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农村那些事》 正文 第1章 雷公斧(1) 金沙岭,一个普通的东北小山村,四面群山环抱,一条小河从南面山脚下蜿蜒而过,横贯在村民出入大山的必经之路上。为了出行方便,村民们就在小河上用几根原木搭了座简陋的木桥,几十年风雨飘摇,物是人非,这座桥却依然横在那里没有变。 村里的人都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和大山打交道,不需要仁义礼智,也不需要道德廉耻,喜怒由心,爱恨也由心,本性使然,根本就不需要圣人教化。他们很少有人识字,就连过年时门上贴的春联都没人能写,要几家凑钱派人到几十里外的镇上请人代笔,山高路远,钱少了跑一趟还不够费鞋的。 这些人的生活内容很简单,遵循着农民最简单的生活逻辑——天亮了穿衣干活,天黑了脱衣睡觉,生活的原动力就是吃饭睡觉和搞女人,世世代代在大山脚下刀耕火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原始而自然的生活。 他们生性淳朴善良,很少有心机,大多都是直肠子,常会为了一两句口角就大打出手,不打服一个不算完。但过不了一两天,这两个人又会因为什么事坐到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谁也不提过去的事儿,相逢一笑泯恩仇。婆姨们带着孩子,围着男人的酒桌坐一起,家长里短,说三道四,看上去亲热的就像一家人。 东北庄稼只种一季,半年农忙,半年农闲。闲得时候久了就容易生事,这些半蒙昧半开化的人闲在一起,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需求,男男女女间的流言蜚语,就像随风的飘絮迷乱人的双眼,看不清也道不明,躲又躲不及。 村里女人中意的好男人,首先就是强壮,孔武有力,还稍微带点蛮横不讲理的劲头,在村子里可以很好的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其次才看这个男人的谈吐和相貌。至于对婚姻和家庭的忠诚,村里的女人连想都没想过,因为她们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还有爱情这么个东西。男女间的事儿,如果没有了爱情,那剩下就只有动物本能的冲动。 动物的本能,除了交配,应该就是狩猎。村里的男人最大的副业就是上山打猎,狩猎技能的优劣直接影响他们在村里女人心中的地位,这也极大地刺激了狩猎技巧的发展。身体瘦弱的用智慧,下套子,挖陷阱,躲在阴暗处守候;身体强壮的靠体力,背着弓箭,拿着扎枪漫山遍野的奔跑。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让他们盯上,就很少能摆脱下锅炖熟的命运。 金沙岭的山不高,没有挺拔险峻的山势,可林子很深很密。满清历代帝王为了保护长白山龙脉,不让人打扰他们祖先的发源地,封山二百多年,让这里的山山水水远离人类文明的骚扰,自然发展,不知不觉中孕育出无数惊喜。村里的人靠山吃山,吃的穿的用的都从山上来。想吃荤有獐狍野鹿山鸡野兔,想吃素有蘑菇木耳蕨菜金针,野泉里还有数不尽的像花丽羔子c细鳞c板撑子这样肉质紧实细腻的冷水鱼。村民们的物质生活虽然匮乏,但只要人勤快,餐桌上的食物还是很丰富的。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惬意,就像是世外桃源,那你可就错了。生活从来都是个妙龄的妒妇,热情与恶毒并存,你如果看到的只是她热情的一面,就永远会觉得是她的男人深深辜负了她。 就说上山打猎,老虎跟着野猪群走,豹子跟着鹿群走,那是它们的移动粮仓,随走随吃。猎人上山打猎,最常捕捉的也是这两种动物,有时不经意间就会惊动跟在它们后边的猛兽,一旦遇上了就非死即残,能侥幸活着回来的就要上香感谢山神爷保佑了。就更别提遇上熊瞎子,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它就扑过来一巴掌呼死你。曾听人说起过熊瞎子不吃死肉,遇到了躺地上装死能逃过一劫,那都是瞎扯淡。 黑瞎子眼神确实不济,高度近视,要不咋叫瞎子呢,可它的耳朵鼻子比狗还灵。你躺在地上装死除非不呼吸,还要停住心跳,要不甭想瞒过他。我听有经验的猎人说,熊瞎子看着笨,其实聪明的不得了。看人倒在地上,不管死活,先一屁股坐你身上,死了的再让你死一次,没死的这下就真的夯死了。而且它的舌头上有倒刺,像个锋利的锉刀,舔谁都剌走一块肉。要是真舔人脸上,那半边脸就要不得了,变得血肉模糊,养好了也是个疤拉脸,支离扭曲的形如恶鬼,谁见了都是心惊肉跳。 过去在东北农村,时常能见到上山打猎让熊瞎子把脸舔没的人,脸上的肉都是粉红色的,疙疙瘩瘩的肉芽凹凸不平,还没有脸皮,冬天稍冷点就不敢出门,让风吹脸上比刀割还疼;如果嘴唇让熊瞎子舔没了,那更是难看的一比,满嘴牙齿七扭八歪地排列,都争先恐后向外呲出来,平时闭上嘴不是是撒风漏气,就是淌哈喇子,那个磕瘆劲儿生不如死。 除了这些,山上蛇多狼也多。蛇好对付,只要拿根棍上山,勤拨愣草窠子打草惊蛇,再大再凶的蛇只要按住脖子,它就乖乖的束手就范。东北毒蛇只有一种,那就是“土球子”,长得灰不溜秋的脾气还暴躁,你要惹恼了它,有时会昂起头追人追出去十多米远。有人说,东北山上还有另外一种叫“野鸡脖子”的毒蛇,长得花花绿绿的五彩斑斓,煞是好看。按照常理,毒蛇的颜色和毒性成正比,颜色越鲜艳越可怕,可这野鸡脖子偏偏就是那个滥竽充数的混子,就像人高马大的太监,看着像个真男人,其实他少了代表男人最根本的东西。 现在东北狼绝迹了,过去老年间东北狼群肆虐的时候,山上没有猛兽是它们的对手。它们神出鬼没地出入密林间,阴险狡猾,纪律严明,尾随着猎物有计划的呈散兵阵型分散,不断骚扰猎物消耗体力,耐心地等待时机偷袭。都说老虎是百兽之王,可遇上狼群,它也是恶虎难敌群狼,只有落荒而逃的份。有很多猎人进山打猎迷了路,遇上饥肠辘辘的狼群,它们像幽灵般尾随猎人,直到把猎人熬得精疲力尽,才一拥而上分而食之。狼群是猎人最终的噩梦。 村里的男人早就习惯了这种随时会失去生命的生活,村里的女人也早就习惯了随时会失去男人的生活。那个年代,生活环境恶劣,医疗条件又非常差,谁家死人是常有的事,都见怪不怪了。人对死亡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所以人类才有了宗教信仰,所有的宗教思想解决的都是生与死的问题,村民们也不例外。他们对这种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选择消极的抵抗,出现了很多原始的自发的信仰,这种信仰还没上升到宗教的高度,但这种信仰能让他们在想到死亡的时候获得慰藉。 我爷爷就出生在这村里,在这里度过了他平凡的一生,经历了许多他那个年代很平常,但我们现在听起来却很诡异的事情。这些事情大多都荒诞不经,可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我从小就是在爷爷的怀里听这些半真半假的故事长大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小红帽,白雪公主,美人鱼,只听说过黄皮子坟,刺猬偷酒,狐狸炼丹,听这些故事长大的我同样也心理健康,没发现有什么不良影响。 听爷爷说,他出生的时候是个三伏天,天气热得像个大烤炉,烫得人浑身冒油,树上的叶子在烈日炙烤下打着卷,知了声嘶力竭的叫破了嗓子,躲在树荫里苟延残喘。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大半个月,可到了爷爷出生的时候,天突然阴了,原本炽热的如同烧红的炉盖般的太阳,忽然间像浇了盆凉水,变得黯淡无光。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骤起,豆大的雨点夹着密集的冰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那时候农村医疗条件简陋,女人生孩子就是躺在揭了席c卷了草的土炕上,上面铺一层路面上扫来的浮土,接生婆掰开产妇的两条大白腿从产道里生拉硬拽,把孩子硬生生拖到这个世界上来。有时遇到产妇难产,孩子怎么也生不下来,接生婆就瞪着眼把手伸进肚子里掏,很多人就这么被接生婆活活掏死了。现在听起来接生婆就是在杀人,可当时她们确确实实的是在救人。在那个年月,女人生孩子就是过生死关,所以东北老人经常说孩子要小生大养,也因此部分地区有让孕妇临产前还下地劳动的习惯,就是怕孩子在肚子里不动,养的太大生不出来。 太奶奶生爷爷的那天,太爷爷去隔壁村请接生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夹雹子正好把他们俩拍在半路上。狂风裹挟着冰雹在眼前横冲直撞,路边地里长势正盛的烟叶子一打一个窟窿,高粱杆子一打一折腰,冰雹打在地上就像弹弓射出的弹丸,噗噗直冒烟。太爷爷顾不上心疼庄稼,忙把身上的褂子解下来遮住接生婆的头,自己捂着半边脑袋东张西望地想找个地方避雨。 农村的土路,不比城里的马路,一场急雨下来,路面就湿滑不堪,两只脚踩上去直崴泥。农村人吃惯了苦,不在乎天上的雨和雹子,只是脚下的路让接生婆走得十分狼狈。她是小脚,黑布裤褂打着绑腿,佝偻着腰,细脚伶仃,颤颤巍巍的扶着太爷爷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走。太爷爷有些急了,家里人都等着接生婆,可照她这个走路的速度,天擦黑能赶到家就是好事儿。他看着眼前的路向远方延伸,灰蒙蒙的一片天地,凌乱不堪,一切都在风雨中显得惊慌失措,心里就急得跟什么似的,百爪挠心。太爷爷也顾不了那么多,背起接生婆顶着风雨一路小跑,接生婆撑开太爷爷的褂子遮住两个人的头,终于在这场雨夹雹子快停的时候赶到了村头老榆树下。 这棵老榆树形如华盖,长得枝繁叶茂,不知道在这里长了多少年,附近的人对这棵树传得神乎其神。据说半夜里有人去院子里撒尿,远远的望到树上有两点绿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树上向他窥视,吓得他尿了自己一裤子,连滚带爬的跑回屋子里。 这场雨下得虽然大,可老榆树浓密的枝叶把天遮得严严实实,树下的地还是很干爽。太爷爷把接生婆放下来喘口气,接过她手里的湿褂子拧干水捧起来擦把脸。这里已经离村口不远了,顺着家的方向隐隐能看到栅栏门,太爷爷想着喘匀了气,背上接生婆再加把劲儿跑回去。刚才这一路小跑像马驹子似得,可把他累坏了。 接生婆捋了把脸上的雨水,扭头望着身后挂着红布条的老榆树,定睛瞧了一会儿,劝太爷爷去拜拜这棵树求个母子平安。东北农村的老人都知道,树身上绑红布的标记,是这棵树有神性,受过供奉,告诫路人不要去冲撞这棵树。现在东北林间的小路上也时常能看到树干上系着红布条的树,脏兮兮的勉强看出布条是红色的,有些树下还残留着供奉过的痕迹。据说,谁家的孩子体弱多病,就去山里找棵看着顺眼长得却不顺溜的树,让孩子认这棵树做个干亲,干爹干妈都行,还有套看似恭敬虔诚其实虚情假意的仪式,把小孩子的厄运嫁祸给这棵树,小孩子从此就没病没灾的茁壮成长。这和在大路上倒药渣让路人踩带走病痛是相同的伎俩。 村头这棵老榆树,树干粗的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树冠延展开像把撑开的巨伞,遮天蔽日,把树下老王家的房子捂得严严实实,半点阳光都透不过来。按说这也不是难事,只要修剪了遮住院子的半边枝叶就好,或者干脆就把树给砍了,一了百了。可老王家宁可房子不要了,搬家,也不敢去动这棵老榆树一根手指头。村里人供奉这棵树有几十年了,之前有没有人供奉过不知道。谁家有点烦心的事儿过来念叨念叨,别说有时还真灵,总会有意外收获。天长日久,树干上挂的红布越来越多,层层叠叠,颜色也斑驳陆离,深浅不一,哪块布也看不出最初的本色儿。 这棵老榆树说来也怪,树下常年阴气森森,就算三伏天再热,热得就像着了火,这棵树周围也是凉嗖嗖的。可村民们除了拜祭,平日里没有人愿意接近这棵树,更别说到树下乘凉了,使这里看上去更诡异。树下有方石台,是一整块滑不留手c光可鉴人的大青石,长一米多,高也就半米不到,像个天然的供桌。石供桌的桌面平整,因为年深日久,桌面上被滴落的雨水蚀出拳头大小的凹坑,平日里总是积有一湾清澈的水,终年不竭,而且取之不尽,就像石心里有个泉眼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村里人谁长了疖子c癞疮之类的皮肤病,到这里来点上三炷香,跪下磕几个头,嘴里念叨几句求神树大发慈悲,给自己看看身上的病,然后把积水用小盅取回去涂抹患处,不超过三天准痊愈,灵验的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雷公斧(2) 太爷爷听了接生婆的话很为难。他并不是不信,也不是不想求,只是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贡品。求神树是要上供的,没有贡品不灵。村里有鸡贼的人试过,空口白牙求神树,只是磕了几个不花钱的头,说一大堆便宜话,连几张黄纸都没带,回去的路上平地连跌几个跤不说,还撕破了褂子,求的事儿也没灵验,到家里躺炕上发高烧大病了一场,满嘴胡言乱语说的都不是人话。家里人知道他这是撞邪了,就准备了厚礼又去村头老榆树下祭拜,折腾了好几天病才好。接生婆看出了太爷爷的顾虑,指着他手上一串佛珠说:“我看你这串珠子就不错,把它舍了,心疼不?” 太爷爷不信佛,连庙都不进,总觉得那些和尚终日里不思劳作,光吃饭不干活,和那些村里的鳏夫赖汉一样,都不是正经人。在他的思想观念里,不下地干活的人就不是好人,不干活就吃饭,这世上就没有天理了。几个月前,太爷爷去镇里赶集遇到个衣衫褴褛的游方和尚,人潮人海中,这个和尚谁也不找,单找他,摘下这串佛珠送给他,说他与佛有缘,还让他给庙里捐点香火钱,他断然拒绝。太爷爷觉得自己是遇上了骗子,而且还用这么拙劣的伎俩骗到自己头上,当时太爷爷就要把佛珠还给他。那个和尚不急也不恼,笑而不语,摆了摆手飘然而去,消失在人群中。这个接生婆太爷爷知道,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明白人,天上的事儿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儿全明白,她说这串佛珠不错,就一定有些来历,太爷爷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冤枉了那个游方的和尚。 “这破玩意儿,还有啥舍不得的!”太爷爷撇撇嘴说。 太爷爷听了接生婆的话,顺手把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来放到石供桌上。可他放下佛珠还没等把手拿开,半悬空就劈下一道闪电,紧接着一道天崩地裂的炸雷落在老榆树上,震得太爷爷的耳朵嗡嗡响,全身麻酥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太爷爷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树下,爬起来看到地上还躺着接生婆,雨完全停了,地上还散落着亮晶晶的冰雹。接生婆也挣扎着爬起来,神色惊恐的问:“刚才咋的了?” 太爷爷还真知道刚才是咋的了,因为有位教书先生和他闲聊时讲过这个道理。那天也下了场雷阵雨,那位先生戴着副黑色宽边眼镜,很有学问的样子,指着远处一棵树告诉太爷爷,雷雨天不要站到大树下避雨,容易让雷劈到,还说这是种物理现象。太爷爷不懂什么是物理现象,只知道遭雷劈是缺了大德,认为自己犯私的不吃,犯法的不干,永远也不会有这种危险。现在想起来,那位先生还说的真对,雷雨天站在大树下,不管好人坏人都有危险,看来老天爷也有猪油蒙了眼的时候。 太爷爷顾不上和接生婆解释物理现象,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拉起接生婆的胳膊向村里跑。太爷爷长得人高马大,腿长胳膊长,他跨出去一步,接生婆的小脚要紧捯饬两三步才跟上。太爷爷心里急,手上使的劲儿就大了点,接生婆被扯得一个趔趄,踩到湿草上滑一跤,嘴里尖声惊叫,一屁股墩坐到泥坑里。太爷爷忙回身去扶接生婆,这一回身可不要紧,吓得太爷爷说不出话,指着老榆树的方向让接生婆快看。接生婆顺着太爷爷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老榆树的树冠被那道闪电劈成两截,断口的焦黑处冒着青烟。农村人都很迷信,做个不好的梦都怀疑预示着什么,一想就是大半天,现在这棵在村民心中近乎神祇的老榆树让雷劈了,这种恐慌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杜老三,你磨蹭什么呢?”一个中年妇女跑过来嚷:“接生婆来了没?你媳妇的羊水破了,孩子憋在肚子里出不来” 中年妇女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脸色苍白的接生婆蹲在坭坑里瑟瑟发抖,她也不问什么原因把她吓成这样,一把把接生婆从泥坑里薅起来往村里跑。她是太爷爷的堂寡嫂,姓张,那时候女人没有大名,有了也没人叫,村里人就随着她的姓喊她张婶。张婶是天生的大脚,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好多大男人都赶不上她走路的速度,更别提小脚的接生婆了,没跟出几步又被她拽个大马趴,摔倒在泥坑里。 “你俩遛狗呢,扯着我就跑,还一人摔我一次,玩我呢?不去了,我不去了,谁爱去谁去”接生婆瘫坐在泥坑里放赖,两手拍着地,泥水溅她自己满身满脸,扯着哭腔在大吵大嚷。太爷爷皱起眉,满脸厌恶,看着接生婆在那里闹腾束手无策。别看平时他在家里颐指气使,满是大男子主义,那是太奶奶脾气好,为人贤惠,要是真碰上这样的,他也早老实了。还是张婶有办法,笑嘻嘻地走过去在接生婆耳边说了几句话,接生婆眼珠骨碌两圈,很快亮了,二话不说站起来跟着张婶向村里跑,把太爷爷丢在那看着她们俩发愣。 说来也怪,雨停了,雷没停,三个人往村里跑,雷也跟着他们屁股后边进了村,一声接一声的炸响,接连几道闪电在他们身边闪过,发出炽目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太爷爷说,那些光就像镇里电焊时打出的弧光,只是不知比那个亮了有多少倍,眼前白花花的看不清路。三个人吓得一个劲儿朝前跑,心里都在嘀咕,也不知哪个天杀的亏了心,连累旁边的人跟着顶雷。他们三个人一口气跑进家门,屋里人都急得不行了,小屋里太奶奶疼的杀猪似的嚎,嘴里断断续续地骂太爷爷不是人,只顾着自己痛快就不管女人死活,气得太爷爷都想把太奶奶的嘴找给东西堵上。张婶憋着笑把接生婆推进小屋里接生,留下她妯娌打下手,自己转身出来连身上的湿衣服也来不及换,拿起毛巾麻利儿地擦把脸,就里里外外指使看得见的人忙碌起来。 太爷爷离家的时候把太奶奶交给张婶照顾,她早就烧好热水,磨完剪刀,准备好白布,等了好久也不见太爷爷带着接生婆赶回来,又见外边打雷闪电的怕他们误在半路上,就跑到村口迎迎他们,一眼就看到两个人在老榆树附近发呆,要不是那声炸雷把她唬得心惊肉跳,大嘴巴子刮东风早就抽太爷爷脸上了。那天的事儿也真是邪了,太爷爷后来说,雷劈的那么急,一声接着一声,打在地上直冒火星子,他们进了屋,两扇门板合上,那雷顿时就停了,好像让人硬生生给憋回去的,三个人都觉得很奇怪,只是谁也不吱声。太奶奶在小屋里痛苦哀嚎,满脸狰狞的使劲想把孩子挤出来,外屋地里只剩下太爷爷和几个大男人瞪眼干站着,谁也帮不上什么忙。 太爷爷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在外屋地里像个拉磨的驴来回转圈,看得周围人心烦意乱,正好这时屋外的雷也停了,大伙儿就把他撵到院子里待会儿。太爷爷靠着墙根在窗棂下袖着手蹲着,抬头望着半阴不晴的天空,空气中带着雨后的腥气,也不知怎么了,眼前这一切让他的心里烦躁不安。屋里太奶奶的叫声渐渐虚弱,渐渐变得绝望,像是某种酷刑到了最后阶段,受刑的人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只求速死,听声音整个人像是被掏空,已支离破碎。太爷爷心如刀绞,强打精神摘下那串菩提子佛珠,在手里摩挲着,真后悔自己过去没信点什么。要是信了说不定现在就派上用场,也不至于如此束手无策。太爷爷手里捻着佛珠,顺口念几句阿弥陀佛,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就算不管用他也要念,这样他心里就没那么乱。太爷爷手里的佛珠刚扒拉了没几颗珠子,佛号还没念利索,就觉得忽然间指尖让佛珠烫了一下,而且麻酥酥的,有种电流瞬间贯通全身的感觉,就像他刚才在老榆树下遭雷击一样。然后他就看到一道白光射向窗棂进了屋子,太奶奶的哭声随之即刻停止。太爷爷心中一惊,觉得他一直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立刻起身大声向屋子里喊:“咋了——出啥事了——”屋子里静悄悄的,那一刻静得出奇,紧接着突然传出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屋子里开始沸腾起来。 “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 “呦翘得这么高,真带劲儿” 太爷爷顾不得细想,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跑进去夺门而入,看到张婶正举着带血的婴儿照灯影,旁边的人乐呵呵的轻手轻脚擦拭婴儿身上的污渍,接生婆满脸得意的摊着手坐椅子上不说话,她身上的衣服这时候已完全湿透了。太奶奶虚弱地躺在炕上看着孩子欣慰地笑,额头上缠着白毛巾,被子拉到脖颈盖住全身,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太爷爷凑过去看儿子乐得合不拢嘴,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光,几次伸手想抱下孩子都缩回,怕自己满手老茧弄疼他。周围的人看太爷爷的蠢样子都嬉笑着揶揄,他笑着不吭声只一个劲儿点头答应。爷爷回忆起太爷爷跟他说过,他出生的时候皮肤嫩得不像皮糙肉厚的庄稼人家生出的孩子,细小的手指半透明几乎看得见骨头,还不停抓挠,好像抓到什么东西都不会轻易松开手。 太爷爷看到孩子出生终于松了口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雷公斧(3) 那道白光进了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底去哪了?太爷爷四处打量了好久,屋子里除了一盏油灯再也看不到发光的东西。今天的蹊跷事儿真多,看到大人孩子平安,没有任何异常,太爷爷的心也渐渐放下来。管它呢,爱什么东西就什么东西,只要没害到炕上娘俩儿,太爷爷就懒得去管它。屋子里每个人都充满喜悦,张婶抱着孩子凑过去给太爷爷看,嘴里说:“多好的孩子,还知道心疼娘,没怎么折腾就出来了,长大了肯定是个大孝子。”太爷爷隔着襁褓抱过孩子仔细端详,虎头虎脑的随谁还看不太出来,白白净净的不算胖,正闭着眼吧唧嘴找奶吃。厨房里飘出红糖小米粥的香气,张婶盛了一碗粥趁热打进去一个鸡蛋端过来,捧到太奶奶面前一勺一勺吹凉了给她喝。 看到孩子出生闲着的人都跑出去挨家挨户通知喜讯,不管关系远近都要通知到,就算明知个这个人平时有罅隙可能会不来,也要找人去送个信。来是人情不来是本分,这样至少以后他家有事儿你也有理由不去,可你如果没通知他可就让人逮着理了,大张旗鼓的说你瞧不起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农村的事儿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万里长城禁锢了大半个中国,农民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智慧大半都体现在这里,变化很微妙,细细琢磨起来却意味深长。 村里人陆续进屋来道贺,关系差的先来,关系好的反而来得晚,手里都或多或少拎着东西,屋子里人声嘈杂,很快就像发救济似的人满为患,后来的只能站在院子里,三三俩俩簇成堆闲聊。太奶奶后背垫着枕头斜卧炕里,勉强应付着坐在炕沿上的一溜道喜的老娘们儿,张婶看屋里人越聚越多,空气越来越污浊,太奶奶疲于应付已显得心力交瘁,就把屋里的人都半开玩笑的撵出去,只留下她妯娌一个人在屋里照顾。屋里屋外站满了人,鸡吓得躲进了窝里,狗也趴在地上不敢动,太爷爷跑前跑后的忙着照顾,和这些人没话找话的说笑。说着说着太爷爷就想起今天雷劈老榆树的事,觉得把这事说出来能拢住大伙儿的耳音,他担心再这么任由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下去,指不定哪两个人因为哪句话就借题发挥吵起来,甚至动手打起来,到时候这场面可就控住不住了。 “你们知道村头老榆树让雷劈了吗?”太爷爷故意抬高嗓门说。 院子里的人听得目瞪口呆,忙问怎么回事。他们只知道刚才有声炸雷特别响,震得半个村子都跟着晃荡,还不知道老榆树让这道雷给劈了,都闭上嘴听太爷爷说。太爷爷看目的达到了,就继续往下说,还没说一半就有人向外跑,去村头老榆树那看个究竟。这个消息随着跑出去的人很快就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搅得听到消息的村民们疑神疑鬼,个个儿人心惶惶。有老人说,这事儿得和三爷商量商量,他见多识广,让他给大家伙儿拿个主意这事儿该怎么办,还说这事儿不简单,肯定有点什么说道。 张婶在屋里忙活完了到院子里给大伙儿分染红的喜蛋,看他们脸色都有些异常就觉得奇怪,小声问太爷爷出什么事儿了,太爷爷把雷劈老榆树的事儿和她又说了一遍,张婶听了捧着喜蛋站那愣着半天不说话。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压抑,院子外的路上陆续还有村里的人来道贺,太爷爷打起精神迎上去笑脸接待,这些人满脸喜气的进来,很快被气氛感染,小声嘀咕几句后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不再大声说话而是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这时候三爷进院子里来了,院子里的人立刻都注视着他,几个老人迎过去小声和他说几句话,然后看他的脸色,三爷先是一愣,看了太爷爷一眼,然后就和几个老人走到一边小声商量,还把太爷爷叫了过去问话。太爷爷说了没几句,三爷双手拄着拐站起来连声发问:“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你亲眼看见的?这事你可不能胡说” “我咋敢胡说呢,接生婆也在场嘛,她也看得真真的!” 三爷冲屋里大声喊:“接生婆,接生婆,你出来,我问你点事。” 接生婆在屋里听到有人喊她,推窗户向院子里张望,院子里满满登登挤满了人,也不知道谁喊的,就冲院子里的人问:“谁找我?”有人立刻搭茬:“快出来,三爷找你问话。”接生婆一听,关上窗户就跑出来。院子里的人让开一条道,接生婆看到三爷在两排人墙尽头坐着,双手扶着拐棍望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接生婆挪动小脚跑到三爷面前满脸堆笑地打招呼:“三爷,您挺好的?”三爷点点头问:“你看到村头老榆树让雷劈了?” “可不是咋的,那雷老吓人了”接生婆咋咋呼呼的连说带比划:“我们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就听咔嚓一声,把老榆树劈得稀里哗啦的,滋滋冒烟” 接生婆的话又在院子里引起一阵骚动,不安的情绪此起彼伏,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三爷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拄着拐向村头老榆树的方向呆呆发愣。接生婆拿起旁边招待老人的大茶缸子喝了一大口水,用袖子抹抹嘴继续说:“那雷老邪乎了,追着人屁股砸,咣咣的,我们一溜跑它就一溜撵,也不知道谁这么亏心,让雷追着劈。”说着说着接生婆看了太爷爷一眼,太爷爷当时就急了:“瞅我干啥,那雷又不是劈我的,我啥人你们还不清楚” 张婶最看不得自己家人在外边受欺负,瞪起眼就要“呲”接生婆几句,难听的话都到了嘴边,三爷摆摆手让张婶安静,硬生生让她把话憋回肚子里,急得满脸通红。三爷清了清喉咙,沉吟半晌,看着大家想了好久才开口:“这树活得年头久了,可能有了灵性,渡劫呢。我们这么多年谁家有点事儿都去求它,现在它落了难我们不能不管。” “咋管?我们连自家的事儿都管不了,咋管天上的事儿?” “天上的事我们管不了,地上的事我们有些还是能管管。”三爷说:“我们受这棵树这么多年恩惠,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不求它,现在我们也该给它修个小庙,正正经经的受香火供奉了。” 修真长生是逆天的行为,修真到一定程度,要跨越一个境界的时候,上天会降下雷劫阻止修真者,扛过一次雷劫就会增加五百年寿命,抗不过去就灰飞烟灭。这棵老树沾了灵气,有了灵性,遇上这场雷劫,吉凶未卜啊。谁也说不好最初是什么人供得这棵树,只记得这么多年下来,不仅是村里人,就连附近的十里八乡赶脚要赶大半天的人,也会带着贡品到树下上香祭拜。这一来二去,这棵树俨然就成了附近村民的精神领袖,也没人追究这棵树的来历,只要它灵验,村民能得到实惠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说这世上有没有神仙,有没有妖怪,这得两说。我不能说它有,我也不能说它没有,只能这么对它解释:我们人类对这个宇宙,对这个世界,通过科学手段能够认知的不到百分之五,这还是多说,其实到不了。好很多东西我们无法解释,但咱不能解释不了就说人家没有,那个有失公允。只能说我们无知。所以,您听故事也别和我较真,要较真那就不成世界了。当然了,有些别有用心的人,通过鬼啊神啊的攒个骗局,那是两回事,他那个是诈骗。 我们再说回老榆树这个事儿,三爷盘腿坐在炕头上,手里托着烟袋吧嗒吧嗒抽着烟,屋子里烟雾腾腾都看不清人,每个人的脸都隐藏在烟雾中,谁都不出声,屋子里静得连喘气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三爷的嘴嘬着烟嘴,一口接着一口,嘴唇上的白胡须抹的油光铮亮,随着嘴唇上下抖动,半天也没有声音传出来。村里人供老榆树的时候,它也没个名号,只是见人家在树上系了根红带子,看着别人磕头作揖,也就跟着去拜,后来就延续下来。现在突然间要给这棵树修个小庙,可谁知这棵树有了灵性后姓甚名谁,万一修错了,请了个游魂野鬼回来为祸乡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村民中有头有脸的聚在在屋子里抽烟不说话,剩下在院子里的人倒是有说有笑很轻松,就等着屋里这些人商量出个主意他们去照办。屋里的人都看着三爷,三爷抽着烟一声不吭,都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等别人先开口,你瞅我我瞅你的互相干晾着。忽然,张婶推开门走进来,鬼鬼祟祟地靠近太爷爷抻了抻他的袖子,使个眼色让他出去有话说,屋里人都看到了,只是谁都装着没看见。三爷面色微微一沉,没有说话,太爷爷臊眉耷眼的走出去,屋子里气氛顿时陷入尴尬,都默不作声,只是不时能听到滋喽滋喽的喝水声。 太爷爷跟着张婶进了里屋,太奶奶这时睡了一觉醒了,半躺半坐靠着被垛,看着炕下几个娘们儿抱着孩子拨弄相互调笑。太爷爷走到太奶奶身边俯身坐下看着她,问她有什么事,还说那屋正商量事呢,这时候走开不合适。太奶奶看看左右向太爷爷摆摆手,让太爷爷把耳朵贴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登时把太爷爷惊得目瞪口呆。 太奶奶说,这些年护佑村民的不是村头老榆树,而是老榆树上住的仙家,而且那个仙家现在就在太爷爷家里。太奶奶说生孩子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不知是睡还是醒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白光像是人影,可又不像人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没有腿,像是站立不稳的样子。这道人影好半天才定住身形,向太奶奶恭恭敬敬作了三个揖,虚弱的说,它是栖身在村头老榆树上的柳仙。今天它应雷劫,眼看就要熬不过去,本以为自己要魂飞魄散,散了这么多年辛苦修来的道行。没想到这时候恰好太爷爷经过,还拿出那串经过高僧加持过的佛珠,让它附身在上边躲过雷击。而且跟着太爷爷回到家,又恰好碰上爷爷出世,借着转世投生的血气让它遁形恢复元气。要知道雷部正神最爱干净,受不了产道迸发的血气,而且上天有好生之德,新生的婴儿有三光护体,雷部正神一来嫌弃产房里血光冲天,二来也不敢触犯天条伤了婴儿,只好收了雷器放过柳仙。柳仙躲过了这一劫,又可以延续五百年寿命,让它慢慢积攒福报去抵消下次雷劫。 柳仙说,它虽然是蛇化人形,而且道行浅薄还没长出双腿,可也懂得感恩图报的道理,太爷爷一家人的救命之恩他日一定会厚报。它还说爷爷这辈子和它有缘,缘分还不浅,要是不介意它是畜类,它想认爷爷做个干儿子,保佑他一生平平安安。 太爷爷听完明白了,怪不得刚才那雷追着他屁股打,而且在院子里还有道白光从佛珠里窜出来,原来都是因为这个柳仙。他也听老人说过,狐黄白柳灰五大家仙,都是有灵性的动物,个个神通广大,修炼到一定阶段就要找个风水绝佳的地方躲避雷劫。而且光找到风水宝地不行,不足以应付,还要想些其它的方法。有些是窃取天地灵气汇聚的灵物,有些是靠着人气,或者沾染人气的物品。上天有好生之德,雷部正神也不敢轻易伤人,除非是大逆不道之徒,这就让这些野仙有了可乘之机。它们躲到人气旺的集市里,村舍里,或者积善之家的灶台上c仓房里c祖先牌位后边,掩护它们躲过去。 这野仙也和人一样,有上流的也有下流的,分三六九等。有些龌龊的,不知羞耻的,直接偷女人的月经带,也叫骑马布,裹在自己身上辟劫的。有人曾在雷雨天的大山里,看到有小狗大小的癞蛤蟆蹲在地上,后背上凸起的疙瘩颗颗饱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支棱着,躲在一张破庙里的供桌下,嘴里不断吞吐一枚发光的旧铜钱,就像是年画上的招财金蟾。这只癞蛤蟆就是借着这枚铜钱流通人手集聚的人气来躲避天上的雷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雷公斧(4) 太爷爷听完柳仙躲到家里辟劫的事,本来起身都离开了,走出几步站住想了一会儿,又回来坐下和太奶奶商量,这事是不是该和东屋那些人特别是三爷说说,他们正为这事儿犯愁呢。太奶奶让太爷爷自己拿主意,说她一个妇道人家管不了他们老爷们儿的事。太爷爷又想了会儿,还是决定去和大伙商量商量。张婶跟在太爷爷后边走出来,在过道里把他拦下,左右瞧瞧没有人,就压低声音说:“杜老三,这事儿可大可小,你可要拿捏好,别冒冒失失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张婶的的话里有话,太爷爷听得犹豫了,看着张婶的脸细琢磨,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 农村人迷信,什么鬼啊神啊的,只要对自己有利的就信,可说到底还是敬而远之,谁也不愿意和鬼神扯上关系。