大处却又无穷无尽,无所不包。老子认为“道”体现在宇宙万物之中,并且是先于天帝而存在的。因此,如果仅从天道的概念去把握老子所谓的“道”,是不准确的,也不能很好地理解和把握。 第五章 【原文】 天地不仁①,以万物为刍狗②;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③橐龠④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⑤穷⑥,不如守中⑦。 【注释】 ①仁:亲也,是儒家的核心。仁者,立功施化,有恩有为,而受惠者反失其本真,反失其独立性。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所以说不仁。 ②刍狗:以草扎成的狗,古代用以祭祀。祭祀时,人们用匣子把刍狗装着,给刍狗披上华丽的绣巾,庄重地把它供在神前,但并不是爱它;祭祀毕,人们对它任意践踏,弃之不顾,还把它烧掉,也不是恨它。人们对它无所谓亲不亲、仁不仁,天地对万物亦然。 ③犹:好像。 ④橐龠:古时一种风袋,即今之风箱,充气、送风用。 ⑤数:屡次,往往。 ⑥穷:不见效果,导致败亡。 ⑦守中:静守内心不发言。 【译文】 天地无所谓仁爱之心,天地任由万物自生自灭;圣人也是没有仁爱之心的,他把百姓当成刍狗,任凭其自作自息。天地之间,岂不像风箱一样吗?它中间虽空但不枯竭,越鼓动风就越多,生生不息。言多反而易失,还不如抱守中道,行不言之教。 【解析】 圣人治民之术必效法天体运行之道,以“无为而无不为”作为最高准绳。老子在治国上表现了彻底的自然主义,对老百姓的善良本性加以引导的话一句也没有提,而是认为老百姓应该像大自然万物的生长一样。 为政者“多言”,政令太多或朝令夕改,国家就要陷入困境。必应效法圣人取法天地,听任百姓自然发展:盗者抵罪,伤人者刑,杀人者死;无所偏爱某一特定之人才对;人类必须在组织下生存并求得和平共处;人类也必须在法律约束和社会不断进步的前提下,遵守法律并通过有效的社会组织和强制性的管理才能和平共处。但是老子所主张的自然主义下的理想社会是不可能客观存在的。 第六章 【原文】 谷①神②不死,是谓玄牝。玄牝③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④,用之不勤⑤。 【注释】 ①谷:山谷之谷,这里取其虚义,借喻道体。司马光说:“中虚故曰谷,不测故曰神,天地有穷而道无穷,故曰不死。” ②神:申也,形容变化莫测。 ③玄牝:牝,雌性动物的生殖器,这里借喻具有无限造物能力的“道”。玄牝,这里指孕育和生养出天地万物的母体。玄:阴。牝:阳。 ④绵绵若存:形容道的连续性和无限性,以及道的不可见性。苏辙说:“绵绵,微而不绝也;若存,存而不可见也。” 绵绵:连续不断状。⑤勤:通 “尽”。 ? 【译文】 道的虚无寂静与变幻莫测就如同阴阳之化育万物。天地万物从这里产生,这就是所谓的天地的根源。它就是这样连绵不绝地永存,作用无穷无尽。 【解析】 这一章也是老子的本体论,继续阐发第一章、第四章“道”在天地之先的意思。此文中的所谓谷神,借喻的是道体。道之孕育天地万物,犹如阴器之孕育生命一般,它虚空、变化,永不封闭,生生不息。 此即说明:道(太极)生阴阳(两仪),两仪生东西南北四象,四象生天、地、水、火、雷、泽、山、风八卦……绵绵不绝。万物有消有长,道却无穷无尽。 所谓八卦乃: 乾三连,代表天。坤六离,代表地。 坎中连,代表水。离中离,代表火。 震仰天,代表雷。兑上缺,代表泽。 艮覆地,代表山。巽下缺,代表风。 第七章 【原文】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①,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②,外其身③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④?故能成其私⑤。 【注释】 ①以其不自生:因为天地的生存不为自己。自生则与物争,不自生则物归。不自生:不自营生,即无为之意。 ②后其身而身先:遇到利益,先人后己,正因为如此而成就和成全了自己,这说明了不争之德的好处。后其身:把自身摆在最后。 ③外其身:把自身置之度外。 ④邪:同“耶”。 ⑤成其私:成就他自己。 【译文】 宇宙天地是永恒无穷的。而宇宙天地之所以能长久存在,是因为它们为万物提供生存条件,而不是自私地只为自己的生存创造条件。同理,圣人把自身利益摆在最后,反而领先得到利益;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度外,反而得以保全自身性命。这难道不是由于他的无私,反而成就了自己吗? 【解析】 本章说明“无心”、“无为”的最高境界,是在“忘我”、“无私”之中收到以退为进的实效。老子在此文中,阐明谦退反进的弯转之理,借天地的无私造化之功来比喻圣人在社会中先公后能私的道理。 第八章 【原文】 上善①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②,故几③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④善仁,言善信,正⑤善治⑥,事善能,动⑦善时⑧。夫唯不争,故无尤⑨。 【注释】 ①上善:上,最的意思。上善即最善。这里老子以水的形象来说明“圣人”是道的体现者,因为圣人的言行有类于水,而水德是近于道的。 ②所恶:所不喜欢的地方。恶:讨厌、不喜欢。人恶卑下,《论语·子张》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儒家力争上游,老子与之相反。 ③几:差不多,几乎。 ④与:施与。 ⑤正:通“政”,为政。 ⑥治:治理。 ⑦动:行动,动作。 ⑧时:合乎时宜,随着时势。 ⑨尤:怨尤,过失。 【译文】 最高之善仿佛水。水令万物繁盛地生长,却从不与它们竞高下,争长短。它总是安身立命在众人所不愿去的低洼地,这种品格才最接近于道。 有道的圣人必须效法水的品德:居处适应于任何地方;心如止水;待人真诚、友爱和无私;说话恪守信用;为政善于精简处理,能把国家治理好;处事能够善于发挥所长;行动善于把握时机。由于不争,所以永远不会出现差错。 【解析】 水有十德(善): ①水择安静无事无争之地:不处众物之上,甘居卑下;不逆众物之情,随物而行,随器成形;以贞静自守,以柔顺自安,是谓居善地。 ②水最纯真、无心:水无色、无味、无臭,光明涵于内,沉静表于外;能和万物之性,能鉴万物之形;生物之机不可知,化物之妙不可见。水,无心之心、深奥不可测度,是谓心善渊。 ③水最具仁心:施与万物而不伐其功,利益万物而不求其回报;散之为雨露,万物佩其德泽;流之为江河,以利舟楫;聚之为湖泊,畜养生物;汇之为海洋,无往而不利,故曰与善仁。 ④水不多言,甚而无言;水无言,却有信:观之江海,有扬波鼓浪之声;闻之溪涧,有瀑布滴沥之音,此即水之言也。月圆月缺,潮涨汐退,永不失时,水信如是。以观圣人:时然后发,有物有则,言可遍天下而不疑,信可传万世而不惑(放诸四海皆准之,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⑤水善于调治万物:上升化为雨露,下降流为江河。前者德润万物,有化无穷之妙;后者流派遍及,有生生不息之机。圣人之治天下,宜参天地、赞化育、安百姓、和万物,使天下各尽其道(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各遂其生(货能畅其流,物能尽其用)。 ⑥水能善其能:水至柔也,却也至刚。前者泽润大地,滋生万物,行舟渡筏;后者水力发电、水刀、水切割、水滴石穿。 ⑦水之为物,无形、无状,往往动之以时。不违天时,不逆人事,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无不动静自如。正如孟子所说:“决诸东则东流,决诸西则西流。”(《孟子·告子上》)⑧水是永生的:它在宇宙间循环不已,永不消失,真正符合牛顿的物质不灭定律。 ⑨水孕育生命:日光、空气、水和养分是维持生物生存的四大基本要素。以人类为例,人们可禁食达七八天之久,可隔绝阳光若干时日,却不能有两天不喝水的记录。人体内代谢、呼吸、排泄、消化、循环等生理运作,均以水为媒介。水更是光合作用的媒介,因而没有水就没有生命(物)。 ⑩水创造文明:人类生态更以水之有无,作为消长条件。世界七大文明区均与水有关:(①)两河流域(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②)尼罗河流域;(③)印度恒河流域;(④)地中海(爱琴)文化;(⑤)河洛(黄河、洛水)文化;(⑥)马雅文化(墨西哥湾);(⑦)印加文化(安德高原湖区)。 本篇是老子的人生哲理篇。水因为有滋养万物、不争与处卑下三重特性,合乎老子之道,老子进一步借水阐述以柔克刚的为人、治事、处世的道理。他借水之善来喻求为人之善,借水之德来要求人之德。水之善性与人之善性相同:为功而弃功,处劣地而随遇而安;心性如水之温性,心若止水,平静而博大仁爱;诚信而具美德,为政则清;静如水之功能无穷,动则如水之能把握时机。 第九章 【原文】 持①而盈②之,不如其已③;揣④而锐⑤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⑥其咎⑦。功成身退,天之道⑧。 【注释】 ①持:保持,持有。 ②盈:满,这里指自满自骄。 ③已:停止。 ④揣:捶,锻炼之意。 ⑤锐:使之尖锐。 ⑥遗:留下。 ⑦咎:过失,灾祸。 ⑧?天之道:天地损益的自然规律。 【译文】 处世之道如用器物盛水,若不断倾倒必然盈满溢出,不如及时停止;物体捶击得过分尖锐,一定不能长保其锋芒。金玉满屋,谁能万世守住;富贵而骄,必然自招祸灾。事情成功后,就要含藏收敛,这是符合自然规律的道理。 【解析】 老子告诫我们:立身行世,既不可声势过盛,也不可锋芒毕露,应当谦卑为怀,功成身退。 不贪恋于已得,不逆臆于未失,才能免于患得患失之恐惧。圣人不以名、位、势、禄之得为得,不以金、宝、财、货之失为失(即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无完人,欲望无满,锋芒要自敛,功成而不知退者,自招其损也。 第十章 【原文】 载①营魄②抱一③,能无离乎?专④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⑤,能无疵⑥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⑦开阖⑧,能为雌乎?明白四达⑨,能无知⑩乎?生之畜⑾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注释】 ①载:发语词当“且”解,如载浮载沉,载欣载奔。 ②营魄:营,指精神;魄,指体魄。 ③抱一:即合一。一,指道,抱一意为魂魄合而为一,两者合一即合于道。又解释为身体与精神合一。 ④专:守也,集中而不分散。 ⑤涤除玄览:洗垢谓之涤,去尘谓之除。览,通“鉴”,镜子。玄览:多见、多闻、多欲、多望,人的内心。 ⑥疵:毛病,这里指欲望。老子把欲望比做镜子上的尘垢,妨碍体道,必须涤除。修道之人,求静必须去除欲望,心无杂念。 ⑦天门:即天宫,指耳目口鼻等官感器官。 ⑧开阖:激活。 ⑨明白四达:不是指耳目口鼻的明白四达,而是指心如明镜的大智。四达:以百姓之心为心,以兴利除害为要,以善行教化为本,以慎行薄敛为末。 ⑩知:心智、心机。⑾?.畜:养育、繁殖。 【译文】 有识之士自问,灵魂与形体相合一,能永不分离吗?静心敛思,把精气调和得十分柔和,就能像婴儿那样天真自然吗?清除杂念而深入观察心灵,能一尘不染吗?爱护人民治理国家,能够达到无为而化的境地吗?在动静循环的大自然中,能柔弱安静,不争雄长吗?在明白通达一切智能后,能表现出无知无欲吗?让万事万物生长繁殖,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为万物尽了力而不显示自己,助万物成长而不主宰它们,这就是最深的“德”。 【解析】 此篇是老子的修养与说理篇,着重讲人在修身养性和为学治国诸事上如何由“下德”跻于“上德”。老子希望把 “柔弱”、 “无为”、“退守”、“无知” 的自然之道,推广至人事、社会、政治层面上。在中国的历史传统中,道家之人,非常注重现世的生存,却对于死亡极少探究,所以在汉朝他们便与民间的神仙方术结合,形成了一个宗教门派——道教。那么道家对中国乃至全人类有什么贡献呢?总结如下:一、他创造了气功,并代代发扬光大,让世人刮目相看。所以道家之人,非常注重自身修练,是中国气功的最早发明与传播者;二、他注重德行修为,所以对于功德是特别清醒的:人纵使修练一辈子,也会染上俗世尘垢的。这是什么原因呢?人有私欲,岁月渐长,欲随岁月至,如花开路旁,久则沾尘垢,人不复婴儿初。 神形合一最终会分离,为天地人类贡献一生而能不恃能,不据为己有,不显示自己的功劳,这才是老子所谓最高的德,也是他心目中的与道合一的圣人。推动万世万物运行发展,而不自我标榜,乃是最高的道(玄德)。 第十一章 【原文】 三十辐共一毂①,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②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③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注释】 ①三十辐共一毂:辐,车轮的辐条。共,拱的本字,拱卫环绕。毂:车轮中心穿轴的部分。 ②埏埴:埏:抟击。埴,黏土。埏埴,把陶土泥放入模型中拍打制成陶器。 ③户牖:门窗。 【译文】 三十条车辐供卫着一个毂,由于毂的中空能承受轴,才能发挥车的作用;糅合陶土制成器皿,由于中空,才产生器皿的效用;建造房屋、开凿门窗,由于门窗的虚空才产生居室的效用。因此,所有“有”给人带来的效用,全靠“无”的作用。 【解析】 此篇是老子的相对主义的说理篇,说明实存体和虚体的辩证关系,并进一步引入 “利”与“用”的关系来说明。老子通过车、陶器和房屋的构成(造),阐述“有”与“无”的关系。一般人以为车辐、陶土、墙壁等“有”才能够成车子、陶器和房屋的实有,但若无条辐、陶器的中空部分以及房屋窗户的“无”部位,就不能使事物发生作用。 如果一间房屋的结构是实体,而外部的空间是虚体,那么究竟用处大的是实存体,还是空间呢?老子认为,从利用关系看,虚的意义大于实。因而他指出:“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实存体作为利用物,虚体才是真正的用处。事物总是相对而论的。在老子的《道德经》中有简单的辩证法,但却不是黑格尔式的辩证法。 本章要旨在于显示“以有为体,以无为用”,体用合一,方为大用;有体无用,等于废物;无体则无以作用。 第十二章 【原文】 五色令人目盲①,五音令人耳聋②,五味令人口爽③。驰骋④畋猎⑤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⑥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⑦,故去彼取此。 【注释】 ①五色令人目盲:五色,青黄赤白黑,这里指色彩多样。目盲,比喻眼花缭乱。②五音令人耳聋:五音,宫商角徵羽,这里指多种多样的音乐声。古代音乐里的基本五音,没有外来音。耳聋,比喻听觉不灵敏,分不清五音。③五味令人口爽:五味,酸甘苦辛咸,这里指多种多样的美味。口爽,败口,味觉失灵。④驰骋:骑马追逐,比喻纵情放荡。 ⑤畋猎:在田间平野打猎。畋,打猎。 ⑥行:行为,品行。 ⑦为腹不为目:只求温饱安宁,而不为纵情声色之娱。腹:朴质无华的生活方式。目:声色犬马的精神刺激。 【译文】 五彩缤纷华丽的色彩,容易使人眼花缭乱;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响,容易使人听觉失灵;丰盛多味的食品,容易使人舌不知味。纵情狩猎,追逐猎物,使心情放荡发狂;稀奇珍宝之物,使人行为不轨。因此,圣人只求口腹温饱的朴实,不奢求耳目的娱乐,所以摒弃物欲的诱惑而保持安定知足的生活方式。 【解析】 此篇是老子的社会影响论和修身篇。声、色、耳、目之娱,可以使人伤身败德,不如简朴过日。人走向社会,会受世俗的种种影响,使人心乱和迷惑。为免尘垢,老子认为人生活应守纯朴,不要被俗音、俗色、俗味引诱和迷惑。 圣人只追求最基本的物质生存条件,追求精神生活的升华。但是真正的圣人不躲避俗世,应该在俗世中培养高尚的品德和坚强的意志,这才是真正千锤百炼的圣人。 第十三章 【原文】 宠辱①若惊,贵②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③,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④,及吾无身⑤,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注释】 ①宠辱:荣宠和侮辱。 ②贵:读为遗,重视。 ③下:下等,低级。 ④有身:有我,只知有自己,只顾个人利益。 ⑤无身:无我,与“有身”相反。 【译文】 受到宠爱和受到侮辱都好像受到惊恐,把荣辱这样的大患看得与自身生命一样珍贵。为何宠辱上身使人惊恐?因为得宠是卑下的,得到宠爱感到格外惊喜,失去宠爱则令人惊慌不安。这就叫做得宠和受辱都感到惊恐。 为什么把大患看得跟生命一样严重?我们之所以感到有大患来临的感觉,因为“有我”的关系;假如我们忘掉这个“有我”的躯体,我还会有什么忧患呢? 所以,只有以身为天下、深知自重的人,才可把天下的重任寄托于他;也只有以身为天下、深知自爱的人,才可把天下的重任交付给他。 【解析】 这是老子的人生论和政治论,老子认为以“无心”、“无为”之心,以“毋我”、“毋执”之意去从政、治理天下,才能得完美的结局。换句话说,要以“出世”的心情做“入世”的事业,方能得福免祸,贵身自保,止于至善。人生得宠时惊喜,丧失时便惊惧,得宠和失宠看似是两回事,其实有得也必然有失的时候,所以人不要只顾个人利益,否则会留下大患。 其实“占有”是劳神的、痛苦的,“享有”才是快乐的、无虑的,此即孟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之义。所以,人贵以身为天下,也只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天下人才可以把治理天下的事托付给他。 第十四章 【原文】 视之不见,名曰夷①;听之不闻,名曰希②;搏之不得,名曰微③。此三者,不可致诘④,故混而为为一⑤。其上不 ,其下不昧⑥,绳绳不可名⑦,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⑧。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⑨。 【注释】 ①夷:灭的意思,无形无象的形容词。 ②希:稀也。静的意思,无声无响的形容词。 ③微:微隐的意思,是无体的形容词④致诘:发问,穷究。诘,问。 ⑤混而为一:凡可言说的都是可分的,都是有形的具体事物,因为不可言说,故“混而为一”。