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知己是天魔》 正文 第一章 落行 时运可以对不起他,他可不能对不起自己。———老舍《四世同堂》 希思罗的味道一如往昔。轻嗅着夹杂了些许汽油与消毒水以及伦敦特有土味的空气,吴知己微微紧了紧鼻头,竟有些伤离别的酸意。自来英伦已历十载,每每从机场出发回国时总是轻松自在,满怀对祖国喧嚣饱满的红尘烟火的期待;可这次,吴知己没了那份躁动,满嘴咀嚼着欲说还休的不安和不甘。 “ay i have y一ur passp一rt please”值机柜服务员的话语打断了吴知己的愁绪。入眼处鲜红的制服颇刺眼,对比女服务员刻板的语调,很有些反差感。吴知己默默的递上了护照,一边腹诽着机场每况愈下的服务态度,一边漫无目的的余光环走。人流疏散,十月并非旅游旺季,多是些革履匆匆的商务客;吴知己自嘲的一笑,都到这步田地了,竟还妄想什么同途艳遇,这十年来来回回,哪次身旁坐的不是大叔大妈和空气?吴知己c吴知己c我愁的就是前路无知己呀! “sir!sir!” “嗯?” 吴知己匆匆转头,见女服务员略有不耐的喊道:“uld y一u put all y一ur gga 一n the scales” “sure!”吴知己先耸了耸肩,把书包背紧,随即狠狠的拎起大号行李箱,将其砸上磅秤履带。方喘了口气,耳边却又响起女服务员冷漠的声音: “sir, the free all一ance f一r y一ur gga is fifteen kil一s y一u have g一t 一ne p一t f一ur kil一s 一ueighed” 吴知己眉头微皱,仅超重14公斤也不让过?真真是流年不顺,破鼓万人捶。念及至此,吴知己也懒得多说,开箱取出几册崭新的书籍便欲放入背包中。 “吴老师!吴老师!” “嗯?”吴知己迟疑了下,转头循声望去,只见身后三步远处矗立着几个“黑衣人”,围护着一发际线颇高c神情不怒自威的中年汉子,身两侧分别是一大眼镜框“谄媚男”与一轻罗薄袖的“绿茶女”。吴知己嘴角微扬,不认识这土豪标配团啊。正迟疑间,却见“土豪团”身后蹦出一高一矮两个青年正向自己挥手。 矮个子步履轻快的绕过“土豪团”行至吴知己跟前,一双纤细的丹凤眼不自知的流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精明世故,与其身后高个子满脸的融浑通透c憨态可鞠倒也相映成趣。 吴知己微微打量了一番矮个青年颇为时尚精致的打扮,笑道:“小安,这季改追t一 f一rd了?” 矮个青年嘿嘿一笑:“年纪大了c大了。吴老师这是回国吗?” 吴知己略尴尬的嗯了一声,随即扯开话题,看着小安身后的高个青年问道:“这位是?” 高个子微微躬身,微有些激动的上前握住吴知己的手:“吴老师,您好您好,我叫姜胥胥,是安照在皇家霍洛威的同学。小安时常说起您,久仰大名了!” 吴知己点点头,一边整理着减重的大行李箱,边随口道:“幸会嗯?你是js人?哪个江呢?江淹还是姜堰?” 吴知己怪怪的问话让姜胥胥愣了,他迟疑道:“吴老师,我我是姜子牙的姜。那个我是js南通人。” 安照在旁尬笑般的看着吴知己,似对吴知己这种虽无恶意却不乏诘谲的言语方式早已习惯。厚道的安照忙为姜胥胥解迫:“吴老师,您是哪班飞机?胥胥他也是今天的飞机回国,我来送送他。” 吴知己此时的心境着实无心应酬,换作其它泛泛之交者,吴知己估摸着已祭出各种遁法,可眼前之人却非白首如新的所谓朋友。 安照算是吴知己的学弟,吴知己刚开始博士研究时,安照是同校商学院本科二年生。安照家世丰殷,自幼便人情练达,虽较吴知己年浅几岁,却对懒于世事的吴知己多有照拂。吴知己自知冷暖,也常常为安照授业解惑。本科毕业后,安照去了另一个城市继续读硕。吴安两人虽谈不上知音莫逆,却也算是颇有交情。 面对安照一如往日的扑克笑脸,以及姜胥胥亟欲攀谈的神色,吴知己刚想说稍等一下,却听得一阵尖杂的杂音:“你登机到底办不办?不办滚一边去!” “嗯?”吴知己回眸一瞥,只见身后“土豪团”里的猥琐“谄媚男”正排众而上,颐指气使的对着自己嘶吼着。吴知己目光越过“谄媚男”,游顾片刻“土豪团”里不动声色的中年汉子和正贴靠其身撒娇轻语的“绿茶女”,随即转身,更为慢条斯理的整理行李。 “你!”“谄媚男”被吴知己近乎树懒式的凝缓激得愈发气急败坏,随即战战兢兢回看了一眼似对现状毫不在意的中年汉子,又瞪了瞪旁侧满脸含笑的安照与默然蹙眉的姜胥胥,正进退无措时,吴知己慵懒的语声已恻恻的传来: “我办好了,您请” “谄媚男”一愣,并未对吴知己的前倨后恭过多理会,立码转身哈腰点头的趋向中年汉子:“卫总,卫总!这边可以办值机了!” 见得“土豪团”鱼贯向前,吴知己嘴角微咧,面向安照与姜胥胥,却将语声不高不低恰到好处的扩散开来:“说起来还是咱们国人文明啊!明明买的头等舱,明明可以去柜台,却非这么礼让着在经济舱值机柜排队这素质!” 话音未落,安照的笑声已恰到好处的响起;姜胥胥似有些困惑,却也点了点头。 听得吴知己的话,“土豪团”里中年汉子只微顿了一下脚步,仍径直走向经济舱值机台,可他身边的“绿茶女”却耐不住,劈头盖脸般的训斥起“谄媚男”:“任经理!你搞什么?柜台在哪?你就这么耽搁卫总和我的时间的吗?” “谄媚男”身躯微一震,边抹着额头冷汗边看向中年汉子说道:“卫卫总我我没坐过国际航班头等舱,不是不是很清楚” “猥琐男”结结巴巴的回话,声音渐渐几不可闻。“绿茶女”却不放过他:“我看你是英文太差,和人说不了话吧?还英国硕士呢,也不知哪买的野鸡学校文凭” “好了!”中年汉子打断了“绿茶女”的讥讽,“排队办理没什么不好。”随即转头看了一眼吴知己,言道:“这位小弟,你说呢?” 听得此语,吴知己戏谑的眼神随之敛去,点了点头,便招呼安照离开值机台。 ——————————— 候机厅的小餐馆里,姜胥胥边咀嚼着五分熟的牛排边打量着面前心不在焉c抿着矿泉水瓶口的吴知己。从与安照在安检处别过后,姜胥胥紧跟着吴知己,憋着一肚子话想要询问,却总被吴知己慵懒的近乎落寞的神情噎得不知该如何开口。进了机场餐馆,吴知己也只要了瓶水,便不再言语,对姜胥胥点的满桌佳肴视而不见。 独食无趣虽让姜胥胥略有些尴尬,却也让他觅得机会好好打量一番这位安照口中推崇备至的“吴老师”。 事实上,吴知己的样貌与姜胥胥脑中的设想着实有些差距。根据安照的描述,姜胥胥满心以为吴老师这种学位一堆c博通古今的人物该是从鞋底到发丝都散发着斯文的形象;可眼前的吴知己,似乎很聪慧却绝无斯文状,或许很精明却满身颓废气,可能很善辩却懒于应酬,最后,也许很俊俏但眼下长发散乱c胡渣参差,就这幅尊容,姜胥胥都想不通安照怎么隔着人群一眼把吴知己给认出来的。 “吴老师,您飞香港也是去旅游吗?”姜胥胥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吴知己或也觉得自个有些过于沉默了,毕竟两人接下来要同机十几个小时,便自嘲的一笑,答道:“我在深圳订了点东西,飞香港方便些。” 姜胥胥眼神一亮:“您也要去深圳吗?我是准备先在香港玩几天,然后就到深圳去参加面试,之前投的好几个公司都是深圳本地的。” 吴知己笑了笑:“那先祝你顺利入职了。” 姜胥胥方重重点了点头,却听得吴知己又言道:“不愿回家接班,所以想去离家远些的地方闯闯?” 姜胥胥愣了愣,随即大笑的拍了拍吴知己的肩膀:“哎呀!吴老师,您太了解我了!吴老师,一会飞机上咱们一定要喝一杯!” 吴知己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道:“年轻真好” 姜胥胥却未听清,或是觉得与吴知己算是熟络了,便自顾自的问道:“对了,吴老师,刚才您和小安说你这次回国就不准备再回来了?您这边的工作呢?这么多年留英不搞个永久再走太可惜了!小安他就已经在弄投资移民了!” 吴知己显然不想扯上这话题,只淡淡道:“人各有志吧。” “那吴老师您的志向是?”姜胥胥不依不饶,追问道。 “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吴知己幽幽答道。 “哎?这啥意思啊?”姜胥胥挠了挠头,却忽见吴知己本来淡然的眼神渐而庄严明澈。 “意思就是”吴知己顿了顿,肃言道:“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锦瑟 一个人心中没有爱情的时候可以满足于虚荣,但一旦有了爱情,虚荣就变得庸俗不堪了。———小仲马《茶花女》 平流层纯净的天空总会莫名的勾起吴知己纷乱的遐思:忽而想起《百年孤独》里“对于原罪以前的潮湿而寂静的天堂的最古老的回忆”,忽而念叨《蓝天之上白云飘飘》的少年中二情怀,转而又觉得初号机六翼天使略显矫情的形象怎么也比不上太白金星更契合自个对于“天使”的审美取向;噫吁嚱,却不知李太白“遥见仙人彩云里”是看花眼了,还是真个曾经“结发授长生”?《七种武器》最后一种到底是啥?难不成真是“好折凳”?自己最后一次坐帆布折凳,应该还是中学军训时吧,夕阳余晖中,一群少年郎,排排坐,唱军歌,曾文正所谓“矫矫学徒,相从征讨。朝出鏖兵,暮归讲道!”也算学了个几分,嘿嘿,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c把营归! “吴老师?吴老师?您在哼什么?”姜胥胥浑厚的嗓音猛的一把扯回了吴知己千里之外的杂绪。 “呃没啥”吴知己看了看姜胥胥已显泥红的脸,说道:“你继续喝啊。” 半瓶红酒下肚,姜胥胥早没了初识的拘束,颇有些酒酣胸胆尚开张的气势,“吴老师,呃”姜胥胥打了个饱嗝,问道:“您之前怎么知道那帮人订的头等舱啊?v航的头等舱通道不比国内,在希思罗也就和经济舱值机柜台并排着啊。” “这事啊”吴知己玩味的一笑,却未回答。说实话吴知己这次返乡着实有些郁闷,虽不至于到满目萧然c感极而悲的地步,却确乎没了平日生公说法的兴致;可与姜胥胥短暂的接触,到也确实冲淡了自己几分郁气。憨厚却不拙顿,富而无骄乃至好礼,吴知己眼中的姜胥胥倒是颇有几分颜回与子贡合体的意思,算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小二代了。也罢,子尚且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眼下长路漫漫,执杯畅谈也算移愁送恨,聊以自娱吧。 心念于此,吴知己抿了口酒,慢条斯理道:“你知我本科是读llb的吧?外人多觉得学法律出身的人,必先讲究证据啊c逻辑啊;其实在我看来,法律实践来来去去无非就两条。” 吴知己貌似答非所问的言语却让姜胥胥眼神大亮,极有兴趣的凝神细听。 “这其一嘛,很简单,可以叫做维谷定律,通俗点讲就是要做两手准备,让对方猪八戒照镜子c里外不是人。一般而言嘛,对方的诉求往往可以归纳为yes 一r n一。当对方诉求yes时,你的诉求即为n一。这时候,下等的做法就是诉诸各种理由与手段让对方的yes不成立或是让自己的n一成立。当然,这也是最普遍的做法。” 姜胥胥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并问道:“那中等做法是?” 吴知己嘿然一笑,略有得色的言道:“中等做法自然就难些。我们啊,不能只想着彼若是c吾必非这种麦芒针尖似的对抗;我们首先啊,要为对方着想。” “这吴老师,我不太明白。您是想说,我们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吗?”姜胥胥问道。 吴知己哈哈大笑,不住的点头:“对!对!对!要的就是你这份仁义心态!你要真正发自内心去体察对方的境遇,然后才能明白,对方如果想达成他的目的,一是会遇到什么阻碍,二是还欠缺了什么。我们要想着该怎么帮对方裨补阙漏,怎么让他心想事成。若是把这些都想通了,事情就算做成一半了。” 姜胥胥似有些迷糊,边暗自思索边问道:“那另一半该做什么呢?” 吴知己的声音竟突兀的低沉了许多:“另一半?都能想到如何帮对方成事了,还想不到怎么坏事吗?向来都是坐佛难做鬼易;假意推波助澜暗挖坑也好,直捣黄龙打蛇七寸也罢;总之,要让对方不管选择yes 一r n一都会蹀躞内外,进退维谷。” 姜胥胥眉头紧锁,良久,方问道:“所以方才您在值机柜台时?” 吴知己径自接过话,言道:“且不论那谄媚男手中所执的登机牌里明显有两张是头等舱票色;即便他们一群人全都是坐的经济舱,那又如何?那群人中除了为首的中年汉,余者皆非心性沉稳之辈。在我值机之前,前面已有三人,每人平均耗时六到七分钟。加上我值机所耗及与你和小安攀谈的时间,我身后那群人嘿嘿至少已等了半小时左右。你说,这样一群耐心不佳之人,当时最大的诉求是什么?” 姜胥胥已略有恍然之色,不禁答道:“尽快值机啊!” “那不排队且能最快值机的方式是?” “持有头等舱票去柜台!” “对啦。”吴知己抚掌而笑,言道:“设若他们中确实有头等舱乘客,那站在经济舱通道傻等便成了笑话;若此,导致他们等待多时的矛头自然指不到我。但假如他们事实上全都是经济舱乘客” 姜胥胥眉开眼笑接话道:“那吴老师您当时的话就实在够伤人的了;这不等于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小姐脾气丫头命嘛。如果受不了排队等候,就该去买头等舱票;要是买不起,就该安生的排队。吴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吴老师含笑点了点头:“这就是所谓的棋意两端,进退皆难。” 姜胥胥灌了口酒!拍着自个大腿笑道:“吴老师,这妙,实在太妙了!有点曹雪芹说的“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的味道啊!” 吴知己倒是听得一愣,这哪跟哪啊 “您好,请问您需要柠檬水吗?” “不用不用!”兴致正高的姜胥胥对路过身边的空姐不耐烦挥了挥手。 “等等,我要一杯。”吴知己抬手打断了姜胥胥的话。 “呃那那我也要一杯吧。”姜胥胥一愣,下意识的边说着边打量起身边的空姐。 好漂亮的空姐!姜胥胥眼前一亮,心念道:即便是在面容普遍姣好的空乘群体里,眼前的这位空姐极为精致的五官也算是出乎其类了。 正接过空姐递来的水杯,姜胥胥耳边忽又传来吴知己的声音。 “你怎么还在做空姐?病好些了没?” “咦?”姜胥胥与那名空姐同时愣了一下。 “是你呀!”眼前的空姐凝视片刻,认出了吴知己,原本脸上僵硬的职业化笑容一时荡漾活络开来,竟有些明媚的不可方物。 “你头发长了好多,都认不出了。”空姐边递着水杯,俏脸微红的打量着吴知己略有风霜却掩不住俊雅英逸的脸庞。 “答非所问”,吴知己喝了口水,似在用水杯掩耳盗铃的遮拦空姐的目光。 “你好!我叫姜胥胥!我是吴老师的朋友!”隔于两人之间的姜胥胥突兀冒了出来,惹得空姐不由得一阵掩口胡卢,却也冲淡了此刻吴知己的尴尬。 “原来你姓吴呀。嘻嘻,那么,吴老师,要是我不做空姐”说到这,空姐的声音悠婉的沉了下来,犹若耳语般言道:“你养我啊?” “噗!”姜胥胥一口水喷迸而出,正咳嗽着欲随手擦拭,一只春葱柔荑已递上纸巾,姜胥胥忙接过,擦着嘴连声嘟囔着对空姐谢谢。 吴知己脸上一抹微红,转瞬即逝,他摆了摆手,转脸向舷窗外看去。姜胥胥夹在中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正想尬笑两声,却听得空姐轻声说道:“我重新给您倒杯水吧?” 姜胥胥待那空姐走远,立马对吴知己打开了话匣子:“吴老师,吴老师!那空姐太漂亮了!您干嘛不养她?” 吴知己如同看夯货般的眼神瞥了一眼姜胥胥:“养她?一c我养得起吗?二c就算养得起,我认识她是谁啊?!” 姜胥胥不由自主的挠了挠头:“您不认识她啊也对,她都不晓得您姓什么。可是可是您不是知道她有病嘛?” 吴知己只“嗯”了一声,便眉目低敛,全然不理姜胥胥写满八卦翘首期盼的眼神。 —————————————— 一年多前,吴知己在前往伦敦的航班上初识了这位俏丽的空姐。十多个小时同处一舱的旅程或许是饮食男女们酝酿暧昧或滋生浪漫的上佳机缘,可吴知己与这位胸牌名为“sabra leung”的空姐之间却并未谱写出任何姜胥胥所期待的那种花彩流年。当然,这并非是因为吴知己有什么柳下节操或龙阳之癖;吴知己自个心里明白,且不论神女是否有意,以这位梁空姐如此出挑的美貌和相对特别的工作性质,自己除样貌外“潘驴邓小闲”都不沾边的境况也就只够“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吴知己一路远远近近的观美望秀还真看出了点问题。这位梁空姐每每轻揉耳部,且与人交谈时声调时有起伏高低,虽不明显,却已足够吴知己望闻而断了。 旅程过半后,吴知己拿着一纸便签来到后舱递与梁空姐,突兀的嘟囔了句“按方服药,及早就诊,空乘之职不宜再就”便转身离开。 事实上,梁空姐并未听清吴知己嘟囔的啥,她本以为又是个登徒子,对此司空见惯的她并未在意。可当她打开便笺却发现上面并无电话号码或微信号,只见数行漂亮的行楷跃然纸上,其间嘱咐自己尽早诊治耳鸣病症,及早更换工作,并最后附上了一副缓解养护耳鸣之症的药方。 “害羞的怪咖”,这是梁空姐看完便笺后对吴知己的第一印象。在她看来,吴知己的行为虽不像平日里那些垂涎自己姿容之人那般直接,却也没什么大区别,只是开场白不同罢了,最多还有长得格外俊俏吧。即便如此,她自信只要自己不主动不倒贴,吴知己定会按耐不住再与自己搭讪的,男人嘛,不都是这样,概莫能外啊。 可梁空姐没料到的是,那怪怪的俏书生至始至终都未再与自己搭话,连自己分发餐食茶水时也只是闷头大睡;到下机时,吴知己也只如其他乘客般道了声“bye”便消失在人流中。 本来这段小插曲并不会在梁空姐的生活中散开多少涟漪,可其后一个月耳鸣症的愈发严重以致于病休,梁空姐才又想起了吴知己的便笺。在抗抑郁c抗惊厥类药物以及高压氧治疗等方法未见多少成效后,梁空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中医馆求诊。 当梁空姐将吴知己的药方给坐堂医验看时,不想那鹤发郎中竟赞不绝口,即刻依照吴知己的方子改了自己拟好的药方。