简单的说就是农村人势利,有事了烧香拜拜祈求平安,没事了就躲得远远的,避讳这些。如果太爷爷把他无意中救了柳仙的事说出去,以后大家心里都结个疙瘩,有事没事都瞎议论,最后指不定编排成啥样子。常言说舌头底下压死人,这事说与不说还真的掂量掂量,不能莽撞。再说太奶奶当时疼得迷迷糊糊的,万一是她的幻觉可咋办,没影儿的事说出去,逮不着狐狸惹身骚,这事儿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成,这事还真亏了有张婶提醒,是得听她的要拿捏好分寸。东屋里大家伙沉不住气了,先是一两个人发声,然后有人反驳,再有人发声,再反驳,很快就乱乱哄哄的吵起来。三爷让他们吵烦了,用烟袋锅“当当当”狠敲三下木头炕沿,大吼:“好了——都别吵了——”大家伙面红耳赤的闭上嘴,但还是心有不甘,互相对视几眼才把目光移开。三爷也不理他们,卷起烟袋插腰里向外走,大家伙问他这是去哪?三爷没好气的说:“吵——吵——在这里能吵出个毬,你们吵吧,我去村头看看老伙计让雷劈成啥样,看清楚了才知道该咋办。” 大家伙都觉得三爷的话在理,也都跟着起身簇拥三爷向外走,这时张婶从屋外凑过来毕恭毕敬的给三爷递上包烟丝,请他给刚出生的爷爷添福添寿。一般新生儿都会请村里德高望重又福寿双全的老人过来说吉祥话。这是一套说辞:摸摸孩子的头,说长命百岁;摸摸孩子的手,说抓财抓宝。摸摸孩子的脚,说踏踏实实;摸摸孩子的脸蛋说周周正正;摸摸孩子的额头说孝顺恭敬,拍拍孩子的后背说吃穿不愁。然后给孩子的嘴上抹白糖或蜂蜜说会说话会来事,谁都不得罪。做完了主事儿人家会包好谢礼拜谢。三爷一见张婶手里的烟丝,才想起因为村头老榆树的事把孩子给忘了,忙过到小屋去,屋里的娘们儿赶紧把炕头让出来给三爷坐。三爷抱起爷爷,刚伸手摸爷爷的脑袋,刚刚还好好的爷爷就尖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扭动着不让三爷碰。三爷略显尴尬,还是张婶会来事,忙把爷爷抱过去箍住说:“这孩子怕生呢,来,我抱着您给这孩子添福添寿。”说着用手在爷爷的屁股上轻轻拍打着,很快爷爷就安静下来,渐渐的不哭了。三爷小心翼翼的试着摸爷爷的头,刚想张嘴说长命百岁,喉咙里不知怎么就呛住了,吭了好久弄得面红耳赤也没咳出一口痰,这祝福的话也就没说出口。 太爷爷的脸色不太好看,这叫什么事儿啊,新生儿想讨句吉祥话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给憋回去了。三爷有些难为情,伸出手想摸摸爷爷的脸蛋想说些长相好看的话。没想到手指刚碰到爷爷的脸蛋,还没等三爷开口,爷爷又开始哭,哭得那叫一个脆生,声声都好像在打三爷的脸。张婶看孩子哭得厉害也没辙了,只好笑着说三爷手粗弄疼了孩子。那就只好不摸脸,三爷改摸手和脚,爷爷干脆就挣扎起来,胳膊腿连踢带打,听声音都快哭抽过去了。农村人有个说法,新生儿看到老人就哭,表示这个老人寿元已尽活不长久了,是很不吉利的。周围人看到爷爷哭得这么厉害,心里都在犯嘀咕,眼睛不时瞟几下三爷气色,弄得三爷非常不自在。本来村头老榆树倒了,三爷心里就不痛快,这会儿想借着给爷爷添福添寿图个乐,没想到小家伙还不给面子。三爷没心思弄了,草草的说了几句话,烟丝也没收就出门去了村头老榆树那。 爷爷哭起来没完,越哭声音还越大,把三爷气走了。剩下的人觉得呆在这屋里别扭,都说了几句简单的吉祥话就三三俩俩的离开,太爷爷讪讪地看着大家伙走想留又没有理由。转眼间屋子里只剩下张婶和她妯娌,还有几个想走却走不了的亲戚,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干坐着。就连平时话最闲不住嘴的张婶这会儿也没话说了,抱着孩子上炕安慰太奶奶这事儿让她别往心里去,养好身子快下奶才是最重要的。还说产妇心里不痛快,很容易把奶吓回去,太奶奶勉强笑着点点头。太爷爷没上炕靠墙蹲在窗台下的小板凳上,他个子高,凳子矮,屁股离板凳还有一寸多高坐不下去。张婶的妯娌眼睛尖会来事儿,想给太爷爷换个高点的凳子,太爷爷摆摆手从腰带上抽出烟袋锅点上,蹲在那眼睛盯着烟锅里烧红的烟丝吧嗒吧嗒的不住嘴抽烟,抽得他直咳嗽也不说一句话。 张婶终于哄睡了孩子,把孩子交到太奶奶怀里,看到太爷爷闷头抽烟不说话,满面愁容,就冲他说:“现在有没有三爷给这孩子祈福都是小事儿,村里那么多孩子,十个有九个都让三爷摸头摸脚,还不是该死的死,该活的活,谁也没离了这村子进城里享福。人的命天注定,不在于那一两句好话,别多想了,没用。” “那你说啥有用?”太爷爷没好气的说。 “柳仙进了咱家这事儿就有用。”张婶说:“这才是大事,比三爷那几句不咸不淡的吉祥话重要多了,你想啊,三爷只是个土埋过脖子的老棺材瓤,这柳仙可是真仙,后边好处多着呢,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着办。” “那你说该咋办?”太爷爷没了主意。 “柳仙既然来了咱家,那就是缘分,咱得供上啊,说不定以后咱家人就因为这柳仙得济了,这么好的事儿不去琢磨,跟那愁啥呀?” “供上”太爷爷茫然地望着张婶:“这能行吗?庙是村里大家伙的,又不是咱家的,供上还不惹闲话?” “进了咱家门就是咱家的,”张婶强硬地说:“这事儿你就听我的,保准没错,你要是不敢我来,有啥事瞧我了。” “这能行吗”太奶奶有些犹豫。 “你们就甭管了,都瞧我了,这事儿就这么办。”张婶说。 太爷爷站起身狠抽几口烟,来回在屋子里踱步,脚步声把刚刚睡熟的爷爷又吵醒了,一边哭一边扭动,任谁也哄不好,太奶奶皱起眉头埋怨太爷爷:“你坐下行不行,让你想主意又没让你拉磨,你在那瞎转悠啥!” 太爷爷说:“这主意不好拿,我也得先去村头听听大伙都怎么说,再回来想主意。”说完太爷爷拔腿就向外走,张婶急得撵出去喊:“杜老三,你去了多长个心眼,别啥话都往外咧咧。”太爷爷大步流星的出了院门,转眼走出去很远,也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没见他回答,张婶看了太爷爷背影一会儿怏怏地嘟囔着回了屋。这一路上村里人陆陆续续向村头走,都急着去看热闹,见到太爷爷打个招呼就叽叽咕咕的相互议论爷爷不让三爷碰,一动他就哭的事,虽然声音不大可太爷爷还是听见了,最难听的要数有人说爷爷这不是哭这是咒三爷要早死呢。太爷爷的心里因为刚才家里的事本来就堵的慌,现在一听这话更闹心了,可人家说得句句在理太爷爷又无话可说,只能装听不见低头一个劲儿朝前走。 村头老榆树周围挤满了人,半截树冠连着皮儿耷拉着挂在树干上,断口出烧得黢黑冒着烟,地上落满残枝败叶。三爷站在人群最里头,阴着脸拉得老长,弯腰看着地上不时用烟袋杆子扒拉枝叶像在找什么东西。“三爷在找什么?”有人好奇的问。“找雷公斧。”有人小声说:“这可是镇宅的好东西,比过去皇帝老爷的尚方宝剑都好使。搁家里什么地方,就算阎罗殿里的牛头马面也不敢靠前。” “雷公斧是什么东西?” “是把斧头”有人小声说:“据说让雷劈过的地方都会有” 太爷爷站到人群外看到三爷的脸色就没敢靠前,远远地站着缩头缩脑躲避三爷的目光,支起耳朵听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什么。大家伙议论来议论去都是三爷找到了雷公斧会不会有他们的好处,这老榆树让雷劈了村里会不会惹上什么祸殃,还有就是如果村里要是真给这老榆树建座小庙该花多少钱。盖庙这事儿是大家最关心的,因为这事儿要是定下来每家每户都要掏钱。那年月谁家都穷,钱都串在肋叉子上连着血筋,动一分钱都扯的肝疼,谁都不愿意干这事。让他们出工出力行,动钱就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三爷扒拉了半天树枝啥也没找到,就直起身子把烟袋斜插腰上看着大家伙,伸出胳膊边看边敲打酸痛的后腰。大家伙都不议论了都看着三爷,三爷一眼就瞧见了躲在人群里的太爷爷,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看着眼前黑鸦鸦的人群大声说:“树让雷劈了,可还没死,还有救。咱们不能不讲良心,过去受了这棵树那么多恩惠,现在它有难了我们不能光瞅着” 三爷停了一会看看大家伙的反应,人群里明显涨起不满的情绪,三爷把脸一沉把这股情绪压下去继续说:“修庙要费用,一家出几毛钱,去镇上买点水泥沙子还有砖,再找个泥瓦匠修个小庙,让老榆树受几年咱村的香火也算是报答它。” “它连个名都没有,这庙咋修啊,给谁修?”有人不满地说。 “这你们就甭操心了。”三爷旁边有个老人说:“这事儿我和三爷都商量过了,你们只管把钱交上来,我去后屯刘瞎子老太太那让她给看看,她不是身上有神儿会看吗,肯定能看出来这树的门户来历,到时候就把庙给它修上。” 村民们一听真的要拿钱修庙都不乐意,有些人开始悄悄的向外溜,谁也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农村的事就是这样,人多咋呼的比谁都欢,都是人来疯,个顶个的都透着机灵有能耐,可真到了节骨眼上,都是瘪犊子,谁也尿不出个道道儿来。三爷看大伙都有想往后捎的意思,全明白了,看着眼前渐渐泡沫似得消散的人群脸色变得比猪肝还难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雷公斧(5) 三爷可不是吃素的,旁边有人搬把椅子让他坐,冷眼瞧着眼前这些人离开。还没来得及走的人偷眼看到三爷的脸色立刻扭回身装着没动地方,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没走那么早。三爷的脸色稍有些缓和,派几个人去把跑回家的都叫回来。全村人家家户户出个代表都到村头老榆树下开会,谁家都不能落下。谁要是敢不来,就按村里三爷定下的规矩,封他家井,七天不准上井沿担水,而且修庙的钱他还得照出。封井是三爷很多年前定的规矩,谁家不听话就封谁家井,把村里的老老少少治得服服帖帖,谁也不敢对三爷的话说个不字。 县里有县长,乡里有乡长,村里呢也有村长。金沙岭村的村长不是三爷,从来都是另有其人,可三爷在这村里不管谁当村长,他都是说一不二的太上皇。哪个新村长上台头一件事就是拎着东西到三爷家里坐坐,村上有什么重大的决定,村长都要先探探三爷的口风看他的脸色定夺。这个村的村长是全乡c全镇乃至全县最难干的,谁都不愿意来这个地方触三爷这个霉头。为了这事儿乡里县里开了不知道多少次会,就是要解决金沙岭村的村长名存实亡的问题,上边也派过几个精明干练c手腕强硬而且自认为能拨乱反正的人来。可到了金沙岭村没几天,不是半夜里上厕所莫名其妙的让人套上麻袋乱棍打一顿,就是村里领导班子乃至全村村民都给他小鞋穿,总之谁来了都干不长麻溜的滚蛋。三爷这脾气据说日本人来的时候就这样,日军伪军国民党都拿他没辙,见了他的面都客客气气的叫声三爷。村里人也因此受了不少三爷的庇佑,不管是谁到这村里来都看三爷脸色不敢随意欺凌乡里,村里人遇事儿有了主心骨处处唯三爷马首是瞻,事事都听他的。 三爷年轻的时候好勇斗狠,也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主儿,可他为人仗义,遇事不怂还好打抱不平,在村里人心中是个可以抗事的人。那时候冬天农闲了三爷总是莫名其妙的失踪几个月,开春再回来也不知道他干啥去了,满身的皮货都是貂皮狐狸皮,挎的褡裢里稀里哗啦的乱响,有耳朵灵的听出来那都是袁大头发出的声音。有人怀疑他趁着冬天没活进山里当了土匪,证据是有一年开春回来他跛了一条腿,走时好好的腿短了半寸。村里的土郎中给三爷看过腿,有次酒桌上喝大了顺嘴秃噜出来说三爷腿是让“黑狗”咬的。“黑狗”是道上的黑话,意思是枪,东北农村旧社会都是民匪混杂,黑话很多人会说也会听。这件事后来有人专门找土郎中问过,他却问啥也不知道了,就说那天喝醉了说的胡话记不得了。 三爷的腿瘸了就再也没失踪过,有人猜测可能是他的腿跑不快,土匪们都嫌他累赘不爱带着他。可那几年挣得钱也够他花了,三爷就索性买房置地娶媳妇在村里过安稳日子。三爷人闲下来可脾气没闲,动不动就跟人拔刀子像个活土匪。村里人最初是怕三爷,怕了呢就处处都躲着三爷,让着三爷,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村里有什么事只要三爷开口就肯定听三爷的。三爷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心正,没有弯心眼,不分亲疏都是一碗水端平。村里出了争地边c争房产c争桑柳趟子c兄弟分家不均c婆媳斗殴等杂事,有时遇到村长断案不公有一方不服气,就喜欢拉着另一方找三爷给评理。有一次村里发生了男女私情的案子,村东头的王疤瘌上山捡蘑菇的时候,按住了同样上山捡蘑菇的张家婆娘,两个人凑到一起偷偷摸摸成了好事。后来事情败露让婆娘的男人老张头逮着现形,揪着光身子的王疤瘌去村长家打官司,硬是要王疤瘌赔三斗小米这事才算拉到。王疤瘌不认投就偷偷找了后屯的他二舅,王疤瘌二舅又找了他老婆娘家的表妹,这王疤瘌二舅的老婆娘家的表妹和村长老婆的娘家表妹都嫁到了一个屯子,这么论起来王疤瘌和村长的关系就近便了一层,村长断案的时候就理所当然的偏向王疤瘌。 老张头气不服就连夜又去找了三爷,三爷是个耿直的汉子,平生最恨得就是奸夫银妇,二话不说从墙上摘下绳子就去把王疤瘌给绑了拖到村里打谷场。老张头是个要脸的人,私下里求三爷能不能高抬贵手让他替家里婆娘和王疤瘌对质,三爷明白王疤瘌的心思就答应了。大半夜里打谷场上人头攒动,都是三爷让人用洋铁皮大喇叭喊来的,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了村长,一听说三爷连夜审奸夫都觉得新鲜,从被窝里爬起来披上褂子就来了。三爷正坐在案桌后,案桌前本应该跪着奸夫,因为老张头替婆娘出面对质,现在反绑的是两个男人。 “说吧,你们谁先勾引的谁?”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还没等开口,三爷就生了气:“说吧,快说,别让三爷我费事”三爷说着就解下腰里巴掌宽的牛皮板带,两股折在一起抽得啪啪脆响,“遇上你们这腌臜的事,我这气就不顺,非得打谁一顿出出气,说吧,谁先来”双方大叫冤枉,最冤的是老张头,当了王八还挨顿打,谁让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替老婆出来顶缸。每个人都让三爷抽了三十皮带,条条都抽出血印。王疤瘌那三十皮带还没抽完就讨饶了,答应出三斗小米,一听有小米拿,老张头觉得这顿打挨得值,又乐了。村民们都觉得他这事滑稽,可又想不出毛病出在哪,都觉得三爷这事儿办得比村长公道,理儿上没得挑。从此以后谁家有事都不去找村长直接找三爷,村长也不敢去惹三爷就随他便,久而久之三爷就成了村民心中的头人,村里人啥事都找三爷,比他当土匪的时候都忙,他这一忙就忙了一辈子。 三爷人老了脾气就变得古怪,不但古怪还很倔,不通情理,他年轻的时候可不这样。三爷在金沙岭村位高权重,一辈子说一不二,村里人都怵他,但更多的是尊敬他,谁见了他都是俯首帖耳的,没想到今天让新出生的孩子给驳了面子,这口气三爷怎么也咽不下去。太爷爷躲在人群里看三爷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大气也不敢出,只希望三爷大人有大量能忘了爷爷这档子事,早点把这口气顺下去,可看着看着太爷爷就彻底失望了。 三爷把村民们都聚到一起,扫了下黑压压攒成堆儿的脑瓜瓢,先不说话,用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直到有些人开始出现怯意,才用烟袋杆子指着这些人重复刚才的话:“每家出几毛钱修庙,”三爷想了一下又接着说:“就三毛钱吧,多退少补,没钱的拿鸡蛋顶,连鸡蛋也拿不出来的就跟着车去出力,力气总该有吧。” 他补充道:“谁也别跟我耍心眼,你们的家底我清楚的很,有钱的不能拿鸡蛋,有鸡蛋的不能出力,有人敢骗我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孤寡老人就免了啥也不用拿。” 太爷爷在人群里一个劲儿向前凑,几乎站到了三爷的鼻子底下,就在他眼前晃悠,可三爷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总是一扫而过。最后三爷从鼻子里“哼”的一声像是在冷笑,把爷爷吓得身子立刻就矮了半截。村民们看出三爷不痛快,有些知道原因,有些不知道,知道的心中暗自窃喜,不知道的心中惴惴不安,看三爷转身离开会场都跟着散了,谁也不和谁多说话。太爷爷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低着头自己回家。家里人看他进门都七嘴八舌的问开的啥会,特别是张婶问起来没完,也不管太爷爷心里痛快不痛快。太爷爷不理张婶闷头抽烟,张婶急了劈头问了一大通,说完就盯着太爷爷看,太爷爷也抬头看了张婶一眼就继续低下头愁眉苦脸的抽烟。太奶奶看出太爷爷心里有事不想吱声,就做出笑脸几次岔开张婶的话,太奶奶知道两个人的脾气,指不定那句话他们就能吵起来。 “都这时候了,连顿饭也不管”接生婆说:“不管也行,多给我几个鸡蛋,我还要赶回去——出来的时候太急,家里的牲口还没喂呢” “对,对,赶紧做饭,”太奶奶说:“多擓几瓢面烙饼,再摊几个鸡蛋,不能让人饿着走。” “别做多了,我不饿。”太爷爷看了太奶奶一眼:“多掺点棒子面好吃,白面不禁饱。” “呦呦呦,我还头回听说,”接生婆撇着嘴说:“烙饼掺棒子面好吃,你家可真有意思。” “不放棒子面,别听他的,他爱吃就以为谁都爱吃,就用白面。”太奶奶没理太爷爷直接冲着张婶说。 接生婆看到张婶走出去冲她背影嚷:“再把院子里的鸡挑肥的炖上,别舍不得,孩儿娘不下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太爷爷一听还要杀鸡气哼哼的站起来,张了张嘴没说话,又气哼哼的蹲下继续抽烟,整张脸都埋藏在浓浓的烟雾中。张婶出去没多久院子里就引起骚乱,鸡群在猛烈的挣腾之后发出惨叫,狗躲在窝里探出鼻子呜呜呜哀鸣,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太爷爷听到鸡不叫了,脸颊两边的肌肉微微抽搐,引起牙疼似的痉挛,捧着烟袋杆隔着窗子吼:“杀那只不下蛋的” “杀完了才说。”太奶奶小声嘀咕。 东北农村吃饭都是摆炕桌吃饭,只有逢年过节客人来了坐不开才会搭地桌。今天家里只有接生婆一个客人,张婶在围裙上蹭着手进来问是在炕上吃还是地上吃,太爷爷没好气的回答:“炕上吃。”张婶手脚就是麻利,出去没多大功夫就飘出炖鸡的香味儿,勾得人馋虫一阵阵直往上拱。太奶奶身子虚就不上桌了,在小屋里躺着,张婶拿了个大碗给她留了大半锅没有咸淡的鸡汤鸡肉,剩下的又添上水加盐加酱油熬了一大锅端上大屋客人的饭桌。接生婆一看盆里的肌肉脸就沉下来,用筷子扒拉开土豆和姜块看着盆底鸡脖子鸡爪子鸡翅尖不说话。很快张婶又端上来大半笸箩黄瓜辣椒大葱拼成的蘸酱菜,一碗新炸的黑乎乎的酱,还有一大盆用鸡汤炖得豆角玉米土豆南瓜,这是东北人最熟悉的家常菜,也没个正经名字就叫乱炖。最后端上来的是一大盘用豆油炒的焦黄的鸡蛋和一摞新烙的白面饼,看到鸡蛋和白面饼接生婆的脸色才变得好看些。 太奶奶躺在小屋炕上倚着被垛小口抿着不加盐酱的鸡汤,她捧着碗皱着眉头像喝药似得难受。太奶奶现在嘴里淡得像含着块生铁,恨不能对嘴灌一大口酱油尝尝味儿。月子里的人有讲究,不能吃咸,不能沾水,要不会落下月子病。就算三伏天也不能洗头洗脸,更别提洗澡,身上再刺挠也得忍着,顶多拿毛巾沾点水背着人塞衣服里偷摸擦擦。张婶伺候完太奶奶就来到大屋给大伙添酒夹菜,特意把盆里的几块鸡脯肉都夹到接生婆碗里,然后把剩下的鸡爪鸡翅膀鸡脖子分给大伙,自己捡了点土豆蘑菇在碗里就着大饼吃,盘子里的鸡蛋一口也没动。太爷爷看人齐了就举起杯敬大伙,他嘴笨不太爱说话,嘿嘿的乐几声举了举杯一口喝干,然后嗦了手里的鸡爪子看着大伙不住点头,意思是感谢的话都在酒里,我都喝了你们也快点。大伙都举起杯,酒量大的一口喝下去大半杯,酒量小的就意思意思,东北人喝酒好用大杯,能装三四两白酒,不像南方的小酒盅就牛眼睛那么大。接生婆端起酒杯只是做了个样子,酒杯碰了碰嘴唇就放下继续低头吃碗里的鸡肉。 张婶吃饱了把嘴一抹问三爷把村里人召集起来咋商量的,太爷爷就把开会的内容说了一遍,大家伙很意外泥瓦匠的活为啥没派给太爷爷,村里人谁都知道太爷爷干这活儿是出了名的好把式。接生婆吃完碗里的鸡肉,又喝了碗特意给她留的鸡汤才看着大伙儿说:“这不是明摆着吗,三爷这是给杜老三脸子看呢,嫌你们家小少爷不给他留面子,子债父还,以后在这村里可有你们受的了。”大家伙听了接生婆的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心头都像压上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喝酒的兴致当时就消失了,菜也变得索然无味,看着眼前的酒菜谁也吃不下。大家伙都没了胃口,接生婆的胃口反而变得好起来,不但自斟自饮连喝了几大杯酒,桌上的菜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差不多都让她一个人划拉干净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雷公斧(6) “杜老三,建庙这事儿你想咋办?”张婶问。 “还能咋办,听三爷的拿钱,三爷说的明白,咱还能拿鸡蛋顶?”太爷爷说:“三爷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真封了咱家井上哪讨水喝?” “我说的不是这事儿。”张婶急了:“我说的是建庙的事儿,你就这么看着他们把庙再重新建起来,没别的啥想法?” “盖个小庙我能有啥想法,又不是我一家掏钱,村里人人都有份,不拿也不成啊。”太爷爷说。 “我说的不是钱的事儿,是庙,是庙的事。”张婶急赤白脸的说。 “庙有啥事?”太爷爷看着张婶愣了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看了左右一眼不说话,张婶也觉得人多嘴杂不适合在这里唠这个事。两个人眉来眼去大家伙都瞧见了,知道他们俩有事儿不想当他们面说,虽然这是人之常情可都觉得心里别扭,气氛渐渐变得尴尬且微妙,谁也不开口说话就那么坐着听别人说些什么。张婶看大伙坐着难受,知道自己又说错话,就想着找补回来,提议大家给新生的孩子起个名。本来这名字是请三爷取的,没想到孩子又哭又闹惹恼了三爷,名字也没取上,现在正好用来打破尴尬气氛。太爷爷一听这主意好,就嚷嚷着让大伙想个好名字。这些人都是大老粗,虽然兴致很高可思来想去不是狗剩就是狗蛋,在村里叫叫还行,出了村可喊不出口。太爷爷说这些名字不行,让大家伙再想想,这可让他们犯了难,大半辈子土里刨食,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让他们取个响亮的人名和赶鸭子上架差不多。 有人让接生婆给取一个,说她走东家串西家,见过的人多世面广,想想谁家孩子的名字好借来给爷爷用用。在东北农村能给孩子取名是件很体面的事,请的都是识文断字有身份的人,接生婆听到让她给孩子取名立刻坐直身子得意起来。 “你家的字怎么排的?有啥忌讳没有,别和祖宗拉平了让人笑话。”接生婆问。 太爷爷想了半天说:“俺家是从关里讨饭讨到这儿的,族谱从爷爷那辈就断了,字儿倒是有可谁知道是个啥,我的名字就是俺爹瞎起的,要不您就看着给起一个。” 接生婆眯缝眼掐手指头,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啥,把太爷爷这帮人都唬住了,盯着接生婆谁也不敢出声。接生婆边掐手指头边打量太爷爷,偶尔问一两句没头没脑的话把人听得稀里糊涂,不由生出敬畏之心。过了没多久接生婆睁开眼说:“杜老三,你好福气啊,这名儿取了你可得好好谢我。” “咋的呢?”太爷爷问。 “我接孩子的时辰好,送子娘娘刚从文曲星家串门儿出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让我催来了。”接生婆得意的说:“这孩子因为我沾了魁星的灵气,长大了不是状元也是探花,你就等着做老爷享福吧。”太爷爷听了接生婆的话笑得合不拢嘴,让她继续往下说。接生婆看到太爷爷的兴致让自己吊起来,眼珠一转又开始卖起关子,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就是没有一句太爷爷想听的。张婶明白接生婆这是在要钱,就伸手在接生婆肩头推一把咧着嘴笑:“快说,快说,少不了你的。”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打开拿出几毛钱给了接生婆。接生婆接过钱看了两眼脸上很有些不耐烦,太爷爷索性又拿出几毛钱给接生婆,她才开口继续说: “你家要是没什么讲究我就捡好听的c吉利的给孩子取一个,也算是积德行善。”接生婆说:“这孩子和我有缘,我一眼就喜欢上他,要不你们这两钱想取名?费劲了!” 太爷爷的脸胀得通红通红的,说话嘴大舌头长:“您就给起个名,只要听着顺耳响亮就行我们家也没有认字的人,好坏都挑不出你的理。” 张婶笑着打断太爷爷的话:“别吵,快听她怎么说。”太爷爷有些不悦,怏怏地闭上嘴。接生婆想了想眼珠子四处乱转最后落在墙上一幅“连年有余”的年画上,这幅画有年头了,让烟熏得乌漆嘛黑,勉强能看出一个黑头黑脸的胖娃娃抱着一条和他一样黑的大鱼从污水塘里出来。接生婆眼睛一亮说:“就叫‘年余’怎么样?吃不愁,穿不愁,不住平房住高楼——连年有余。”一听这名字太爷爷愣住了:“‘年余’,鲶鱼,这是人名吗?”满桌的人都让太爷爷的话逗乐了,接生婆也忍不住笑出来,可她端了半天架子这会儿又放不下来,就忙笑着辩解:“不是鲶鱼,是‘年余’,一年两年的年,富富有余的余,你们什么耳朵” “鲶鱼鲢鱼都是鱼,下了锅都是白花花的肉,吃到人嘴里都是菜,拉出来都是屎,还不都一样,”张婶说:“这名不行,哪有大老爷叫这名的,给换一个。” 大家伙笑得更厉害了,前仰后合,都觉得太爷爷这俩钱花得太冤了,几张票子换两条鱼,还不如取个狗剩屎蛋来的实惠,好歹省钱。接生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让这帮人笑话的有些恼羞成怒,憋了半天才找个机会发作:“好,好,你们都懂,你们都明白,鲶鱼鲢鱼你们随便,我走了”说完接生婆起身就走,太爷爷和张婶哪能让她就这么拿钱走了,互相使了个眼色把接生婆拦住又让她坐下,好歹让接生婆再换一个名字。接生婆也知道自己理亏就借坡下驴又坐下,“好吧,就再给孩子换一个,”接生婆说:“好孬就这一次,再换得按两个名字算,要加钱。”太爷爷和张婶忙点头答应。 据说农村有一本非常古老和神奇的万年历,里边对孩子的名字都做了规定,这本书现在看来没什么,可在老年间的东北农村可是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中代代相传。这本书根据孩子出生的农历月份和日期就可以取名了。生日中的月份:1长2栓3狗4来5大6守7傻8福9龟10二11胖12臭;生日中的具体日期:1芳2妮3剩4娣5球6坑7根8岁9娃10毛11歪12姑13英14妹15肥16霞17狗18虎19花20凤21腚22秋23蛋24妞25木26翠27爱28财29头30胖。多余出来一个字是发财的发字,如果按上面的日期取的名字实在和人不匹配就把这个字替换上,只有这一个字。 接生婆想了想说:“既然年余不行,连余也不行,那就叫龟蛋吧。” 太爷爷一听就急了,龟蛋就是王八蛋,那他不就成了老王八,这接生婆拐着弯骂人可不行。太爷爷借着酒劲撒疯伸手去抓接生婆衣领子就要抽她,张婶手疾眼快一把拦下才没抓住。接生婆脸不变色心不跳看上去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瞪着太爷爷说:“咋的,杜老三,你还要犯浑?告诉你,这名可不是我瞎起的,是老祖宗定下的谱,要急你找他们急去,把坟刨了问问咋给你儿子取了个名叫王八蛋”说着起身骂骂咧咧的下炕离去。 这酒也不知喝了多久,窗外天都黑了,太奶奶在小屋里迷迷糊糊的睡了醒,醒了睡,忽然觉得口渴就喊人给她端水喝,大家伙借着这节骨眼都起身都各回各家。太爷爷和张婶把人送出门回来,太爷爷气哼哼的上炕从被垛里抽出个枕头躺下。张婶边检桌子边说这个接生婆手里有本书,书上有按出生日期定好的名字,刚才可真不是拐着弯骂太爷爷,太爷爷气呼呼的说那也不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张婶说着说着就提起柳仙托梦的事,还问太爷爷这事儿是咋想的?太爷爷躺在炕上脸朝着张婶不说话,张婶放下手里的抹布坐下想了想说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柳仙都撂下话了说和这孩子有缘,别驳了人家的面子让它下不来台。太爷爷长出一口气想了想问张婶她觉得这事该咋办?张婶说:“还能咋办,请回来供上啊。” “供上?” 太爷爷一把从炕上坐起来看着张婶半天没说话。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全村人都看着呢。再说了,供仙家可是有说道的,弄不好那是要出大事的,轻则鸡飞狗跳c家宅不宁,重的话那就是妻离子散c家破人亡。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随便打听谁都能说出一两件。太爷爷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说什么也不同意。张婶脖子一梗歪着头说有什么不行的,进门就是客,这就是缘分,人家柳仙都自己送上门来了,还能往外撵是咋的。太爷爷忙说不是,眼睛向屋里四处乱撒么(东北话看的意思)觉得身上发冷。张婶说太爷爷你这就怕了,要是忤逆了柳仙的比这可厉害多了。太爷爷不敢再说话,张婶拢了拢额前散乱的头发放缓声音说,柳仙刚避过雷劫还没这么快恢复过来,而且这事儿多亏了有太爷爷才躲过去,正念他的好呢。可时间长了就说不好了,谁知道这仙家什么脾气,要是哪天想起来在太爷爷家里吃了闭门羹,心里觉得不痛快找后账可就不得了。 太爷爷问张婶该咋办? 张婶说家里有老人这事儿就该先和老人商量商量,太爷爷是从关里逃荒来的,商量的着的人也就是太奶奶和张婶。刚才酒桌上那几个人帮着干活出力还行,要是有要紧的事都是各打各的算盘,根本指望不上。张婶去了小屋把太奶奶搀出来坐热乎炕头上,给她端了碗红糖水趁热喝了,然后说:“大妹子,俺们有事和你商量。” “啥事?”太奶奶说:“有啥事还能商量的着我,妇道人家能有啥主意,我家都是老爷们儿说了算。” “这事儿还真和你有关系,”张婶说:“咱把柳仙供上咋样?以后也能保佑你家宅兴旺。” 太奶奶吃了一惊,眼睛看着太爷爷问这是咋回事?太爷爷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太奶奶的脸色立刻暗下来,看得出心里很不愿意。柳仙给她托梦的事她说了,可没想过请回来供上,这跟家里请回来个喜怒无常的祖宗没区别,供不好是要出大事儿的。太奶奶刚生完孩子身子正虚,最不敢招惹的就是神啊鬼啊的这些东西,撞上就没好。村东头就有个疯婆子四十多了也没好,年轻的时候也不知招了什么邪,平时看着好好的只要一犯病就光着膀子可村里转悠,挨家挨户的堵着门骂街,骂的都是这家最见不得人的私事儿,这些事儿只有他们本家人知道,外人根本就没听说过。村里人说这个疯婆子就是月子里撞了不知哪路野仙落下病根,这辈子好不了了。 太奶奶想了会儿说柳仙这事她不同意。这事可不是小事,全村人都瞅着呢,哪能随随便便就请自己家来,那是要犯众怒的。特别是三爷他们更惹不起,年轻的时候是个活土匪,老了老了成了活阎王,村里人谁敢招惹他?请柳仙这事不经过三爷同意就擅自做主他们可不敢。张婶听到太奶奶的话脸立刻也拉下来,屋子里出现了难得的清净,过了好半天她才又开口说:“这柳仙可不是我们请来的,是它自己上门的。这狐黄白柳灰五大家仙,哪个好惹,到家了不供上可是要出大事!” “什么大事什么大事”太奶奶急了:“要请就请你们家去,我们家可供不起。” “那好吧!”张婶说:“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张婶边说边趿拉鞋向外走,太爷爷瞪了太奶奶一眼忙下地向外送,“再坐会,现在天还早呢。”太爷爷跟在张婶后边扶着门说,张婶没说话,门外很快就响起栅栏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太奶奶气鼓鼓的坐在炕里生闷气。 张婶年轻的时候可是闯过码头的人,十几岁就不着家和附近村里的野小子四处疯野,后来又跟着二人转班子到处跑,到了二十几岁才回来嫁人,和普通的庄稼人比起来她可是多见过不少世面。太奶奶回小屋里睡觉,太爷爷一个人在大屋里翻来覆去把荞麦皮枕头压得沙沙响,想张婶说的话。过去听说过有人出马,家里请了保家仙,让仙家折腾得死去活来。村里上了岁数的老人有懂这个的说,仙家出马也分善缘孽缘,这出马的磨难和自身的业力有关,好坏谁也说不准。这柳仙是上门报恩的,是太爷爷和爷爷救了它,按理说应该不会折腾家里人,说不定还会有好处。可万一又不是呢? 太爷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了没多久就又醒了,看到窗外天光大亮就忙起来给太奶奶热好饭菜,自己简单的水泡饭囫囵吞了个水饱,抹抹嘴披上褂子出门去了村头老榆树。这时候地里活都结束了,山上的野货还没下来,正是东北农村最闲的时候,家家户户吃两顿饭都起得晚,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烟囱里冒着热气。太爷爷想趁着没人注意再到老榆树那里看看,琢磨琢磨张婶说的事儿是该做还是不该做。 昨天下得雨还没有干,地上泥泞不堪,凌乱的脚印大大小小的把老榆树下踩得乱七八糟。这些脚印密集地围绕老榆树留下一块空地,如众星捧月一般,中间有几个脚印稀稀落落的,不用问那是昨天三爷开会时来回走留下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雷公斧(7) 小庙还没修,地上散落的枝叶还是绿色的,显得生机勃勃,那段雷劈落的枝干还留在原来的地方没人动过。太爷爷来到小庙前的时候有人比他来得还早,他很远就认出这个人是张婶。张婶跪在石台前脑门撞地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拿出三个鸡蛋摆到石台上。这三个鸡蛋也不知是生的还是熟的,都稳稳当当立在上头。立完鸡蛋张婶双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的又在那跪了会儿,然后起身掏出块红布蒙住那三个鸡蛋呆呆地看着。 又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张婶用红布把鸡蛋揣起来就往回走,过一个路口就从身边篮子里掏出一个鸡蛋磕碎,嘴里神神叨叨的念叨几句,也听不清她嘴里说的什么。过下一个路口又拿出一个鸡蛋磕碎,一直到家门口磕碎最后一个鸡蛋就头也不回的进了院门。 太爷爷看着张婶的背影,看着她身后留下的一溜蛋液,心里忽然觉得这事儿和柳仙有关系。回到家太爷爷把这事和太奶奶说了,太奶奶想了会儿说,没想到这张婶真的把柳仙给请回家了。太爷爷听太奶奶这么说大吃一惊,忙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太奶奶说小时候见她们村里有人出马就是像张婶这么做的,磕鸡蛋一路磕到家跟谁也不能说话,一张嘴怕把仙家惊了,这仙儿就请不成了。太爷爷忍不住埋怨太奶奶,昨天晚上不该和张婶把话说那么僵,现在想找个回旋的余地也没了。太奶奶没理太爷爷的唠叨,头靠着墙想了会儿说,现在这事儿麻烦了,张婶把柳仙请回家肯定没和三爷打招呼,这事儿想瞒是瞒不住的,最后这笔烂账说不定会算他们头上。