混和一,都有不可分的意思,都是对“道”的声明。 ⑥其上不 ,其下不昧:其,指道。 ,明亮。昧,昏暗。 ⑦绳绳不可名:绳绳,运动无穷极、广大无涯际的意思,是对道的无限性写状。道只有连续性,没有中断性,不可分,故不可名。 ⑧惚恍:即恍惚,不清不集中,似有似无,难以分辨,喻神智不清状。 ⑨纪:纲理,规则。 【译文】 眼看不见,所以称之为不灭;耳听不到,所以称之为希微;手摸不着,所以称之为无状。这三种情形是不能用视觉、听觉与触觉去穷究的,因此混合为一,归于“道”的虚无。它的阳面不见光鲜,阴面也不显得幽暗,难以形容它的幽微深远。它是无形的状态,更是无物的形象,这就是“惚恍”。迎着它看不见它的头,跟着它也看不见它的尾。把握着早已存在的“道”,来驾驭现实存在的具体事物,就能认识、了解“道”的初始,这就叫做认识“道”的规律。 【解析】 老子的宇宙论为:道的本体是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的;它没有形状,没有物象;它只可心领意会,不可言喻体行。这就是“道”的运行规律,也是最高的哲学范畴。如果我们掌握它去驾驭一切现存的事物,就可以知道“道”的相对远古处了,那就是“道”的纪元的开始。 第十五章 【原文】 古之善为士①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②为之容③;豫④焉,若冬涉川;犹⑤兮,若畏四邻;俨⑥兮,其若客;涣⑦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⑧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敦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注释】 ①士:信仰“道”的人。 ②强:勉强。 ③容:形容。 ④豫:兽名,性多疑。形容迟疑不决,下不了决心的样子。 ⑤犹:兽名,警觉性很高。这里形容反复考虑,提防戒备的样子。 ⑥俨:恭敬、严肃的样子。 ⑦涣:流散、洒脱,任其自然而不执着于原状。 ⑧旷:开放,空阔。 【译文】 古时候善于修道的人,细微而又通达,达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所以一般人无法理解,只能勉强加以形容。 他立身处世十分小心,好像在冬天踩着冰过河,唯恐失足;他的言行举止谨慎戒惧,唯恐遭到邻人非议;他待人治事庄重拘谨,仿佛到别人家中作客一样正襟危坐;他洒脱无羁,好似冰块缓缓消融;他敦厚忠实,好像未经雕琢的木材;他内心宽容大量,像幽深山谷一样虚怀;他外表温文浑厚,如同混浊大水能包容一切。 谁能使浑浊安静下来?静止下来自然会慢慢澄清;谁能永久一成不变?动起来就会慢慢显出生机。能掌握这一切静、动、清、浊道理的人,他不会自满,正因为他不自满,故能推陈出新,去腐更生。 【解析】 这篇文章是老子的人生论,几乎全篇都是对古善为“士”的高尚品格的挖掘和赞颂,其实这些都是老子自己内心的感悟。 “士”应怎么样?思考问题和行动应该小心谨慎;仪容和态度恭敬、严肃,却又洒脱不羁;老实质朴虚怀若谷,气量如奔流的河流;能静能动,生机在守静中。这就是玄妙渊深而通达的在上古和老子心目中的善“士”者。 老子认为,有道之士质朴虚怀,静中生动和自敛锋芒,食住行等生活的各方面粗朴不拘,这才不为尘世所羁。这是他自己的表率,也是他对“善为士者”的要求。修道的方式是内外兼修,身心相成;修道的状况是无为、无不为。 修道的要求: 如冬天涉川履冰般谨慎。 如畏四邻般警觉。 如见贵宾般严肃。 如春冰化水般融和。 如未凿朴木般敦厚。 如空谷足音般开阔。 如浊水滚滚般混厚。 第十六章 【原文】 致虚极①,守静笃②;万物并作③,吾以观复④。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⑤,静曰复命⑥。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⑦,容乃公,公乃王⑧,王乃天⑨,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⑩。 【注释】 ①致虚极:致,达到,下功夫修养使自己达到。虚极,心灵极度虚寂。极:极度,顶点。 ②笃:与 “极” 同义,极端。 ③作:生长、发展。 ④观复:回头察看。 ⑤归根曰静:万物生于道,老死又回归道,物运动,道是静,所以把归根叫静。 ⑥复命:回复本性,交还所受之命。命是赋予生物的生存指令。 ⑦容:包容。 ⑧. 王:天下归从。 ⑨. 天:指自然的天,或为自然界的代称。 ⑩殁身不殆:殁,死。殆,危险。 【译文】 尽力使心灵的虚寂达到极点,使生活清静坚守不变乃是修道的最高工夫。我往复观察万物的生长,尽管变化纷纭,还是要回归自己的根上。最后反观它们的根本,还是一个“静”,这静的本性就是复命(回复本性)。回复本性就是常道,认识了万物演进的常道,就叫作明,不了解常道而轻举妄动,就会生祸端。 能够了解宇宙万物演变常道的人,就能包容通达;能包容通达的人,就能大公无私;能大公无私的人,就能天下归心;能天下归心的人,就能至大无比;能至大无比的人,才能合乎道;能合乎道的人,才能永垂久远;能永垂久远的人,才能终身不招致危险。 【解析】 这是老子的认识论篇,强调致虚守静的工夫,才能回复本性。只有摒弃心中杂念,才能致静去极欲洞察万物,万物归“道”,才合理。回复本性后才能明,才能容,才能公,才能王,才能大,才能久,才能安。 不遵循“道”而乱作,必然导致祸害。因此所有的生存和作为,必须入“道”,遵守“道”——法则的要求,才是至圣无尚的。 第十七章 【原文】 太上①,下②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③不足焉,有不信焉! 悠兮④,其贵言⑤。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注释】 ①太上:最好的统治者。太,指最好的。上是国君。 ②下:在下的百姓。 ③信:名词,指诚信。 ④悠兮:很悠闲的样子。 ⑤贵言:慎重其言,很少开尊口,惜言如金。 【译文】 最优秀的统治者,人们仅仅知道有他的存在而已;次一等的统治者,人们都亲近他、赞赏他;再次一等的统治者,人们畏惧他;更次一等的统治者,人们都不服他。这种统治者,由于本身诚信不足,人们也就不会相信他。因而最优秀的统治者,总是那么悠闲,他很少发号施令,但事情却一件件地圆满达成。而老百姓却不知道是圣君在运作,还以为原本就是如此。 【解析】 此篇是老子的政法论。老子强调无为而治,管理政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求有所不求,相互制衡。历来愈是有为,愈是治理不好,像秦始皇、王莽、隋炀帝;愈是无为的皇帝,国祚愈是长久,像东晋、南宋、晚明的皇帝。无为而治的道家统治者最好。所谓的“严官府出厚贼”,就是这个道理。 第十八章 【原文】 大道①废,有仁义;智慧②出,有大伪;六亲③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注释】 ①大道:指社会政治制度和秩序。 ②智慧:聪明、智巧。 ③六亲:父、母、叔、伯、兄、弟。又云父子、兄弟、夫妇之三纲,乃构成六亲。 【译文】 当大道被废弃时,仁义之德就会出现;当聪明智能出现时,伪诈才盛行人间;家族中六亲不和,才能显示出孝与慈;国家民族陷于混乱之中,爱国忠臣之士才会出现。 【解析】 这是老子的政治篇,他认为仁义、礼智、孝慈、忠臣的出现,乃是病态社会回光反照现象。当自然社会被破坏的时候,才有人倡导仁义;当社会在无秩序时或当社会秩序和社会关系崩溃的时候,另一些社会因素就会发生作用。 第十九章 【原文】 绝圣弃智①,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②孝慈;绝巧③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④不足,故令有所属⑤,见⑥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注释】 ①绝圣弃智:抛弃聪明智巧。圣,自作聪明。智,智慧。 ②复:回复。 ③巧:先进技术。 ④文:文饰,表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文和质是相对的两个范畴。质,质朴。 ⑤属:依托,寄托。 ⑥见:现出。 【译文】 与圣明断绝,抛弃聪明和智能,人们才有百倍的利益;与仁德断绝,抛弃仁道和义理,人们才会回到孝慈之心;与先进技术断绝,抛弃私欲,才能消灭盗贼。以上“圣智”、“仁义”、“巧利”三项全是消极无为而不是人文治理的原则,不足为训。它们作为治理社会病态的法则是不够的,所以要使人们的思想认识有所归属,保持纯洁朴实的本性,减少私欲杂念,抛弃圣智礼法的浮文,才能免于忧患。 【解析】 这一篇是紧接上一篇的政治论,此篇叙述的是医治社会病态的方法:绝智慧、抛仁义、弃巧技,实际上是建议人们倒退到无智慧、无仁义、无科学技术发展、无私欲的原始人类混沌的生存状态(无为而治的社会)中。?这便是老子的无为理念,它是一种倒退的政治哲学和理想,但却是老子的理想天国。 第二十章 【原文】 唯之与阿①,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②,其未央③哉!众人熙熙④,如享太牢⑤,如春登台⑥。我独泊兮⑦,其未兆⑧;沌沌兮⑨,如婴儿之未孩⑩;傫傫兮⑾,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⑿,我独昏昏;俗人察察⒀,我独闷闷⒁。澹兮⒂,其若海;飚⒃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⒄,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⒅。 【注释】 ①唯之与阿:唯,恭敬的应诺声,是服从听命的语声。阿通“呵”,怒斥声。唯的声音低,阿的声音高,这是区别尊贵与卑贱的用语。 ②荒兮:广漠、遥远的样子。荒:洪荒,指远古时代。 ③未央:无边无涯。央:尽的意思。 ④熙熙:和乐的样子。 ⑤如享太牢:参加丰盛的筵席。享,通“飨”,满足地享受。古代帝王祭祀,将供品牛、羊、猪三牲齐备叫太牢。 ⑥春台:美丽的游乐场所。 ⑦泊兮:淡泊的样子。 ⑧未兆:没有迹象,形容无动于衷。兆:征兆,迹象。 ⑨沌沌兮:混混沌沌,无知的样子。 ⑩孩:形容婴儿的笑声。未孩,尚未开笑,言其无情感、无知识。 ⑾傫傫兮:疲倦的样子。傫,通“累”。 ⑿昭昭:明辨事理。 ⒀察察:严厉苛刻的样子。 ⒁闷闷:纯朴诚实的样子。 ⒂澹兮:辽远广阔的样子。 ⒃飚:风声,飘荡的风。 ⒄有以:有用,有为。 ⒅贵食母:看重道。点出得道之人无知无识,像婴儿唯知食母那样的天真无邪。母:道也,见第一章“有名万物之母”。 ? 【译文】 应诺和呵斥有什么两样?美好和丑恶,又相差多少?众人所畏惧的,我们不能不畏惧。这风气从远古以来就是如此,好像没有尽头的样子。众人追名逐利正乐不可支,如同去参加盛大的宴席,如同春天里登台眺望美景。我则淡泊宁静,无动于衷,如同婴儿还不会发出嘻笑声。倦怠得很啊!好像无家可归。众人都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我好像什么也不足。我真是愚钝呀,混混沌沌。 众人都自命非凡,张狂自是,而我独糊里糊涂;众人都那么严厉苛刻,唯独我这样淳厚宽宏。何等的平静啊,我如海潮一般漂流无涯,如长风一般过而不止。众人都自以为聪明,有所作为;而我独笨拙无能,无所作为。我唯独与人不同的,关键在于谨守自然之道。 【解析】 此篇是老子的明志篇,他通过描写俗世众生相,体现出自己重“道”潇洒的人生观。 世间的道只有一个,有人抱道自守,重朴厚而不重华饰,自然无往而不利;有人则东奔西忙,也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 作为一个抱道自守之人,必须甘于寂寞,淡于独行。认道之人,超脱尘俗,无所牵系;体道之人,像水那样清静纯明,像风那样潇洒,像婴儿那样无知无识。 第二十一章 【原文】 ? 孔①德之容②,惟道是从。道之唯物,惟恍惟惚③。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④,其中有精⑤,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⑥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注释】 ①孔:大。 ②容:体现。 ③惟恍惟惚:就是恍惚的意思。 ④. 窈兮冥兮:窈,深远。冥,昏暗。? ⑤. 精:极细微的物质性的实体。 ⑥. 阅:检阅,即认知。 【译文】 大德之人的胸襟,唯道是从,依德而行。“道”这个东西,没有固定的形体,恍恍惚惚。但在恍惚之中,却有真相;在恍惚之中,却有实体。它是那样的深远暗昧啊,其中却有精气。这精气虽然细微,却是最具体、最真实的。 从当今上溯到古代,道的名字永远不能废除,根据它才能认知万物的初始。我怎么知道万物开始的情况呢?是从“道”认识的。 【解析】 此篇是老子的宇宙论,他对“道”的述词有非常现代的色彩。道是本体,德是表现,万物因道而生,道借万物而显现。 宇宙间的一切作为,皆依道而行。道无所在,无所不在;无所有,无所不有。虚虚实实,莫可名状,似无若有,高深莫测,真可说“无象之象”、“无物之物”。天地万物的运行,有非常准确的周期性,这就是所谓“信”。而所谓“信”,就是今天说的规律。 ???? 第二十二章 【原文】 曲则全,枉①则直,洼②则盈,敝③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④为天下式⑤。不自见⑥,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⑦,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注释】 ①枉:弯曲。 ②洼:低凹处。 ③敝:破旧状。 ④抱一:抱,守。一,即道。此意为守道。 ⑤式:法式,模范。 ⑥见:同“现”,表现。 ⑦自伐:自我吹嘘。 【译文】 委曲者反能保全,屈枉者反能伸直,低洼处反能充盈,陈旧物反能新奇,少取者反能多得,贪多者反而迷失。因此,圣人抱守“道”作为天下的表率,不坚持己见,看问题才能明察;不自以为是,是非才能得以昭彰;不自居自夸,才能获得功劳;不自我封闭,才能有所进取。只有“不与人争”的人,世间才没有人能争得过他。古人常说的“委曲求全”这个道理,哪有半点假?这的确是真理啊。 【解析】 这一篇是老子的方法论与人生论,带有很浓的自然主义思想。曲与全,枉与直,洼与盈,敝与新,少与得,多与惑,看似全然相反,实则一体之两面。受委曲反能保全,能低头才能伸直,如水处于低洼地就能满一样。 凡事要看全体而非执着单面,要看里象而非表象。危机往往是转机,最笔直、最平坦的马路,往往出车祸最多,这全是生活的道理。 第二十三章 【原文】 希言自然①。故飘风②不终朝,骤雨③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④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注释】 ①希言自然:少说话是合乎自然的。希言:少说话。 ②飘风:狂风,疾风。比喻政治求速则动荡。③?骤雨:急雨,暴雨。比喻政治求急则暴乱。④失者:较逊色之人。失:指失道或失德。 【译文】 少说话是合乎自然的。狂风发狂地吹,吹不了一个早晨;暴雨猛烈地下,下不了一整天。是谁使得狂风暴雨?是天地。 天地造成的狂风暴雨尚且不能长久,更何况人的狂暴行为? 所以奉道为事业的人应该知道:求道,应该使自己与道相同;求德,应该使自己与德相同;求失,应该使自己与失相同。同于道的人,道也乐于得到他;同于德的人,德也乐于得到他;同于失的人,失也乐于得到他。统治者的诚信不足,就会有人不信任。 【解析】 此篇是老子的政治论和人生论。飘风、骤雨,连天地都不能独断独行,何况是人呢?老子认为,清静而行不言之教、不乱发号施令才是统治之要;与人相处,总要认同他,否则无法产生信心与信任。 天地不言,天地之道立矣;圣人不言,圣人之道行矣!尽在不言中。 第二十四章 【原文】 企①者不立,跨②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③赘行④,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注释】 ①企:踮起脚尖站。想要争高。 ②跨:跨越,想要争先。 ③余食:吃饱了再强吃。 ④赘行:多余的行动、行体。赘:多余。 【译文】 踮起脚跟,想要站得高一点,反而站不稳;迈起大步,想要前进得快,反而不能远行。凡是坚持己见的,反而看不清楚;凡是自以为是的,反而得不到显昭;凡是自我夸耀的,反而丧失成绩;凡是自高自大的,不能做众人的领导者。 在修道之人看来,以上这些行为只是多余无用的东西,谁都会厌恶它,所以有道的人绝不会这样做。 【解析】 此篇是老子的人生论,本章延伸前章大意。道家要求万事顺其自然,淡泊明志,见欲不长,见功不居,不执不彰,守中以明辨一切,劝人顺应自然,遇事谦下、退让,不可争胜逞强,不可躁进自炫。若有人刻意表现自我,轻举妄动,只会适得其反,惹人讨厌。 ?? 第二十五章 【原文】 有物混成①,先天地生。寂兮寥兮②,独立而不改③,周行而不殆④,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⑤。大曰逝⑥,逝曰远,远曰反⑦。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城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⑧。 【注释】 ①有物混成:形容“道”的混合为一体。物:指“道”。混成:浑然天成。 ②寂兮寥兮:没有声音,没有形体。寂:无声,宁静状。寥:空虚,寂寞状。 ③独立而不改:独自存在不变。形容道的独立性和永恒性。改,变。 ④周行而不殆:周行,循环往返。殆:疲惫。 ⑤大:无外为大,即无限大。形容道是无边无际的、力量无穷的。其实道最大亦最小,不可以大小形容。 ⑥逝:行、去之意。?指运行周流不息。 ⑦反:回归原处。同“返”,循环往返而不息。 ⑧道法自然:即效法自己,形容道独立,不凭不靠。法:法则。 【译文】 有一个混合成为整体的东西,在天地出现之前已产生。它无声响,又空虚无形状,不依赖于任何外力而独立存在,自动循环运行而永不停息,可以看作是天地万物产生的母体。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把它叫做“道”,再勉强地给它起个名叫“大”。它广大无边而运行不息,运行不息而伸展遥远,伸展遥远而又返回本原。 因此,道是大的,天是大的,地是大的,人也是大的。宇宙间有四大,而人居其中之一。人以地为法则,地以天为法则,天以道为法则,道则以自己为法则。 【解析】 这是老子的本体论和宇宙论,本章说明“道”之“体”和“用”。“道”先天地而生,无形无声,循环不已,永世不竭,成为天、地、人三才之间的准则。