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太阳王记》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一 上 天蒙。 金乌于尽头起伏的丘陵下升起。红日中,玄鸟蓬勃,金色的烈焰环绕四周。 太阳光芒辐射,天地间万物大白。 在绵长的怆水边上,天邑商蛰伏。远处笙箫伴着弦乐声颂唱先祖少昊的英灵,还有王朝屹立岁月中的雄浑。怆水宽阔而银光粼粼。 一只老鸹翱翔俯瞰都城。 城东方的见日塔孤耸于栉比的房屋中。当金乌从东方升起,第一缕阳光穿过塔顶嵌着水晶的铜镜,映射在城西方刻着浮雕的巨大石壁上,显现出八个大字——见日之光,天下大明。 鼓声响起,乐曲变得深沉沧桑,人声哼唱。老鸹聚睛远望,掠过房屋炊烟。民居簇拥中,陨生宫红墙金瓦,檐牙高啄,姿态乖张,仿佛熊熊烈火。宫中曲师奏乐,声音回荡于宇内。大殿危踞于几近山峦的高台上,如同朱雀展翅;高台阶梯百级,分作三段,比江豚溯回,前赴后继。持金我禁卫武士神态刚毅勇武,从宫门一直列队至大殿外,有北斗纹旌旗猎猎。 “不可。”从大殿里传出洪亮的老人声音。老鸹落在大殿房顶,两只雄鹿顶起太阳的琉璃雕像上,左右瞟看。 “臣以为不可。”老者声。 大殿中十数根铸有饕餮纹,要四五人才能合抱的青黑色铜柱,撑起纵横交叠的斗拱;雕刻云雷纹的房梁全部漆成朱红赤金相间。 “从帝难以来,大兴土木,先是大修太庙,又顺势建了鸾壁,而后筑鹿王台。”间杂白发的大臣看着坐于陛上,身着红黄相间衮服的商王归,在王身后竖立着一面彩色浮雕的石壁,三足金乌照耀山河的形象跃然于壁上。王归发髭整洁,衮服的大袖、衣摆平铺在座上,龙目虎鼻,威严端庄。 “大王近年又连续征伐人方,”风公照在刻着夔兽纹的墨玉地板上稍移了两步,侧头看地,抿嘴而深吸气,又望向王归说,“过极失当,天必降殃,臣认为还是不应当征讨虎方。”风公手执玉圭,作揖礼后归座,牛目轻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一 中 宫中某处乐工们演练敲击梆子,大鼓的乐曲,曲调肃穆,诡谲。“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折公后之仪容雅正,起身缓缓说:“金天氏有灵,大商四方得以歌舞升平。现在国人富足清闲,隐隐有滋生淫盗苟且之事的迹象;这难道不是上天在示意我们,以征讨夷狄为契机,振作国人,使民风返璞归真吗?先帝大兴土木,也是因为如今百姓确实富裕,街市上熙熙攘攘,货物琳琅满目,有余力而不用,难道不算不思进取吗?东伯侯说的可不对啊。”折公笑着看向风公。风公照睥睨,起身反驳。 大臣们所坐的地板下有一长方水池,水池两端水流沿着的墙壁的水槽竖直而上,形成两股无声的白色湍流,湍流在大殿房顶正中汇聚,围绕着一面巨大的银镜旋转。朝堂上的每一幕都映照在镜子中。 王归坐于陛上,听这两人争执,左手撩绕耳上几丝散下的头发,不一会又把左臂架在面前的铜案上,用手指摩擦嘴唇,眯眼。 大臣间低声窃语,留心于君主的神态。 “问问天意吧。”王归端坐,扫视列座于大殿正中两旁的诸位公卿大臣,“好,太卜辞,贞,战或不战。”王抖臂指指太卜,似乎来了些神气。 和着梆子、大鼓,乐工开始做吹奏乐,乐声急促。 侍者一阵匆忙将占卜用的器具呈给太卜。太卜拿起龟甲一通捣鼓,一会用凿子钻刻,一会又用烧炽的木棍灼烫,还振振有词的嘀咕,旁边火盆里木炭噼啪作响,所有人都盯着太卜,默不作声。 “如何?”王归首先开口,端坐的身体不自觉前倾。 龟甲突然一声裂响,几道缝隙里流动微弱的熔光。太卜抖抖衣服上的灰烬,答到:“天若。” 风公突然站起身来,展五指而推手,略带急躁的说:“不,天地不仁,问娲皇。“ 太卜望王归,商王点首应允。于是太卜又占,俄顷,曰:“娲皇若。” 王归正要开口,嬴照一手执圭,一手用力甩指道:“用归藏易,再贞!” “贞象,若。“ 风公挺胸仰首,长呼气,气流冲击喉咙发出低沉的响声。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天使王征讨虎方,王应遵从。”折公后之正色,向王行天揖大礼,群臣附和。 王归站起身来,诏令择日征伐虎方,言辞振奋。 宫中某处,乐工合声哼唱,曲调就好像旭日下染成橘红色的怆水一样蜿蜒,悠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一 下 雨后,空气里浸润着一股泥土馨香的气味。一张挂在青翠乔木枝桠间的蛛,沾满了水珠,蜘蛛静静地缩在蛛的中心。轻风一起,蛛在阳光下微微晃动,折射的阳光闪烁出璀璨的光泽。 陨生宫中,穿着青白色丝绸衣服的商王归,坐在宽阔到不像是床的卧榻侧边。石制的卧榻下一根根蜷曲成方形的石头树枝,拱起平坦的石制床板,石头树枝上长着寥寥几片柔嫩的树叶,树叶只能存在两三柱香的功夫,便完成了从萌芽到枯萎飘落的一生。脚下的地板一片昏暗,只有偶尔几条波动着圈圈青光的巽鲤游弋,才能看到透明的地板下是一汪清澈透底的水池。王归心无旁骛的看着床上躺着的年轻女人。女人穿着几件轻薄的纱衣,掩在被子下的腹部高高隆起,也许产期将至。床榻四周勾撩起的帷幔被穿过宫室的清风吹动。王归轻握住女人的手。 “冷吗?风有点大吧。”王归迎向宫外柔和的日光,看着女人藏在阴影里弯曲且高挺的鼻梁,他把右手贴在女人面颊上,用拇指轻轻擦过女人润泽而有些发白的嘴唇。 女人露出笑容,轻快抖了抖头,似乎不是很有气力。女人开阔又饱满的额头下,眉毛像两只一字一样平展,略宽而疏密有致,眉尾尖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被巧紧实的卧蚕挤成月牙的形状。 “前些日子和大臣们议论了对虎方的态度。”王归说。 “你要打仗吗?”女人抿了下嘴唇。一双杏眼因为稍有些内双的缘故,显出几分坚毅果决的气质。 “嗯,打。”语气坚定明了。 “可是前不久才吞并了人方,打了好几仗,这样可以吗?” “没有办法,公族们在朝廷的势力越来越大,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王归轻呼气,“我想让三公来压制他们。” “我父亲?”女人问。 “嗯。” “你相信他吗?”女人眉头微挑,轻声问道。 “风公毕竟是我的老师,在东方嬴姓诸国中也是有德行的长者。” “子归,你要亲征虎方吗?”女人的语气有些担心,作为王归的妻子也是最信赖倚重的臣子,她清楚虎方并非善类。 王归轻轻将妻子的手贴紧自己的脸颊,说:“不会,我听说我叔叔的方国有些不安分,我必须留在大邑商。“ “那要让我父亲去将兵?” “不,让折公去,你父亲要留在我身边帮我处理国事。” 王后抚摸商王归的脸,问他:“折公?可以信赖他吗?” “我会让可靠的大臣跟着他的,”王归答到,“不会让他作主帅。但愿他能建立功勋,我也好借此抬高三公的势力。而且东北的虎方和西北的豨戎一直是我商方的心腹大患。”王归示意立于一旁的侍女唤乐师过来。 “如果我能出征……”王后寻着王归的目光看去,长呼吸。顺着从殿门横照进来的微光,王后露在被子外的胸部掩在阴影里,随着呼吸好像山岳一样缓缓起伏。 王归抚摸妻子隆起的腹部,“你只管安心修养就好。” “来,子结。”王归转身使另一侧朝着王后嬴结坐下,用力将王后慢慢扶起,从被子里溢出甘甜温热的气息,王归将子结的脖颈枕在自己的怀里,揉捏王后的肩膀,弗敢用力,“总是躺着会很累吧。” “躺着怎么会累,”子结笑起来,看着天花板上缀着点点银光的一团混沌,像是夜晚的星空。子结右手抚摸自己的大肚子,又挪身往王归怀里挤了挤,仰起圆满的下巴问,“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知道,”王归说,又迟疑了片刻,想起自己作为子姓商帝国的第三十代君主,已经三十有三却仍然没有儿子,不免忧虑了起来,“也许是个男孩吧。” “要是女孩怎么办?”子结皱起眉头质问。 “都好,我们可以一起共度的春秋还很漫长,不用着急。”王归握住子结的下巴和脖颈揉捏,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胳膊探去;子结就自己把手予他握住,油绿透亮的玉镯顺着琼脂似的皮肤滑到手肘上一些。 乐工在王后殿外的走廊上坐下,用洞箫吹奏起乐曲,乐声一从宫殿中传出,就立刻被不羁的风神箕伯拉住手腕,拂过葱郁的山林,飞向云山遮覆的天空,穿越年年去而复归的雁群,传到天地间每一个遵循上天秩序而存在的生命耳中;就像百年前商汤、武丁也曾听到这样的歌声一样,上天使万物随着时间演替更迭向前且永不回头的意志,如同汩汩而去的河水不能阻挡。怅恨啊,怅恨,在人间生命所不能察觉的冥冥之中,历代商帝们的在天之灵感于天意而共同反复呻吟险峻又汹涌的歌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二 上 是夜,四下杳无声息,而王归寝宫的一排丝绢门仍被烛光照的透亮。从正门进去,道路被一面镶嵌着巨大琉璃浮雕的墙壁挡住,左右两边空出两条走廊,地板上都贴着一层镜面一般平整的金箔。两条走廊都通向同一个地方,走廊的墙壁上用掺有仙术的颜料描绘着有关商王朝历代君主功业的壁画;画中的山林草木、云气雾霭好像都随着微风徐徐的晃动,太阳和灯火泛着些许光芒;百姓、士子、军人、大臣,还有历代先君都神采奕奕,就如同另一个世界仍活着的人。壁画下沿着墙壁整齐的排列着铜铸丹顶鹤站姿的宫灯,丹顶鹤细长的嘴上叼着一根树枝,树枝的一头点有烛火。于走廊尽头视野一下开阔,进入一间较宽敞的房间。在房间正中挨着墙壁的地方,有一大块几近人高的木制方台,沿着平滑台面上的涡纹刻痕,隐隐有几丝流火。王归就跪坐在方台上,面前是铜铸的桌案;背后墙壁上挂着七尊胸膛高昂、线条硬朗的奔马头银铸雕像,凹陷的地方都擦上难以褪色的墨漆以收敛银子的浮华。风公嬴照还有疾臣赴巳坐在台下的一侧静候,面前桌案上放着茶水和点心。 王归桌上摊着一册书简,书简的牍片如同是黄色的弱光凝聚而成,用灼红的弯曲银笔在书简上轻轻敲画,落笔的地方就顺着轨迹显出墨迹;如果凝视笔迹,就会感觉墨字好像是活的一样。在整个商王朝所及之处,恐怕也只能在商王的陨生宫中看到这种书简了。子归点点写写一会,就抬起头来,左手拎住书简甩了一下;书简发出微弱的铃铛声,卷起的书简被放到一旁堆积如山的简册上。王归看向已静候多时的两位臣子,问道:“妇嬴的身体无恙?” “王后身体并没有疾病,只是有些虚弱,缺乏调理,”老妪答到,声音就好像风中的朽木摇曳,颤颤巍巍,“我已经送了些汤药,王上也可以令食医作羹食调理。“ 风公追问道:“那会不会影响分娩?还有两个月生子,到了夏天会不会太燥热了?” “请放宽心,老朽会尽力照顾王后。”老妪神情和蔼的点头。 “已经很晚了,就请老夫人尽早回家休息吧。”于是老妪与商王相互行礼,王归走下方台目送老妪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二 中 “近日就可以出征。“王归一边不经意步走向房间中心的一座香炉,一边说道,:”予已经决定让折方参战,只是还没想好商方应该让谁作统帅,照父以为谁去合适?“熏香堆积静止在山峦形的香炉盖上,好像山雾缭绕。王归用手拨动熏烟。 “臣以为不去合适。” “老师……”王归面露不悦,转身快步回到台陛上的座位,颇有架势地坐下,说:“自先祖武丁而始,子姓公族诸国功勋赫赫,权势熏天。在过去百年里一边开垦荒地,征伐群蛮,修葺城池,招揽勇士;一边又结成群党,依仗权势向予商廷要求扶持。就拿予之叔祖父烈子说,先帝的时候就仗着是先帝的叔叔,从不上贡,还总是向周边诸国施加仁义,他要是自己出血也就罢了,动不动就上书替周边诸国请求减免贡赋,或是攻下蛮夷之地后为参战各方求更多土地,”王归左拳摁在铜案上,说到激烈处右臂向上一挥,宽大的袖子如同鸱鸮掠过,“天下哪有用国力济自己仁义的道理!”王归喘气,又望向一处烛台的火苗,若不是偶尔稍微颤动一下,橙红的火苗就像是静止似得,“之前讨伐人方也是,竟然未告知予一人,就擅自号召周诸侯谋划伐人,幸好有人透露给我,予才及时派子结以商王之名主持战争。如果没人提醒我,怕是天下人连谁是商王都说不清了。“ 风公敛住右手的大袖,拿起涡纹觯杯喝了口水,说到:“所以才不应当讨伐虎方啊,王上……虎方人,山君之身而人形,对山林了若指掌,藏匿于其中,搜寻百日都不得其踪影,又可以驱使百兽为战。所以昔日武丁讨伐虎方,最终双方却僵持百日而不得不各自罢兵。王这个时候进攻虎方,要是被战事拖住了怎么办。况且有东边嬴姓的诸国掣肘公族,他们应该一时不敢有不臣的举动。” “不打破王廷和诸侯间强弱僵局,公族始终都会是我辈的心腹大患,嬴姓诸国势力太弱,不能长期遏制公族,所以予才希望让姒姓、姬姓的诸国一同威吓公族。”风公啜水,王归语气略有焦躁的继续说道:“但即使如此也是权宜之计,要想彻底解决问题,要么使公族衰弱,要么使商方强盛,予总不能强行讨伐同姓的诸国吧。要使大商强盛,就需要更加庞大的人民,更加广阔的国土,不去讨伐戎狄,哪里弄来土地?前不久南方地动,不少子姓国房屋倒塌,人畜伤亡,这个时候不趁机吞并虎方,恐怕以后就不好说了。” “大王所言是不错啊”,年迈的风公仰头眯眼望着王归说,似乎说话时还有所思,“可是大王想过没有,扶持异姓诸侯,彼时异姓诸侯真的会如大王所愿,去抗衡子姓诸侯吗?”