不行,得想个办法。 太爷爷问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太奶奶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找三爷坦白,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和他说清楚,三爷要是不信就找张婶对质,肯定能说清楚。太爷爷听客太奶奶的话心里就开始犯难,和张婶同在一个村住着还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戚。平时家里有点什么事她总是第一个跑来帮忙。虽说这事儿张婶办得有点不地道,可让太爷爷去三爷面前出卖张婶他还是忍不住要犹豫。太奶奶看出太爷爷的心思也不理他,抱过孩子掀起来衣服喂奶,一边喂着孩子一边和太爷爷说,一家三口今后还要在这村里住呢,要是因为这事儿得罪了全村老少在这村里呆不下去,让太爷爷自己看着办。 太爷爷看看孩子,一咬牙,一跺脚走出家门。 这个点三爷早起了,正在院子里逗他的鸟。古铜色的竹笼子里有只小鸟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乱叫,乐得三爷满脸的皱纹就像摊开的旧报纸条条舒展。太爷爷走到三爷家门前还没进院三爷就看到他了,脸上的笑容嗖的一下消失,又变得像风干的核桃又冷又硬。太爷爷进了院远远地看着三爷打招呼,可三爷就像耳聋似得没听到,依旧拿着草棍拨弄鸟,嘴里还不断骂:“你这个畜生,让你叫的时候不叫,不让你叫的时候就瞎叫,咋的,翅膀硬了,瞧不起我老头子了?”说着就摔下手里的草棍愤愤地进了屋。 太爷爷没敢进屋而是操起屋檐下的竹扫帚唰唰地开始扫地,声音还弄得特别响。屋子里很快就传来女人的声音:“外边是谁啊,放那让老头子自己扫,快进来快进来” 太爷爷大声说:“扫完了,快扫完了” 一个身材略微发福但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从屋子里跑出来一把抢下太爷爷手里的竹扫帚,拉着太爷爷袖子就往屋里扯:“快进来,快进来,家里都挺好的?昨天我也没倒出功夫去看你家妹子,想着早上忙完了去,没想到你还先来了。”太爷爷跟在中年妇女后边进屋,看到三爷正坐在炕桌上拎着锡壶在热气腾腾的开水盆里烫酒,桌上摆着几样下酒的小菜和两个酒杯,看到太爷爷进来就抬手招呼他:“快上炕来陪我喝两杯。” 太爷爷脱鞋上炕屁股还没坐下就捧起酒壶给三爷倒酒,三爷想拿回酒壶回敬太爷爷,太爷爷死活不让,侧过身自己倒上一杯酒半跪半坐着看三爷。三爷滋喽喝了口酒抬头看着太爷爷说:“杜老三,这么早来我家是不是有事儿啊?”太爷爷侧过身偏头陪了口酒,放下酒杯想了想说:“三爷,我是来向您请罪的。” “请罪?”三爷有些意外:“昨天的事儿也有我的不是,老了老了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真是老糊涂了,你也别见怪。” “不是这事”太爷爷讪讪地说。 “那你还能有啥事?”三爷警觉起来:“有啥事慢慢说。” “就是就是”太爷爷想了又想终于决定开口:“就是村头小庙的事儿,小庙那个小庙可能盖不成了。” “为啥?”三爷严厉起来:“你说,小庙咋就盖不成了,快说!” “因为因为庙里的老仙没了”说完太爷爷偷偷瞄了三爷一眼。 “老仙没了?”三爷觉得很奇怪:“你见过村头庙里的老仙?” 太爷爷点点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三爷讲了一遍,在外屋地干活的中年妇女听了开头也撩开门帘进来坐在炕头跟着听,不时还用眼角瞥下三爷脸色,三爷这时候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太爷爷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完了,中年妇女就问:“这么说村头老榆树上真住了老仙,你昨天还把老仙带回家了?” 太爷爷点点头。 三爷忽然问:“你救老仙的时候地上是不是还有把斧头?” “斧头?”太爷爷茫然地看着三爷:“那树是让雷劈断的,不是人,哪来的斧头?” 中年妇女急忙说:“三爷说的是雷公斧”三爷狠狠瞪了中年妇女一眼,然后看着太爷爷说:“这么说老仙先是让你请回了家,然后又让张婶请走了,你们这是同谋啊!”太爷爷懵了:“同谋?”三爷点点头:“你们俩是共犯,跑不了她也饶不了你,你们俩这是要坏了全村人的风水,和全村老少为敌啊。”太爷爷听得心惊肉跳,冷不防三爷突然大喝:“你这是不想在这个村里呆了?!”这句话吓得太爷爷差点哭出来,也不知道怎么求饶好了,直愣愣地看着三爷哆嗦,中年妇女看太爷爷吓成这样就轻推了三爷一下:“你这是干啥,老三兄弟这不是来认错了吗,咋还成同谋了呢?”太爷爷忙点头说是,然后偷眼看看三爷,中年妇女继续说:“就算老三兄弟一时糊涂,做错了,咱们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你就不能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三爷忙又点头说是。三爷爷看到太爷爷服软了语气稍稍有些缓和:“你三奶奶说得也有些道理,我们一个村住了这么些年,从你来这村里我就认识你,觉得你人还不错那好吧,我就听你三奶奶的,这件事我先给你压下来,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中年妇女忙推了太爷爷一下:“还不快谢谢三爷。”太爷爷忙端起酒壶哆嗦着给三爷倒酒,嘴里一个劲殷勤的说谢谢谢谢,连续说了十好几个谢谢才把这杯酒倒满。 三奶奶也就是那个给太爷爷求情的中年妇女,年轻的时候就是附近十里八乡出名的俏寡妇。丈夫死的早她连个种都没给婆家留下,时间长了也就成了外人让婆家扫地出门。那时候三奶奶还在世,这个俏寡妇就让三爷看上了,两个人明铺暗盖好些年终于把三奶奶气死了,俏寡妇也就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了三奶奶。三爷和三奶奶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父女更般配,两个人的岁数差了一大截子,可三奶奶还是心甘情愿的跟了三爷。因为三奶奶跟三爷睡了一觉后三爷就封了三奶奶前夫婆家的井,而且一封就是一个月一天也不能少。三奶奶前夫婆家的井让三爷和三奶奶没事儿就封来封去的跟闹着玩儿似得,逼得三奶奶前夫婆家实在没辙只好搬走再也不敢回这村里。三爷在村里谁的话也不听,就三奶奶的话还能听进去,今天如果不是三奶奶求情太爷爷真不知道这关该咋过。 三奶奶给三爷和太爷爷倒上酒说:“老头子,你看这老三兄弟怎么戴罪立功好?” 三爷看看太爷爷两个人四目相对,太爷爷忙低下头避开目光,三爷说:“既然老三跟张婶合谋请走了老仙,坏了全村人的风水,就让他再把老仙请回村口老榆树下,盖庙的钱全村人出就当没有这档子事儿,你们看这样中不?” 三奶奶点点头看着太爷爷说:“我看这样挺好,你说呢,老三兄弟?” 太爷爷忙点头说是,可过了一会又觉得不是,抬起头看看三奶奶又看看三爷,为难的说:“老仙回到村头老榆树不得又让雷劈一回?” 三爷听这话乐了:“它那是犯了天条,天不留它,只要保住了村里人的风水比啥都强。” 太爷爷说:“可这老仙让张婶请家里去了,该咋请回来?” 三奶奶说:“你不是说这老仙想认你儿子做个干亲吗,我看这老仙和你家有缘,就算张婶请家去也留不住,就看你想不想请回来。” 太爷爷说:“想!” 三奶奶说只要太爷爷想把柳仙请回来,这事儿就好办了。太爷爷看到三爷和三奶奶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心里就发毛,觉得自己正把脖子伸进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里。三奶奶说,东北五大家仙狐黄白柳灰,黄仙心眼小,白仙会舍药,柳仙有灵气,狐仙有媚功,灰仙亲近人。这五大仙里公认的黄皮子心眼小,有仇必报,谁见了它都躲远远的。至于对于柳仙感情就很复杂,怎么说呢?断桥相会的故事流传深远,什么仙山盗灵芝草c水漫金山c雷峰塔之类的,人只要一想起柳仙就有相狎之心又有畏惧之情。五大仙里柳仙是最接近人又是最神秘的,它的法力也最强,做事古怪飘逸从来不走寻常路。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接近人,轻易不和人接触,可一旦碰上了那不是故事就是事故。 三奶奶还说她娘家村子里曾经有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一辈子嫁了三次男人可三次都被婆家赶了出来,因为这个老太太生不出孩子。最后这老太太一赌气就索性不嫁了,自己过一辈子。这个老太太脾气很古怪,自己独住在半山腰坐北朝南的小破房子里,很少和村里人打交道也很少外出。老太太住的房子像个灵堂,窗户都用黑布挡着,屋子里既不点灯也不生火,整个房子看着阴气森森的很是瘆人,所以村里人谁也也不愿意和老太太打交道。 有天村长请了个风水先生给自己快咽气的老爹找坟地,这风水先生一眼就相中了老太太住的地方,说那是什么凤凰三点头的宝穴,百年难得相遇。要是谁家先人埋在那里后辈儿孙就发达了,一辈子享尽人间富贵。 村长听了这话很高兴,找了村里一个老太太的远房侄子说合这事儿,可去了没想到老太太一口回绝,还说她就算死也不肯搬。老太太的侄子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是个浪荡汉子,成天在村里赌博打架偷女人,想钱都快想疯了。现在一想到村长许给他事成之后的赏钱泡汤了,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再加晌午头上灌了自己几口酒,看了看四下无人,不由得恶向胆边生,觉得老太太不就是个绝户坟里的棺材瓤子吗,无儿无女死了也没人知道,干脆就弄死她得了。老太太的侄子想好了就干,出门的时候趁老太太不注意,一把勒住她的脖子给掐断了气,然后把老太太的尸体抱回炕上又简单把屋子里收拾一下,就兴高采烈的跑下山找村长讨赏钱去了。 村长听说老太太死了也挺高兴,当天就带着人去推房子顺便也想把老太太埋了,没想到去了一看老太太死了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至少死了有两年了,躺在炕上的是个干瘪的尸壳就像一整块风干的陈年腊肉。奇怪的是老太太身上盘着条大腿粗的蛇,头上鲜红的肉瘤疙疙瘩瘩像个鸡冠子,老村长带着人闯进去的时候,那条蛇正张开嘴呲出毒牙对着他们,吓得他们这帮人嗷的一声蹿到屋外。大家都害怕了,谁也不敢上前都在门外远远望着。那条蛇一直趴在老太太身上,对门外这些人不理也不睬,一直守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这条蛇就消失不见了。等这条蛇一走老太太的尸体就开始迅速腐朽,全身上下都快烂成了渣,搬都搬不动,几乎是让村长这帮人用簸箕给撮出去的。 风水先生说那条蛇是成了精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柳仙,这老太太应该是对这柳仙有恩,所以这条蛇一直护佑她。这个老太太阳寿应该早就尽了,是那条大蛇用自己的法力一直给老太太续命。虽然老太太有柳仙续命可毕竟是个活死人,所以窗户都要用黑布蒙上,屋子里还不能有火。后来老太太的侄子见利忘义掐死了老太太,破了柳仙的法力,老太太的肉身也就很快风化了。风水先生最后叹了口气说,柳仙这么做有违天道是要遭到天谴的,它守了老太太多少年就会受多少次雷劫,估计是熬不过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雷公斧(8) 太爷爷听完三奶奶讲的故事心里就开始发虚了,没想到这柳仙这么大能耐,还能让死人复活,掂量着自己的那点能水还真是惹不起。觉得太奶奶说的对,这些鬼啊神啊的东西不是他这种人能碰的。三爷看太爷爷脸上变颜变色就知道他要变卦,三奶奶也看出来了,知道太爷爷的决心开始动摇,就笑着说这柳仙外冷内热,五大家仙里属它最仁义,太爷爷对它有救命之恩,就算做了什么对不住它的事儿也没什么。太爷爷听了心里就更发虚了,头摇的像拨浪鼓说吓死他也不敢做对不起老仙的事。三爷说就算做了对不起柳仙的事也不打紧,三奶奶不是说了嘛,这柳仙最仁义,不会拿他们一家人怎么样。 太爷爷听完半天说不出话,不知道三爷要安排他干的是什么事,只好继续听他往下说。三爷这时不说了,拿出烟袋装上一锅烟叼在嘴里吧嗒吧嗒的抽,斜眼看太爷爷。三奶奶把话接过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让太爷爷把爷爷抱上到村头老榆树下认柳仙做个干亲。张婶不是把柳仙请走了吗,没关系,咱们有这层关系在,不怕它柳仙不回来。太爷爷说那不是把柳仙往火坑里推吗?它回了村头老榆树还不得让雷再劈一回,听说上次已经元气大伤,这次还不把它活活劈死。三爷听了冷笑着说这柳仙是山精野怪,留在世上早晚是个祸害,还是让雷劈了的好省的以后出来再害人。 太爷爷小声嘟囔没听说这柳仙害过什么人,倒是净听说它救人,现在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不地道了?三爷一听就火了,把眼一瞪冲着太爷爷嚷:“狗日的给你脸还敢往鼻子上挠,你和张婶做的事就地道了?告诉你,现在是让你戴罪立功,要是把老子惹急了你们谁也跑不了,全拖打谷场上让人当谷子打,快给老子滚。” 太爷爷抱着头从三爷家跑出来,一路上越想越窝囊可又没地方说理。回到家就开始埋怨太奶奶出的馊主意。还找三爷坦白呢,这下好了吧,惹出事儿了,看她以后还咋办。太奶奶也觉着这事儿严重了,低头不说话,两个人谁也不瞅谁就那么闷着。最后太爷爷叹了口气说要不咱们跑吧,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再找个地方,这村子里看来是呆不下去了。太奶奶先是一愣心里老大不乐意,可细想想还真没别的出路就只好这样了,问太爷爷啥时候走。太爷爷看看窗外说越快越好。太奶奶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太爷爷也跟在后边收拾,把家里值钱的山货像熊胆c山参之类的都翻出来让太奶奶单独包上。太爷爷翻着翻着忽然停下手来说不行,这事儿得和张婶通个气,别他们跑了没事,留下张婶在这里顶缸受罪。太奶奶一听就火了,把手里的东西一摔就开始哭:“活该她受罪,活该她受罪,这祸都是她惹出来来,现在是我们替她顶缸”说着说着就一屁股坐地上大哭起来。 太奶奶哭归哭闹归闹可太爷爷去找张婶也没拦着,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默默的边照顾孩子边打行李卷。破家值万贯这话一点没错,家里平时那些不起眼的东西现在在太奶奶眼里都成了宝贝,这舍不得扔那舍不得丢,归了包堆差不多收拾出来满满两牛车东西,她自己坐屋里抱着孩子看这堆东西愁得直掉眼泪。太爷爷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回来了,进门看到满屋子堆成山的破烂愣了会儿也不说话,默默的扒拉出来一些要紧的归到一边说张婶那边的事都办妥了,他们天黑就走,让太奶奶准备好干粮还有水,另外嘱咐别忘了把孩子要用的东西都带上。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要走几天,别苦了孩子。太奶奶问去哪,太爷爷说回山东老家。 天很快就擦黑了,铁打一般的穹庐压得山村喘不过气,远处传来几声似哭非哭的鸦啼。太爷爷趁着夜色把东西都搬到院子里牛车上,让太奶奶抱着孩子坐在行李堆中间,又找了个毡子盖在她们娘儿俩身上,轻手轻脚的搬开栅栏门刚想赶车出去,发现三爷带着人举着火把正从出村的路上向这边赶来。远处影绰绰人头攒动都是村里棒小伙,手里都拎着家伙式杀气腾腾的扑过来。这群人中太爷爷一眼就看到跟在三爷身边亦步亦趋的张婶,心说今天这事儿完了,算是彻底交代在这娘们儿手里了。太爷爷急忙把栅栏门找东西顶上,把院子里拴的狗撒开打了声呼哨,这条狗立刻如临大敌全身的毛起了戗刺冲着人声传来的方向低吼,然后从行李堆里抽出把刀别在后腰上,把太奶奶和孩子从牛车上扶下来送进屋子里躲避。 这时候三爷带着人到了院门外,推了几下门没推开就吩咐人撞,木栅栏哗啦哗啦响了几下很快让人撞翻了,院子里的狗接连咆哮着,其间还夹杂着几声人的惨叫,然后火光一闪耳边听到土铳发出的巨响,那条狗呜呜几声哀鸣就没了动静。太爷爷在屋子里听得血灌瞳仁抽出刀冲到门外,刀尖指向人群里畏缩着躲避太爷爷目光的张婶大骂:“狗日的死娘们儿,今天老子先劈了你垫背。”说着就拎着刀直扑过去,吓得张婶“嗷”一声怪叫向后跑。人群齐刷刷分开给太爷爷让出条路。这时候太爷爷眼睛红得滴血,人像疯了一样,谁敢挡在他前面就劈死谁。三爷看到太爷爷玩了命也怂了,这人再横也怕不要命的。张婶跑得真快一步就蹿出人群,看得周围人都愣住了,然后头也不回顺着来时的路飞奔。三爷看着太爷爷大吼:“杜老三,你破坏全村人的风水还有理了,快把刀放下” 太爷爷这时候完全疯了,手里的刀哪有声音就朝哪招呼,三爷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刀向自己劈来,吓得他急忙转身避开,顺势抓过身边的人向太爷爷猛推过去。这个人一直跟在三爷身边拿着火把给他照亮,平时在村里是三爷的亲支近派啥事都听三爷的招呼,没少捞好处。太爷爷从屋子里拿刀冲出来的时候他就想跑了,碍于情面没好意思,就在那硬着头皮挺着。三爷把他推出去的时候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哎呦”一声撞到太爷爷身上,火把一撒手紧紧抱住太爷爷两个人同时倒地。太爷爷倒地的时候后脑勺重重磕在石头上,眼前金光四射,只觉得瞬间身体失去知觉,脑浆子撞成了稀粥,火辣辣的胀痛几乎把脑壳撑裂。太爷爷恢复意识的时候刀还没撒手,可三爷的脚死死踩在手腕上,感觉骨头都快快让三爷踩碎了。身体四周都是高高在上的火把,火光映着人脸红得像血,每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太爷爷,三爷的脸此时在人群里看上去反而显得亲切。太奶奶灰头土脸的抱着孩子跪在太爷爷身边瑟瑟发抖,蜷曲身体遮住孩子尽量躲避火光,微弱的抽泣声憋在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来,孩子在母亲怀抱里沉沉地睡着。 三爷说:“杜老三,你真是给脸不要脸!” 太爷爷“呸”了一声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唾沫没吐出多高又落在他脸上。“三爷,我只求你给我留条命,”太爷爷说:“我还有孩子要养活呢!”三爷面无表情地说:“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把她们娘儿俩往绝路上逼”说着三爷就把手里的火把歪过去照了照太奶奶的脸,太奶奶怀里的孩子这时候还睡着没醒。“别动他们”太爷爷嘶声吼叫:“我求求你,三爷,放了他们娘儿俩。”“放她们可以,”三爷说:“只要你把柳仙请回村头老庙,我就放了你们。”太爷爷说:“柳仙让张婶那个娘们儿请走了,你该去找他。”三爷说:“张婶是请了柳仙,可柳仙没在她家,她家里一点神性也没有。”“谁说的?”太爷爷说:“我亲眼看着她请走了柳仙,怎么会没有?”三爷说:“我请后屯周老太太看过,不会错,她说这事儿还得靠你。” 后屯周老太太天生睁眼瞎,两个眼珠白蒙蒙的像溃了脓,两只眼睛平时流脓打水根本看不到东西,可她出马几十年这事儿是绝不会看错的。太爷爷一听这事儿是周老太太说的就闭上嘴不再说话。三爷抬起脚踢开太爷爷手里的刀,人群里有人把刀捡起来看着太爷爷。三爷说:“怎么样,想好了我们也就不为难你了。”“行,我干。”太爷爷说:“只是这柳仙请得来请不来可不好说。”太爷爷说:“只要你儿子去请就肯定能请来。”太爷爷从地上翻身坐起说:“我儿子眼都没睁开,咋请,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三爷说:“有关系,这里和柳仙最有关系的就是你儿子,他去了不愁柳仙请不来。”太爷爷说:“三爷,你为啥非把柳仙请回来,就不怕它找寻你?”“怕个球。”三爷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它不找我我还想找它呢”三爷声音顿了顿继续说:“这柳仙关系到全村人的风水,它走了村头老榆树的仙气就没了,村里人以后还指着这股仙气儿呢。” 太爷爷说:“你是为了雷公斧吧!?” 太爷爷的话在人群里引起骚动,很多人交头接耳手里的火把晃来晃去,火光映着人影摇摆不定,三爷的脸被拉得老长:“是又咋的?”“不咋的!”太爷爷说:“是就明说,我也好死个明白,柳仙这次让雷劈了要是还死不了,我就死定了。”三爷的脸铁青:“你放心,柳仙最仁义不会害你,它也知道你没了留下孤儿寡母可怜。”太爷爷长叹一声:“是啊,五大家仙里柳仙最像人。”三爷“哼”了一声不说话,眼睛看着太爷爷从地上站起来。太爷爷摸摸后脑勺血糊糊的筋包,把太奶奶和孩子从地上扶起来说:“没事了,你们快回家。”太奶奶看着太爷爷说:“你真的要去请柳仙?”太爷爷点点头:“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它死总比我们死好。”太奶奶不再说话,抱着孩子转身想往屋里走。三爷忽然说:“不行,孩子也要去,周老太太说了,柳仙轻易不发愿,它说喜欢这孩子肯定就是真喜欢。孩子去了柳仙就算明知老榆树危险也肯定会回来。”太奶奶怀抱孩子回头看太爷爷,太爷爷说:“不行,这事儿我去就行,孩子太小了不能去。” 此时人群里又开始骚动,觉得三爷欺人太甚。有人轻声说:“孩子这么小别再折腾死了,让他回去吧” “不行!”三爷厉声说:“我说了不行就不行。” 人群里的骚动起此彼伏渐渐强烈起来,很多人开始对三爷不满,手里的火把渐渐烧尽火光开始变弱,人影也渐渐模糊起来。三爷把手里的火把晃了晃重新照着每个人的脸,也让他们的眼前又亮起来。这火光又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看清楚眼前,骚动在火光中逐渐平息。三爷说:“这村里我说了算,我说不行就不行。”人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太奶奶抱着孩子躲到太爷爷身边。太爷爷看着太奶奶怀里的孩子暗暗咬紧牙。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指着太爷爷家房顶喊:“看,快看,那是什么?还在动”所有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团硕大的黑影盘踞在屋脊上缓缓移动,乍一看像条龙,可很快就觉得那是一条前所未见的巨大的蛇。哪儿来的蛇这么大? “柳仙显灵了”有人激动的喊出来:“快看,柳仙显灵了” “没错,是柳仙。”人群里的火把聚到一起,火光映着屋顶上那个巨大的蛇头。两只绿幽幽的眼睛冒着寒光,头顶上的肉角冲天而立有半个蛇头那么高,咝咝声中吐着信子飘忽不定,像是条随时会腾空而起的蛟龙。三爷看着柳仙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眼睛直勾勾盯着,火把在他手中火光摇曳不定。太爷爷说:“好了,柳仙请来了,三爷,你看怎么办?”三爷的声音微微发颤:“它就是柳仙?”所有人都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这里所有人都没见过这么震撼的大蛇,这么大的蛇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蛟龙。这条蛇在火光下移动,全身的鳞甲随着身体蠕动闪耀着奇异的光,这种光摄人心魄令人不寒而栗。三爷开始后退,可退出没两步就撞到身后的人墙,这道墙坚实牢固让三爷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那条巨蛇向他爬来。那条蛇逼向人群,可人群里只有三爷想逃,那条巨蛇把尾巴一甩蛇头高高耸立,居高临下的看着三爷,三爷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巨蛇看了三爷一会转过头看太奶奶怀里抱的孩子,也就是我的爷爷。低下头凑过去仔细端详着爷爷的脸。爷爷这时候醒了,睁大眼睛看着巨蛇,从襁褓里伸出肉乎乎的手去摸蛇头,两条腿还用力扑腾让手靠得更近些。巨蛇合上嘴收起猩红的信子,用嘴尖轻轻触碰爷爷的胳膊,把爷爷的胳膊推回襁褓里,然后猛然回头,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三爷,像是要一口把他的脑袋吞下去。三爷都傻了,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猩红的信子在火光下划过三爷布满褶皱的脸颊,每条皱纹里都充满恐惧,三爷的脸阵阵抽搐。巨蛇就这样盯着三爷盯了很久,直到三爷吓得尿湿了裤裆,巨蛇看了看三爷才转身离去。村里人目送巨蛇离开很快也都走了。太爷爷和太奶奶抱着爷爷回院子里,太爷爷把牛车上的行李一件件搬下来,太奶奶从行李里找出棉被进屋铺上哄孩子睡觉,只有三爷站在那里像是吓掉了魂。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三爷就中风了,嘴歪眼斜躺在床上全靠人伺候。村里人渐渐也都不怕他了,三奶奶看三爷大势已去悄悄卷了东西不知所踪。村里人说三奶奶人还不算太老,脸蛋儿也漂亮,再找个男人过日子不是难事,离开三爷就对了。至于张婶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第二天她就拎着个猪头找到太爷爷和太奶奶认错,太爷爷和太奶奶也原谅了她。张婶下厨房炖上猪头,太爷爷又杀了只鸡,还把昨天让村民打死的狗趁着血没焐住赶紧开膛拾掇干净下锅,请村民来家里喝酒吃狗肉。村民们有请必到比太奶奶生孩子的时候来的还积极,席间大家伙推杯换盏场面异常热闹。张婶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劲站起来拿出个木牌子递给太爷爷,说那是柳仙的神位,现在还给太爷爷了,这事儿从此以后跟她再也没关系了,大家伙听了都哈哈大笑像是听了很好笑的笑话,笑得都合不拢嘴,只是从此这件事再也没人提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黄皮子坟(1) 姑奶奶说爷爷身体好都是太爷爷拿命换来的。爷爷把太爷爷给累死了,太爷爷把爷爷给打结实了。姑奶奶说就没见过像爷爷这么不省心的孩子,地上的祸不惹惹天上的祸。太爷爷打他累得晚上躺下就睡着,比下地干了一天活都乏。爷爷一天最少挨太爷爷八遍揍,泥人也早锻炼成铜皮铁骨了。听说以前自然环境好,经常有黄皮子出来作恶,冬天没食儿了就进屯子里偷鸡偷鸭。村民们全指着鸡蛋换盐巴,就在小鬼子修的森铁轨道上糊一层带汁儿的鸡蛋壳。第二天一早去遛总有几只黄鼠狼的舌头粘在铁轨上,见有人来死命挣蹦连舌头带肚肠拖了一地。爷爷看这个觉得新鲜,丝毫没被黄皮子的惨状吓倒,老琢磨着冬天里冻透铁疙瘩尝到嘴里能是啥滋味。 十三岁那年爷爷长成了半大小子,开始喜欢朝女孩身边凑。快过年那阵爷爷和村里几个般般大的小子诓了个邻村来串门的姑娘去河边凿冰捞蛤蟆。爷爷和那个姑娘聊得正来劲儿呢,旁边有个小子抓了把冰碴按住姑娘脑袋就往脖颈子里灌。爷爷火了起身推那小子一把,没想到那小子不服气,偏身一闪顺势又推了爷爷一把,把爷爷摔倒在冰面上出溜出去挺老远,一头撞到铁轨上疼得直伸舌头。就这一伸舌头不要紧,好巧不巧正好舔到铁轨把舌头冻在上面,再也缩不回来。几个同去的半大小子看着爷爷乐得直不起腰,问他甜吗?爷爷疼得的直流眼泪想起来黄皮子死的样子,心里知道害怕,嘴里“呜呜呜”叫着说不出话。东北人都知道这事儿凶险,那姑娘告诉爷爷千万别挣拔,她回村子里喊人。这姑娘走了没多久有个小子就问,她是去她村子里喊人还是咱们村子?要是去她们村子爷爷的舌头就算了吧,别要了,来回八里地就算没冻死也得让小火车轧死。 爷爷急得嚎起来,鼻涕眼泪都冻在脸上。有个小子就出主意拿尿呲,尿暖和肯定能把舌头化开,那几个小子纷纷点头也不管爷爷同不同意就义无反顾地解裤子。推爷爷那小子尿了爷爷一脸旁边立刻有人提醒他呲准点,对准嘴巴再尿。爷爷的眼泪和尿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其中不知哪位爷还上火,尿又黄又骚,差点把爷爷气晕过去。几泡尿下来爷爷觉得舌头松快不少,摆手让他们靠近点呲,谁的尿都不多了省着用别浪费。有个小子真仁义跪在爷爷嘴边隔着几厘米往嘴里尿,豁的一下舌头松了,爷爷抬起头正要擦把脸让村里老刘头大老远瞅见了,隔着一条河连滚带爬的撵过来骂:“几个王八犊子在那干啥呢?”吓得爷爷几个人疯跑回家。 太爷爷看爷爷进屋的样子气得直翻白眼,扒下鞋底子就朝爷爷脸上玩命的抽:“兔崽子出息了,大冬天跑外边喝尿” 爷爷哭着说:“我是摔尿坑里了” 打了半个多小时把太爷爷累得腰酸背疼,再也打不动了,就让爷爷去冲个澡滚被窝里睡觉。爷爷光着身子刚爬进被窝就听到外屋地里窸窸窣窣的好像是老刘头的声音,爷爷心想反正打也打了也不怕老刘头来家里告二茬状。不多时太爷爷瞪着眼拎着大锤走进来,眼珠红得滴血:“你个王八草的,你出息啊,在外面含人吉巴。”爷爷差点吓尿了光着身子一骨碌跳下炕,从太爷爷身边夺门而出。太爷爷气疯了挥着锤子在后边追着大骂:“我们杜家几百年没出过含人吉巴的,老子今天不把你懒子敲碎对不起先人!” 爷爷光着身子嚎啕着在村子里狂奔:“我没含人吉巴我没含人吉巴” 爷爷从此就恨上了老刘头,想着咋样能让这老小子也吃点苦头。一天爷爷路过老刘头家的鱼塘,看看四下无人就偷偷解下岸边的小船划进鱼塘里玩得不亦乐乎。玩着玩着爷爷忽然想起老刘头每天凌晨都要来鱼塘里打点鱼上来卖钱,眼珠一转心说老刘头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第二天凌晨爷爷从家里带个大木盆蔫悄出门,又偷了隔壁大婶挂在院子里的花褂子,趁着朦胧夜色出门到了池塘边。池塘里的水静悄悄的冒着凉气,爷爷坐进大木盆里找根竹篙撑进树荫遮蔽的阴暗处,换上隔壁大婶的花褂子,把头发沾水打湿揉得乱糟糟的,又拿出红纸叠的假舌头叼在嘴里,静静地等着老刘头来。就在这时候爷爷听到岸边窸窣作响,一个黑影在草丛里慢慢向鱼塘靠近。爷爷吓得一激灵,难道李鬼真的碰上李逵了?他慢慢撑着木盆漂到鱼塘中间,压低身子借着水面亮光仔细观察那团黑影,原来是个偷鱼贼跑这来捞外快。 偷就偷吧,全偷光了才好呢。爷爷撑木盆离开,竹篙入水发出响声,把那个偷鱼贼吓得也是一激灵。他已经下水了,顺着水声看到池塘中间有个人顶着满头水草似的头发,下巴上还吊着长舌头站在那里,木盆与水面平齐几乎是淹着的看不到半截腿,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像是从水里正升起来,吓得偷鱼贼大喊:“有鬼啊——”噼哩噗噜的从水里扑腾着向岸上跑。水岸相交处是个又湿又滑的陡坡,还长满了草,偷鱼贼上了岸手脚并用往坡上爬,没扒住,手舞足蹈的两只脚就像踩着风火轮原地踏了几下,还是摔倒了。只听一声结结实实的脆响,陡坡湿泥中如刀的河蚌壳割破了他的脸,那人惨叫几声后血流满面地跑上陡坡。 老刘头这时刚好也来到鱼塘边,听到响声拿电筒照向偷鱼贼大声喊:“谁?”偷鱼贼本能的站住了,扭头迎着光冲老刘头大喊:“有鬼啊——”别看平时老刘头能咋唬其实胆子比娘们儿还小,看到偷鱼贼脸上血肉模糊的喊有鬼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腿蹬着地声音都起了嘎调:“别过来,我不怕你——”偷鱼贼惊恐地指着鱼塘里正准备离开的爷爷,老刘头顺着他的手指陡然看到鱼塘中间有个披头散发的吊舌鬼,吓的“哏”一声差点背过气去。那会儿爷爷没心思吓他们,竹篙用力戳住水底的淤泥只想快点离开。老刘头和偷鱼贼看到鱼塘里的爷爷动得太诡异了,吓得两个人同时嚎叫把全村的狗都引吠起来。 听到狗叫声两个人胆子就壮了,老刘头顺手操起窝棚边的竹竿没头没脑的向爷爷打去。真好笑,隔着那么远怎么可能打到爷爷。可爷爷还没等笑出声来就感到脸颊一阵剧痛。没想到那根竹竿上有根鱼线,鱼线上还有铅坠和鱼钩,长长的鱼线带着鱼钩甩到爷爷头上正好钩住他的脸。老刘头扬竿回扯把鱼线抖得直直的,爷爷手里的竹篙疼得撒了手,人也差点掉下水。人在木盆里这一晃悠就吃不住劲迅速沉下水,爷爷疼得直冒冷汗伸手就去扯鱼线。老刘头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鱼竿,感觉竹竿上开始吃力就东拉西扯的遛爷爷,看到爷爷张牙舞爪地向着自己平移以为要来抓自己,丢了鱼竿就往回跑。 爷爷拖着鱼竿也向回跑,边跑边想把脸上的鱼钩取下来。鱼钩怕跑鱼是带倒刺的,摘不掉,扯得脸上血呲糊拉的跑过老刘头家门前。老刘头的老婆破口大骂:“你要死啊,怎么跑到床上拉尿”老刘头嘴里像塞了破布说话不清不楚,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说:“没没憋住有鬼”老刘头的老婆嚎起来:“你又喝酒了吧?”说完凑过去闻闻说:“没喝啊,哪有鬼我去瞅瞅!”爷爷听了心里一惊,用手揪住鱼线拖着长竿跑,冷不防鱼竿挂在什么东西上,一下子就钩豁了脸上的皮肉。爷爷疼得捂着脸原地蹦三圈,脸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反正直往下流。 爷爷哭着一路往家跑,路过村里年纪最大的王爷爷家。老年人岁数大了尿就多,王爷爷正在院里墙根下冲着尿桶撒尿,看到月光下爷爷跑过来还边跑边哭,扶着尿的手乱抖,那尿瞬间成扇形四处乱呲。那泡尿还没呲完王爷爷就往屋里跑,一脚绊在门框上栽倒在地。爷爷心眼好,看王爷爷摔了顾不上疼痛想跑过去扶他起来,王爷爷一抬头看爷爷奔自己来了,手脚并用爬进屋里“咣当”把门上栓落锁,蹲在屋子里嚎啕大哭。 爷爷赶紧回了家忍着痛钻被窝里睡了。 第二天村里沸腾了,老刘头说鱼塘里出了个落水鬼,可能是多年前淹死的小孩冤魂不散。偷鱼贼指着脸上的伤口c王爷爷手捧着跌落的门牙在旁边作证,一时间闹得村里人心惶惶。爷爷脸上的伤用块膏药贴住看不大出来,只是半边脸肿得高高的吃饭说话费劲。看自己惹这么大的祸怕让人破了案就借口害怕,悄悄地去了外村姥姥家躲几天。爷爷这人心眼窄,最见不得的就是丢东西。去姥姥家住几天心里一直想着沉在鱼塘里的木盆,想着风声没那么紧了就去把它捞出来。他越想越睡不着,心里老担心让老刘头捞走了,就半夜里又悄悄溜回村子,偷偷下鱼塘想把水里的木盆捞上来。爷爷到了鱼塘里猛一抬头看到岸上亮着一排灯,后屯周老太太正在那里闭着眼念念有词的作法。 原来老刘头请了出马仙周老太太来鱼塘驱邪捉鬼,岸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爷爷知道情况不妙正想溜走,没想到那周老太太也神神叨叨的绕着鱼塘转圈向他走过来。天上有月光,岸边有灯光,爷爷想跑来不及了,急得顾不上水凉一个猛子扎进深水里露出半个脑袋盼着周老太太快走过去。周老太太听到水响吓了一跳,瞅瞅四周没人,哆嗦着向水面上望去,一眼就看到爷爷的半拉脑袋瓜。鱼塘斜岸陡滑连偷鱼贼都着了道,别说一个小脚老太太了,摔得比偷鱼贼还结实,一个跟头就从岸上骨碌下去。那里是深水区,周老太太一边扑腾着喊救命一边往下沉,爷爷看事儿闹大了,木盆也不要了上岸撒腿就跑。跑的时候爷爷还担心周老太太淹死,捡起块石头朝鱼塘里扔,“噗通”溅起半池子水花。他本来是想提醒远处看热闹的人这里有人落水了,没想到石头下去了周老太太没动静了,吓得爷爷半个多月都没敢回家。 