服药数月,不仅耳症渐愈,梁空姐自觉整个身体都通透了许多。 其实,由于最初的不在意,梁空姐已记不太清吴知己的长相;可结下的这份因果让梁空姐总莫名的觉得自己终还是会与那人再相遇,毕竟,应该要向他说声谢谢。 —————————— “您好,给您的水。”姜胥胥笑盈盈的接过梁空姐重新端来的水杯;此时在姜胥胥眼里,这位漂亮空姐与吴知己之间绝对有过“动人”的故事。不出姜胥胥意料,梁空姐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定定的看着吴知己;吴知己皱了皱眉;“道谢就免了。看你气色,一年半载内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尽早换工作吧。” 梁空姐笑靥如画,先是对吴知己优雅的躬身施了一礼,轻声说道:“谢谢您。” “不用谢。” “我给您拿了根雪糕。” “嗯?你怎么知呃那给我吧。” 看着吴知己满意的神情,梁空姐忽问道:“您是医科的老师吗?” “不是。”吴知己正用一种女生看来略显恶心的方式着雪糕,随口答道。 姜胥胥在旁试探着问道:“吴老师,我记得小安说过,您是教人文地理学的吧?” 吴知己自嘲的一笑,点了点头道:“我算是挂羊头卖狗肉吧,其实主要搞发展学和政治哲学的。” “厉害了我的哥!”姜胥胥嚷着,“吴老师,哲学c法学c经济学c政治学c您到底懂多少门学科啊?” “博而不精,略知皮毛罢了。”吴知己木木然的舔着雪糕,不以为意的答道。 “可我听您之前说的可是鞭辟入里,相当精深啊。”姜胥胥一脸不以为然,认定吴知己在假谦虚似的。 “就算精通又如何啊朱泙漫学屠龙术,无所用其巧罢了。”吴知己依旧舔着他的雪糕,小声嘀咕道。 梁空姐看着眼前似在说相声的两人,虽说自己因工作关系也算识人无数,可如此有趣的却真是不多见 “吴老师,能给我个机会正式向您道谢吗?”梁空姐很是真诚的问道。 “说过不用谢了。”吴知己心满意足的舔净了木棒上残存的雪糕,轻轻挥了挥雪糕棒,说道:“这雪糕就算是谢礼吧。” 梁空姐听得此语,笑容微僵,却见姜胥胥灵巧的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了张名片,双手递出:“吴老师比较忙的;这样,这是我的名片,您到时可以联系我找吴老师。对了,您贵姓?” 梁空姐接过名片,见上面写着:庶吉商务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姜胥胥。 吴知己嘴角微翘,朝梁空姐点了点头。 梁空姐见状,接过名片后颇为自然的回复到完美而标准的职业笑容,说道:“谢谢。我叫梁瑟弦。” “锦瑟无端五十弦。蛮好听的名字。”吴知己边说着边递过包着雪糕棒的餐巾纸,说道:“麻烦帮忙扔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离鸾 一个人只要能忘我和爱别人,他在心理上就不会失衡,他就是一个幸福的人和完美的人。————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 “吴老师,您怎么猜到那空姐名字是锦瑟的瑟c琴弦的弦啊?我还以为”姜胥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 “你以为是色即是空的色?咸猪咸与维新的咸?”吴知己打趣道。 “这倒没有,这倒没有!”姜胥胥急忙摆手道:“我以为嗯我以为是贤贤易色啦。《论语》里子夏是子夏说的吧?” 吴知己虽是满脸不信的神色,却仍赞许道:“胥胥,读过不少书吧?” 姜胥胥有些不好意思:“和吴老师比差远啦。我是很想多向您学习的。” 吴知己沉思少许,忽然道:“既然《论语》读过,为何不知《孟子滕文公下》里‘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呢?” “呃”姜胥胥微窘道:“吴老师我我确实不知道啊。就算以前看过,哪能像您一样都背得出啊?” 吴知己打量着姜胥胥,抚掌笑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胥胥,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吴老师,您说啥?” “呃没啥,你就当我没说吧。” “吴老师,您再说说啊,您之前不是谈到法律实践的下等和中等层次嘛。这上等层次是怎么样的您还没说啊。”姜胥胥摆出了好学不倦的姿态。 吴知己见状,抬手便想摸烟盒,却想起此时还在飞机上,便抿了口柠檬水,言道:“上等层次形而上者谓之道。既然都技臻于道了,自然不一般了。道冲,湛兮,似或存。具体到实践中,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大致如此吧。” “噢吴老师,我的理解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对不对?”姜胥胥锁眉沉思片刻,言道:“可吴老师,您说” “你们两个逼逼够了没有!!!”一声娇叱打断了姜胥胥与吴知己的龙门阵,“从上飞机就开始逼逼逼逼,口水都从伦敦洒到乌兰巴托了,能不能消停一会!” 吴知己与姜胥胥愣于当场,随即彼此对望一眼,似在确认此刻反身立于前座,正戟指怒目的女孩是否是在责骂自个俩。 见吴知己俩人装傻充愣般的神态,女孩本已水灵剔透的凤目又瞪大了几分:“看什么看!说的就你俩!” “这女孩最多十岁吧?年纪虽小,脾气倒大。”吴知己心念着,随即低垂眉目,咳了一声,对姜胥胥说道:“胥胥,我去趟洗手间。” 姜胥胥看了看面前仍气鼓鼓的女孩,立马说道:“吴老师,我也要上厕所!” “你们!”女孩见俩人的无赖形状,又看到周围指指点点似在看戏般的乘客,不由愈发感到气愤委屈,几颗豆大的眼泪立时滚出眼眶。 姜胥胥到底年轻,自是比不上吴知己脸厚心黑,一见那女孩哭了,登时没了主张,急忙道:“吴老师,这这咋办呢?” “你看着办,我有点急。”吴知己扔下句话,转眼没了踪影。 姜胥胥习惯性的挠了挠头,随即暗自握拳,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乌兰巴托因乌迪希,那穆罕,那穆罕;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一阵歌声婉然响起,立时四野无声,女孩目瞪口呆的愣在当场,看着引亢轻歌的姜胥胥似步步生莲般走近,不知从哪掏出一方丝帕试图为自己擦拭泪痕。 “真没看出来,居然还是个高手!”远远隐立于后排的吴知己也被姜胥胥的即兴发挥惊到了。 “嘻嘻,原来您也有看不出的事啊?吴老师” “嗯?”吴知己循声转头,却见依旧挂着完美笑容的梁瑟弦俏生生的站在身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微窘的自己。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吴知己哼哼唧唧般如同自言自语的答道。 “那您是不打算上去帮忙咯?”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解决乘客间纠纷,不该是你这空姐的份内之事嘛。” “可您的朋友姜董事长自己解决的很好啊。” “” “吴老师?” “我要上厕所!” —————————— 在见识了姜胥胥歌喉后,吴知己清楚方才的小波澜必已平息;可让吴知己始料未及的是姜胥胥居然神乎其技,一至于斯!刚刚还气鼓鼓流眼泪的女孩,此刻竟坐在吴知己的座位上与姜胥胥聊开了;还时不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几下,而姜胥胥几乎把心花怒放四个字写在了脸上。吴知己愣了半晌,讪讪的返身又向后舱走去。 “怎么,吴老师,怕当电灯泡啊?”正在后舱与同事聊天的梁瑟弦看着咕噜噜灌着柠檬水的吴知己打趣道。 “空姐这时候不是都应该去休息仓休息吗?”吴知己没好气的答道。 “您可是我的大恩人,我得全程照看着呀。”梁瑟弦无懈可击的面容此刻也不禁流露出几分俏皮。 “sabra啊,呢位係边个啊?係咪你b一yfriend呢?好靓仔喔!” “你讲咩话?”吴知己被梁瑟弦身边的空姐同事说得一愣,忙操起半生不熟的粤语回到。 “咪乱讲啦,呢个係我朋友吴老师。”梁瑟弦忙替吴知己解围道。 “男朋友都是从朋友开始的啦。我头先听ja讲,她听到你叫呢位靓仔养你噶!” “你唔好听佢乱讲啦。” “sabra,你块面好红喔!你成日都话自己冇男朋友,原来不过话说回来,呢位靓仔比起那些成日骚扰你的朱老板c谭经理c简大状实在靓仔太多啦。原来你中意呢款嘅?” “好啦,唔好乱讲了。吴老师才看不上我这样的呢。” “少来啦,你这样的靓女,每趟航班都好多人塞字条,我就唔信这世上仲有睇唔上你的男人。快点讲,呢位靓仔做咩噶?我pr一ise你,一定唔同ja佢哋讲。” 吴知己虽已全然听不分明梁瑟弦与同事的对话,却已知必无好话。他看了看梁瑟弦微红的脸颊,摇了摇头,又钻进了洗手间。 当吴知己再次回到座位时,姜胥胥正独自一人满面春风的品咂着红酒。 “聊的如何?”吴知己随口问道。 “吴老师,她也是在英国的留学生,brist一l大学读商科的,深圳本地人。一会我也介绍你们认识啊。”姜胥胥压低着声音,附耳对吴知己说道。 “噢。”吴知己心不在焉的答了句:“要不咱们都睡会,不然我怕一会又” “没事没事,吴老师。我正想问您呢,您这次在深圳会待多久?如果长住的话,要不你我找个地方合租?”姜胥胥颇有些紧张的问道。 “呃”吴知己似乎被问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他看着姜胥胥满眼的期待,缓缓的点了点头,随手拿过姜胥胥的酒杯,猛灌一口,方才言道:“胥胥,你我相识虽短,却是倾盖如故。不瞒你说,眼下的我,往事千端,慷慨生哀。纵然胸有万卷,奈何天意高难问。” 说着说着,吴知己的声音愈发低沉,似醉中梦吟:“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身未动,意先懒,镜中衰鬓已先斑。行路难,更三叹,白日放歌,青春作伴。待到山花烂漫,斩恶竹万竿!” 姜胥胥凝神屏气,听得神思恍惚,逸兴遄飞,虽不详解词意,却体透心浸般体察到吴知己言中的悲凉与旷然。 良久,姜胥胥定了定神,见吴知己默然无语,说道:“吴老师,我真的有很多问题想向您请教。您看要不咱们就这样定了?吴老师?吴老师?” 姜胥胥轻呼数声,却听得吴知己那传来低沉的鼾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点盏 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在我们的才智c我们的道德c我们的气质之间,存在着某种平衡,它们毫不间断地自行发展,除非生活遭到重大的变故才会中断。——————维克多·雨果《巴黎圣母院》 相比郁达夫所谓北国秋日的清静悲凉,十月的香港,依旧炎炎炙烤,光芒万丈。 事实上,吴知己对白干骆驼般浓郁的故都秋色并不感冒。这倒不是因为他偏爱白金汉宫旁格林公园的林荫大道c残叶层存或是眷恋二十四桥半开半醉的秋风明月,虽然那些确乎是他极喜的美景。 在吴知己心里,最念念不忘的却是孟秋时节,午后中学操场上飘散着的那股独特芬芳。那是一种混杂着红尘气与草木香的味道,也许只是故乡与儿时回忆所发酵的清香。这种恋旧的情愫,每每总随着年岁渐长在不经意间暂时的迷离游子的心眼。 吴知己自然也不例外。当快接近前舱时,他深深的嗅了嗅,还好,陌生中尚夹杂着一丝熟悉。 物换星移,虽说已难觅到欧阳子的商夷秋声抑或苏子瞻的白露秋霜,但吴知己总觉得今古殊异没什么不好,有些传承传统的延续没必要勉强。虽说自个颇有些命运多舛,可能生活在当下的美好时代,在吴知己看来已是天大的幸事。 或许是对归属感的迷茫与缺失,港城的熙攘总似少了一份从容,却又多出不少自卑打底的冷漠与傲慢;当然,吴知己也从不否认这多多少少也包含着自己略显狭隘的偏见。枳橘两地,何况人乎? 吴知己自嘲的摇摇头,遣散了那些略显无聊的思绪,转头望了望正在“助人为乐”帮提行李的姜胥胥,便继续向舱门处走去。 “真不等我下班?一起吃个饭?”正向乘客们行礼道别的梁瑟弦微微低首向吴知己轻声说道。 “我连国内的号码还没办呢,等有空了你和姜胥胥联系吧。”吴知己脚步略停,讪讪答道。 “好的能最后问一下您叫什么名字吗?” “吴知己,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我记下了,祝您万事顺利。” “y一u t一一”吴知己挥了挥手,迈出了机舱。 ————————————————— “吴老师,您确定不在香港玩几天?”姜胥胥推着大包小包,满头是汗却一脸兴奋说道:“夏默她要在香港sh一ppg,正好和我行程安排差不多。要不您也一起,过两天咱们一起去深圳?” “吴老师你好,我叫林夏默!双木林,夏天的夏,沉默的默。brist一l大学first year;我听胥胥说,你以前也在brist一l待过?那算是我学长呀?”眼前的女孩似已全然不记得之前飞机上的小冲突,扑闪扑闪的眨着大眼,底气十足的向吴知己介绍自己。 “嗯,我在那读的ll。”吴知己答道。 “哇!原来你是法学院的学长啊!那你每天都是在ills 一rial buildg里上课的吗?好羡慕啊!” “呃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没去过我们金管院的楼吧,难看死了。哪像你们法学院的ills 一rial buildg,那么宏伟高大,大教堂一般!一进大门里那高高的穹顶!简直像走在哈利波特的古堡里呀!” “噢,那你可以申请转法律或地理专业,就能在那上课了。” “这些都好难读的。” “” 吴知己点点头,未再言语,正准备与姜胥胥告别,却见姜胥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我之前和人约好了,就不陪你们在港厮混啦,咱们深圳见。” “好的!吴老师!咱们说定咯!过几天深圳见!”姜胥胥用力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急急道:“对了,吴老师,有个事,不知道方不方便麻烦您?” “你说。” “您之前登机时拿出的那几本书,能不能卖给我一本啊?”姜胥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嗯?你倒是眼尖。”吴知己拉开背包,拿出了一本黑色缎面的精装本书籍。 “嘻嘻,我的硕士毕业论文里引用了不少吴老师这本专著里的理论和观点,我在网上买过一本简装版的。看到您拿了几本精装版的,您本人又在这,所以想买一本有您签名的做纪念啊。”姜胥胥乐呵呵言道。 吴知己掏出钢笔,刚在扉页上刷刷写了几列字,却听得林夏默探首读道:“the ev一ti一n 一f regi一nal uneven devel一pnt jiangsu pr一vce under cha’s gr一th一一riented state ide一l一gy贤弟胥胥惠存斧正,知己顿首再拜。哇!学长,原来你都出过英文专著啦!这书讲得什么呀?” “这个你让胥胥说给你听吧。”吴知己合上书,递与姜胥胥,“送你了。之前十几个小时干嘛不问我要?” 姜胥胥面露喜色,开心言道:“刚开始没那么熟嘛,还有点怕您。” 吴知己笑了笑:“那我们先别过,改日再见。” —————————————— 从香港到深圳,一江之隔。曾是两地山河分节制,此荣而彼萧;而今两地交通布政和,深圳发展之快,已隐隐后来居上;满城春风,俨然是梦想c创业c与年轻的沃土。 吴知己来深圳的次数并不多,自然谈不上轻车熟路。在乘过境巴士到福田车站后,便拖着行李箱辗转地铁与公交,寻到了一处相对偏僻c满是厂房与村舍的地方。 相比福田的鳞次栉比与南山的滨海风情,此处乃是曾经的关外之地,自然陋简许多。吴知己在村中绕了许久,方寻到一处工业园。在与园区保安沟通后,他被领到园区角落处一幢颇为奇特的平房门口。吴知己按响了门铃,却许久未有动静。吴知己倒也不着急,放倒了行李箱坐于其上,点了根烟,静静地等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吴知己的脚下已多了五个烟头,正当他想点第六根烟时,门开了。 “哟!你怎么来了?刚在睡觉,可能没听到门铃,你怎么不锤门闹醒我呢?正好,给根烟。”门内走出一油腻腻的胖子,鼻梁上架着幅颇不合时宜的小圆框眼镜,打着哈欠径自坐在了吴知己身旁。 “幸好我这箱子结实。”吴知己笑着递过了根烟,为胖子点上。 “你丫怎么还抽这种女人烟?也不怕哪天那个啥嘿嘿。”胖子略带猥琐的笑道。 “刚在赶工吧?还睡觉?你什么时候见过傍晚时分在睡觉的死肥宅?”吴知己笑骂道。 “我呸!你丫这么鬼精鬼精的,不也成天宅在英国写你那几本破书嘛。死肥宅怎么啦?你忘了你当年常挂在嘴边那段酸溜溜的话,说什么来着?对了,‘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胖子正背着,却听吴知己已与他齐声颂道:“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c《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颂毕,两人放声大笑,竟一时痴了。 吴知己许久才平复心绪,淡淡言道:“我要的东西都做好了吧?” 胖子瞥了他一眼:“你敲门时恰好在给最后一个收尾。全功尽竞,不负所托。” 吴知己眼神大亮,似按耐不住便想起身进门,转眼却察觉胖子发间和身上布满的石粉,不禁叹道:“辛苦了。” “跟我还矫情!说吧,东西要往哪送?sh还是南京?别跟我说你改主意要送英国去噢。” “深圳。” “啥?” “深圳。具体地方暂时还没选定。不过,肯定是在深圳了。” 胖子开心的咧着嘴:“这敢情好啊,你也要来深圳了?