风公深吸气咂嘴,继续说下去:“如果真是那样,岂不是旧敌未破,又树新敌?老臣以为王上的策谋确实直中问题要害,但是风险过大,且不说伐虎过程中要顶住被公族谋逆的可能,如果伐虎失败,势必被天下诸侯所轻视。况且先前几代君主沉湎于酒色享乐之中而不知节制,对黎民索要无度而不知收敛,黔首间积怨甚重”,嬴照摇头,“如今大商本身并不虚弱,只是太平日久,人心多有些涣散,上情下达不通,官员懈怠罢了。大王想要强国,老臣拙见,未必就需要吞并蛮夷之地,也可着手整顿吏治,打击尸位素餐的士大夫,改革官制,使各地财物集中于王廷,政令畅行于四方。” “照父言之有理啊,可是照父所说的也只是如何强国,可公族势力该如何?”王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二 下 “善!照父所言甚妙!”王归拍手道,瞠目露出惊喜的神色,“只是……”王归上身前倾,两只拳头顶在桌面上撑住,刻意拉长语气说话。风公似乎领会了什么,神色机警的看向商王。“只是讨伐虎方的诏令已经下达,贞象也显示应当出征,这……” “商王——”风公照正色。 “不如这样”,王归急忙答到,“我们先出兵征伐虎方,同时着手准备依照父的谋略去解决公族的问题。毕竟朝令夕改,不是王道。况且如今内忧外患,形势严峻但时间窘迫,各方随时有可能作难。吞并虎方也是为了维持大商的强盛不衰。”王归说着,神思里浮出建立大业的欲望,但很快就被本能所遮过,只一瞬吧。 风公无奈叹气,自觉再拗不过,又只好重新振作看向商王:“必尽天极,衰者复昌。大王既然决意讨伐虎方,那么我们就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奋力将虎方彻底消灭,让其再无回天之力。话说回来,大王心中可有合适的将兵人选?” 商王子归神情严肃,略思考片刻,答到:“在有资格做统帅的公卿之中,予以为卿事权囚最善战而且为予所信赖,讨伐虎方的责任可以托付给他。还有,让折公带着他的军队接受权囚的调遣。“ “姒后之……” “嗯?照父有什么要说的?” “啊,没有”,嬴照说到,“老臣就再向大王举荐一位人才吧。” “老师请讲。”王归在桌案上展开一卷简牍,看了起来。 “在宗伯下担任旅下士的虞招,臣曾经和他有一面之缘,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非常有见识。” “旅下士?”王归抬起头,眼神惊异的看着风公,拈了拈上唇边的胡子,笑道:“这,老师觉得他能担任什么职务?” “师长。” “师长?” “师长。”风公照点头,用老迈坚定的声音答道。 王归放下手中的笔,面带为难的笑容四处打量,但是并不说话,一会,坐在陛上的商王归手做揖礼状,笑道:“好,老师说是师长那就是师长吧。”风公照欠身还礼,心中暗暗叹息,想到如果不是先帝子难沉湎于兴修宫室,弊病久拖不决,商方如今处境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玉蟾默默的扒在星罗棋布的夜幕上,商王的寝宫依然灯火通明,胸怀壮志且锐意进取的商王子归将和最为倚重的大臣讨论国事达旦。 翌日,于陨生宫的正殿之中,经过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王归肃静朝堂,向群臣宣布七天之后,商方登人十二万,战车两千五百乘,征讨虎方;折公率南方十七国登人七万,战车一千五百乘在虎夷境内与商方会师。到了出征之日,在陨生宫正殿前的广场,武士将七名呜咽颤栗的俘虏枭首祭旗,王归站在正殿中间一阶墀台,高唱商颂《长发》为征伐虎方的大军送行,最下一阶墀台上一千名乐师接过商王歌声,齐声颂唱: “洪水茫茫, 禹敷下土方。 外大国是疆, 幅陨既长。 有娀方将, 帝立子生商……“ 十二万身披铜革甲胄,头戴插羽兜鍪的武士分为十二师,刺着二十八宿的长旗如同几百条空中翻绞的黑蟒,大军掩在无数于风中挣动的旗帜中。两千余辆战车被披坚执锐的战士围绕,车上赤裸上身的武士击打竖立的战鼓,绘有云气纹和巽卦的大鼓每敲击一下便会唤来一阵遒劲的长风,重鼓声连连。商方大军依次穿过宫门前五条高墙夹成的狭长复道。商王子归攥住腰间的佩剑,凝望渐渐远去的商师。当最后一支队伍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沉了下去,以至于胸中空空荡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三 上一 埙乐声三转。 太阳在上。 扶桑树在下。金枝火叶,光瀑于枝桠垂泻。 太阳在前。 浩浩苍天在后。姹紫嫣红云锦如川流飞逝。 太阳在何方。 陨生宫在天邑商中,天邑商处大地之上,群山环伺,怆水横流。 万籁俱寂。 金乌展翅。 大地骤如波涛翻腾,五彩天漩涡丛生,行人色恐举手疾走,张口而不闻寰宇间有声。黎民百姓从巷口入,走兽飞禽自巷尾出。 四野阒然。 四野阒然。 惊有鸟鸣! 金乌陨泪。火泪破空坠地,穿透三重檐五脊顶,坠入殿中,坠入躺在石床上的王妇嬴口中。 子结惊而睁开眼睛,连连轻喘,额头和脖子上渗出不少汗珠,觉得心中还有余悸,忽然又意识到该转头看看左右的环境。 “怎么了?”王归问道,用食指中节擦掉子结鼻梁薄薄的汗水,王归皱起眉头,殷切地问:“做噩梦了?” “嗯。”子结听到王归的声音,一下安心起来,像是抱着救命稻草,忙向王归方向看去。瞧见王归坐在床榻侧边,只扎了个马尾辫,一旁床上还放着个青铜的冰鉴,王归正拿着把织绢扇子对着冰鉴向子结扇风。子结深吸一口气,心情算是平缓下来,本能的想要起身坐住,却感觉身体异常沉重,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怀有身孕,产期也就在今明两天了吧。这会心神平复,子结不由得想起那个梦来,到嘴边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孱弱地说到:“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个奇怪的梦……” 王归本来担心挑起妻子烦心事,所以没敢继续问下去,没想到妻子自己说起来,不免又被勾起好奇。“怎么说?”王归微笑,沉稳的嗓音略轻快的问。子结于是把梦到太阳落下眼泪滴入自己口中的事说给丈夫。商王归听完大笑起来,轻轻地来回抚摸妇嬴的肚子。子归兴致稍缓,就仍带着笑容说:“古时,承接天命的玄鸟从天而降,生下一颗鸟蛋,帝喾的妻子简狄吞下鸟蛋,而生下了火神阏伯,起名为契,契的子孙建立了大商王朝。昔日,伊尹在遇见汤王之前梦到自己乘坐船在太阳前飘荡。现在子结你临盆在即,梦见太阳就已经是吉兆了,又有金乌的眼泪滴入口中。哈,这孩子若非圣人,则定是雄主!”王归思忖片刻,又说道:“子结,不如就给这孩子起名为乌吧。” “乌?可要是女孩呢。” “嗯,女孩也叫乌。” “乌,子乌”,子结一只手握住王归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听到了吗,你这东西,你可就叫子乌了。”子结都没发觉自己笑了起来。王归用拧干的绒巾为子结擦拭额头。床榻下石头枝蔓又静悄悄萌发出嫩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三 上二 到了第二天巳时,子结临盆,王归搀扶着子结在产房里慢走。房间一侧摆着有碧蓝纱帐的床榻,纱帐被脂玉的钩子撩起。正中间一座龙头香炉安置在木地板上,从盘龙形炉盖的龙口角处,两缕能使孕妇安神顺产的熏香白烟袅袅,正如同龙口边的长须。三位只从脸上的皱纹看,就知道颇有些阅历的稳婆,带着八九名宫女,忙着为王后产子做安排,热水、绒巾、立姿生产的架子,还有孩子的衣物都已准备妥当。一把年纪的老风公也在一旁伺候着女儿。房间建在商王的花园里,四面全用画着瑞兽的薄绢门围住,周边花团锦簇。乡下里俗闻,生孩子就像那草木开花一样,所以妇女生产都要摆上鲜花,借着开花的兆头,一定是能够母子平安的。宫廷的女祝们在产房外空地上翩翩起舞,反复吟唱着驱邪的祷文。太卜辞面对起舞的女祝们静候在门外。 王后突然感到生子在即,其中一位稳婆赶忙将只会碍事的两个大男人哄了出去。于是三个人,就呆立在屋檐下的木地板走廊上。花草丛里几个穿着大红肚兜,神态可掬的胖娃娃探出头来,一脸疑惑的朝房间方向瞧去。一会又忍不住好奇心,试着朝房间提溜跑一段。 “去!”身形清瘦矮的太卜辞厉声呵责,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绢符,朝娃娃们大迈了两步,手里绢符甩了一下,立刻着起火来,一瞬间化成了白色的烟尘,随着太卜辞用力地甩手飘散得到处都是。娃娃们吓得赶紧扭头爬走,有两只直接化成了一缕鸭黄的烟雾,等到老太卜转身回去又凝成人形,扒在花草木上,观察房间外的男人们还有起舞的女祝。仔细看这些娃娃,倒确实是脚部还没成型,仍然是一团鸭黄粉雾聚成大概的脚丫形状。这些不过是刚刚修成娃娃样子的花草精怪,没有什么心思,只是没见过人事感到奇怪。所以王归也并没放在心上,而是焦急的在走廊上踱步。风公站在一旁,侧对着产房,闭着眼睛倒是神态安详,只是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再三搓揉。微风吹动檐角的铃铛,产房里只是偶尔传来女人低沉的嘶吼声,还有稳婆索要工具的叫嚷。王归神情焦急,但是又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只能徒劳的贴着绢门细听。檐角铃铛在徐徐的风中叮叮作响。远处传来金石击打的铮铮声。片晌,一位眉清目秀,只用草叶蔽体的少女乘着形似花豹的异兽狰停在了产房不远处。不知是哪座山的山鬼,应当是受了王后产子的生气影响而来。少女两只手撑在狰的背上,叉着一对柔软的光脚,静静向产房看去。 王后生子好一会,仍不见出来。商王归在门外心烦意乱,又不知道里面究竟怎么样,风公安抚王归说生孩子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用不着那么着急。然而对于年过三十才有第一个孩子的王归而言,风公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于是王归索性叫侍从取来占卜用的龟壳火盆。器物都取来后,王归跪坐在地板上用炽热的木棍烧灼龟甲,少时,龟甲破裂,王归审视裂纹,一副不可捉摸的神情,既不是喜悦,也不是难过,倒像是,没看懂?王归又将龟甲转来转去,反反复复瞅了好几遍。几只胖娃儿揪拽着狰的皮毛爬到背上坐下。王归让太卜辞占卜——贞,母子平安?于是太卜辞就坐下占卜起来。龟甲烧裂,太卜辞观察须臾。“怎样?”王归站在太卜辞身边,弯下腰睁大眼睛问,“说啊……”太卜一双被年迈松弛眼皮遮成三角形的眼睛向王归看去,正巧撞上商王的目光。太卜慌忙瞧向别处,咂嘴正要说话。这时候产房的滑门一下被拉开。一位稳婆匆匆走出来说道,“王,王后难产。”风公、太卜愕然。王归蓦地后脑蒙蒙,一阵耳鸣,不知道过了多久的一刹,子归才两眼回神,几个箭步就朝产房窜去。稳婆一时惊慌失措,僵在原地,只是身体稍转就让王归擦身而过,没来得及拦住。倒是风公,饱经风浪老头子立刻定下神来,大步追上前一手抓住王归臂膀,一手挟住王归胸肋,大声说道:“大王冷静!”子归仍是头脑发胀,被风公一惊,回过头来,风公说道:“大王进去还不是添乱!”太卜无所适从的站在一旁。王归扯回思绪,挥挥手指朝稳婆问道:“当下该如何?”稳婆一边作揖一边答到:“要么杀死幼子保全王后;要么剖开王后腹股间的皮肉,取出幼子”。商王与风公四眼瞿然相对。子归低下头,来回摆首,嘴角和上眼皮不时抽动。“子结,子结……”王归喃喃,“救我子结!救我子结!”王归大声迫令。稳婆连行礼都忘的干净,匆忙折回产房。产房前起舞的女祝们惊而望向商王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三 上三 “不要停!”王归大袖一挥。女祝们又赶忙对齐行列,继续跳舞。太卜高声吟唱祈祷的祝词。王归轻轻将绢门打开一条缝隙,从缝隙里看到被挡在彩绘丝绢屏风后的子结。子结的侧脸露出虚弱痛苦的神情,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王归在门外从缝隙静静地看着,又闭上眼睛转身将门轻轻带上,担心有寒风或是晦气侵扰了妻子。不知何时,产房的近处已悄悄到来了三四位少女样子的山鬼,都乘着异兽守在边上静静看着,也不言语。房子里面子结的声音大声吵嚷了几句。 绢门又被人拉开,那稳婆走了出来,一脸为难的对商王禀告里面的情况——倒真是将作孩子的母亲的人,稳婆只是拿着器具接近王后,就被机警地质问要干什么,稳婆也只好托词说助产;正以为糊弄过去,结果刚有靠近的意图,就被王后大声喝退,责骂恶仆想要谋害她的孩子,任稳婆苦口婆心相劝,就是哭闹着不准稳婆接近自己。 王归拉开房门,心想这时候只有自己才能说服妻子。 “子结……”还没进门,王归就急忙着说。 “出去!”