几天后村民们自发的开了个会,据躺在家里养伤的周老太太说,这个鱼塘怨气太重要在岸边盖一座小庙,庙里供奉那个淹死的小孩灵位,旁边还有个周老太太特意嘱咐的王八精。听姑奶奶说当年这事儿让爷爷这么一闹,附近的偷鱼贼都不敢来了,鱼塘的产量翻了一倍。只是这鱼也没人敢买了,都说是吃了人肉长起来的。有年大旱鱼塘露了底,一人多长的大鱼在泥水里晃呀晃的,村里人都说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鱼,要不是吃了人肉大补哪能长这么大个。 我有时真的很佩服袁隆平,让人一个个吃饱了撑得去信神信鬼。我无法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可有件事却始终在记忆深处煽惑我的信念。 这件事我也是听姑奶奶说的,好像也听爷爷讲过。第一次听姑奶奶说的时候我人小c淘气,可不傻,知道家大人爱拿有的没的东西吓唬小孩子,所以还不是太相信。第二次听是上中学的时候在村子里看到孙爷爷跟人吵架,缘由中有他弟弟的原因。在我的印象里孙爷爷的这个弟弟沉默寡言是个老实人,脾气和孙爷爷截然相反,村里人都爱欺负他,所以也养成了他对很多事情都很敏感。 我当时是去看热闹的,听村里的老人说起这个故事,跟姑奶奶讲的差不多。本来我也是似信非信,晚上拿这事和爷爷闲聊,爷爷说确实有这事儿。 我觉得这事经过三个人的验证,虽然里边肯定有怪力乱神的成分,但基本的事实应该是发生过。至于这其中科学依据什么的,我也不懂。可能有些道理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癔病在医学上对它的存在是认可的,而且发病的时候很诡异,比如有人突然学死去的人说话,学得惟妙惟肖。我见过真人真事,送到医院看不好只能打镇定,医生就劝病人家属找个大仙看看神病。当时这个家属真的带病人去了,好像并没有一次看好,但后来发病渐渐少了直至再也没犯过。 咱们继续说这个经过三个人验证让我不得不相信的故事。 爷爷在村里有个好朋友姓孙,我从小就叫他孙爷爷。孙爷爷有个兄弟生产队时给村里看山放羊。那时这个人年轻气盛胆子大,就一个人带着羊群住在山上,省的总是山上山下的来回跑费鞋。孙爷爷的父母早逝,从小两兄弟就相依为命,感情特别好。每隔一段时间孙爷爷就催老婆上山给兄弟送吃的。孙爷爷的老婆因为是外乡人对这里的风俗习惯和忌讳都不了解,或者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做事也是大大咧咧,所以每次去都是大声喊孙爷爷兄弟的名字,嗓门还特别大。本来这也没什么,坏就坏在孙爷爷的老婆每次都是傍晚上山送吃的。山里人有个说道就是傍晚之后在林子里不能大声喊人的名字。可这也不能完全怪孙爷爷的老婆,孙爷爷的弟弟既要看山又要放羊当然是一整天都走哪吃哪,傍晚的时候才回他住的那地儿。 这下就坏事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黄皮子坟(2) 有一天到了晚上,村里人都熄灯睡觉了,孙爷爷家门外忽然有说话的声音。孙爷爷的老婆趴被窝里越听越害怕,因为那些话都是她傍晚和孙爷爷的弟弟说过的,这个人学得一个字也不差。孙爷爷出门看了几次都没有人,而且声音也在他推门的一刹那就消失了。如此连续三四个晚上把他们两口子折腾的都快崩溃了。更可怕的是这个声音的嗓门越来越高,而且语气也变得跟孙爷爷老婆越来越像,就连说话囔鼻子的毛病都学得惟妙惟肖。 白天孙爷爷和村里老人说起这个事,村里老人说这是孙爷爷的老婆招到黄皮子了。这黄皮子跟到家来学孙爷爷老婆说话,而且还学得这么像,看来不好惹。孙爷爷担心这么下去还不得闹出人命啊,索性把心一横决定跟这玩意儿死磕,傍天黑拎了杆土铳他就猫到自家院子里的柴火垛上。半夜里周边邻居听到“砰”的一声枪响,谁也没敢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因为谁都明白孙爷爷这下要摊上大事儿了。 第二天村里炸开了锅,孙爷爷打死的那只黄皮子有近一米长,五六十斤沉,谁都没见过这么大个的黄皮子,绝对要成精了。就在孙爷爷扛着土铳洋洋得意的时候,山上来了个人说他弟弟疯了,放的样也死的死伤的伤。村里的猎人从旁边树杈上摘下一撮兽毛说这不是狼干的,好像是黄皮子。孙爷爷把弟弟接回家,因为他弟弟是给村里放羊村长觉得很过意不去,也怕他们家再出点什么事,就让村里几个胆大的人留在他们家里守着。到了晚上黄皮子果然又找上门来了,还是在门外学孙爷爷老婆说话的动静,只是这次声音多了几分狰狞。把屋子里这些人听得头皮发麻,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孙爷爷的老婆吓得边哭边哆嗦,他弟弟趴在炕上使劲儿朝门外磕头,那场面别提多瘆人了。最后还是孙爷爷拿起土铳隔着门板朝门外连续放了几炮才把那东西打跑。 第二天有人看到孙爷爷在院子里烧水磨刀,旁边放着那只先前打死的黄皮子。磨好了刀,孙爷爷把那只黄皮子开膛剥皮去了骚袋子下锅给煮了。然后叫上前天晚上陪他守夜的哥几个吃肉喝汤,他老婆和弟弟也跟着吃了点,黄皮子皮就挂到了房檐下。从那以后黄皮子夜里再也没敢来闹过。孙爷爷的老婆因为这事儿吓得大病一场,四处求医问药才治好。孙爷爷的弟弟却一直也没治好,从那以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 关于这件事的真相我还去问过孙爷爷,他人很好,爱说话,平易近人,可每每提起这个事儿他就不说了。再问他弟弟是不是让黄皮子吓疯的他就急眼要骂人了。 爷爷说黄皮子这玩意会附身,那对绿豆似的小眼睛盯上你就把你的魂拘住,然后上你的身控制你的身体。家里有丧事停灵的时候,守夜最忌讳的就是带毛的动物接近棺材。特别是黄皮子,那东西上了尸体的身就成了你爹你爷了,盘腿坐棺材头上要吃要喝,不给就满地打滚说你们不孝顺。你要是跟黄皮子硬来,它就带着你爹你爷撞墙跳河上吊,你就琢磨吧你受得了受不了。儿女哪敢不听啊只好求黄皮子,跟它好好商量,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做到就尽量满足它。 这个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有些人甚至会觉得很好玩,可细想想其实是很可怕的。如果说黄皮子附身这事成立的话,就说明灵魂真的可以控制,是不是也就可以证明人真的有灵魂存在?如果灵魂真的存在的话,那是否也可以说鬼魂也真的存在!我们继续往下推论阴间是否也应该存在,那么相对应的天堂c仙境是否也应该存在?细思极恐! 传说黄皮子这玩意儿懂得修炼。有人在大月亮地里走夜路,路过一个坟圈子,就看见这玩意儿人立着对月亮叩拜。这黄皮子周身雪白的快要成精了。这样的黄皮子鬼气重,那窝都打在经年老坟里,把坟里都掏空了全家老小就住在里边。有些还到处都是散落的长命锁银项圈之类的东西,都是它们偷吃婴儿剩下的。 这吃过人的黄皮子是不能成仙的,只会变本加厉的更祸害人。 它吸了人血后两个眼珠会变得腥红,躲在遮天蔽日的老坟里,半夜钻出来伏击路人。尤其是冬天身上落了一层雪,跑起来像一阵风,躲在暗处就像游魂野鬼一样。好多跑山的老客经过乱坟岗子的时候,都要结伴而行,就怕遇到这种专吸人血的白色黄皮子。爷爷小的时候村里来了日本人招民工修铁路,给钱给馒头条件很不错。太爷爷为了让爷爷吃饱就带着他去报了名。有一次他们用炸药崩出了一座老坟,这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祖坟,修得结结实实的,里边埋着一座巨大的棺木。 这座棺木周围布满密密麻麻的骷髅头,把炸坟的日本人吓坏了。大家清理完骷髅头后发现那座棺木顺着缝隙往外渗出粘稠的红色液体,看起来就像是血,闻起来却带着股子透鼻的清香。大家硬着头皮把棺木给砸开,发现里边大棺材套着小棺材一个嵌着一个,最后剩下的小棺材大小和人相仿。砸开这最后一个棺材发现里边并没有人的尸体,而是躺着一只白毛的黄皮子。这黄皮子可真大,差不多快赶上一条大狗了,周身雪白连根杂毛都没有,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有个日本兵胆大拿步枪上的刺刀捅了捅黄皮子,那黄皮子一下子瘪了下去。原来棺材里剩下的黄皮子的皮壳,那肉身早不知道去了哪儿。 大家看得冷汗都出来了。 这座坟是谁修建的,为何藏在大山深处没有人知道。至于这坟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骷髅头,棺材里为什么又有一副黄皮子的皮壳,那脱了壳的黄皮子是不是还活着,就更没人知道了。当时在场的有个老头子,他让大家赶紧把黄皮子的皮壳烧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念叨了些什么,大家都在精神高度紧张之中也没人听清楚。 后来那段铁路修完回家已经是九月份了,正好到了上山采蘑菇的季节。村民们扎上厚厚的绑腿上山搞副业,这绑腿既防露水又防蛇咬,人要是被蛇咬了也不用去医院,趁着能动赶紧把寿衣穿上等死行了,省的家里人费事。最近的能治疗毒蛇咬伤的日本医院在镇上,坐小火车也得三四个小时,到地方人早就黑了救不活。 爷爷说过去村子周围到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巨大的红松遮天蔽日,一个又一个的老坟圈子稀稀落落分布在山林间。白亮亮c冰冰凉的山泉水顺着山势流淌,水里的大石头下藏着蝲蛄c花丽羔子c柳根还有花花绿绿的花媳妇这些小冷水鱼;像那些大的细鳞鱼c板撑子都游进了深水窝子里吃的肥肥的准备过冬。 山里背风向阳的地方有跑山人修的窝棚,窝棚里有盐有油有时还有剩的酒,这都是供进山的人歇脚用的。大冬天遇到大雪崩天人被捂住了下不了山,就指着窝棚里的这些东西救命,所以谁都很爱惜这窝棚,谁用了多少东西都记着日后自觉补上。现在这些窝棚都看不到了,因为年轻人上山住给窝棚里祸害的不成样子,吃完饭把屎拉在锅里,喝完水把尿灌进壶里,村里的老人说这些挨千刀的早晚让雷劈死。爷爷每当提起山里窝棚的时候总会指着我的鼻子气呼呼地说:“都是你们这帮小崽子干的缺德事!” 爷爷很怀念当年跟着太爷爷住窝棚的日子,他习惯爬上棚顶躺在热乎乎的草堆上闻着身边淡淡的松香味,看着远处沼泽上低低飞起一队队天鹅,耳边听着大山深处传来的几声狼嚎。他总是笑那些天鹅很笨,飞不起来,需要先助跑然后拼命用翅膀拍屁股,好半天才能飞起来。天鹅起飞的时候没法改变路线,飞得很低,捕捉天鹅的人就埋伏在它们起飞的路线上,等天鹅好不容易飞起来了再一枪给打下来。爷爷不止一次伤感的说那些受伤的天鹅扭动着长脖子,洁白的羽毛上沾染着殷红的血迹,叫的很凄厉c很悲伤,声音响彻九霄。爷爷还说后来天鹅消失后他就再也不上棚顶了。 东北的冬季特别漫长黑暗,村民们家家都烧起热乎乎的炕,早早吃过饭就上炕睡觉。那时候孩子多,一排孩子睡在炕上都去抢烧得发黑的炕头,那里热得烫后脊梁,到天亮被窝里都是热烘烘的。孩子们太早了睡不着,关了灯都吵着要听故事,家大人骂几句就讲几句什么老猎人打猎捡到了狗头金,放山老客遇到了人参娃娃,砍材人转身碰上狼搭肩,把孩子兴奋得更睡不着了。最后家大人火了起来吼几声打几巴掌才陆陆续续睡觉。 我小的时候在爷爷身边长大,那时候是九十年代末,香港刚刚回归,电视上成天放王菲和辣阴的《相约98》。当时的东北正涌动着铺天盖地的下岗大潮,可以说闹得是鸡飞狗跳c怨声载道。我不知道别的地方什么样,反正东北那时候天天能看到大街上扯条幅堵路喊冤的人。东北的老工业几乎垄断了一切,大厂子大林业局都有自己的学校c医院甚至公检法司各部门,从你当工人那天开始这辈子生老病死结婚退休它们全包了。可忽然有一天上头下了个文件说下岗,这些就都没有了。有些人家还是两口子全下岗,这对双职工家庭来说无异于把他们逼上绝路。一时间大街小巷到处是酗酒的下岗职工,喝着劣质的散白酒,吃着花生米萝卜干,坐在道边骂天骂地骂爹娘,社会治安一片混乱。 当面的东北人命贱如狗,随便在大街上扒拉个醉鬼脑袋给他扔一万块钱,让他给你杀个人还替你顶罪,他能给你再搭一个买一送一。各单位领导天天愁的就是开除哪个,劝退哪个,哪个好欺负,哪个不好惹,整天提心吊胆的就怕回家路上被哪个下岗职工给开了瓢。或者哪个下岗职工的老婆想不开喝药上吊了,全家老少抬着尸体上门去闹。有些不上不下的领导实在受不了这夹板气就干脆自己主动要求下岗,给单位解决一个下岗名额。我爸那时候就是这样光荣下岗的小领导,响应号召拿了些补偿款到农村去办养鸡场,立志做一个改革开放的弄潮儿c排头兵。我爸当时想的挺好,啥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黄皮子爱吃鸡。 黄皮子喜欢吃鸡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你去大山沟子办养鸡场那就是给它们办的,那黄皮子想吃你鸡谁能拦得住。你当家是没错,可现在是皇军要来当你的家。那时候村里的民兵连长c老支书都跟我爸关系不错,因为过去厂子红火的时候他们没少求我爸往厂子里安排人。现在他们一听说我爸要来返乡创业都表示鼎力支持。可他们一听说我爸要办养鸡场当时脸就变了,甩下一句“瞎胡闹”就扬长而去。我爷爷当时不在家,好像去了外地,我奶奶也劝不住我爸,就唉声叹气的随他去。 我爸那脾气说干就干很有当年进城招工时苦干实干的作风,叫了几个村里的闲汉在自家后院搭厂棚建鸡舍,准备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作风轰轰烈烈的干一场。 当天晚上村里老支书带着民兵连长拎着酒和菜敲开了爷爷家的门,他们三个人坐屋里边喝边聊。老支书说他并不是不支持我爸办这个养鸡场,而是这个黄大仙他们真的惹不起。还说我爷爷也就是不在家,他要是在家非得拿鞋底子抽我爸不可。 我爸受党教育多年根本就不吃这一套,说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不符合唯物主义者的人生观。什么狗屁黄大仙,那玩意儿就是黄鼬,比老鼠大点有限的低等生物,有啥好怕的!老支书说我爸还太年轻根本不知道这黄大仙的厉害。他说老辈人都知道这深山老林里最可怕的不是饿疯了的狼群,也不是生撕黄牛的东北虎,而是我爸嘴里的低等生物黄大仙。上了年纪的人对黄皮子很宽容,为了啥?还不时怕了它!就算它吃了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老母鸡,尿湿了晒在院子里的被子,也只是对着空气嘟囔几句让它别再来了就算完事儿了。 谁都知道五大家仙里就数这黄仙最邪性,报复心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它最狠的就是对命,用它自己的命换你的命,和仇人同归于尽。黄皮子这么做基本无法可解,被对命的人就像中了邪一样死的非常恐怖。村支书说当年村里就发生过一件黄大仙对命的事,还说当时这事儿发生的时候爷爷也在场。他说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村支书还年轻,村里也没多少户人家,家家户户都藏着猎枪。农民忙时种地闲了就上山打猎。当时村里有个哑巴,天生的残疾,独门独户家里也没老婆孩子,就老哥自己一个人。都说瞎子狠瘸子愣哑巴打人不要命,这残疾人的心理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这哑巴就是,人不但狠心眼还挺多,而且净是弯心眼,村里人都不太愿意和他打交道。 东北山里最大最来钱的副业就是打猎,哑巴看别人打猎赚得钵满盆满吃香的喝辣的,心里馋的不得了,也想跟着大家伙上山捡点洋落。可大家伙谁都不想带他,一来这哑巴没人缘,二来哑巴出不了声围不了猎,他不发声谁知道他站哪儿,搞不好一枪把他崩了都不知道。这哑巴还挺有主意,没人带着他他就自己干,正好打了东西都是自己的不用和别人分。小时候他也跟家大人上过山,懂得些挖陷阱c下套子的本事,也能逮些山鸡兔子对付着过日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黄皮子坟(3) 有一年哑巴上山套野兔碰巧套了只黄皮子。这黄皮子鬼精鬼灵的从来不上套,这次也不知怎么就让哑巴给套上了。下山回来的路上有个外乡人骑摩托车经过,看到哑巴逮的黄皮子就把车一横拦下来问他黄皮子卖不卖?哑巴当然是卖了。这个外乡人说自己专门替南方一家毛笔厂收购黄鼠狼,有多少要多少,都做成毛笔头出口日本,问哑巴愿意干吗?哑巴喜出望外比比划划的说价钱低了不干,然后愁眉苦脸的指指自己嘴巴,意思是如果不是为了糊口这差事他也不干。 东北人最信五大家仙,这五大家仙里最怕的就是黄皮子,能不招惹它就尽量不去招惹它。都说谁捉了这玩意会断子绝孙。哑巴是绝户,啥都不在乎,只要给够了钱没他不敢干的事。 捉黄皮子和捉山鸡野兔不一样,这玩意儿据说会缩骨,手指粗细的窟窿它都能钻过去,用网根本逮不住它。下套子也没用,这玩意儿太狠,要是被夹子夹着了腿或者被套子套住了,它就把自己的腿嚼断跑掉。可是哑巴有办法,他琢磨出两种专逮黄皮子的工具,一逮一个准。一种是用木头做的长方形的箱子,两边是互相牵制的活扣,里边吊着一块肉。黄皮子只要嘴馋进去碰下肉,两边的木门立刻落下来把它困住。还有一种是半米多长的大竹筒子,中间打通了,在里边放一只烤的半生不熟的喜鹊,然后把竹筒子埋到地里,筒口和地面平齐。这黄皮子最爱吃喜鹊,它闻到肉味就会缩骨钻进竹筒子,吃完喜鹊后才发现竹筒子又滑又窄,根本转不了身,卡在里边想出出不来。 哑巴靠这俩玩意儿着实发了笔横财,当然这村子附近的黄皮子也快让他捉绝了。那个外乡人看到这么多黄皮子乐得直蹦高,当场就点给哑巴一大叠钞票。他还说自己收的只是皮子不是活物,哑巴捉了这么多都是活的,还得麻烦他挨个弄死。哑巴咂咂嘴跟外乡人比比划划意思是自己不敢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外乡人知道哑巴的意思是要加钱,他也爽快当场就又点了他几张大票子。哑巴见了钱立刻就来神了,当场把黄皮子摔死扒皮给了外乡人,肉放到筐里收拾利索了用净水拔一宿。第二天炖的时候放足了生姜大料还有桂皮,倒了半瓶子料酒炖了整整一大锅,吃得是满脸冒油。 老支书看看窗外没有异常,低声解释说,其实这黄皮子肉是个好东西。尤其是那血大补,谁家男人掐不出崽子来生喝那个血半夜准管用。还有那肉也是好东西,过去老辈子人五痨七伤就全靠这东西吊命。 当时那一大锅肉炖出来那叫一个香,院里的狗顺着风不住吸溜鼻子。当时哑巴让大伙也尝尝这肉,谁都没敢动。老支书年轻也想过去吃一口被我爷爷拦下,要不那天他也好不了。当时爷爷拽起老支书就往家走,一路上说这黄皮子哪敢招惹,更别说吃肉喝汤了。别看这哑巴现在闹得欢,等回头老黄皮子找上门他就完了。 结果当天晚上老黄皮子真就找来了。 那老黄皮子来的时候正是深夜,哑巴家院里的公鸡刚叫了半声就哑了,拼命在鸡窝里扑腾,整个鸡窝里炸了锅,狗在篱笆墙底下夹着尾巴呜呜叫着头也不敢抬。哑巴嘴哑耳朵不聋,白天吃了半锅黄皮子肉现在正燥得慌,小肚子像有团火在烧。听那鸡窝里翻天覆地的闹腾知道老黄皮子来了,光膀子趿拉鞋提着枪就跑出去。只见老黄皮子人立在院当中,披着满身月光,毛色像雪一样白,两只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哑巴。周围到处是它咬断脖子的鸡,有些还在抽搐做垂死挣扎,地上到处是喷溅的血迹,看起来非常恐怖。 那老黄皮子这么凶狠要是别人早吓跑了,也就是哑巴胆大,再加上这些日子杀惯了这东西,身上煞气十足,提起枪二话不说就冲老黄皮子搂一枪。这一枪瞄的准准的正打在老黄皮子身上,把它崩出去撞到篱笆墙上。当时爷爷和老支书的家挨着哑巴住,深更半夜突然一声枪响,震得窗棂子簌簌落灰。爷爷知道不好当时就和老支书冲出去。那天是个月亮地儿,地上落了一层露水白茫茫的。从篱笆墙上望过去两个人都惊呆了,满院子横七竖八的都是死鸡,墙上地上到处是喷溅的血迹。在院当中哑巴光着半个身子,两只手紧紧攥着一只死鸡正龇牙咧嘴的撕扯鸡脖子,大口大口喝着鸡血。看见爷爷和老支书进院子,哑巴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们,满脸的狰狞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他们哪见过这场面吓得老支书“扑腾”坐到地上,爷爷看起来还行,挺得住,可当时裤子也湿了。 那哑巴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扔下手中的鸡向爷爷和老支书两个人走来,好像喝够了鸡血想换换口,尝尝人血是什么滋味。两个人哆嗦着想向外走,可两条腿就是使不上劲儿。哑巴狞笑着盯着他们,弓着身子端着手,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村支书说爷爷小时候拜过柳仙认干妈,当时应该是他干妈显灵了,要不咋忽然间那么勇猛,从地上端起哑巴的枪推弹上膛,想都没想就朝着哑巴头顶上射击。枪响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老支书顿时清醒,看到哑巴站在那不敢动了。爷爷上去又打了一枪,这一枪从哑巴身边打过去,这次是擦着他的胸膛。哑巴害怕了,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的哭。爷爷拿枪逼着哑巴小声对村支书说,让他快去把杀猪的张屠户和出马的周老太太叫来。这张屠户是本村的随叫随到,周老太太可不是,她住的离村子十多里地呢,哪能轻易就叫来。 能叫来一个算一个,村支书推开门就跑直奔张屠户家。事儿就那么巧,进了张屠户家的门周老太太正坐在炕上喝酒呢,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看到村支书慌慌张张的进来问他出啥事了。村支书没功夫细说拉起两个人就走。最先赶到的是张屠户,身上套着平时杀猪的皮筒子,满身的血迹腥臭难闻,拎着杀猪刀一阵风似得闯进院子。他先扯过哑巴劈头盖脸抽了一顿耳光,给他打得抱着头直躲。这时周老太太也赶来了,张屠户扭头问接下来怎么办。哑巴看着周老太太忽然发出怪叫,接着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两只脚胡乱蹬,口鼻直往外冒血,几个人都按不住他。 周老太太看哑巴这样子大声说:“不好,这是老黄皮子在和他对命,它把自己给勒死了。” 我们这时才知道这只老黄皮子是报仇来了。它折腾哑巴这么久本来是想泄了他的阳气,把他带到野外慢慢弄死,没想到却被爷爷开枪给打断了。现在老黄皮子看到周老太太来了,知道自己报仇无望,就决定和哑巴同归于尽。现在也不知道这老黄皮子躲在哪里把自己勒死,要是不赶快把它找出来,它是怎么死的哑巴就怎么死。哑巴现在憋的口吐白沫,两眼像死鱼般凸出,看样子随时会死去。 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救他。 这黄皮子上身的事儿在东北太多了,好多人从光屁股开始就听家里老人讲过,现在更是亲眼见到了,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跨前一步。周老太太从衣襟上拔出根纳鞋底子的针在头发上蹭了蹭,蹲下来在仔细在哑巴身上找,最好在他腋窝下找到一个鸡蛋大小的肉疙瘩。这个肉疙瘩就像是活的四处游走,一会在这边,一会在那边,好像在有意躲着周老太太。周老太太几次用针去扎那个肉疙瘩都没中,最后扭头对周围的人说:“快去打一桶水来浇他身上。” 当时村里只有井水,三伏天都是拔凉拔凉的,更别说现在了。那一桶水浇下去死人都翻身了,何况是个活人。可这哑巴只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身子抖了那么两三下就没事了。这时候大家看见冷水浇下去之后那个肉疙瘩不动了,周来太太对准了一针扎下去,顿时有股血喷出来。那股血很快流尽,原本鼓鼓的肉疙瘩也瘪了下去,哑巴终于恢复了呼吸,脸色也渐渐正常了。大家看到这都松了口气,只见那哑巴忽然直挺挺坐起来,两眼又往上一翻,现出两个布满血丝的白眼球。大家知道大事不妙,蹬蹬蹬往后退,这时候哑巴挣脱周老太太,手脚伏地,脊背弓起,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在院子里熟练地爬了一圈,动作非常熟练就像是一只黄皮子。 接着哑巴蹲在地上,用手揉着脚脖子,用一种古里古怪的老腔老调哭哭啼啼地说,这个天杀的哑巴这些日子杀光了它的子孙。它的这些子孙没招他没惹他,就这么无缘无故的让哑巴给摔死扒皮,还把肉给炖了,死有余辜。现在你们救他天理不容,早晚会有报应。当时周老太太的脸色就变了,看了看周围的人,这些人点点头意思是这个老黄皮子说的没错。周老太太气呼呼的踹了哑巴一脚,又抡圆了抽他几个耳光,然后扭着屁股扬长而去,把哑巴丢在院里再也不管他的死活。 老支书说完这个故事看着我爸,意思是这个养鸡场你还建吗?这件事我爷爷也经历过,我爸不由得不信。这时爷爷从外边风尘仆仆的进屋,见到我爸坐在那喝酒二话不说就要抽他。我爸看到爷爷进来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好,早就暗中提防,爷爷刚抬起巴掌我爸就跪下说:“爸,我错了。”爷爷的巴掌举过头顶停住落不下来,最后叹了口气放下手不理我爸,独自坐在炕头生闷气。老支书和民兵连长一个扶我爸起来,一个劝我爷爷。我爷爷过了好久才说,他不是反对我爸干这个养鸡场,想干回城里。我爸连连点头答应,这时奶奶走进来对我爸说,不是爷爷不讲理而是这个黄皮子太厉害了,咱们惹不起,爷爷小的时候就着过黄皮子的道。 爷爷说这个村子附近的山,过去野生动物特别多,平时见到什么蛇啊狐狸啊都不当回事。有次太爷爷上山打柴抓到两条一米多长的黑底黄花的大蛇,有小孩胳膊那么粗,回到家就给扒皮炖上了。这么大的蛇谁见了都怕,只有爷爷敢陪着太爷爷吃。两个人一人抓一块蛇肉剔着骨头吃的是满嘴流油,旁边的人看着连饭都吃不下。当天晚上爷爷就梦到干妈(就是那个避过雷劫的柳仙。)揪着他的耳朵说他作孽,罚他一年不准吃肉。爷爷第二天醒来耳朵就火辣辣的疼,而且闻到肉味就感到恶心,这可乐坏了姑奶奶。那时候农村一年也吃不上几顿肉,而且爷爷还是正能吃的时候,现在爷爷吃不了肉了他那份就全归姑奶奶了。 爷爷为了这事在家里供奉的柳仙牌位前求了好几次,都不管用,最后只好乖乖吃了一年的素。 不过就这样爷爷也不长记性。按理说家大人从小就告诉爷爷五大家仙不能惹,见了它们同宗同族能躲就躲,再说他也拜了柳仙当干妈应该知道厉害,可就是老也记不住。有天家里养的几只鸡下蛋了,咯咯哒的叫了好半天。爷爷也不知哪来那么股勤快劲儿跑去捡鸡蛋,一共摸回来五个,都拿到厨房放进吊在房梁上的篮子里。过去在农村这鸡蛋就是硬通货,家里的油盐酱醋都用它们去换。爷爷放好鸡蛋又顺手拿了把苞米粒撒院子里喂鸡,算是慰劳他们。看到院子里有只母鸡吃的心不在焉,叨了几口玉米粒就飞上鸡窝,知道还有一个鸡蛋可以捡。爷爷也闲着没事就拿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等着鸡下蛋。 等了半天也没动静爷爷就坐不住了,到鸡窝边瞅了一眼发现那只母鸡还在那趴着没动,就顺手从墙根拿了竹篾子去河里捞鱼。爷爷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就经常去河里捞鱼。尤其是夏天水田里放水后,鱼更是多得不得了,有时候拿手都能捧起来几条。太爷爷家除了鸡鸭鹅和两头猪,并没养牛羊一类的大牲口,所以爷爷比别的孩子更有疯玩的时间。别的孩子都去山里放牛放羊,爷爷就把家里几只大鹅赶到河里也不管,自己就在河里玩整个下午。等下晌饭快到了,爷爷也玩够了,他就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有芨芨草随手抓两把,回家喂鸡鸭鹅的草食就有了。 这条河平时清澈见底,最深处不没过大腿,浅的地方水才到脚脖子。平时村里的大牲口牛啊马呀的来饮水,大姑娘小媳妇的过来洗衣服洗菜。天热的时候,胆大嫁过人的平时说话荤素不忌的娘们儿,就找块前后有苞米地挡着的地儿匆匆洗个凉水澡。这一湾清水不知道滋养了村里多少代人,可现在却落了个面目全非的下场。现在我再回到这里已经找不到任何当初的回忆,周围的山因为开矿秃了一半,倾倒下来的石粉和泥沙把小河变得污浊不堪。河边也不再是细沙滩,而且牛粪黄泥混合着生活垃圾搅和成的坑道,风景不再美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黄皮子坟(4) 河边的露水比较重,虽然今天的阳光很足,可爷爷的褂子还是被路边的茅草打湿了。爷爷从家出来的时候没穿鞋,太奶奶在身后喊了半天也不听,一路光着脚跑到河边。现在的水还比较凉,鱼都躲在浅水处的石头缝里,随意搬开一块底部缝隙比较大的石头,立刻就能看到浑水里迅速窜出小鱼,其中花泥鳅最多。这时候竹篾子就派不上大用场,只能搬起石头砸石头,这样就把鱼给震晕了,摇摇晃晃的游不快。一会儿功夫爷爷的小篓子里就装了十多条花泥鳅鱼。 这种泥鳅鱼学名应该叫河石榴,浑身花色斑点,生活在没有污染的清水里。有籽的时候连肠子都不用挤直接用酱焖,再好吃不过了。其实这鱼晒半干用油炸酥了更香,连皮带骨嚼起来嘎嘣脆。只是那时候油太贵太奶奶舍不得那么做,后来生活好了爷爷最爱吃的就是这道菜,可能就是为了报复小时候贫穷的日子。 阳光照耀着河面金光闪闪的,水里的鱼变得活泼起来,爷爷抓了小半篓子的鱼觉得不会挨骂了,就拿着竹篾子上岸搂了几把芨芨草回家。太奶奶正在院子里喂鸡,鸡都撒欢的抢着吃食。 那只占窝没下蛋的母鸡也在鸡群里,爷爷跑去鸡窝里摸,草窠子还是热乎乎的却没有蛋。爷爷觉得挺奇怪,这母鸡趴窝肯定是下蛋,而且这只鸡下蛋挺勤的,隔天下一次,难道是让别人了?第二天爷爷去捡鸡蛋,发现又少了一只,这下爷爷可不干了。他连着看了好几天,几乎天天都少一两个鸡蛋,问家里人谁拿了,谁都说不知道。 “别是让耗子拖走了吧?”太爷爷不无担心的说。 这下爷爷火了,这畜生敢人嘴里夺食,活腻歪了吧。爷爷拿着钢叉把鸡窝旁的草堆全扒拉开,要是有耗子洞的话就灌了。东北农村孩子都玩过这游戏,就是拿水灌耗子洞。发现有耗子洞,就在附近继续找,把另外两个洞口也找到。都说狡兔三窟,其实耗子洞也不止一个出入口。这三个洞口离着不太远,把两个洞口堵上只留下一个灌水,只要两桶水下去准能见到耗子屁股朝上拱出来,据说这是耗子在堵水呢。大人们了没有孩子这兴致,他们直接烧锅开水灌进去,把耗子的全家老小都烫熟了。 太奶奶看爷爷把草垛撅的乱七八糟不乐意了,骂了两句就在后边拾掇乱草,忽然爷爷大喊:“找到了!”一钢叉飞过去,太奶奶看到草堆中有个毛茸茸脑袋缩回去,很快又探出来。太奶奶一看,这可不是什么耗子,个头比耗子大多了,是个黄皮子。太奶奶“嗷”的一声跑回屋,很快太爷爷趿拉着鞋就跑出来看。这是个半大的黄皮子,身上的毛溜光水滑,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爷爷把遮着黄皮子的草都拨楞开它都没好跑,就在那站着看爷爷弄,一点都不怕人。爷爷把草都扒拉差不多了,露出黄皮子絮窝的地方,看到它身子底下有几个鸡蛋露着边。这小黄皮子看爷爷想动它的鸡蛋不干了,用爪子搂着冲人龇牙。爷爷还能惯它这个,一钢叉抡过去,打得黄皮子滋溜跑没影了,连臭屁都没来得及放。 爷爷这一钢叉抡过去,黄皮子没打着倒是把鸡蛋给打碎了,蛋清蛋黄流了一草垛。这可把太奶奶心疼坏了,忙从屋里拿个碗小心翼翼的往碗里捧,能捞回一点是一点。爷爷不死心拿着钢叉四处找,太奶奶捧着小半碗蛋黄让爷爷别费劲了,那玩意儿比他都精,快回屋吧逮不着。晚上吃饭爷爷边吃炒鸡蛋边嘟囔着黄皮子肯定跑不远,明天一定要把它逮着。太爷爷说这黄皮子没逮着是好事,这玩意小心眼,特别爱记仇,谁得罪了它就很谁没完。 太奶奶笑着说没错,前几年邻村有个小媳妇,趁着家里没人躲屋里洗澡的时候,看到门缝底下有双小眼睛偷看她,就一炉钩子过去把它打晕。揪出来一看是个黄皮子也没在意,拎着尾巴扔出窗外继续洗澡。第二天这小媳妇就在家里自己个闹上了,坐炕上跟抽风似得,边抽自己耳光边骂自己:“你个臭不要脸的浪蹄子,洗澡不关门还怕人看?我路过就把我打晕了,手爪子咋那么欠呢?今天让你尝尝我的厉害”黄皮子越骂越开心,把这小媳妇当姑娘的时候偷过谁家苞米,在哪条沟汊里洗澡,喜欢过谁家小子,摸过几次手c亲过几次嘴都说的清清楚楚,就连过路的都给召开站院子里听。可把小媳妇婆家的脸给丢干净了。 这小媳妇骂完自己不算完,接着骂公公婆婆,骂左邻右舍,挨得着的都让她数落一顿,一直骂到天黑嘴都冒白沫了还中气十足。去请能领神的偏偏那人还不在,给人破事儿去了。这小媳妇骂得嗓子都劈了也停不下来,上身的黄皮子看没人能制住它更得意了:“你不是能耐嘛,打我呀,再打我呀,我就在这你咋不打了呢?你今天不打我不算完,快打!”这小媳妇的老公公也是个二五眼,听儿媳妇这话伸手真过去打,这下妥了,老公公也疯疯癫癫的跟着折腾了半宿。后来全家老少实在是没辙了,跪了满屋子求黄大仙饶命,冲地上棒棒磕响头,总算让黄皮子解了气,说:“给我来壶好酒,炖只老母鸡。” 家里人听黄大仙开口可吓坏了,赶紧麻溜儿去准备。这小媳妇和老公公对着喝了一大壶五六十度的农村纯粮食烧酒,炖老母鸡鸡吃了个干干净净,把鸡爪子都给嚼了,然后说:“以后长点眼力价,家里有好吃好喝的先紧着我吃,不然这事儿没完。”说完小媳妇和老公公就晕了,折腾了一天人都脱力了,躺着尿湿裤子都不知道。家里人赶紧把他俩扶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灌仁丹水,这俩人嘴里一点酒味都没有。从此这家人很少吃好东西,也很少有人喝酒,只要有好吃好喝的就肯定先放院子里上供。 爷爷这一叉子倒是没打出仇,可能小黄皮子回家找老黄皮子告状,老黄皮子觉得理亏就没来找后账。可这小畜生也没走远就在附近出没,三天两头的在爷爷眼前晃悠,有时在房前屋后,有时在菜园子里,甚至有一次跑到爷爷睡觉那屋的窗台上往屋里瞅,把爷爷吓一跳。爷爷觉得这是小黄皮子和他叫上劲了。你想啊,爷爷没事儿还找事儿呢,能饶得了它?有一天这小黄皮子又跑到爷爷跟前嘚瑟,爷爷一弹弓把它打了个跟头。小黄皮子翻身爬起来冲爷爷滋滋乱叫像是在骂他,爷爷又拉开弹弓小黄皮子撒腿就跑。爷爷寻思跑了就算了,没想到这小畜生没跑远,转过身站起来看着爷爷继续叫。爷爷这个气啊,啪啪啪连续射了三颗泥丸全打空了,小黄皮子吱吱吱叫几声像在嘲笑爷爷,转身不紧不慢的贴着篱笆墙走。 爷爷拔腿就追小黄皮子,今天不逮着它不算完。这小黄皮子回头看看滋溜钻进篱笆墙里,顺着柴火垛爬上墙头,拨楞着小脑袋又在看爷爷。爷爷觉得这小黄皮子很奇怪,往常不这样,今天它好像故意在挑逗爷爷。爷爷现在不生气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想看看这小家伙究竟想干什么。就这样小黄皮子在前边有,爷爷在后边跟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们俩始终保持着那段距离。爷爷跟着小黄皮子出了村,跟着走了很久,忽然迎面碰上一个人。这个人还不是外人,是太爷爷的堂寡嫂姓张,村里人都叫她张婶。按辈分太爷爷叫她嫂子,爷爷就得叫婶娘。爷爷当时见到张婶觉得她脸色很不好看,不是说她生气了还是怎么的,就是说不出来的阴晦。 张婶自从那次请柳仙之后身子骨就弱了,说起话来也细声细语很温柔,给人感觉完全是换了外一个人。在农村小孩子走东家串西家很正常。农村人实在,不管谁家饭得了都拿个小碗去讨两口吃,主人家一般也乐意这些孩子来。一来是没孩子的人家来了孩子给家里添生气,吃饭的人多了有人丁兴旺的意思;二来家里有孩子的也希望孩子能吃百家饭,老话说吃百家饭的孩子好养活。爷爷去过张婶家吃饭,当时张婶给他的感觉不是这样啊,这是家里出啥事了? 爷爷刚想和张婶搭个话,没想到张婶走过来拉起他的胳膊就走。爷爷觉得不对劲,就一路有意无意地和张婶搭茬。张婶也不说话就闷头走路,径直带爷爷回村里她的家。那只小黄皮子跟在他们后边,现在调了个个儿,是爷爷在前边走小黄皮子暗中在后边跟着,它们俩还是保持那段距离。张婶很反常,平时很温柔的人现在凶巴巴的。路上村里人和张婶打招呼,她要么不理人家,要么就恶狠狠地瞪一眼,谁都不知道咋回事。