老子认为宇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道”这个天地万物的母体循环不息,永远地运动,不依赖任何东西而存在,不假外力而永不停息地运动着。 “道”是产生天地万物的母体,当然大;天地是一切的载体,也当然大;但是人只七尺区区之体,何谓大?其实说到底人是最大。人不仅是天地万物乃至“道”的精华,而且人具有智慧,世间万物唯智慧最具力量和独尊尘世。一切的存在和发生,都被智慧所洞察,这便是人大的原因。 第二十六章 【原文】 重为轻根①,静为躁君②。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③,虽有荣观④,燕处⑤超然⑥。奈何万乘之主⑦,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注释】 ①根:根源。 ②静为躁君:躁,动。君主,即主宰。 ③不离辎重:指圣人不离根本。离,离开。辎重,行军时运载器械、粮草、材料的运输车,有篷布。 ④荣观:贵族游玩的地方。指华丽的生活。 ⑤燕处:自得其乐的安居之地。燕,和乐。 ⑥超然:坦然。 ⑦万乘之主:这里指君主。 【译文】 重是轻的基础,静是动的主宰。所以圣主立身行道,总不离“重”,有如军队远行不离辎重一般。 虽然有美食胜景吸引,却能安然处之。为什么大国的君主,还要轻率躁动以治天下呢?轻率就会失去根本;妄动就会丧失主宰。 【解析】 重能御轻,静能制动,这是物“理”,也是人“事”之道。这是老子以哲理来喻示侯王的人生论,他指出侯王不可以身轻天下。老子告诫在上位的人,既不可为荣华富贵所迷惑而沾沾自喜,亦不可仗恃自身知能,轻率行事。 第二十七章 【原文】 善行,无辙迹①;善言,无瑕谪②;善数,不用筹策③;善闭,无关楗④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⑤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⑥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⑦,虽智大迷。是谓要⑧妙。 【注释】 ①?辙迹:车子在泥土的路上走过,车轮留下的痕迹。 ②善言,无瑕谪:善言,顺物之性,指善于采用不言之教。 瑕谪,缺点、毛病。 ③ 筹策:出计定策。筹、策都是竹制筹码,是古代运算所用的计数工具。 ④?关楗:栓梢。古代门户的关楗是木制的,横的叫关,即栓,竖的叫楗。 ⑤约:缠束,用绳捆物。 ⑥袭:因袭,继承。 ⑦资:借鉴,帮助。 ⑧要:重大的,深奥的。 【译文】 善于行路的,不会留下辙痕;善于言谈的,不会留下把柄;善于计算的,不必使用筹码;善于闭门的,不用闩锁就使人打不开;善于捆绑的,不用绳索就使人解不开。因此,圣人总是挽救他人,所以没有被遗弃的人;总是善于物尽其用,所以没有被遗弃的物,这就是因为懂得运用道的智慧。所以善人可以作为恶人的老师,不善人可以作为善人的借鉴。不尊重自己的老师,不爱惜他的借鉴作用,虽然自以为聪明,其实是大大的糊涂。这就是精深微妙的道理。 【解析】 此篇是老子的人生论,教人明白“道”“体”的互用。文中的“五善”之人,乃完美之人、懂道和善用道之人,也就是老子之谓的圣人。因人而异,因势利导,因物为用;不可自私用智,妄作聪明;更不可弃人弃物,使天下无可遗之人,天下亦无可弃之物;必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第二十八章 【原文】 知其雄①,守其雌②,为天下溪③。为天下溪,常德④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⑤,守其黑⑥,为天下式⑦。为天下式,常德不忒⑧,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⑩。 【注释】 ①雄:阳刚,勇力之意。 ②雌:雌伏,阴柔,忍让之意。 ③溪:水沟,处于卑下地位。 ④常德:人类原有的德性。 ⑤白:代表光明、色彩。 ⑥黑:代表幽暗。 ⑦式:楷模、范式。 ⑧忒:违背。 ⑨器:器物,指万事万物。 ⑩割:割裂。 【译文】 我虽知道什么是雄强,但自甘雌伏,居于众人之下;由于甘居低下、与人无争,因而不离常德,回复到单纯、无知、无欲状态,好像婴儿一般。 我虽知道什么是光彩,但却安于暗昧,甘愿做天下的模式。甘愿做天下的模式,永恒的德行不相差失,才能恢复到不可穷极的真理。 我虽知道什么是荣耀,却安于屈辱卑微,甘愿做天下的川谷。甘愿做天下的川谷,永恒的德性才得以充足,回复到自然本初的素朴纯真状态。 朴材被制造成千百种器物,唯有圣人才能设官治理,不使天下分割。 【解析】 ? 此篇是老子的人生论和政治论。修己治人之道,在于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荣守辱,以退为进。世间事理,往往愈争愈得不到;由于不争,反而无人与之争,唾手可得。世之好争之士,仲不三思斯语? 第二十九章 【原文】 ?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①,吾见其不得已②。天下神器③,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故无失。夫物或行或随;或④或吹⑤;或强⑥或羸⑦;或载或隳⑧。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⑨。 【注释】 ①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取,治的意思。为,主观勉强去做。②不得已:达不到目的。 ③神器:天下国家之王位。 ④?:同“嘘”。 ⑤吹:热吹。 ⑥强:壮。 ⑦嬴:弱。 ⑧隳:坠于车下。 ⑨泰:极、太。 【译文】 若有人想要取天下,却又专断妄为的话,我看是达不到目的的。天下的人民是神圣的,不能够违背他们的意愿和本性而加以强力统治。否则,强力统治天下,就一定会失败;强力把持天下,就一定会失去天下。因此,圣人不妄为,所以不会失败;不把持,所以不会被抛弃。世人秉性不一,有前行有后随,有轻嘘有急吹,有的刚强,有的 弱;有的安居,有的危殆。因此,圣人要除去那种极端、奢侈的、过度的措施法度。 【解析】 ?这是老子的政论篇。自然之道,守之则贵,行之则利,丝毫勉强不得。圣人处无为之事,与其费力不讨好,反不如去甚、去奢、去泰,顺天应人。 第三十章 【原文】 以道佐①人主②者,不以兵强③天下,其事好还④。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⑤。善有果⑥而已,不敢以取强⑦。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⑧则老,是谓不道⑨,不道早已⑩。 【注释】 ①佐:辅佐、帮助。 ②人主:国君。 ③强:强迫,强制。 ④其事好还:用兵这件事一定能得到报应。还:还报、报应。 ⑤凶年:荒年、灾年。 ⑥善有果:果,成功之意。指达到获胜的目的。 ⑦取强:逞强、好胜。 ⑧物壮:强壮、强硬。 ⑨不道:不合乎大道。 ⑩早已:早死、很快完结。已:结束,完了。 【译文】 用道的理念去辅佐君王的臣子,不以军事力量在天下称强。穷兵黩武这种事必然会得到报应。军队所到之处,荆棘丛生,田园荒芜。战争过后,又必然出现天灾之年。善于用兵的人,只要达到用兵的目的也就可以了,并不以兵力强大而逞强好斗。有战果而不敢得意,有战果而不敢炫耀,有战果而不敢骄傲,有战果而是出于不得已,有战果而不要逞强。事物过分强大就会走向衰朽,因为它不符合于道,不符合道的,很快就会消亡。 【解析】 本篇讲的是老子的反战思想。战争是“不道”(不合乎道,不道德)的,它会给社会带来不良后果。即使不得已而应战,—旦完成战争的目标,应立即停火收兵,不可逞武力之强。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是直斥战争的罪恶,指出战争是违道之举。 “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是谓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是讲人积善的目的,不是要依所积善果而求取自身的特殊利益,而应该积善而不依恃善果。 《道德经》主要是一部哲学著作而不是兵书,所以他不是从军事学的角度论兵,而是从哲学的角度。他讲哲学时折射到用兵,因为哲学与军事虽非属于同一学科,但有许多内在相通之处。他着重讲战乱给人们带来的严重后果,这是从反对战争这一角度出发的,因为战争是人类最残酷最愚昧的行为。 第三十一章 【原文】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①,故有道者不处②。君子居则贵左③,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④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注释】 ①物或恶之:物,指人。意为人所厌恶、憎恶的东西。 ②处:存在心上。 ③贵左:以左边为上位。古人以左为阳,以右为阴。尚左、尚右、居左、居右都是古人的礼仪。贵:看重。 ④恬淡:安静、沉着,不过分。 【译文】 一切兵器都是不祥之器,人们都应该厌恶它,所以有道义的人不使用。君主平时以左为贵,以柔用道;到了战时则以右为主,以兵相胜。 武器是不祥之器,它不是宅心仁慈、厌恶杀戮的君主所轻易使用的,万一不得已用之,也不会过分。就算打了胜仗,也不值得赞美歌颂;当你赞美歌颂打胜仗时,那你就是以杀人为乐。凡是以杀人为乐的人,不可能得到人民的归附。 向来吉庆事以左边为上,凶丧事以右边为上。让偏将军居左,让上将军处右,就像在丧礼上那样。所以有道的君主,每逢杀人多了就挥泪而哭,就算打了胜仗,也是以丧礼来对待。 【解析】 与前章同,这一章仍是讲战争之道,是上一章的继续和发挥。上一章着重从后果讲,这一章以古代的礼仪来比喻、叙述老子的反战思想。老子认为,兵器战争虽然不是祥的东西,但作为君子,在迫不得已之时,也要用战争的方式获取胜利,但不要以兵力逞强,不要随意地使用兵力杀人。对于战争“不得已而用之”,这表明老子在咒诅战争的同时,也还是承认了战争的作用。相反,对于在战争中死去的人,要真心表示哀伤痛心,并且以丧礼妥善安置死者。因为战争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祸,这是人所共知的。 任继愈认为《道德经》“也是反对战争的”。但是君子迫不得已而使用战争的手段,是为了除暴救民,舍此别无其它目的。即使如此,用兵者也应当“恬淡为止”,战胜了也不要得意洋洋,自以为是。 第三十二章 【原文】 道常无名,朴①虽小②,天下莫能臣③。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④。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⑤。始制有名⑥,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⑦。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⑧。 【注释】 ①无名、朴:这是指“道”的特征。 ②小:用以形容“道”是隐而不可见的。 ③莫能臣:这里是说没有人能使之臣服。臣:臣服,驾驭。 ④自宾:宾,服从。自将宾服于“道”。 ⑤自均:自然均匀。 ⑥始制有名:万物兴作,于是产生了各种名称。名,即名分,即官职的等级名称。 ⑦可以不殆:不殆,没有危险。 ⑧犹川谷之于江海:之于,流入;一说正文应为“道之在天下,譬犹江海之与川谷”。 【译文】 我们所说的“道”永远是无名,它虽然质朴而不可见,但天下没有谁能使它服从自己。侯王如果能够依照“道”的原则治理天下,百姓们将会自然地归从。天地间阴阳之气相合,就会降下甘露,人们不必指使它而会自然均匀。治理天下就要建立一种管理体制,制定各种制度确定各种名分,任命各级官长办事。名分既然有了,就要有所制约,适可而止。知道制约、适可而止,就没有什么差池了。道存在于天下,就像江海,一切河川溪水都归流于它,使万物自然宾服。 【解析】 这一章讲了“无名”、“有名”、“知止”,这些观点表达了老子的“无为”的政治思想。他认为能守朴,定能天下无敌。老子的哲学在世界观、辩证法方面,都具有这种素朴的特点,在老子的书中也是用直观来说明自然现象的普遍联系的。 老子以道可大可小,来警戒侯王不要野心太大,要把自己摆在既定的位置上,不要无限地扩大自己的权力。道是先天地而生的,说它大,它能生天地万物,宇宙都须依据它的法则运行;说它小,它又搏之不得。道作为物质世界的未被感知的存在,在宇宙则为宇宙之道,它统辖宇宙的发展变化;在天地则为天地之道,它统辖天地的发展变化;在人世间则为人世间之道,它统辖人世间的发展变化。所以老子讲“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道在哪个范围之内,就发挥哪个范围的作用。如果天地是江海,那么道就以河流湖泊的面貌出现为江海注水。道都这样,更何况侯王呢?作侯则应老老实实为侯,不要生出野心想为王;作王则应老老实实为王,不要生出野心想扩大权限范围。 《道德经》里所讲的“道”,就是指物质世界的实体及其变化的原因和规律。“道”是永恒的,既如无名之朴,是极幽微的。 有智者可以“知”取,勇者可以“武”使,巧者可以“事”役,力者可以“重”任,贪者可以“财”淫。唯有抱朴无为,不以“物”累其真,不以“欲”害其神,至天下无敌。 道之伟大,犹如江海可容百川。 第三十三章 【原文】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①者有志,不失其所②者久,死而不亡③者寿。 【注释】 ①强行: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强:刚强、果决。 ②所:所在,立场。 ③死而不亡:身虽死而“道”犹存。亡:消失。 【译文】 能了解别人叫做智慧,能了解自己的人才算聪明。能战胜别人是有力的,能克制自己的弱点的人才算刚强。知足常乐的人才是富有的人。坚持力行、努力不懈的人就是有志。不离失本分的人就能长久不衰,身体虽死而“道”仍然存在的,才算真正的长寿。 【解析】 此章承接上章,上章老子专讲侯王的为人之道,意在劝诫侯王安于本分,不要总想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天道本公,非人力所能扭转。 老子主张人们要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认为 “知人”、“胜人”十分重要,但是“自知”、“自胜”更为重要。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又不知己,每战必殆! “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人倘若能认清自己、坚定自己的信念,并且切实推行,即使人的身体消失了,但精神是永垂千古的,这当然可以算做长寿了。 根据老子作此《道德经》所坚持的一贯思想,即自然无为的思想,显然老子赞同自知者、自胜者、知足者、死而不亡者。其中自知者、自胜者、知足者都是从人的自我修养出发而讲的,而死而不亡者则是讲的自我修养的最高境界。 第三十四章 【原文】 大道 ①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②,功成而不名有③。衣养④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⑤,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注释】 ① :同泛,广泛或泛滥。 ②辞:言词。不辞,意为不说三道四,不推辞、不辞让。 ③不名有:不自以为有功。 ④衣养:一本作“衣被”,意为覆盖。 ⑤不为主:不自以为主宰。 【译文】 大道像大水泛滥一样无处不到,万物依靠它生存繁衍,但它从不拒绝万物的索求。它建立了偌大的功勋,却从来不居功。它用衣食养育万物,却不做万物的主人。养育万物而不自以为主,可以称之为得到了小道;万物归附而不自以为主宰,可以称之为得到了大道。就是因为这个道理,圣人始终不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所以能成其大。 【解析】 本章讲的是“道”的作用。“道” 不主宰万物,完全顺任自然,生长、养育万物,使万物各得所需。 “道”是一个物质性的概念,它是耳、目、触、嗅诸感觉器官都不能感受到的,但它却无时无刻不存在于自然界之中,而不是仅凭人们的主观臆想存在的精神性概念。此外,老子在本章里发挥的“不辞”、“不有”、“不为主”的精神,可以消解占有欲、支配欲,从“衣养万物”中使人们感受到爱与温暖的氛围。 老子认为统治者治理社会是与统治者的个人人格修为紧密相关的。个人人格修为是小道,而以个人人格修为的小道去治理社会,则能成就出大道。“常无欲”是个人人格修为的核心,只要统治者没有个人的私欲,那么就不会把天下万物视为己有,从而也就会出现“万物归焉而不知主”的理想社会环境。 本文实际是在期望统治者们应该像“道”那样起“朴”的作用,用“道”的理念来管理国家,管理人民。此章内容从另一角度看,又是在谈作为统治者所应该具备的道德修养。 第三十五章 【原文】 执大象①,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②。乐与饵③,过客止,道之出口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⑤。 【注释】 ①象:无象之象,即道。 ②安平泰:安,乃,则,于是。泰,同“太”,平和、安宁的意思。 ③乐与饵:音乐和美食。 ④出口:开口。 ⑤既:竭、尽的意思。 【译文】 有了社会大治的局面,天下的人都回来归附。来往之人相处都会像在家里一样平安、快乐、舒泰。人们乐于为旅游者提供饮食,过往的客人都可以随处任意停留下来休整。我讲的这个道,从嘴里说出来平淡无味,用眼睛去看又看不见,用耳朵去听又听不着,但是在你利用它时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 【解析】 此章老子开篇就向人们描绘了社会达到无为而治的境地是个什么样子,然后讲道的作用。“执大象,天下往。往而无害,安平泰。乐与饵,过客止”是具体描绘以道治国后的社会大治局面,这个局面在今天看来颇似陶渊明所描绘的世外桃园。 社会能够出现大治的局面,是必须经过以道治国的过程的。道不仅仅是指导治国的方略,它的思想也适用于整个宇宙的方方面面。道的思想广大无边,深邃无底,任何事物都可以在道中找到答案。 守道的人,其待人处世淡若水,虽不像音乐、美食那样吸引来往过客,却能使人安康、和平、泰顺,令人永远向往。