谁知另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就被子结骂住。 “子结,我……”王归蒙了一下,又继续迈了半步说。 “你出去!” “不是,我……” “滚——你要害我孩子,你要害我孩子,滚,你滚……”子结咧开嘴大哭,声音嘶哑颤抖。 “好,好,我出去,你冷静些。”王归看到子结激动,忧心再有什么意外,只好退了出去。商王归站在走廊上心烦意乱,房间里传来王后的嚎啕声。王归又让风公嬴照试着去劝说子结,可是也一样被轰了出来。 “生下来吧。”王归额头扣在走廊边的柱子上,左手扶着柱子,发束遮在眼前,喉咙并没震动,只是唇齿间的气息说。 “大王说什么……”稳婆好像没听清楚,或者没敢听清楚想再确认一遍。 商王归朝稳婆大声吼道:“去剖开王后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字字千钧。风公背过身去,一手掩面。 房间四面大门全开,帷幔在风中飘扬,檐角铃声叮叮。 “妇嬴不死?”商王归跪在床榻边上,声音颤抖的朝疾臣和太卜问,没人回答。 “妇嬴死了?”语调更高,王归双眼惊恐失神的瞪圆。他人低头不语。王归咚的一声把头磕在床榻边上,大吸一口气,腹腔抽抖,唇肌僵硬。 乳母悄悄将孩子抱来,轻声说:“陛下,王子……” “拿走!”只一挥手,扭过头去。 周边的人都默默退下。离开房间的时候趴在门口地板上的花精娃娃惊忙化成黄雾散开,等人都走后又回到原处,或是趴着,或是躲在门后偷看,又或是追逐嬉戏。子结的身子躺在床榻上,一身素纱,长发散开,神色安详,嘴角隐隐上翘,腹部一段白布覆盖,渗出一片殷红的血迹。王归跪趴在床榻边上。帷幔随风飘扬,房外通达人情的山鬼用洞箫吹奏舒缓连绵,又婉转曲折的乐曲,金石击打声铮铮,少女的轻灵嗓音呵唱…… 宫中女巫用祝词颂唱过的草露给王后身体擦拭干净后,将子结被割开的腹部用芳香的藤条缠绕,好使她的魂魄能够完整的去往黄泉。太卜辞托冢宰让人从宫廷的府库里取来一颗被封存已久的宝珠。女巫撕开盒子外鬼画符样的封条,将氤氲蔚蓝光芒的珠子取出,放在王后合在腹部朝上的手心中。据传古时,商汤在床榻上看到一条白色的灵蛇,以为不祥而将其投于火中;谁料橘红的火焰突然变成青蓝色,紧接着旋转于一处汇聚成一颗有白色涡纹刻痕的蔚蓝珠子,时人将它唤作“煦蜓目”。后世有商帝曾经向见多识广的云游之人询问过这颗珠子,游客说是得道的白蛇生命因为不甘离世的悲愤所化;如果放置在尸身上可以使尸身气色鲜活如生,可是倘若浸润鲜血再受到打击就会使蕴含的怨火发散;不过这都是些没有根据,玄之又玄的传闻而已。 妻子去世后王归沉浸在抑郁中,可是仍然不得不苦撑着精神为妻子主持丧事。就在妻子去世当天的深夜,王归与众大臣在寝宫商量王后嬴结的丧葬事宜。王归跪坐在寝宫的方台上,左手撑头依靠在桌案上,嘴唇燥裂,身体低烧,沉默不语。诸位大臣已经聚齐许久。“王上。”太宗提醒道。王归才啊了一声,醒过神来。“嗯,妇嬴的,妇嬴的”,王归吸了口气,六神无主的样子,“那个,啧,葬礼,葬礼照制该如何。” “照制去世后在灵堂供奉七天,然后安葬在大王的陵寝里。”太宗回答。 王归勉强直起身来,晃了几下,叹了口气,说道:“嗯,这样,把这个房间中间的木地板起开,用个的棺椁,把子结”,王归顿了一下,“子结葬在里面,然后填好地板,等我死了以后再把王后的遗体和我一同迁到王陵里。让冢宰去弄。” “这不合礼法。”太宗姬又说。 “没事,就那么办吧。” “您任命我为太宗,负责主持国家的礼乐祭祀,我只知道遵照君主的意志,履行自己的职责,请您再考虑考虑吧。”太宗一张方脸,颧骨、辅角都隆起,看就是个倔强的人。 “你要忤逆我吗!”龙目怒张。 “唯,臣不敢。”太宗做揖礼道。 “就这样吧,你们都回去休息吧。”王归无力的挥挥手。 “唯。”于是大臣们纷纷退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三 中一 夕阳西下,红云伴日悬滞。就在王后妇嬴薨殁的第三日。都城山朝的南方七百余里处,名为匕入的城邑中,当地族尹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一幢农民的院落门外,他的相貌倒是儒雅,就是一脸晦气,忧心忡忡。族尹指指院门示意,仆从便上前用力敲起了房门。“有人吗?我们是官府的,族尹造访。”院门吱扭一下被拉开。那族尹瞧见门后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农夫,布条绑着发髻,袖口裤腿都卷起,穿着一双粘着干结泥块的草鞋,也是表情闷闷。族尹做时揖,农夫回礼后伸手让开说:“请进吧。”于是族尹一行六人就走进院子里。“请进。”农夫撩开房子门上的布帘。族尹贞罔等人便走进房子里,在一张大木榻上对着位老妇人跪坐下来。木榻中间靠门一些有个方形的柴火坑,上面架子吊着个煮茶的黑底陶壶。房间昏昏,全靠柴火照亮。农夫给来访的客人倒上茶水,土墙上被柴火映出几个巨大的人影。 “老夫人,我等是接到你们家报案说家中儿媳走失过来询问的。”族尹问道,农夫也在他母亲边上坐下。“请问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让族尹劳神了。就在今儿个早上,我这儿子鸡一叫就起床去田里干活了。老婆子也在院子里扫地喂鸡。本来我的儿媳妇在屋里头睡着呢,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我就大声问‘谁啊?’然后朝着门看去,外头人说‘我!’我的个天欸,我老婆子怎么知道他是谁啊”,老人家愁眉不展,“我就往门那头靠靠又问‘你谁啊?’想着怕不是个疯子。结果突然眼一摸瞎黑就躺过去了。等我醒来发现院门敞开着,我就起来往屋里跑,看看有啥东西丢了没,结果就,发现儿媳妇不见了。诶呦,我的个妞呦,别是让拍花子的给拐去了——”老妇人嚎哭起来,一只手捶打胸口。农夫揽住母亲,拍拍肩膀,咬着嘴唇按揉自己两只发红的眼睛内眦角。 族尹吸了下鼻子,问道:“诶,你妻子是不是怀孕了?”农夫点头说是。族尹看向同僚,几人眼色忧虑,意味深长的互相对视。 “族尹是怎么知道?”农夫问。族尹伸出手心对着他,严肃的问道“怀孕几个月了?“ “将近九个月了,估摸着也就这十几天要生了。” “果然……”同僚轻声对族尹嘀咕道,族尹侧首点头。 “啧,你晕倒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族尹歪头皱眉问道,身体动了动。 老妇人抹抹湿漉漉的脸,左看右看,答到:“说有啥不对,倒是,我晕的时候好像闻到股药汤味,还有股不知道啥味。” 贞罔做低头沉思状,一会儿又招呼属下说:“你们去房子边上看看。” “欸?”老妇人突然说,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古怪带着愠色,“族尹你说会不会是隔壁甲老头干的?我前天搁他那走,从他院子外打了几颗樱桃,说不准他回来看到樱桃少了,气不过,拿我儿媳撒气?要不然是路那头徐家的老嫲儿……” 族尹手在空中上下摆摆,打断老妇人的话说:“不不不,不会的。倒是你这附近最近有什么生人来吗?”老妇人想了想说没有。族尹叹气,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老夫人放心,这事我等一定追查到底。”于是农夫就和母亲一起去送族尹等人。到了院子里,族尹正遇到之前去院子外寻找线索的属下迎面走来。那人就引族尹走到院子侧面的墙外。 “终葵尹请看”,属下指指地上杂乱的土灰,“显然是有人故意用脚擦乱了这里,依我看这里原本应该是有脚印的。但是墙上却有四枚黄鼠狼的脚印,看样子也应该是这两天留下的,不知道两者有没有关系。” 族尹蹲下身来细看,用手拃量痕迹,随行的人围站一圈。“应该是人脚。”族尹嘀咕道。 “咈,会不会是妖邪作祟?”部下捏住下巴,狐疑地问,“是个黄皮子精?” 族尹贞罔站起身来,心不在焉地往车方向去,没两步又回过神来,朝着身边的同僚说:“什么妖邪”,贞罔眼含怒色,右手两指朝下叨了叨,“肯定是人。”众人纷纷上车,在车上族尹对同车两个人说:“那歹徒在墙外是人形,要是妖物,何必作案前变化成人站在墙外,岂不是容易被人瞧见?” “怎么说?”同僚问道。 “依我见人才是犯人原形,恐怕是变了个黄鼠狼从墙头跳了进去,估计门外还有个人敲门。” “能化身形的人,除了各诸侯国的巫卜,还有散居市井的方士、术士,四处游历的散人、游客。我想诸国的巫人位高权重,应该不会干这种事。本地的方术之士平日里遵纪守法,怕是有什么生人在做歹事吧。”同僚说。 “这十天都第四起孕妇失踪案了。”另一位同僚叹气道。 族尹低头看车厢,落日将橘红的余晖照在车上:”他们到底想干嘛?“族尹狠狠说道。 “目前看似乎犯人只对将要在近期生产的孕妇下手。又或许是障眼法?” 族尹抬起头来:“对,叫人把匕入城内以及周边村落所有孕妇都记下来。” “把孕妇都集中保护起来吗?” “不,去等他们。”族尹面带怒色。 “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族尹心想,身体随马车上下颠簸,轮子碰撞坎坷的路面发出闷响。 乡间田野上,孤零零一条伸向尽头的土路映照在橘红、紫棠色的余晖中。两辆马车缓缓疾驰在细长的路上。远处那车上的族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事十分蹊跷,恐怕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只是卑微的他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件看似的案子,在短短十几天后,将要把他的命运,把整个国家,甚至民族,都推向另一条道路,这是卑微的他所不能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三 下一 正午的太阳高悬于青空,云山叆叇堆积在其下方两侧,如同臣子侍奉于君主身旁那样。金乌极力张翅,身子直挺挺的朝向上空,一副纵身窜出九霄云外的架势。这旁若无物的样子,大概就是能超越时间的神明,看待被天道滚滚向前而拖拽裹挟着的万物的态度吧。 烈日灼烧空气压迫着大地。一条无名的溪流旁,元帅权囚的商方军队辟开森林驻扎在这里。驻地用木桩打成的墙围起来,墙外摆着獠牙似得拒马。营内白色的大帐棋布在靠近溪流但还有些距离的岸边,尾端一直延伸到森林中,被茂盛的古树遮覆,只看到灰白的炊烟直上。虽是夏季的正午,却压不住士卒们膨胀浑浊的阳气。 空地上,军士吹奏架在人肩上的招军;武人肌肉紧绷,敲击大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嘭!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军妓手执铃铛,展臂挺胸,脚踝带着金镯子的赤裸秀足后翘;铃铛声叮叮悠长,伴着凝重的鼓声,仿佛白蛇缠绕着雕刻怒目人面的金刚杵,嘶嘶地吐着信子蠕蠕磨蹭。 “咚,叮,咚,叮,咚,叮,咚咚咚咚,叮,咚,叮,咚,叮,咚,叮……” 短戈卫士列队在帐篷间走动,战马白象在河边饮水,负责看管的士兵在一旁挥着白茅草默默等待。 营地深处,周边围立着十二条灵兽图旌幡,门口有两支六节伞盖大纛的白色中军帐中,元帅权囚和十二位师长围坐在桌案间的胭脂色地毯上,诸将盘腿而坐。拔伯囚左手倚靠着元帅座位下的台子,一眼能数清青丝的斑驳白发,利落的扎成发髻,发丝绷直如满弦。元帅权囚半躺着,白如飞流的胡髭顺着绀青色袍子悬挂到左腋下,右臂有蝇绿色鳞片的衷甲袒露在战袍外,左手大袖摊在胭脂地毯覆盖的台子边缘。“啊——”权囚举起右手的酒爵咕咚咕咚畅饮起来,喝罢不自觉发出快意的感叹,用握着酒爵的右手鱼际处一抹嘴唇,“诶呀,三伏天来一杯,真是畅快啊。”一边说,一边用两手撑住身下的台阶,哼唧着在台阶上坐正,两手啪地拍在大腿上,用力磨了磨,“这虎方人倒是长得骇人,个山君样子,怎么打起仗来就像河里的老鳖似得。”拔伯一双时凤眼几乎挑到额头山林处,细密的鱼尾纹络满奸门,满眼嘲讽意味的扫视帐下的十二师师长。 拔伯右手边一位鼻下留着菱角似胡子的中年人笑道:“蛮夷说到底是蛮夷啊,虎方人到了是脑子不怎么好使,阵法粗劣,战车也不过那么几乘,连连败给我大商方,”师长祖敖拈了拈唇下一撮胡子,一双下三白眼神采飞扬,“而今龟缩于山林之中,妄图拖累我商方。我看不如等到待会折公的军队与我会师,就干脆绕过这片树林直取他都城。”这中年人歪头看向拔伯。 “欸——老话说骄——”老权囚把手朝着祖敖摆了下,本意欲驳回他的话,说到口边,忽而想到什么,把话截住,点漆似得瞳仁在凤眼里滚滚,指着后排坐着的两个年轻人道,“那两个孩儿,你们俩说说,来说说,照师长敖的直取虎方都城之策,中不中啊。” 两个年轻人一齐看向权囚,虞招瞥眼祖敖又低头思忖,己造事面带温和微笑看向虞招,又朝元帅囚看去,答到:“晚辈以为不可。” “哦?”权囚来了兴致。 己造事神色谦恭地对着师长敖揖手,道:“倘使如祖子所言,突袭虎方都城,如果能顺利攻克当然是妙计,可是这一路路途遥远,十几万人做出如此大的动作,难免不会惊动如今隐藏在山林里的虎方军队,要是我商方未能及时攻克虎方都城,就得面临极大的被虎方主力截断粮道的可能,到时候腹背受敌,进退维谷,怕是凶多吉少,晚辈的愚见。” 