张婶进屋往炕上一坐,爷爷没敢进屋,跨门槛站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看不好随时就能跑。 张婶冲爷爷说了句:“去把你家大人叫来。” 爷爷一听就坏了,这人不是张婶,她说的这话分明就是外人对爷爷讲的话。张婶也爷爷家在村里是走得最近便的,咋可能这么跟爷爷说话。爷爷反应特别快,让太爷爷打出转轴的心眼,立马回了句:“好,我就去,张婶。”张婶眼珠一转,一把拽住爷爷,冲院子外几个孩子喊:“你们谁去把他家大人叫来。”爷爷想用力挣脱张婶的手,说啥也挣不开,这个女人今天力气特别大。爷爷慌了,也冲那几个孩子喊:“快,快去,把我爸叫来。”几个孩子看他俩这架势像老鹰抓小鸡,张婶虎着脸,爷爷脸煞白,以为爷爷又闯祸了都笑着跑去告状。 现在地里的活少了,太爷爷没活干正在院子里冲盹,几个孩子一窝蜂跑进来把太爷爷摇醒。太爷爷一听爷爷闯祸让张婶逮着了,气得扒下一只鞋光着只脚就跑出院子,这群孩子又一窝蜂似得跟后边等着瞧热闹。到了张婶家太爷爷就看出不对,立马叫身后那群孩子去叫人。这群孩子知道上哪叫人?都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瞅着没动地方。张婶跟刚才完全不同了,披头散发,面色发青,一手攥着爷爷任他怎么挣扎都不放手。爷爷的胳膊都发紫了,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就不哭出来。爷爷也慌了,不知该咋办才好,想和张婶套几句近乎,可她的样子根本就不认识自己,这话到嘴边几次都张不开嘴。 不一会,村里来看热闹的人很快把院子里挤满了,都抻着脖子瞅,那帮小孩都被赶了出去。有个小孩好奇就偷偷又钻回来,搬个小板凳扒着纸糊的窗户向里望。 张婶说:“你就是这孩子家大人?” 看热闹的村民立刻引起一场骚动,谁都听出这不是张婶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格外难受,就好像用指甲划黑板那种恶心人的感觉。太爷爷看着张婶不知说啥好,只有回答:“是,我是他家大人。”太爷爷略微顿了顿,又继续说:“他婶,这孩子欠打,你随便打。要是不解气我领回去再打一顿,保准儿让他长记性” 张婶说:“光长记性就完了?” 太爷爷怔怔地说:“那你还想咋的?” 张婶说:“逮着一次不得打死吗?什么时候打死什么时候算完啊!” 太爷爷不乐意了:“多大仇啊,还不打死不算完!你打吧我瞅着你打,打死了我好给这孩子收个全尸。” 张婶说:“啊——那我们家孩子偷了几个鸡蛋多大仇,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咋还没完了呢?不打死我们家孩子不算完,是吧——嗯——?” “你们家孩子偷鸡蛋?”太爷爷明白了,这是那个小黄皮子的家大人找来了。这几天那只小黄皮子老在房前屋后转悠,太奶奶心里就犯膈应,老觉得会出事。现在真出事了。这事儿说起来爷爷理亏,人小黄皮子就在那转悠,没招谁没惹谁,爷爷老是去打人家,人家大人能不找来吗?这事儿换谁谁能干。 “黄大仙,我们错了——”太爷爷说:“是我们家孩子不对,我回去揍他,您大人有大量就绕他这回,您看行不?” “错了?现在知道错了好使吗?”张婶说:“你们打我家孩子的时候咋不说饶了它呢?” “那您说咋办吧?”太爷爷说。 “打,就得打,不打不行。”张婶说:“你们孩子打我们孩子多少下,我今天就得还多少下。” “那您说打多少下?”太爷爷说。 “过来——”张婶冲门外说,那只小黄皮子从村民脚底下钻过来,吓得都纷纷抬脚向两旁边闪。那只小黄皮子跑到张婶脚底下站起来,脸冲着爷爷,小眼睛嘀哩咕噜乱转,嘴里滋滋乱叫一通。张婶仔细听了会儿脸色变得更难看,看着爷爷说:“你们家孩子弹弓子打得挺准呐,还连发打我们家孩子,一颗都没浪费,专门为打我们家孩子练的吧?” “没有没有那就是我们孩子平时打鸟用的,不是打你们孩子。”太爷爷说:“我回去就把弹弓子给他烧了,再也不让他拿出来嘚瑟。” “不行——”张婶说:“把弹弓子给我拿来,我也练练打你们孩子,什么时候练好了再说。” 那个弹弓子太爷爷知道,太有劲了。是他特意上山找了个山核桃丫杈拿回来阴干,阴干后泡上桐油捞出来又阴干,来来回回折腾了七八次足足用了一年时间才蘸鱼鳔胶挂皮筋。弹袋是从过路歇脚的蒙古人马鞍子上偷的,三四十步外打得树干砰砰响,只要打爷爷脑袋上就是个窟窿。 太爷爷慌了:“咱咱能不能换换” “换什么,孩子?”张婶说:“你们家孩子我可不要,身上没毛长得太磕瘆,哪有我们家孩子招人疼。” “不不是换孩子,”太爷爷说:“是换个别的东西打” “那不行”张婶说:“你们拿什么打的我们孩子,我们就拿什么打!”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黄皮子坟(5) 张婶看爷爷不动地方,就冲看热闹的人说:“去!你们谁把弹弓拿来。”扒窗台正瞅得起劲的孩子一溜烟跑出去拿来弹弓,还得意洋洋地看着爷爷。张婶拿着弹弓扯几下皮筋儿挺满意,抽着爷爷的脸说:“你就是拿些玩意儿打的我们家孩子?” 爷爷点头。 “打了我们孩子几下?”张婶问。 “三三下四下”爷爷说:“我就打着一下。” “没打着也算。”张婶说:“我也打你四下,打着打不着都算。” “他孩子他他婶”太爷爷不知说什么好了,结结巴巴好半天才说:“黄大仙,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孩子这回吧,要不要不您打我”太爷爷说着就往张婶面前一站,张婶笑了:“冤有头,债有主,俺们可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谁打的我找谁。” “看看在往日情分上”太爷爷话还没说完,张婶就打断:“我们有情分吗?我是吃过你家鸡,还是喝过你家酒啊?”太爷爷愣着说不出话。对啊,他们有情分吗?现在这人不是张婶,是黄皮子附身,他们哪来的情分。张婶看着太爷爷,太爷爷好半天才试着说:“这这孩子的干妈您可能认识” “他干妈是谁?”张婶问。 “柳仙,过去咱村口老榆树下的柳仙。”太爷爷赶紧说:“柳仙那次让雷劈了,差点没死了,多亏这孩子救了她,她就认这孩子做了干儿子。” 张婶拿着弹弓看太爷爷,半信半疑的说:“那柳仙早不在这儿了,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不是唬我吧?” “不是,不是,”太奶奶从人群外跑进来,手里拿着家里柳仙神位。太爷爷接过柳仙神位凑过去让张婶看清楚,张婶接过去看了会儿气焰立刻萎了,太爷爷趁机把爷爷拉到身后。张婶拿着柳仙神位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太爷爷说:“都十多年了,就是这孩子刚出生那会儿的事。” “好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张婶说:“弹弓子就算了,不过这屁股得打,要不我家孩子白让他欺负了。” 太爷爷忙说:“打,该打,使劲打才好呢。” 爷爷让太爷爷按桌上扒下裤子,张婶举起柳仙神位结结实实打了十多下屁股。神位还是当年张婶做的,也不知道她上哪找了这么块上好的水曲柳板子,一巴掌宽,一尺多长,打屁股上啪啪脆响,每下都看到屁股上白花花的肉变红肿起来。太爷爷后来说爷爷还真争气,屁股肿那老高就是不喊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全咽了。爷爷没几天又因为这事儿挨顿揍,这次打得轻是太爷爷打的。因为他屁股还没好就一瘸一拐的跑出去,把那个扒窗台的孩子给推粪坑里了,家大人找来太爷爷没办法只好打爷爷。 没想到老黄皮子没事了,小黄皮子还没完。这黄皮子是真不能惹,惹了它一个就惹了它们一窝,挨个来找你麻烦,动不了你就动你身边的人。爷爷经了这事还死性不改,天天出去惹是生非,可他这样还更招小姑娘待见。村里有个女孩叫焕娣,这名字一听就是家里缺个带把儿的,爹娘想儿子都快想疯了。焕娣上下好几个姐姐妹妹,什么招娣c梦娣c连娣c求娣,反正就是盼着能有个儿子,但终究没盼来。这名字听起来就是没文化的农壳起的,可还真不是。焕娣她爹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在城里混不下去了才倒插门来村里。 焕娣家里也喜欢爷爷,说淘小子出好的,这孩子倒插门过来准错不了。这太爷爷哪能干呐,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儿子送他们家,门儿也没有啊。再说了,太爷爷也不是有仨有俩的,就爷爷这么一个儿子,下面就是姑奶奶,更不能给焕娣家当上门女婿了。就这样两家人都不同意,不让他们俩在一起,可他们俩正热乎着呢,咋能说分开就分开。爷爷这人不定性,想一出是一出,再加上岁数小哪有个准谱啊,也就是青春期多动症,和焕娣玩玩。听爷爷说焕娣是个挺不错的姑娘,大眼睛双眼皮,胸挺得高高的,他说那时候自己毛还没长齐呢就馋的直吞口水。 可这焕娣当真了,铁了心要保住他们的感情。当时没有电影电视剧,也没有言情小说,那些煽动少年情愫的东西一概没有,也不知道这傻丫头哪学得写血书。焕娣发觉爷爷对她开始疏远,就用刀把手腕割破,用手指蘸着血在纸上写。她写了满满十多张纸,摞到一起粘了撕都撕不开,血糊糊的一大片差点把家里人吓死。爷爷看一眼觉得头皮发麻,那纸上全是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也看不清写的什么。两家人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他们俩在一起,当时爷爷死活不答应说焕娣是疯子,还让太爷爷狠狠扇了个嘴巴子。 可从这事以后焕娣好像真的不太正常,经常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瞅爷爷。那种眼神很奇怪,就是一种直勾勾的c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你,一看就是一整天。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只要爷爷跟别人说话,不管男人女人焕娣都过去盯着看,一句话也不说,就用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看人家,让人说不了几句话就落荒而逃。 接着焕娣开始半夜悄悄从家溜出去。一到晚上,只要是月亮圆了焕娣就跟消失了一样,家里人守了几次都莫名其妙的人就不见了。开始时爷爷还挺担心焕娣,还和她家人四处去找。村子外三面是山,一面临河,经常有虎狼出没,每年都有几起孩子还门口叼走的事。第一次出去找焕娣的时候大家都急坏了,发动村里人四处去找可咋也找不到。后来丢的次数多了大家都习惯了,就连焕娣父母都不当回事儿了,反正到了天亮前准回来,丢不了。 不过焕娣每次回来都是面色潮红,样子很兴奋,搞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而且自从焕娣开始失踪后就喜欢吃鸡,几乎每天都偷家里的鸡吃。她吃鸡是生吃,不是熟的。第一口就叨脖子上吸血,然后慢慢吃肉,家里鸡吃没了就去偷里邻居家院子里的鸡,让人发现好几次可谁都不敢管。太爷爷家里的鸡焕娣也都没饶喽,爷爷好几次要出去都让太爷爷拦住了,把门窗都锁紧撵爷爷回屋去睡觉。爷爷觉得焕娣太不正常了,开始和她保持距离,两家人也都同意。可他俩真正闹翻还是后来一件事。 那天半夜里爷爷起来撒尿,站尿桶边上放完水迷迷糊糊回屋,也不知焕娣从哪里进了屋。爷爷说当时屋里就一扇窗子都从里边插的好好的,他真想不通这人是从哪里进来的。爷爷看到这焕娣鬼鬼祟祟的朝自己喝水的杯子里放东西,也不知放得是什么,反正看起来很诡异。爷爷眼里可不揉沙子,哪能惯她这个,当时就踢门大吼:“你在干啥?” 屋子里静悄悄的,爷爷这么大嗓门太爷爷太奶奶竟然还睡得着。 焕娣扭头还是用那种直勾勾c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爷爷,柔声说了句:“你猜!” 爷爷更火了:“我猜个屁,快说你给我杯里放的啥?” 焕娣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温柔地说:“我给你吃的,你怕啥呀?” 深更半夜屋里静悄悄的,外面大月亮地惨白惨白的,焕娣用这么种奇怪的语气说话谁听了都害怕。爷爷就算不错的了,心里害怕可面上不含糊,狠狠拍下桌子叫道:“你特么怎么进来的?大姑娘家也不害臊,半夜里往男人屋里钻。” 焕娣的语气更温柔了:“你就是我男人,我害什么臊!” “放屁,咱俩早完了。”爷爷大声说:“谁会要你这样的疯子。” 听爷爷这话,焕娣的眼神变得极恶毒,死死瞪着他。爷爷就算胆大了,但是在那一刻,却感觉到时间忽然静止,耳边连一丝声音也没有,自己完全动弹不得就好像僵住了。就这样过了一会,焕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得罪了黄大仙,谁也救不了你!”爷爷原本以为焕娣只是精神失常,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是,而是让黄皮子附了身。这附身的黄皮子也是那个小黄皮子找来的,是那个老黄皮子的弟弟,小黄皮子的娘亲舅舅。爷爷哆嗦了一下再也不敢面对焕娣,转身跳出窗子落荒而逃。 第二天爷爷把这事和太爷爷太奶奶说了,太爷爷太奶奶觉得事情严重,就拎着东西和爷爷去焕娣家找她爹妈说这事儿。焕娣她爹妈听到这事也感到害怕,就扒着门缝偷偷朝焕娣屋里瞄。只见焕娣独自坐在屋子里对着镜子,把脸涂得五颜六色,从镜子里看到有人偷窥就冲着嘿嘿冷笑,把她爹妈吓得“咕噔”就坐地上。过了一会她妈才缓过神来,顿足捶胸地嚎啕大哭。后来有天夜里,天下下起了瓢泼大雨,焕娣从家里冲出来跑太到爷爷家院子,披头散发的冲爷爷的屋子吼叫。叫着叫着就仰面朝天凭空怒吼,然后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坐到地上,冒着雨细声细语的和爷爷说女孩家的情话。 爷爷赶紧跑出去拉焕娣,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拉动她,弄得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呼呼往下滴答水。从那以后只要一下雨,不管白天晚上,焕娣就跑太爷爷家院子里对着爷爷的屋子吼叫,然后再静下来和爷爷说女孩家的情话。我问过爷爷焕娣都说什么了,爷爷总是会出神地想会儿然后说不知道。再后来焕娣就真的疯了,整日里光身子披个被单四处乱跑,最后一失足落进老刘头的养鱼池淹死了。焕娣死后她爹妈没见有多悲伤,只是把尸体捞出来抬山上草草埋了,坑浅的连衣服角都从土里露出来。烧焕娣遗物的时候,爷爷把她写的血书撕开看,发现每张纸上写的都是他的名字。农村女孩贱不让念书,爷爷名字那三个字也不知道焕娣是从哪儿学来的,写的歪歪扭扭像鬼画符,可每个字都让血殷透了纸背,入木三分。 爷爷少年风流,逢场作戏,没想到欠下了这么大的风流债。焕娣死后爷爷总是做噩梦,梦见有个浑身是血还没足月的小孩,光溜溜的在他身上爬,嘴里喊着爸爸要咬他的脖子。吓得爷爷每次从梦中惊醒就再也不敢睡觉,在黑暗中悔恨交加的硬生生熬一夜。爷爷说就跟焕娣做过那么一次,应该不会那么巧就有孩子吧?黄皮子害死了焕娣,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爷爷害死了她,只是他不敢承认。人的感情很奇怪,当某种极端情绪无法发泄时就会不自觉的找个替代物去转移,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迁怒于人。 焕娣死后爷爷突然间就对黄皮子恨之入骨。 就在这时村里闹起了黄皮子。半夜里像獒犬那么大的黄皮子进村,开始只是偷鸡,被打死了几只后,这些黄皮子就像疯了似得变本加厉,闯进村子里吸干鸡血,还咬死了几只羊。村民们害怕了,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些从天而降的黄大仙,竟然这样疯狂报复这个村子,就连村长都束手无策。有人说这黄大仙惹不得,这玩意儿发起狠来和人对命,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有人说这黄皮子成了祸害,村里再养多少鸡都不够它们吃的,不把这些黄皮子打死以后谁家也甭想拿鸡蛋换盐吃。 村长闷头不说话,后来才说,他不是怕这只黄皮子,而是怕另外一只。他说当年跟着日本人进山修铁路,炸开过一个老坟,坟里全是骷髅架子,棺材里装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白毛黄皮子壳。这黄皮子是成了精了,肉身从壳子里钻了出来,也许它就是这些黄皮子的老祖宗。村里好多人都去给日本人修过铁路,都见过那个老坟。有人还说当时把老坟炸开的时候,除了那些骷髅头还有数不清的银项圈银镯子,都是小孩子身上戴的。这老黄皮子不知吃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孽,留着迟早生祸害。 旁边周老太太说,这动物修行五百年才能脱兽壳成人形。这成了人形的动物才能坎离,吞吐日精月华修炼成仙。这里说的成了人形不止是变化成人形,更多的是行善积德最后转世投人胎重新修炼。有时候我们经常见一些人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很像动物,有些妖媚如狐,有些蠢笨如猪,有些邪恶如蛇,有些猥琐如刺猬,这些都是刚投胎转世的动物,身上还保留着原来动物的痕迹。 但投胎转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动物修行本是逆天而行,天理不容,每五百年会降下一次雷劫。我们老说谁谁谁缺了德了,天打五雷轰,说的就是雷劫。只是这雷劫不是那个雷劫,这个雷劫说的是报应,那个雷劫说的是金木水火土五雷。金雷指的是动物身上骨刺如刀,根根从肉里透出来如万刃穿身;木雷指的是动物的肢体蜿蜒扭曲如藤蔓,最后僵化不能动弹;水雷指的是动物全身冰冷肤色变黑,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最后冻饿而死;火雷指的是动物无名火起,全身燥热难当就像在炉子里烧一样,最后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土雷指的是动物全身瘫痪无力,骨肉如泥,遇到水就化成一摊血肉。 至于让天雷劈死了,这个雷不在五雷之内。这是因为人或动物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上天降下惩罚,只要亏心亏大了随时都会有。所以动物修行到了一定阶段,就要做善事结善缘积攒福报避过雷劫。东北常说的出马仙其实就是修行的动物出世,借人的身体做好事行因果,寄身于天地这个大因果来成就自己的小因果。 不过吃过人的动物为天理所不容,它只要吃了人就在五雷之内,五雷之外还有天雷,避无可避。这些动物不想束手待毙就会藏身于特殊的天地灵穴之处,靠着福地福荫躲避雷劫,然后变本加厉的吃人。因为这些动物相信,人是万物之灵,骨肉髓海之内藏着天精地华的灵气,吃多了自然而然就成仙了。这个黄皮子吃了那么多人还不死,说明它找到了辟劫的福地,这样的黄皮子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对付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黄皮子坟(6) 大家伙听村长这么一说,也是心情低落到极点,那白毛黄皮子显然已经成精了,它要是出来谁还能挡得住?村里的老光棍有财叔说,这黄皮子进村偷个鸡偷个鸭还能忍,就怕它哪天不解馋咬死个孩子可咋整?村民们纷纷点头看着村长,村长这时也没了主意。周老太太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损点,你们想听不?大家伙都说想听,让周老太太快说。周老太太点起袋子烟坐碾子上吧嗒吧嗒的抽,抽了好半天才拍着屁股底下的石碾子跟大家伙说主意就在这块大石疙瘩上。 这大石碾子在村里有年头了,只剩下这半拉,那半拉在哪谁也不知道。自从村里野郎中胡三爷在这里盖了房,这碾子就圈他家后院里成他的了。这碾子只有半个没啥用,还占院子里那么大块地方,也不知道这胡三爷占为己有要拿来干啥。 这胡三爷不是村里人,是个游方到此的野郎中,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非法行医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从小跟一位老人学医术,十六岁开始陪着师父外出游荡行医,就是给那些没钱去医馆看病的穷人治病,基本都是穷乡僻壤里没见过世面的农民。 这胡三爷江湖气极重,说话时两眼贼溜溜的,话里虚虚实实,言辞吞吐闪烁,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自称在外地很多农村名气都贼大,很多疑难杂症都让他治好了。他有三大爱好:爱烟爱酒爱女人。和他聊天不抽你半袋子烟不算完,喝酒自己的不喝专喝别人的,说到酒就两眼放光。他常说自己最擅长在酒桌上治病,喝点酒之后手到病除。说到女色他更是眉飞色舞,能把女人分门别类归纳得很具体很详细,说到其中妙处,神情中更是不胜向往,好像他真的都一一经历过。 胡三爷一听大家伙用得上自己的石碾子,立刻把周老太太推下去,自己坐上面先占上说这是他家的,谁也甭想打它的主意。周老太太白了胡三爷一眼说没人要你的这破玩意儿!再说了,这也不是你的呀,你叫它,它答应吗?这是村里的,你没来的时候它就在这儿,还你的呢,真不要脸!胡三爷坐石碾子上也不理周老太太,抱条腿嘴里哼小曲,仰着脸就不动地方。周老太太眼珠一转对胡三爷说有好处给他,问他想不想要?胡三爷狡猾地盯着周老太太,像只饥肠辘辘的狐狸看到前边有块肉,既想不通肉为什么在这里又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周老太太招胡三爷在他耳边低语,胡三爷聚精会神地听着面色迟疑,周老太太看看他又说了几句话,他才勉强点头同意,但是强调要先给钱。周老太太拍拍手聚拢大家伙说,刚才她和胡三爷商量了,胡三爷同意,只是这钱要先给让大家伙快掏钱。“给什么钱?”有人高声质问,“辛苦钱。”周老太太说:“谁不拿钱白干事,再说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这碾子是村里的,不是他家的,凭什么要钱?”这人说。 “那你把石碾子拉家去,这钱给你。”周老太太说:“我说,你们还想不想逮黄皮子了,废话这么多,不拿钱你们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了。” 村长摆摆手让大家伙闭嘴,就按周老太太说的办,让大家伙快掏钱。他把钱收上来交到周老太太手里问他下边该咋办,周老太太把钱交给胡三爷说这事儿就全看胡三爷的了。转天下午,胡三爷从邻村赶回来,喝得醉醺醺的,在村口迎面碰上一个老头。这老头胡三爷认识,不在这村里住,常年来找胡三爷看病,虽然不知道他叫啥可俩人熟得很。这老头看胡三爷过来先行了一礼,说:“胡大夫,我又不舒服了,麻烦您再给看看。” 胡三爷满嘴酒气的说:“咋的,老毛病又犯了?” 老头点点头。胡三爷凑过去观察老头气色,询问老头的症状,说了几点老头都直摇头说就是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又说不上来。胡三爷伸手去把脉,老头伸出胳膊看着他的脸色,胡三爷面色凝重地说:“你这是肝脾又出了问题,以后少喝酒,我开几副药就好了。”老头问出了什么问题,胡三爷不动声色缓缓说出病的根源。老头很满意,再次抱拳对胡三爷表示感激,接着从怀里摸出些银元递给他。 “举手之劳,哪还要钱呢!”胡三爷连连笑着说:“不要不要,快拿回去,我这就给你开方子。” 老头推辞不过就只好把银元揣起来,抬头看看胡三爷的气色诧异地说:“胡大夫,你这印堂发暗,最近恐怕会有灾祸。”胡三爷听了一惊,认识这老头好几年了,没想到他还会看相,就赶紧问自己有什么灾祸。老头问了胡三爷的生辰八字,闭着眼掐了会手指头说:“三天之内离开这村子,不然会有性命之忧。”胡三爷再问老头就什么也不说了,再说就是泄露天机会遭天谴。胡三爷只好给老头开了方子,又回家里给老头抓了几副药,老头接过去抱拳拱手,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胡三爷翻来覆去想老头那句话,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灾祸从哪里来。当天晚上胡三爷请村里人吃饭喝酒,请他们帮忙把后院里的石碾子搬出去,这碾子太重了还占地方,当初也是鬼迷心窍,把这玩意儿圈院子里干啥。大家伙吃饱喝足了围着石碾子转仨圈,看着石碾子都嘬牙花子。这么大个玩意儿死沉死沉的,当初也不知道咋搬来,他们几个再加上头大牲口也没晃动一下。 大家伙都说不行纷纷离去。 第二天胡三爷起了个大早又把大家伙喊来,还借了两匹马,准备把大石碾子搬走。这些人吃他的喝他的了,就算明知搬不动也不好推辞只好跟着来。胡三爷先到房檐下放了挂大红鞭炮,然后带着人拿着家伙式往后院走。结果到那一看,只见那大石碾子正往院外晃晃悠悠的自己走呢。嗬,这大白天见鬼了?大家伙看着新鲜,都说钱能长腿跑,没想到这大石碾子也能自己走。要说真见鬼也得晚上啊,这大白天见鬼是算哪一出?大家伙都跑到大石碾子前边看热闹,只见这大石碾子离地一尺多高,就跟自己长腿一样正慢慢往前自己挪呢。 上面啥也没有,大家伙就趴地上看下面有啥。原来大石碾子下面好多黄皮子手举过头顶,正托着大石碾子向门外走呢。最前头是只白毛黄皮子看样子是它们的头正跟那指挥呢,这群黄皮子在它的指挥下走得特整齐。大家伙一看这事儿邪了,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胡三爷看了让大伙噤声,自己偷偷在大石碾子后边跟着。这大石碾子搬了好久终于到了院门前的水坑边,这群黄皮子看样子是累了,托着大石碾子摇摇晃晃朝水坑里走去。胡三爷眼瞅着大石碾子下了水坑,那些黄皮子都淹在水里,嘴里忽然喊好好好,就放这里,轻点放别把人砸死了。话音刚落,大石碾子吧嗒落水坑里,大小正合适,把下边的黄鼠狼全淹死了。 原来这东西最忌讳听人说死了,胡三爷一说这两个字把它们吓一跳,结果底下的黄皮子一个也没跑了。村里人都来看大石碾子砸死黄皮子,水坑里还泛着血花。胡三爷回屋拿了些黄纸供品什么的在大石碾子前烧,他边烧边说这是周老太太那天给出的主意。那个找胡三爷看病的老头是黄皮子成精,这黄皮子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胡三爷给老头看病送药不收钱,这老头肯定想着回报。昨晚他找人喝酒吃饭搬石碾子都是做给黄皮子看得,这村里肯定有通风报信的耳目。果然让周老太太算准了,这群黄皮子真中了她的圈套,全家老小几十口都死在这里。只是这大石碾子搬到这儿也再搬不回去了,谁能有那么大劲挪动它,以后再出入后边可就苦了胡三爷翻过去。 大家伙以为这下好了,黄皮子都死了,村里就消停了。可过了还没一天这黄皮子又出事了,而且这事儿就出在胡三爷家里。 胡三爷独门独院,院子里搭了个鸡窝,有六七只鸡。其中有一只是公鸡其余都是母鸡,鸡笼子是那种铁皮的,上面打了好多小孔。砸死黄皮子的当天晚上,快临睡觉的时候,听到鸡笼里的鸡都叫很大声,就是那种杀鸡时发出的很高亢的叫声。胡三爷赶紧去院里看,手里拿着铁皮电棒,就是装干电池的那种。他看到鸡笼上站着一只黄皮子,用电光一吓唬窜下来跑了。胡三爷以为黄皮子被吓跑了,赶紧去看笼子里的鸡咋样,谁知笼子里还有一只黄皮子正咬着鸡翅膀不松口呢。黄皮子往后拖,鸡就朝另一个方向瞎扑腾,其余的鸡都挤到角落里抱成团死命的叫。 胡三爷没想到这么快又闹黄皮子了,而且是闹到他家,心里嘀咕这周老太太净瞎掰呼,这黄皮子哪儿制住了,这不是闹得更欢了。这个黄皮子小好逮,打开鸡笼子门胡三爷刚把手伸进去,小黄皮子就嗖的蹿出来向门外跑,嘴里还叼着只鸡。胡三爷拔腿就追,追到门口就听轰隆一声地塌了,那块大石碾子也不知咋会回事就立起来翻了个身,把胡三爷压下面给砸死了。 第二天大家伙路过胡三爷家后院的时候,见到有个老头正用双手在淹死黄皮子的水坑里刨土,身材瘦削矮小,留着八字胡,一看就不是本村人。有人就忍不住盘问老头在人家院里瞎扒拉啥呢?这老头回头看一眼叹息:“作孽啊,好心没好报,全家老少十几代都死干净了。幸好人不报天报,恶人也没好下场。”这时大家伙才发现这老头在水坑里刨的是死黄皮子,旁边的大石碾子下压着胡三爷血肉模糊的尸体,头冲里脚朝外鞋子甩出去老远。 爷爷当时也在现场,看到胡三爷满身是血就想起梦里那个光溜溜的孩子。这几天他还是连续做梦,白天精神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帮家里干活老出错,有几次还差点酿成事故。太爷爷太奶奶看他这样子也不知道是骂他好还是劝他好,整日里看他浑浑噩噩的样子只有唉声叹气,一点办法也没有。过去农村人结婚早,太爷爷家家境还不错,要不解放后咋定了个成份是富农呢。他们琢磨着爷爷现在运势低,是不是应该给他说门亲冲冲喜,说不定这么一冲就给冲好了。 村里媒婆给爷爷介绍了好几个附近的黄花闺女,本来说得好好的全都因为各种原因黄了,反正就是没一个成的。但爷爷觉得没什么,倒霉就倒霉吧,想着哪天去黄花观里烧几柱香求神仙保佑。没想到这黄花观还没去就出事了。那天晚上家里炖了三只鸡,都是让黄皮子咬死的捡回来的。听老辈人说这黄皮子的牙是中空的,想两个尖厉的吸管,咬鸡脖子下的血管吸血,不吃肉。鸡窝附近的秸秆堆里,有时能发现完好无损的蛋壳,只有两个很小的洞,里边是空的,不用问这也是黄皮子干的。 吸干血的鸡肉吃起来发柴,不好吃,家里人吃了几口就都不吃了。太爷爷喝了几杯酒,爷爷也陪着喝几杯,两个人吃完喝完就坐院子里聊天。太爷爷话里话外开导爷爷想开点,爷爷是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两个人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太爷爷觉得再说下去也没意思,刚要起身,就看到一个长耗子一般的东西从他们身前蹿过去。 “哪儿来的这么大耗子?”太爷爷骂道。 “那不是耗子。”爷爷淡定地说:“那是黄大仙,现在我都见怪不怪了。” 确实是,现在村里黄皮子越闹越凶,家家户户都深受其害。太爷爷喝了不少酒,“呸”一口浓痰吐地上,“屁的黄大仙,就是黄皮子,这玩意儿扒了皮用井水拔一夜,炖出来贼香。”爷爷看着太爷爷笑:“哪天咱家炖几只尝尝?”太奶奶在屋里收拾碗筷,听到两个人聊天吓坏了,让他们赶紧闭嘴。院子里上了雾,雾气弥漫着,远处的灯昏昏暗暗,眼前熟悉的庭院忽然间变得陌生。太爷爷问爷爷:“你还做那个死孩子的梦吗?”爷爷点头:“昨晚上还做了,回头得去黄花观让老道看看。” “不用看,”太爷爷说:“你就是心眼窄,自己吓唬自己,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太爷爷说完起身往屋里走,刚抬腿就猛然“啊!”的叫一声,接着狠狠一脚踩下去,把爷爷吓一跳,看到前面乳白色的弄屋里有只猫儿大小的黄鼠狼,端端正正蹲在太爷爷前面,两只绿豆一般的小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端着两只前爪。周围好像是一片旷野,朦朦胧胧看不到头,只有粘稠的雾气在缓慢流淌。这里本该是自家的院子,现在怎么不见了?两个人都紧绷着,知道这是遇上了鬼打墙,深更半夜的谁也不好说破,知道只要不动地方他们就还在房前院子里。 爷爷盯着那只黄皮子也不怕了,只是这黄皮子半夜突然站到面前也太邪门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黄皮子坟(7) 这只黄皮子像是特意来找他们。听村里老人说黄皮子上门家里肯定有事发生,太爷爷和爷爷对视一眼,心里都在琢磨这黄皮子究竟来干啥!黄皮子找人不在乎两件事,一是索命,二是救命。两个人都喝了酒,酒劲上涌天王老子都不怕。爷爷盯着黄皮子看了会儿就无名火起,伸手也不知从哪抄起镐把就要打,被太爷爷死死按住:“不能打,看看它要干什么!” “这畜生还能干出啥好事。”爷爷挣扎着说。 太爷爷的声音有些哆嗦,可手还是牢牢抓住爷爷的胳膊,说:“再看看,再看看,这东西有灵性,不会无缘无故上门。” 爷爷有些烦躁:“那还要看多久?” 太爷爷没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谁知道他们俩和黄皮子还要这样僵持多久。爷爷握镐把的手放松了,太爷爷趁机夺过去丢掉,两只手在身上摸摸索索找烟。爷爷掏出自己的烟给太爷爷,太爷爷接过来点上,深吸一口说:“你看这么久了这黄皮子也不动,咱们就跟它耗着,反正咱们现在碰上鬼打墙,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没毛病。” 那只黄皮子蹲在那儿守着他们俩,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它前爪偶尔像人似得挠挠头,他们俩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雾渐渐开始散去,黄皮子也逐渐显得活泼起来,先是动动嘴,摆摆头,然后两只前爪就开始捋胡子,可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睛始终没离开俩人身上。雾气来得快散得也快,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他们俩记得自己没动过地方,可现在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村,正站在进山的路口上。 “赶紧回家。”太爷爷说:“也不知道这黄皮子来干啥,回去的时候小心,别把脏东西带回家。” 他们俩走回村口就知道出大事了。村子里哭声震天,到处都是喊自家孩子的声音,所有人都挤到路上来,灯球火把亮如白昼。一问才知道刚才村里来了黄皮子,领头的一只像牛犊子那么大,全身雪白,不但咬死了牛羊还叼走了几个孩子。那几个孩子当时正在外边玩,几只老黄皮子就蹿过来咬住脖子,一下就甩到后背上跑没影了。 大家都在想那只领头的老黄皮子,不会就是坟里那只吧? 回到家太奶奶哭得死去活来,刚才村里乱乱哄哄的,大家伙都喊:“黄皮子吃人了——黄皮子吃人了——”。刚才还在院子里坐着商量炖黄皮子的两个人,忽然间全不见了,太奶奶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现在看两个人没事儿回来了,气得抓住太爷爷又踢又打,眼泪哗哗往下流。太爷爷没敢跟太奶奶说实话,就说两个人聊天聊闷了出去走走,这不都回来了吗,让太奶奶别担心了。 太奶奶将信将疑,可也没再说什么。第二天吃过早饭,太爷爷就带上爷爷去黄花观烧香,然后让观里老道算算流年。这香火钱没少捐可屁用没有,爷爷该做噩梦做噩梦,反而更频繁了。后来有人给出了个主意,要不找后屯的周老太太给看看吧。 出马仙主要在东北一代流行,说法也很多,像什么“跳大神”c“走马仙”c“五大家仙”,不过归根结底都是一个套路,就是人与某种灵兽如狐狸(狐仙)c黄皮子(黄仙)c刺猬(白仙)c蛇(柳仙)老鼠(灰仙)达成契约关系,借助这些灵兽的法力窥视阴阳c趋吉避凶。 出马仙这东西比较邪门,搞不好容易惹火上身,而且出马的弟子结局都不大好,就像后屯周老太太就守了一辈子活寡。不过有件事可以确认,出马仙有些看事情看得确实准,而且有什么说什么。我记得有次去一个易术大师那里看命理,大师一看,你的小命快玩完了,即将大祸临头,可他不会直说甚至不说。