“道”的作用和影响不可低估,它可以使天下的人们都向它投靠而不相妨害,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道无形、无声、无味,但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永保无疆之庥。“道”虽然被多次论及,但从来没有重复,而是层层深入、逐渐展开,使人切实感受“道”的伟大力量。 第三十六章 【原文】 将欲歙①之,必固②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③之,必固与④之。是谓微明⑤,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⑥,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⑦。 【注释】 ①歙:通“翕”。吸,合。 ②固:暂且。通“姑” ③取:一本作“夺”。 ④与:给,同“予”字。 ⑤微明:微妙的先兆。 ⑥脱于渊:脱:离开、脱离。渊:深水处。 ⑦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利器,指国家的刑法等政教制度。示人:给人看,向人炫耀。 【译文】 想要收缩事物,必定先扩张它;想要削弱事物,必定先强化它;想要废弃事物,必定先使它兴盛;想要夺取物品,必定先给予他。这就是所说的幽暗之中有曙光,柔能胜刚,弱能胜强。鱼不可以脱离开养育它的水,国家的权力不可滥用。 【解析】 本章主要描述了老子的辩证法思想。老子认为治国之道在于看得深远,不为表象所炫惑;要抓稳根本,持守大道、正道;不受人左右,不被人愚弄。这种观点贯穿于《道德经》全书。 本章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得势与失势的辩证关系,一层是事物赖以存在所必备的外部条件。从此章老子所论的两层意思看,老子此论是老子针对其所处的历史时期的社会现实的有感而发。 “鱼不可脱于深渊,邦之利器不可以借人”是讲事物赖以存在的外部必备条件。鱼活着是因为有水在养育它,水是鱼的存在的必备外部条件;侯王之所以为侯王,是因为他掌握了邦国的权力,权力是侯王不成为庶民的必备外部条件。 我们今天所认识到的每一事物都存在两个对立的矛盾方面,当一方面发展到极至时另一方面就会代之而起,通过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事物就产生了质的转化。在几千年以前老子就能认识到每一客观事物都存在一个可以改变其质的因素,这的确是很了不起的。据此老子得出了弱一定能胜强,柔一定能胜刚的结论。 第三十七章 【原文】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①。侯王若能守之②,万物将自化③。化而欲作,吾将镇④之以无名之朴⑤,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⑥。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注释】 ①无为而无不为:“无为”是指顺其自然,不妄为。“无不为”是说没有一件事是它所不能为的。 ②守之:即守道。之,指道。 ③自化:自我化育、自生自长。化:化育。 ④镇:端正、安定。 ⑤无名之朴:“无名”指“道”。“朴”形容“道”的真朴。 ⑥不欲:本作“无欲”。欲:欲望、贪欲。 【译文】 道永远是顺任自然而无所作为的,却又没有什么事情不是它所作为。侯王如果能按照道的原则为政治民,万事万物就会自我化育、自生自灭而得以充分发展。自生自长而产生贪欲时,就要用“道”来镇住它。用道的真朴来镇服它,就不会产生贪欲之心了,万事万物没有贪欲之心了,天下便自然而然达到稳定、安宁。 【解析】 本章是《道德经》中“道经”的最后一章,本章中老子把第一章提出的“道”的概念,落实到他理想的社会。在老子看来,统治者能依照“道”的法则来统治国家,不妄加干涉,百姓们将会自由自在地发展,国家也会越来越昌盛。 无名之朴,亦即无为、无欲之道。在上位的人其居心若出于无欲、无为,人民自然会顺从,不化而自育。大自然中的太阳、月亮、江河、川谷,它们无为无欲地运行着,但若碰到外力的干预、催化的话,那么整个世界也就失去了它的秩序。由此看,这并不是仅仅代表某一个阶级或阶层的利益和意愿,而是从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角度考虑问题。这表现出老子内心深沉的历史责任感,因而这是进步的、积极的。 德 经 第三十八章 【原文】 上德不德①,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②,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③。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④,而乱之首。前识者⑤,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⑥。故去彼取此。 【注释】 ①上德不德:具备上德的人,因任自然,不表现为形式上的德。 ②下德不失德:下德的人恪守形式上的“德”,不失德即形式上不离开德。 ③攘臂而扔之:攘臂,伸出手臂;扔,意为强力牵引。 ④薄:不足、衰薄。 ⑤前识者:先知先觉者,有先见之明者。 ⑥华:虚华。 ⑦处其愿:立身敦厚、朴实。 ⑧薄:指礼之衰薄。 【译文】 具有上等德性修为的人不去行规范之事,就因为他不行德之规范之事,所以他才有德;具有下等德性修为的人行事都按照德的规范要求去做,就因为他执着于德的规范行事,所以他反而无德;具有上等德性修为的人本着自然无为的宗旨行事,因而他能无所不为。具有下等德性修为的人执着德的规范行有为之事,因而能在某些方面有所作为;具有上等仁爱修为的人行仁爱之事,因而他本身就没有作为。具有上等信义修为的人行信义之事,因而能在信义方面有所作为;具有上等礼仪修为的人执着于推行礼仪典范,但是却没有多少人与之相呼应。因此,就整个社会的变迁来讲,由于人们背离了道后才用德去规范行为,背离了德后才用仁去规范行为,背离了仁爱后才用信义去规范行为,背离了信义后才用礼仪去规范行为。 礼仪是如何产生的呢?是社会上忠信观念淡薄,祸乱应运而生的产物。它看似具有防患于未然的作用,其实是把淳朴自然的道搞得华而不实似是而非,礼仪的制定也是人类变得愚蠢的起点。根据上述道理,所以大丈夫行事要立身于淳厚而不立身于凉薄,立身于朴实而不立身于虚华。所以为人要去除凉薄虚华而以淳厚朴实为准则。 【解析】 这一章是《道经》的开头。有人认为,上篇以“道”开始,所以叫做《道经》;下篇以“德”字开始,所以叫《德经》。 此章老子通过对上德、下德、上仁、上义、上礼的评论,说明之所以出现提倡修德、仁爱、信义、礼仪,是因为天下失道的结果。与道相比,德、仁、义、礼都等而下之,以德、仁、义、礼而治的社会是不理想的社会。而后老子告诫人们要在当时人性凉薄虚华的社会环境中,保持淳厚朴实的天然自我。 老子在此章对礼进行了无情的抨击。礼,在中国古代社会是与法密不可分的,中国古代的法大部分是循礼而来。老子反对礼,自然是从他的无为而治的政治观而来,但就其理想和客观规律的背离而论,非礼也会导致社会无序的恶果。 《道德经》讲的是两方面,一方面是谈“道”,一方面是论“德”。老子认为“上德”是完全合乎“道”的精神。道、德、仁、义、礼、智乃老子社会伦理观的六大要目。 老子在本书中用了“大丈夫”一词,据说是老子感受到人际关系愈来愈难以相处,所以在十分激动的情绪下使用了这个词,并说“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大丈夫”是全书唯一使用的名词,曾有人将此解释为“智慧很高的人”,意思差不多,但其中也包含有刚毅、果断、豪爽的内涵。 第三十九章 【原文】 昔之得一①者:天得一以清②;地得一以宁③;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④;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⑤;谷无以盈,将恐竭⑥;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⑦。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候王自称⑧孤、寡、不谷⑨。此非以贱为本耶?非乎?故致数誉无誉⑩。是故不欲琭琭⑾如玉,珞珞⑿如石。 【注释】 ①得一:即得道。 ②清:气之清轻。 ③宁:气之浊重。 ④裂:分裂。 ⑤歇:消失、绝灭、停止运作。 ⑥竭:干涸、枯竭,资源用尽。 ⑦蹶:跌倒、失败、挫折,倒地不起。一本作“贞”。 ⑧自称:一本作“自谓”。 ⑨孤、寡、不谷:古代帝王自称为“孤”、“寡人”、“不谷”。不谷即不善的意思。 ⑩致数誉无誉:追求过多的荣誉就得不到荣誉。 ⑾琭:同碌,形容玉美的样子 ⑿珞:同落。形容石坚的样子。 【译文】 自古以来深刻体悟得道的作用的事物有:天体悟了道的作用,成为清澈的天;地体悟了道的作用,成为安宁的地;神体悟了道的作用,有了灵性;河谷体悟了道的作用,才可以水满;万物体悟了道的作用,不断繁衍增多;侯王体悟了道的作用,成为吉庆祥和的天下。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道发挥了作用。如果天不清澈,那么天恐怕就裂了;如果地不安宁,那么地恐怕就要震动;如果神没有了灵性,那么神恐怕就消失了;如果河谷没有了水,那么河谷恐怕就枯竭了;如果万物不能繁衍,那么万物恐怕就绝种了;如果侯王不能把天下治理得吉庆祥和,那么他的高贵地位恐怕就会垮台了。因此,尊贵以低贱为其根本,高物以其底层为基础。由于这个道理,所以侯王谦称自己为孤家,为寡人,为不谷,这不就是表示以低贱作为根本吗?难道不是吗? 所以追求过多的荣誉结果就得不到。为人不要追求像玉那样明亮夺目,而应像顽石那样坚硬有声威。 【解析】 这一章讲“道”的普遍意义。正道而行,依道而用,侯王不能加我以贵,天下不能鄙我为贱,名利不有,荣辱不至,生死不渝。 理之始谓一,数之元谓一,一者乃大道之本体。天地之象,得一而成;天地之体,得一而尽;天地之变,得一而变;天地之化,得一而化。 人能得此“一”,处静恬淡,不偏不倚,进入“道即我身,我身即道”的境界,往往不见有为之迹,用之却无往而不利也。 总而言之,本章开头就是讲道的普通性、重要性、不论是天、地、神、谷、万物、侯王,都是来源于道,如果失去了道,一切都不会再存在下去。 第四十章 【原文】 反者①道之动,弱者②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③,有生于无④。 【注释】 ①反者:循环往复。 ②弱者:柔弱、渺小。 ③有:这里指道的有形质,与第一章中的“有名万物之母”的“有”相同,但不是“有无相生”的“有”字。 ④无:与第一章中的“无名天地之始”的“无”相同,但不同于“有无相生”的“无”。此处的“无”指超现实世界的形上之道。 【译文】 道的运动变化,往往是循环往复的;道的作用,是微妙、柔弱的。天下的万物产生于看得见的有形质,有形质又产生于不可见的无形质。 【解析】 在本章里,老子用极其简练的文字,讲述了“道”的运动变化法则和“道”产生天下万物的作用。本章说明道的本体是奥妙虚无的,道的运行则是反复循环的。 老子在《道德经》里多次涉及到“事物的矛盾和对立转化是永恒不变的规律”的哲理,概括了自然和人类社会的现象与本质。“反者道之动”,一是说矛盾着的对立物各自向着自己的对立面转化,二是说事物运动变化的规律是循环往复。其实不经过任何努力、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发生转化。“弱者道之用”,是说“道”在发挥作用的时候,用的是柔弱的方法,这不完全是消极的,同样也有积极的一面。道并不使万物感到有什么强迫的力量,而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和成长。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讲“有”和“无”时,并不把“无”当作第一性的东西,把“有”当作第二性的东西,而是把“有”与“无”当成相互对立的范畴。 第四十一章 【原文】 上士①闻道,勤而行之;中士②闻道,若存若亡;下士③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④有之:明道若昧⑤,进道若退,夷道若纇⑥。上德若谷;大白若辱⑦;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⑧;质真若渝⑨。大方无隅⑩;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⑾。 【注释】 ①上士:上智之士,才智之人。 ②中士:中等之智,平庸之人。 ③下士:下愚之智,愚劣之人。 ④建言:有如成语、俗语、谚语。 ⑤昧:幽暗,愚暗。 ⑥夷道若纇:夷,平坦;纇,崎岖不平、坎坷曲折。 ⑦大白若辱:辱,黑垢,屈辱。一说此名应在“大方无隅”一句之前。 ⑧建德若偷:刚健的德好像怠惰的样子。偷:侥薄,不足状。 ⑨质真若渝:渝,变污。质朴而纯真好像浑浊。 ⑩大方无隅:最方整的东西却没有角。隅,角落、墙角。 ⑾善贷且成:贷,施与、给予。引伸为帮助、辅助之意。此句意为:道使万物善始善终,而万物自始至终也离不开道。 【译文】 有上等修养的人听了道的理念,就笃信不疑地按照它去修养自身;有中等修养的人听了道的理念,将信将疑;下等修养的人听了道的理念,哈哈大笑。不被有些人嘲笑,就不足以成为道了。因此常言有这样的概括:光明的道好似暗昧;前进的道好似后退;平坦的道好似崎岖;崇高的德好似峡谷;广大的德好像不足;刚健的德好似怠惰;质朴而纯真好像混浊未开。最洁白的东西,反而含有污垢;最方正的东西,反而没有棱角;大的器物要很晚才能制成;最大的声响,反而听来无声无息;最大的形象,反而没有形状。道幽隐而无名无声。只有“道”,才能使万物善始善终。 【解析】 此章老子重点讲如何依道修德。首先老子以上士、中士、下士闻道开篇,说明道的理念需要有高深的修养才能完全理解,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理解得了的。“士”,古时对知识分子阶层的通称。这里借指对道的理念修养的不同层次的人。“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是讲道反常规之处。 然后老子讲德,“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下足,建德若偷”是讲德的理念的博大精深,讲德的理念也与道的理念一样具有反常规的地方。老子所说的德,是用他的道的思想而独自创立的理念,与儒家的德概念完全不同,因此绝不能把老子的德混同于儒家的德。 这一章引用了十二句古人说过的话,列举了一系列构成矛盾的事物双方,表明现象与本质的矛盾统一关系,它们彼此相异,互相对立,又是互相依存,彼此具有统一性,从矛盾的观点,说明相反相成是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 第四十二章 【原文】 道生一①,一生二②,二生三③,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④,冲气以为和⑤。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⑥,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⑦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⑧。 【注释】 ①一:这是用以代替道这一概念的数字表示,即道是绝对独一无二的。 ②二:指阴气、阳气。“道”的本身包含着对立的两方面。阴阳二气所含育的统一体即是“道”。因此,对立着的双方都包含在“一”中。 ③三:即是由两个对立的方面相互矛盾冲突所产生的第三者,进而生成万物。 ④负阴而抱阳:背阴而向阳。负:背。 ⑤冲气以为和:阴阳二气互相冲突交和而成为均匀和谐状态,从而形成新的统一体。冲:冲突、交融。 ⑥孤、寡、不谷:这些都是古时候君主用以自称的谦词。 ⑦强梁:强而有力者。 ⑧教父:生则称母,教则称父。有根本和指导思想的意思。父,有的学者解释为“始”,有的解释为“本”,有的解释为“规矩”。 【译文】 道以其看不见的手创造了一个可以裂变成任何物种的基本因素:这个基本因素由一个裂变为二个,产生了天和地:由两个裂变成为三个,产生了可以养育万物的自然环境;由天地和可以养育万物的自然环境而产生了万物。世间的万事万物都背负着阴而怀抱着阳,中间用气把阴阳调合在一起。世间的大多数人所厌恶的,惟有孤、寡和不谷,而王公却把孤、寡和不谷作为自己的称谓。因此,对于世间万物而言,有时损害它反而使它得益,有时让它得益它反而受损。别人这样教导我,我也这样去教导别人。强横霸道的人不得好死,我要把这句话当作施教的宗旨。 【解析】 这一章的前半部分讲的是老子的宇宙生成论。老子说到“一”、“二”、“三”这几个数字,这并不是把一、二、三看作具体的事物和具体数量,它们只是表示“道”生万物从少到多、从简单到复杂的一个过程。老子还讲了矛盾的双方既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事物相反相成;双方并非不变,而是可以互相转化的。所以,这一章再次表达了老子的辩证法思想。 第四十三章 【原文】 天下之至柔,驰骋①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②,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③及之④。 【注释】 ①驰骋:形容马奔跑的样子。 ②无有入无间:无形的力量能够穿透没有间隙的东西。无有:指不见形象的东西。 ③希:一本作“稀”,稀少。 ④及之:比得上。 【译文】 水是天下最柔弱的东西,却能在最坚硬的东西中往来穿梭。它能以“无有”之柔,进入“无间”之强,由此我才知道“无为”的益处所在。不言之教和一切按自然规律办事的好处,天下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东西能比得上。 【解析】 此章老子讲道在创造世间的万事万物时,都采用阴阳合体的办法,在阴阳之间用气进行隔离,以气调合阴阳。老子所讲的道,强调的是阴阳的均衡。他认为:道的运行规律就是掌握阴阳的均衡,道在对世间的万事万物施以制约的手段时,阳盛则抑阳补阴,阴盛则抑阴补阳。增益与受损,增益属于阳,受损属于阴。人如果强行使自己多得增益就要受到道的惩罚,如果实行无为从而受损,将能得到道的关照。不言之教和无为之治都是以阴柔为其宗旨的,所以老子总是强调为人要顺其自然,为治要无为而治。 空气、水乃是无形的东西,愈是无形的东西,所产生的力量愈大。君不见水滴石穿,风吹树拔,但很少人能懂得这个道理。 第四十四章 【原文】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①?