元帅囚轻抚长须,微笑而气势居高临下,“欸,虞招,你有何见地啊。” 虞招恭谨的朝拔伯权囚行礼,又向祖子敖行礼,“属下见识短浅,祖子智谋远在属下之上,属下不及祖子,未有更好的计谋。”祖子敖面无表情,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两个年轻人。 权囚睁大眼睛,愣了一下,继而大笑道:“哈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他朝着虞招还有己造事指指,对帐中诸将说道。师长们也陪着笑起来。笑罢,权囚看着诸位将军说道:“等今日与南方诸国会师,想必攻克虎方,指日可待。拿下虎方的百里之地后,论功行赏,加官进爵,珠玉礼器都是板上钉钉的事,诸位还要振作麾下士卒,让他们奋勇杀敌,不计生死;让士卒们知道,胆大的赚得多,怕死的刷破锅。诶,只可惜这虎方人,丑,没有美女,你们有谁要是不嫌弃,也能把俘虏的‘母老虎’分分。”帐中诸将大笑起来,拔伯也低头笑了笑,又抬起头来,向后排两个年轻人说话:“倒是你们两个孩子啊,要努力,少年得志才更要恭谨谦逊,慎思笃行,要多向年长的人学习,以免误入歧途。造事,你是己国的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己国大位的人;虞招,风公私下可是多次向我提起,要关照你啊;你们都是年纪轻轻却有远大的前途的人,身边的人都对你们寄以厚望,这既是你们的优势,也是沉重的责任。你们一定要勤勉,要时刻准备为我大商的兴盛付出你们的一切。”权囚语重心长的教诲道,两位年轻人朝元帅行礼。 “老夫看你们的面相都是不错,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元帅还懂相术?”虞招到底是年轻人,被元帅一番夸赞心中不免漂浮起来,不觉就忘了自己曾告诫自己一定要言行谨慎,说了出来。 “诶,何止相术,老夫还会看手相呢。来来来,虞招,让我给你看看。” 虞招面色尴尬,将要起身又未动的样子。 “来来来。” 虞招只好起身向权囚走去。外面大鼓和铃铛声传入帐中。他一边走,权囚一边说:“我看你眉眼不错,是大贵之相。”虞招走到元帅身边跪坐下。权囚虽然握住虞招的左手,但眼睛仍盯着他的脸说:“眉长过目,眼长而秀,多是天资过人啊,只是你这鼻梁太高,没肉,也许以后不会葬在故乡。”权囚低头端详虞招的手,一会儿,将虞招的手拳起,轻轻推回虞招怀里,意味深长的笑道:“心雷劈。”虞招挑起眉头,莫名其妙地重复:“雷劈?”“哈哈哈,玩笑话,玩笑话。”老权囚大笑,捋捋长须。虞招只好难堪的笑着行礼,然后朝座位走去。“玩笑归玩笑,下雨天还是不要乱跑得好。”在座皆笑起来,虞招半路听到元帅的话,于是转身,绷紧口角做和驯颜色而行礼,接着坐回自己位子去。 拔伯扭身从案台上拿来酒觥倒上酒,喝起来。祖子还在一旁笑着提醒说,不要等会喝醉了躺在担架上去见折公。老头只厚着脸皮,满面通红地挥挥手说没事,自己有分寸的。祖子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和身边貌似同龄的师长攀谈起来。帐中诸位将领也都自己消遣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三 下二 就这样不知过了几刻,但兴许也没多久。在大营外的树林中,远远的,鸟群如波涛一样依次起飞,密密麻麻的一团,像蚊群一样就朝他处去了。 “报!”帐外一大声。 诸将都一致向帐门看去,元帅权囚站起一丈五的身躯来,大声回应:“进!” 一斥候走进大帐站住,抱拳行礼道:“报元帅,折方大军已到我商方大营外三里处。” “好,你去告诉折公,让南方诸国的军队继续前进,我与诸位师长要亲自去迎接他。”斥候面朝拔伯而后退,到了帐门处转身而去。拔伯又朝诸将吩咐道:“师长千虏,你去安排人帮折方军安置器械营帐,再抽一个行的人在大营空地间摆上座位,设酒食犒劳折方。”诸将也都站起身来,准备迎接前来会师的南方十七国合军。 权囚拿起帅席边上架着的金钺,便领麾下师长走出大帐,各自登上战车。侍卫将中军大帐外旌幡还有大纛举起,插在对应师长的战车上,两支六节伞盖大纛,一支置于元帅战车上,一支交给了权囚的侍卫。大纛上六节伞盖晃动着,十二辆战车就颠簸着向敞开的营门外驶去。 车队在营门外接近百米的位置停下来,士卒沿道路两旁紧挨着列队,右手撑立长戈,左手按刀,神情严峻。 哗——一声锣响,阵阵擂鼓声从五十丈外道路弯折处传来,南方诸国大军从拐角后转了出来,几面折字大旗赫然飘荡。 “停——”一骑马鞍侧边插立着元帅大纛,手握金我,背插四面军旗的侍卫在靠近折方军队处缓缓停下,伸出手,威声喝令道。折方大军停了下来。那侍卫继续喊道:“请贵军使者出列传达!”于是从折方军中一骑马侍卫,举着支四节伞盖纛旗出阵。 商方侍卫牟足了劲高声传令道:“我大商天子所命元帅,拔伯囚与十二师师长,率天子之师已等候,贵,南方十七臣国合军多时;请,贵军统帅折公后之与六位师长,仅,领侍卫入营会面;我军,已备好酒食,款待贵军,全军将士,”蜡黄的脸上太阳穴处青筋涨起,“大军,暂停原地,等候调遣!”最后八字一字一顿。 “唯!”折方侍卫回答,勒马回身向军阵深处奔去。 元帅权囚远远地审视着折方军队,参照己方使者,还有兵甲长度,这折方士卒竟然个个身材高大,站姿挺拔,张望整个前阵,凛然杀气迎面冲来,似乎还有某种近乎杀气又比之扭曲畸形的气氛;老权囚也说不上来,只是在心中暗暗赞叹,这人称南方诸侯“郁岭”的折公姒后之,绝非浪得虚名。 商方使者处,于折方军阵中,五辆战车稳稳的驶出,为首的华美大车由四头狼面龙形的睚眦拉动,手持金我的使者在马上朝折公姒之弯腰行礼:”请。”使者说道,用金我指向权囚军大营。 身披典雅甲胄,位高权重的折公也揖手向传令的士兵还礼。于是折公的大车就领着四辆师长的战车,在商方使者的引领下朝商方大营开去。 折公方五辆战车在元帅权囚战车十几步外停下,元帅权囚手握象征军权的金钺拱手行礼,双方师长也都互相行礼;礼毕,元帅权囚直接走下战车,晃晃手示意想要跟来的师长们不用,就满面笑容就朝着折公走去。折公见势也走下战车朝拔伯走去。两人笑着一走近,权囚就拉过姒后之的右手紧紧握住,左手托住姒后之的手肘,道:“自从上次分别已经两月有余啦,这两个月来为兄可是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早日与弟会师。” “啊,弟又何尝不是,只是弟生性驽钝,又学艺不精,加上南方村野匹夫哪里比得过都城山朝的子弟勇猛;这两月来被虎夷阻挡,艰难前行;一直是想早日与兄长会师,哈,”折公笑着低下头摇了摇,又看向拔伯,“奈何兄长一路高歌猛进,实在追不上啊。”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拔伯回应说弟莫要谦逊,接着就和南方的四位师长互相行礼,一阵寒暄后,拔伯留心扫视了一眼诸位将领。之后便拉住折公的右手,自己右手朝向自己的战车,说了声请,就牵着折公登上了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三 下三 在车上,权囚两手拍拍车前扶手,指着道路两边的武士得意地问道:“弟看我军将士如何?” 后之左右环视,笑着回答:“朝中大臣们一直说,陛下最信赖的将领,除了王后妇嬴,就是兄长,又尤数兄长立功最多,为陛下臣服、吞并,土方、巴方、宙方、鬼方等有十余国,甚至还尽灭了祝方,在匕入城东用祝方两万人头筑了京观,真是壮举啊。弟虽然与兄相交日久,但共同征战还是头一遭呢。” “欸,欸,都是陈年旧勇的事了,你提他作甚啊。”老元帅说,却喜形于色。 后之笑着继续说道:“今日一见,‘坐门老狮’果然名不虚传啊,即使是与己方军队会师,士卒一个个也还是,枕戈待旦,如临大敌。”权囚听到这里原本咧开嘴的笑容突然僵住,即是心中不悦。 车队驶入营中,拔伯回首狐疑地看去,似乎想到了什么,命令车队停下。轻快地下车,一边大步朝一座十丈高的哨塔走去,一边将金钺插进身后系盔甲的腰带里,顺着梯子,如同壁虎一样敏捷的爬上去了。不知怎么回事的折公也猫着腰,满脸疑惑又谨慎的从车上下来。 不久,权囚从哨塔上下来,向着姒后之走去,用好像斥责,又顾及对方脸面而兜住,故作温和的语气质问道:“不对吧。” “哪里不对?”折公挑起眉头,睁大眼睛。 “当初陛下诏令是折方率南方十七国,登人七万,战车一千五百出征。我放眼望去,你这并不到七万人吧,撑死也就四万而已,难道说在与虎方作战的两个月里折方阵亡有三万余人?这两月来一直互通军报,折方的情况我也一直关心着,折方战况实际如此惨烈?师长也只有四位,我说之前见到贵军师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况且你这战车起码有六千多辆吧。那么多战车,可以说得上是倾国之力,折候为此战竟然如此卖力?” 折公听完忙笑着鞠躬作揖解释说:“兄长莫怪啊,忘记解释这件事确实是弟的疏忽。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南方地动,折方边境一些村庄也被波及,加上今年进入春季以来,干旱少雨,不得不组织军队开走沟渠,引水灌溉,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所以为了弥补,才带了六千辆战车。” “哈哈哈,原来如此,是为兄多心了,这人上了年纪,一些事不说清楚就是想不通。”权囚摆手摇头,轻描淡写的自嘲了句。 “兄长也是职责所在啊。” 于是两人就回到车上朝折方军队驻扎处驶去,另一方面师长千虏部下也引折方大军去往预备驻扎的地方,并且备好了伙食。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就在折方驻地举办了宴会,将士们一起痛饮香醇的美酒,大快朵颐美味的菜肴。武士们擂动大鼓,吹响号角,拍击铜锣;军妓换上月白色纱衣列成一排,扭动婀娜的身子,击掌应和军乐节拍。 叮,叮,叮铃,叮铃溪水叮铃,邻近草头细听,莺鹰静立盯盯盯;叮铃溪水叮铃,蜻蜓水上定停,粼粼流水粼粼,银鲮盯紧蜻蜓;忽忽忽,银鲮越水噙蜻蜓欢欣,纵纵纵,莺鹰掠过擒银鲮。唔,营中钹铙当当,将士载歌载舞;唔,落叶悠悠落在水面波纹圈圈,微风轻拂细流涟漪层层,粼粼流水粼粼,溪水叮铃叮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四 上 王后妇嬴头七之后,在商王子归的安排下,王宫的侍从们举行一场简单的葬礼,将王后嬴结面色如生的遗体,放在一口轻薄芳香的木质棺材中,忧心王后一个人葬在空荡荡的陵墓中感到孤独,而将其安置于王归寝宫厅堂的地板下。王归又令人每日用白色、黄色的花瓣铺满王后妇嬴安葬的位置,禁止任何人踩踏,违者鞭笞。而他则每晚不睡在床榻上,就躺在妻子安葬之处,枕着花瓣入眠。不知道商王的梦里会看到些什么。 就在王后葬礼当天的下午,匕入城处,朗日碧空,万里无云。正退去了午时三刻阳暑气极盛的势头,伴着正午太阳炙烤草木而蒸发飘散的草木汁清新气味,微风也稍有些凉爽。对于这些日子孕妇失踪案一筹莫展的匕入族尹贞罔,和位一眼看上去年纪差不多的同僚走在大街上。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边上。挑担的农夫、抱着孩子的老人、拉货的牛车、士子乘坐的马车,道路上熙熙攘攘,数不清的人,每个人又都有自己在做的事情。这条道路是贯穿整个匕入城的大道,一条被当地人称作“安生河”的河横穿过大道的差不多中点的位置。一河一路,在匕入城所在的土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城镇就被数百年来的百姓建在十字上。大大的街道,就从城中大道还有安生河两岸的道路上向外延伸出去,交织在墨绿色瓦片,胭脂红柱子的民房、商铺、楼阁中。 两人走在路上谈论着匕入城的诸多政务,前面不远处路的另一边,一群人围作一团,不时从人群中燎起金色火焰;两人继续往前走着,从人群缝隙里可以看到一位杂耍师傅正用手抓了一把粉末在面前空画了一个圆圈,接着朝手中火把口吐油水,火团灼烧过的空中留下一个金色火圈渐渐熄灭。一群麻雀落在房子的屋檐、阳台上,几只胆大的就直接落在道路上;在靠近路边,因鲜有车辆碾压而长满青苔的青石板缝隙间啄来啄去,偶尔用又细又的爪子翻一翻泥土。族尹和同僚走过,几只麻雀也只是蹦跳着朝墙壁处闪了闪,在墙脚边继续找吃的。两人在一栋侧面白墙上挂满翠绿色爬墙虎的果铺前停下来,在几个装着梅子、李子、桃子等等水果的大竹筐前挑来挑去。 “嘿,这不是终葵尹么。”果铺老板用粗布围裙擦擦手,一张长着红色蒜头鼻的大脸,堆满笑容的说道。 贞罔笑着点点头,挑来两个桃子问道:“这怎么卖?” “哟,哪好意思收您的钱呐,这城里全仗着您还有官府的各位不嫌烦,整天忙里忙外张罗着;这俩桃也不值啥钱,就送给府君了。”商贩弯着腰殷勤的说。 “诶这怎么行。“说着,贞罔从钱包里拿出三个么贝,就探着身子要往贩手里塞。