他会客客气气把你送出门,说真是对不起,今天身体不适,看不了了或者看不准,下次再来吧。要是达官显贵他们就会说几句特别空的套子话,让你事到临头后还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不至于得罪人。 其实呢屁用也没有。 他们是怕泄露天机,也是怕遭人报复,当然还有很多是算不明白的说瞎话撑场面。不过出马仙不是,他们什么都跟你说。出马仙这个仙是附了人的身体,就和黄皮子附人差不多,借人的躯壳说话。对于这些仙家来说,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以后可以助它们躲避天灾,所以它们什么都敢跟你说。可能就是因为出马仙太敢说而且说得也太准,所以才显得诡异,甚至是很可怕。 比如爷爷去找出马仙,仙家上完身暼了他一眼,哼唧一声,说你还来干个屁啊!你这王八蛋祸害了人家焕娣姑娘,现在姑娘在阎王爷那告你一状,说自己死的冤,非要给你现世报,阎王爷就特准她上来跟你了却这段因果。爷爷如果问出马仙该咋办?出马仙就会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干得缺德事有什么法子,赶紧回家准备后事吧,该吃吃该喝喝!三天吧,也就是三天,凌晨一点被鬼掐死,回家等着吧。 你看这出马仙确实有什么说什么吧,可这剩下的三天你咋过?跟特么等着枪毙似得,还不如不看呢。不过这事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真没辙的时候看看,自己还能挑个死法也是种安慰。太爷爷对后屯周老太太有想法,老觉着她人不地道,不想去找她。正好这时村里来了出马的年轻妇女,看着人挺不错,太爷爷就把那女人请家来了。那个年轻妇女来家里也不见外,要吃要喝要烟抽,就像个普通的女人坐炕头上扯老婆舌,把爷爷叫过去聊了很久。 最后这年轻妇女说了句:“那我走了啊!” 家里人谁都搞不懂啥意思,这人不好好跟这坐着呢吗?衣服都脱了盘腿在炕上,准备给爷爷看完事晚上就住这,咋还要走了呢?后来才知道,她说的这个“”走了”是另有别的意思。年轻妇女这句话说完这句话,就开始伸开腿在炕上抽烟,她抽烟跟谁都不一样,长长的吸了一口,也不往外吐,长得让人担心那口烟能把她憋死喽。 烟抽到半截腰就听到年轻妇女身上传出咔咔咔的声音,就像身体强壮的人把拳头握紧了,一根根掰手指头关节的声音。但是这中年妇女还是眯缝眼坐炕上,窈窕的身子纹丝没动,就奇怪这声音是哪儿传出来的。 太爷爷把年轻妇女请家来的时候都打听了,这个大仙是柳仙,也就是蛇仙,个后屯周老太太不同,她是耗子精。这咔咔咔的动静,就像一条蛇慢慢钻到年轻妇女身体里,感觉真的非常恐怖而且诡异。随着最后咔的一声响,年轻妇女猛然坐直了,然后长长一口烟吐出来,伸舌头舔舔嘴唇,慢慢睁开眼。 年轻妇女睁开眼一瞬间,屋子里人都不由一哆嗦,他们分明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个人眼中精光四射,像是有无穷的精气神,人又很慈祥,就像个宠溺孩子的母亲,正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调皮的孩子,眼睛里带着满满的笑,让爷爷很想亲近她。 年轻妇女笑着说:“来孩子,让我看看你的手。” 年轻妇女看完爷爷的手后,她又让爷爷把衣服脱下来看后背,看完后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了句话差点让爷爷跪下。 她说:“臭小子,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小心眼的黄三。现在好了,它把自己亲舅舅找来了,它亲舅舅又把这大山里黄仙的老祖宗请出来了,你就等死吧。” 爷爷不知说啥好,直愣愣地看着年轻妇女。年轻妇女白了爷爷一眼,眉眼间飞出几分妩媚,“娘也把你惯坏了,早让你吃点亏也惹不出这么大祸。”太奶奶趁着年轻妇女开口赶紧捅了太爷爷一下,太爷爷赶紧说这些日子爷爷总是梦到个满身是血的娃娃叫他爸爸,还爬到他身上想咬他脖子,是不是也和这黄皮子有关系?年轻妇女摇摇头说没关系,那是爷爷做的孽找上门了,然后伸出指头用力戳爷爷额头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老实。这次就算了,我帮你把小鬼赶跑,下次你吃不了兜着走,别想我再管你。” 爷爷连连点头答应。年轻妇女让爷爷把上身脱光,两只手啪啪啪在他背上猛拍,把爷爷拍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喊疼,拍了好一阵停下手,爷爷顿时觉得身上轻快多了。打完之后年轻妇女笑眯眯地说:“你和焕娣姑娘常去的地方不能再去了,她的坟也别拜了,她不怨你。只是这个小鬼死的不甘心,趴到你背上找你算账,我把他打跑了。” “跑哪儿去了?”爷爷忙问。 年轻妇女说:“送他回他娘身边好好管教他,人鬼都一样,没爹没娘最可怜。他已经没爹了,再把娘丢了,这口怨气下不去真成了厉鬼,那就只能请道士打散魂魄,永世不得产生。” 她又说:“焕娣姑娘家院子里柴火垛下藏着包袱,那里是她生前给孩子改得小衣裳,没有人知道。你去把它找出来烧了,然后再烧九刀纸,摆九份果品,你们这段尘缘就算了了。” 太爷爷又问了昨晚黄皮子上门的事,年轻妇女说这黄仙也不都是坏的,和人一样,有好就有坏。昨晚那只领头的黄皮子真的就是坟墓里脱壳的那只,带着家族里几个得力子孙冲进村里就是为了替黄三算账,多亏那只上门的黄皮子鬼遮眼把他们爷俩诓出去才躲过一劫。当时如果不是这只小黄皮子带着那股浓雾罩着他们,当时就等着给他俩收尸吧。还有前几天在胡三爷家死的那窝黄皮子,死得也太冤了,昨晚黄皮子进村报复跟它们也有很大关系。 爷爷问昨晚那只黄皮子哪来的,为啥救他们爷俩?年轻妇女说,那只黄皮子是黄三的哥哥,是它母亲嘱咐过来救你们爷俩性命。这事儿黄三它妈是不同意的,都是它娘舅出面挑唆把老祖宗搬出来。黄三母亲劝不动大的,也管不住小的,只好暗中偷偷的保护你们,也算是没造太大的孽。年轻妇女还嘱咐说这事了了后,别忘了谢谢人家,没有它们母子老黄皮子就把爷爷弄死了。 爷爷听了点头答应。 第二天太奶奶早早起来给年轻妇女做饭,发现她起的比太奶奶还早,正坐在外屋地上整理带来的小包袱。包袱皮打开铺地上,里边什么都有,糯米c扫把c红纸c剪刀c石灰c火折子和火绒。她还跑院子里跟谁也不打招呼抓了一只大公鸡回来,绑结实了扔脚边。太奶奶小声问年轻妇女这是在干啥,年轻妇女说这些都是准备上山烧黄皮子坟用的。那只老黄皮子盯上爷爷了,不把它除了早晚得把爷爷给害了。 太奶奶不敢再多问,忙去淘米做饭,还把太爷爷给叫起来嘀咕几句,让他去给年轻妇女帮帮忙。太爷爷哪懂这些啊,在旁边傻站半天插不上手。年轻妇女看着太爷爷笑着说,让他该忙啥忙啥去,一会吃完饭联络村里丢牲口丢孩子的人家,带上狗和猎枪上山去除了那只老黄皮子,给村民们报仇。太爷爷问有把握吗?年轻妇女说没把握就不去了,你们就等着老黄皮子把你们村里人挨个都祸害了?太爷爷说不是,然后站锅台前凉水泡剩饭扒拉几口就跑去找人。 出发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大家伙深一脚浅一脚走进了山里,就觉得天昏地暗,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黑漆漆的老树上不时传来几声枭鸟的怪笑。腿上打着绑腿穿着厚底鞋,也能不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突然蹿到脚背上,冷冰冰c黏糊糊的,让人心里阵阵害怕。大家跟着年轻妇女走了很久,路越走越陌生,就连常年打猎的老猎人也没走过这条路。本来大家伙还想指着那十几条猎狗,可这些平时见了野猪老虎都不怂的獒犬,现在竟然夹着尾巴靠在人腿上呜呜叫着不敢上前。年轻妇女看看四周说这是障眼法,比鬼打墙可厉害,看来离黄皮子坟不远了。 大家伙立刻散开警惕地观察四周,年轻妇女把爷爷叫到跟前,让他跟住自己别乱跑,然后拿出打黄纸烧了扔地上。黄纸烧尽大家伙再左右看看,眼前的景象清晰多了也熟悉多了。年轻妇女又把那只公鸡杀了,把鸡血四处乱泼,再让人对着前方掏出家伙使劲撒尿,爷爷刚想照着她的话做就被她拉到身边瞪一眼,爷爷只好立刻收敛。那些跟着上山的大男人看了年轻妇女几眼,就嘻嘻哈哈的冲着前方解裤子,又黄又骚的尿柱飙射出去,大家伙觉得眼前的天忽然亮了。他们这么半天原来一直在老坟圈子里转悠,几处无主的坟头都快让他们踩平了。 大家伙开始对年轻妇女有信心,那几个一路上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也变得恭敬起来。他们左右看看发现乱坟堆中有一座最大的坟,坟上有个很大的黄皮子洞。这个洞足足有水桶粗,幽深阴冷,离老远就闻到那股子黄皮子的骚臭。这洞口一看年头就不短了,四壁磨得很光滑,也不知这老黄皮子出入多少年才变成这样。 年轻妇女说现在时间还早,要等到正午阳气最足的时候再动手。让大家四处看看,准备准备,有小黄皮子洞就灌出来弄死,这里的黄皮子罪孽深重都死了活该,不用手软。省得一会对付老黄皮子的时候这些小玩意儿出来捣乱,到时候再收拾它们就来不及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黄皮子坟(8) 太阳散发着耀眼的白光,每个人身上都针刺似的痒。时间差不多了,现在是日头正毒的时候,阳气最足。年轻妇女把大伙聚拢过来说可以了,是时候收拾这只老黄皮子了。大家伙先把糯米绕着黄皮子坟撒上一圈,然后摆上香案,年轻妇女杀只公鸡淋了鸡血,烧了黄纸祷文(类似于法庭起诉状,向上天陈述老黄皮子罪行,告老黄皮子一状,表明他们这么做是迫不得已。)。然后让人把带来的生石灰倒进去,再往里边灌水,想把老黄皮子活活烧死。 没想到几袋子生石灰灌下去,又灌了好多水,那石灰水在洞里烧得咕嘟咕嘟冒泡,可这老黄皮子坟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年轻妇女蹲着看了会儿说不好,村里有耳报神,这老黄皮子提前收到风声跑了。这黄皮子跑哪去了?年轻妇女向四周张望着问大家,日本人炸的那个老坟离这里有多远?太爷爷说不远,翻过前面的山岗就是。大家伙匆匆赶到那,发现不对劲。那时候明明把这个老坟炸开了,现在却完好无损的又合拢在一起。 爷爷咬咬牙说:“再炸!” 年轻妇女摇摇头说没用的,这里是真龙福地,你们看着山势蜂腰鹤膝气韵绵长,分明就是条尚未长成的小龙。这个老坟选在龙穴上,你们炸开一个洞,没多久就会长回去。而且这龙穴里肯定有遮天蔽日的灵物,要不这老黄皮子不可能作恶这么多年。 太爷爷问现在该咋办? 年轻妇女想了会儿说,也不知这座老坟里葬的是谁家祖先,有那个命没那个运。现在只能对不起他的后人,断了这处龙脉,毁了他们世代延续的福泽,希望上天不会降罪于她。大家伙都说不会的,她这是在做好事,好人有好报,上天不会怪罪。年轻妇女苦笑一下指了附近几个地方,说那块小山包与后边的山连接的地方,细而有力且狭长,高高昂起,那里是龙脖子的束气处。因为那小山属金,这龙脉就要在木时破,只要打下钢钎或者直接挖断气脉,这处龙脉的运势也就逆转了。 上山时有人带了钢钎,是个年轻的石匠,五短身材,肩宽背厚,典型的车轴汉子。结果他过去对着那里立钢钎,锤子落下去打一根断一根,那块地好像比石头还硬。年轻妇女向四周望去,最后目光落在一棵古槐树上。这棵古槐树参天避日,干粗的几个人也合抱不过来,把阳光挡得死死的。人站在树下冷风飕飕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槐树通鬼,树杈上落着成群乌鸦,刚才石匠砸钢钎惊了它们,集体发出凄厉的叫声,呜呜咽咽,大家伙听了都觉得非常瘆人。古槐树上系着根红绳子,不是布条,而是那种很结实的红绳子。绳子一头连接树干,一头垂到树干旁的天坑里。这个天坑也不知怎么来的,反正附近十几步寸草不生,土色呈砖色,像被烈火煅烧过一样。 天坑很小,只有井口那么大,很深。坑内好像有个泉眼正咕咕冒水,这水冰冷刺骨,就算现在是正午时分,也感觉天坑里寒气逼人。年轻妇女过去向天坑里瞅了瞅,回头问这里有谁是山东人?太爷爷就是山东人,可他迟疑着不敢答应,看着天坑冷森森的洞口正好能容一个人下去,他就赶紧闭上嘴。 年轻妇女看着太爷爷说别怕,如果他是山东人就过去镇住洞口,不用下去站那就行。这天下的龙脉始于昆仑终于泰山,所以山东人血气足,出好汉,也出响马,习惯了打打杀杀自然命中带着煞气,而且都硬得很。太爷爷站过去向天坑里望,年轻妇女说现在看不到,等过一会把红绳子拉出来就看到了。大家伙跃跃欲试都抢着拽红绳子,年轻妇女朝天坑里扔了把朱砂,又点着一道符扔进去,就示意这些人用力拉。 那根红绳子很重,这么多人拽半天才有些松动,绳子头像拴在泉眼里的塞子上,随着他们用力天坑里就不断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那声音越来越大,绳子上的分量渐渐变轻,最后大家嘿的一声用力,红绳子随着他们失重倒地被突然拉上来,紧接着天坑中的水射向天空。这水是真大啊,很快在地上汇聚成溪流。阳光一照,古槐树粗大的枝干在水面上犹如蜿蜒的巨蛇,白亮亮的水滴足足有大豆粒那么大,连成一道道手指粗的水柱,浓密的让人喘不过气。 大家伙站在水里都傻了,看着被水柱冲破的天坑不知所措。水后劲十足的从天坑里冲上半空,然后落到地上变成水流。水流从地上流过,水面上还漂着一抹水草。水草顺水流漂到脚下,有人仔细看吓得大叫,这哪是水草啊,分明是女人散乱的头发。大家伙顿时慌了,过了好半天才有几个胆大的哆哆嗦嗦把那根红绳子完全从天坑里拉出来。 红绳子一头拖着个年轻女人,穿了身鲜红的像新娘子出嫁时的大袍子,头上套了个描龙绣凤的大红布袋子,身上还帮了块大石碑。看来这女人是活着的时候让人硬塞进去的,太爷爷蹲下来仔细看那块石碑,碑上刻着五个苍劲的大字:泰山石敢当。太爷爷暗自倒吸口凉气,这是谁这么狠心,竟然用活人绑着石碑挡煞气。 年轻妇女站在水里身上都淋透了,衣服贴在身体上曲线毕露,可这些平时见了女人,恨不能把眼珠抠下来贴身上的男人,现在都傻傻地盯着地上的女尸。这个女人也不知死了多久,面部表情还栩栩如生,空洞的双眼带着说不出的绝望和恐惧。年轻妇女说别看了,快干活吧,然后从身上拿出个小瓶子,从瓶子里倒出点儿药膏涂在钢钎上。 这次石匠再拿钢钎朝地上打,一打就进去一节,几下就把钢钎砸土里。钢钎打土里的感觉很怪异,就好像打在有血有肉的躯壳上,感觉韧性十足。等钢钎打下三尺多深,有股红色的液体顺着钢钎冒上来,把地上的水染成红色。大家伙觉得这颜色像血,没想到这钢钎竟然在土里钉出血来。说来也怪,这地里的血打出来,那边天坑里的水就停了,那棵古槐树迅速枯萎。阳光中树杈间透过来,生气勃勃的土地瞬间变得死气沉沉,地面上的水映着七彩阳光,染着淡淡红色慢慢流淌。 年轻妇女指着钢钎打下去的地方说从那里开始挖,大家伙谁也不敢怠慢,分分甩开膀子干。这块土地流血后就好像酥了一样,用镐头刨一下就是个深坑,大家伙没多久就挖通了一个山洞。这山洞外边覆盖着一层石壳子,在山体上露出一圈圈石纹,别说还真像画上的龙鳞。年轻妇女看着大家伙说,这就是老黄皮子藏身的山洞。这老黄皮子吃了这么多人,已经成了气候,现在有人后悔还来得及。人群里有人听到这话就开始观望别人的脸色,最后有个人畏缩着慢慢举手,紧接着又有几个人举手。 年轻妇女说昨晚丢的几个孩子现在还有可能活着,这么好的血食老黄皮子可舍不得一顿吃掉,肯定是藏在某个地方慢慢享用。这些人里有丢孩子的跟她进洞去,如果看到自己的孩子就赶紧抱出来,别人的不能管。 年轻妇女的话刚说完,有个刚才举手的人大声斥问为什么?她说进洞的人豁出命不要救孩子,这是一命换一命符合天道,如果一命换两命那就是违逆天道,是要遭天谴的。孩子落入老黄皮子手里就是它口中食,万物以食为天,从他人口中夺食就是逆天而行,我不想这些人为了救别人的孩子落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这个人不服气,大声说老黄皮子是畜生,怎么能和人比? 年轻妇女轻蔑地说,众生平等,你们人有时还不如畜生! 说完年轻妇女就带着一帮人进洞,过了很久陆续有几个人抱着自己孩子出来。洞外的人焦急地问看到自己孩子了吗?这些人都摇摇头说进去只看到自己孩子。他们还说洞里很邪乎,到处都是散落的骨头架子,有牛的,马的,羊的,还有散落的人的头骨。他们在底下走了很久,发现了很多黄皮子的尸体,有些还长着白毛,看来里边刚刚发生了内讧,它们自相残杀死了不少老黄皮子。 爷爷是跟着第一拨救孩子的人出来,后边紧跟着太爷爷也出来,等陆陆续续的人从洞里出来就是没见到年轻妇女。爷爷急切地问每个人看没看到年轻妇女,谁都说看到了就在后边,问到最后一个出洞的人,他说那个年轻妇女嘱咐他出来后就把那个钢钎拔了,这个黄皮子坟就变成死穴把老黄皮子困在里边再也不能作恶。大家伙再坚持等一会也没见年轻妇女出来,有人担心再这么等下去把老黄皮子等出来就麻烦了,催促石匠快去拔钢钎。爷爷不同意拿着铁镐横抡不让人靠近钢钎,最后让人一棒子从后边撂倒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钢钎已经拔出来了,洞口也不见了,就连天坑也像萎缩的疮口在慢慢消失。 那具可怜的女尸还在那,身上绑着石碑,只是见到阳光过后饱满的躯壳很快干瘪,身体变黑而且腐烂散发出难闻的臭气,大家伙吵吵叭火地说这不是人呆的地方,快走吧!然后大家伙就成群结队的迅速下山。下山的时候爷爷忽然尿急,就掉队在后边解开裤子撒尿。这里是大山沟子里,而且周围都是男人不用避讳,就大大方方叉着腿冲路边尿。他尿着尿着忽然觉得右脚踝有些痒,低下头一看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黄皮子。这只小黄皮子很有意思,就站在爷爷脚跟前抬头看着他,两支前爪举着不知从哪儿采来的红色野果,颜色红得鲜艳欲滴。 爷爷也没害怕,就是觉得很好玩,就质问小黄皮子:“哪有你这样的,我尿尿你也看。”然后爷爷就继续尿尿,这小黄皮子呢也不走就在那看着。爷爷尿完了转身要走,发现这小黄皮子又蹲在他前面。爷爷本想用手摸摸小黄皮子,但它往后躲,爷爷只好把手收回去。小黄皮子看看爷爷没有恶意就又蹦到面前,那颗红色的野果举的更高了。爷爷问小黄鼠狼:“你有啥事啊?是不是饿了?”他翻翻身上连点饼渣都找不出来,就又冲着小黄皮子说:“我下次给你带吧,现在我身上啥也没有啊。” 这小黄皮子还是不动地方,就是拦住爷爷去路,爷爷蹲下来盯着小黄皮子看,想知道它究竟要干什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来有人说过黄皮子讨口封的事,爷爷就问小黄皮子:“你是不是想问我,你这样像不像人?”小黄皮子歪头瞅着爷爷,爷爷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别亏心,你只要不亏心就是人了。别跟有些人学,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还没你们像人呢。”听了爷爷的话小黄皮子跳了几下,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爷爷急着下山追上前边的人,就不再理小黄皮子迈过去,这次它没再拦路,而是蹦蹦跳跳的跟着爷爷,把他送出很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笤帚精(1) 东北人管清理扫大街用的叫扫帚,家里家外扫炕扫地的叫笤帚。这个故事讲的是笤帚精,不是扫帚精,不知道为啥村里笤帚成精的多,扫帚成精的就几乎没有。最与之相近的应该是扫把精,可还不是扫帚精。我想如果扫帚也像笤帚有灵有性,一定不喜欢自己让人误会成扫把精。它虽然是上天星宿,而且每隔几十年就有次下凡的机会,可这扫把精实在是不招人待见,谁见了谁倒霉。 我小时候是很怕见到笤帚的,我们那里这东西还有个别名叫笤帚疙瘩。每次回家看到家大人沉着脸让我去把笤帚疙瘩拿来,我就知道破案了,十有八九要挨顿揍。记忆里孩子不听话,家大人根本就不跟你唠叨,而且现在提倡的所谓说服教育,根本就不如用笤帚疙瘩好使。疼痛是有记忆的,它时刻警示你什么事情不该做。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知道自己不该做什么,这就是戒律的重要性。 不打不成才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我们老祖宗还有句话叫棍棒底下出孝子,一代代人用实际行动不断重复检验,事实证明它几乎已经接近真理。至于家庭暴力和这种笤帚疙瘩教育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给孩子造成严重的身心伤害;后者强化戒律对孩子的约束,适时使用有益孩子的身心。 我想七八十年代的人小时候都让父母打过。这种打不带着仇恨,不能用棒子,不能用铁锹,虽然有些脾气暴躁的家大人见孩子就搂不住火,手里有啥就拿啥招呼,但那毕竟是极少数。要是都那样就真成家庭暴力了。打孩子一根笤帚疙瘩足够了,这玩意柔中带刚,打屁股上打不坏,打完了疼好久还长记性。是每个家庭c每个父母管教孩子的最佳选择。 提起笤帚疙瘩我就会想起狗子叔,因为村里的笤帚疙瘩多半都是他绑的。他绑的笤帚疙瘩结实耐用,打孩子好几年都打不坏,不像城里买来的打一顿,疙瘩头就打折了。 我小时候跟爷爷长大,恨透了狗子叔卖给爷爷的笤帚疙瘩,背地里总叫他老狗子。其实狗子叔不老,比我爸还年轻几岁,可两个人站一起就像两辈人,看他的样子和我爷爷差不多。爷爷不让我叫他老狗子,要叫狗子叔,我就不。爷爷摇头叹息说,狗子叔人好,可好人没好命,老天爷啥时候睁眼呐! 改革开放后村里大多数人都外出务工或上学,留守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在这为数不多的人中有六名五保户,其中就有狗子叔。他也随大溜进城打过工,没走远,就是省城的某个建筑工地。村里有人在那里包小工程,年年回村招人。 狗子叔进城没多久就让工头撵回来了,说他太笨干活太磨叽,怎么教都学不会,自己想咋干就咋干。他从工地搬出来那天到我家借宿,我爸很热情,又是好酒又是好菜,还让我把房间腾出来给他住。看着狗子叔满身是泥,蓬头垢面,尼龙袜子还漏大母脚趾头,臭味呼呼的,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刚想说话就看我爸的手去摸笤帚疙瘩,赶紧识趣地躲妹妹屋去。 我妈端来热水让他先洗脚,又找出我爸的衣服让他换上,指着我房间的门说今晚就住那。狗子叔紧张地摆摆手,说不用了,他睡过道里就行,让娃睡踏实明天好上学。 看来他也不太傻,看出我烦他,知道自己只配在那地方睡。无论我爸我妈怎么劝就是不听,坚持要在我家打地铺。最好没办法只好多给他拿了一条毯子,还把卫生间的灯打开,告诉他半夜撒尿去亮灯的地方就行。 狗子叔千恩万谢感动的快哭出来,我从心眼里更瞧不起他了。如果不是他最后说门外还关着一条小狗,能不能放进屋来,我可能一句话也不会和他说。当时我爸同意了,我妈却很犹豫。我妈最不喜欢带毛的动物,说一看到就浑身痒痒。我在妹妹房间里再也按捺不住了,冲出来蹦着高说:“快放进来,快放进来,小狗要冻死了!” 我妈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狗子叔说这条狗是工地那些人偷来的,准备找时间打牙祭。这些日子他和狗混熟了,知道自己走后这条狗肯定没救了,就拿出打工的钱把它买下来。我爸说那些钱去狗市能买两条大狗,还是杀好拾掇干净拿回家直接能下锅。 我爸问狗子叔工地活累啊?咋还让人开出来了呢? 狗子叔不太想说,吭哧半天,最后在我爸追问下没办法才说出来。他说那些活不累,比农村种地强多了,还拿现钱。可那些人干活瞎搞,砌墙抹灰都是糊弄,用脚一踹就倒。还有那钢筋,用个什么机器像抻面条似的两头扯,细得像手指头,太坑人了。自己就想给他们干个样瞅瞅,这活应该咋干,没想到干了没几天就让人撵出来了。我爸摇头叹息说,狗子兄弟太实诚,这年头实诚人吃不开。 狗子叔走了很久屋里还是有股牲口棚里的味,我妈说是狗身上的味。我觉得不是,就是狗子叔不讲卫生身上带的味。狗子叔走了很久我都对他买的那条狗念念不忘,一直吵着也买一天,让我妈拿笤帚疙瘩打一顿再也不提这茬了。 狗子是村里人对他固定的称呼,厚道些的会带上辈分称他狗子哥c狗子叔,不讲究的就直接喊他死狗子c傻狗子。他在村里过了几十年都习惯了,这些人的脾气秉性狗子叔都清清楚楚,也从不和那些调笑他的人计较,只是下次再遇到就少和那些人打交道。狗子叔岁数不大,可衰老的很快,我爸觉得自己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却在考虑自己身后事。虽然他还是耳聪目明c牙齿整齐,可对自己的信心就大不如从前了。 前些年村里有人去城里串亲戚,在亲戚家学了包治百病的神功,回村来挨家挨户度人开慧治病。还在村头小礼堂做带功报告,号召大家练功,年轻的能美容养颜,年老的能强身健体。而且如果长期坚持还能开发特异功能,不吃饭光喝水就活下半辈子。狗子叔心动了也跟着练,村里敲猪匠成了他的带功导师,天天坚持五点钟就起床站河边采气。他练得很认真,别人采气采一遍就回家了,他要采三遍,说自己年龄大了身子虚,要多采点要不不够用。 有年夏天气温一度高达三十八九度,村里接连几个老人没熬不过去。狗子叔参加完他们的葬礼,开始担心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他无儿无女不想死了还没人知道,就自己在屋子里安排后事。暑假我爸送我去爷爷家,那时候我每年都要去住上个把月。不是孝顺,主要是父母嫌我太淘丢远点,眼不见心不烦,妹妹他们就从没送去过。 每天早上我都能看到狗子叔带着那条狗穿过村干道,看到我总是停下来打个招呼。那条狗我还记得,只是它不记得我,只要我想靠前就呲牙。狗子叔每天都一个样,脖子上搭条白毛巾,淘汰的旧武警军服洗的发白。即使天再热也穿着长裤,裤腿一如既往的掖在袜子里,看起来人显得傻了吧唧的。 一天下午,狗子叔顶着烈日找上门来,像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爷爷问他咋的了?狗子叔欲言又止,一幅有口难言的样子。我知道这是他的惯用伎俩,就是为了开口求人做铺垫。爷爷让狗子叔别墨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能帮上忙就肯定帮忙。 狗子叔期期艾艾的张口:“叔啊,这天儿太热了,我这几天喘不上来气,是不是快死了?” 爷爷让他气乐了:“咋的,找我给你打幡去啊?” “不是,不是,”狗子叔忙说:“我就是求您明天早晨到我屋看看,我还活没活着——要是我死了,您就张罗乡亲们把我发送了。电视机后盖里有我存的点钱,应该够请大家伙喝顿酒。” 爷爷看狗子叔啥事也没有,就是天热的有点打蔫,谁都那样,就笑着让他快滚。小兔崽子没大没小,少的找老的托付后事,脑袋让驴踢了?还嘱咐狗子叔没事儿别瞎琢磨,什么死呀活呀的,太晦气。回家少晒太阳,晚上电风扇别吹头。爷爷还说狗子叔身子骨铁着呢,比自己强,还不知道谁送谁呢。 狗子叔让爷爷骂得傻乐,可乐过之后走的时候,又变成那副忧心忡忡c愁眉不展的样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爷爷吩咐我把碗刷了,然后独自出门去了狗子叔家。别看他昨天那么说,其实心里也是挺担心的。狗子叔的房子在村头最边儿上,都快出村顶到老榆树上了。据说过去这树上闹鬼,老王头不敢再住就搬走了,空了几十年没想到狗子叔住了进去。快到地方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狗子叔正坐在门口老榆树下,端着一大碗棒子面粥吸溜呢。看到爷爷没好气地撞门走进来,惶恐地站起来问:“您吃了吗?” “没呢!”爷爷说:“等着拿你电视机里的钱吃顿好的呢!” “要不我去小卖部买点啥,叔,您在这凑合一口?”狗子叔红着脸说。 “别特么废话”爷爷说:“以后有这事少特么找我,晦气。我比你爸还大三岁呢!还得过来看你这个兔崽子穿没穿鞋。” 回家的路上爷爷拐个弯去了村卫生所,嘱咐小护士没事儿去给狗子叔检查检查,别真有啥毛病,钱冲爷爷要。小护士痛快答应了,爷爷这才放下心回家。回到家爷爷一天都不爱搭理人,自个坐屋里看着墙发呆。我问爷爷这是咋的了,爷爷就喟叹起来:“狗子是个好孩子,人也干净勤快,没干过啥坏事,以后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我听了就顺嘴答应。 狗子叔叫我爷爷叔,其实他爸比我爷爷小,这么叫显得年轻,人爱听。其实我们俩家没有亲戚。狗子叔不是没有亲人,他的亲哥哥在村里盖了三间大瓦房,有一双儿女。大的是姑娘,嫁给邻村倒山货的;小的是儿子就在本村,整天游手好闲。他的亲姐姐搬去了城里,可村里的户口还占着,每年都带着孩子回村种点地。按说他有家有亲人不该这么落魄,可他偏偏就是这个命。 狗子叔小时候发烧烧糊涂了,脑子不是太清醒。年轻的时爹妈倾尽所有,给他搭葛了一门亲事,谁知道新娘子临过门变卦了,嫌狗子叔长得老相快赶上她爹了,死活不过门。两家人打得跟热窑似的彩礼钱才抢回一半,狗子叔因为这事上房摔了一跤,在家里躺了半年才好。后来狗子叔爹妈相继去世,抢回来那点彩礼钱都花光了,他也就再也没说上媳妇。 再后来有年秋收,狗子叔和哥哥姐姐闹别扭,关系就彻底完了。那年阴雨连天,家家户户收庄稼都缺人,打光棍的狗子叔成了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外甥女抢先一步把狗子叔抢到手,领到自己家择花生;侄子这边也缺人,让狗子叔先去自己家干。外甥女拦着不让,啥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她家活还没干完呢,不能去别家。最后两家人吵起来让狗子叔拿主意,谁关系更近就去谁家。狗子叔只好说手头活干完就立马去帮侄子家。 树大分枝,有家都有嫌隙,面和心不和。因为这事儿外甥女和侄子起了争执,你对我错,我错你对,三言两语间就从红脸到骂街,最后发展到大打出手。侄子让外甥女把脸挠了,怒气冲冲的回家找他爸告状。临走时对狗子叔说,让他掂量下好歹,以后他老了靠谁养活。狗子叔亲哥哥找来说狗子叔胳膊肘往外拐,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在节骨眼上拎不清哪头轻哪头重!还说外甥狗喂饱了就走,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其实狗子叔他哥气的是,自家的玉米和花生都泡烂了,不贱卖就全砸手里边。 狗子叔觉得理亏谁也不帮,就埋头干活,寻思着快干完了跟哥哥走。没想到他们吵来吵去最后吵到狗子叔身上,狗子叔忍不下这口气就回了几句嘴,说这事要怪就怪哥哥家晚了一步,没先和他打招呼去家里干活。再说了,粮食烂了也不能怪他啊,得找老天爷,咋就算他头上了呢。 这下坏了,狗子叔因为这事里外不是人。侄子走在路上迎面碰见亲叔叔,直接用鼻孔瞧人,哼一声就算打招呼。或者干脆骂骂咧咧的擦身而过,后来狗子叔哥哥意外去世了,两家就再不来往。外甥女也瞧着狗子叔不顺眼,嫌他吃的多干的少,领家来就是赔本赚吆喝,净听人说她家嫌话了,说什么她们对狗子叔好是另有所图。狗子叔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帮人怎么还帮出仇来了呢? 从那以后狗子叔就自己一个人过,他那个屋连鬼都不愿意上门。 狗子叔他爹活着的时候和爷爷关系好,爷爷是看着他长起来的。平日里爷爷看狗子叔一个人过日子,就时常去溜达溜达,看看有什么缺的就从家给拿点。有年春天,狗子叔在地里锄草让雨浇湿了,回家躺炕上就发烧说话话,以为听听就能过去。没想到第二天严重了,人躺炕上起不来身。爷爷知道了赶紧用板车拉着他去医院,给他送饭又喂他吃药,连续挂了几天点滴才好。 那几天我妈正好休息,就来爷爷家看我,顺便捎几件衣服。看狗子叔吃不下喝不下,心里不落忍,就特意煮了几天烂面条给他送去。病愈后狗子叔就把爷爷家当自己家,把我妈当亲嫂子,走动的更勤了。没事就坐院子里陪爷爷说话,絮絮叨叨的扯些狗屁倒灶的嫌话,爷爷也乐得家里添口人热闹,没事就总招他上家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笤帚精(2) 故事到这我不得不违心的说一句,其实狗子叔是挺有手艺的人,甚至可以用心灵手巧形容他。 村子里人家家户户都要留出点地种高粱。到了秋天用镰刀把高粱秆子割回家,晾院子里晒干,再用棒槌把高粱米打下来,狗子叔就上门给绑笤帚了。他也是吃饱了撑的,自己准备好家伙式早早就去了村民家,坐在小板凳上,一板一眼的开始扎扫地的笤帚和刷锅刷碗的刷子。哪些高粱秆子能用,哪些只能扔掉烧火,狗子叔分得倍儿清楚。一地散乱的高粱杆,一卷自家沤出来的麻绳,狗子叔拿着剪刀锥子一顿捣鼓,几天功夫就在院子里晒满满几十把,看得主家心满意足,他自己也自得其乐。 村里谁家都能找出几把狗子叔绑的笤帚或刷子,要是打孩子那就肯定是他绑的笤帚。我妈到现在都夸他绑的笤帚好,经使耐用,怎么打都打不坏,常常感叹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笤帚了。 狗子叔除了绑笤帚还有个手艺,那就是给人剃头。不是现在大街上那种华而不实的美容美发,而是真真正正拿剃刀给人刮脑袋瓢。每月月初村里老人都盯着村头老榆树看,只要那里挂上鐾刀布,烧上热水,就急急忙忙把手头活撂下去排队剃便宜头。狗子叔平时走路都靠边儿溜着走,可拿起剃刀立刻就有种旁若无人的气势,像是个准备行刑的刽子手。在鐾刀布上唰唰几下发出刺儿的摩擦声,令人精神一振,然后在脖子上围一方大白布,上面掏个窟窿漏脑袋,这些人就满脸虔诚地把脑袋搁到刀片下变成灰白的秃瓢,就连胡子也不给你放过。 有时他也拿两根棉线帮老太太绞脸上的汗毛。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从不用别人剃头修脸,都是狗子叔伺候。后来狗子叔死了,爷爷就去镇里那些小年轻干的发廊,回来对着镜子摸自己脑袋这通骂街,说这手艺给狗子叔端尿盆都不配。 狗子叔除了绑笤帚c剃头修脸,还认识附近山上的草药,一年到头他就是卖药也挣不少钱。乡下山多树多草多,到处都是好东西。黄蒿子秆c紫苏叶子c车前草c马齿笕c婆婆丁c艾草,狗子叔不挑不拣全挖回来晒院里,然后拉到街上药草收购点卖钱。 爷爷没少吃狗子叔挖的草药,喝他泡的药酒。每年秋天狗子叔来爷爷家绑高粱杆,总会带一大包草药,几大瓶子药酒。要是看我在院子里玩就会搬个凳子坐下,一边给我讲故事,一边绑他的破笤帚。他讲的最多的就是村里笤帚精的故事。他说这是他外甥女妯娌娘家的事,说这事儿真真正正的发生过,让我别不信。 狗子叔说他外甥女妯娌娘家有个哥哥,她哥和她嫂子俩人在城里收废品,家里到处是废铁废纸废塑料,还有各种玻璃瓶子玻璃罐。家里孩子小时候还好,听话,大了就淘气不好管了。有次在院子里玩火把废纸点着了,差点酿成火灾。幸亏救火车来得及时把火呲灭了,罚了几千块钱,他们俩口子就把孩子送到乡下让奶奶照顾。这么大点的孩子连狗都嫌弃,老太太咋管啊?每天在家里就是变着法的给你作祸,上午打个盆,下午摔个碗,半夜里把狗套篱笆墙上。成天这屋子里爆土扬烟都不像过的。。 每次孩子惹祸老太太就拿笤帚疙瘩打屁股,让孩子趴炕上把屁股撅起来,象征性的打俩下。刚开始孩子还知道怕,把笤帚疙瘩偷偷扔灶坑里烧了。后来孩子看奶奶不是真打,只要装哭就下不了手,这下反羊喽。闯了祸也不再撅屁股等着挨打了,而是站屋里看老太太等着她追,老太太一追孩子就跑,老太太停下来孩子也停下来,就是跟那气你。气得老太太直哆嗦就是撵不上,把老伴儿家八辈祖宗都骂了。 老太太连骂带追折腾一溜够,连孩子毛也没薅下来,听着小兔崽子跟那嘎嘎的乐,撇了笤帚回屋躺着生闷气去了。 这天孩子起来看村里羊倌赶着羊上山,扒着篱笆瞅了好久,回屋找了根棍做个小鞭子放羊玩。这自个放羊哪得玩啊,没一会就腻了,坐着羡慕羊倌跟前有那么一大群羊。