嘿,这还省了我赶一趟长途。不然,由南到北,来回三千多公里叻。” “我之前都说了,走快递就行。要是我在sh待,你还真自个开车送啊?”吴知己忍不住吐槽道。 “废话!我这些宝贝能放心走快递吗?磕着碰着咋办?” “呃那些东西现在算是我的宝贝了呀。” “去去去,十指连心,十月怀胎,你懂什么!” 吴知己忍不住笑着指了指胖子的肚腩:“刻几塑雕像便算十月怀胎了?倒是你现在这幅样子,去妇产医院保证人家立码让你就诊。” “匠心!匠心懂吗?”胖子摸了摸自个的肚腩,忿忿不平道:“敬业报国,匠心圆梦!时代呼唤工匠精神!懂不?还博士呢,我呸!” 吴知己乐呵呵的点点头:“受教受教了。那,庞司空,庞大匠师,咱们晚上吃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初照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王羲之《兰亭序》 南国的夕阳西下自然要比北地来得晚一些。即便枝头偶有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也更像是季夏温风摧枯的遗韵而非秋信的端倪。昔时刘玄德感叹南人驾船c北人乘马,而今此等风俗或已移褪;可北人裹袄,南人纳凉却仍是常态。 庞司空才与吴知己在室外聊了半晌,却已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直嚷着要饮冰啤解暑。吴知己笑了笑,正欲再打趣一番庞司空愈发“心宽体胖”,话到口边却停住了。倒不为别的,只是想起儿时这胖厮就指摘自己错将“盘”音误作“胖”,若此刻自己再提“心宽体胖”,恐又惹来这胖厮的一顿晒笑。 庞司空却不知吴知己的那些心思,只麻利的把行李收拾进了屋子,急急关上门,吆喝般招呼着吴知己去吃饭:“蜈蚣啊,我跟你说,别着急看那些宝贝,等咱吃完再看,嘿嘿。” 吴知己点点头:“所以我刚才就问你晚饭吃啥,你又不说,非使唤我去给你买烟;这工业园里的小店总共就售十八种烟,还愣是没一种超过30块的。” “那也比你那七块钱一包的女人烟来得好!” “你懂啥,栖真境界太玄乡,烟素风抽细缕长抽太浓的烟,一是品相不佳,二是有害健康。”吴知己轻吐烟圈,惬意的说道。 “少来,说得你抽女人烟会牙齿比我白似的,谁不是一口大黄牙?”庞司空不屑道。 “我不是。” “嗯?” “我回国前洗牙了。”吴知己咧嘴亮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满脸坏笑。 “你丫的!这都行!”庞司空忿忿不平,忽又想到什么似的,凑近道:“英国做这贵不贵?效果比国内好吧?” 吴知己诡谲一笑,答道:“贵不贵不知道,偶遇着一个医学院的拉脱维亚妹子,教了她几节课,她爸是牙医,免费帮我做的。” 庞司空呸了一声:“你那点三脚猫医术,还教人家?” “谁说我教她医学知识了?她找我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还有这等好事?”庞司空一脸贱笑,低声问道:“听说英国牙医很挣钱啊,那个拉脱维亚妹子是不是多金却嘿嘿长得丑啊?不然吃饱了能有空来找你闲扯?” “多金不多金的倒是不知道,关键是喜欢丑的。”吴知己幽幽道:“要不,改天喊她来中国玩,给你介绍?” “滚!” 两人正说笑着,“当心!”吴知己忽一把将庞司空扯拽过来,只见一辆阿布扎比蓝的b跑车几乎擦着庞司空的肚腩呼啸而过。 吴知己正欲呼喝,庞司空却连忙止住他,说道:“没事,没碰着。” 吴知己颇有深意的盯着庞司空:“怎么?有什么忌讳?这是工业园内,没限速吗?” 庞司空苦笑道:“限速自然是有,那些保安盯得可紧。” “嗯?可是?” “那是这园区老板的车。” “这园区的老板居然是个女娃?”听得庞司空的话,吴知己皱眉回想着方才车主一闪而过的样貌。 忽然耳边又传来马达轰鸣,旋即熄火,一阵高跟鞋的嗒嗒声由远及近,吴知己与庞司空面前走来一个二十出头,却颇有气场,打扮格外精致的女孩。 “不好意思,刚才碰到您了吗?”女孩看了看庞司空,开口问道。 普通话说得不错!吴知己心念道。事实上,吴知己接触过的粤省人里极少有讲普通话不带口音的;即便是梁瑟弦那样经过培训的空姐,也难免不自觉的偶露乡音,更别提那些操着浓郁广府腔的省城人了,真叫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广讲官话。 可眼前的女孩,略有些娇嗲的声线,却字正腔圆;听着很舒服,却又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客套感。 吴知己尚在打量,庞司空却已打着哈哈上前与那女孩攀谈:“没碰到没碰到!林总您好,您好。这新买的车吧?听声音就知道,这动力!也就林总您能驾驭!香车美女,相得益彰,相得益彰!” 女孩依旧是那副娇嗲却客套的语气:“没碰到,那就好呢。这车我还不是很适应,马力太大了,吓着您了吧?真的不好意思。” 庞司空忙道:“没事,真没事。我这来了个朋友,我招待招待;您忙您的,我没事的。” 女孩点点头,瞥了一眼吴知己,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喂!”吴知己突兀的喊了一声,言道:“4的sp一rt ps模式不适合都市驾驶,最好把四个选项均设为f一rt;另外,别穿高跟鞋开车。” 听完吴知己的喊话,女孩并未回头,却招手叫来了一位正在厂区巡逻的保安,轻声问道:“刚才喊话那人进园区时登记了吗?” 保安连连点头,似生怕吴知己连累了自己。女孩见状也不再言语,随即呼啸而去。 看到吴知己望着浅浅消散的汽车尾烟,良久未言语,庞司空苦笑道:“刚才谁说自己就喜欢丑的?怎么,这会看到美女又走不动路了?” 吴知己微微皱眉:“你就这么怕她?” “嘿,你这百脚怪,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是房东,我是租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你刚才多管闲事那一嗓子,我还担心明天她就给我加租呢。”庞司空没好气的言道。 “加就加呗,你还抠这点?多捏几个泥人就是。” “去去去,咱文化人的事,能叫抠吗?” “文化人?那怎么放着‘文化人’集聚的大芬村不去,偏窝在宝安的工业园?” “你懂个屁!”庞司空四顾一眼,低声说道:“这地方可是风水宝地,我堪天與地,望气三载才觅得这方福壤!你看看这片地界,工业园是不少,可就这家工业园的租金最高而且各家公司还抢着入驻,为啥?旺财之地啊!前年有家搞什么物联传感器的,本要倒闭了;据说后来找了那林总的妹妹说项就搬了进来,结果两年不到,据说快上市了。” “你知我向来不信这些。况且聚财宝地和你一搞艺术的有啥干系?”吴知己轻笑着摇摇头,打趣道:“看你刚才那神神叨叨的样,哪天你上了《走近科学》,我是半点不意外啦。” “少废话!哪天你这百脚怪上了《今日说法》我也不会意外。走走走,吃饭去,饿死洒家了。” ——————————————— 庞司空两瓶冰啤下肚,白胖的脸颊便似晕开了桃花一般,竟扔开筷子,抓起一只红油鲜亮的焖鹅腿啃了起来。吴知己却早已习惯了清汤寡水,对着满桌硬菜一时下不去筷,便点了根烟,环顾四周的熙攘喧嚣。这是个厂区门口的饭馆集聚店,并排一溜小店都在户外摆满了桌席,热火朝天。来店的食客多是厂区的员工,男男女女,皆青春年少;席间觥筹交错,满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彼此的交流,夹杂着大江南北的口音;这一切对于寄居海外十年的吴知己而言,都恍如隔世一般。 吴知己一时竟有些莫名的伤感,试图回想些自己青葱年代的绚烂片段,竟发现一无所得;除了青灯黄卷,满纸真言,却找不到丝毫鲜衣怒马,飞扬跋扈的痕迹;他不禁自问道:我真的年轻过吗?我的青春呢? “蜈蚣,想啥呢?还不快吃?这地方啥都好,就是吃得粗。基本都是川菜cjx菜c客家菜c顺德菜,但你要是想吃淮扬菜可就难咯。”庞司空就着啤酒,嚼着鹅肉,口齿不清的说道。 “我在英国时,也常想念大鱼大肉,谁知回国真碰到了,却敞不开胃口。以前还讥笑李太白‘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没来由的矫情,不成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想那么多干嘛?”庞司空帮吴知己满斟一杯,说道:“我记得当年你刚去英国,第一回过圣诞节,你打了个国际长途跟我抱怨,说不知道圣诞节前后几天商店全部歇业,结果圣诞夜当晚发觉家里没食材了,连包薯片都没有。结果你半夜忍不住,最后在街边的垃圾桶上找到一包别人扔掉的过期面包,兴冲冲的饱食一顿。你说你,那时不蛮放达的嘛,还在电话里和我说自己堪比颜回箪食瓢饮不改其乐,嘿嘿,我当时咋说你的?活该你不住学生宿舍c不与人交际,你非要先忧后乐,老天不饿你饿谁?” “是啊”吴知己与庞司空碰杯干了一口,默默言道:“是我矫情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自己挖的坑,终是要去填,自己选的路,终是要去践。” 庞司空点点头:“以你的才识,做啥不都跟玩似的,焉有不成之事?他老人家说过,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对吧?说说,你来深圳,准备做点啥呢?” 吴知己沉思片刻,答道:“我先看看吧,先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或许,搞个小咨询公司?” 庞司空指着吴知己哈哈大笑:“大材小用,大材小用不过,可能还蛮适合你。” 吴知己也笑了笑,忽道:“对了,你之前说,你的那位地主婆姓林?有个妹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姐妹 春寒雨妥。花萼红难破。绣线金针慵不作。要见秋千无那。 西邻姊妹丁宁。寻芳更约清明。画个丙丁帖子,前阶后院求晴 ———朱敦儒《清平乐》 深南大道上铺满的节庆鲜花近日已有些蔫谢了。作为深城乃至全国的改革与发展的名片,深南大道不仅仅见证了一场宏大奇迹的萌发与演进;她所承载的车流与两旁建筑迸发式的激增也使她本身便成了一个奇迹。 林思我自出生起便幸运的开始品尝这场奇迹所结出的丰润果实。不同于多数女孩只是自家一户的小公主,林思我的公主领域的适用范围大得让许多女孩惊讶继而羡妒。 初出襁褓,保姆家仆们小心翼翼的待她如公主; 开蒙入馆,园长幼教们全心呵护的待她如公主; 进入小学,全班师生疼爱亲善的待她如公主; 及至中学,一校上下,或爱或妒或敬或惧,均待她如公主; 到了大学,诸多所谓的姐妹闺蜜,数不胜数的倾慕追求者,乃至院系导师,小店老板,害羞的学弟,严肃的学长,无不待她如公主; 入职公司,无论亲朋同事,生意伙伴,商界客户,麾下员工,因利因惧因恋因慕,不一而同的待她如公主。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含着金匙出生的林思我确实很难不奢绮,不娇纵。幸运的是,或者说,对她身边之人颇为幸运的是,少时的林思我虽也常顽皮捣蛋欺负人,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表现的像个假小子,全无杜丽娘的媚弱c崔莺莺的多情。随着年岁渐长,林思我懂事了许多,也女人了许多;容貌愈发姣妍,声音转而娇嗲,虽依旧蛾眉不让c颐指气使,却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善良正直c落落大方,倒是颇像待字闺中时的薛湘灵薛大小姐。 戏文里的薛大小姐开场就忙着要出嫁,如今也二十有三的林大小姐自然也免不了家人亲戚的催婚。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无忧无虑乐陶陶随着年岁由小变大,他的烦恼增加了。”车载广播中传出的音乐让林思我倍加气闷。她随手按了静音键,打开车窗,让轰鸣的马达声随风灌入车舱,聊以遮掩心中的不耐。 自从一年前被父母逼着接管了一座工业园,林思我便觉得自个开始了“市侩化进程”。每日从福田驱车至宝安,看合同,作批示,盖图章,听形形色色人扯着利来利往的俗务,林思我总有一种“逃亡”的冲动。有时候,她甚至想在庞大的追求者群体里随便挑一位,只要能带她私奔去苍山洱海c去乎轮呗尔c去敦煌看壁画c去泰山观日出;顺带提一句,什么米兰c巴黎c东京c伦敦等海外胜地林大小姐是不屑再去的,这些地方,成年以前早逛腻了。 可骨感的现实却让林思我发现,能门当户对的基本比她还忙;有贪玩不忙的,她又觉得对方太幼稚;真有一两个心性沧桑又胸怀诗和远方的摇滚男,却绝对入不了林家家长的法眼。林思我相信,只要她敢找,母亲绝对就敢打断她的腿。 在撤换了几拨下属,变更了数个租户,好容易稳定了园区的运作后,林思我突然惊奇发觉,之前已斩断的私奔游遍山河的念头竟以一种“强买强卖”似的方式死灰复燃;并且,这是自己想去得去,不想去也得去的一种独特“旅游”,美其名曰:结婚度蜜月。 不知从哪天开始的,林思我的长辈和庞大的亲属团轮番上阵,上演了一场席卷大半个粤省的“选婿”活剧。一位位家世c学历c品貌均属上佳的青年才俊们鱼贯般加入了林思我的追求团,竟鲜有人提出未相中林思我。 自古皇帝不急c急死太监。相亲!相亲!林思我着实想不通这种无聊的活动怎么会没完没了的被亲属们隔三差五的堆到自己头上,自己才二十三,家人急什么呢? 今晚又是一场所谓的亲朋家宴,林思我此时心中甚至有些惋惜,若是之前真不小心擦碰到了庞司空那胖子该多好!这样就可以拿处理事故做借口不去相亲宴了。可随即,林思我暗骂了自己太邪恶太没道理了,怎么能这样诅咒别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呢?可话说回来,自己当时真不是有意在厂区开那么快,更绝非有意要擦碰庞司空;自己这么一个驾龄三年的女司机,从未出过交通事故,连小剐蹭都没有;只不过是不熟悉这辆刚买的4跑车,那个脏兮兮的家伙凭什么就教训自己?从小到大,连父母老师都没有过对自己如此直白的教训,他凭什么? 路口绿灯一闪,林思我看了一眼之前脱下扔在副驾座的jiy ch一一高跟鞋,恨恨的长舒了口气,白嫩嫩的赤足猛的对油门一踩,“今晚相亲的家伙,最好不要惹我!” —————————————— 相比吴知己与庞司空鲜辣活泼的排档餐,隐于闹市中的银青会酒店不论是环境还是菜品都豪奢太多了。可面对满桌昂贵精工的菜肴,林思我却与此刻身在排档摊的吴知己一模一样,停杯投箸,暇然四顾。 “思我,思我。”座首的一位样貌颇富贵儒雅的中年男子轻声唤回了林思我的暇思,操着粤音浓重的普通话言道:“这是你羊叔的大公子,比你大一岁,前年从澳洲读完书回来,现在在是在银行上班?是吧?你们年轻人,认识认识,多聊聊。” “林小姐,你好你好。我叫羊文虎!这是我的名片。林小姐比照片上还要美貌很多啊!”林思我旁座站起一极瘦高的青年男子,略显突兀的长脖颈,貌似一本正经的表情却遮不住满眼的浪荡垂涎。 林思我露出一副标准的闺秀微笑脸,接过名片,颇为得体的收好,却一语不发。 羊文虎见状,眼角微抽,随即又讨好道:“林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啊?喜欢看篮球不?我每周都会去中心公园玩,要不” “阿舅,刚才程会计发消息给我,说有份合同忘记要我盖章了,明天一早她要送去罗湖;您知道我早上可爬不起,我先回一趟公司,程会计在那等着呢。”林思我未理会羊文虎的话,径自打断说道。 “呃好吧。”座首的中年男子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慈爱的看着林思我,却颇无奈的说道:“年轻人,都是事业为重。那思我,你慢点开,不着急的。” 林思我点点头,站起身向在座诸人微微行礼便告辞而出。 行至停车场,一阵晚风轻送,拂乱了林思我额前的青丝,林思我正欲轻拭,却听身后一阵呼喊:“林小姐,要不我开车送你吧?” 林思我驻足回首,看着奔跑而来的羊文虎,心中不由一阵烦躁,却依旧满面笑容的答道:“还劳烦你出来,真是不好意思。你的好意心领了,谢谢。但,我从不坐别人开的车。” “那要不加个微信?改天我请你吃饭?”羊文虎急急道。 “我不用微信。”林思我打开车门,说了句再见,便发动了引擎。正欲踩油门,忽想起了什么,随即按动了方形盘上的2按钮,将所有设置从f一rt又改回了sp一rt ps模式,一阵虎啸般轰鸣,疾驰而去。 ———————————————— 林思我漫无目的的开着车游荡在香蜜湖附近;说实话,平日里她就算再怎么厌恶相亲,也不至于这般无礼的半路走人;毕竟在外她也代表着林家的脸面。在多数人眼里,她林思我就是个事事得体,温柔大方的大家闺秀。可今天她却莫名的有些控制不住脾气,是因为这几个月来不断的所谓相亲逼到自己的底线了吗?似乎并非如此,林家上下虽希望看到她早日出嫁,却没人说过哪怕一星半点的硬话。那是因为公司的诸多杂务?似乎也不是,如今自己手下的几个助理均颇为干练,事事都处理的有条不紊,自己只需偶尔开会或敲打或鼓励一番,并没什么烦心事。那到底因为什么? 林思我正烦闷中,车载音响突然响起一阵铃声,她看了一眼,轻点了下car py屏幕上的接听键,车内随即传来一阵愉悦的笑声:“姐!我正在ne craf一rd逛街呢!gui这一季的衣服还都是花花绿绿绣满动物的风格,我买几件我们试试?” 林思我快速调整了一下心情,很是亲切的言道:“妞啊,你年轻,穿上肯定美美的;我现在再穿,像什么样啊?” “呃我觉得蛮好看的呀,姐,你穿什么都好看!” “妞,你自己喜欢就买吧,我不用啦。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我可没告诉爸妈你早就从英国回了,别在香港疯玩了噢。” “姐,你放心吧。我有朋友陪着一起呢,很安全。” “嗯?朋友?