可贩硬是不要。贞罔也只好作罢,向贩道谢后就和同伴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将三枚么贝朝商铺屋里扔去,大笑着握桃子拱拱手而去。那贩捡起钱币,咧嘴笑着摆摆手表示感谢。阳光侧照在墙面上的爬墙虎,繁密的叶片在和风中波涛样起伏。 贞罔将桃子在衣袖上蹭蹭,用门牙削去桃子皮吐在手里,和同伴踏上一座宽阔的石拱桥。拱桥上方斗拱交叠构成了一道长长的,覆盖整座石桥的廊顶,官府出钱请人在斗拱上全画上彩绘。河水上,一位带着斗笠,身形清瘦的老叟,撑着细长的竹竿,使一叶舟静静沿河道行驶,船头站着一排鸬鹚,箩筐里满满都是光闪闪的鲫鱼。老人将竹竿一头插进河底卵石间的河泥里,清澈的河水散开圈圈涟漪,船只慢慢划动,老人又换另一边撑住,动作从容缓慢,不慌不忙;就像河岸边石头上晒太阳的老龟,后知后觉于时间的流逝,只是偶尔动一动。贞罔一边吃着桃子一边顺着桥往上走,走到最高处,正看到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婴儿眺望远处。 “欸,你不是去年告掌柜拖欠工钱的鞋匠吗?”贞罔问道。 夫妇扭过身来,看见贞罔和同事,丈夫惊喜的说到:“是族尹啊。” “这是你的妞?”贞罔同伴说,伸手摸摸婴儿的下巴。孩子两坨年糕似圆滚滚的脸蛋儿挤着一点粉红的嘴巴,挤的口水顺着口角流了出来。河上船只默默朝桥洞划去。 “对。”年轻男子答道。族尹同伴逗着婴儿,而婴儿一双大眼睛却不知道在专注的看着什么。 贞罔靠近桥栏杆,把手里的桃子皮还有核朝桥下扔去。 “谁啊!不长眼睛啊!” 贞罔从河上方的桥中探出身来——船只慢慢从桥洞驶出,老头握着长竹竿,仰首瞪着眼睛看来;一只鸬鹚忙着啄食船头的桃子皮。 “对不住,对不住。”老渔人看见贞罔趴在栏杆上喊道。 “哦,原来是族尹啊,你看……”那老渔人脸上露出难为情的样子,“您近日可好啊?”老头又用竹竿撑起船来,笑容亲切的向桥上的族尹问道。 “好,好。我看二叔您这篮子里真是不少鱼啊,最近日子过得不错?” 老头一边朝贞罔左右晃晃手,一边窃笑着扭过头去,又向贞罔看去,砸了下嘴,道:“凑合。”仰了下头,喜不自禁。 “您忙吧。”贞罔笑笑,朝桥下老头挥挥手,老头也是,就撑着船划远了。 回头看,同伴还在和年轻夫妇攀谈。 “这日子过得真快啊,还没回过神来你这孩子都有了。”贞罔说道。年轻人咧开嘴点头。贞罔用左手食指轻轻挑起孩子手,拇指轻抚,忽然想起自己时候祖母扶着他站在这桥栏杆上,自己吃着桂花糕眺望远处;这都是多少年前早就忘记的事情了,贞罔不觉笑起来。“仔细一想,老夫也在匕入住了有四十多年了啊,真是光阴荏苒啊。”贞罔说,孩子将爪子从贞罔手里抽出来,扭身向桥外望去,肥肥的下巴、脸压在她爹爹的肩膀上。 两人与年轻的夫妻道别后又一起走了一会,便走到了同行之人的宅邸,于是贞罔便和同事分开,自己一个人继续漫不经心地在喧闹的街道上闲逛,脑海中还是不停的想着那件让他棘手的案子。贞罔走在街道上,叫卖声,呼喊声,欢笑声,面饼落入油锅滋啦啦的响声不绝于耳;或是水果的甘甜芬芳,或是刚出锅糕点的暖热香气,又或是木头的清雅味道交替入鼻;路过不同房屋店铺,街边摆摊的商贩,墙脚肮脏邋遢的乞丐,怀抱孩子的老年妇女,挑着担子的农夫,店铺的伙计,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的身边来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四 中 “生人,生人……”贞罔心中嘀咕着,不自觉走到了菜市口,寻思着看看。 就菜市口、匕入主道叉路口的药铺台阶边上,破衣褴褛的乞丐懒散的半倚在墙边。贞罔路过,顺手拈出枚么贝扔给乞丐,乞丐赶紧接住跪起拱手点头讪笑。贞罔从路边菜摊旁扫视着踱过,挑挑拣拣。 “生人……”贞罔一边漫不经心的挑着菜,一边人在想着。 “咈——”贞罔突然倒吸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地朝着乞丐望去,然后眼珠子又瞥了瞥。手里的一捆菜心往菜摊里一扔,站起身来,径直朝一旁包子摊走去。 “拿俩包子。”两颗么贝碰的桌板一声闷响,贞罔拎起干荷叶包的包子就朝乞丐走去。 “我看你惬意得很啊。”贞罔在要饭的身旁蹲下,将一个包子递给他。 “好,好。”要饭的赶紧坐直身子一脸讨好的笑着回应,捋捋两鬓边乱蓬蓬的头发,就咬起包子,“还热乎,嘿,嘿。”要饭的吃着满嘴包子说。 “我说你这天天躺着,你不闲得慌吗?”族尹问道。 “那有啥慌得,这都是人。”要饭的说着,包子还占着嘴。 “欸,你这阵子有瞧见啥新事儿没?” “有,有有有。”要饭的包子还没咽下去,连连说道,又撩了下头发好把嘴对着族尹,“就今儿早,米铺边上住的老尤,死了。” 族尹知道这个案子,却还是假装不知,让乞丐继续说下去,便道:“老尤?怎么死的?” “嘿,您看您还是管事儿的,”乞丐轻浮的笑着说,话从包子和嘴边间的缝隙里挤出来。 “说说说。”贞罔没理会,轻声催促。 乞丐一口咽下去,“就那个算卦的,疯了,他家人说今儿早算了一卦,突然嗷嗷叫到处乱跑,出门绊门槛儿上,一头哐啷莽地上,就死了。” “哦……”贞罔轻声应和道,“欸,那还有别的事没?你天天坐这有看到啥奇怪的人没?生人啥的?” “生人?生人也有啊,要说奇怪的,估约么个把月前,来了一群要饭的,瞅着二十多岁。” “天天来吗?” “么。” “那你和他们说过话吗?” “么有。那几个爷天天黑个脸,本地要饭的谁敢招惹?”乞丐一脸嫌弃的说到,“欸,听别的老哥说,从袖口瞧见那群人身上还有文身。” “文身?该不会是从参方来的吧。”贞罔像是自言自语道。 “欸,对,除了要饭的,还有个伙夫也怪得很!”乞丐故弄玄虚、压低声音地说。 “说说。” “将将好那群要饭的来了,有个伙夫也天天推个车来菜场。每次不单买一大车菜,还去药铺买药,而且老是下午买菜,你说稀不稀奇?” “就这个药铺?” “嗯。” 族尹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进药铺。只见药铺这会冷冷清清,柜台伙计一手胳膊肘撑桌子上架着脑袋,一手玩着根鸡毛。见族尹进门,赶忙说:“哟,府君,您这是……” 不等伙计说完,贞罔就低声匆匆问道:“我问你个事儿。” “您说。” “最近是不是老有个买菜的伙夫来买药?” “嗯。” “他买些什么?” “啧,”伙计一脸费劲的样子,“有茯苓、酸枣仁、砂仁、桑寄生、紫苏、菟丝子,嗯……白术……还有艾叶香和麝香。” “这些……”族尹中暗念,有随口对伙计应付道:“行,你忙吧。”于是跑到乞丐边,就直接弯腰低声问道:“那群人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就您来前一会。” 贞罔大惊,追问:“往哪走了?” 乞丐也吓了下,指着菜市口另一头:“就那儿。” “长啥样?” “五大三粗,带个斗笠,灰蓝色短褐,推个车儿。” 族尹急忙向那边跑了两步,又拐回来,扯下腰间佩玉,对乞丐说:“日落之前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带着这个去官府,让他们顺着菜叶子找我,”贞罔又强调说,“你一定要那么做,如果我因为你没能履行约定而死了,那么就是你杀了我。”唬得的乞丐直连连点头答应。 族尹转身冲向一个菜摊子,随手抓起一把苋菜,农妇本能的拽住他的手腕。 “哎呀,欠着!”猛地一甩,凶狠地说,就朝南边跑去。 那要饭的被贞罔一番突然的陈词震得心有余悸,于是便横下心来一直盯着太阳附近,想就这样等着将要日落的时候。他看着看着便被炽明的日光晃得昏昏蒙蒙,眼前渐渐白茫茫挤侵一切,脑袋一懵,竟昏睡过去。 另一边跑了三四百步路,仍未看到生人。“该是找不到了?”贞罔琢磨起来,“不对,不对,常人都是上午买菜,对方总是下午来,恐怕是住在城外路途遥远,就这条路继续下去应该没错。”贞罔便继续朝着往南边城郊外的路跑去。果不其然,在差不多郊外的地方看到了那个推车的生人。贞罔调和气息,镇定姿态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四 下 两人就这样,一个默默地走着,一个悄悄地跟着,从郊区走到村落,从村落走到密林间的道路。不知不觉,明晃晃太阳又向西挪了几个刻度。贞罔也丝毫没有想起折返的意思,本能和责任就像飞禽走兽的习性那样牢牢套在他的脖颈上,牵引着他在这条野草丛生,间杂蛛的路上一步一步越走越深,终于再无回头的可能。 终于,推车的伙夫终于在几幢临时搭建的破木屋前停了下来。贞罔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窥视,看见一群光着膀子,身形健硕的青年男子忙着搬东西。那些人的发式各异,有的人前额剃成短发,后脑却蓄长发绾成短粗的辫子,有的又直接披散头发;所有人都有类似青铜大鼎上异兽图案的文身,但是多数人文身只是到脖子以下,个别人甚至脸上也满是。期间一些人则穿着造型夸张,装饰有皮毛,鸟羽,玉石的血红色长袍,或是戴着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巫人样子,从房屋里进进出出,像是用不着做苦力活。贞罔看不到房子里有些什么,只看到几幢破房子后,一座五丈多高、嵌满人头的方土丘赫然耸立。虽然族尹早就见过这座京观,仍看得头皮脊背发麻。祝方陈旧的旗帜、破碎的车轮、干戈、甲盾,肆意的插在丘壁上。朽骨上爬满了血红色的鬼画符。有的人头就只有头发若即若离的粘连着夯土,枯腐的皮肤紧贴着骷髅,眼皮缩在空洞的眶窝里,只露出短短的缝,嘴巴大张曝露着两排残缺外翻的黄牙,就这样吊着,摇摇欲坠的样子。京观边上到处是风吹雨刷下来的骷髅,兵甲。匕入一带民间常传闻阴雨天这附近能听到人声哀嚎,平日里不是迫不得已谁会来这种地方? 京观、草药、巫人……京观、草药、巫人……京观、草药、巫人……京观、草药、巫人、骷髅、干戈、夷人、孕妇,终葵贞罔似有所悟!突然,感觉脖颈有热气喘息,窸窸窣窣隐隐作响。贞罔惊忙扭头,正对着八只四对梭叶形人眼倒着紧挨在面前。从头到脚反复几阵汗毛倒竖。那八只媚眼齐眨了一下。族尹贞罔好像胸肚间刺痛,慢慢低下头去——看见一只洁白修长的女人手,将握着的抛光银短剑插进身体。衣衫渗出殷红一片。耳边心跳声如闷鼓,头脑脊骨好似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勉强站住。水润的嘴口角微翘,贞罔怔怔看着那女人手稍松了一下,又立刻更紧握住剑柄转了半圈后,缓缓抽出。鲜血从伤口汩汩而出。终葵贞罔拼命大口呼吸,试图镇定情绪,然而眼前却从土地看到树林,看到天空。 天,天啊。天,真是真实,明朗又湛蓝,丝丝云彩,真的是丝丝分明的云彩。“快吃,待会凉了就不甜了。”老妇声。于是贞罔一边看着明朗又湛蓝的天空,一边咬起手里的桂花糖,祖母的胳膊勒住他的肚子,他站在桥栏杆上,望着天空,突然感觉无比的真实,眼睛看到的蓝天,舌头尝到的甘甜,耳朵听到的街市喧闹,身体感到奶奶臂膀的束缚,一切都无比的真实。贞罔伸出手去触摸苍天,然而百姓、亲人、故乡、大商,所有往事和眼前的蓝天,一点点泛白,泛红,最后化为乌有。 那结罗氏女人从腰间纱裙下一根蛛丝抽出沾粘在树枝上,两只脚踝带着金镯子的光脚,合十压在蛛丝上,身体倒挂半空,腰间又两条光腿随意勾放着,两只手翻看检查着族尹贞罔的尸体,另两只手擦着银剑上的血迹。 咣,咚咚咚咚。 一颗人头在阴暗房间的木地板上滚了几圈。房间正座上正准备戴上傩戏面具,耳垂挂着双头蛇形云雷纹耳环的中年男人停住手上的动作,朝新鲜的人头瞥了一眼,又继续戴起面具。 “都杀了?”中年男人问。 “只一个。”结罗氏女人回答。 “行吧。” 到了子夜,玉蟾散发出皎白的光芒,和黛蓝的夜色均匀混在一起,像是悬滞在空中似的。匕入城的街道静悄悄,一些人家窗户缝里还透出烛光。不是安生河的波纹映着孱弱的月光,很难分辨时间走得快慢。 祝方京观处,南方的夷人已经消停下来。寂静中一串木门打开的吱吱声。 “出来!”夷人将木屋里的十二位孕妇赶出房间。孕妇们被带到一圈火盆架子围起来的空地上,围坐下来,身边都放着点燃的艾叶香。昏暗中,凭着昏晦的火光,可以看到孕妇们周围站了十几个人,不管是穿着普通的,还是巫卜样子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大金环,金环底下坠着个金锁,压在胸膛上。巫卜的傩神面具和夷民男人满脸的夔兽文身,在飘忽的火光中格外可憎。孕妇彼此紧挨,窥看着身边,不敢露出恐惧的神情。 老要饭的慢慢醒来,满是睡意神志不清的发现已经夜深,于是大喊着朝官府跑去,没走几步,拦腰撞上安生河岸边的栏杆,翻身栽倒过去,一头扎入水中,溺死了。 夜邃月挪。 子时三刻,更夫夜行。 梆响一声。 走兽归穴,果铺关门闭窗。 为首巫人身着红衣,头戴傩神面具,用匕首在手心刻下“诉”字,走入场中。蹲步,招魂幡高举指天。众人不寒而栗。 梆响两声。 群鸟栖止,老渔夫掩门熄灯。 群巫起舞晃铃。侍从以柳树枝沾麝香水挥滴孕妇身上,柳枝枯萎。为首巫人拧身,摇头。所有艾叶香烟拧成几缕,钻入孕妇鼻孔。孕妇哀嚎临盆。众人讳妒潮心。 