得②与亡孰病③?是故,甚爱必大费④,多藏必厚亡⑤。故知足不辱⑥,知止不殆⑦,可以长久。 【注释】 ①多:轻重的意思;货,财富。 ②得:指名利。 ③病:有害。 ④甚爱必大费:过于爱名就必定要付出很大的耗费。甚:过分。费:损耗,损伤。 ⑤多藏必厚亡:丰厚的藏货就必定会招致惨重的损失。 ⑥故知足不辱:今本没有“故”字,据帛书补之。 ⑦殆:危殆。 【译文】 名位与身家性命相比哪个更重要?身家性命和财物相比哪个更有价值?获取与丢失相比哪个更有害?从上述比较出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过分爱惜自己的名位必然会付出更多的代价,过多积累财富必然会遭致更为惨重的损失。人如果知道满足,就不会受到屈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有什么祸患,由此才可以保得生命的长久。 【解析】 此章老子讲的是如何看待人生追求的问题。老子认为:人的最高追求应该是生命的长久,而名位、财物等都要耗费人的精力,从而损伤人的寿命。因此为人要学会知足长乐、适可而止。 这一章是以名与货和人的自身价值对比,也就是要人自重、自爱。虚名和人的生命、货利与人的价值哪一个更可贵?这是老子在本章里向人们提出的尖锐问题,这也是每个人都必然会遇到的问题。老子宣传的是这样一种人生观,人要贵生重己,对待名利要适可而止,知足知乐,这样才可以避免遇到危难。 第四十五章 【原文】 大成①若缺,其用不弊②。大盈若冲③,其用不穷。大直若屈④,大巧若拙,大辩若讷⑤。静胜躁,寒胜热⑥。清静为天下正⑦。 【注释】 ①大成:最为完满的东西。成:完美也。 ②弊:敝,穷尽。 ③冲:盅也,中空。 ④屈:曲。 ⑤讷:拙嘴笨舌。 ⑥静胜躁,寒胜热:清静克服扰动,寒冷克服暑热。 ⑦正:通“政”。 【译文】 即使是天下最完美的东西,都好似有缺陷,但无损它的效用;即使是天下最充实的东西,都好像虚空,但它的作用不会穷尽。最正直的人,有时也须委曲求全;最有巧思的人,有时也须笨拙行事;最能巧辩的人,有时也会显得木讷难言。清静克服扰动,寒冷克服暑热。因此清静无为,才能统治天下。 【解析】 这一章在内容上和行文上,都可以说是四十一章的继续,是讲内容和形式、本质和现象的辩证关系。老子认为有些事物表面看来是一种情况,实质上却又是一种情况。 “大成若缺,其用不敌;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是讲道之理念的本质。道的理念是非常成熟和完满的理论,但有些人不能正确理解它,因为在这些人看来,好像这个理论缺少现实指导意义。“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是举例说明道的理念之所以容易被人误解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人们的感觉和认识上常常出现误差,比如把特别直的东西看成弯的,把非常巧的东西看成拙的,把非常能思辩的人看成木讷的人一样。 实际上,这个理论的价值就是它适用于对任何事物的指导,是个普遍真理。 第四十六章 【原文】 天下有道,却①走马以粪②,天下无道,戎马③生于郊④。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⑤。 【注释】 ①却:屏去,退回。 ②走马以粪:此句意为用战马耕种田地。走马:战马。粪:耕种,播种。 ③戎马:战马,配备戎装之骑。 ④生于郊:指牝马生驹于战地的郊外。 ⑤故知足之足,常足矣:“知足”这一种满足,才是永久的满足。 【译文】 治理天下合乎“道”,就可以做到太平安定,把战马退还到田间给农夫用来耕种。治理天下不合乎“道”,连怀胎的母马也要送上战场,在战场的郊外生下马驹。一切的灾祸都出于不知足,一切的罪过都由于贪欲。所以,“知足”这一种满足,才是永久的满足。 【解析】 此章是老子一贯的反对战争的思想的再阐述。与此前对反对战争的论述不同,此前老子多从战争的危害和战争的违道上去阐述。 贪欲引起战争,战争导致亡国灭种。老子认为战争是由于封建统治者不知足、贪心重所引起的,只要是能知足,满足于现状,不贪求什么,就不会发生战争。 第四十七章 【原文】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①,见天道②。其出弥③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④,不为⑤而成。 【注释】 ①窥牖:窥,从小孔隙里看。牖:窗户。 ②天道:日月星辰运行的自然规律。 ③弥:越。 ④不见而明:此句意为不窥见而明天道。一本作“不见而名”。 ⑤不为:无为、不妄为。 【译文】 不用出门,就知道天下所发生的大事;不用开窗往天上看,就知道天道的运行规律。行走的地方越远,所知道的就越少。所以,有“道”的圣人不出行却能够推知事理,不亲见而能了解 “天道”,不妄为而可以有所成就。 【解析】 这一章主要谈的是哲学上的认识论,讲如何认识客观事物的发展变化。老子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依循着某种规律运行着,掌握这种规律(或原则),当可洞察事物的真情实况。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是讲对事物的认识不必借助眼、耳、鼻、舌、身的感觉器官去感知,只须用头脑去思考就够了。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是用圣人的不行、不见和不为来说明立论的正确。老子这里所说的圣人并非指哪些人物,而是由于当时都有盲目崇拜圣人的心理,所以老子以圣人之如何如何来强化论证的力度。 老子强调内省功夫的重要,他认为认识客观事物不必到实践中去,只要坐在屋子里潜心思考就行了。老子的这一思想与后来由印度传入中国的佛教所提倡的“顿悟”很相似。佛经说佛祖盘腿坐在菩提树下,七日七夜下吃不喝苦心冥想,终于悟得了佛法。老子的这一思想,是与他的无为而无不为的世界观紧相互应的,也可以说是其自然无为思想在人认识客观世界的问题上的运用。 第四十八章 【原文】 为学日益①,为道日损②,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③,取④天下⑤常以无事⑥;及其有事⑦,不足以取天下。 【注释】 ①为学日益:为学,是反映探求外物的知识,做学问。此处的“学”当指政教礼乐。益:指增加人的智巧。 ②为道日损:为道,是通过冥想或体验的途径,领悟事物未分化状态的“道”。此处的“道”,指自然之道,无为之道。日损,指情欲文饰日渐泯损。 ③无为而无不为:不妄为,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成。 ④取:治、摄化之意。 ⑤天下:治理天下 ⑥无事:即无扰攘之事。 ⑦有事:繁苛政举在骚扰民生。 【译文】 做学问贵累积,要一天比一天增进;修道贵减私欲,要一天比一天减少,最后至于无为的地步。如果能够做到无为,即不妄为,任何事情都可以有所作为。治理国家的人,要经常以不骚扰人民为治国之本,如果经常以繁苛之政扰害民众,那就不配治理国家了。 【解析】 本章讲“为学”和“为道”的问题。老子先讲“为学”,是求外在的经验知识,经验知识愈积累愈多。他轻视外在的经验知识,认为这种知识掌握得越多,私欲妄见也就层出不穷。 人之欲私不去,则学问之功不纯;名利之心不除,则大道之理不得。只有“清静无为”,没有私欲妄见的人才可以治理国家。因而,老子希望人们走“为道”的路。“无为”表面看来,似乎是一种后退的手段,但真正的目的,则在于避开前进中所存在的矛盾和问题,从而占据主动,以达到“无不为”的最终目的。 第四十九章 【原文】 圣人常无心①,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②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③焉为天下浑其心④,百姓皆注其耳目⑤,圣人皆孩之⑥。 【注释】 ①常无心:一本作无常心。意为长久保持无私心。 ②德:假借为“得”。德:得也。 ③歙歙:收敛状。歙:意为吸气。此处指收敛意欲。 ④浑其心:使人心思化归于浑朴。 ⑤百姓皆注其耳目:百姓都使用自己的智谋,生出许多事端。 ⑥圣人皆孩之:圣人使百姓们都回复到婴孩般纯真质朴的状态。 【译文】 圣人常常是没有私心的,以百姓的心为自己的心。对于善良的人,我善待他;对于不善良的人,我也善待他,这样就可以得到善良了,从而使人人向善。对于诚信的人,我信任他;对于不诚信的人,我也信任他,这样就可以得到诚信了,从而使人人守信。有道的圣人在其位,收敛自己的欲望,使天下的心思都归于浑朴。百姓们都专注于自己的耳目聪明,有道的人使他们都回到婴孩般纯朴的状态。 【解析】 此章老子讲“圣人”的人际交往观。他认为:道德修养完美的人必须具备两方面的人格修养:一是不善善亦不恶恶,要做到善者善待,恶者亦善待;信者信待,不信者亦信待。二是没有自身的利益追求,以每一个百姓的利益为利益,尽自己所能,满足每一个老百姓的要求。这两方面的人格要求都是从自然无为的道理生发出来的。 “圣人”是老子理想中的执政者。老子把以“道”治天下的希望寄托给一个理想的“圣人”,在他的治理下,人人都回复到婴儿般纯真的状态。 第五十章 【原文】 出生入死①,生之徒②,十有三③;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④,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⑤。盖闻善摄生者⑥,陆行不遇兕⑦虎,入军不被甲兵⑧。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⑨。 【注释】 ①出生入死:出世为生,入地为死。一说离开了生存必然走向死亡。 ②生之徒:生之徒即长寿之人。徒,应释为类。 ③十有三:十分之三。 ④人之生,动之死地:人本来可以长生的,却意外地走向死亡之路。 ⑤生生之厚:由于求生的欲望太强,营养过剩,因而奉养过厚了。 ⑥摄生者:摄生指养生之道,即保养自己。 ⑦兕:似牛,属于犀牛类的动物。 ⑧不被甲兵:战争中不穿铠甲。 ⑨无死地:没有进入死亡范围。 【译文】 综观人类,从出生到死亡的历程,长寿者只不过有十分之三,属于短命而亡的人也有十分之三,人为了谋生而客死他乡的人又有十分之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这是人们都把自己的生命和生活质量看得太重的缘故。曾经听到有人说过:善于养护自己生命的人,在陆地上行走不躲避犀牛和老虎,在军队里当兵也不穿铠甲。犀牛遇到他也不顶他,老虎遇到他也不扑他,与人对阵兵器也砍刺不到他。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到应死的时候,也没有到应死的地点。 【解析】 趋吉避凶,不过分贪求情欲,乃自然养生之道,可保百年之身。人们只要能够依照天道行事,他就不会走向死亡的领域,外患也就不能侵入其身——这便是老子的无为思想,无所为便能得到一切。 老子生在乱世,诗歌因时而作。他看到人生危机四伏,生命随时随地受到威胁,因此主张不要靠战争、抢夺来保护自己,不要以奢侈的生活方法来营养自己,而是清静无为、恪守“道”的原则。不妄为、不伤害别人,别人自然也就不会伤害你。这就可以排除造成人们寿命短促的人为因素,可以使人延年益寿。老子以无所为的思想道德观念对人们进行教导,帮助人们分析利与弊,是希望人们能够做到少私寡欲、清静质朴、纯真自然。 第五十一章 【原文】 道生①之,德畜②之,物形③之,势④成⑤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⑥。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⑦,养⑧之覆⑨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⑩。 【注释】 ①生:创造,生化。 ②畜:畜养,包容。 ③形:成形。 ④势:万物生长的自然环境。 ⑤成:成就。 ⑥莫之命而常自然:不干涉或主宰万物,而任万物自化自成。 ⑦亭之毒之:化育它。毒,成熟。 ⑧养:爱养、护养。 ⑨覆:覆盖,保护之意。 ⑩玄德:即上德。它产生万物而不居为己有,养育万物而不自恃有功,有深而不可测之德。 【译文】 道生成万物,德养育万物。各种物质合成万物的各自形状,自然变化的规律促使万物成长壮大,所以万物没有不崇敬道且看重德的。道之所以被尊崇,德之所以被看重,就是由于道生长万物而不加以干涉,德畜养万物而不加以主宰,顺其自然。因而,道生长万物,德养育万物,使万物生长发展,成熟结果,使其受到抚养、保护。生长万物而不居为己有,抚育万物而不自恃有功,导引万物而不主宰,这就是奥妙玄远的德。 【解析】 本章讲的是“德” 和“道”的作用。 “道”生长万物,“德”养育万物,但“道”和“德”并不干涉自然界万物的生长繁衍规律,而是顺其自然,任其发展。“德”是“道”的化身,是“道”的人世间的具体作用。“道”和“德”两者之间的关系,也了解到“道”、“德”与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老子提出“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的见解,说明万物是在无为自然状态中生长的。 万物的生长、发育、繁衍,完全是处于自然状态下各自适应着自己所处的具体环境而生长的,并不含有什么主观的意识,不可能有所谓主持者加以安排,然后才能生长的,整个过程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不具有任何目的,而且不被占居、不被主宰。 这便是老子无神论的思想。他反对鬼神术数、有神论的表现,否定了作为世界主宰的神的存在,这在当时的思想领域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第五十二章 【原文】 天下有始①,以为天下母②。既得其母,以知其子③;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④,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⑤,终身不救。见小曰明⑥,守柔曰强⑦。用其光,复归其明⑧,无遗身殃⑨,是为袭常⑩。 【注释】 ①始:本始,此处指“道”。 ②母:本、根源,此处指“道”。 ③子:末、派生物,指由“母”所产生的万物。 ④. 塞其兑,闭其门:塞住嗜欲的孔穴,闭上欲念的门径。兑,指口,引伸为孔穴。门,指门径。 ⑤开其兑,济其事:打开嗜欲的孔穴,增加纷杂的事件。 ⑥见小曰明:能察见细微,才叫做“明”。小,细微。 ⑦强:强健,自强不息。 ⑧用其光,复归其明:光向外照射,明向内透亮。发光体本身为“明”,照向外物为光。 ⑨无遗身殃:不给自己带来灾祸。 ⑩袭常:袭承常道。 【译文】 天地万物本身都有起始,这个始作为天地万物的根源。如果知道根源,就能认识万物,如果认识了万事万物,又把握着万物的根本,那么终身都不会有危险。塞住欲念的孔穴,闭起欲念的门径,终身都不会有烦扰之事。如果打开欲念的孔穴,就会增添纷杂的事件,终身都不可救治。能够察见到细微的,叫做“明”;能够持守柔弱的,叫做“强”。运用其光芒,返照内在的明,不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这就叫做万世不绝的“常道”。 【解析】 本章讲述了在哲学上的认识论问题。在本章中,老子又一次使用了“母”、“子”这对概念。所谓“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正是把概念形成的理论证明,当作对具体事物认识的方法了。 天地万物都是由道所生,道是天下万物的母亲,自然天地万物皆生于道,就必须接受道的统驭和支配。道是不可感知的,道也不会像人类那样用语言对人发出指令,但是道可以通过它的表现形式德让你体会得到道对天地万物的要求。修德就是体道,就是顺从于道。自然和无为是道之德的本质属性,因此顺从于道就是实行自然无为。 此章老子所讲的顺从于道亦是强调:不能接受世俗物欲的诱惑,不能为满足物欲去奔波劳顿。在此章老子用母子关系去比附道与天地万物的关系,子女的血管中流淌着母亲的血,应该具有母亲的品性,因此天地万物都应该承袭母亲的品性,而像母亲所表现于外的德那样,做到自然无为。 老子对这个问题的论述引用了辩证的方法,他的“知母”、“知子”的观点是老子哲学思想的精华之一,这种思想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引领了新一轮的文化思潮。 第五十三章 【原文】 使我①介②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③是畏。大道甚夷④,而民好径⑤。朝甚除⑥,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⑦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⑧竽。非道也哉! 【注释】 ①我:我,指有道的圣人。老子在这里托言自己。 ②介:微小,一点点状。 ③施:斜行。 ④夷:平坦。 ⑤径:小径。 ⑥除:治理。 ⑦厌:通“餍”,饱足。 ⑧盗:偷盗。 【译文】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顿然领悟到一个道理:在宽阔的大路上行走,最怕的是走了斜路,这就是为什么大道非常宽阔平坦,而老百姓却喜好走小径的道理。朝阳最明亮的时候它就跃出了地平面,田地过多就出现了荒芜的现象,仓库过大里面就显得空虚。穿华美的衣服,佩带锋利的宝剑,吃美食饮美酒甚至到厌食的地步,拥有的财产达到用不完的程度,这是强盗头子所为,是违背道的。 【解析】 此章老子通过讲过犹不及的道理,引申出在人生历程中奢侈不如简朴的道理。 “朝甚除”,是指早晨的天空到了最明亮的时候太阳也就升高了。对此句的理解,诸家多数人认为朝是朝庭之朝,从而此句意为:把朝庭装饰得华美;又把“田甚芜”、“仓甚虚”理解为:由于朝庭装饰华美了,从而使田园非常荒芜,仓库非常空虚。愚以为,此解很难说得通,一是此句并无因果关系,完全是一种并列的语句形式;二是老子在此一段并没有论及人事,只是在说明一个过犹不及的道理。 “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资货有余,是为盗竽,非道哉”是从上述的自然之理而推及人事,人事的发展亦与自然之理一样,过犹不及,因而奢侈不如简朴。老子一向认为道之理在于为用不为利,为腹不为目,人对自然和社会的索取以可资生为度,超过这个度就要受到道的惩罚。老子认为,拥有的资财应有正常之度,超过了这个度,余下的资财就犹如盗窃来的一样。 第五十四章 【原文】 善建者不拔,善抱①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②。