你香港的同学吗?” “不是啦,姐,是飞机上认识的,皇家霍洛威的研究生。过两天他也来深圳,到时一起喝茶啊!” “哦好吧,总之你注意安全。手机随时保持畅通喔。” “放心啦,姐。对啦!我飞机上还认识一个朋友,算是我现在这个朋友的老师呢,可厉害啦!他下了飞机就去深圳了,到时也喊上他给你认识认识。姐我觉得噢那个人比你还要聪明厉害好多呢!” “好好好,我家夏默认识的朋友都是最聪明最厉害的人,行了吧?那你好好玩,保持联系喔。” “好的!姐你也开心点啊!后天见!” 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林思我不由的一笑:这小丫头,尽认识些怪人比我还聪明厉害好多???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惊鹊 人生一世,总有些片断当时看着无关紧要,而事实上却牵动了大局。———萨克雷《名利场》 “你姐心情不是很好?”姜胥胥一身颇为时尚的打扮,迷彩色的valent一牌t恤,一ff hite的破洞牛仔裤,脚踩balenciaga球鞋,挎着一只鲜红的supre相机包,全然不同于之前在飞机上的朴素打扮,却倒是更符合他南通小开的公子哥范儿。 “是啊和她聊逛街聊衣服她都没兴趣,肯定遇到啥不开心的事了。”林夏默轻蹙眉头,闷闷答道。 “你这算是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吗?”姜胥胥一脸好奇的问道:“刚才明明逛街逛的好好的,你突然就说你姐不开心了,结果一打电话还真有这么回事。这这也太神了吧!” “怎么?你这个独生子不服啊?”林夏默小嘴一撅,颇有些几分神气,“全世界最懂我姐的人就是我了!我姐可是最最最漂亮的女人!也是最最最聪明的人!” “难道比吴老师还聪明啊?”姜胥胥挠挠头,略有怯色的说道。 “这”林夏默又蹙起了眉心,一副思索的神色,“如果你的吴老师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在英国拿了法律学士c法律硕士和律师资格,又有北大的哲学硕士而且最后还跨学科的在英国拿了个人文地理学博士!这这也太强了吧。在英国,理工科的博士学长我见过不少,他那个专业的博士,别说认识,我都是第一次听说!更何况,他本科什么都是搞法律的呀!” 姜胥胥不住的点头:“是啊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在英国见到有中国人拿了社科类的博士的。所以咯,你得承认,吴老师要比你姐厉害些吧?” “哼!就算读书比我姐厉害吧,其它可不一定!我姐能耐可大了!”林夏默抬头挺胸,很有些输人不输面的意思。 “那要不到时让你姐和吴老师当面聊聊,咱们现场观战。”姜胥胥乐呵呵的问道。 “那肯定的啊!我都和我姐说了。我说认识个比她还聪明还厉害的人!嘻嘻,我姐现在肯定哼哼唧唧不服气着呢。” “呃你不是说你姐已经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嘛再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我家的事,要你多管!快去快去!到‘唐阁’给我排队拿号!我再去prada逛逛,你到号了再电话我。”林夏默毫不客气使唤着姜胥胥,说完便转身继续逛街去了。 姜胥胥刚踏入朗廷酒店,电话声便响起,只听林夏默的声音直直的传来:“忘了说啦,我要包间噢!还有,其它菜无所谓,它家的蜜汁鳕鱼一定要点噢!” “我知”姜胥胥尚未说完,电话那头的林夏默却已挂断。姜胥胥暗自摇摇头,刚转身想找个人问问去唐阁的路,忽听“啊呀!”一声,姜胥胥只觉手臂一疼,随即心中一紧,便见身后一拎着大大小小购物袋的女孩正失足摔倒。姜胥胥急急伸手想拉住女孩的手臂,免其倒地。只听“嘶啦”一声,下一秒的姜胥胥呆立当场,愣愣的看了看手中所抓的撕破的购物袋和洒满一地的女式纹胸与内衣。 “啊!!!”一声近乎凄厉的尖叫引得酒店大堂内诸人纷纷驻足张望;四下的注目让姜胥胥满脸通红,想再去扶那女孩,却觉不妥,想帮忙捡起地上的内衣,更觉不妥,只得捂着面,竟有些无语凝噎的范儿。 “请问你们?”一位大堂服务生匆忙赶至,边扶起倒地的女孩,一边疑惑的问道。 “她!” “他!” 姜胥胥与那女孩异口同声的说道,随即双双住嘴,尴尬万分。 服务生见此情状,先喊来了一位女同事,帮忙拾掇起洒落的东西,帮女孩装好。女孩脸色稍霁,这才言道:“是我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先生。” 姜胥胥忙挥着手:“不不不,是我的错,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没事了,我休息会就好。”女孩整理了下裙衫,手臂挎起她的大小购物袋,略显蹒跚的试图向附近的沙发走去。 姜胥胥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孩,齐肩发,空气刘海,戴着一副大框镜,穿着厚底松糕鞋,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姜胥胥很难把这样一个长相和打扮都很普通的女孩与那之前洒落一地颇为新潮的内衣联系起来。 姜胥胥想了想,依旧走上前,扶住那女孩,接过她的购物袋,将她搀扶至沙发处坐下。 “谢谢你。”女孩一边揉着脚踝,边向姜胥胥说道。 “不不不,真的是我没注意。你如果需要的话,我送你去医院吧?” “真不用的。”女孩摇摇头,拿出了包中的手机,随即皱了皱眉,看向姜胥胥,说道:“那个方不方便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呢?我想找下我朋友,我的没电了。” “一k啊,你等会。”姜胥胥打开挎包找出手机,解锁后递给女孩。 女孩拿着手机皱着眉思索良久,拨通了一个号码,轻且快的说着一串串如天书般的话语。姜胥胥开始并未在意,可当女孩已说了近五分钟仍未有挂断的意思时,姜胥胥不自禁的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完全不知道她在说啥啊!姜胥胥心念到:虽说声音很小,但还是能听个大概,可这女孩到底说的是什么话啊?方言?还是说,那根本就不是中国话呀。 此时的姜胥胥尚不知道,眼前这看似不起眼或者说略显怪诞的小事会在不久的将来引起多少凶险与波澜。 而后来当他向吴知己诉说今日这不起眼的怪诞时,他从此牢牢的记住了吴知己低沉的话语:gr一tese,即所谓的怪诞,必须引起警惕。因为,在福尔摩斯看来,怪诞不止是希奇与异常,它还往往隐含着悲惨与可怕,再往深一层就是犯罪。 ——————————— 当林夏默第三次挂断了始终显示在忙的电话时,她对姜胥胥的不满程度已经超过了当初在飞机上的一时暴怒。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拉黑了姜胥胥,就当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北佬就是不靠谱!哼!林夏默恨恨的一跺脚,径自往唐阁的方向走去。我倒要看看这姜胥胥在搞什么鬼! 林夏默本只想着当面数落姜胥胥几句,毕竟只是自己一时的小性子,或许姜胥胥真有什么重要电话呢;可当她走进大堂,看到姜胥胥一脸关心状的提着购物袋站在一个女孩身边,而那个女孩正拿着姜胥胥的手机时,林夏默觉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怒了! “bill啊,唐阁的单号拿到了吧?前面还有几桌呀?”林夏默笑意盈盈的上前问道。 “啊?”姜胥胥猛的一转头,声音略显发颤的说道:“sur你来啦?我那个我。” “我好饿好饿啦!你家吴老师临走时可是叫你好好照顾我的噢” “呃?”姜胥胥实在回想不起吴知己有否说过这话,正欲解释,却见刚才身边那奇怪的女孩匆匆将手机塞回给自己,未曾言语,提着包袋转身便离开,不见了踪影。 姜胥胥此刻觉得自己落入了吴知己所提过的进退维谷的境地,很想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夏默的目光却已转到了姜胥胥手中的购物袋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哟,就这么几分钟,不光遇上了心上人,还帮人家买好了内衣?你也太心急太变态了吧?” “我这不是哎呀”姜胥胥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是该先跑去找刚才的女孩把她落下的东西送还,还是该先仔细的与林夏默解释。正犹豫间,却见林夏默已快步走出酒店,汇入川流熙攘的人群中。 事实上,林夏默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说到底,不过是飞机上一面之缘的朋友,不过是没把自己的事优先去办;虽然不知道姜胥胥和那女孩具体什么关系,但林夏默也明白,姜胥胥这性格不可能真在街头随意搭讪个人还陪她去买内衣。唉,也许还是因为之前知道姐姐不开心,便影响到自己吧。 林夏默正默默的自我开解着,突然,路边转角处一个高大壮实的大男孩笑容满面的拦住了自己,只见他拿着一叠宣传单,熟练的递出一张,笑咧咧的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请问,你喜欢钓鱼吗?” ——————————————— 宝安的月色似乎总是比福田c南山多了几分澄澈。吴知己与庞司空饮完了一箱啤酒后,便摇晃着步子往厂区走去。 “蜈蚣啊,你说说,说说!三国里谁谁最厉害!”庞司空已是醉态可掬,憨笑着问道。 “呃”吴知己沉吟片刻,答道:“文韬武略,还属曹孟德。” “不对不对!”庞司空大脑袋一阵乱晃。 “那一定就是庞统咯?” “对啦!” “为啥?就因为姓庞?是你祖宗?” “呸!吴用是你祖宗!吴亦凡还是你兄弟呢!我是乱攀亲戚的人吗?” “那你说说是啥道理?” “嘿嘿,果然还有你这百脚怪不知道的事啊。你想啊,曹操手下的谋士程昱,算厉害了吧?程昱当初怎么评价自己和徐庶徐元直的?” “嗯”吴知己略一顿,侃侃言道:“《演义》第三十六回c玄德用计袭樊城c元直走马荐诸葛里面提到,曹操问程昱‘徐庶之才,比君若何?’程昱答曰‘十倍于昱’。” “对啦!嘿嘿,背得还真溜,这记性到底咋长得?那,我再问你,徐庶是怎么评价自己与诸葛亮的?”庞司空贱贱的笑着问道。 “第三十九回c荆州城公子三求计c博望坡军师初用兵c其中提到:曹操问徐庶,诸葛亮‘比公若何’;徐庶答曰‘庶安敢比亮?庶如萤火之光,亮乃皓月之名也’。” 庞司空贱笑愈盛,说道:“那咱们就少算点,也算诸葛亮比徐庶厉害十倍,成不?” 吴知己笑骂道:“你不必问了,我知道你这厮要说什么了。第五十七回c柴桑口卧龙吊丧c耒阳县凤雏理事c诸葛亮在里面说庞统‘胸中之学,胜亮十倍’。是不是想说这个?” “哈哈哈哈!”庞司空仰天大笑。“按此推算,庞统至少比程昱厉害一千倍!我问你,你敢说,曹操能比程昱厉害一千倍不?哈哈哈呃?” 庞司空的笑声戛然而止,看着不远处厂区门口的宝马4跑车,登时醉意大去,自言自语道:这地主婆呃林总怎么晚上还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丘跖 有的人平庸浅薄,有的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都只是浮云而已。—————————文德琳·范·德拉安南《怦然心动》 林思我绝称不上一个夜生活丰富的女孩。即便偶尔去威斯汀25楼扒房的户外酒廊自斟自饮一杯或是去音乐厅听一场拉赫马尼诺夫,但相比起诸多同龄人的愈夜愈癫狂,二十三岁的林思我不酗酒c不磕药c不唱不赌c不哭也不闹;许多人都说她沉静的像个画中人物。而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林思我眼里,自挥别了童年的五彩与少年的绚烂,她就该撑扮起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与其痛饮狂歌空度日,系马高楼垂柳边,不如富贵不淫贫贱乐,万物静观皆自得;如此,一方面可早早的适应从一个少女蜕变为少妇的痛苦转型,另一方面,她本性就是个偏好安静且有自制力的人,能在顺应本心本性的同时获取家人亲朋的赞赏,何乐而不为呢? 可当她被一次次安排相亲后,林思我方才惊觉,她想错了;或者,更准确的说,她想漏了一步。 林思我自小学起就开始接触到进而习惯了各式各样的追求者和追求法子,待到她大学时,她对所谓的爱慕求欢已麻木不堪;这倒不是说林思我从没有主动喜欢上谁过,但那种心绪,不仅数量极有限,更是无一例外的被她自己清醒的头脑早早扼杀。总之,林思我对于少男少女式的青涩恋爱自认是很懂的,虽然她一次都没尝试过。 而对于联姻成亲与相夫教子,林思我同样自觉很有认知和准备;毕竟也是见过猪跑的,一大家子人,直系旁系亲亲眷眷的一堆,隔三差五男婚女嫁c立业成家早已是司空见惯。一句话,成婚有成婚的规矩,两夫妻过日子也有过日子的成法,不逾矩不乱来就成;这些在林思我看来也没什么困难甚或为难的。人嘛,不能把自己看得太特殊;自己或许长得好看点,家境优渥些,可难不成还能比得过那些货真价实的公主王妃吗?毕竟,就像电视里常说的:朕的大清都亡了! 总之,无论是调风弄月的‘墙头马上’还是循规蹈矩的’举案齐眉’,在林思我眼里,就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并不值得废多少心力。 可在一次次相亲未果后,林思我发现自己终究把事情想简单了;自己漏想的那一环,竟使自己陷入了一个青黄不接,孤芳自赏的困境。 爱上一个也爱自己的人,与其步入婚姻的殿堂,这是最幸福的;同样,这也是林思我所期盼和坚持的。可问题是,要遇见一个能让且值得自己爱上的人,是那么简单的吗?更遑论,对方还要同样爱着自己。林思我寻寻觅觅才发现,这似乎完全是个概率论的问题,无法刻意为之。 这样一场彼此相爱的恋情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段幸福长久的婚姻的必经阶段和先决条件;这与青涩幼稚的你侬我侬不同,与相敬如宾的夫唱妇随也不同,这是一个林思我完全没有准备过,也不完全不了解的陌生领域,甚至她连该准备些什么都不知道。唉,是谁说十丈红尘一线牵,千里灵犀两相念的?上帝不也掷骰子了吗?那自己又到哪去找寻一个合契的良人,谈一段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呢? 每当林思我找不到答案或思绪纷乱的时候,她总习惯于蜷缩在一个只属于自个的空间里看看书或无意识的拨弄些小物件。以前她的小窝是家里的后花园,后来她的小窝是租在学校旁的单身公寓,而今她已习惯躺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沏壶菊花c热一碟茴香豆c自道天凉好个秋。 今夜也不例外,在香蜜湖附近徘徊几许后,林思我还是决定回到宝安的工业园,也不只为了排遣烦燥,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在牵引着她。 当林思我的车到达园区门口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还真来对了!园区的道闸竟未如往常般打开,而本该在岗的安保人员也不见踪影。林思我只得踩着高跟鞋下车查看。 刚行出几步,数米远处的安保室传出一阵杂乱的声音,随即噗通一声闷响,再无动静。林思我未作思考,本能的跑向安保室;可刚打开门,林思我便觉寒毛炸立,浑身冰冷。 入眼处是一横一竖两个男子,本该在园区门口值勤的安保小何此时瘫躺于地,不省人事,额角处的伤痕触目惊心;在他身边站立着一神情狰狞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根甩棍,棍头犹自滴血。 林思我欲呼叫,却觉嗓子似被卡着,想立时跑开,双脚却不住的发软打颤。从开门环顾到此刻,不过四秒,林思我却觉得,自己已失去意识很久了。当林思我回过神时,她已被持棍男子反身胁迫住了。 “你就是这园区的老板,对吧!”男子喘着粗气,粗大的手掌捂着林思我的嘴,却不住的颤抖。“老子识得你!我跟你说,我网上欠了赌债,但我要的不多!二十万!听到没!二十万!别逼老子弄死你!” 林思我费了很大劲才把欲出的泪滴憋回了眼眶,可身后男子的气味让她几欲呕吐,她用力掰着男子的手,心中虽慌乱不已,潜意识里却在忍不住吐槽:怎么会有人就为了二十万作出这样的事? “你听到没有!二十万!!!”男子已然失去理智,全然不顾林思我此刻被捂着嘴无法作答,只疯癫般的在林思我耳边嘶吼。 “闹什么闹你以为二十万是两百块?皮夹里一拿就出来了?”一阵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傲慢的声音冷不丁从门口处传来,吴知己挤按着睛明穴,面怀不屑的缓缓走进房间。 “你站住!你t谁啊!”男子似对吴知己悄无声息的“浮现”很是惊诧,竟一时放下了捂着林思我的手掌;而当他刚想再抬手捂住时,吴知己不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捂她嘴干嘛?她嘴值二十万吗?你以为她是我啊?” 男子与林思我近乎同时瞪大了眼睛,似对吴知己的话感到困惑;可吴知己并没有给他们多余的思考时间,随即又道:“她左手的腕表,百达翡丽4948r复杂功能计时系列,表壳18k玫瑰金镶钻,镶有347颗钻,共约265克拉,公价五十二万九千五;她这块的品相,拿去二手市场怎么着也三十万不止,快点拿下来走人。” 方说完,吴知己似又自言自语般道:“还二十万什么年代了转账?现金?傻x” “你t才是傻x!”