梆响三声。 人间归寂寂,只有深巷微弱婴儿啼哭声。 锣鼓喧天,笛声呜咽,为首巫人翘首蹬腿扬幡姿态癫狂,众巫人抬左臂,抑右肢,摇铃转身飞裙绕场前行。 主巫劈幡。 众巫砸铃。 锣鼓声停。 火盆一齐熄灭。 黑暗中传来连续婴儿啼哭。 一缕白布从暝曚中飘下,落在为首巫人仰起的傩神面具上。巫人伸手将白布抓下,透过面具下的眼睛,侧头端详,那掩在夜幕中的面具都似乎有了耐人寻味的神情。周身再听不到声音。巫人面具下挑起眉头,不知怎么神不守舍。忽然他怒火中烧,继而嫉妒、惊恐、悲伤,七情六欲像浪潮一样轮番从头到脚冲刷全身,肉身前后摇摇晃晃站不住身,三魂七魄如同掀起的指甲一般与肉身若即若离。他没察觉到周围早已经混乱不堪。同行随从巫人纷纷疯叫起来,相互殴打,扯断金锁项圈。不少人当场被勒掐殴打致死。 暝曚乱象之中,尸青的气雾翻腾而起,辨不清气雾那形状是不是尸身、干戈、旗帜和战马!耳边尚没听到,头脑却回荡死人的哀嚎! “哈!”为首巫人竭尽全力伸出手心大喝。然而仍停不住两万阴兵像是尸身没在秽水中踌躇前行的步伐。 “不,不不不不不……”那巫人惊得止不住低声叹道,又突然转身大喊:“跑!跑!跑!”刚迈开步子,从气雾中一柄长戈骤然在他脖子前成形,倏地一拽,尚未完成步伐的身躯顺势直直栽倒,肉体当即化成臭气,溃烂成白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五 上 一所羁次前,马蹄车轮磕踏声连连…… “换车!换车!快去换车!匕入急报!”车上僖人喊道。 羁次门卫赶忙冲进院子。羁次门口,不等车夫停车,僖人纵身跳下,飞奔进屋,拿起一碗水一饮而尽。羁次内外一阵慌乱,不问缘由,匆忙驶出一辆马车。只一碗水,僖人立刻转身大步流星,一跃上车…… 夜半三更,商王子归背靠着冰凉的玉砖池壁,两只臂膀展开搭在台阶上,正于宫中沐房消暑沐浴。沐房外一名侍卫一阵腿脚麻利跑过十几级台阶,对着殿外一名侍女嘀咕了几句,将一份密封的阴书递给侍女。 “这……”侍女神情为难的说。 “啧,快去!“侍卫不耐烦地低声斥到。 一名女官走近商王,跪下双手呈上阴书道:“地方急报。” 商王眯起眼睛赶紧接过来。女官退下,商王将阴书封蜡碾碎,取出一枚牍片放在手心端详,上书: 阴兵祟,屠匕入。七月初七。 池水扑通一声,衮服下摆大袖扫过。 王归已端坐在寝宫前厅台陛上。台下两侧公卿大夫已到齐。大臣们忧愁带睡意,默不作声。王归开口道:“刚刚收到急报,匕入阴兵起,屠城。” “匕入,匕入南边有祝方两万颗人头筑的京观。恐怕是和这个有关吧,”太卜辞说,王归和众大臣看向太卜,“如果确实是如此,恐怕匕入的阴兵规模之大,不是一般巫卜能平息的。就让老臣亲自去吧。” 王归问道:“这样就足够了吗?” “不够,需要军队和祭祀用的器具。” “要多少?”王归问。 “六万较为妥当。”太卜看向嬴尹说。 “六万,恐怕是,还是马亚说吧。”风公照回答太卜。 担任马亚的辛衰接着话答到:“戍守王宫的禁卫军,左师右师加起来还有一千二百余人,都城山朝可以用来征召的国人已经大部分征去讨伐虎方了,剩下的大概不过三万人,就算全部召集起来也不足够。” 太卜沉思,压在桌上的左手反复攥拳,犹豫一会又说:“最少四万人,不然不能保证军士们能活着归来。” 马亚衰思索了片刻,答到:“从天邑商到匕入两百余里,期间有不少城邑,兴许能凑齐一万五千人。就算如此,只在都城留下不到七千人的守备,实在太危险了。” 众大臣纷纷看向王归,王归深吸气,叹道:“诺,就从山朝征调两万五千人协助太卜辞前去平息阴兵吧。如果没有了百姓,予又是谁的君主呢?” 众大臣向商王行礼。 “将兵的人选是谁?”嬴尹问。 “予看就让卿事庸去吧。” “唯。”勿庸作揖礼答到。 嬴尹接着说:“还请司徒且居计算拨发赈济难民的钱财和用于军队开拔的军饷,请宗伯又主持安抚民众的祭祀以及禳灾,太卜辞临行前也请先送帮忙丧葬的巫祝到我的汤沐邑来。” “唯。”三人向嬴尹行礼。 “不过臣不明白的是怎么会起阴兵呢?筑京观时明明是有巫祝祓除过不祥啊。该不会,诶……”太卜示辞满脸困惑。 “对了,前方军报,拔伯和折公会师了。”王归说。 “哦,那就好。”嬴尹点头。 商王与大臣们在殿内商议着国事,一旁侍女拿着一根铜针挑拨快要熄灭的灯芯,火焰又重新窜起来。殿外苍穹,蛰伏在夜幕里,如同雄性们合声哼唱,叙述王朝往昔的歌声一般磅礴、迟缓的云山,掩住上弦月一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五 下 满月照在元帅权囚所率的商方军营上,哨塔、围墙隐隐能看到黑黢黢的轮廓。中军大帐上,火光映出帐内屏风的影子。元帅权囚两只手撑着额头,伏在桌案上。 “众位大夫,有什么计策吗?”元帅说,语气颇为疲惫。 折公、祖子等师长面面相觑,只是摇头,都沉默不语。 “虎夷白天藏进深山茂林,晚上我们睡觉了又来骚扰、行刺,我军不得片刻安宁”,祖子说,“可这派出去的斥候一个都回不来,我军愣是找不到敌营,又该如何呢。” “是啊。”元帅有气无力的回到,头仍然压在手上,片晌又低声问道:“师长招,你有什么良策吗?” 虞招匆匆扫视一眼诸位师长,没什么底气的回答:“没……没。”又看向师长造事,说道:“己子多谋。” 元帅抬起头来盯着己造事,己造事支支吾吾道:“卑……职也没计策。”元帅又把头低下去。 元帅又抬起头来,对着折公后之说:“弟,可有良策?” 折公答到:“依弟愚见,虎方人与山林表里相依,这是上天赋予虎夷的才能,上天使万物有序,各司其职,人又如何能违背天意呢?既然如此,我们再那么僵持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只会无止尽的损耗财物、人命。不如就此折返吧,非我之罪,陛下必不会归咎于我辈。” “哼,”元帅权囚一甩袖子,驳道:“当初在陨生宫大殿上,弟是怎么对陛下说的?难道不是弟力劝陛下伐虎的吗?现在又说要折返。大军无功而返,就算陛下不责怪囚,囚又岂敢不自责?” 折公面带羞愧的向元帅行礼。 权囚喘气,将两只手压在膝盖上,说:“不如就照祖子所言吧,劳师远征,长久耗下去于我不利,我军突袭虎方都城如何?” “我负责掌管一师,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陛下决定由您来统帅军队,您的命令我们即使赴死也要履行。”祖子敖说,众师长附和。 “请容我再想想吧,”权囚看着桌案说,“诸位先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唯!”众将答到。 翌日清晨,一筹莫展的元帅权囚想要出营走走,心想也许在这古树遮覆的莽林之中就有答案。可是麾下将领坚决不同意,因为那虎夷能驱使百兽,所以商方虽然千方百计寻不到他们的踪影,商方在这莽林中的一举一动却都好像在虎夷们的注视之下似的。由于被诸师长联合反对,于是拔伯就假意退却,趁着诸师长散回各部,偷偷叫上己造事、虞招两位年轻人,牵出坐骑溜出了商方大营。三人在林间路上前行,元帅权囚骑着只马身虎爪的驳走在中间,两个年轻人骑着两匹马稍后些跟在左右两侧。走了一阵,在一洼积水塘边,权囚驻骑停下,两个年轻人也跟着停下。权囚仰起头来,透过水洼上方,从遮天蔽日的树木间扩开的一圈空隙,看到了约浮山。再前面越往深处,越能看到终年弥漫在树木间,从树冠下溢出的水雾愈发厚重,一直到最深处,只能看到白蒙蒙的一片,伸向天去。只在人抬头极限的高处,隐约看到数座山顶巍然屹立。被云雾覆盖住的山体,使之如同是漂浮在天上的群山一般。元帅舒了口气,低下头来,说道: “这约浮山一带,常大雾弥漫,经年不散。如果贸然越过奔袭虎方,恐怕凶多吉少吧。” “是啊。”己造事附和道。 “不如就此折返吧。”元帅语气无奈地说。 “回营地吗?”虞招问。 “不,回国。回国吧,回国老夫虽然蒙羞但是不至于让国人们受此风险。虽然军士当以死报国,但老夫实在不该让他们犯这种不明不白的险。”权囚说着低下头去,一双凤眼挑起的眼尾都看不到了神采。 虞招抿起嘴,眼睛看向拔伯,又收回目光向下看,若有顾忌,又抬起目光看向拔伯,试着说:“元帅不必过于沮丧,其实也不是无计可施。” 拔伯仰起头来,用眼角审视虞招。 虞招低头收了下心神,又说:“卑职有一拙计。” “说。”拔伯严肃的看着虞招。己造事随着马抬蹄子身子颠了颠,也看着他。 “晚辈听说,猎户要捕野鸡,野鸡狡黠而敏捷,不可以凭脚力追逐,要用饵诱惑它,在饵上设箩筐捕之。而在东海之滨,卯官山下,有一只老鲵,能用孩的声音欺骗路过的行人,然后将骗来的行人吃掉。如今虎方龟缩不出,就如同这野鸡和行人一样。” “继续说。”权囚眯起眼睛,己造事也听得出神。 “虎方人未受礼乐教化,不能克己;没有典籍敦促,轻率而寡谋。我们可以在营中造成内讧假象,使他们误以为南方诸国发动叛乱。待到次日,营中撒上牲畜血,放下近日来阵亡将士的尸首,使之以为我们伤亡惨重,不得不班师回朝;路上丢弃锅碗,甲盾,战车,虎方人见利失智必然沿途搜集,袭击我后方。届时我军以逸待劳,半道埋伏,放其过路。等其追上,饵师既不可使虎夷赢得太轻松,也不可将其击败,且战且退,诱使虎夷求增兵来追。一旦大军来援,三军齐出,聚而歼之!” “善!”权囚拍手。 于是三人回到大营中,就在中军大帐中,只有元帅权囚,折公后之,师长敖,师长招,师长造事五人商议。决定明日入夜后由师长招率人伪造战场,放火烧营,折公与师长敖率部演练叛乱,而后元帅权囚将亲率全军撤退,折公部半道离阵埋伏。商方军后列师长造事率军殿后,三老弱混一精兵,任意行走,依计行事。前军主力偃旗息鼓,厉兵秣马。 另一边匕入,到了晚上,前去平定阴兵的军队就设坛招引阴兵,将士环绕祭坛严阵以待。一旦子时,阴兵现身祭坛立刻擂鼓助威,前列士卒抬着符灰水浸泡过的桃木盾,抵住阴兵的马头冲撞。后排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壮士,用古代圣王言辞铭文的铜柄玉殳,挥打击毙阴兵。鼓声每响起五次,全军将士就大呵一声“咤!”,以壮阳气。当眼看阵型将支撑不住,后排军士就晃出手中铜镜;阴兵看到镜中已死去的自己,就会陷入惊慌失措片刻。太卜辞、元帅庸与随从众巫人站在高台上,挥舞令旗,号令全军。破晓一声鸡鸣,阴兵顷刻作尸青气雾散去,荡然无存。 次日黄昏,天邑商山朝,城中太庙建在一座高台之上。十二角楼阁的太庙底部,二十四瓣巨大的木质莲花瓣舒展开来。楼阁最上一层房间的栏杆外,伫立着十二只吐水的青铜凤凰。清流落入第一层十二片花瓣,溢满后又淌入下层十二片花瓣,最后从高台上飞流直下。 王归跪在太庙里,大禹九鼎环绕的地板正中,仰头看着黑暗的房间四周墙壁上,一排排点着长明灯的历代商王灵位。耳边传来低沉,迂缓沉浮的哼唱声。或许是乐声影响,他的心神不宁。而风公府中,正在桌案前用刀笔批示公文的嬴照,正用刀子刮掉写错的“由”字,可是再落笔,却又将“由”字写错,于是风公将手中刀笔轻轻放下,皱起眉头,向侧边窗外看去。当乐工哼唱到旋律曲折起伏的地方时,依乐谱重复了三遍。 笼罩在迷雾的山脚处洞穴外,忽闪一只黄鼠狼窜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六 上 六 前一日,军中命令今早更夫后推两个时辰唤醒士卒。 中午,伙夫烹煮饭菜加倍,所有将士都在中午领到了晚上的食物。 及至傍晚,暮色渐沉沉。 中军大鼓声起。 一队队士卒似蚂蚁涌来,列队归阵。 吆喝声四起。 金铙声连催。 伙夫一脚踹翻盛满酱汤的釜甑,抔起沙土扑灭炊火。 半晌校场已是黑压压一片,密集的戈矛从中刺起。落日的余晖像是拼命扒在悬崖边的手,勾搭住挂在干戈上的干枯人头和旌幡;折公姒后之、拔伯权囚、虞招、己造事,每个人都神情严峻,怀揣着各自的决心凝望天边。 最终地平线力竭的昏光还是一下坠落了。 几乎在所有人眼中将失明的一刹,营中十面白烟和喊杀声、金器撞击声骤起。昏暗下阵中喧哗。百夫长们高举火把,太阳穴青筋暴起,大吼勒令士兵镇静。元帅权囚下令大军依次撤出。火光映出巨大的黑影依附着大营围墙,走马灯似的移动。当殿后的己造事部也离开大营后,虞招和士卒们一把火将大营全部烧了,于是背衬着凶猛的大火,朝大军追去。 自商方大军进入虎方境内以来,化为鸱鸮的虎方斥候,就不分昼夜的在大营外树枝上监视商方的一举一动。营中火起之后,四周鸱鸮更是一刻七报,虎方军所有能变化的巫卜全都不停往返于刺探商方大营的路上。几个时辰之后,营中火势渐熄,一队虎方士卒猫着腰,攥着短戈,踌躇着进入商方大营。虎方士卒瞪大凶黄的眼睛,微张着大口,露出下颌两颗强壮的獠牙,蹑足于烧焦的木架残骸间,戈头始终指着前方,心翼翼。虎方士卒走到打翻的釜甑边,低下头审视了一番,胆子稍微壮了些,仍不放心。虎方士卒慢慢靠近一处坍塌的帐篷,用戈头拨开焦木,看到其中一颗焦黑的人头滚落。为首的虎方人才挺直身子,大张着嘴四处张望,然后一手握戈,另三肢并用飞速朝所看到的其他焦尸奔去。一连检查过七八具尸体之后,为首斥候鼓起胸膛,长啸了一声。于是十几队一丈五高的虎方勇士从营门处涌进来。一位甲胄较精细的虎方百夫长,与之前为首斥候一通长短音调略有变化的低吼,接着朝着其他虎夷吼了几嗓子。随即几百名虎方士卒从焦木上一跃而过,地上倾倒的釜甑被掠过的虎方士卒尾巴碰撞,滚到一边。 元帅权囚站在车上,握住扶手,时不时扭头张望,等待斥候回报。 