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③;修之于邦④,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⑤,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注释】 ①抱:抱持。 ②子孙以祭祀不辍:辍,停止、断绝、终止。此句意为:祖祖孙孙都能够遵守“善建”、“善抱”的道理,后代的香火就不会终止。 ③长:尊崇。 ④邦:一本作“国”。 ⑤故以身观察,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自身察看观照别人;以自家察看观照别家;以自乡察看观照别乡。 【译文】 善于立法的人自己就被禁锢在法律的规范之内拔不出身子,善于聚拢徒众的人自己也被聚拢在徒众之中脱不出自身,子孙对其的祭祀总不间断。把德修炼到一个人身上,德表现出来的是纯真;修炼到一家,德表现出来的是富裕;修炼到一乡,德表现出来的是邻里相处和睦久远;修炼到一邦,德表现出来的是丰饶;修炼到整个天下,德表现出来的则是自由平等。因此以是否纯真去观察一个人是否有德,以是否富裕观察一个家是否有德,以邻里相处是否和睦久远观察一个乡是否有德,以邦国的经济是否丰饶观察一个邦国是否有德,以天下百姓是否都自由平等观察天下是否有德。我凭借什么去确认天下的社会状况是好还是坏呢?就是靠用这个标准。 【解析】 此章主旨与儒家“格物、致知、诚意、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哲学不谋而合。 老子认为:法家以法制以求修身、齐家、睦邻、治国、平天下,儒家以聚徒讲学以求修身、齐家、睦邻、治国、平天下,都是有为,都是不但禁锢他人也禁锢自我的做法。道之德的理念,是自然无为的理念,应该用自然无为去修身、齐家、睦邻、治国、平天下。在老子的理想之中,以自然无为去修身,那么就会人人都变得纯真,从而消除了人心险诈;以自然无为去齐家,那么家族成员都以纯真无诈事家,从而家庭也会成为富裕的家庭;以自然无为去与乡邻相处,那么人人都以纯真对人,从而乡邻之间也能和睦久远;以自然无为去治理邦国,邦国也能兴旺发达;以自然无为去治理天下,天下百姓就都能获得自由平等。 第五十五章 【原文】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①。毒虫不螫,猛兽不据, 攫鸟②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 ③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④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⑤。 【注释】 ①赤子:天真无邪的婴儿。 ②攫鸟:用脚爪抓取食物的鸟,例如鹰隼一类的鸟。 ③ :高高地举起。 ④使:支配。 ⑤已:完了。 【译文】 含德深厚的人,有如婴儿般的天真无邪,与人无争、与物无害,故而毒蛇害虫不会伤他,猛兽野狼不会吃他,秃鹰凶鸟不会抓他。他的筋骨很柔软,小拳头却握得很紧。他不知男贪女欢之事,小生殖器却时常勃起,这是他精气足的缘故。他整天啼哭,喉咙却不会沙哑,这是他元气纯和的缘故。能保住这种纯和之气,叫“常”;能经常秉持常道,自我省察,叫作 “明”。 贪生纵欲就会遭殃,欲念主使精气就叫做逞强。事物过于壮盛了就会变衰老,这就叫不合于“道”,不遵守常道就会很快地死亡。 【解析】 老子一谈到修养工夫,往往拿婴儿作比喻。婴儿最自然,饱则喜,湿则叫,饿则哭,困则睡。道全德备的圣人,要向婴儿看齐。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是讲修德乃至深厚之境的好处。“未知牝牡之合而 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是讲阴阳的调和不必刻意为之,只要顺其自然,阴阳自会自动调节。 老子认为:宇宙中每一种物体又都有阴阳两种属性,就生物来说,有以阴为其主体的牝,有以阳为其主体的牡。牝、牡的阴阳平衡是以性交配的形式出现,当牝之阴盛、牡之阳盛之时,通过牝牡交合,就可实现阴阳平衡。因此牝、牡的性交配,并非只是一种生物意识的反映,而更是一种阴阳平衡的需要。“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就是说以阳为其主体的牡之性器官的勃起,并非仅是意识中的性欲念所使然,更为重要的是牡之体内阴阳失衡,阳过盛之所至。婴儿并不懂得牝牡之合,但阴茎也会勃起就是明证。 老子又认为:除物种之有阴体、阳体之分,可通过牝牡交合实现阴阳平衡外,万物又都为阴阳之合体,中间以气之运行自动调节阴阳之平衡。“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就是说体内阳过盛,气自动抑阳,冲击声带以泄阳。终日号是气自动抑阳的表现,通过号以达阴阳之衡,所以号而不哑。否则婴儿本无欲念之想,何以号之? 此章老子通过讲“德修至深厚之境就达到自然无为之境,到达自然无为之境就能实现百害不侵”,从而阐述人之本体的阴阳调合不必刻意为之,只要顺其自然阴阳自会自动调合。 第五十六章 【原文】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①;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②,是谓玄同③。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注释】 ①塞其兑,闭其门:塞堵嗜欲的孔窍,关闭起嗜欲的门径。兑:穴窍。 ②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此句意为挫去其锐气,解除其纷扰,平和其光耀,混同其尘世。纷:纷争,纠纷。光:光芒。尘:尘土,尘垢。 ③玄同:玄妙齐同,道德很高的人。 【译文】 通达道的理念的人不用语言去表达道,用语言去表达道的人是不懂得道的人。懂得道的理念就要堵塞住那些可视、可听、可味的信道,关闭住那些世俗烦扰可以进入的门户,挫磨自己那些锋锐之处,解除自己那些无谓的纷扰,掩去自己的光芒,混同于尘世,同道融为一体,这就是所说的同于道。因此就应该做到:对待他人不可因其与自己亲近而亲近他,不可因其与自己疏远而疏远他;不可因其曾有利于自己而还利于他,不可因其曾有害于自己而害他;不可因其尊敬自己而尊敬他,不可因其轻贱自己而轻贱他。由此就能够得到普天下之人的爱戴。 【解析】 此章老子主要论述人如何才能同于道的问题。老子认为:人的品性的最高修为就是同于道,即以道之品性为己之品性。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说道具有挫磨万物锋锐、解除万物纷扰、把光和热均匀分配给万物、为万物创造一个可资生存的大地的功能。人要按照道的要求自行挫磨去自身之锋锐,自行解除自身之纷扰,自行与道融为一体。怎样按照道的要求去同于道呢?具体应做到“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 第五十七章 【原文】 以正①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②:天下多忌讳③,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④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注释】 ①正:正道。 ②以此:用这个事实。 ③忌讳:禁令、避讳。 ④奇物:淫巧奇异之物。 【译文】 治理国家要用正道,用兵要用奇道,夺取天下要用和平的方式。我是如何得出上述结论的呢? 因为我发现这样一些事实:人世间存在的忌讳越多,老百姓就越贫穷;老百姓手里占有的武器越多,国家越不安定;人的创造力越高,邪风怪事越不断地涌现;国家的法令越多,盗贼越多。所以有道的圣人说:“我做到了无为,老百姓就自我化育;我喜欢安静,老百姓就自然走入正道;我坚持与邻邦和平共处,老百姓就自然可以富裕起来;我没有对物质利益的穷奢极欲的追求,老百姓自然也会养成淳朴节俭的习惯。” 【解析】 此章老子讲的是在道的理念所指导下的为政之道。老子的《道德经》在阐述为政之道时,通篇都贯穿着自然无为的思想,他从不同侧面纵谈自然无为的必要性。此章他从为政的总原则、历史的经验教训、统治者的表率作用等方面入手,提出了他自己的治国方略。 与前些章只强调以自然无为治国不同,在此章老子也承认当其时代亦需要对民有所规范,但这种规范应该从大的方面着手,不应抓鸡毛蒜皮的小事;应该以不伤害老百姓为原则,所做规范的内容条款应该是含蓄的,使人感觉不到的。应该说老子的意思还是强调为政要自然无为,有为只是暂时的,一旦民之迷成民之明,有为应该马上转为无为,而且即使有为,也应是有限度的为。 第五十八章 【原文】 其政闷闷①,其民淳淳②;其政察察③,其民缺缺④。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⑤。人之迷,其日固久⑥。是以圣人方而不割⑦,廉而不刿⑧,直而不肆⑨,光而不耀⑩。 【注释】 ①闷闷:浑朴宽厚的意思。 ②淳淳:纯朴厚道。 ③察察:严厉、苛刻。 ④缺缺:抱怨,不满足。 ⑤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正,方正、端正。奇,反常、邪。善,善良。妖,邪恶。这句话意为:正的变为邪的,善的变成恶的。 ⑥人之迷,其日固久:人的迷惑于祸、福之门,而不知其循环相生之理者,其为时日必已久矣。 ⑦方而不割:方正而不割伤人。 ⑧廉而不刿:廉,锐利;刿,割伤。 ⑨直而不肆:直率而不放肆。 ⑩光而不耀:光亮而不刺眼。 【译文】 为政宽厚浑朴,人民就纯厚忠诚;为政者精明严苛,人民就狡黠、抱怨。所以灾祸的里面隐藏着幸福,幸福的下面也往往潜伏着灾祸,谁又知道他的究竟呢?它们并没有绝对的标准。 正的可以转变成邪的,善的可能演变成恶的,人们已被它迷惑很久了。 因此圣人的处世治事,方正但不至于生硬,廉洁但不会去伤人,正直但不会放肆,展现光芒但不刺眼。 【解析】 本章讲的是政治、社会、人生方面的辩证法原理。有关本章的探讨,学者们各抒己见,有的学者认为各段落之间的文义不一致,不连贯,但是我们依然尊重了原文。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一句,古往今来都是著名的哲学命题,往往被学者们征引来说明老子的辩证法思想。认识事物的辩证方法,是老子哲学研究上最浓重的一笔。 虽然老子的辩证法已经具备了矛盾对立统一的规律的性质,但是老子还没有把客观辩证法作为自然界和社会中的最一般的规律提出来。 第五十九章 【原文】 治人事天①,莫若啬②。夫唯啬,是谓早服③;早服谓之重积德④;重积德则无不克⑤;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⑥,可以长久。是谓根深固柢⑦,长生久视⑧之道。 【注释】 ①治人事天:治人,治理百姓;事天,保守精气、养护身心。 对“天”的解释有两种,一是指身心,一是指自然。此句意为保养天赋。 ②啬:悭吝,俭;啬夫:农夫。 ③早服:早为准备。 ④重积德:不断地积德。 ⑤克:克服。 ⑥有国之母:含有保国的意思。母:根本之道。 ⑦根、柢:直根曰柢,须根曰根。 ⑧长生久视:长久地维持、长久存在。 【译文】 治理百姓和养护身心,没有比爱惜精神更为重要的了。爱惜精神,得以能够做到早做准备;早做准备,就是不断地积“德”;不断地积“德”,就没有什么不能攻克的;没有什么不能攻克,那就无法估量他的力量;具备了这种无法估量的力量,就可以担负治理国家的重任。有了治理国家的原则和道理,国家就可以长久维持。国运长久,就叫做根深祗固,符合长久维持之道。 【解析】 老子认为:无论是“治人”还是“事天”,都要本着节俭少费的原则。节俭少费的原则是符合道的,顺从于道做什么事都不会出现险阻,按照它的原则治理国家就会长治久安。 “若知其极”是指不知道事物矛盾的双方可以使矛盾激化到什么样的情形。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顺从于道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形,没有出现所以不知。“有国之母”,是指使国家得以存在的根本原因,亦即指节俭少费,老子把节俭少费比作使国得以存在的母亲,是极言节俭少费之重要。“长生久视”,是指人的生命之长久,眼睛可以看得见的事物之长久。 第六十章 【原文】 治大国,若烹①小鲜②,以道莅③天下,其鬼不神④。非⑤其鬼不神,其神不伤⑥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⑦。 【注释】 ①烹:烹煮。 ②小鲜:小鱼。 ③莅:临,即治理。 ④神:灵验,神奇,意即不能作法。 ⑤非:非但,不仅。 ⑥伤:妨害。 ⑦故德交归焉:让人民享受德的恩泽。 【译文】 治理大国就像烹煎小鱼一样必须小心谨慎。以道的理念作为统辖天下的根本法则,那些妖魔鬼怪也没有神通了。这倒不是因为那些鬼怪的神通消失了,而是它们的神通伤害不了人了。不但鬼怪的力量不足以伤害人,而且统治者也不伤害老百姓了。因而鬼怪也没有机会去伤害人了。如果鬼神和有道的圣人都不伤害人,所以就可以让人民享受到德的恩泽。 【解析】 此章老子所强调的仍然是自然无为。“以道莅天下”就是强调以自然无为去治理天下。“治大国者若烹小鲜”,“小鲜”就是小鱼,小鱼没有长成,骨弱肉薄,如不断翻折,势必将小鱼煎碎。老子以此喻治国必须坚持政策的一贯性,政策多变势必扰民。遵一法以治天下,即是无为,老子实际要说的还是无为而治的思想。 “以道莅天下”就是用自然无为去治天下,“其鬼不神”,“其鬼”在这里实际是指那些仗恃统治者而残害百姓的官吏。下文“圣人亦不伤民也”实是为“其鬼”所做的注脚,有谁可以仗恃圣人而害人?惟官吏耳! 老子以圣人指统治者,以鬼怪指官吏,实具有极大的讽刺意味。 第六十一章 【原文】 大国者下流①,天下之交②,天下之牝③。牝常以静胜牡④,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畜人⑤,小国不过欲入事人⑥。夫两者各得所欲,大者宜为下。 【注释】 ①下流:居于下游、卑下之处。 ②交:交会之处。 ③牝:雌性。 ④牡:雄性。 ⑤兼畜人:把人聚在一起加以养护。 ⑥入事人:服事于大国。 【译文】 大国要像居于江河下游那样,使天下百川河流交汇在这里,处在天下雌柔的位置。雌柔常以安静守定而胜过雄强,这是因为它居于柔下的缘故。所以,大国对小国谦下忍让,就可以取得小国的信任和依赖;小国对大国谦下忍让,就可以见容于大国。所以,或者大国对小国谦让而取得大国的信任,或者小国对大国谦让而见容于大国。大国不要过分想统治小国,小国不要过分想顺从大国,两方面各得所欲求的,大国特别应该谦下忍让。 【解析】 此章老子讲邦国之间如何相处的问题,提出了邦国之间的交往原则是“以下以取”和“下而取”的论点,特别强调“大者宜为下”。老子此一论断是针对春秋之时,大国常以暴力吞并小国的实际情况而发,期望通过此论达到国与国之间和睦相处的目的。 “天下之牝,常以静胜牡。牝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是讲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就如生物界的雌雄交配一样,雌静雄动,而雌能耐久,所以雌胜雄。以此现象推及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应像雌雄之性之交合一样,大国应以静而吸纳小国。所谓的静就是不能以强力去侵扰小国,而应与小国和平共处,以博得小国之信任,从而归附。 “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是讲小国以谦下对待大国,这样就能取得大国的信任。此句之“下”与上文之下不同,大国强,小国弱,小国之于大国显然处于受支配之地位,所以应以忍让和谦下去对待大国,使大国不出现疑心。 “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为下”是讲为何要为下。为下是一种达到目的的策略。小国以依附于大国为目的,所以小国取大国,是取得大国军事上的帮助;小国依附大国就是要寻找靠山。 “大者宜为下”是此章所论的主旨所在。在春秋之际大国常以武力而灭小国,小国为求生存,在某大国向其加以武力侵凌时,往往以归附于另一大国以求军事援助,因此战争频仍。所以老子认为:大国以宽容的精神去对待小国,就能收服小国,从而也避免了战争。 第六十二章 【原文】 道者,万物之奥①,善人之宝②,不善人之所保③。美言可以市尊④,美行可以加人⑤。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⑥,虽有拱璧以先驷马⑦,不如坐进此道⑧。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⑨,有罪以免邪⑩?故为天下贵。 【注释】 ①奥:一说为深的意思,不被人看见的地方;另一说是藏,含有庇荫之意。其实两说比较接近,不必仅执其一。 ②宝:宝贝。 ③不善人之所保:不善之人也要保持它。保:庇护。 ④美言可以市尊:美好的言辞,可以换来别人对你的敬仰。 ⑤美行可以加人:良好的行为,可以见重于人。加人:加人一等。 ⑥三公:大臣,即太傅、太师、太保。 ⑦拱壁以先驷马:拱壁,指双手捧着贵重的玉;驷马,四匹马驾的车。古代的献礼,轻物在先,重物在后。 ⑧坐进此道:献上清静无为的道。坐:正襟危坐,以示隆重。 ⑨求以得:有求就得到。 ⑩有罪以免邪:有罪的人得到“道”,可以免去罪过。 【译文】 “道”是荫庇万物之所,善良之人珍贵它,不善的人也要保持它。需要的时候还要求它庇护。美好的言辞可以换来别人对你的尊重;良好的行为可以见重于人。不善的人怎能舍弃它呢?所以在天子即位、设置三公的时候,虽然有拱壁在先驷马在后的献礼仪式,还不如把这个“道”进献给他们。自古以来,人们所以把“道”看得这样宝贵,不正是由于求它庇护一定可以得到满足;犯了罪过,也可得到它的宽恕吗?就因为这个,天下人才如此珍视“道”。 【解析】 此章老子主要阐述道的宝贵和修道所应坚守的正确目的。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是讲道的宝贵性。道的宝贵在于:道是世界物质中未被感知的存在,对万物一体同仁,它评价万物不把万物的过去行为作为评价标准,而是把现行和将来的行为作为评价标准。因此,道对于好人和坏人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物,同样在保全人的平安上发挥作用。 修道的正确目的应该是以道的理念指导人的社会行为,不做违道之事,也就是不犯错误。老子的这一思想与和他同时代的儒家所提出来的“错而能改,善莫大焉”具有异曲同工之妙,显然是为了感召更多的人向道。 “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是讲道的平等待人。也不是毫无原则地对待,而是有奖有惩。道对人的奖惩体现在道为人类设立了天子和三公上,天子和三公代表道去管理天下的百姓,去惩恶扬善。 “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是再次重提道之宝贵,并明确指出修道要有正确的修道目的。为了让人能了解道的宝贵程度,老子以帝王之尊的仪像来与得道相比,说即使得到了帝王之尊的地位,也不如静坐悟道。 第六十三章 【原文】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①。大小多少②。报怨以德。图③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④,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注释】 ①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此句意为把无为当作为,把无事当作事,把无味当作味。为:施政,行政。 ②大小多少:大生于小,多起于少。另一解释是大的看作小,小的看作大,多的看作少,少的看作多,还有一说是,去其大,取其小,去其多,取其少。 ③图:图谋,谋虑也。 ④不为大:不自以为做了大事。 【译文】 以无为的态度去有所作为,以不滋事的方法去处理事物,以恬淡无味当作有味。大生于小,多起于少。以德回报别人的怨恨。处理问题要从容易的地方入手,实现远大要从细微的地方入手。天下的难事,一定从简易的地方做起;天下的大事,一定从微细的部分开端。因此,有“道”的圣人始终不贪图大贡献,所以才能做成大事。那些轻易发出诺言的,必定很少能够兑现的,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势必遭受很多困难。因此,有道的圣人总是看重困难,所以就终于没有困难了。 【解析】 此章老子主要阐述他的自然无为的思想的含义。所谓无为是指为无为,因此无为的含意其实是说做任何事都不要掺杂进自身的主观意志在内,不要妄图用自身的主观意志去改变事物的客观属性,而不是什么事也不做。能够不把自身的主观意志强加于行为之中,也就做到了自然。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老子所讲的自然无为其实是在讲一种抛弃主观而顺从客观的空灵澄净的思想境界。这种思想的实践解说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事变少,少事变无,以德报怨。 老子的哲学是一种调和的哲学,他是反对任何形式的对抗与斗争的。但老子也看到,世间之事客观上永远无法逃避矛盾与斗争的存在,因此他从“把矛盾与斗争从激烈的对抗拉回到相对平和的消弥”的愿望出发,去规划他的为无为,希望矛盾斗争在其刚刚萌生就予以消除,并通过谨慎小心的行事不产生新的矛盾与斗争。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本章主旨在于说明“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这才是成就大事的必经之途。 第六十四章 【原文】 其安易持,其未兆①易谋;其脆易泮②,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③;九层之台,起于累土④;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⑤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⑥不学,复⑦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注释】 ①兆:征兆。 ②其脆易泮:泮,散,解。物品脆弱就容易消解。 ③毫末:细小的萌芽。 ④累土:堆土。 ⑤几:几乎。 ⑥学:这里指办事有错的教训。 ⑦复:匡复、匡正。 【译文】 局面安定时容易保持和维护,事变没有出现迹象时容易图谋;事物脆弱时容易消解;事物细微时容易散失;做事情要在它尚未发生以前就处理妥当;治理国政,要在祸乱没有产生以前就早做准备。合抱的大树,生长于细小的萌芽;九层的高台,筑起于每一堆泥土;千里的远行,是从脚下第一步开始走出来的。有所作为的将会招致失败,有所执着的将会遭受损害。因此圣人无所作为所以不会招致失败,无所执着所以也不遭受损害。人们做事情,总是在快要成功时失败,所以当事情快要完成的时候,也要像开始时那样慎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因此,有道的圣人追求人所不追求的,不稀罕难以得到的货物,学习别人所不学习的,补救众人所经常犯的过错。这样遵循万物的自然本性而不会妄加干预。 【解析】 这一章从内容上讲与前一章相接续,仍然是谈事物发展变化的辩证法。由于与上一章联系起来读,也可以说又返回到“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的道理。老子认为,大的事物总是始于小的东西而发展起来的,任何事物的出现,总有自身生成、变化和发展的过程,人们应该了解这个过程,对于在这个过程中有可能发生祸患的环节给予特别注意,杜绝它的的出现。 老子进一步阐述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说明“合抱之木”、“九层之台”、“千里之行”的远大事情,都是从“生于毫末”、“起于累土”、“始于足下”为开端的,形象地证明了大的东西无不从细小的东西发展而来,同时也告诫人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须具有坚强的毅力;从小事做起,才可能成就大事业。 老子依据他对人生的体验和对万物的洞察,指出“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许多人不能持之以恒,总是在事情快要成功的时候失败了。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老子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将成之时,人们不够谨慎,开始懈怠,没有保持事情初始时的那种热情。老子认为,一个人应发挥智能或技能的最佳状态,只有在心理平静的自然状态下才能做到。总之,在最后关头要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谨慎从事,就不会出现失败的事情了。 第六十五章 【原文】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①,将以愚之②。民之难治,以其智多③。故以智治国,国之贼④;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⑤,亦稽式⑥。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⑦,然后乃至大顺⑧。 【注释】 ①明民:明,知晓巧诈。明民,意为让人民知晓巧诈。 ②将以愚之:愚,敦厚、朴实,没有巧诈之心。不是愚弄、蒙昧。此句意为使老百姓无巧诈之心,敦厚朴实、善良忠厚。 ③智多:智,巧诈、奸诈,而非为智慧、知识。 ④贼:伤害的意思。 ⑤两者:指上文“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⑥稽式:法式、法则,一本作“楷式”。 ⑦与物反矣:反,通返。此句意为‘德’和事物复归于真朴。 ⑧大顺:自然。 【译文】 古代善于为道的人,不是教导人民知晓智巧伪诈,而是教导人民淳厚朴实。人们之所以难于统治,乃是因为他们使用太多的智巧心机。所以用智巧心机治理国家,就必然会危害国家,不用智巧心机治理国家,才是国家的幸福。了解这两种治国方式的差别,就是一个法则,经常了解这个法则,就叫做“玄德”。玄德又深又远,和具体的事物复归到真朴,然后才能极大地顺乎于自然。 【解析】 此章老子重提治国方略,老子认为政治的好环,常系于统治者的处心和做法。统治者若是真诚朴质,才能导出良好的政风,有良好的政风,社会才能趋于安宁;如果统治者机巧黠滑,就会产生败坏的政风。政风败坏,人们就相互伪诈,彼此贼害,而社会将无宁日了。居于这个观点,所以老子期望统治者导民以“愚”。老子希望人们不要被智巧、争夺搞得心迷神乱,不要泯灭原始的质朴、淳厚的人性,要因顺自然,而本章所讲的“愚”,其实就是质朴、自然的另一表述。 第六十六章 【原文】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①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②,必以言下之;欲先民③,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④,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⑤而不厌⑥。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注释】 ①谷:河谷。 ②上民:居民之上。 ③先民:居民之先。 ④重:有压力。 ⑤推:推举拥戴。 ⑥厌:厌弃之。 【译文】 江海所以能够成为百川河流所汇往的地方,乃是由于它善于处在低下的地方,所以能够成为百川之王。因此,圣人要领导人民,必须用言辞对人民表示谦下,要想领导人民,必须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他们的后面。所以,有道的圣人虽然地位居于人民之上,而人民并不感到负担沉重;居于人民之前,而人民并不感到受害。天下的人民都乐意推戴而不感到厌倦。因为他不与人民相争,所以天下没有人能和他相争。 【解析】 此章老子以“江海可容百谷之水,所以江海可为百谷之王”喻为政之理。这是老子《道德经》所惯用的以自然之理而推及人事之理的手法。百谷之水之所以都归入江海,是因江海所处的地理位置比百谷为低。 “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是讲民众的感受是检验为君、为官者好坏的标准;民众的感受也是能否保住君位,官位的先决条件。 此章与第六十一章可谓是姊妹篇,第六十一章是讲外交之道,此章则是讲内政之道。 第六十七章 【原文】 天下皆谓我"道"大①,似不肖②。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③,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④,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⑤;俭故能广⑥;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⑦。今舍慈且⑧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注释】 ①我“道”大:道即我,我即道。“我”不是老子的自称之词。 ②似不肖:肖,相似之意。意为不像具体的事物。 ③三宝:三件法宝,或三条原则。 ④俭:啬,保守,有而不尽用。 ⑤慈故能勇:仁慈所以能勇武。 ⑥俭故能广:俭啬所以能大方。 ⑦器长:器,指万物。万物的首长。 ⑧且:犹,还要,反要。 【译文】 天下人能说“我道”伟大,不像任何具体事物的样子。正因为它伟大,所以才不像任何具体的事物。如果它像任何一个具体的事物,那么“道”也就显得很渺小了。我有三件法宝执守而且保全它:第一件叫做慈爱;第二件叫做俭啬;第三件是不敢居于天下人的前面。有了这柔慈,所以能勇武;有了俭啬,所以能大方;不敢居于天下人之先,所以能成为万物的首长。现在丢弃了柔慈而追求勇武;丢弃了啬俭而追求大方;舍弃退让而求争先,结果是走向死亡。慈爱,用来征战,就能够胜利,用来守卫就能巩固。天要援助谁,就用柔慈来保护他。 【解析】 这一章是“道”的自述,讲的是“道”的原则在政治、军事方面的具体运用。老子说,“道”的原则有三条(即三宝),这就是:“慈”,即爱心加上同情感;“俭”,即含藏培蓄,不奢侈,不肆为;“不敢为天下先”,是“谦让”、“不争”的思想。有“道”的人运用这三条原则,能取得非常好的效果,否则,便会自取灭亡。本章实际是对《德经》三十八章以来的一个小结。 第六十一章老子讲的是为政的外交之道,第六十六章讲的是为政的内治之道,此章则是老子综合外交、内政而讲为政的普遍之道。在单独论述外交和内政的为政之道时,老子只强调了“为下一”,此章老子在为下的基础上,提出慈、俭、不敢为天下先三条原则,并据此而提出祸莫大于无敌的论点。老子认为:慈能得天助,俭能得人助,不敢为天下先则能得道之助。 第六十八章 【原文】 善为士者①,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②;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③。 【注释】 ①善为士者:士,即武士,这里作将帅讲。此句意为善作将帅的人。 ②不与:意为不争,不正面冲突。 ③配天古之极:符合自然的道理。一说“古”字是衍文。 【译文】 善于带兵打仗的将帅,不逞其勇武;善于打仗的人,不轻易被激怒;善于胜敌的人,不与敌人正面冲突;善于用人的人,对人表示谦下。这叫做不与人争的品德,这叫做运用别人的能力,这叫做符合自然的道理。 【解析】 这一章是专从用兵的意义上讲战略战术的原则。其中心意思在于阐明上一章所讲“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的道理。他要求人们不逞勇武,不轻易被激怒,避免与人正面冲突,充分发挥人的才智能力,善于利用别人的力量,以不争达到争的目的。老子认为,这是符合于天道的,是古老的准则。 不争之争,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战争的最高哲学。这样的事例在古今中外的战争史上比比皆是。军事上如此,人生亦然。遇事不急躁、不冲动,平心静气地认真思考,细心分辨客观现象,就可找到问题的症结,从而得出正确的解决方法。 第六十九章 【原文】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①,而为客②;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③;攘无臂④;扔无敌⑤;执无兵⑥。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若⑦,哀⑧者胜矣。 【注释】 ①为主:主动进攻,进犯敌人。 ②为客:被动退守,不得已而应敌。 ③行无行:行,行列,阵势。此句意为:虽然有阵势,却像没有阵势可摆。 ④臂:意为虽然要奋臂,却像没有臂膀可举一样。 ⑤扔无敌:意为虽然面临敌人,却像没有敌人可赴。 ⑥执无兵:兵,兵器。意为:虽然有兵器,却像没有兵器可执。 ⑦抗兵相若:意为两军相当。 ⑧哀:闵、慈。 【译文】 自古用兵的人说得好:“我不敢主动进犯,而采取守势;不敢前进一步,而宁可后退一尺。”这就叫做虽然有阵势,却像没有阵势可摆一样;虽然要奋臂,却像没有臂膀可举一样;虽然面临敌人,却像没有敌人可打一样;虽然有兵器,却像没有兵器可以执握一样。祸患再没有比轻敌更大的了,轻敌几乎丧失了我的“三宝”。所以,两军实力相当的时候,悲痛的一方可以获得胜利。 【解析】 本篇从军事学的角度,谈了以退为进的处世哲学。老子以“主”、“客”比喻战争中的侵略者和被侵略者,主即侵略者,主动发动进攻的一方;客即被侵略者,被动应战的一方。“行无行”,犹如“为无为”,是老子的道的理念的核心内容之一。“行无行”就是遵道了,因此也能得道之助。以退为进,以静制动,乃战争最高指导原则。 老子认为战争应以守为主,以守而取胜,这表现了老子反对战争的思想,同时也表明老子处世哲学中的退守、居下原则。这一章讲到“哀兵必胜,骄兵必败”的道理,成为千古兵家的军事名言。本章和前两章是相应的,都是在阐明哀、慈、柔的道理,以明不争之德。 第七十章 【原文】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①,事有君②,夫唯无知③,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④我者贵⑤。是以圣人被褐⑥而怀玉⑦。 【注释】 ①言有宗:言论有一定的主旨。宗:本,根源。 ②事有君:办事有一定的根据。 ③无知:指别人不理解。一说指自己无知。 ④则:法则。此处用作动词,意为效法。 ⑤贵:有如凤毛麟角更少了。 ⑥被褐:披着粗毛衣。 ⑦怀玉:怀抱着美玉。此处引伸为知识和才能。 【译文】 我讲的道理很容易明白,也很容易按要求去做,但天下人却没有人能明白,没有人能去做。常言说得好:言论有主旨,行事有根据。正由于人们不理解这个道理,因此才不理解我。能理解我的人很少,那么以我为榜样的人就更加稀少了。根据上述道理所以圣人才身披褐裘怀惴碧玉。 【解析】 老子慨叹大道不为人所知,不为人所行;举目斯世,相识满天下,相知无一人。圣人只好守其真,暂同其尘而已。世间最易明白的道理,人们往往不去认真研究它,反而成了最不理解的东西;世间最容易做的事,人们往往不愿去做,反而成为没人开垦的荒芜之地。而世间之事却往往是那些最容易被理解的道理才是真正的真理,最容易做的事才是最需要做好的事。 第七十一章 【原文】 知①不知②,尚③矣;不知知④,病也。圣人不病,以其病病⑤。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注释】 ①知:知道,动词。 ②不知:无知,名词。 ③尚:通“上”,高明。 ④不知知: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 ⑤病病:把病当作病。 【译文】 知道自己还有所不知,这是很高明的。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这就是很糟糕的。有道的圣人没有缺点,因为他把缺点当作缺点。正因为他把缺点当作缺点,所以,他没有缺点。 【解析】 本章是“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句格言的出处。在现实社会中,有一些人自以为是、不懂装懂,刚刚了解了一些事物的皮毛就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人很多。老子大不以为然,并且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老子以为:强不知以为知,病也;不强不知以为知,是不病也。只有这个态度,才能使人不断地探求真理。 “知不知”,才是最高明的。 