男子有些憋屈的低吼了一声,却也随即按吴知己所言,笨拙的解下了林思我的手表。 林思我已懒得再瞧那男子一眼,只蹙着眉,冷冷的看着吴知己此刻颇令她有些厌恶的俊脸。 男子却无心理会其他,只死死的攥着腕表,用甩棍指着吴知己,示意他让开。 见那男子已放开林思我,吴知己往旁挪了几步,抬起左手作送客状,微笑言道:“一路平安。” 林思我怔怔的看着男子甩门奔出,随即双腿一软,几欲坐倒,吴知己适时的扶住了她,并言道:“你拨120救人,我打110抓人咯。” 林思我点点头,她心知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立刻拨通了急救热线,随即又呼叫安保队长立刻赶来。 可当林思我打完两通电话后,她惊奇的发现,身边的吴知己在蹲下查看了小何的伤势后便倚靠在门口开始抽烟,丝毫没有拨打报警电话的迹象。 “你如果懒得帮忙报警就直说!何必刚才假惺惺!”此时的林思我已没了平日扮演闺秀的心情,言语颇冲的对吴知己说道。 “急什么”吴知己抬手止住了林思我;随即转过身,低垂眉目,嘴中念念有辞似的;片刻后,便拨通了报警热线:“喂,我要报警ba区周庄工业园门口安保室内发生持械伤人及抢劫事件,轻伤者一人,暂时昏迷无大碍,被劫者一人,未受伤。犯罪嫌疑人在逃中嗯对的好了,你现在请听好,我只说一遍。”吴知己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言道:“嫌疑人出园区大门即向左奔行一百二十八米,用时二十五秒;随即在树下休息三十一秒,开始右转向东南方向疾行三百四十七米,用时一分二十九秒;休息或观望四十六秒后,嫌疑人在路口右转往西南方向蜿蜒行进了八百二十三米” 林思我愣愣的看着吴知己,已然惊呆了。他这是在干嘛?他怎么知道刚才那人怎么逃的?有必要说这么详细吗?林思我正想着,忽听吴知己咳了一声:“总之,犯罪嫌疑人此刻正处于停滞状态,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移动,按照我刚才所述坐标即可捕获嗯请尽快,不要给他销赃的机会。嗯,对的,值五十多万!嗯我叫吴知己,这是我本人的电话好的,再见。” 挂完电话,吴知己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正被抬上救护车的安保小何,便找了个小板凳,重重的坐下,随手点了根烟,低首吞吐。 刚吸了两口,吴知己忽觉眼前一暗,抬首看时,却见林思我无悲无喜的立于跟前:“你,到底是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遮望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辛弃疾《南乡子》 “我本楚狂人。”吴知己眯着眼,轻吐烟圈,略带戏谑的看着林思我答道。 林思我却对男子的轻浮言语向来不感冒。在她眼里,无论是族中长辈还是平日往来者,多是沉毅威重之人,至少在她面前如此。可眼前这略显颓废的男子,虽生得一副好皮相,却吊儿郎当实在没个正形。 “如果不想说不勉强。总之,刚才谢谢你。”林思我微微躬身,俨然已恢复了她大家千金的模样。 “不急。”吴知己看了看手机,依旧一幅散漫形状。“未竞全功,再等等;拿回了手表再谢不迟。” 林思我轻摇螓首,“一块表,无所谓。”便欲走开。 “你当时是不是在想,怎么会有人为了区区二十万行凶伤人呢?”吴知己微抬左脚,捏着残烟往自己鞋底擦拭几下,轻声问道。 “是嗯?你怎么?”林思我不由一愣。 “昔有晋惠帝何不食肉糜唉现在的小朋友啊”吴知己似自言自语道:“不过连百达翡丽都不放在心上,确实,区区!二十万嘛嘿嘿。” 林思我也不知为何今晚格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自小到大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嘲讽自己不知疾苦的人,换做平日也就一笑了之了;可是眼前这男子,太多的怪异c也太过讨厌了。林思我竟忍不住要回刺几句:“你手上戴的难道不是百达翡丽?” “嗯?”吴知己不由的看了看自己左手。却听林思我又言道:“catrava 5119g,和我妈的司机同款。” “那我与有荣焉咯。”吴知己自嘲般一笑,言道:“总之,稍安勿躁,可好?一会免不了要去做笔录;你若走了,我可不想自己舍己救人却还落得个要与嫌疑人撕扯不清的下场。” 听得此语,林思我眉角微蹙,心中忽有几分促狭的念头,便微笑着言道:“警局我自然要去,但我并不确定你是不是所谓的‘舍己救人’。我所见所闻是你没有当场报警,拖延许久后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误导警察。所以” 林思我忽露出了个颇为天真可爱的表情,“这位‘楚狂人’先生,你如果不把你之前的表现解释清楚,我恐怕只能以我管窥蠡测之见度君子之腹的认为,你既然和那个赌匪相谈甚欢,或许是嗯?” 林思我忽见吴知己突兀的抬起右手指着安保室,便下意识的顺眼望去。可当她看清吴知己所指之物时,方才那颇可爱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变得淡了下来。 “都装了这么好的监控,音像俱全,若是还要作伪证的话嗯,毕竟是苦主,遇到这事被吓得语无伦次,精神失常也是常有的。对了,你看过情景喜剧《我爱我家》吗?有空可以看一下第92集‘目击者’,里面那一家人和你现在蛮像的。” 林思我面如凉水,一语不发只沉静的看着吴知己。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很特别;不像那些追求者般献媚于自己,却在话里话外总透出几分打情骂俏的味道,也或是因为他本性轻浮?可在他懒散的外表下,一言一行又跃涌着某种抑制不住的聪慧,恃才傲物却也智珠在握。 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碎了林思我的心绪,她回头看了看吴知己,却见他正对着远处挥手。满身是汗的庞司空推着辆小黄车正向他们走来。 “死胖子,还是缺乏锻炼啊。才这几下就吴牛喘月了?接下来要鲤鱼打挺了吧。”吴知己虽满目关切,嘴却不饶人。 “你你这百脚怪!”庞司空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你丫在这耍嘴皮子,我我” “好啦,好啦;leg一rk也总得有人做嘛。你之前不才说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嘛。亚当·斯密还说,分工是国民财富增进的源泉。再说了”吴知己诡谲一笑:“我只是顺道,她又不是我的地主婆。” “这可说不定c这可说不定”庞司空正嘀咕着,林思我已打断他问道:“你们说谁是地主婆?” ————————————————— 三人从警局出来已近午夜。庞司空在里面长鲸吸水般豪饮了十七杯,愣是差点把帮忙倒水的值班民警给惹恼了。吴知己滴水未沾,却是烟瘾大犯,可刚掏出烟盒便被喝止,被勒令室内禁止抽烟。 才出警局大门,吴知己便拉着庞司空吞云吐雾起来。林思我此刻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一对活宝,微笑道:“原来你叫吴知己啊,吴大博士。” “嗯?这么快就看到我资料了?”吴知己吐了口烟,缓缓言道:“林思我小姐,幸会,在下吴知己。” 林思我微微颔首:“是庞总告诉你我的名字的和花名的?” “啊呀呀,林总您这样称呼折煞我了,叫我老庞或胖子都行c都行。”庞司空把烟一掐,一双胖手连连摆动,急急岔开话题道:“林总啊,你看大家折腾了一晚上,肯定都饿了。老庞我请客吃夜宵,林总您可否赏光?我知道一家虾粥铺” “思我,你还好吧?”一阵颇沉稳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庞司空。一戴着眼镜,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向林思我他们信步走来。 “大舅!你怎么来了?”林思我急忙迎了上去。 “姐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园区出了点事。她和你爸都想马上从新加坡赶回来。是我好不容易劝住他们先安心度假,说你没事的。”林思我的大舅疼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大舅,我朋友” “噢,对了。”林思我的大舅转身对吴知己和庞司空说道:“事情我都了解了,谢谢你们。”随即对身后的随从招了招手,“一点谢礼,拿去喝茶吧。” 吴知己看着随从递来的两只厚实信封,深吸了口烟,淡淡道:“不拿您肯定以为我们嫌少。行,慢走,不送。”说着便接过信封,一起塞入庞司空怀里。 “蜈蚣,这这不好吧?” “当作你的出台费咯。” “放屁!” “那算误工费吧。” “呃?这还差不多。” 庞司空正与吴知己扯皮,却见林思我并未离开,而是径直走向自己。“庞总,可以耽搁你几分钟吗?有些事我想单独和你确认一下。” “这个这个”庞司空先看了一眼吴知己,略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 “去吧,我正好去kfc买个圣代。”未等庞司空言语完,吴知己已自顾自的离开。 ————————————————— “庞总,谢谢你。”林思我看着颇有些紧张的庞司空,真诚的向他道谢。由于她坚持要与庞司空单独谈话,大舅也只得无奈的远远看着。 “林总,您这说的哪得话。这见义勇为是咱从小受的教育不是?更何况是您的事。”庞司空东拉西扯的答道。 “我有几件事想和你说。”林思我正色道,“首先,我替大舅向你们俩道歉。家中长辈有他们的脾性和做事方法,我做晚辈的不好多说,望你们体谅。” “林总您看您说的,这”庞司空满脸笑容,却见林思我抬手止住他,言道:“第二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之前是你一路跟踪那个叫王弋峻的赌匪的,是吗?” 庞司空挠了挠头,老实答道:“是啊,这厮跑的太快了,我骑共享单车都差点跟不上他。” “吴知己用跑步健身app共享即时位置数据来确认你的路线是吧?” “嗯是的。” “那为什么亲临现场的你不报警,反而是他报警呢?” “呃”庞司空一愣,叹了口气,说道:“他之前就嘱咐我,要我只跟踪,绝对不要打电话报警。林总,他也是担心我安全,怕那厮有同伙什么的,担心我打电话被人听到。所以” “好了,我都明白了。”林思我略有一丝失望的说道:“你这朋友,装的一副神气活现的样,我还以为多了不得的手段,不过如此。总之,还是要谢谢你们。” “林总。” “嗯?还有什么事?” “那个那个”庞司空轻蹙眉头,脸色微红,似不知怎么措辞,重重的叹了口气,略有些严肃的说道:“林总啊,你把吴知己想得太简单了!” “嗯?”林思我不由的一怔。 “蜈蚣这家伙啊,说他见微知著,算无遗策那都是轻的。就说今晚的事吧,在他听到安保室的异响并看到你走进去后,他就开始在我耳边唠叨了一堆。”庞司空此时的声音已全然没了平日的油滑,只听他继续说道:“林总你可能以为是我一路紧跟着那赌匪,叫王弋峻,是吧?其实,胖子我胆小,哪敢盯得那么紧c跟得那么近?” “那你是怎么?”林思我已是全神贯注。 “蜈蚣那家伙,在进去之前就把王弋峻那厮最可能逃跑的大致路线告诉我了,所以我才跟的那么顺利。” “怎怎么可能?” “嘿嘿,胖子我可没蜈蚣那种脑袋,他怎么算的我是不懂。另外,我最后离王弋峻那厮的落脚地也不近的,一是因为蜈蚣交待我千万不要靠太近,更重要的是,那厮停下的地方和蜈蚣之前描述的几乎半点不差!”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林思我紧紧皱着眉,像是询问,却又似自言自语。庞司空的话完全颠覆了她之前的念头,这个叫吴知己的,到底是 见林思我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庞司空缓了缓语气,小心翼翼的说道:“林总,林总,其实我也能大致猜到一些。” “你说。” “呃我猜啊,蜈蚣这家伙他对宝安这片地界肯定是完全不熟悉的,而且他有个怪癖,嘿嘿,说起来这怪癖好像和林总您一样,他也几乎从来不坐别人开的车,当然,公交车除外。” “所以呢?” “所以,他是辗转坐公交来咱们园区的。您也知道,离咱这最近的巴士站也快两公里开外了,在附近的村镇上。” “接着说。” “蜈蚣他喜欢瞎逛,下了公交,定是在村镇里晃悠了下,体察下风土民情什么的。” “这和他知道王弋峻的落脚处在哪有什么关系?”林思我依旧困惑的问道。 “呵呵,林总您这样的仙女自然不晓得,咱这附近的村镇能有什么风土人情啊?就是赌博泛滥呗。” “嗯,因此?” “因此,蜈蚣肯定是看到了什么,我猜啊,比如像当铺或是有类似功能的地方吧。这我也说不准。总之,蜈蚣他在救您的时候,估摸着已从语言和心理层面给王弋峻那厮下套了。所以,那厮从跑出安保室开始,可以说就成了如来佛掌中的猴子。更何况,还有我这跑腿的盯梢,那厮跑不了的。” 原来如此!林思我被彻底惊讶到了。 庞司空却又急忙道:“林总,这些只是我自己的揣测,做不得准噢。而且,我和您说实话吧,以我和蜈蚣这么多年的交情和对他的认识,他的思考领域所涉及的参数和逻辑绝对远比我刚才给您分析的要复杂的多太多了。”庞司空感叹道:“一般人,哪里能涉足到他的层次和思维领域中啊!呃当然当然,我这说的一般人肯定不包括冰雪聪明的林总您啦!” 林思我已然听不进庞司空最后的絮叨。她不由自主的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林思我不禁油然生出一种格外渺小且孤独的无力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是否也有过这种感觉?还是说他已经不畏浮云遮望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邀宴 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这个月的总用电量是这么回事?比上月少这么多?”偌大的会议室里,林思我轻敲着手中的钢笔,虽面不露喜怒,长桌两侧的十几位与会员工却已深感压力。 若换做往常,大家或还不至如此;这么大一个产业园,大大小小几十家入驻公司,哪天不是零零碎碎鸡毛蒜皮一堆事?a公司觉得被分配的停车位少了,b企业的货梯损耗超预期需维护了,c单位的高管宿舍的空调制冷不足了,其它诸如垃圾堆放c消防换代c食堂菜品总之,林林总总的事,有林总拍板发话,大家各司其职,不出乱子就行。 可昨晚,还偏偏就出了乱子。若换在二十年前,斗个殴c打个架,乃至寻衅滋事c小偷小摸在这片城乡结合部实在不鲜见,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嘛;近些年随着工业化城镇化进程的不断推进,本地的治安状况也大幅改善,虽偶尔也会有几个不开眼的犯犯浑,总体而言,也算得安居乐业;毕竟,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难免总会有点阴暗面,就像某句台词说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国家要在一定时期内还要继续保留警察啊c监狱啊c法庭啊。 可昨晚的乱子好巧不巧的把林思我给牵扯了进去,这对于宝安整个片区或算不得大事,可对于周庄工业园的管理层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物业主任石刚昨晚就忙乎了一整夜,配合公安取证,部署新的值班安保,安抚入驻企业员工,应付各方或善意或恶意的慰问和探听,还当场开除了一名本该与小何一同当值却因故未到的安保员工;可即便已把上述诸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了,此刻黑着眼圈的石刚依旧头如斗大,低沉着脸,不知该怎么面对林思我。 石刚本想着今天集会上定会被林思我当众训斥一顿,他心里也觉得确实是自个失职,甚至临开会前已写好了检讨书;可没成想,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林思我压根儿就没提起昨晚的事。晚挨批不如早挨骂,石刚内心着实有些煎熬。 “石主任?”林思我见众人不出声,便点名问道。 “啊?林总!昨晚是”石刚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正准备开始作检讨。 “昨晚?我是问电费!怎么这个月的电费收益少了这么多?各家入驻企业都减产了吗?还是说以前的偷电问题又死灰复燃了?”林思我冷冷的径自问道。 “喔,电费”石刚不由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随即答道:“林总,我这就安排人去排查检测。我觉得有可能只是电费账单跨月结算所导致的,之后我这边会同会计部会再核算一遍。”石刚已逐渐平复了情绪,有条不紊的答道。“另外,我认为偷电的可能性不大。以前是有过这样的问题,但自林总您接掌园区后,我们采用了新的智能电表并革新用电监管制度,偷电的问题就再没产生过。” 林思我听完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略有些拘谨的石刚,言道:“明天把调查结果汇报给我。”随即又顿了顿,扫视了一眼在场的管理层,严肃的说道:“以后要加强安保队伍的建设。园区入驻企业和员工的安全必须得到万全的保障。领导曾说过:打铁还需自身硬!我希望大家都记住这句话,我在这与诸位共勉了。今天这到这,散会。” 在场诸人纷纷点头称是,如蒙大赦般络绎走出了会议室。