折公端坐在战车边的石头上,看着掩藏所有战车的一圈树枝交织的围墙,目光坚定不移,只偶尔稍深呼吸。身后其他师长、侍卫也沉默的做着准备。 商方军撤退的道路上,鸱鸮静立在路两旁黑暗的树冠中。半个时辰之后,夜晚的道路上,一队虎方士卒率先驰过,紧接着一队,又一队,拥成一团几百名士卒纷纷窜过,一路拖着粗犷的喘息声。鸱鸮扑扇翅膀向着折公处飞去,在墙外一串急促的鸣叫,树墙里也回应出同样的声音。于是鸱鸮扑扇翅膀变回人样,从树墙一处径直穿透过去。 商方主力后方,师长造事部一群老弱残兵,渐渐被大军甩开一段距离。一群士卒满面大汗,喘着气向前快走着。最后面一名中年男人手中长戈拖在地上,眯着眼看着面前两名士卒脑袋间晦暗不清的道路,感觉脸皮发麻,胸口随着呼吸一阵阵生疼。突然耳后传来微的呼啸声,没等他转过头来,耳后已是骇人的咆哮,带着脊背的剧痛,眼前树木道路一下子糊成一片,塌陷下去。一虎方士卒纵身一跃,冲进商方队列中,手中短戈叉顶起商兵腰脊就将他朝空中甩飞出几丈之外。虎方士卒用力一蹬,脚下踩得商军士卒脖颈一声硬响,就又吼叫着向前扑去。惊慌失措的商兵嗷嗷叫着往前逃窜,虎方追兵如洪水袭来。 “梆!”一名飞扑的虎夷应声坠地,在地上滑了一段,箭矢没入头盔。随着一名手挽硬弓的传令兵号令,几名伍长率先转身操戈与纷至沓来的虎方人肉搏,商方几个人围攻一个虎方士卒,用戈头勾砍虎夷的脚筋,虎夷们于是挥舞铜戈石锤反击。后面数百名商方士卒用弓箭不断朝着高大的虎方士卒头部射箭。火光中,虎方士卒挥舞手臂遮挡,几名虎方人半张脸毛发上糊满了鲜血,插着箭支,躺倒在地上,双腿扑腾着往后磨蹭,连连呻吟。后面的虎方人顶上去支援,将几名招架不住的商方军士打翻在地,用矛杵死。此时一群健硕的商方士卒举着三丈余长的大戈从阵列中走出,列成一排,吆着号子并进冲击,大戈范围之内,一排沉重锃亮的戈头齐刷刷用力砸下,插进虎夷骨肉中就是猛地一拖,一名虎夷什长左臂当场被削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六 中 双方混战一团,虎夷商人吼叫声,哀嚎声持续不断。见势不对,虎方百夫长大吼命令部下撤退。看着虎方渐渐跑入黑暗,己造事鸣金收兵。刚转过身去,虎夷惊从身后袭来,商军未曾松懈防备,师长造事立刻擂鼓,聚兵重整阵列反击。两军胶着,虎方百夫长带着一队胸膛宽阔的虎夷士卒横排一队,深吸一气,胀满胸腔,接着一同向商方军长啸,咆哮声如同风浪霎时席卷方圆十里,月下群鸟从树林里惊起。这边声浪中商方士卒顿感一阵肝颤,不能动作。于是师长造事抽出战车边立着的旌幡,一跃下车,用力一挥,旌幡砸向地上硬土。幡旗上绘着的猼訑画像辐射阵阵幻影,一头虚无的猼訑身影从幡旗上一跃而出,从商方军列间驰过,倏地军阵中士气高涨。师长造事不等多喘几口气,飞身上车,令御手擂鼓行军,他本人则拉起缰绳,大喝一声,驾着战车亲自冲击虎方追兵,其余战车紧随其后。 造事部且战且退,虎方人尾随其后,不敢硬拼,不停伺机骚扰。双方几乎在原地僵持不下。折公部埋伏处,一名豹形虎夷四肢着地,向北折返狂奔,鸱鸮紧接着飞向折公处。 造事部战事正酣,远处却传来持续的轰鸣声。 “去告知元帅准备决战!” “唯!” 远处路的尽头一能看到一股黑影压来。师长造事传令,于是所有士卒一边与虎夷先遣追兵交战,一边重整阵型。等到黑影姑且能顺着月光和火把的光芒看清虎方大军形象的时候,造事部已严阵以待。 虎方大军渐渐清晰,前排十几头犀牛被驱赶着震地冲来。盾墙后执长戈的士卒半蹲下来,将长戈压得更低,后列弓箭手全部将强弓拉满。 “放——” 一时箭矢齐发,犀牛全部被射成刺猬,几头当即倒下,翻了几下重重的撞在商军的大盾上,持盾兵用力顶住被往后推了一段,盾墙被压成弧线。余下犀牛不及靠近就被大戈有节奏的刺死,被犀角崩飞的戈头飞插进几丈外的树干上。紧随其后虎方兵在盾牌庇护下,抱着四根大粗木桩冲向商军盾墙,将持盾商兵撞翻在地,后排持短戈商兵立刻将冲进来的虎方士卒乱刃刺死。源源不断的虎方士卒从溃口涌入,于是师长造事下令战车从军阵两翼冲出。战车将虎方军队向道路中间驱赶。头戴铜面具,操着卷首銎刀和盾牌的商方重步兵,随战车向虎方军压去。虎方不甘示弱,让人推着插满刀刃的木车冲锋。 混战之中,突然有商方百夫长大喊道: “虎王在阵中!虎王在阵中!” 于是其他士卒也纷纷跟着喊道: “虎王在阵中!” 声音瞬间传遍整个战场。 就在这时,从商军中象骑兵奔出——元帅权囚率主力赶到。大象用长牙将虎方人向左右挑飞,虎方军伤亡惨重。 “君子当以功业立足!我一定要亲手抓住虎王!”己造事道,于是驾车引领全师出击。象兵势不可挡,一往无前。这时一名长着三颗头颅的虎人身影,从辆战车上一跃而起,将长矛插进甲胄下的象眼,然后两脚踩在象牙上,左手抓住象眼上的木杆,抽出腰间的銎钺,狠劲地劈砸进象头中,大象趔趄着向一旁倒下,压碎了一辆商方战车。虎方军用火车惊吓大象,商方战象失控践踏。尽管如此,越来越多的商方军队从左中右三面杀出,虎方渐渐招架不住,终于击锣撤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六 下 虎方军丢盔弃甲,疯狂逃命,商军主力穷追不舍。折公部早已收到军报,全军出击,截断虎方败军退路。虎方人败退到半路,没想到却迎来万箭齐发,于是向左右溃逃,结果反被树林中埋伏的折公部士卒赶出,围了起来。无路可走,虎夷心一横,全军朝前方突围。双方尸体很快就压出一条血路,于是活着的虎方士卒就踏着死尸从包围中脱逃。元帅权囚率主力紧跟而来,看到虎王众已经成功突围,咬牙切齿,命令: “传令大军停下,就地驻扎,等待天明再战。” 一旁并行的战车上,师长造事大声进言:“虎方溃不成军,伤亡惨重,此时不追,一旦纵其归林,无以再战!请赶尽杀绝!” “前路不明,又在敌人境内,如果有诈,我们一定无法逃脱!请速速鸣金收兵,不要深追!”师长敖喊道。 “好!传令停止进……” “报——折公以率全部追逐虎夷败军而去!” “啊!这……” “报——折公以追上虎方,请火速支援!” “报——虎方军再次突围,折公孤军深追,请火速支援!” “折方兵重,不能有失,大军不停!”元帅囚呼号。 “唯!” 大地上,三团点点火光的黑影像是蟒蛇一样互相追逐着逶迤前行,为了摆脱追击,最前面的黑影在岔路上左转右转。酣战时久,夜空中高悬的玉蟾光芒渐渐模糊…… 元帅的大型战车上,拔伯权囚紧盯着前路却发现拉车的四头驳兽渐渐被雾气遮住,最后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权囚一个寒颤,赶忙朝四面看去,发现火把光照下,四面只有脚下战车可见,四周团团火把微光。元帅连敲铜钲,大喊: “停止进军!停止进军!” 身边马蹄、脚步声渐渐慢下来,最后只听到短暂的车轮刹车吱扭声。元帅权囚继续按节奏敲击铜钲,朝迷蒙的雾夜中喊道:“前排变后排!大军回撤!” “唯!”雾中传声。于是周边响起金属、皮革、木器碰撞摩擦声。 “啊!啊!啊!有人!有人!”突然军阵后方尖叫道。 “啊——”惨叫声零散的从大军中发出,雾中哗然,惊恐的嘀咕声不绝于耳。 权囚左顾右盼,心急如焚,将要击钲,车右抱住元帅手臂,劝说:“元帅不可啊,此时击钲无异于自报身份,必成众矢之的啊元帅。”权囚用力试图挣脱,车右又跪下央求道:“元帅,请您以大局为重,一旦您死了,将士们改仰仗谁的号令突围?请您忍一忍,待到天明,静观时变,再做打算!属下愿意进入雾中替您传令。” “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权囚拖着车右,强行迈步向铜钲,大声喊道:“熄灭火把!熄灭火把!熄灭火把!”军中士兵相互传达,夜雾中很快只剩下元帅权囚车旁的一点光明。虎夷们应声攻来。元帅于车左、车右、御手奋起反击。一名虎方勇士跳上车来,还没站稳就被元帅拎住后背,甩到车轸上,梗住喉咙。权囚按住其背,一钺劈进车轸中,将虎头砍下。 一处约浮山雾气极限地界,从雾中团团火光逐渐明亮清晰,终于一支兵马破雾而出。军队在阔地停下。折公姒后之从战车上跳下,走到车头前大吼着挥舞金我砸断车辕,又抽出匕首割断缰绳,解放四头睚眦,挂上鞍鞯,跨身上去。姒后之驱使睚眦跑上一墩土堆上,背对着月光,金我指向大军,嘶喊敕令道:“丢弃辎重,轻装简行,只带两天干粮!砸断车辕,解放战马,给所有马匹灌上涸汤!”牵动睚眦原地转了下方向,折公又喊道:“烧掉所有战车,绝不留给虎夷!”说罢,勒骑回到军阵中。折方士卒们纷纷解下腰间竹筒杯,将其中汤药灌入马匹口中。 一名骑着睚眦的师长向姒后之奔来,道:“不给商方一记背刺就走吗?” 姒后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近过来,眯起眼睛,在其耳边阴狠的说:“难道虎夷就可以信赖吗?”说罢将手一推,乘骑向军中别处奔去,背对着公子廻大声说:“就让他们僵持住吧。” “臣弟愚钝!”姒廻道。 “师长廻、师长犨、师长叔有!” “在!” “你们率两万四千精兵骑马跟随我!” “唯!”三人齐声。 “师长越!” “在!” “你带着其余一万余步卒和辎重尽快赶到!” “唯!” 于是一支大军浩浩荡荡的向南而去…… 裂响霹雳贯耳,雾夜中一瞬光亮。从闪电暴发处一团火光愈来愈大,接着又是几道霹雳伴随钹声。从黑暗中火光处传来召集军队的呼声。于是商方军队一边抵抗虎方的侵扰,一边向火光聚拢。火光处,元帅权囚点燃了自己的战车,巨大战车窜起的火焰如同癫狂的神明一般巍然屹立。熊熊烈火驱散了周围几十米的雾气。几次率军折返不成后,元帅权囚下令拆散所有战车,以车舆为地板,以车横木为梁柱,以车盖为墙面,以车轮为阶梯,以覆土填塞,一座三层堡垒陡然筑起。各师收集火把,在堡垒十面搭起火架。大盾与长戈环绕阵地,弓箭手登上堡垒。持续酣战士卒早已疲惫不堪,饥肠辘辘。于是各师轮次休息,杀马充饥。 虎王邬郈忌惮,下令围而不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七 上一 七 金乌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又是长夜漫漫。 一座峰峦边的山路上,黑影沿路疾驰。折公率部星夜兼程,中间几列士卒将自己捆在马背上入睡,队伍边缘的几队士卒驱赶着整支队伍。随着山路曲折,队伍一个大转弯,月空豁然从山峦后出现。玉蟾在星斗间驰行,穿梭于乌黑的云山后。一只鹞子扭移着,最后翱翔静止在明月与队伍之间。军队蛇行,睚眦背上,姒后之眯眼,专注于前路,迎面而来的干风吹的眼睛生疼。马蹄纷乱踏在地上。 两只手拍打花鼓。天邑商山朝,一场百姓间的飨宴,客人用箸敲碗打拍,丝竹合奏奔涌中隐藏忧伤的思乡之乐,醉酒的客人在桌案间的空地上手舞足蹈。夜虽已深,宾客流连忘返。 黎明将至,今日风大。 大军从山朝郊外树林间的道路中涌出停下。将士们只眺望了一眼横躺在大地上的城池,就立刻下马。霎时两万余匹马纷纷倒下,一命呜呼。尽管本不该如此,但凭着夜色,姒后之还是允许军队埋锅造饭,将死马烹了。所有人都在开战前吃了一顿肉汤,心满意足。姒后之举起陶碗,向所有将士敬酒,一饮而尽,喝罢所有人将碗摔碎在地上。大风不息,落叶被风卷起几丈高翻飞,厚厚的乌云压覆,只在无限趋近天地尽头处止住,旭日的光芒照在波涛起伏、连绵无尽的乌云上。月亮尚未落下,所以日月并行。 姒后之亲率数千人蛰伏在禁军左师营外。随着左师营的角楼上几具尸体被抛下,折方军里应外合,从四面攻入。折方人突然进攻,睡眼惺忪的禁卫军仓促迎战。大部分将士兵器都没拿到就被乱刀砍死;主将正在洗漱,一听到营内骚乱,匆忙出门查看,被折方士卒一刀挥掉脑袋。人血顺着墙脚流出营门。乌云彻底遮住天空,姒后之抬头,察觉从云翳中一双巨大的双手将云天拨开一道缝隙,一张三眼神明的铜脸,从缝隙中探出,窥视人间。折公部乘上营内战车,带着攻城器械就向山朝城内进军。 商王归正在用膳,听到折方突袭都城,大惊失色,继而勃然大怒;于是换上甲胄,提起一柄蝉纹翘首金刀,一把兽面纹銎钺就在王城内召集军队,收唤散兵。此时得报折公军以攻入城内,王归果断下令放弃外城,所有军队退入陨生宫固守。 王廷巫人化作楼燕向匕入方向赶去;风公嬴照的巫人也化成楼燕,朝铅凝的天空东边决起而飞。一路不多时,即碰到好几只楼燕朝东南西北急行,可都互相视若无睹,就匆忙擦翅而过。 右军将子目越沉着应对,兵分为二,一路向王宫南门支援,一路带上兵甲,绕远路到山朝城内各处,向国人分发兵器,集合各氏族私兵。驰援王廷的军队遣先锋过河,结果半道大桥突然崩塌,先遣军首尾被怆水阻断,此时从街巷中折方军队倾巢而出,双方混战时,早有察觉的右军主力前去支援,打成一团。另一支数千人折方军队奔袭右师大营,结果进去之后发现早是空无一物。正在愠怒时,袭击右师的折方军意外受到攻击,不等反击,对方就已经退走。右师营处折方军试图前去河桥处支援,但又被同一支军队反复纠缠。 一个多时辰后,勿庸军营中一只楼燕一头扎进大帐中,在地上扑翅挣扎。勿庸取下阴书。楼燕立刻变回人形,只是哮喘,快死的样子。元帅勿庸看到密信,惊慌失措,连忙召集太卜与心腹商议。勿庸进退两难,忧心百姓,但都城形势严峻已迫在眉睫。太宗站起身来对着勿庸破口大骂:“大难临头,身为统帅,不做决策,反倒一副儿女姿态,要你何用!”勿庸惭愧;于是太卜世辞催促元帅庸权衡轻重,速带大军回援,切勿犹豫贻误军机。