第七十二章 【原文】 民不畏威①,则大威②至。无狎③其所居,无厌④其所生。夫唯不厌⑤,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⑥,自爱不自贵⑦。故去彼取此⑧。 【注释】 ①民不畏威:威,指统治者的镇压和威慑。此句意为百姓们不畏惧统治者的高压政策。 ②大威:大的暴乱,意指反抗,这个威是指人民的反抗斗争。 ③无狎:“狎”通“狭”,意为压迫、逼迫。无狎,不要逼迫的意思。 ④无厌:厌指压迫、阻塞的意思。 ⑤不厌:这个厌指人民对统治者的厌恶、反抗斗争。 ⑥不自见:不自我表现,不自我显示。 ⑦自爱不自贵:指圣人但求自爱而不求自显高贵。 ⑧去彼取此:指舍去“自见”、“自贵”,而取“自知”、“自爱”。 【译文】 当人民不畏惧统治者的威压时,那么,可怕的祸乱就要到来了。不要逼迫人民不得安居,不要阻塞人民谋生的道路。只有不压迫人民,人民才不厌恶统治者。因此,有道的圣人不但有自知之明,而且也不自我表现;有自爱之心也不自显高贵。所以要舍弃后者(自见、自贵)而保持前者(自知、自爱)。 【解析】 上一章讲自知之明,是就一般情况而论的。本章着重讲统治者要有自知之明,反对采取高压政治,反对肆无忌惮地压榨百姓。他认为,老百姓一旦不畏惧统治者的残暴统治,那么可怕的反暴力斗争就要发生了。他希望统治者不要自居高贵,而要自知、自爱,抛弃自见和自贵,这样,他就不会遭到人民的反抗。 唐太宗所提出来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为政思想,其源当在老子的“民不畏威,则大威至”和儒家的“以民为本”的思想。 第七十三章 【原文】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①。此两者,或利或害②。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③,不争而善胜,不应而善应,不召而自来, 然④而善谋。天网恢恢⑤,疏而不失⑥。 【注释】 ①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敢,勇敢、坚强;不敢,柔弱、软弱。此句意为勇于坚强就会死,勇于柔弱就可以活命。 ②或利或害:勇于柔弱则利,勇于坚强则害。 ③天之道:指自然的规律。 ④ 然:安然、坦然。 ⑤天网恢恢:天网指自然的范围。恢恢:广大、宽广无边。 ⑥疏而不失:虽然宽疏但并不漏失。 【译文】 勇于以刚强行事就会死,勇于柔弱就可以活,这两种勇的结果,有的得利,有的受害。天所厌恶的,谁知道是什么缘故?有道的圣人也难以解说明白。自然的规律是,不斗争而善于取胜;不言语而善于应承;不召唤而自动到来,坦然而善于安排筹划。自然的范围,宽广无边,虽然宽疏但并不漏失。 【解析】 本章主要讲人生哲学。第一层意思是柔弱胜坚强,第二层意思是天道自然。这两层意思之间是相互沟通的。 老子认为,两种不同的勇,会产生两种不同的结果,一则遭害,一则存活。勇气建立在妄为蛮干的基础上,就会遭到杀身之祸;勇气建立在谨慎的基础上,就可以活命。勇与柔相结合,人们就会得到益处;勇与妄为相结合,人们就会遭受灾祸。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只要依照自然的规律变化和发展,都会有好的结果,不会有什么漏失。 第七十四章 【原文】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①者,吾得执②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③杀。夫代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⑤斫⑥。夫代大匠斫,希⑦有不伤其手者矣。 【注释】 ①奇:奇,奇诡、诡异。为奇指为邪作恶的人。 ②执:拘押。 ③司杀者:指专管杀人的人。 ④代:代替。 ⑤大匠:木匠。 ⑥斫:砍削。 ⑦希:很少。 【译文】 当人民不怕死的时候,为什么要以死来威吓他们呢?如果人民真怕死的话,当作奸犯科的人抓来处死后,谁还敢为非作歹?万物之生生死死,自有天道去言,你又何必代专管杀人者去杀人,就如同常人代木匠去砍削木头,很少有不伤到手的。 【解析】 这一章是讲老子的政治思想哲学。当时的统治者对老百姓欺压残害,根本不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而是施行苛政和酷刑,滥杀百姓,压制民众。其结果是一旦人民不忍受了,就不会畏惧死亡。 人的自然死亡,是从“司杀者杀”的天道掌管的,但人间的君主残暴无道,把人民推向死亡线上,这从根本上悖逆了自然法则,也会因此遭到上天的惩罚。老子对于当时严刑峻法、逼使人民走向死途的情形,表示强烈的愤慨,并提出自己的批评与抗议。 天道之恢恢,万物之生死,自有其报应,何劳人假手以代。 第七十五章 【原文】 民之饥①,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②,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③,是以轻死④。夫唯无以生为⑤者,是贤⑥于贵生⑦。 【注释】 ①饥:谷歉收曰饥,果蔬歉收曰馑。 ②有为:繁苛的政治,统治者强作妄为。 ③以其上求生之厚:由于统治者奉养过于丰厚奢侈。 ④轻死:铤而走险,以身拭法。 ⑤无以生为:不要使生活上的奉养过分奢侈丰厚。 ⑥贤:胜过的、超过的意思。 ⑦贵生:厚养生命。 【译文】 人民之所以贫穷困苦,是由于统治者聚敛太多,赋税太重,因此人民才陷于饥馑;人民之所以难以治理,是由于统治者事事干涉、政令繁苛,使人民无所适从,所以难以治理;人民之所以铤而走险,轻于犯死,是由于统治者自奉过奢,落得民穷财尽,所以人民觉得死算不了什么。只有那恬淡无欲的人,才比只顾生活享受的人要高明多了。 【解析】 老子在此章又对繁重的经济剥削进行指责,对统治者进行无情揭露和严正警告。他认为,税重、政烦,乃是经国济民的两大致命伤,宽容的政治比暴虐的政治要高明得多。 “民之饥”,民众的饥饿与贫穷。在老子时代,社会的物质财富很有限,吃饱饭是民众的最为重要的生活目标。“民以食为天”就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物质生产是有限的,所以老子以“民之饥”去总括人民的贫穷状态。“食税”,在春秋时代,贵族、卿、士大夫的奉禄都是以诸侯划定食邑范围的形式支付,贵族、卿、士大夫在其被划定的地域内向民众收取食税。“有为”,相对无为而提出的概念,无为是顺于自然,有为则是以威权而改变客观现状,是一种管制行为。“贵生”,以生为贵。老子认为:人的终极追求目标不应该只以生存作为目的,而应有更高的目标。按照老子的一贯思想,那个最终的目标显然就是融于道。 第七十六章 【原文】 人之生也柔弱①,其死也坚强②。草木之生也柔脆③,其死也枯槁④。故坚强者死之徒⑤,柔弱者生之徒⑥。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注释】 ①柔弱:指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 ②坚强:指人死了以后身体就变成僵硬的了。 ③柔脆:指草木形质的柔软脆弱。 ④枯槁:用以形容草木的干枯。 ⑤死之徒:徒,类的意思,属于死亡的一类。 ⑥生之徒:属于生存的一类。 【译文】 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死了以后躯体就变僵硬了。草木生长时枝干是柔软的,死了以后枝干就枯槁了。所以强硬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柔弱的东西属于生长的一类。因此,用兵逞强就会遭到灭亡,树木强大了就会遭到砍伐摧折。凡是强大的,总是处于下位,凡是柔弱的,反而居于上位。 【解析】 此章老子所论述的是人的德性修为问题。老子采用其惯于采用的以自然之理推及人事之理的论证方法,先以人和植物生时的躯体状态和死后的躯体状态作为比喻,说明强硬是违反自然法则的死路,柔弱是顺应自然法则的生路。但老子此论的重点并不在此,而是再一次强调人之德性修为:守柔是上乘的修为,强悍是下乘的修为。这也是老子的道柔弱胜刚强的一贯的理念。 老子从自然界观察到“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的道理,劝人弃强取弱,舍刚守柔。牙齿坚固,其硬无比,反而脱落;舌头柔弱软圆,得以保存。 人生在世,不可逞强斗胜,而应柔顺谦虚,不要处处显露突出,喧宾夺主。 第七十七章 【原文】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①?高者抑②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③,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④贤。 【注释】 ①与:通欤,语助词,当“吗”、“乎”字讲。 ②抑:压低。 ③人之道:指人类社会的一般法则、律例。 ④见:表现。 【译文】 自然的规律,不是很像张弓射箭吗?弦拉高了就把它压低一些,低了就把它举高一些,拉得过满了就把它放松一些,拉得不足了就把它补充一些。自然的规律,是减少有余的补给不足的。可是社会的法则却不是这样,要减少不足的,来奉献给有余的人。那么,谁能够减少有余的,以补给天下人的不足呢?只有有道的人才可以做到。因此,有道的圣人这才有所作为而不占有,有所成就而不居功。他是不愿意显示自己的贤能。 【解析】 此章紧承上章,上章老子讲作人的德性修为,此章老子则从道的角度指出:之所以柔弱为上,刚强为下,是因为道的法则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同时老子又指出:人之道与天之道的法则相反,亦即人的习惯做法是媚上而欺下,是拼命地搜刮穷人,再用从穷人那儿搜刮来的财货去向富者献媚。老子可谓一针见血地揭露了阶级社会在经济利益驱动下的那种见利忘义的扭曲人性。 本文文字透露出一种朦胧的、模糊的平等与均衡思想。这是他的社会思想。他要求人类社会也应当改变“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不合理、不平等的现象,效法自然界的“损有余而补不足”,“损有余以奉天下”,体现了他的社会财富平均化和人类平等的观念。 第七十八章 【原文】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①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②,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③,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④。 【注释】 ①易:改变,替代。 ②垢:污辱。 ③不祥:有灾难。 ④正言若反:正面的话好像反话一样。 【译文】 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比水更柔弱了,而攻坚克强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胜过水,它的攻坚地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对于柔能胜刚,弱能胜强的道理,天下没有人不明白,但又没有人甘于柔弱。所以圣人说:“承担全国的屈辱,才能成为国家的君主,承担全国的祸灾,才能成为天下的君王。”这是至理名言但又好像是反话。 【解析】 此章老子以水的特殊作用以模拟柔能胜刚、弱能胜强的道理,主旨在于论述人之为人要勇于示弱,学会以柔克刚。 “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说对柔能胜刚,弱能胜强的道理,天下人都明白,但都不实行。“垢”,污垢,指以肮脏的语言或行为进行谩骂和羞辱。儒家有言“士可杀而不可辱”,正与老子所倡导的相反,但处大事而忍小辱确是人成功的一个重要条件。“不祥”,不吉祥,指天灾人祸。国家出现天灾人祸对国君来说是一种重压,在重压之下如果采用刚硬政策则必然激起民反,只有采取怀柔之策才能渡过难关。 老子认为,水虽然表面上看来是柔弱卑下的,但它能穿山透石,淹田毁舍,任何坚强的东西都阻止不了它、战胜不了它;因此,老子坚信柔弱的东西必能胜过刚强的东西。这里,老子所说的柔弱,是柔中带刚、弱中有强,坚韧无比。所以,对于老子柔弱似水的主张,应该加以深入理解,不能停留在字面上。 第七十九章 【原文】 和①大怨②,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③?是以圣人执左契④,而不责⑤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⑥。天道无亲⑦,常与善人。 【注释】 ①和:和解。 ②大怨:大怨仇。 ③善:好办法。 ④左契:存根。 ⑤责:索取所欠。 ⑥司彻:掌管税收的官职。 ⑦无亲:没有偏亲偏爱。 【译文】 调解深重的怨恨,必然还有余留的怨恨。这能算是妥善吗?圣者虽然保存着借据的存根,但是并不向人求索偿还。有仁德的人永远持有欠据,无仁德的人则永远持着讨债的秤。大自然的规律是不偏不倚的, 它只和善人同行。 【解析】 此章老子主旨仍然是论述人如何进行自我的德性修养。他以人与人之间不可能一点仇怨也没有的客观事实来说明每个人都应进行自我德性修养。人生在世与人相处,只要是熟人就难免积怨,一家人都难免有所磨擦,更何况是与他人?若想消解旧怨不结新怨,就得像圣人那样,手里拿着别人欠财物的借据,却不主动去向人讨还,借贷之人什么时候还什么时候算。绝不能像贵族的家丁那样向民众追讨租税。 老子还警告统治者不要激化与老百姓之间的矛盾,因为积怨太深,就难以和解。用税赋去榨取百姓、用刑法去箝制百姓,都会构怨于民,而这正是治国行政的下策,一定会受到自然规律的惩罚。 第八十章 【原文】 小国寡民①。使②有什伯③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④而不远徙⑤;虽有舟舆⑥,无所乘之;虽有甲兵⑦,无所陈⑧之。使人复结绳⑨而用之。至治之极。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⑩,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注释】 ①小国寡民:小,使……变小。寡,使……变少。此句意为:使国家变小,使人民稀少。 ②使:即使。 ③什伯之器:各种各样的器具。什伯,意为极多、多种多样。④重死:看重死亡,即不轻易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事。 ⑤徙:迁移、远走。 ⑥舆:轿子、车子。 ⑦甲兵:武器装备。 ⑧陈:陈列。此句引申为布阵打仗。 ⑨结绳:文字产生以前,人们以绳记事。 ⑩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使人民吃得香甜,穿得漂亮,住得安适,过得习惯。 【译文】 最理想的社会结构是缩小邦国的疆域,使治内的百姓很少,即使有各种各样的器具,却并不使用。在这个小邦国里,让民众都知道爱惜自己的生命而不为货利而涉险去远方奔波;虽然有车船,但没人去乘坐;虽然有军队,但由于没有战事也无须动用。长此以往让老百姓回归到以结绳记事的那种淳朴自然的状态。国家治理得好极了,使人民吃得香甜,穿得漂亮、住得安适,过得快乐。国与国之间互相望得见,鸡犬的叫声都可以听得见,但人民从生到死,也不互相往来。 【解析】 这是老子理想中的“国家”的一幅美好蓝图,也是一幅充满田园气息的农村欢乐图。老子用理想的笔墨,着力描绘了“小国寡民”的农村社会生活情景,表达了他的社会政治理想。这个“国家”很小,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一个村庄,没有欺骗和狡诈的恶行,民风淳朴敦厚,生活安定恬淡,人们用结绳的方式记事,不会攻心斗智,也就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远途谋生。老子的这种设想,当然是一种幻想,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们研究老子小国寡民思想,要分析产生这种理想的阶级根源、时代因素以及其所企图要解决的问题。所谓小国寡民是针对当时的广土众民政策而发的。有人批评老子“忘记了在‘有什伯之器而不用’的原始‘乐园’中,并没有甘食美服,也没有代他们生产甘食美服的被剥削的人。老子尽管在世界观上是唯物主义的,而在社会观上特别是在经济问题的看法上,却陷入于唯心主义的幻想”。 这个批评是中肯的。老子面对急剧动荡变革的社会现实,感到一种失落,便开始怀念远古蒙昧时代结绳记事的原始生活,这是一种抵触情绪的发泄。 第八十一章 【原文】 信言①不美,美言不信。善者②不辩③,辩者不善。知者不博④,博者不知。圣人不积⑤,既以为人己愈有⑥,既以与人⑦己愈多⑧。天之道,利而不害⑨。圣人之道⑩,为而不争。 【注释】 ①信言:信实的语言。 ②善者:言语行为善良的人。 ③辩:巧辩、能说会道。 ④博:雅博,博学之义。 ⑤圣人不积:有道的人不自私,没有占有的欲望。 ⑥既以为人已愈有:已经把自己的一切用来帮助别人,自己反而更充实。为人:为了别人,帮助别人。 ⑦与人:给予别人,帮助别人。 ⑧多:与“少”相对,此处意为“丰富”。 ⑨利而不害:使在万物得到好处而不伤害万物。 ⑩圣人之道:圣人的行为准则。 【译文】 诚实的话不华丽,华美的言辞不一定诚实。德善的人不需要巧言善辩,巧辩的人德不一定善。真正有知识的人不卖弄,卖弄自己懂得多的人不是真有知识。圣人是不存占有之心的,而是尽力照顾别人,他自己也更为充足;他尽力给予别人,自己反而更丰富。自然的规律是让万事万物都得到好处,而不伤害它们。圣人的行为准则是:做什么事都不跟别人争夺。 【解析】 本章一开头提出了三对范畴:信与美;善与辩;知与博,这实际上是真假、美丑、善恶的问题。老子试图说明某些事物的表面现象和其实质往往并不一致。这之中包含有丰富的辩证法思想,是评判人类行为的道德标准。按照这三条原则,以“信言”、“善行”、“真知”来要求自己,做到真、善、美在自身的和谐。按照老子的思想,就是重归于“朴”,回到没有受到伪诈、智巧、争斗等世俗的污染之本性。 本章是《道德经》的最后一章,应该是全书正式的结束语。本章采用了与九章、十章、十五章、二十章、三十三章、四十五章、六十四章、七十六章相类似的格言警句的形式,前三句讲人生的主旨,后两句讲治世的要义。本章的格言,可以作为人类行为的最高准则,例如信实、讷言、专精、利民而不争。人生的最高境界是真、善、美的结合,而以真为核心。本章含有朴素的辩证法思想,是评判人类行为的道德标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