总经办的秘书文员许一诺正怀抱着一大叠文件站在门口,见得散会,便笑靥如春的向每一个管理层员工问好。管理层的诸位却大多没心思理会这公司里年纪最小的女孩,三三两两彼此交谈着便离去了。许一诺这才上前敲了敲会议室半掩的大门,林思我平静的声音过了许久才响起:“进来。” “林总林总,这些都是需要您审批签字的文件,这些是需要盖章的,嗯,还有这些要您过目。”许一诺轻快的将手中文件分成三叠摆在林思我面前。林思我没有说话,她有个习惯,每次公司高层会议后,她都喜欢在会议室独自待上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公司的高层和秘书们都会心照不宣的不去打扰她。 刚入职两周的许一诺却似乎并不清楚公司的这条隐性规章。换作平时,为人厚道的物业主任石刚或许会给许一诺善意的提醒;事实上,石刚之前也确实提醒过不少员工。可今天,颇感焦头烂额的石刚却早没闲暇照拂此事了。 许一诺眨巴着眼睛,年方二十一的她刚从英国毕业回来,是林思我的妹妹林夏默同一专业的学姐,毕业后便来到深圳。在本科多如狗,海归满地走的当下,许一诺发觉,要找一份专业对口且称心的工作着实不是件易事。林夏默在学校里与这位学姐多有来往,当得知她去了深圳,便推荐她到林思我那上班。林思我本不愿招一个涉事未深的小女孩,尽管她自己在多数亲朋眼里也还是个小女孩;可对妹妹的疼爱终还是占了上风,更何况,多招录一名员工对林思我而言着实算不得大事。 许一诺入职后做事很是麻利,也为满是中年人的总经办带来了一抹亮色。她自己也觉得每天在周庄工业园过得很充实,虽谈不上专业对口,却着实学到了许多。可许一诺并不知道,林思我今天的心情绝对与好没有任何关系,而她恰恰撞到了枪口上。 “这几份合同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我们有统一的租赁合同样板吗?你怎么和对方沟通的?”林思我随手将几份文件挑拣出来,冷冷言道。 “林林总,这家公司之前与另一家企业r成功了。所以他们提出,原有的租赁合同很难通过新公司的法务审核,就出了这份新合约让我们盖章。”许一诺这是第一次见识林思我严厉的一面,颇有些紧张和不适应。眼前这位林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没想到貌美如花的外表下,却是这般威势凛然。 “我们是甲方还是他们是甲方?还有,非必要时,在公司里请说中文。” “对对不起,林总,我会注意的。” “入驻这里就要遵守园区的规矩,每家企业都是与我们签统一的标准协议;要是现在开了例,其它入驻企业会怎么想?如若每家每户都隔三差五提出些五花八门的诉求,园区还怎么管理?” “林总,我明白了。”许一诺低着头轻声道。 “以后有事多和石主任先商量。你出去吧。” “好的好的,林总,我会的。”听到‘出去’两字,许一诺同样也有如蒙大赦的快感,正欲趋步离开,却听得林思我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知道c区的‘月半艺术工作室’吧?去联系下他们的员工呃。”林思我忽想起,庞司空那胖子就光杆司令一个,哪来什么员工,不由咳了一声,改口道:“和工作室的庞老板联系一下,就说,我请他和吴博士吃晚饭。” “嗯,好的,林总。”许一诺不由舒了口气,却忽想起件事,便道:“对了,林总,之前有位叫羊文虎的先生打电话到总经办,说有事想约您谈,让我问您今晚可方便?” “羊文虎?不认识。好了,你去联系好庞老板就告诉我。” ————————————————— 庞司空此刻正端着一大碗泡面,貌似还放了三袋,满头大汗的在自个的月半工作室里吃着。在他面前摆着九尊半身石像,虽不似文艺复兴时期风格那般精雕细琢,却颇有汉魏古风,或沉雄c或慷慨c时而清新,时而俊逸,聊聊数刀,煊赫有神,境界全出矣。 吮吸完最后一根面条,庞司空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摇摇晃晃瘫坐在躺椅上,抚着自己硕大的肚子,自言自语道:“雪月风花总不知,雕奇镂巧学支离。四时多少闲光景,无个闲人领略伊。”吟罢,点了根烟,又扯起嗓子来了段皮黄:“闻言怒火高万丈!云龙小儿听端详!胡兰亲笔写罪状!还敢在此你逞刚强!” 破铜嗓子正吼得来劲,忽听门铃乍响,庞司空颇不耐的嚷了一声:“谁啊?等会!”便挣扎的坐起,小心翼翼的用绸布将那九尊雕像盖住,方踱步至门前,微微的拉开一丝门缝。 许一诺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毕竟年纪轻,之前林思我的训斥此刻已没在心上,便兴冲冲的来到这家略有些奇特的‘月半艺术工作室’门口。到周庄工业园也两周了,许一诺已见过了大部分入驻企业的负责人或员工,可她却第一次知道,原来园区角落里还有这么个小平房,有着一家名字这么逗的工作室。 “您好!”许一诺歪着脑袋,有些费力的隔着门缝用力张望。门后的庞司空眯着眼把许一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居然有这么个漂亮软妹子找上门?虽是一身土土的职业装,却掩不住青春朝气,固然比不上那地主婆的绝世姿容,但感觉可亲可近多啦。念及于此,庞司空啪一声闭上了门,尽全力拿捏着嗓音,自觉温柔的说道:“小妹妹你等一下噢,马上就来。”随即奔回房间,饶是梳洗了一番,挑出一副满是l一g一的lv墨镜戴上,方才又将门打开。 “小妹妹你好啊,有什么要咨询的吗?” “您好。”许一诺满眼好奇的言道:“我是周庄物业的许一诺,你可以叫我”许一诺方想说自己的英文名,却又想起林思我的话,只改口道:“叫我小许。那个,请问您是庞老板吗?” “嗯,然也。”庞司空挺了挺肚子,故作斯文的答道。 “哦,是这样。我们林总想问您还有吴博士今晚是否有空?林总说想设宴款待你们。” “有空啊!”庞司空随口应道,却又忽想起吴知己这家伙上午便说去市里逛逛顺便买张电话卡,可到现在也没打电话给自己,也不知道啥时能联系上。庞司空沉吟片刻,言道:“你回去告诉林总,就说蜈蚣,不是,就说吴博士他估计还在福田或罗湖,要不咱们就在市里吃饭,这样会方便些。” 许一诺点点头:“好的,我会转达给林总的。那,庞老板再见啦!” 庞司空咧着嘴,傻笑似的挥挥手,“小妹妹再见啊!有空常来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鹏程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们为它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战地钟声》 这是个属于年轻人的城市。少了京城遗老遗少残存的贵气与爷们般的傲慢,也觅不到沪上阿拉和老阿姨们不合时宜且令人尴尬不已的矜娇;深圳有的,只是充溢满城的牛犊冲劲与对未来的美好近乎偏执的憧憬。 孤注于未来的背面或也由于回溯过往缺位与思缅故迹的缺失。深圳没有阿q的祖上也曾阔过的“骄傲”,既无法在秦淮河畔闲说六朝金陵的风流遗韵,也没条曲江c洛水去追忆似曾相识却面目全非的汉魄唐魂,说寒碜点,这连座女墙都没,纵有旧时明月,却叫她去往哪儿翻呢? 面对遍布九州大地的千年陈芳与恢重,深圳是孤单的,如同初初束发便要立于朝堂,青锋新研便要斩断沧桑。但这孤单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没有历史,便创造历史;没有衣锦还乡的帝王将相,便延纳四海才俊,来了就是深圳人;没有可歌可吟的唐风宋调,便自谱自唱一曲春天的故事,独领今日辉煌。年轻,本就是最美好的。至少,此刻的吴知己是这么想的。 漫行街头已有几个小时了,从华侨城到竹子林,从世界之窗到香蜜湖,从皇庭广场到 park,从平安大厦到深交所;一路骑行的吴知己略感疲惫,便默默的坐在市民中心广场的树荫下,深深的吸了口气。 秋阳普照,依稀遥见远处莲花山上那个老人的微笑,吴知己也笑了。 休憩片刻,他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鹏飞于此,安居于此,乐业于此,或许,蛮好。 吴知己忽想起自己需得办张手机卡,便离开广场,在附近找了间营业厅,随意挑了个号码,便拨通了庞司空的电话:“胖子,午饭吃了几包面啊?” 庞司空的声音略显焦躁:“蜈蚣你这家伙,一晃就没影了,也不看看几点,现在才搞定手机。我想找你都找不到!” “又没什么事,找我干嘛?地主婆要请吃饭吗?” “嘿!你还真神了!这都猜的到?”庞司空略显惊讶道。 吴知己却没好气的言道:“谁叫你昨晚跟她说那么多废话?” “蜈蚣你这就狗咬吕洞宾了啊。我是看她那么小瞧你似的,所以才为你打抱不平啊!” “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干我x事。再说了,她那大舅不是给了你‘出台费’了嘛?” “误工费!!!你丫才出台呢!”庞司空低吼了一声,继续言道:“就是因为你死皮赖脸的拿了人家钱,我更得把话给人家说明白不是?至少得把咱干的活的明细给列清楚嘛。” 吴知己忍不住一阵晒笑道:“屁!你说你昨晚面斥地主婆,说她把我想得太简单了。咱们先不论就你这胆还什么‘面斥’就你和她说的那堆破分析,难道不也是矮化我,把我想简单了?若只按你说的那些去做,能找到那劫匪才叫见鬼了呢!” “妈的你这蜈蚣,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鬼知道你动了多少歪脑筋!先不扯这些没用的,你现在在哪?我一会打车过来找你。地主婆请客,洒家今晚要大快朵颐啦!” 吴知己隔着电话似都能见到庞司空口水直流的怂样,不禁摇了摇头,苦笑般言道:“宴无好宴。林思我这样的人,公事无碍,可若有私交,难免徒惹麻烦。” “洒家才不管哩!”庞司空蛮不在乎的答道,随即竟哼起了《红灯记》:“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 吴知己忙打断道:“我一会发微信定位给你。刚试了下,国内现在的4g网速蛮快的,竟不比你那园区里的公用i一fi差。” “你这话说的!英国那破旧基建岂能和咱天朝的比?不过话说回来,不是哪的i一fi都好哦,也就林总舍得在园区网络建设上下血本。好啦,你再逛会,我一会就到,记得发位置我噢!” 吴知己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在附近逛了逛,找到一间极雅致的水果奶茶铺子,点了杯价格颇有几分昂贵的果茶,闲坐在店铺门口的小桌边暇目四顾。不多时,茶铺里已络绎不绝的来了十几位顾客,吴知己暗自庆幸自个来得巧,竟插针似的在茶铺空闲时点了单。 近些年,奶茶水果茶的生意在闹市区很是红火,尤其是年轻人群体,有事没事的便执一杯;若是遇到当红的品牌,数十人排成长龙也是寻常。吴知己久浮海外,自是没见过这种阵势,便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来。 “这位靓仔,这张位有人坐吗?” 吴知己听得人声,不觉香风扑面,侧头看去,见一风姿绰约,眉目生春的小少妇立于桌边,正媚语轻声的询问自己。 “唔没有。”吴知己口中果茶尚未咽下,只支吾一声。 “嗯,谢谢你呀。” 吴知己正一厢情愿的以为这小少妇要坐下,听她道谢,却是一愣,却见她只看了一眼桌边的小靠椅,又软腻腻的说道:“麻烦靓仔你帮我搬一下去隔壁桌呀?” “咳咳”吴知己忍不住呛了口茶,随即瞥了一眼旁桌,只见三个年岁稍长c颇显富态的阔太正闲聊着;其中隐隐为首的那位还优雅的执了根烟,尾部的翡翠烟嘴在阳光下格外水润通透。 见此情状,吴知己已然明白;这小少妇该是个理财经理之类,正在这发展或维护客户呢。 不得不说的是,吴知己沉桴英伦十载,受异国风俗习惯的影响确乎不少,可最是驰名世界的英伦绅士风度,吴知己却是敬谢不敏,近乎半点不沾。他的满腹心思,大体只着眼于宏观制度层面的兴衰博弈,而对个体的得失利弊却乏兴致。 换做平时,吴知己对这举手之劳或也无所谓,可今时今刻,他偏偏就不想举这手,遂站起身,嘟囔了句“服务生在那边”,转身便走。 快步离开的吴知己并未看到,或者说,即便见到也不会在意,就在他离开时,一样貌颇有几分奶气的服务生快步来到少妇身边,轻舒长臂,优雅将靠椅恰到好处的放置于三个阔太身边,先服侍少妇坐下,继而站立一旁,不失腼腆且貌似被动的与一桌四人交谈起来。为首的阔太掸了掸烟灰,满面春风的询问服务生平时都爱玩什么。服务生不经意的抚弄了下额前棕褐色的短刘海,微露贝齿,答道:“您喜欢钓鱼吗?” ———————————————— 深圳的晚高峰大约也要比起其它地方来得早些。吴知己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顾赏满目的花红艳绿,莺歌燕语,再回想起英格兰西南部的小镇生活,已是恍如隔世。而当他眺望着远处林立的高楼,竟忽有相看两不厌的怪念头;吴知己不禁自失的一笑。 他不知道,此刻,不远处一幢高耸的写字楼33层的某间套房里,有个人也如他一般,正漫然的游目俯瞰人群熙攘,滚滚红尘。 只是,视角不同,所见所感自也不同。脚踏实地的吴知己视满眼黎民为格致修身之本,为先忧后乐之本,为家国天下之本;而端居楼上之人却见遍地苍生如蝼蚁,如待解之牛,如土鸡瓦狗。 两处沉吟,独瞰乾坤,知己未逢。 —————————————— 楼上之人缓缓收回目光,低声言道:“进行得如何了?” 默默立于他身后的一发际线颇高的中年汉子随即躬身答道:“如您所料,鱼儿们已经上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非常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诗经·小雅·鹿鸣》 庞司空找到吴知己时已近傍晚。吴知己在路旁拿着几份广告小册子正随意翻看,庞司空抹了抹额头的汗,随口问道:“逛得咋样?这地方发展的不错吧?” 吴知己抬手把小册子往庞司空的小挎包里一塞,又点点头:“确实朝气蓬勃,以潜力而论,隐隐为全国之冠。近四十载的图强发愤,气候已成。” 庞司空促狭一笑,忽转话题道:“逛了大半天,有没有艳遇啊?” 吴知己叹道:“满目青春,感觉我都比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小朋友们要大上一辈了。” “你不知道吗,现在成熟点的大叔蛮吃香的叻。”庞司空笑道。 “韩剧看多了吧?” “屁!洒家从来只看国产剧!”庞司空刚嘀咕着,忽又颇猥琐的凑近吴知己耳语道:“蜈蚣,快看快看,那边几个一l小妹妹好像在看我们呢!” 吴知己摇摇头:“什么叫看我们?肯定是在看风华正茂的庞大师你啊!我这小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庞司空眉开眼笑:“总算说了句人话!嗯?不对你嘲笑我打扮的装嫩是不?林总请客,咱要穿着得体,懂不!再说了,洒家比你还大几岁吧?你也敢在我面前称老?” 吴知己眯眼一笑:“我心理年龄比你稍大点。” 庞司空皱了皱眉:“那是,要论心理年龄,你何止只比我稍他?你丫的心理年龄说两千岁都算少了吧?整天和死了成百上千年c灰都不剩的人搞什么神交扯皮,你自己说说,你心理年龄有多老?” “我近些年主要研读的多是约翰·罗尔斯c赫伯特·马尔库塞c罗伯特·诺齐克c约翰·海萨尼c以赛亚·伯林等人的东西,何来的成百上千年?” “没听说过!但我就问你,刚你说的那些谁谁谁,还有活着的不?” “呃都不在了。” “那不就得了!你不还是专喜欢跟死人瞎掰扯。嘿嘿怎么,怕生啊?还是怕活人你辩不过啊?” 听得庞司空的打趣,吴知己一时间目露神彩,光华万分,却又立刻低垂眉目,只笑了笑,未再言语。 ———————————————— 两人边走边聊,坐了几站地铁便到了京基100大厦。吴知己举目而望,不由叹道:“这就是平安大厦建成之前深圳最高的地标建筑了吧?据说这块地界以前只是连片的村寨,旧改过后,天翻地覆,不仅成了黄金地段,连带那些原住村民都发家致富。确实当得‘共同富裕’之名了。” 庞司空嚷嚷道:“那是,别看京城沪上那些拆迁户一个个都嘚瑟的很,比起这里的,那是小巫见大巫。本地村民鬼精鬼精的,旧改时不光看那点补偿费,可都争着抢着要以土地资本入股旧改后的商业项目。以深圳的发展态势,这些村民可不都富的流油嘛。” 吴庞相视一笑,步入商场。辗转换了三部电梯,两人来到坐落在100层顶楼的瑞吉酒店,又向前台询问了一番,才找到了一家在99层的意大利餐厅。 进入餐厅,庞司空眼尖的看到林思我已坐候于桌前,便快步上前说道:“林总,实在是不好意思,路不熟,让您久等了。”庞知己乐呵呵落了座,随即拿起服务生送上的热毛巾擦拭额前与鼻上的汗珠。 吴知己看了一眼微微起身迎候的林思我,只点点头,便也随之入席。 林思我今晚打扮的格外漂亮。她下午特意早早回家换了一身象牙色镶蓝边的gui连衣裙,一条精致的双g扣腰带极尽甜美。脚上踩了一白色的christian l一ub一ut红底鞋。此刻的她,少了园区中林总的凌厉,俨然是个金贵明媚的公主。 吴知己与庞司空都礼貌的不让自己的目光过多的停滞于林思我身上。两人方坐下,便听林思我言道:“庞老板,平时在园区见你都是宽袍敞袖,古韵十足;今天倒是第一次见你穿正装,一下子年轻了不少。”林思我一边轻雅的翻看着菜谱,一边貌不经意的打量着眼前二人。 庞司空听得此言,大是兴奋,忙转头对吴知己道:“听听c听听,林总也说我这打扮青春逼人吧?蜈蚣啊蜈蚣,还敢说我装嫩否?” 吴知己眼角微颤,看着庞司空那身几欲绷裂的givenchy春夏款休闲套装,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应答,于是索性不理,自顾自的喝水。林思我见状却是掩口而笑,吩咐侍应生下单后,秋波流转,专注却不失礼貌的打量起吴知己来。 相比刚下飞机时的落魄,此刻的吴知己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斯文模样。