老太太家没养羊,就养了一群鸡,是开春来个鸡贩子在村里卖的,老太太就在筐里捡了几只。寻思着在院子里养几只鸡,平时捡鸡蛋,逢年过节孩子们来了就杀了吃肉,挺好。 现在在院子里已经养的半大了,小公鸡都长出鸡冠子开始学着打鸣了,很快那几只小母鸡也能下蛋。这孩子看老太太跟屋睡觉,悄悄到院子里把门打开,拿着小鞭子把鸡当成羊赶,全都给赶外边去了。这鸡哪能赶啊,鞭子一抽就四处扑棱,张开臂膀到处飞。这孩子挺有志气,非得把这群鸡赶成羊不可,就拿着鞭子四处追,把鸡撵的没处躲没处藏,只能不停地撅着屁股连跑带飞。 村里的旱厕跟城里不同,都有个蓄粪的池子,挖的很深。人吃饱了连拉带尿全攒池子里边,沤差不多了就掏出来拉地里上肥。这孩子赶着鸡越赶越高兴,有只鸡飞起来没落稳掉粪池子里,孩子过去看觉得挺好玩,就把剩下的鸡一个不剩全赶进去,最后蹲那瞅着鸡一个个全淹死。有人在旁边路过看这孩子淘得没边了,就去老太太家让她快去看看大孙子又干啥出息事儿呢。屋里消停这么长时间,老太太就知道准没好,跑出去一看,养的鸡一个不少都在粪池子泡着呢。老太太这个气啊,小瘪犊子成天吃饱了就知道霍霍人。家里统共没几只鸡,还等着你爹你妈回来吃肉呢,现在给他们擓大粪吃啊?这孩子哪是淘气啊,这是憋着刨自个家祖坟呢。你特么别跑,今天不把你屎打出来不算完。 孩子知道自己闯大祸了还有个不跑?老太太拿着笤帚疙瘩在后边憋着气猛追,他们俩在村里你追我赶就跑开了。小孩子灵啊,像个猴似的,房前屋后这窜那钻的,就把老太太累脱了胯也追不上。最后老太太把笤帚疙瘩一撇,也不要了,骂着街抹着泪回家。村里有人就劝孩子,你把奶奶气死了谁做饭?不做饭你吃啥?你爸你妈在城里那么老远,也管不了你,你就等着饿死吧。小孩子单纯就信了,偷偷溜回家钻下屋里躲着。 下屋里是不生火的,孩子在屋里冻得慌,就偷偷去灶坑边烤火。大屋里没动静,孩子担心奶奶真气死了没人给做饭,就扒开门缝偷偷往里瞅,看见奶奶躺炕上背过身正打呼噜睡觉呢。孩子这下放心了,回到灶坑边撅着屁股烤火,忽然觉得屁股上狠狠挨了一下,就是笤帚疙瘩打的,把孩子打得一激灵站起来。还自以为奶奶睡醒了,偷偷溜过来打得他,就猛地转过身哭着求饶。只听又连着啪啪两下,屁股上又挨了两笤帚疙瘩,打得比平时重多了,可就是看不见人。 笤帚疙瘩虎虎生风连着打了十多下,一下比一下疼,小孩子左躲右闪终于挺不住了,哇的一声真哭出来。看到小孩子真被打哭了,笤帚疙瘩上有个小孩的笑声传出来,没错,声音就是笤帚疙瘩发出来的。然后笑声停了,又连着打了好几下,根本就不是奶奶打的。打完了笤帚疙瘩自己落地上,就是刚才老太太撇了不要的那个,周围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这下孩子可真害怕了,忙跑屋里找奶奶。奶奶正躺炕上睡得香,被小孙子吵醒后完全忘了刚才的事,看孩子哭着进屋问让谁欺负了?孩子说是笤帚疙瘩,把奶奶给说懵了。等孩子颠三倒四的把事情说明白,奶奶就乐了,让你小兔崽子气我,我管不了你,笤帚精管得了。告诉你吧,打你的是咱家笤帚精,你再不听话它还打你。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到笤帚就害怕,半夜说梦话的声音都小了。 孩子忘性大,要不咋天天乐呵呵的呢!大人就是想太多了才失去快乐。笤帚精打屁股的事过去没几天,这孩子该啥样还啥样,一点都没改。老太太的邻居家有个小女孩,乖巧可爱,谁见了都喜欢。村里养孩子的人家都不让孩子跟老太太的孙子玩,这孩子实在是太淘了,怕跟这孩子学坏。只有这个小女孩有时和老太太的孙子玩一会。有天村里来了个剃头匠,拿着推子给人理发。这孩子看着新鲜,趁人不注意偷偷把推子拿回家。推子拿到手这孩子可有事干了, 先是对着镜子推自己的头发,左一下右一下,把脑袋剃的跟狗啃似的,自己看着还挺高兴。这时小女孩抱着个布娃娃走进来问哥哥你在干什么呀?这孩子拿着推子问小女孩你剃头吗?小女孩摇摇头说自己要留长发,不用剃。这孩子还管你那个?把小女孩脑袋摁炕上就上推子,把上半拉脑瓜给剃了。小女孩对镜子一瞅,哭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左半边脑袋跟地垄沟似的,头发一条一条的参差不齐,当时就跑回家找她妈。 小女孩她妈当时就不干了,拉着小女孩的手就找老太太,说你们家孩子有人管没人管,看把我们家孩子头发给剃的。这老太太也不是善茬,那嘴跟刀子似的,没理也能搅三分。她看小女孩的妈妈气势汹汹的来者不善,就先给她个下马威。说你们家孩子什么毛病,怎么专挑没人的时候往人屋里钻?我就离家这么一会,你们家孩子就跑我们家去,丢了东西算谁的?这可把小女孩的妈妈气着了,老太太话里话外不是说她家孩子偷东西去了吗?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可老太太这么大岁数,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这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正着急呢,那个丢推子的剃头匠找来了。 剃头匠一看小女孩的头发就说没错,这就是他丢的推子剃出来的头发。他说自己的推子有个缺口,使不好夹头发不说,还剃不干净。他说这是谁这么缺德,偷了他的推子给小女孩剃成这样。老太太涨红脸不敢说话,小女孩的妈妈这下得势了,在老太太脸上狠狠剜了两眼,拿腔拿调的说,谁知道哪个缺管少教的东西,手脚这么不干净。剃头匠看看老太太就明白了八九分,这不明摆着就是他家那个孙子干的嘛! 剃头匠跟老太太要推子,老太太无话可说,回家把孙子揪过来就拿笤帚疙瘩打屁股。这次是真打,老太太使足了力气,这孩子仰头又喊又叫,真真切切的看到奶奶挥舞笤帚疙瘩的时候,有个小黑人影就在奶奶旁边。那个小黑人影手一挥,奶奶手里的笤帚疙瘩就打一下,小黑人影的手再一挥,奶奶手里的笤帚疙瘩又打一下。这孩子左躲右闪就是躲不过去,总能被奶奶手里的笤帚疙瘩打中。 这孩子又惊又怕又不服气,于是有次趁奶奶不注意,偷偷把笤帚疙瘩添灶坑里,呼一下笤帚疙瘩就着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笤帚疙瘩就噼里啪啦蹦火星子,把他眉毛给燎了,脸上手上还有胳膊上都烧了几个大泡,疼得哇哇哭。奶奶出来一看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当家里的笤帚疙瘩烧了小妖精就没了?告诉你,只要你不听话,我拿鞋底子打你,它就叫鞋底子精;我拿擀面棍打你,它就叫擀面棍精。你只要不听话它就帮我教训你。这孩子这下傻了,知道这笤帚精的厉害,再也不敢惹奶奶生气了。 虽然狗子叔跟我多次保证过这个故事是真的,可我还是深深地怀疑。多可爱的精灵啊,怎么能附身在狗子叔绑的破笤帚上,根本就不可能的事,他多半是拿这个故事给自己脸上贴金呢。瞅他那样别说是精灵,就连鬼都不愿意往跟前凑,也就是那条狗好赖不计天天跟着他。 农村养狗不像城里,畜生就是畜生,跟人是有严格的等级差异的。睡院子里稻草堆,吃残羹剩饭,得会看家护院还得讨人喜欢。要是惹主人生气或不想养了,直接卖给狗肉贩子。可这条狗狗子叔把它当家人看待,正好他俩名字都姓狗,有时看着真像父子爷俩。 狗子叔的床边上是用旧被卧铺的狗窝,厚厚的,软软的,那条狗每天都舒舒服服躺在那里,不用受一点风吹日晒。那条狗要是频道挠痒痒,狗子叔就给它捉跳蚤,给它洗澡,还去兽医站买驱虫药给它吃。狗子叔要是在外边吃点好东西,只要抹得开张嘴,准会带点回来给狗也尝尝。家里不管吃啥好吃的,都是人狗平分,狗子叔吃啥狗就跟着吃啥。 有次狗感冒了,蔫蔫的趴着流鼻涕,浑身冷得直抖。狗子叔也不知道人吃的退烧药狗吃了会咋样,不敢给它吃,最后没办法了就把衣服脱了抱狗钻被窝,用体温让它暖和过来。狗子叔的行为让村民们非常惊讶,有些难听的话私下里流传。有人说那条狗是母狗,傻狗子想老婆想疯了,把狗当老婆养。 这话让狗子叔很伤心,有次和爷爷说,那条狗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小孩,聪明得很,他说啥话它都能听懂。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笤帚精(3) 狗子叔后来经常带狗去熟人家串门,说走惯了狗才知道去有事儿谁家捎信。就像父母把熊孩子打扮一新,借个理由获得认同与赞扬一样。他常常小心翼翼地坐别人家门口,双手接过烟点上,再恭谨地说些家常话。狗就窝在他脚边,不叫不闹,也不到处乱跑。等狗子叔走的时候,它就会从眯缝着眼,慵懒的瞌睡中清醒,霍然起身,睁大眼睛抖擞身上的毛,不紧不慢的跟着主人。 这些年人和狗似乎有了血浓于水的情感突变,它们的感情愈加深厚,狗子叔对他的狗是越来越喜欢,甚至可以说就是爱。今年的暑热还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我和爷爷坐屋里绑鱼钩,准备傍晚天凉点了就去河边钓鲶鱼。已经好几天没看到狗子叔从门前经过了,爷爷不止一次自言自语的说:“这小兔崽子不回出什么事吧?” “今天看到你狗子叔了吗?”爷爷头也不抬地问我。 “没有。”我说。 我也没功夫抬头,正咬着鱼线龇牙咧嘴地绑鱼钩,稍不留神就能把自己钓上。爷爷叹口气看看窗外,似乎在盼着狗子叔来。我可不希望他这个时候来,他来了爷爷肯定拉着他喝酒,两个人只要喝酒钓鱼的事就黄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的鱼钩刚绑利索,正欣赏钩柄上排列的整齐绑线,冷不防狗子叔跑进来,开口就说想把狗送给爷爷养。他把狗揽在身边,眼神恳切地望着我们:“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现在放心不下的就是它。前几天来个收狗的,我担心他是狗肉贩子没敢卖。我不在乎那几个钱,都要死的人了,还要钱干啥!我只想给这狗找个好人家。想了好几天,送叔你家我最放心。你们放心,这狗一辈子吃食的钱我出。” 这事我是坚决拥护的,狗对我凶不怕,只要等狗子叔死了,自然就能跟我们亲了。爷爷想了想说,他不是不能养,而是不能养。爷爷小时候拜柳仙认干妈,这柳仙第一忌讳的是猫,第二就是狗,啥原因不知道。所以从爷爷出生后家里就从没养过猫狗,牛啊马啊猪啊羊啊,还有鸡鸭鹅,随便养都没事,就是猫和狗不行。狗子叔问爷爷柳仙真的那么邪乎?爷爷把眼一瞪说当初那些事狗子叔他爹他妈都经历过,不信等以后死了下去问。 狗子叔不再说话了,神色黯然地摸着狗头,看着泪珠子都快掉出来。爷爷有些不忍心了,说:“隔壁村我有个老伙计,跟你爹也认识。他女儿弄了个流浪狗收容中心,专门管养狗的,要不你把狗送那去吧。说不定比跟着你还强呢,你等我问问他们,看人家愿不愿意收。”电话打通了,那边非常乐意收养这条狗,特别是听到还有一笔生活费,更是迫不及待的要求马上送来。双方一拍即合,一个想送,一个想收,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爷爷当即找来纸壳箱子装狗,说送狗的时候不能让它看见道儿,看见了就送不出去准跑回来。短短几分钟狗就决定了狗的命运,忽然间眼前的光变得灰暗,懊热压抑的空气让我喘不过气。狗子叔抱起狗轻轻拢在怀里,脸贴脸终于落下泪,嘴里念叨着:“你去了新家不能咬人,要听话,别让人家生气,我有时间会去看你” 狗子叔把狗放进纸壳箱子,手还不停摸索狗的脑袋,不停说抚慰的话。我凑过去一看,人和狗都在流泪,狗似乎听懂了人话,他们似乎真的存在情感上的交流。那条狗呆呆地蹲在箱子里一动也不动,浑身是抖落不掉的失望和无奈。按狗的岁数算,它已步入中年,原来亮丽的毛色变得黯淡,眼睛也不像过去那么灵动。 我忽然间有种无能为力的心痛,耳边传来狗子叔侄子恶毒的声音:“傻狗子,要送就快送,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儿,就是个畜生,你还真当它是你老婆呢?”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平生第一次替狗子叔出头:“你他妈给我滚出去。”狗子叔捋了捋狗头上的毛,就远远地退开。他举起右手对我摇了摇,意思是别再说了,然后红着眼睛对侄子笑笑,没有再说一个字。 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现在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这么一会儿功夫,狗子叔看起来已经颓废的接近枯朽。他的心在慢慢撕裂,这种痛也许到死才终结。我爸开车来送狗,临走的时候狗子叔掏出报纸包给我爸,看着一只手都握不过来,他说这是今后狗的生活费。我爸说太多了用不了,让狗子叔留下一部分。两个人你推我搡撕破了报纸,露出了里边崭新的钞票,围观的人发出惊叹,特别是狗子叔侄子瞪大眼睛跟傻子似的。 我爸把狗送走第二天,收容中心那边就来电话,说送去的狗当天晚上就咬破笼子跑了,到处找都找不到,铁丝网上全是牙齿留下的血迹。他们说如果这狗跑回了村子就再送回来。结果爷爷电话刚撂下就看到狗子叔兴高采烈的抱着狗进来,说刚才他在屋躺着听床下有动静,睁眼一看没想到狗跑回来了。爷爷掰开狗嘴看到有几颗残缺的牙齿,嘴角牙龈撕裂的伤口还翻着肉,爷爷的眼睛也忍不住红了。我说要不狗子叔你就再接着养它吧,它离不开你。狗子叔摇摇头还是坚持要送走,而且是马上送,他说晚送怕自己改变主意。 这次狗送去就再没跑回来,我问爷爷既然狗子叔这么舍不得,干啥还非送走不可?爷爷摇摇头惆怅地说:“你懂个屁,你狗子叔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在准备后事呢。”我听到爷爷的话陷入长久的沉默,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终于,没过多长时间,我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爷爷的那个老伙计说漏嘴,说狗子叔的狗送去了就不吃东西,总是想着逃跑,有人靠近就呲牙咬人,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回来了。我和爷爷瞒着狗子叔,让我爸开车带我们沿乡村公路找过,也和附近的人问过,有人曾见过这么一条狗沿着公路走,但我们追出很远也没看到。 之后没多久我也快开学了,收拾东西跟爷爷告别,又特意去了趟狗子叔家告别,见到他家里热闹异常,什么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还有他姐姐都来了,一家人热情地围着狗子叔嘘寒问暖。立秋已过,天气开始凉爽了,狗子叔也不再疑神疑鬼,他还是跟着气功导师,村里的敲猪匠去河边采气,别人采一遍他要采三遍。吃过早饭就去爷爷家坐坐,爷爷说狗子叔现在很孤单,聊天的时候常常走神,只是再也不提起关于那只狗的任何事。 狗子叔死在秋季将过,冬季未到的季节,一切都是那么不合时宜,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亲戚也不上门,丧事只好让爷爷操持。爷爷打开了他家电视机后壳,里边有一叠钞票和一张存折,粗粗看一眼上面的数字带着一串零。村里人听到狗子叔死讯,首先上门的竟然是外村的寡妇。这个寡妇就是当初嫌狗子叔老相,死活不肯过门的那个女人,现在她带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儿子过日子。这寡妇进门就冲爷爷说狗子叔留下的钱谁也不能动,都是她和孩子的。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钱啥时候成这寡妇的了,要说继承遗产村里的狗都比他有资格。可是寡妇摸着身旁孩子的头说,这是当初狗子叔在高粱地里留下的种,钱不给她们娘俩,给谁?纯特么扯犊子,狗子叔身高一米五六,这寡妇能高点,踮脚尖不到一米六,可这孩子有一米八十多,把狗子叔搓细了也抻不出这么长啊。爷爷让她快滚,她就在灵堂里撒泼打滚,说爷爷谋夺她的家产,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了,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开学没几天就又赶上放假,我听到狗子叔的死讯回家撂下书包就来了,进门正好看见寡妇带着儿子逼爷爷交出存折。别看我成绩差,这么多年的学也不是白上的,打遍全校无敌手,就那傻大个中看不中用,架子再大在我眼里也是一堆肉。娘们儿不能打,打女人我下不去手,只能朝着她儿子招呼。我快步走过去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先抬手抽他一巴掌唬住了他们娘俩,然后问爷爷你没事吧?爷爷摇摇头跟我说:“死丧在地,不可打闹,有事儿等把你狗子叔发送了再说。” 寡妇娘俩气焰刚打下去,狗子叔的亲戚,什么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还有他姐姐都来了,这些人我都见过,就是那天我去狗子叔家告别的时候。他们进来第一件事也是让爷爷交出狗子叔留下的存折,说这个灵堂里都是外人,跟这笔钱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说的没错,这灵堂里和这笔钱有关系的也就是他们,可谁都觉得最不该得到这笔钱的也是他们。 爷爷拿出存折放到桌上,同时拿出来的还有那笔钱,屋子里每个人看到这两样东西都蠢蠢欲动,眼球像通了电似的直放光。爷爷看着灵堂里的人说:“你们谁说出狗子因为啥死的,这钱就归谁。” 最先准备开口的是狗子叔亲姐姐。她今天来打扮得挺精神,先到狗子叔的棺材边抽泣一会儿,然后坐到桌子前又想了想。这女人我从没见过,可听很多村里人提起过,说她年轻的时候名声不好,嫁人了两口子也总吵架。我一直不能很好的回忆起她的模样,只记得很高很瘦,年轻的时候把孩子扔家,一直在南方打工,直到老公去世了才回来。据说处理完家里的房产还要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她说父母过去心脏就不好,狗子叔死的这么突然,应该和心脏有关。狗子叔的侄子嗤的一声笑了,说他亲叔心脏好着呢,这些年根本就没听他说过心脏不舒服。还说狗子叔在村里这么些年,都是他爸和他两个人照顾,根本就没有心脏病,应该是脑出血。狗子叔脑子本来就有病,可能旧病复发。狗子叔外甥女还有着老公和孩子都来了,他外甥女说狗子叔脑子没病,算账算得精着呢,别瞎扯。狗子叔侄子火了,冲他外甥女说,你知道个屁,你一个外姓人少在这掺和,快滚回家去。这话狗子叔姐姐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外姓人?狗子叔是她亲弟弟,这里属他们俩最亲,从法律上讲第一继承人应该是她。狗子叔的侄女说姑啊,你说这话不脸红吗?狗子叔在村里你来看过一次吗?你们最亲,是亲姐弟,要是今天没人带着来,连狗子叔住哪儿都找不到吧。狗子叔姐姐说咋找不到,前两天不是来过吗?还给狗子叔买了两盒鹿鞭片补身子。狗子叔侄子说快拉倒吧,他找中医看过那就是胶片,连驴鞭马鞭都不是,太坑人了。狗子叔的外甥女急了,说你们连胶片都没送过吧,还有脸在这分钱。再说了,那鹿鞭是真是假他怎么知道的,是不是趁狗子叔不注意,偷走了?狗子叔侄子说这是他们家里的事,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亲姐姐也没份,更别说外甥狗了。狗子叔的两个外甥女都火了,让他把话再说一次。狗子叔的侄子说,外甥狗喂饱了就走。 眼看这些人就要在灵堂打起来,爷爷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去门口接了个电话。电话里是他那个老伙计,和爷爷寒暄一番之后又表示对狗子叔的死表示哀悼,说那么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爷爷说你们认识吗?爷爷的老伙计说一面之缘,但觉得这个人很不错,对宠物好的人都有爱心,有爱心的人当然是好人。爷爷说忙着呢,让他有话快说。爷爷这个老伙计哈哈一笑,说这么多年了脾气还是这么爽快,好吧,他也就开门见山了。本着对狗子叔遗愿的尊重,他的遗产里应该有那条狗的份。当然了,狗丢了,可他们是那只狗的监护人,狗子叔留下的钱最好是捐给他们流浪动物收容中心。而且,他们会保留向法院提起诉讼的权利直到这件事情结束 爷爷的这个电话还没接完,狗子叔五岁的侄孙突然指着棺材嚷:“快看!”灵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去,大家愣住了。狗子叔入了棺可还没上棺盖,他养的那条狗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趴到狗子叔身上,嘴里不紧不慢的把存折撕成碎片,碎片都落进了棺中。这下妥了,谁也不用抢了。这存折一旦撕毁,除非狗子叔亲自去领,要不银行是死活不能给你钱,据说这是为了保证储户的权益,我觉得太对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出马仙(1) 隔壁村的周老太太,从她姥姥那辈儿,家里就住进了一个灰八爷,也就是耗子精,一直供奉到现在。这耗子精也叫仓神,有些地方还把它当财神拜。只是这财神小气得很,啥都不白给你,要拿差不多的东西跟它交换。据说这灰仙算卦最灵。 她姥姥家还没请灰仙的时候,家里穷得要命,几个孩子饿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天天屋里歪着脖躺一炕。老太太为了救孩子的命,只好去偷,没想到让她偷来个灰仙,从此她家里过上了好日子。 这老太太没做过贼,不知道这行什么规矩,什么叫“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这些都没听过。就特意挑了个大雪后的明月夜,深一脚浅一脚的去偷村里大户人家的粮仓。 过去农村大户人家都养着炮手(意思类似于保镖,但又不完全是。)深宅大院,四面高墙,墙角都修着高高的炮楼。炮手在炮楼里拿着枪日夜紧盯着四周动静,稍有风吹草动就先示警,然后就冲人开枪。他们这些人都是吃生米长大的,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更别说别人的死活了。他们过得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拿自己的命换富贵,活着就是赚的。 所以这大户人家的粮仓,别说是小偷,就是山上的大土匪来砸窑(就是土匪抢劫的意思。)也得准备个把月。有些小股绺子(土匪的意思。)势单力薄,想吃肥肉还要几家联手才敢试着去碰碰。 周老太太的姥姥那时候还年轻,娘家姓张,村里都叫她张四嫂。现在寡妇少见了,医疗条件好,人都长寿。倒退几十年,三十多岁病死的比比皆是。张四嫂丈夫就是病死的,也不知是什么病,腹大如鼓,肚子里走路走急了都有水声。看了好多大夫,都说吃几服药就好了。就为了这几服药,张四嫂几乎变买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除了孩子啥也不剩,可最后丈夫还是死了。 临死前一天,张四嫂的丈夫精神出奇的好,竟然能下地,还吃了半碗红薯稀饭,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贴己的话。感动的张四嫂直抹眼泪,以为丈夫的命这就算救回来了。没想到半夜里,丈夫忽然说肚子里涨得难受,要去解手,然后她就看见丈夫对着尿桶挤肚子。这一挤可不要紧,一股又黄又黏的液体从肚脐眼射出来,足足射了有大半桶。最后长吁口气说:“好舒服啊——”,就回床上安然入睡。 第二天张四嫂发现丈夫死了。 丈夫死了几个孩子还活着,带几个拖油瓶改嫁谁敢要啊?那年头谁家都缺粮食,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几个孩子用不上几年,能把山吃空了。没办法,张四嫂只能带着孩子自己过,有了在家吃,没有就出门讨。这不稀奇,过去东北农村很多人家,农闲的时候把孩子全放出去,出去吃饱了再回来。这些孩子跑大街上,能讨到最好,讨不到就偷就抢,只要有口吃的他们啥事都敢干。 那年年景不好。先是旱,开春赤地千里,地里的土干得放屁都崩灰,一堆堆蝌蚪渴死在泥坑里,村里的井都迅速长草。然后紧接着涝,乡亲们求龙王爷终于把雨求来了,没想到求多了,下起来就没完。先是大河涨水灌小沟里,然后小沟涨水灌房子里。临河两岸房子冲毁人冲没的有的是。河里顺水漂的刚开始只是绿树杈之类,接着是大南瓜,后来接二连三的就冲下来死人。 村民们咬着牙终于把旱灾涝灾挺过去了,附近又开始闹瘟疫,每天死的人一车一车往外抬。棺材铺纸扎铺吹鼓手孝子贤孙都乐死了,生意排着队上门。张四嫂的两个孩子也死了,昨儿晚上睡觉还嚷着饿,第二天早晨就不行了。一个孩子是完全死硬了,另一个身子还软乎,像是有口气,可张四嫂不敢怠慢,把他们两个都裹在炕席里扎紧,扔河里漂走了。 张四嫂说她不是不想救那个孩子,她是不能救!不敢救!救了那个孩子,说不定这几个就全都得死。她知道这俩孩子肯定恨自己,没事儿,恨吧!最好来把娘掐死才好呢,她也就解脱了。只希望这俩孩子别再托生成人,生在这个人贱如狗的世道,还不如真的去做一条狗呢。 疫情还没过去,张四嫂就去自家田里转转,想着老天爷该给她留条活路了吧。放眼望去,大地上一片荒凉,沟畔和荒地里一片狼藉。她坐在田埂上,装上一袋烟,苦辣的烟雾呛出了她的眼泪。擦擦眼泪,看到眼前淡淡的带着一抹新生的绿色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蚜虫。几只黑色的大蚂蚁咬着蚜虫跑来跑去。 一声乌鸦叫声如裂帛,张四嫂骂了声:“狗日的老天,卖麻批。”就走回了家。 没过多久,那片地就像焦酥的瓦片似的开裂,一团暗红色东西,形状像牛粪的东西,在地里一堆堆的长出来,很快地里就密密麻麻的全是这个东西——蝗灾开始了。几天后地里就笼罩着一团团乌云,随风来去,在所有没死的,还承载着部分希望的植物上跳跃,细小而密集的窸窣声在大地上回荡。 村里请来神婆开香堂作法,两根蜡烛三炷香,烛火跳跃,香烟缭绕,鬼气横生。贡品是两个孩子,童男童女洗剥好,捆结实,涂上胭脂水粉放笼子里,就等着老天爷笑着说:“愧领,愧领,让乡亲们破费了。”这俩孩子张四嫂知道,都是村里了,一斗麦子带皮换俩孩子,她晚了一步没赶上,让别人抢先了。 这神请了,头磕了,童男童女也送了,接下来就该想办法养活孩子了。 一个寡妇家能有啥办法?抹下脸出去卖,她倒是豁得出去,可上哪找这样的傻子去。 蝗灾过后到了秋天,市场上黄花闺女像牲口似的卖,才一斗小米,张四嫂估计自己连糠都换不来。讨又讨不到,卖又卖不出去,只能偷了。左邻右舍不能偷,都是穷人,谁偷谁不一样。要偷就去偷大户,顺着墙缝钻进去偷点苞谷出来,偷一年都发现不了。 她想得挺好,得找个主家不出门,院子里没人的时候下手。雪后头天是最冷的,狗都不出门,人都跟屋里烤火呢。还得是大月亮地,啥都照得雪亮的,看的清楚,要不黑灯瞎火的看不着,偷啥?剩下的就好办了,家里孩子饿得跟黄鼠狼似的,有个窟窿就钻进去。她还清楚的记得那大户人家的高墙下有个狗洞,里边拴着条看家的大黑獒,天天生肉喂得膘肥体壮,那么大个头都能来回钻,他们家孩子并排俩都过得去。 张四嫂在几个孩子里挑了个机灵的,鼻子底下没鼻涕嘎巴的,不厌其烦的告诉孩子,拿什么不拿什么,去哪拿,怎么拿,拿多少,看孩子都记得差不多了,就在他身上绑了个布袋子领着出门。天上的月亮真圆呐,张四嫂觉得那就像灶台上放凉了的烙饼,看着硬邦邦的硌牙,真抗饿。小孩子在她身后紧跟着,两条小腿在雪窠里飞快腾挪,身后留下两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张四嫂去偷的这家大户不住村里,在村东头不远的山坡上,在那里平出一块地修的深沟高墙,四面紧锁围着几个高高的粮仓。从墙外就能看到金黄色苞谷都冒着尖,风吹日晒的,偷点能咋的?谁吃不是吃,搁那堆着喂耗子还不如人吃了呢,她就不信耗子的命能比人金贵。 雪后头天是真冷啊。要不乞丐们都说,下雪天是他们洗衣服的日子,下雪后是他们出殡的日子。 河面上的冰冻得咔咔响,炸开一条条缝。张四嫂带着孩子放心大胆的踩着冰过河,远处高高的红灯笼现在清晰可辨。炮楼上亮着灯,有几个人影来回晃悠,像是在互相点烟,风中隐隐约约有笑声传来。她和孩子趴在雪里,眼前是一排坚挺的枯蒿子秆,密密麻麻的挡住她们身影。这地方避风,视野开阔,她在家里都想过了,这里踩点最好的地方。 小孩子嘴里冒着白气轻声问:“娘,我们到了吗?” “还没呢,再等会!”张四嫂说:“等他们都睡了的,我们再过去。” “娘,我饿!”小孩子说:“他们什么时候睡啊?” “快了,吃饱了玩够了就睡了,他们折腾不了多一会,到时候娘就能给你熬大碴子粥喝了。”张四嫂捂着孩子冻红的耳朵安慰他。那天晚上也巧了,在城里当保安队长的姑爷来老丈人家抓两个偷粮食的短工,这俩短工嘴硬顶了两句,让他拔枪给崩了了,死尸拖狗笼子喂狗。说这是跟日本人学得,宪兵队里的狼狗都这么喂,训出来老狠了,咬人不撒嘴。快过年了,毕竟家里死人晦气,就找了几个粉头冲喜,老丈杆子带着姑爷在屋里喝花酒。 这花酒喝起来没头,越喝越尽兴,越喝越精神,喝到天亮也不累。 张四嫂带着孩子趴草窠子里等着灯灭,左等不灭,右等不灭,在雪地里身子都没知觉了,模模糊糊的听着,大院里传出来男男女女的笑声越来越清晰。 雪地在冷风中结出冰壳,月光割在肉上生疼,手头的指甲像是在慢慢萎缩脱落。 张四嫂决定不偷了,改天再来,再等下去天就亮了。她碰了碰身边的孩子让他准备回家,孩子没动静,又碰了碰,还是没动静。她慌了,扑过去双手抱住孩子,只觉得身体邦邦硬,像是露天地里冻透的萝卜。还记得孩子最后说的话是他不冷了,他热。张四嫂就啐了孩子一口,说他胡说八道。可孩子说他真的很热,热得浑身发烫,眼前都是燃烧的火,这火烧得他不冷也不饿了,只想脱衣服凉快凉快。张四嫂见孩子真的坐起来解扣脱衣服,气得扇了他几巴掌,把孩子抱住狠狠地把头压下。这大月亮地里四周旷野无人,有个活物看得真真的,要是让跑楼里的人发现就全完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孩子就已经冻坏了。 前头死了俩孩子那是得病了,没办法!这孩子是她屋里最精最灵的,张四嫂可不能让他死了。现在也不管炮楼里的人看不看得见,救孩子要紧。她翻身坐起来把孩子的衣服扒开,捧着雪用力在胸口搓,只要搓出来热乎气这孩子就活了。她不停地往孩子身上捧雪,不停地用力搓,最后用雪都把孩子都埋起来,也没缓醒过来。只露出一张带着笑容的脸。孩子笑得很满足,像是在母亲怀抱里沉沉入睡。 高墙里笑声停止了,炮楼上的灯亮着,人影消失不见,冷风呜咽着吹过旷野。张四嫂捧最后一把雪盖住孩子的脸,然后用冰冷的手扇了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打起精神。时间不早了,要不进去偷就来不及了。她看了眼自己捧出的雪堆,出来的时候带着孩子,刚才让她亲手埋了,如果回去的时候不能背半袋子苞谷回去,她觉得自己就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 希望这孩子在天有灵,保佑娘天亮前能偷到粮食。 张四嫂猫着腰迅速奔跑,顶着风踏着雪穿过旷野上的枯草从,细小的枝干打得脸生疼。脸皮现在冻得像层薄冰,轻轻碰一下就皮开肉绽。她顾不得那么多,现在眼里只有那堆金黄色的苞谷,背一袋子扛回家她的目的就达到了。雪在脚下沙沙的响,在黑夜里传出很远,炮楼上亮起又圆又直的灯光向她的方向射来,她敏捷的就像是兔子一闪而过。炮楼上响起拉动枪栓的声音,可等了好久也没发射,也许那几个炮手以为只是跑过一只野鹿。哪有人会这么胆大,在探照灯下跑过那片茅草齐腰的野地。 张四嫂跑到高墙边身体暖和过来了,头脑也变得清醒,告诉自己不能再像刚才那么莽撞。刚才也真够险的,但凡引起那几个炮手一点怀疑,枪子就打过来。这枪子可不比探照灯,打上就是个窟窿,今天晚上付出的努力就白费。高墙边围着条鸿沟,沟里夏天是水,水里有削尖的竹签子,还有铁蒺藜。现在是冬天,沟里的水都冻成了一条白带子。冰上拦着铁丝网,可那对一个快饿死的人来说,就是个摆设。 铁丝网上挂着一排空的洋铁皮罐头盒,碰上就叮里当啷乱响。有次夜里炮楼上枪声大作,把村里人都惊醒了,后来知道是有空子(土匪的探子)来探窑碰了铁丝网,让炮手当靶子打了个稀巴烂。张四嫂把身上的棉袄扎了扎,裤腿也系紧,把能刮到铁丝网的地方都检查一遍,收拾利索了就趴到冰面上,贴着脸从铁丝网下滑过去。铁丝网修的真好,离冰面就一扎高,将将从鼻尖上过去。她庆幸自己饿得皮包骨头,全身除了棉袄就是副骨头架子,要不这铁丝网她还真过不来。 铁丝网钻过来了,上面的洋铁皮罐头盒一个也没响。张四嫂刚喘了口气,一阵风狂吹过来,那些洋铁皮罐头盒同时晃荡起来发出响声。她心说完了,把脸紧贴冰面上趴下,恨不能把身体都嵌进去。嘴里呼出的热气吹到冰面上返回来,一丝丝带着口臭钻入鼻孔,眼前浑浊的冰裹着沙粒,白蒙蒙的带着数不尽的气泡。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在想这冰里会不会有冻僵的小鱼,这鱼明年开春的时候会不会随着冰雪消融再活过来。 风力越吹越大,洋铁皮罐头盒响个不停,声音由远及近,此起彼伏,随着风越来越欢快。 张婶静静地听着,这声音带着奇妙的韵律,像是首不为人知的音乐。如果刚才孩子没冻死,现在趴在这里一起听,一定开心的不得了。这声音传得很远,她觉得孩子听到了,虽然人埋在雪里,可这么好听的声音一定还是会传过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出马仙(2) 狂风裹着冰渣扑面而来,打脸上跟小铅子儿似的,铁丝网上挂的罐头瓶,叮里当啷响个不停。天地间灰蒙蒙的像团糨子,在锅里冒着泡缓慢流动。探照灯射出暗弱的光柱,扑满了飞蛾似的大片雪花,四下乱舞。 张四嫂萎缩在棉袄里,白天捂出的那点热乎气,现在正迅速地消失。高墙里彻底安静了,那个捏着嗓子唱小曲的女人,高亢流畅的尖声戛然而止,好像被突然堵住嘴巴,声音憋在身体里发不出来,正艰难地挣扎着喘粗气。 张四嫂在心里自言自语:“他们终于吃饱了。” 炮楼上的人在换岗,两个人见面寒暄几句,哈哈一笑,一个向上,一个向下,脚步声错开渐渐拉远。上去的人进了炮楼里,拉了两下枪栓,就把枪重重丢在一边,没了动静。下来的人还在继续走,嘴里哼着小曲,唱的是刚才被堵住嘴巴的女人,还没唱完的调子。那条大狗冲着声音征性的吠几下,被骂了一句,正夹着尾巴呜呜呜的讨好。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张四嫂借着风雪掩护爬过最后的沟坎,前边就是她期待了好久的高墙。那高墙下就是她记忆已久,谋划已久的狗洞,只要到了那一切就都好办了。白天她远远的绕着高墙观察过,狗洞应该就在这附近。那时她站在山腰上向这里眺望,青灰色砖墙下那个半圆形的窟窿,黝黑深远看不到头。从山腰直视这里,正对着狗洞;现在她望着山腰的方向,朦朦胧胧的好像也是直视那里。 张四嫂猫着腰,狗似的在地上爬,回忆着关于狗洞所有能想起来的标记。她忽然想,自己要是条母狗就好了,就可以嗅到高墙里那条公狗留下的尿味。那条公狗真的很键硕,发情的时候野蛮粗鲁,英勇无畏,什么都挡不住它那股冲劲和斗志。 她曾不止一次远远地注视过那条狗。 也许是那条公狗给张四嫂带来好运,她顺着墙根爬出没多远,就找到了那个狗洞。昨夜的大雪把狗洞深深掩埋在石墙下,在黑夜里摸索只靠感觉寻找,真的是运气。 现在要做的就简单了,按她的想法,只要把这个狗洞挖出来,再像狗一样从洞子里钻过去就好了。 狗洞埋在积雪下,风把雪抽得像石头一样硬。张四嫂用手去刨,手指头快刨断了也没抠出个像样的洞。她靠在石墙上歇会儿,天像个倒扣的黑锅底,死沉死沉的,背后的墙在锅底下直立挺拔,宁折不弯。在家里想的好好的,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场雪会把狗洞盖住。 