军中鼓声低沉,少顷,大军拔营,向都城开去。太卜世辞带麾下众巫人留守。 王城鏖战。 未时,右军将目越战死。 申时,各公卿大夫私兵全线崩溃,外城彻底沦陷;太宗姬又遭姒后之亲击,一战而败,与残部遁走。风公嬴照见大势不妙,遂进入宫内。在大殿之内,商王子归端坐于高台上的王座,双方照面,嬴照摇头连连叹气,王归避开老师目光,面无表情看向别处,殿内肃静无人言语。片刻,风公嬴照带着卫兵径直往殿后走去,再回经殿内时怀中抱着个婴儿,没有看王归一眼就匆匆朝殿外离去。王归跪直身子,朝大殿正门行礼。 酉时,陨生宫破,王归手执凶器,带着余下禁卫与折方厮杀。被逼退到寝宫门外,所有卫兵悉数战死。王归身中数箭,创伤遍体,最后被姒犨一铜殳打断腿骨,瘫倒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七 上二 太卜辞闭上老眼低下头去,再抬头睁眼已是夜深,自己与众巫人在祭坛边早已等候多时,地上尸青色的晦气暗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太卜辞走到众人间,扎起马步,大喝一声,双手击掌在胸前交指合住。不久,树根破开大腿皮肉窸窸窣窣的扎入土地中。一名年老的巫人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怔了一下,但还是平静下来,也效仿太卜动作。另一位中年巫人见势拔腿就跑,没跑多远,从泥土中几条藤蔓伸出缠住他双脚,倒在地上立刻更多藤蔓将他死死缠住。其他巫人也都被缠住。很快,所有巫人都开始迅速衰老,四周枯叶飘落。子时一到,阴兵军阵升腾而起,战马嘶鸣,人声哀嚎,干戈兵甲碰撞铃铃,阴森严峻。太卜辞调理气息,继续做法,所有人魂魄被抽离汇集一处。不多时,一口人脸铸就的大钟似有似无,悬在空中。像是受到猛烈的撞击,大钟开始剧烈摆动起来,钟声使人心力交瘁,向寰宇间所有地方传去,透过厚厚的土地、层层的岩石、湍急的暗河达到阴间。正在用锁链拖扯亡者的阴差,正在批阅公文的判官皆被钟声惊住,朝头上阳间方向诧异地看去。 一本人皮书被阴风扫过合上,封面上书——“生死簿”。 阳间地上,无故生出一口的泉眼,涌出汩汩枯黄的弱水,只能见水涌,却不见水积。泉眼势头越来越大,到有桌子那么大时,一叶舟兀的冒出。“哦——”随着似人叹又或似击石的一声,四下寂静。舟上站着两位阴差,只看向他们眼珠就不住颤抖,难以窥见其面目。仅能勉强瞥见从衣裳后袒露出,皮肤紧贴肋骨的上身。 船上一位阴差,拿出根滴着生血的,人发拧成的鞭子。寂寥无声中用力一抽。鞭子霎时化成千万股,缠住所有阴兵和铸钟巫人魂魄的脖颈,阴兵神情绝望地大张嘴向别处努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土地开始颤动,黄色的泉水迅速回收,舟渐渐栽沉下去,数万阴魂挣扎不甘的被拖入弱水中。 最后泉眼处就像最初一样,只剩一片裸露泥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七 中 本章次序错误,应在下一章七(上三)之后 折商之战四天后的山朝仍是阴天。 马不停蹄赶来的元帅勿庸与大军在山朝郊外停下。勿庸站在战车上,斥候扶着一名浑身污秽不堪的老头进入军中。老头有气无力。勿庸走下战车见他。 “您这是……”勿庸看着同僚,一脸忧愁的问道。 “哎……哎……陛下,已经死了。”老头费力地说道。 “不,不……”勿庸后退了半步,张着嘴,皱起眉头,眼神惊恐,继而怒目,一把拽起同僚的衣领,重拳连连捶在同僚脸上,大吼,“妖言惑众!妖言惑众!”于是命全军继续前进。 路上军中多有微词,勿庸强横下令:“敢有乱军心者斩!”全军缄默。 不多时,斥候探得路边野地有逃难国人。于是勿庸带着一队随从急忙赶去。 “都城如何?”勿庸抓住一难民手肘问。 “都城……都城没了!大王死了!”难民痛哭。 “大王死了……大王死了……”其他难民也都哭泣起来。 勿庸松开手,不由自主地后退,神情痛苦。顿时心底一沉,感到胸中一声脆响,身体像打嗝一样抻了两下,捂住胸口,身体僵直着后仰倒去。众人赶忙将其扶住。在将士的呼唤中,勿庸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一双瞠大的死眼中,所能看到的愤恨和不甘,就像四天前下午,从瘫倒在地上的王归眼中看到的神情一样。 “停!”姒后之大喊。将手中金我插在车地板上。转身从车上跳下,大步向瘫倒在地上的商王归走去。姒后之站在商王归旁边,弯下腰来,眼带轻蔑寻衅地看着王归问道:“咈,这不是陛下吗?”姒后之又往前走了两步,转了个方向,弯腰语气恭谨地说:“陛下,臣,来勤王了。” 商王归将脸扭向地面,两手用力撑在地上,试图站起身来,但只稍微起来一些就已经支撑不住,头磕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从掩在地面的脸下发出喘息声。 “王上您平日昏庸无道,臣虽屡次犯言直谏,都不能挽回您的心志。现在国家不幸,出了风公嬴照、拔伯权囚这样的乱臣贼子,蛊惑平日受您欺压的国人们谋反,使您的社稷蒙蔽。虽然不能说不算是您自食其果,但臣身为您的臣子,又岂能忍心?”说到动情处姒后之不禁跪下,神情耐人寻味,“王上您看,您是天子,是黎民百姓的国君,是苍生社稷的主人,是江河日月的象征;您的尊严受于上天,现在嬴照、权囚这些反贼就要杀进来了,臣虽然愿意用性命为您尽忠,可又如何是众人的对手?这些奸利人一旦攻入宫内,必定会羞辱您,臣不忍,臣实不忍!” 姒后之啜泣起来,片刻,解下佩剑,双手捧起:“大商的王啊!就请您用臣的剑自戕,带着先祖的荣耀与社稷的昌盛,了结您的一生吧;臣,姒后之,愿为成全王的尊严,而背上弑君的冤屈!臣,不悔。”姒后之慷慨陈词,激动地颤头,语气抑扬顿挫,将剑举过头顶,泣涕连连。 “啊——”商王归痛苦的大声嘶嚎起来,伸手向前扒去,插着箭支的身躯开始拼命地挣扎着向前方磨蹭,充血的双眼氤氲着泪水。 姒后之将脸上眼泪抹掉,伸直手臂展开五指朝向骚动的大军,示意安静。姒后之站起身来。商王归竭力向前爬行。姒后之默默地跟在旁边,昂首挺胸,不时睥睨趴在地上的商王归。王归一路爬上寝宫的阶梯,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迹。 “请王上早做决断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姒后之轻声催促。 王归仍一心往前爬去,沾满鲜血的双手在台阶上按出血印。姒后之也不着急,就看着商王子归爬着。不知过了多久,王归在寝宫铺满花瓣的地方停下,身体压在花瓣间,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陛下认命了?”姒后之低头问道,说罢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抽出佩剑,双手反握,举过头顶,深吸一气,刺下去。剑刃贯穿商王归的胸膛,穿透寝宫的地板,破开王后嬴结的棺椁,剑尖击中王后手中宝珠后如受千钧斥力,戛然而止,空灵一声;宝珠立刻散发层层青白色波光,王归鲜血顺着剑刃滴在宝珠上,一团青蓝色火焰从中旋转着喷薄而出。火舌陡然顺着剑身上蹿,一下燎着了姒后之的大袖。姒后之慌忙甩手,见火势不减立刻脱下大氅,露出甲胄大步走出殿外。 “灭火啊!”见众人愣神,姒后之甩手呵斥。 姒后之站在殿前开阔的广场上,显得无比渺,不久,四周哗啦啦响起雨声,姒后之张开双手,仰起脸,迎着雨大笑。 “上天爱我!上天爱我!”笑声回荡宇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太阳王记》正文 七 上三 几滴水落在湿润的泥土上,一位士兵独自掩面啜泣。元帅权囚部坚守数日,粮草箭矢皆空,十二师师长战死六人。时值盛夏,此地又多水沼,泥泞不堪。堡垒中死人、死马腐烂,恐瘟疫也将蔓延。虎方又不分昼夜寻衅骚扰。一番权衡后,元帅权囚决定让所有斥候化身兽物,拼死标明道路后大军死战突围。 一切准备妥当,元帅权囚命全军列阵擂鼓突围。虎王邬郈亲赴战场鼓舞士气,两军相撞,犬牙交错。大雾之中,双方阵型很快都散成一团,所有人各自为战。师长千虏被虎夷冲出阵列,身边士卒全部被杀,孤身一人与三名虎夷肉搏。权千虏试图逃跑,三名虎夷穷追,千虏回头一戈将一名敌人肚子划开,戈头卡住皮甲,断在肚子里;另一名虎夷用戈勾住千虏脚踝,将其拖到,紧追来的敌人旋即奋力将长矛刺入权千虏喉咙。千虏两手紧紧握住虎人矛头,片刻,双手就滑落了。 己造事抡着长钺与士卒对抗几名虎夷,虎人试图攻击他,结果被己造事闪过,一钺劈中其胸腹,然后拖着劈中的虎夷使其失衡,倒在另一敌人身上。己造事趁机连劈数下,将敌人砍死。身旁一名部下被虎方士卒砍断了腿,将被杀死时己造事企图挥钺援救,结果不知何处一柄铁锤扫来砸中他戴着铜胄的脑袋,顿时人空翻了两个跟头,重重的落在地上。 一处水沼边的草地上,师长敖正骑在一名虎夷身上,从两臂撑烂袖口伸出十数条黑蛇,死死缠住对方脖子。虎人张着血盆大口,两只手尽力拉扯祖子敖双臂。两人互相较劲,最后虎夷还是没了呼吸,脸上神情就停在尽力呼吸却喘不上气的样子。祖子敖翻过身来,喘了几口气就站起身来,还没完全起身,突然感到被抓住甲胄向一边拉扯。祖子敖失去平衡,面朝下倒在水沼中,想要站起身来却被人将头按在水里。头在水中呼吸不能不呼吸也不能,四肢胡乱的扒拉着,最终没了生气,歪斜的发髻边,乱发飘在浅水面上。 师长虞招尽力突围,但凡途中遇到敌人能避就避,只一心想要从雾中脱逃,不断从被打伤倒下的商方伤兵身上跨过。偶尔有虎方人攻过来,也只是稍微招架就立刻设法脱身。所幸有身边部下拼死保护,数次死里逃生。正在虞招慌忙突围之时,迎面一较多数虎夷更壮硕的敌人袭来,虞招惊慌用短戈招架,结果被一锤砸断握柄。虎方壮士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将要被杀之时,一名麾下士卒一跃而出将大刀砍在虎夷肩膀上,透过厚厚的犀牛皮革,伤及皮肉。虞招趁机赶紧站起奔逃,背后突然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猛撞了一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额头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 这边又一名虎方士卒倒下,元帅权囚与五名卫士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周围横七竖八的倒着虎夷的尸体。不等权囚喘息,两名虎夷破雾而出,向拔伯扑来。权囚立刻予以回应,却被对方躲掉。从对方甲胄上看,权囚断定这两名敌人身份特殊。果然,当其中一名虎方武士试图攻击元帅权囚,却反被权囚砍断左臂之后,受伤的敌人不多作痛苦神情,就强忍着剧痛,与另一虎夷踉踉跄跄后退了一段。从两名虎夷身后的大雾中,三个巨大的人影慢慢清晰。最后,一位被众虎夷环绕,黑色皮毛上有金色云雷纹的虎方人,操持一柄陨铁长锤,走了出来。 “这一定是虎方王邬郈了。”元帅权囚心想。 权囚双手将铁鞭立在胸侧,紧紧攥住。五名侍卫在权囚面前列成一排,六人齐步向虎王迫近。虎王也不甘示弱举起铁锤仰头长啸,随即与四名虎夷一同向权囚冲去。一阵寒光黑影,两名商方侍卫合攻将一名虎夷杀死;另一位商方侍卫将矛杵进敌人的眼中,却被虎夷反手一刀把上半身横断一半,倒在地上爬了一会儿就死了。权囚奋力挥鞭打中虎王头部,虎王头盔被打飞出去,露出六只虎耳。邬郈向一旁倒去,断手虎方侍卫冲过来抱住权囚。权囚朝他猛地砸了几鞭,对方仍不撒手,权囚立刻拔出金钺去割他的后颈。断手虎夷后颈鲜血淋漓仍嚎叫着不肯撒手。此时唯一活着的商方侍卫跑来,用矛向死死抱着权囚的虎夷肚子、大腿刺了好几下,虎夷仍死拖着权囚。又一虎夷将商方侍卫刺死。这时失血过多的断手虎夷渐渐失去了意识,权囚得以挣脱。仍活着的两名虎方侍卫与权囚厮打,结果被更加高大的权囚单手抓住一人扔到另一人身上,两名虎夷摔倒在地。权囚半边衣甲被虎人摔倒时,长矛上的钩子撕裂下来,袒露半边胸膛臂膀。邬郈拎锤砸来,权囚径直朝虎王长锤打去,锤头带着一节木柄“啪”一声断掉飞出去。权囚伸左手用金钺削掉虎王两只耳朵半拉。地上的虎夷握住权囚双脚大声嚎叫。权囚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被虎王趁机奋力一拳打在脸上几乎当场晕厥过去,头盔也被打掉。虎王又顺势朝着权囚侧腰狠踢了一脚。权囚扑倒在旁边大石头上。两名虎方卫士赶紧一人抓住权囚两脚,一人拉住权囚两腋,将权囚在巨石上拉直。虎方王将名曰“指颤”的断锤高举过头顶,大吼一声,朝着权囚腰脊奋力砸下去。一声裂响,巨石碎裂两半。 “啊——贼子害商!”权囚抬头怒目,紧咬牙关,从牙缝里竭力挤出声音和血沫子。 半晌,约浮山下起雨来,山雾渐渐散去。坐在权囚死的那块大石头上的,虎方王邬郈,仰头看着雨水落下,一阵后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