胡渣净了,乱发梳理了,英挺的鼻梁流散出掩不住的傲气,每每低垂的眼眸似在遮藏游目千里的明光,唇泽丰润,颊露红芒;在一般人眼里,吴知己可以说是一幅标准的俊俏聪明样。 但在林思我眼中,吴知己并不止如此。眉角如剑,眉间却见明显的川字痕迹,显然常怀忧念,思虑过甚;嘴若弯弓,必然舌如利箭,这一点林思我自觉昨天已领教过了;唯有那鼻梁,着实好看,林思我甚至不禁有些小小的羡慕。 至于穿着服饰,林思我更是有些腹诽:这家伙,明明也是一身考究而不菲的打扮,却在昨晚讥笑自己是晋惠帝;虽然林思我当时只知吴知己所言不是好话,并不知典,后特意查证了,愈加不忿。 “吴博士,听庞老板说您今天巡视我们深圳的市区啦?感觉怎么样呢?”林思我微笑着言道。 “蛮好的。”吴知己惜字如金般道。 “昨天您初到我们工业园,便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是我失职了。不知吴博士何时有空,我想邀请您莅临我司指导一下工作,不知您意下如何?” 吴知己没有言语,只看了一眼庞司空,却见庞司空全未理会自己,已自顾自的说道:“林总您太客气啦,在您的英明领导下,咱们周庄工业园这一年多里蒸蒸日上,驻户们谁不是交口称赞。蜈蚣他暂时都住我那,你想要召见他时,知会我一声,保证随叫随到!” “这我哪敢呀。”林思我嫣然一笑,“吴大博士可非常人,我们周庄工业园这小庙若能偶尔得吴博士这尊大佛垂看几眼就荣幸之至了。” 非常人?听得林思我这番评价,吴知己与庞司空不约而同的四目相对。庞司空忍不住笑意道:“我能说吗?”吴知己冷哼一声:“你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 林思我却不知两人打的什么哑谜,嘴唇微抿,懵懂的看着吴知己,似个求知若渴的小学生。吴知己乍见得林思我如此可爱的神状,竟略有些失神,随即摇了摇头:“你听胖子说吧。”说完,拿起杯子半遮面孔,不再理会。 庞司空却是如蒙赦令,兴致高昂,手舞足蹈般对着林思我言道:“林总,您真是慧眼如炬啊。您刚才不是说蜈蚣这厮是非常之人嘛,您这话太对了!” 林思我看了一眼脸色微窘的吴知己,便礼貌的转向庞司空,微笑着问道:“庞老板,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呀?” 庞司空连连挥手道:“没说错没说错!我跟你说啊,当年蜈蚣刚去英国,自己在外租了个房子。那房东还不是英国人,是个东欧佬,据蜈蚣说颇有些蔫坏。有天蜈蚣房间的门突然自行倒在了地上,可能是因为螺丝松动了。蜈蚣也没在意,就联系了房东修葺好。本来这事也就算完了,可谁知嘿嘿。”庞司空绘声绘色的说着,竟忍不住径自笑了起来。 吴知己见状,只得接话道:“那房东当时不言语,一年后我换住处,便搬出了那房子。在与房屋中介结算押金时,中介告知我押金不能退,需抵扣用作之前的房门损害赔偿。” 林思我点点头:“这样的事倒是很多见。不过吴大博士这么厉害,自然是妥善解决咯?” 吴知己又端起了水杯,扮作未听见林思我说啥似的。庞司空却不依不饶:“当然解决啦,蜈蚣他在中介那当场修书一封,洋洋洒洒,笔走龙蛇;写完,掷笔于地,让中介转交房东。” 吴知己此刻已是单手捂脸,言道:“可以不说吗?” “不行!”林思我与庞司空竟异口同声道。 “林总,我先说结果噢。那房东收到蜈蚣的信后,没过几天就把押金全数退还了,连本应扣除的清扫费用都没要。”庞司空得意洋洋的说道。 “这么厉害?”林思我讶道,“那吴博士那封信一定写的很犀利咯?” “哈哈哈哈,岂止是犀利!”庞司空一阵大笑,“这事本来也就结了,几年后我去英国玩,蜈蚣与他的一个英国好友一起接待我。” “英国好友是男生还是女生呀?”林思我插言问道。 “呃,还真是个男的,高高帅帅的,也是个律师。”庞司空愣了下,继续说道:“蜈蚣这家伙在聚餐时说起他当年这事,吹嘘自己多厉害似的。结果那英国律师很是好奇蜈蚣当时是怎么起草那封信的。” 林思我“嗯”了一声,听得极为专注。 “蜈蚣这货记性好啊,他竟当场把当年那封信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临了还假谦虚的说自己当年英文还不行,现在回想起来写的多么不堪。” “然后呢?”林思我急急的想知道下文。 “然后那英国律师满脸尴尬,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蜈蚣也觉得不太对劲,便让他有话直说。那律师才支吾着说,他猜想房东恐怕不是因为蜈蚣的信多么犀利才退还全款押金的。” “那是因为?” “嘿嘿,精彩的地方来了。蜈蚣当时在信中再三的强调一件事,他叫房东别把他当作一个‘n一ral chese student’。蜈蚣的本意是想说,他是法学院的学生,叫房东别把他视为一个普通的中国留学生,别当他好欺负。” 听到这,吴知己便欲起身去洗手间。庞司空却一把抓住他,压抑着笑意说:“别走啊!听完听完!林总啊,当时那英国律师吞吞吐吐的问蜈蚣,你是不是想表达说自己不是一个‘一n chese student’呀?蜈蚣还讶异的问道,这‘n一ral’和‘一n’不都一个意思嘛,都意指‘普通的’啊。那英国律师这才解释道,蜈蚣在信里说自己不是一个‘n一ral’中国留学生;‘n一ral’这词在这个语境下并非‘普通’而是‘正常’的意思。就是说,蜈蚣说自己不‘n一ral’,那实际表达的就是说自己‘abn一ral’,也就是‘n一ral的反义词——不正常!一句话,那房东看到信,肯定是以为蜈蚣是在说:我不是一个正常人,请不要把我当作一个‘正常’的中国留学生来看待!” 说到这,庞司空全然忍不住笑:“林总,您现在明白了吧?那房东哪里是怕了蜈蚣?分明是人家房东看到信后,想了想,不要和神经病多烦,别与神经病计较,所以才打钱的呗!” 吴知己一脸尴尬的看着已然笑趴在桌的两人,心中竟感到一丝久违的开心。 林思我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忙叫侍应生开了一瓶96年的chateau le一ville s cases斟上,正欲向吴庞两人举杯道谢,却忽见旁桌走来两个青年男子,当首一人语调轻佻的言道:“思我啊,我这三番五次倒贴着找你找不到,你咋今天一个人在这喝酒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至诚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子思《礼记·中庸》 面前走来的两个小青年颇有些旧时恶主奸仆的范儿。恶主白净得有些扭曲的脸孔与毛毛虫似的双眸时不时流露出几分跋扈;奸仆却不同,略显黝黑的皮肤,精瘦精瘦的,铜铃般大的眼瞳,飘忽不定,微有些伛偻的落于主人身后,捏作出恰到好处的谄笑。 林思我有些反胃。在她形形色色的诸多追求者中,有这么一类人,数量不多,他们其实称不上‘追求’,更多的只是秉着生理本能嗜欲尝鲜和‘集邮’。他们游猎着各地的“花草虫雀”,或投以食,或诱以饵,戏之c擒之c虐之c弃之,周而复始,无往不利。在他们眼里,生存已与游戏无异。 而林思我对于他们而言,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一方面,求之不得才会辗转反侧;另一方面,林思我的社会属性决定了像她这类的女孩着实不会太多;若再刨去年纪c身材c容貌等参数,那么,偌大的浮城中,能让“集邮者”们看得上眼c希欲把玩的“黑便士”也就太少了。 眼前的池鳞就是这样一个“集邮者”,也可以说是其中的佼佼者吧。值得一提的是,林思我的反胃并不只缘于池鳞对自己的纠缠,她更多的恶感,是池鳞这个人本身。 说他不学无术吧,可却偏偏喜欢在一些所谓的总裁班c大师讲座里厮混,在外贩卖些一知半解的“大师金句”,唬弄长辈与女人。曾有一次,林思我的一位族中叔祖在她面前夸赞说池家的老么学识出众,暗示林思我可以与之多交流;林思我至此再未与这个她眼中的“老眼昏花的老糊涂”说过话。 若此刻林思我真是一个人,她可能就起身走了。可眼下,林思我并不想让这顿谢宴突兀的不欢而散。 “池鳞,我和我两个朋友有事要谈。你忙你的吧。”林思我耐着性子微笑的说道。 “朋友?我咋没看到啊?”池鳞自顾自的走到桌前,随手拿起庞司空面前方斟好的酒杯径自啜了一口,抿了抿嘴唇,又整杯喝净,这才说道:“酒不错,喂猪倒是可惜了。”方说完,身后那精瘦的“奸仆”忙似捧场般嘿笑数声。 庞司空与吴知己尚未言语,林思我蛾眉一挑,语声转冷:“池鳞,不要太过了。” “思我啊,哪里过啦?我有说错吗?你家再阔绰,也不至于拿96年的雄狮庄园喂猪吧?”池鳞阴恻恻的说道。 “池鳞!”林思我重重的放下酒杯,正欲发作,却听得吴知己平静的语声传来:“你是说,我们两个是猪吗?” 池鳞故作惊讶般说道:“哟!思我!你家养的畜生居然会说人话唉!嘿,让我想想,上回去听查大师讲《史记》,好像有个词让我再想想对对对,’人类畜叫’!哈哈,思我,下回跟我一起去听听?” “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庞司空一脸无辜状的看着吴知己问道。 吴知己一笑:“他可能是想说‘人头畜鸣’,《史记·秦始皇本纪》里说‘痛哉言乎!人头畜鸣’。” “放你td屁!”池鳞一声怒骂,“我在说话,你们两畜生插什么嘴?一对穷。”说完又随即转向林思我言道:“思我,我跟你说,查枋查大师的讲座真叫绝,查大师夸我学的极好,我正准备近期邀他到我池家总公司给那些傻x高管们好好上节课,你到时也赏个脸过来,如何?” “没兴趣。”林思我冷冷言道。她此刻心中已是怒极,但她自幼的教养并不允许她如泼妇般与人当街对骂;并且,她也不愿多说什么,她知道,自己所言愈多,池鳞便愈发来劲。 林思我眼下最为愧疚的,却是吴庞两人因自己而被殃及。可当她略带紧张与歉意的看向吴知己时,却见他正与庞司空相互挤眉弄眼,一人奸笑,一人贱笑。 林思我颇有些困惑,这两人被人羞辱了还这么乐呵?被骂傻了?当她再凝神细察时,发现吴知己的左手以一种略显违和的方式侧执着手机,似是目不视屏,拇指却以几不可察的速度c迅疾的在手机屏幕底部上下落动。而更令她感到怪异的是,吴知己手中拿着的,好像是庞司空的手机。 林思我微微皱眉,正欲再次警告池鳞,却听一阵铃声响起。 池鳞身后一直未曾言语的精瘦男子忽走上前,腰身愈发伛偻,双身捧握着一只手机,低声言道:“少爷有电话。” “没空,不接!” “是董事长打来的” “d!老家伙就是事多。”池鳞皱着眉拿过手机,清了清嗓子才按下接通键,刚喊了句老豆啊?却听电话另一头咆哮乍起:“你呢个陀衰家喺边呀?” 池鳞不由左眼一眯,下意识的将手机微微挪离耳畔,却听到电话中又响起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你别吼他了,好好说,让他快点离开。” 池鳞有些奇怪,急急问了句:“爸,妈在你旁边啊?什么事啊?” “你这衰仔现在是不是在瑞吉酒店?”池家老爷子微喘着气问道。 “是啊!咦?爸你怎么知道?”池鳞心中一紧,随即四下张望。 “你这陀衰家现在出名了!还要在那丢人现眼?快滚回来!” “爸,到底什么事啊?” “叫你马上死回来听到没!” “噢”池鳞挂了电话,颇为不舍的看了一眼林思我,悻悻的转身便走。 ———————————————— “你们俩个做了什么呀?”池鳞刚离开,林思我便好奇的问道。 吴庞两人忍不住一阵大笑。吴知己摆摆手,指着庞司空道:“你还不知道吧,这胖子算是个网络直播红人,他的粉丝居然还有个好几百万。” “什么话?胖怎么啦?洒家是靠才华吃饭的!”庞司空愤愤不平道。 “是是是,庞大师颜值才华俱佳”吴知己笑道,随即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赞道:“确实是好酒。” 林思我却是一撅嘴:“好啦,你们两个快说是怎么回事?” “好的,好的。”庞司空点点头,忙说道:“林总,蜈蚣这家伙知道我算是直播平台的小网红吧,嘿嘿,刚偷拿了我的手机,把方才那小子满嘴喷粪的丑态噢,对不起,忘了我们在吃饭” “没事,你继续说。” “噢,林总,就是蜈蚣他偷偷把那小子骂人和跋扈的样子给直播出去了。刚才我的直播房间热闹的都快炸了!一堆人在打赏叻!”庞司空满脸得色的说道。 “你当时在打字是吗?”林思我又转向吴知己问道。 “是啊,你说他叫池鳞,我就快速搜了下相关资料。既然直播嘛,要让群众们清楚的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啊。”吴知己边看着手表边答道。 林思我叹了口气:“你呀,这么一搞,估计不出两小时,什么恶少欺人的新闻就要充斥网络了。看池家长辈那么急急的打电话过来,估计消息在刚才已经被广泛散播了。说不定池家控股的公司明天开盘后都会受到影响。” 吴知己却是蛮不在乎,又看了看表,言道:“诡谲小计,不足挂齿。时间差不多了,待我再拨个电话。” 庞司空却是一愣,急忙低声道:“蜈蚣,不要做的这么绝吧?当心出事。那小子也就是欠家教,骂几句就骂呗,反正又不少块肉。” 吴知己微微的摇了摇头:“骂我或可不计较,但辱骂你,我无法袖手。你知道我向来不是善类。他欠家教,那自有人替天行道。”说完,便拿起自己手机,拨通了报警热线。 “喂,您好,我要举报一起疑似酒驾一辆日产gtr,驾驶者刚驶出喂?喂喂?”手机内忽然一片静默,吴知己喂了两声才发觉原来自个手机没电了。 他看了一眼庞司空。庞司空急急说道:“蜈蚣你看,老天都不让你做绝。算了啦!真的,就算是看我面子,行不?” 林思我惊讶的看着吴知己:“你准备举报他酒驾?你你刚才看手表是在计算时间?你怎么知道”林思我忽想起昨晚的事,问话便戛然而止。 吴知己叹了口气,低垂眉目,不再言语。过了良久,方才喃喃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林思我怔怔的看着吴知己此时的样子,眼前的男子,分明近在迟尺,却云蒸霞蔚般难以揣度,如面深渊,如临泰岳。林思我竟有些失神,冥冥中泛起一股昨晚望向深邃夜空时的渺小与无力感。 此刻的吴知己,菩萨低眉,让人敬畏,却也让林思我莫名的有些恐惧。 “嗡嗡嗡!”桌上手机的一阵震动让林思我不禁心中一颤,她忙接起电话。 “思我,我是大舅,你刚才是不是和池家那个老么在一起吃饭?” “大舅,我是在饭店里碰到他。不过,不是和他吃饭,是他” “他出事了!”林思我的大舅声音略显急促的打断道,“交警查酒驾,他开车逃逸,出了车祸,被送去抢救,好像不行了。” 林思我瞳孔急速放大,竟不再听手机,只愣愣的看着吴知己:“你你不是没有报警成功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族争 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孔子《论语·季氏》 “大舅,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林思我坐在一间敞阔的书房中,端着杯咖啡,左手似取暖般紧紧捂着杯壁,尽可能平心静气的将两小时前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书桌后的中年男子轻叹一声,将眼镜拿下,耐心的擦拭着,沉思良久,方才言道:“池家那老么,他小时候我也见过几次,蛮讨喜的一个娃;这才多少年,怎么便成了个只知酒色的废人。” 林思我神思不属的嗯了一声,低首不语。 大舅见她这情状,便又自顾自言道:“他敢惹你,受点教训是应该的。只是罪不至死啊。” “大舅!”林思我似被‘死’字刺到了,正色道:“酒是他抢着喝的,人是他骂的,车是他自己要开的,逃逸也是他选择的。” “宝贝。”大舅慈爱的看着林思我,“我知道,整件事你一点错都没有。只是,那报警的” “大舅!我和你说过了,吴博士他连地点都没来得及说,手机就没电了。”林思我蹙着眉,略有些激动的说道。 “你确定他没有用其它手机或其他方法报警投诉吗?” “这只要找当时查酒驾的警察问一下不就清楚了吗?警察自己肯定知道到底是接到投诉出警还是例行检查啊!” “据说池家的人已打听过过了,是接到投诉才出警的。” “不可能!”林思我刚说完,脑海中却不禁浮想起吴知己当时见手机没电后的模样:若佛祖垂目,似菩萨低眉,面有慈悲色,心无生灭念。林思我不由汗毛炸立,一阵悚然。 “思我?思我?你没事吧?”大舅见林思我突然面色苍白,额头冷汗隐隐,紧张的问道。 “没事,大舅,我没事。”林思我定了定神,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脑中那些荒诞的念头,“大舅,如果真是接到举报出警的,那就简单了呀。报警时都会有录音等信息存档,一查便知。” “思我啊,法律规定,报警服务台对投诉人情况要严格保密的。将投诉情况泄露给他人是违法的。今时不同往昔,依法治国,执法必严已是常态。池家能打听到有人报警投诉,已是费了很大力了。” “这么说,池家人非要把这笔账算到我们头上了?”林思我冷冷道。 大舅一阵苦笑:“思我,你指的我们是谁呢?” “当然是我们林家了!” “思我啊思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的好外甥女有多善良我会不知道吗?小时候无论是夏默惹了事还是你那些堂弟表哥们顽皮闯祸,只要你在场,你都会把事揽到自己身上。”大舅满眼慈爱的看着林思我,随即闭目思索了片刻,当他再睁眼时,言语却不复温存:“这件事,吴庞二人你保不了。视频都传遍网络了,池鳞喝酒的样子也记录其中,从法律上来说,池鳞算是白死了。可对于池家人而言,尤其是在池家那蛮不讲理的“老佛爷”眼里,吴庞二人便是害死她宝贝孙子的元凶罪首!” “哪有这样蛮不讲理的?”虽已有心理准备,林思我听得大舅言之凿凿的论断,仍是大感不忿。 “思我,听话。”大舅严肃的说道,“这件事我已问过姐和你爸了,他们的意思是,池鳞的葬礼,我陪你一起去悼念一下。另外,庞司空毕竟是你管辖园区的驻户,且昨天也算为帮你出过力;所以,只要他在园区里,林家会保他无事。