张四嫂埋怨自己,这么简单的事,她应该不用想也知道。这么厚的雪,狗洞那么矮,雪还能不盖住? 家里有把锛子,尖尖的头,柞木柄,本来是棺材铺刨木头用的。她丈夫活着的时候跟借来觉得好用,就赖着没还回去。来的时候她还看到了,就在窗台上搁着。当时想,也许这东西带上会有用,万一狗洞小了还可以凿大点。 想完她就骂自己傻。 那么大个狗,肥的跟牛犊子似的都能来回钻,她家孩子都快饿成黄鼠狼了,咋就钻过不去呢。 现在她肠子都悔青了。 张四嫂靠着墙快睡着了,身上越冷她就越抽抽,俩屁股蛋都冻木了。再坐下去她怕屁股下的雪化了,再把棉裤给冻上,扯破了漏出后边的棉花,回家没得穿不说,看着也磕瘆呐。不行,还得继续想办法把这块雪刨开。 昨晚刚下的雪,冻还能冻多硬。她鼓了鼓劲又站起来,屁股上呲啦一声,摸了摸还好没破,只是有层冰嘎巴。拧着身子在屁股上拍了拍,然后用脚用力跺几下狗洞上的积雪,脚后跟就像踹到石头上,只陷下去酒窝大小的坑。 这可咋整?张四嫂蹲下来用手摸踹出来的坑,坑的边缘整齐光滑,就像在石头上刻出来的。用拳头朝里怼两下,不行!拳头疼得受不了。她望了望来的路,就这么让她回去,死也不甘心。她蜷着两手用嘴哈热气,然后又用沾着热气的手搓脸,手心里潮乎乎的在脸上蹭。 这要是出来的时候就好了,张四嫂想,外边的雪硬是风抽的,里边的雪可软乎。刨到冰壳这,躺在雪洞子里两腿一起踹,准能踹开。 要是有人能从里边向外挖就好了,张四嫂搓着手继续想,我在外边给他放风,偷了粮食两人分不是也挺好。 可这大院里都吃得饱,谁能和她干这事!他们家规矩大,连狗都站着睡觉。一句话说第二遍就是一耳光,要不就一脚,管事的脾气大着呢,谁敢呐!她要不是看孩子快饿死了,也不敢来。不过,这从里往外掏雪可是个路子,张四嫂忽然想,人不能干,狗能不能干? 他们家的大黑狗劲儿可足着呢,趴母狗胯的时候,只要它两条前腿一搭,身子就能上去,那母狗疼得嗷嗷叫就是跑不了。那劲儿就是用到刨雪上就好了。张四嫂心里想着耳朵就贴到墙上听,几遍啥动静也没有,不知道狗在哪。她用手轻轻敲墙,还没动静,再用点力,墙里的狗突然愤怒地吼起来。 好了,这畜生听到了。张四嫂咽了口唾沫,把耳朵贴的更紧,又敲了几下墙。这次狗很快就有了反应,跟着叫了三下,然后呼哧呼哧喘着气在狗洞附近徘徊。 张四嫂继续听狗的动静,那条狗在狗洞附近转几圈,咆哮几声就没了反应,好像准备离开。这可不行,张四嫂又敲了几下墙,那条狗就猛烈的冲着狗洞叫起来。 “谁在那!”院子里有人喊。 炮楼上立刻有人搭茬:“没人!我在这看半天了,啥也没有,它自己跟自己解闷呢。” “别让它叫了,老爷姑爷都睡了,坏了它们好事,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院子里的人说。 炮楼上的人笑了:“这话你跟狗说,跟我说不着。要不你把它领你屋去热乎热乎,兴许它一高兴就不叫了,反正你也老哥一个。” “滚——”院子里的人冲炮楼骂一句,然后又冲着狗骂:“再叫扒你皮,白天吃肉吃撑了,晚上撒疯!” 院子里很快安静了,人不吵了,狗不叫了,张四嫂贴着耳朵听半天,确认再没人注意这事儿,就又开始敲墙。这次三下敲一组,连着敲三四组,不是用指关节敲,而是手心握空在墙上拍,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容易引起人注意。 这次狗没有反应,张四嫂连着敲好几次,院子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看来这狗刚才让人给骂老实了,不上当了。 这可怎么好,要不换个动静试试? 张四嫂贴着墙学了声狗叫,学的是惟妙惟肖,把她自己都吓一跳。 张四嫂学狗叫可是有出处的,不是胡乱叫。前些年,村里来了个河南杂耍班子卖艺,临时短了个学狗叫的人,可是不给钱只管饭。她觉得艺多不压身,学什么都有用的上的时候,不学白不学。这都扔了好几年了,没想到今天一叫出来爱那时候还好,看来这功夫上身随着岁数长是真的。 院子里的狗听到这两声细声细气的狗叫,立刻来了兴趣,先是呜呜呜的婉转的叫几声,看没人出来骂它,就抬高嗓门又叫了几声。张四嫂迎合着叫了两声,这次狗就兴奋了,连续叫了几声,声调音阶变化都各不相同,像是在隔着墙和她聊天。 张四嫂哪会跟狗聊天啊,她就会学狗叫,只好也学着院里的狗在声调音阶变化上下功夫,每一声都比它低半格,听着像是献媚。院子里的狗也不知听明白啥了,和她聊起来没完,而且从声音听得出来,这狗是越来越温柔。 一回生,两回熟,张四嫂学狗叫和院里的狗聊天,聊了会儿就明白了该怎么撩拨它。赶情这公狗和男人一样,都喜欢贱皮子,只要张四嫂叫的嗲点媚点,这狗就忍不住在狗洞前跑两圈,张四嫂再叫几声,这狗就用爪子挠墙。 张四嫂觉得太好玩了,她叫来叫去几乎忘了来偷粮食的事。就在墙里墙外这一人一狗聊的正热乎呢,墙里的狗忽然又没动静了。张四嫂觉得奇怪,不应该啊!聊的好好的怎么走了?难道它听出墙外边叫的不是狗,是人?可刚才听着不像啊。这男人要是和女人聊天聊到这份上,那是打都不走。不知道这公狗是什么脾气,聊着聊着怎么就没了呢? 张四嫂想不通,就又冲墙里叫了两声,没动静。她想可能这狗也有男人的毛病,得跟它厉害几下才喜欢你,要的就是这调调。她清了清喉咙,调整下情绪,把声音憋嗓子眼儿里学几声狗护食时的低吼。 没想到,院子里的狗没叫,身后的狗叫了。 啊!张四嫂猛转身,那条大黑狗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呲着牙,前腿弓,后腿蹬,背上的毛都戗着,随时就要扑上来咬她。她没敢喊,声音都到嗓子眼了又憋回去。万一这一嗓子把炮楼上的人吵醒,她就彻底完了。不能反抗,千万不能反抗,张四嫂知道这条狗随时能撕了自己。她慢慢蹲下,手扶着地,半蹲半踞看着它。这条狗现在情绪很激动,喉咙里不停的咆哮,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两只眼睛静盯着张四嫂。 张四嫂慢慢趴下做出顺从的样子,低下头,侧身躺在地上蜷着腿,尽量把肚皮露出来。她好像听谁说过,狗露出肚皮是友好的意思。那条大黑狗停止了咆哮,可牙还是露着,正看着张四嫂,不知道她究竟在干什么。 张四嫂试着动了动,动作轻柔而缓慢,那条狗没有反应。她的胆子大了,手扶着地两条腿跪着,学着狗的样子在地上爬一圈,嘴里像刚才嗲嗲的叫几声,媚态十足。那条狗看着张四嫂呜呜叫几声,突然扑过来,张四嫂吓得忙趴地上撞死,希望能逃过一劫。 这条狗并没咬张四嫂,而是在她屁股上闻了闻,扭头左右看看,就咬着她在雪地上拖。 张四嫂只觉狗咬住自己的裤腿,甩两下脑袋就死死向后拽,幸好没咬到肉,要不这条腿就算废了。她趴在地上没敢动,想着这狗是要把自己拖哪去。狗拖着张四嫂在雪地上走了段路,就拐了个弯又把她往雪洞子里拖。这个雪洞子连着个地洞,每次拐弯她的头都撞洞壁上。因为撞了三次,估计应该是转过三个弯才出的洞。 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四嫂左右看看,周围乌漆嘛黑的看不清,一股子难闻的骚臭味,从四面八方直往鼻子里钻。伸手摸了摸,地上铺着干草,用手划拉两下,就在草里摸到骨头。也不知道是什么骨头,啃的很干净,干巴巴的像块干透的硬木疙瘩。她在干草上躺着尽量保持平静,竖起耳朵努力分辨周围都是的动静。 周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那条狗在外边来回徘徊,爪子踩雪的沙沙声。 原来那条狗出去了,张四嫂暗自在想,这里难道是它的窝?它把我拖到它的窝里,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在墙里头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千方百计的想进来,没想到让狗给拖进来了。她赶紧坐起来向四周摸了摸,摸到根落叶松杆子,连皮都没扒。这应该是狗窝的立柱,不用再摸了,这里是狗窝没错。几根立柱上钉着厚板子,钉子尖冲里砸弯,农村的狗窝都这么盖。要是碰上木匠手艺好,那几根钉子斜着钉不露尖就好了。不过这狗窝看着够呛,活干得粗,就冲那落叶松立柱带着皮,这木匠就好不到哪去。 张四嫂又接着摸,想把洞口找到。一会偷了粮食,还要从这里出去。她刚起身摸了两把,从外边呼的闯进来个黑影,一屁股坐在她前面挡住入口。 “黑子,你跑啥——” 狗窝外边有人说话,然后拿电筒向窝里照照。狗蹲着头冲外吠两声,那个人就骂骂咧咧的走开了。张四嫂觉得这只狗好像在保护她,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在有人的时候进来。她从后边伸手试着摸狗背,狗动了一下,虽然看不到,但觉得这只狗在回头注视她。它没叫也没咬,只是看了张四嫂一会儿,就抖抖身上的毛又钻出去。 看来这只狗对张四嫂没有恶意,要不从咬她裤腿到现在,十个张四嫂也都嚼巴了。张四嫂坐了起来,半跪着又向里摸,别看狗窝搭的糙,还真大。四根立柱撑起方形的架子,架子上钉了厚厚的板子,板子外还糊着泥。她在狗窝里摸了一圈,终于找到那个洞口。这个洞口好像是狗刨出来的,很隐蔽,在狗窝的最里头。 张四嫂摸到洞口心中窃喜,这一会儿她就不愁了。趁天没亮背一口袋苞谷往狗窝里一钻,除了这狗,谁知道她来过。以后家里揭不开锅就来这偷粮食,只要跟这狗搞好关系,她一年吃的那点粮食可能还没这狗多,没人能发现。她觉得真是不虚此行,这以后她全家就妥了,肚里有了粮食还有啥不知足的。现在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刚才那人应该是最后一班巡夜的家丁。他走了院子里就再不会有人了,她得趁这机会赶快出去。 张四嫂从出口向院子里望了望,白茫茫的雪地真干净。她走出来伸直腰向周围望望,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屋里都关着灯。离她最近的小屋像是下人住的,呼噜声震得窗棂子扑朴响。刚才在狗窝里把身子都暖和过来了,冻木的地方隐隐发胀。她揉了揉微微发酸的关节,抻抻胳膊,迈腿刚要往院子里走,冷不防嗷一声,刚才那只叫黑子的狗就把她突然扑倒,牙齿张嘴就朝她喉咙咬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出马仙(3) 张四嫂吓得眼一闭,双手摸到狗嘴,只觉得有条湿热的舌头,伸到她脸前吐气,水淋淋的。她不明白自己哪里激怒了这条狗,竟然疯了似的扑上来。刚才她只是活动下身体,然后想离开这里,也没做别的。 她的手摸到狗脸,下巴颏撞到狗牙,粗壮的颈部和坚硬的牙齿,都饱含着可怕力量。这种力量是人无法抗拒的。 她甚至已想象到自己接下来的样子——咽喉被咬的血肉模糊,食道气管都裸露着,窟窿里汩汩地冒血,伤口周围翻着肉和血沫,她还在呼吸空气 奇怪的是,狗只是扑倒了她,牙齿到了喉咙边,并没有咬下去。它松开嘴,绕着张四嫂闻了闻,就把她像刚才一样拖回狗窝最深处。张四嫂捡了条命,却没感到庆幸,想反有了种极可怕的感觉。狗把出路挡住了,巨大的身躯把冬夜的冷风遮得严严实实,狗窝里竟然生出一丝温暖。 不行,我得快跑。张四嫂翻身向狗窝深处爬过去,低头钻进洞口,手脚并用,像只受惊的土拨鼠拼命逃窜。刚才是从这里进来的,没错,头接二连三的撞在洞壁上,拐了几个弯。现在不用管那些,这是狗挖的洞,又不是耗子,七扭八弯的有岔路,只要照直了爬就能出去。想起刚才的情景浑身就起鸡皮疙瘩,一条狗竟然像人似的,把自己关在窝里,占为己有,难不成这狗和人呆久了,也学着人的样子做狗? 被拖进来的时候没觉得洞有这么长,猫着腰爬过去还略显宽敞,手上摸到的尽是斑驳的爪痕。这条狗用自己的爪子刨出这个洞,它是要去哪儿?高墙大院的生活不好吗?吃的好,睡得好,只要守住院子就什么都不愁。出去了,除了不用看家护院,什么都要去操心。要是自己就宁愿在这里当狗,也不去做人。她爬了好久,拐了不止三个弯,却始终没爬到洞口。洞壁的一侧是泥土,一侧是大块青石,她觉得自己是在贴着高墙的地基不断向前。 张四嫂心里隐隐不安,这不是进来的路,狗拖着她并没走这么远。她那时以为自己死定了,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在乎死在哪!只是苦了家里剩下的几个孩子。死鬼老公当初干嘛让她生这么多孩子,要是只生三个,现在都死干净,她也就安心了。想到孩子她又生出力气,继续向前爬,不管是不是进来的洞都要爬到头。她要是死了,那几个孩子就活不了了,有娘在的时候都没有人家收留,现在就剩下赔钱货,饿死都没人儿管。 她想的没错,是洞就要有洞口,只是这洞口未必就是出口。隧道再长也有尽头,狗能挖多远,她爬着爬着就头撞到石头上,是砌墙的大青石,一辆牛车只能拉动两三块。这户人家盖房子的时候,她死鬼丈夫还去了,晚上偷偷带回来半个窝头,让她躲被窝里吃。孩子饿死一个不要紧,娘要饿死了孩子就全没活路了。现在她相信堵在洞口的这块石头就是死鬼丈夫拉的大青石,比她的人还大,把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完了,没出路了。 张四嫂身上的力气瞬间懈了,胳膊腿麻酥酥的,不停颤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下子趴在地上。脸贴着地,嘴唇碰着粗糙的沙砾,刀刻般的爪痕硌着脸颊,像搓衣板上齿楞。嘴里进了傻子,她轻咬在齿舌间没吐,有点咸咸的像是混着汗液。不是她的汗,她爬到这里虽然累,可还没到汗珠子掉地下的程度。应该是那条狗留下的,它用爪子刨到这里不知用了多长时间,可能它那身凶悍的力气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鸡打鸣了,这是凌晨第一声鸡鸣,很快全院子,全村的鸡就跟着叫,天就亮了。 张四嫂折腾了一宿,现在终于不用再折腾了,在这狗洞子里等死就好。谁能想到狗窝里还有两个洞口,她钻的这个洞口偏偏就是狗挖到头,发现挖错了放弃的,而且还挖了这么长。如果仅仅只是开了个头,她钻进来知道不对,再爬出去也赶趟。现在天都快亮了,出去还有什么用?不是落狗嘴里,就是落家丁手里。落狗嘴里可能还多活些日子,可那生不如死。 她在洞里翻个身,脸朝上躺着,都快死了还不躺舒服点,这辈子就真白活了。人活着就得像老牛趟犁沟子,走出去就别回头。想想人活着真累,死了多舒坦,就像现在这么躺着,黑咕隆咚的,不知道饿,不知道冷,不用出门挣命去。托生成人图个啥?做个猫做个狗不好吗?有人养着喂着,天天吃饱了没事就养膘。外边那狗要是像她似的这么活着,能挖出俩这么深的洞子? 说到洞子,张四嫂突然想,狗挖这洞横不能把土都吃了吧。这得多少土啊,满大院的人就看不到狗在这刨洞子?那得多瞎啊!这俩洞子刨出来的土够盖间房了吧,它都藏哪了?张四嫂翻身坐起来,头磕着石头疼半天,她揉着脑袋想,不对,这里有鬼,这洞子不能是狗挖的。 要说是人挖的也说不过去,谁没事在家里刨院子,盼着房塌呢?不可能啊。再说了,院里挖俩深坑干啥,人死了也不埋房子跟前,没道理啊。张四嫂继续向四处摸,这要是人挖的,还没填上,肯定有道理,说不定哪里藏着出口。反正也出不去,就再四处找找。她在四周摸过来摸过去,有个地方她都摸过三次,还是老样子,这就是挖了半截不要的。 “死狗,咋没把你累死呢!”张四嫂愤愤地骂道。 她决定放弃了,这里没有出路。就当这个洞子是狗刨的,土都让狗吃了,现在她钻洞子里来,连吃土的份都没有。谁都不想死,她也不想。刚才万念俱灰的时候,觉得死是种解脱,活着真的太累了。现在缓过劲来,身体里的欲望在蠢蠢欲动,她觉得自己还行。年龄也不算太大,皮肤还算光滑,春天脱了臃肿的棉袄棉裤,身材还挺顺溜。自己摸摸身上,该绷得绷,该紧的紧,死鬼老公死的早,身子还没太糟践。 再说了,外边的狗都比她活得好,凭啥她就该死。 张四嫂拢了拢头发,掉头向回爬。每经过一段路,她就发现不对劲,越往回爬越肯定,这就不是来时的路,可进来时咋就没发现?要是早知道退回去,还来得及去背粮食。现在晚了,出去赶紧钻另外的洞子回家,只要有这个洞口在,就不愁饿肚子。现在她相信自己退回去是安全的,那条狗两次都没咬她,这次也肯定不会,就是不知道另外的洞子通向哪,别再让人堵上。 昨晚这通折腾,又是敲墙又是学狗叫,保不齐就有人疑心。这院里多少人啊,咋就能没个心细多疑的,早晨起来去瞅两眼,正好发现自己留下的痕迹,很可能就发现那个洞口。不行,得快点出去。昨晚到现在事事不顺,人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别再真让自己撞上。 到了洞口,张四嫂偷偷向外望,狗窝里灰蒙蒙的,有了些光亮。那条大黑狗蜷着,头尾相连,把鼻子深深埋下去,眨着两只眼睛斜着看她,像是受了委屈。她从洞子里钻出来,大黑狗陡然坐起,两只耳朵支棱着,机警地看着她。 张四嫂笑着爬出来,想凑上去打个招,客气话刚到嘴边,没想到大黑狗腾地站起来冲她咆哮,把她又给吓回去了。其实这次真不怨狗,它不知道笑,只知道呲牙是向它示威。 张四嫂哪知道这个呀,蹲洞子里琢磨该咋出去。大黑狗叫几声就停了,好像继续在趴着。她竖起耳朵听洞外的动静,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院子里有人开始活动。 很快,井边的辘轳在绞水,发出哗哗的流水声,竹扫帚唰唰的扫地声,簸箕翻粮食声,劈材烧火做饭声,赶鸡上架撵狗入窝的呵斥声,男男女女相互调笑声其间还不时夹杂着打招呼的笑声。 看来这院子里住的都是下人,要是在主人住的院子,哪能这么热闹。 张四嫂肚子饿了。附近有个猪窝,有人在嘞嘞嘞的唤猪出来吃食,热气腾腾的泔水煮菜叶的味道,往鼻子里钻,勾得她直咽唾沫。昨天到现在一顿饭也没吃,不闻这味儿还挺得住,闻了之后胃里就拧着劲的难受,还一阵阵向上返酸水。 她这是穷病,都是饿出来的。 猪喂完该喂狗了,昨晚吃剩的饭菜都扣到盆里,再兑店汤,拿手搅和搅和就扔到狗窝前边。这样还好,要是换个勤快的伙计再锅里煮一下,外晾凉端过来,张四嫂就挑不出肉吃了。大黑狗先看着她吃,动也不动得看着,把张四嫂看得有些难为情,就侧过身在盆里抓。 狗食盆里有鱼有肉有蔬菜,还有几个饺子,张四嫂吃得饱饱的,抹了抹嘴,把剩下的半盆狗食推到大黑狗面前。大黑狗看了看她,然后低下头猛吃,一会就全吃完了,还把盆舔得干干净净。大黑狗吃完把盆叼出去摔得叮当响,好像再发脾气。刚摔了几下,就有个女人笑着嚷:“顺子,你又偷懒没把狗喂饱吧,快再给它点,摔家伙了。” “喂饱了——” “饱个屁,告诉你,这黑子可是好狗,老爷托人花大钱买的,你要是喂瘦了等着挨抽吧。” “啥破狗,还大价钱,你净唬我,我喂,我喂,喂行了吧!” “谁唬你了?不信去问。这是狼犬,不是狗,日本人的狗还有孬的,你当是你们家的破狗呢。” “咋的,日本狗是犬,我家狗就是破狗。日本人就不是从撒尿的地方爬出来的,都是邻居揍的?我就不信小日本子的东西都好。” “小点声,别让姑爷听着,他可是留过洋的,谁要是说日本人的不是,他得蹦起来咬人。” “我怕啥,大不了不干了。我是短工,不像你们长干,不爱听我还不伺候了呢。” “随你,随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当我爱管你这破事呢!” 原来这还是日本狗。日本人个个跟牲口似的,没想到狗倒是挺仁义,就那个凶劲儿像,别的看不出来。张四嫂看大黑狗吃饱了走进来,仔细端详几眼,别说还真跟中国狗不太一样。背上的毛黑灰的,肚子上草黄的,身体粗壮,四肢发达,两只耳朵还竖着,眼里透着机警,看着就那么精神。我们的狗就不行,耳朵趴着,尾巴夹着,眼睛里都是眵目糊,身上的毛也没这么好看。 “哎,日本人,日本狗,都比我们强,我们咋就这么怂呢,老干不过小日本子。”张四嫂在心里暗自感慨。 院子里禽畜都喂完了,该喂人了。大家伙干了半天活,都嚷嚷着快开饭。伙房里有个娘们儿火了,冲这些人嚷:“催什么催?不得先把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的饭端过去,要不你们过来吃吧!干活的时候找不着人,吃饭的时候都钻出来了,再催你们做。” “你这话说的,就你干活,我们都闲着了?不都是忙活一早晨了,干活慢还不行说两句了?” “慢,我干活慢!对,都怨我。也不看看多少人吃饭,就我自己,谁能忙过来?” “咋就你自己了,不是找了个帮忙的吗?” “都说找了,人呐?见到人算呐!都多少天了,连个人毛都没见着。” “哎,顺子,你找的人还不来?” “说是就这几天,我催过了,肯定来。” “就这几天忙,急着用人,来不来给个准信,不行再找人。” “别找,别找,再等等,再等等,肯定来。” 大家伙手头的活都干差不多了,都聚到院子里等开饭,边等边抱怨伙房干活太慢。说着说着话就拐到顺子身上,说他成天就知道瞎忽悠,还说找了个麻利人。这麻利人就这样,多少天了都不露面,来不来倒是给个准话,人有的是,别耽误别人吃饭呐。 顺子让大伙损的没脾气,自个蹲墙角不敢吱声。伙房娘们儿喊开饭了,大家伙丢下顺子都跑去盛饭。集体伙食就是这样,先来的吃个饱,后来的吃不饱,晚来的气饱。顺子是最后进去的,就剩了几个馒头和半碗稀粥,连咸菜也没有。他找根筷子把馒头全串上,端着半碗粥,蹲房檐下唏哩呼噜吃,声音大的能把狗招来。 “你小点声,别跟蹲庄稼地里似的。你看咱们少爷,啥时候吃饭都细嚼慢咽,哪像你这德行。” “我咋了——我咋了——你好,就你好,你再细嚼慢咽也就是伺候牲口的。” “我伺候牲口咋了?我这是把式,有手艺,饿不死,不像你,一辈子碎催的命,连个老婆都讨不上。” “我咋讨不上老婆,你说,我咋讨不上老婆,你有手艺,你有啥手艺?你也就是偷东家有手艺” “谁偷了,谁偷了,你把话说清楚。” “就你,就你,偷东家东西,我看到了,你把喂牲口的细料偷着拿出去。” “你再说——你再说——” “我就说” 两个人说着说着呛起来,牲口把式五大三粗,一看就不好惹。他先打了顺子,顺子不吃亏,蹦起来抡圆了抽牲口把式一嘴巴,把他抽得转仨圈,顺子扭头就往外跑。 院子里的人想看热闹的居多,真心劝架的少。谁都嫌这院里的生活枯燥,能找点乐子比什么都强,都盼着他们俩打起来,打得越热闹越好。 顺子跑了,牲口把式给抽晕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大家伙瞅他直架秧子,快去追啊,那小子刚来,跑不远,也就在这几个院里。牲口把式懵了,愣着没动,有人过来冲门外推他一把,他才明白过味儿来,撒腿就往外撵。 大伙手里的饭,有的吃几口,有的吃半饱,现在有热闹瞧都不吃了,一窝蜂跟着追出去,都怕去晚了看不着。 张四嫂趁院里没人,从狗窝里钻出来。这次她出来的时候留个心眼,没像昨晚似的急着跑,而是站起来拢拢头发,抽打抽打衣服上的灰,冲狗笑笑慢慢向院子里走,就好像坐累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大黑狗好像信了,这次趴在那没动,只是两只眼睛贼溜溜的始终在她身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出马仙(4) 这院子里有两个门。 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是出左边门追的牲口把式,张四嫂就走右边的门。她没来过这院子,不知该咋走。要是普通人家的院子,出了门就是路,顺着路人就跑了。可这大宅院,几出几入,大院子套小院子,院子中间还有天井,方方正正的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 张四嫂出了右边的门,顺着格子方砖铺成的甬路朝前走,浑身都觉得轻松。 这条甬路真长,左右两边搭着架子,夏天爬满了葡萄秧子喇叭花之类的藤蔓,下边是木头栏杆。这栏杆有一巴掌宽,累了可以靠着歇会,看院里池塘里的荷花,荷叶下漂亮的鱼。现在池塘里的荷花都冻上了,有的还顶着干枯的荷叶,稀稀落落的,看上去很凄凉。 张四嫂匆匆看几眼,就觉得这院子主人阔气的不得了,也不知谁家的女人有福气嫁进来,守着这么大的家业过日子。再往里走是个月亮形窄门,路是小的,弯弯曲曲,路两边栽着四季常青的树,生机勃勃的绿叶从白雪下伸展,让人不自觉的心情舒畅。 她跨过小门,还想继续往前走,身后有人呵斥:“谁这么没规矩,闯到内宅来了?” 张四嫂吓得头也不敢抬,两只手摆弄衣角不敢说话。 “你从哪过来?”这个人明显加重语气,张四嫂用手指着过来的方向说:“从从那来”这个人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上下审视张四嫂,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张四嫂小声说:“我刚来。” “谁介绍你来的?”这个人语气缓和不少,手里捧着水烟袋咕噜咕噜地抽。 “顺顺子介介绍”张四嫂说。 “哪个顺子?”这个人说:“就是后院打杂的顺子?” “是,是吧”张四嫂说。 “抬起头我看看!”这个人又抽口烟,一只手背到身后,挺胸注视她。 张四嫂没办法,只好把脸抬起来。这个人长得小鼻子小眼,鼻孔下稀疏的小黑胡子,人像冻透的柴火,干巴瘦,透着股子令人胆寒的精明。张四嫂让这个人看了自己几眼,就忙把头低下,怕他再看下去会露出破绽。这个人说:“看着还是个利索人,怎么跑这来了?伙房张妈没跟你说这的规矩?” “我还没见到人。”张四嫂说。 “哦。” 这个人回头喊跟前的丫鬟过来,丫鬟怀里正抱着一只白色小狗散步,小狗在她怀里不老实,毛茸茸地挣扎着像团会动的雪球。丫鬟听到这人叫他忙跑过来,这个人告诉抱狗的丫鬟把张四嫂带到后院伙房,让张妈好好跟新人说说规矩,别到处乱跑。听丫鬟口音的口音是南方人,声音软软的,答应一声,带着张四嫂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院子里的人分散着蹲各处吃饭。牲口把式也在院子里,半边脸红得像块布,眼看就肿要起来。看到抱狗丫鬟带张四嫂进来,捂着脸告状。抱狗丫鬟看着牲口把式的脸抿嘴笑,让他回去找个鸡蛋敷敷就好了。牲口把式还要接着说,抱狗丫鬟不理他,问有谁看到张姐了?张姐从伙房里忙不迭地跑出来,抱狗丫鬟指着张四嫂说,她就是顺子找来帮忙的,让张姐好好讲讲规矩,别再跑到内宅去了。 抱狗丫鬟走了,张姐问张四嫂姓啥,张四嫂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付,愣在那就没敢说话。张姐抬高嗓门又问,张四嫂这才说姓张。张姐高兴坏了,扭头和大伙吼,没事儿不许欺负张四嫂,他们俩都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大家伙都笑着答应,还说就算欺负也是晚上去房里,伙房里有啥好欺负的。 张姐带张四嫂进伙房,先给她找点吃的,然后问她干过伙房的活吗?张四嫂就想尽快脱身,把她撵回家才好呢,就直说没干过。张姐说那也没事儿,哪个女人不做饭,这伙房就是锅大点,吃饭人多点,没啥大不了的,呆几天就全学会了。还说别看东家人霸道,从不克扣下人工钱。 据说东家以前不这样,自从和游方和尚学了几天佛,人就大变样,怕欠阴债下地府说不清。虽然脾气没咋变,可对下人的态度已经是出了名的好。让她踏踏实实在这儿干,吃不了亏。 张四嫂没话好说,只能答应下来。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心里就打鼓,就怕顺子突然从哪儿冒出来,她就露馅了。就四处抢着干活,谁的活都干,想落个好人缘以后,也能有人帮她说话。特别是对牲口把式格外殷勤,不但替他煮两个鸡蛋滚脸,还把他的碗筷抢过来刷,弄得他都不好意思,直说刚才不该跟顺子打架,还说下了工就把顺子找回来。 张四嫂一听吓坏了,忙把手里的活停下来,跟大家伙说顺子的不是。她说这顺子在村里就不是好人,也不知哪儿来的盲流,和村里的半掩门子好上了。前两天他回村里捎话说这里用人,谁来干都行,每个月从月钱里抽两成孝敬。村里人都知道顺子的人性没人干,她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就瞒着顺子偷偷找来。 这顺子本来就没好人缘,偷奸耍滑不干活,大家伙早就看他不顺眼,一听张四嫂这么说就信了,都骂这顺子不是人。 张四嫂干活张姐都看在眼里,见人就夸,说这顺子小王八蛋还真干了件好事儿,给她找了个麻利人,伙房里一天了都没她干的活,都让张四嫂干完了。 顺子早晨没跑远,就去了前边的村躲着。还真让张四嫂说着了,这顺子就是个盲流,也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吃喝嫖赌啥都会,平时就住在村里半掩门子的老相好家里。只是他压根就没回村找人,而是和老相好的商量,就说他们是两口子,让她去干伙房帮张姐干活。 窑儿姐都习惯了躺着挣钱,才不去出那个力。顺子就说不是长干,就干个把月,说他琢磨了好了挣钱的道儿,他们俩去大宅门里演出仙人跳,讹一笔钱好过年。还说这大宅门里好几个棒小伙子都没娶上媳妇儿,眼珠子成天围着张姐的屁股乱转,她去了一勾一个准。 要不说鸨子爱钞,姐儿爱俏。顺子相好的一听就高兴了,问啥时候去。顺子说再等等,就一直没下茬儿。这顺子不是良心发现想收手,而是看窑儿姐这兴奋劲心里没底,怕她真跟别人好上再把他甩了,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今天顺子躲这来,窑儿姐又问仙人跳的事琢磨咋样了。顺子现在是真没辙,外边欠了一屁股两肋的帐,债主子天天拿刀追他,说再不还钱就把他找娘们的家伙式切下来泡酒。这些人都是亡命徒,啥事都干得出来,现在听窑儿姐又问起这事,只好答应下来,还说事成后二一添作五,钱俩人平分。 窑儿姐满口答应,心说到时候还管你那事儿?要是碰上个可心的,俩人就假戏真做,甩了这个顺子。这些日子窑儿姐也看透了,这顺子就是臭无赖,啥事儿全靠嘴说,满肚子坏水,后悔当初怎么就上了他的贼船了呢。 现在好了,趁这个机会找个好的,要是能过她就上岸,拿这些年攒的钱好好跟人过日子。 俩人各揣各的心思,一拍即合,吃了晌午饭再倒头睡一会儿。见日头偏西了也没什么客人上门,就让窑姐儿准备准备去大宅门。 窑儿姐早准备好了,从柜子里拿出包袱,背上就跟顺子走。这顺子也是倒霉催的,一路上还跟窑儿姐讲呢,这后院里谁最色,谁最能攒钱,谁最容易上钩,东家什么脾气,少东家什么脾气,要是这事儿真成了找谁做主,都讲的明明白白,窑儿姐也是满口答应。 俩人到了大宅门就直奔后院,见人就说这事他媳妇儿,来伙房帮张姐忙的。听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就不怀好意的笑。顺子觉得大家伙笑得奇怪,好像有什么事儿瞒着他,问了几个人都不说。 进了伙房没注意到张四嫂也在,直接跟张姐说他把人找来了。张姐看了窑儿姐一眼,心里就不乐意。这人都带相,要不说相随心生呢,顺子带来这女人骨子里就透着骚气,不是粗手大脚干活的人。窑儿姐还不识趣,上去跟张姐拉拉扯扯套近乎,烦得张姐直拿白眼仁儿剜她。 顺子说这是他媳妇儿,问张姐行不行?张姐说不行,人找着了,也是听他的信儿来的,说这事儿还多亏了他,要不找不到这么好的人。 这时候顺子才发现屋里还蹲着一个人呢,正跟墙角低头蔫悄的削土豆。顺子走过去一把把张四嫂从地上薅起来,问你谁啊?咋跑这撬行来了呢?张四嫂吓得都不会说话了,直往后缩,想抽个空子就跑。 张姐一看就活了,伙房是她的地盘,你顺子算干啥的,跑这儿来大呼小叫,逼问她的人。过去一把就拽开顺子,看张四嫂想走也把她拉住,说这事儿是她说了算,就定下来要张四嫂了,让顺子把他媳妇儿打发回家。 顺子说凭啥,没人的时候催着他把人带来,现在把人带来了又给撵走,没这么欺负人的。张姐说这大宅门里容不下窑儿姐,不三不四的人不能用,这话是东家说的。 张姐一说这话,顺子立马就矮半头,不明白这事儿咋还破案了?其实这话也是张四嫂顺嘴胡嘞嘞,她哪儿知道这女人是干啥的。只是她见惯了盲流跟窑儿姐姘伙,想写这么说可信,没想到正戳中顺子软肋。 张姐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看顺子的德行就知道这女人是窑儿姐,张四嫂说的没错,就让顺子把这个女人快带走。顺子心里憋屈啊,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哪来这么个娘们儿横插一杠子,把事儿搅和了。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顺子问张四嫂,你谁啊?咋就从他那得到的信儿,跑这来冒蒙。张四嫂这会儿吓得快尿了,夹着两腿簌簌发抖,看得人直觉得可怜。 这时候院里干活的人听到伙房里乱乱哄哄的,都围过来问吵啥呢。张姐说顺子领个窑儿姐来试工,她不同意,顺子就跟着吵的没完没了,还跟张姐过不去。 窑儿姐也要脸,越干是见不得人的事儿的人,对脸皮看得是越重。别看平时男人给钱她就脱裤子,现在光天化日下让人指指点点,恨不能地上有个缝就钻进去。看顺子还跟伙房里吵个没完,周围的人是越聚越多,她受不了了,扔下顺子就要走。 顺子哪能让窑儿姐走啊,一把拉住她说要去找东家评理,还说哪来这么个闯空子的冒蒙说认识他,把他媳妇儿的活戗了不说,还污蔑她是窑儿姐。大家伙听了就都起哄,问顺子他媳妇儿是干啥的?顺子说老家带来的,是个本本分分的清白人。 其实大家伙也不傻,都看出来这女人是卖的,只是没事儿拿顺子解闷。听他这么一说就更哄他了,说什么的都有,把顺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就是说不出话。你想啊,屋子里这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他还没等张嘴呢,下面又出来十来句等他,别说接话了,插嘴都插不上。 他们在这吵吵嚷嚷的,前院都惊动了,管家带着人过来问咋回事。这时候窑儿姐哭得是梨花带雨,像个泪人似的,管家第一眼就看出这女人不地道。正经人家的女人没她这么哭的,哼哼唧唧的像小孩儿撒娇,这就是跟人学过,通常这路人都是明里暗里出来卖的。 管家看看俩人也拿不定主意留不留张四嫂。这窑儿姐是肯定不能留,可这张四嫂也有问题。顺子说得不像假话,这女人来路不明,别再真是个闯空子的,呆几天混熟了来个卷包会,那这事儿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管家问张四嫂认识顺子吗? 张四嫂摇头说不认识,她是听人说这里找人干活,只是每个月要给顺子两成孝敬钱,就绕开他自己找来,没想到惹出事了。她说既然顺子把人找来了,这活儿她不干了,现在就回家。张姐一听就说不行,让管家自己看看顺子找来那女人是干活的料吗?这女人不能留,要留就留张四嫂。 再说了,张四嫂绕开顺子怎么了?家里几个孩子全靠她养着呢,拿出两成的孝敬钱孩子吃啥?当娘的为了养活孩子,不就是撒了个谎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说在场的人谁没撒过谎,站出来。 管家问张四嫂出来干活,家里孩子咋安排的?张四嫂一听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往下流,说她出来家里孩子就没人管了,只盼着能挣几个馒头给孩子送去,救活几个算几个。 这时候少东家和抱狗丫鬟过来,正好听到张四嫂这番话动了恻隐之心。他把管家叫到跟前耳语几句离开,管家低头想了想就说既然这样两个人就都留下来吧。只是顺子媳妇儿不能跟顺子住一起,也不能在一起干活,要分开,就去饲料棚帮忙吧。张四嫂呢还留在伙房,跟着张姐给后院这些人做饭。 另外,管家的小眼睛看了看张四嫂说,让几个家丁带着吃食去他家看看,别再把几个孩子饿坏了,少东家还说家里缺啥少啥都送过去。 这事儿张四嫂不怕,她没撒谎,家里真的只剩下几个孩子,也不知道咋样呢,就痛痛快快答应下来,还说只要有吃的就行,别的无所谓。管家想了想就说再送几套棉衣去吧,还问她家里有几个孩子?张四嫂鼻子一抽眼泪又掉下来,说本来七个孩子,前段时间死了俩,昨天又死了一个,家里就剩下三个,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管家点点头说放心吧,这就派人去,只要她家里孩子还在,就肯定没事。说完管家就带着家丁离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