但园区之外的事,我们管不了也不会去管。” “大舅!” “好了,早点休息吧。你爸妈过几天就回来了。思我,你已经长大了,知道吗?” 林思我还欲争辩,却听大舅又言道:“对了,夏默这丫头今天还电话我,叫我转了些钱给她,说还要在香港玩几天,她和你说了吗?” “嗯?没有啊!”林思我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林夏默都没和自己联系过,自己也是忙晕了,居然没注意到。 “这小丫头,太贪玩了,回来要让姐好好说说她了。”大舅笑着说道。 “嗯,我一会和她联系一下,她有信用卡啊;又要您给她打钱做什么呢?” ———————————————— 就在林思我与大舅交谈之时,市郊某座别墅里,一场嘶声力竭c各怀鬼胎的家族斗争正粉墨上演。 池家祖上并非粤广人士,自几十年前从川中迁至本地,池家历经三代辛劳,方才打拼下而今偌大的家业。虽或比不得林家地广业多;但在化工领域,池家却算得上赫赫有名。 池家老祖池广尧早在九年前便过世了,而今明面上执掌池家的是池广尧的长子,年近六十的池伯玉。池伯玉的长女池澈已成家,次女池浅也是好事将近,平日里池澈与丈夫及池浅都分担经营着族中产业;唯有池鳞,是池伯玉年近四十方得的么儿,自是极尽宠爱。 池鳞自加拿大肄业回国后,便肆意玩乐,全无正形;长姐池澈及二姐池浅劝过几回,全无效果,久之便罢了。池伯玉总想着待池鳞年岁大些成家后便会有所收敛,毕竟,池家的产业总是要自己这唯一的儿子来继承,可不能落到旁系子孙的手里。 事实上,池鳞之前因贪玩而惹的祸事已不在少数。池伯玉虽每每为其破财挡灾,却也因此颇受其弟池叔玉和池季玉的非难。但池叔玉与池季玉多年来未得逼宫成功的最大原因却在于池家实际的掌舵人——池家老祖池广尧的老婆,池家如今的“老佛爷”巩新莲!而巩新莲这所谓的“老佛爷”也恰恰是池鳞最大的靠山。可以说,池鳞的跋扈嚣张有一大半是巩老太这“慈祖母”给败出来的。 今夜,池家三大支系的老老小小多已汇聚在池伯玉家中。初逢丧子之痛的池伯玉老态毕现,从医院返回家中这段路上,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长女池澈呼唤数声并打开车门时,池伯玉才惊觉自己已泪拆两行,汪然出涕。 池伯玉甚至不敢将池鳞抢救未果的消息当面告知自己的老母;而池伯玉的妻子在得知儿子出车祸时就当场晕厥,虽送医及时却迟迟未醒,次女池浅便留在病房看护。 当池澈将族中诸人纷纷深夜上门的消息告知池伯玉时,池伯玉悲滞的面容方才抽动活络起来。在得知池鳞不治的时候,池伯玉便已料想到自己的两个弟弟会生出些念头,可却未料到,池鳞尸骨未寒,叔玉季玉两支便要一拥而上演一出“逼宫”好戏。 此时已过午夜,池家在场的诸人却各个毫无困意,池叔玉的长子池浪与池季玉的次子池涛尤为精神,半点也不见悲戚之色。池叔玉倒是眉头深锁,只不知他到底是为池鳞哀恸还是在盘算今夜的“戏码”。池季玉正当春秋鼎盛,平日走路说话向来虎虎生风,此刻也是“壮怀激烈”,时不时嚷几句粗口,不外乎要废了这个剁了那个的。池伯玉家的大堂此刻已然成了一锅乱炖。晋人所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若陶元亮见到今日之景,必瞠目结舌。而当池伯玉在池澈的搀扶下走进大堂时,他的怒意几乎盖过了丧子之悲。 “你们这是来做什么的!阿鳞没了,你们来看笑话?还是来搅和搞事?”池伯玉硬撑起一口气,挺直着身板沉声喝问道。堂内一时没了言语,池伯玉见状,却也强撑不住,寻着主位缓缓坐下。 “大伯,阿鳞出了意外,我们大家都挺难过的,这不都急着上门看望您老人家嘛。您节哀顺变,保重身子要紧。”池涛与池鳞年岁相仿,平日倒也算酒肉投契,他见池伯玉发怒,自觉该第一个站出来表个态。 立于池涛左侧的池浪三十出头,相比池涛自是稳重不少。他看了一眼池涛一身略显花哨的打扮,尤其是那黑t恤上纹绣的骷髅头,不由心中冷笑连连。池浪又瞥了瞥池伯玉此时望向池涛那满是怒意的眼神,便略整了整自个得体的黑色套装,排众而出,言道:“大伯,您要多保重。池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事,我们也是想着在这非常时期帮你多分担些。我听说大伯母还在医院里,我在医院熟人蛮多的,一会我就去联系问问,总之,要尽早让大伯母先康复起来。您说呢?” 池伯玉眯着眼看了看池浪,又喝了口池澈端上的热茶,方才言道:“池波集团里上上下下的事这么多年都有阿澈她们几个打理着,近些年招来几个副总啊,总监啊什么的,也都算能事。阿澈她们最近在搞股权激励制度已初见成效,我觉得蛮好。池家这么多年靠的是制度!是管理!老爷子在世时常和我念叨,行商如打仗!令行禁止!” 说到这,池伯玉扫视了一遍堂中诸人,续了口茶,才继续言道:“总之,池波集团及下属公司目前运营的很稳定,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大家每年的分润也都是逐年稳步增长。有我在,池波还倒不了!” “大伯!这阿鳞出了事,阿澈姐她们不也得回来忙这忙那的,我怕她们辛苦”池涛听完池伯玉的话立码不乐意了,急急的想掰扯个明白,却听得池伯玉一声怒喝:“什么叫阿澈她们也得回来忙这忙那?阿鳞不是你们的亲人吗?他的后事,你们就翘着腿在旁边看戏吗?” 池涛被池伯玉压得气势全无,不自觉的退了两步,嘴里嘟囔着却不知该说啥。这时,池季玉站出来帮儿子解了围:“老大!阿涛可不是袖手旁观的意思,你别吓唬小孩子。阿鳞是我们大家看着长大的,平日与阿涛也最是要好,他现在出了事,别的不谈,老大你发句话,我立刻领弟兄们去弄死那害了阿鳞的傻x警察!”说完,池季玉又转向池叔玉,嚷道:“老二,你也说说啊!” 池叔玉见老三点名了自己,便缓缓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把池浪挡在自己身后,这才说道:“大哥,三弟。阿鳞的事,我很痛心。人死不能复生,但咱们活着的,却不能不明不白的让阿鳞白死。”说着,池叔玉转身环顾了一下诸人,又继续道:“阿鳞是个好娃,他死的冤!来之前我家阿浪在网上搜罗了一下,现在外面传什么的都有!什么阿鳞是酒驾加毒驾,还有什么阿鳞撞了警察,更有甚者,污蔑说阿鳞是看上了林家的女孩,开车时魂不守舍的看手机里林家女娃的照片才撞出的事故。诸位,你们说,咱们池家的声誉容得这样被诋毁吗?” 听得池叔玉的话,堂中诸人一阵交头接耳,半是赞同,余数之人却是在闲说池鳞的风言风语。池伯玉已有不安之色,却又不好阻止池叔玉。 池叔玉见状,嘴角微不可察的一翘,随即正色道:“自来鹏城,池家三代本分积德方才存了些薄望,可昨个的事,让池家脸面丢尽!池波集团的股价跌停已成定局!族里各门生意都将受到影响!大哥,你难道真心觉得池家现在还能按老套路稳定发展吗?大哥,人心已不稳哪!池家再这样下去,谁还敢和我们做长久生意?” 池伯玉听着池叔玉的慷慨陈词,不由阵阵冷笑:“老二,你打小就如此,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的意思我懂,什么老套路走不通?什么人心不稳?你不就是想说,池家现在缺个姓池的三代子孙接班嘛?想夺位子,直说便是!遮遮掩掩,唔知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传恨 恶人是不会简单的死的,因为上帝似乎还要关照他们,他要用他们来作他报复的工具。 世界上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相比较。—————————————大仲马《基督山伯爵》 相比老三池季玉这蛮汉,矮个子老二池叔玉才算是池伯玉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在池伯玉眼里,老二打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兄弟仨人无论一起做了什么,池叔玉总爱阴恻恻的缩在后头,谋取私利的同时却不担责。自小到大,池伯玉和池季玉都被父母打过被老师骂过,偏就池叔玉这老二,似个隐形人般从未挨打受责。 可偏偏这公认最奸滑的老二在池家却是最不得宠的一个。池广尧在世时最喜老三池季玉,觉得他像年轻时的自己,有股子闯荡四方的蛮劲;而巩新莲则偏爱稳重的老大池伯玉,因此爱屋及乌,对嫡孙池鳞也是宠溺最甚。 在外人眼里,池叔玉也是池家三兄弟里最没存在感的一个。既不如池伯玉早早的承袭家业,稳坐中军;也不比池季玉交游广阔,通吃八方。虽然与老三一般同为池波集团的董事,池叔玉却极少与会;之前偶有几次“逼宫”,也都是附和在池季玉身后。 池叔玉的不显山不露水在别人眼里或是性格使然的低调,但在池伯玉眼中,他的这个二弟绝对是条阴狠的蛇,而长久以来所有的不得宠与被轻慢都在不断滋养着他心中的毒牙,但有机会,池叔玉一定会跳出来咬死自己。 今天,机会来了! ————————————————— 池叔玉池季玉既已跳出来,池伯玉哪能不明白他们两个话里话外的意思。面对独子夭亡的惨痛,池伯玉也不是没有想过更多的借重老二老三两支来稳定池家眼下的危局。毕竟,池鳞的死已不是单单一起逃逸事故,他那段被网络疯传的恶少嘴脸已成了一个鲜明如斯靶子,让太多的人同仇敌忾,几乎成了十恶不赦c跋扈纨绔的代名词;而他酒驾逃逸c车祸致死则成了大众眼里最是喜闻乐见的因果报应。 池鳞死了,没有舆论为他辩解一二,除了幸灾乐祸便是抨击批判。而最最让池伯玉为难的是,池鳞的身份早在最初便被人扒了出来,随着其后事情愈演愈烈,池波集团乃至整个池家也无可避免的裸露在公众面前。池伯玉心知肚明,池波集团接下来必将承受急风骤雨的洗礼,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得过去,这也是他考虑借重老二老三的缘由。 但借重归借重,池伯玉可以让老二老三担当更重要的公司职务,甚或再分润些许股份,但他绝不能接受老二老三用他们的子孙来一出“改朝换代”! 此刻的池伯玉正喘着粗气瞪着眼前的诸人,如同老暮的雄狮在群敌围视下困守着自己仅剩的食物。 “大哥,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面对池伯玉的斥责,池叔玉声音丝毫不乱,缓缓言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池伯玉逼问道。 “那依老大你的意思,是不是池家日后要由外姓来接手啦?老爷子打下的江山,全数要便宜姓黎的?还是以后不知哪再冒出来的阿猫阿狗?”老三池季玉见老二又似乌龟般要缩头,立时一声暴喝! “你!”池伯玉怒视着池季玉,却见他置若罔闻的继续说道:“池澈那个老公,叫黎什么的?怎么不在这?” 池涛忙附耳自己老爸道:“黎文鞅。” “对,黎文鞅!叫他滚出来!老子要问问他,以后准备怎么折腾我们池家啊?” “文鞅他去操办池鳞的后事了。这些年,池家的事多赖文鞅这孩子帮衬,集团对接海外的业务也都是文鞅在跑,已成了集团第二大的利润来源。怎么,每年分红时都把文鞅这孩子夸上天,现在撕破脸就开骂了?”池伯玉的一位内弟驳斥道。 “你姓池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话?” “我总有资格吧?” “你就是个池伯玉的狗腿子!” “放你td屁!” “我支持池老三出来管事!” “池浪这娃我觉得不错,能挑担子。” “搞什么股权激励,池家的产业哪能分给外人?” 堂内诸人或叱骂c或吹捧c或责难c或嘲讽c指桑骂槐c含沙射影c不一而足。 池伯玉看着全然失控的场面,不住的咳嗽。身旁的长女池澈嘴角却逸过一丝冷笑,附在池伯玉耳边说了句:“老佛爷到了。”池伯玉叹了口气,望向堂前。 吱嘎一声,大堂的门开了。堂中诸人一时都闭上了嘴,偶尔几个仍在啰嗦的也被身边亲属捂住了嘴。一时间,方才还滚油似的大堂鸦雀无声。 “你们继续说啊,怎么哑了?”一瘦小的老妪,拄着跟龙头拐,在几个妇女的簇拥搀扶下,边说着话边缓缓步入堂中。眼尖的池叔玉见到,老妪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个一瘸一拐c正瑟瑟发抖的精瘦男子,不禁皱了皱眉。 “你们是不是都当我是死人啊!老太婆我还没进棺材!”老妪刚被池伯玉搀扶着坐下,便是一声暴喝,众人噤若寒蝉,连一向粗鲁不文的池季玉也低头不敢有丝毫反应。 这老妪自然便是眼下池家实际的掌舵,池广尧的遗孀,巩新莲。池家这位“老佛爷”虽年近八旬,却是精神矍铄,不减当年。外人皆传,巩新莲向来强势阴狠,年轻时据说逼死过几个与池广尧有染之女;而对于池家内外之事,皆一言而决,无人敢有二话。池广尧在时,巩新莲除财务外,并不过多插手集团事务。而近些年却是愈发强势,每月必至总部巡视一次,偶有不如其意者,皆当场喝骂辞退。池家上下,除池鳞外,无人敢在巩新莲面前撒泼言笑。 此刻,巩新莲顿敲着她的龙头拐,满眼怨毒的看着远处,良久才收回目光,凌厉的说道:“池家的嫡孙死了,巴掌都抽到池家脸上了,看看你们,现在都是幅什么样子?” “娘,我们也是觉得池家受辱,所以才在这商量着” “老三你住嘴!”巩新莲喝断了正拿捏着分寸回话的池季玉,“你和老二那点子鬼心思少在我面前扯淡!” 池叔玉见巩新莲提到自己,忙说道:“娘,您可能” “你也闭嘴!”巩新莲看也不看池叔玉,喝止他后径自言道:“我来就说两点,你们大家都给我听着!第一,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死不能复生!鳞儿他酒驾逃逸,撞死不冤。但!是谁!害他喝的酒?是谁!害的鳞儿死了,名字还要在外被人作践?我的鳞儿死不瞑目啊!”说着,巩新莲止不住泪如泉涌,诸人也半真半假的跟着呜咽了几声。 “所以你们听着,鳞儿犯了国法,死有余辜没话说。可害死鳞儿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巩新莲阴狠的说道。 池伯玉听得此语,却是脸露为难之色,略显忐忑的言道:“娘,这事恐牵扯到林家,我们还是还是要谨慎对待。” “林家怎么了?”巩新莲一脸恶毒的神情,竟吓得池伯玉不敢再言语。“你怕他林家,老二老三,你们也怕吗?林家那下贱的小娼妇,如果她早从了鳞儿,至于有今天的事吗!” 池叔玉和池季玉四目相对,却也不当着众人之面敢搭腔。巩新莲见此情状,低声喃喃道:“可怜的鳞儿,你喜欢林家那女娃是不?奶奶一定送她下去陪你” 池伯玉离的最近,听到巩新莲的低语,吓得浑身冷汗,正欲劝时,却听巩新莲扬声说道:“第二件事,鳞儿的事,就是整个池家的事。我也时日不多了,本指望鳞儿以后能带领池家更进一步,可现在所以,我把话放这,你们之中,谁先把害死鳞儿的人都给解决了,谁就是池波集团新的董事长!” 池叔玉和池季玉等人听得此语,脸上都一阵阴晴不定,却纷纷点头称是,有些甚至已开始交头接耳,欲抽身安排事宜。 巩新莲见状,又敲了敲她的龙头拐,待略显激动的众人安静后,颇为阴沉的言道:“你们不要激动,我说了那么多,你们到底搞清楚谁是害死鳞儿的人没有?” 众人并未吱声,巩新莲看了一眼门外,喝道:“狗奴才还不滚上来!” 堂内诸人均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满脸伤痕瘸一拐走上厅堂的精瘦且黝黑的男子。巩新莲一阵冷笑,说道:“这狗奴才自鳞儿回国后便跟着他。平日里倒也算伶俐。可今天却睁着眼看鳞儿白白的去送死。狗奴才!知道你怎么还没死吗?” 眼前这精瘦黝黑的男子叫富伍,他便是在酒店跟随池鳞的人。他本是池家一个仆佣的儿子,向来对池鳞多有奉承巴结,却不料今日遭遇如此大祸。 诸人见富伍浑身是伤,料是刚遭了毒打;可除了池澈面有不忍外,他人均视若寻常。此刻富伍已支撑不住,半伏于地,颤颤道:“我当时跟着少爷碰见了林家大小姐” “林家的小娼妇!”巩新莲恶毒的打断道。 富伍低着头,不住的打颤:“是c是c是林家的小娼妇。少爷他被林家的小娼妇以及同桌两个男的给欺辱了。少爷他没有计较,反而敬他们一杯酒,少爷干了,他们却一动不动,暗地里在偷拍少爷。后来,老爷电话少爷让他尽快回家。”说到这,富伍偷偷看了一眼池伯玉,却见池伯玉捂着脸,正太息掩涕。富伍这才继续说道:“少爷少爷他急着要回家,便让我自个打车走。我劝少爷劝不住后来就啊呀!”富伍说到这,却被池涛一脚踹在脸上,只听池涛唾道:“废物!害死鳞哥,有你一份!” 老三池季玉看着儿子的表现,眼中方流露出赞许之色,便听得老二池叔玉的长子池浪言道:“富伍,说说那两个男的长什么样子,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趴在地上的富伍尚未言语,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颇悦耳的男声:“那两人,一个叫吴知己,刚从英国回来,是个学者;一个叫庞司空,是林家周庄工业园的驻户,是个雕刻家。”伴着声音,一个三十多岁,中等身高,样貌堂堂的男子沉稳的步入大堂。 池澈眼神一亮,言道:“文鞅!你来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怖畏 人类最原始且最强烈的情绪就是恐惧,而最原始且最强烈的恐惧就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霍华德洛夫克拉夫特克苏鲁神话 —————————————————— 黎文鞅是真的很爱池澈。 虽然在许多人、尤其在池家不少亲友看来,黎文鞅图的就是池家的财、池家的业。就连池伯玉也常困惑,自己这个人人称羡的女婿当初在与女儿池澈处对象时,怎么就忍得住池家上下的非难乃至羞辱,硬扛着进了池家的门。 池伯玉觉得,一个人若能忍常人不能忍,所图必大;故而这些年虽逐步放权于池澈、池浅等人,却只把一块鸡肋业务扔给了黎文鞅。可谁知黎文鞅长袖善舞,一至于斯,竟在短短时日里把本是鸡肋般的产品稍微革新后打通到了非洲与南美市场,并且大受欢迎。 池伯玉这才在池澈和池浅的强烈要求下,把集团的外贸业务全都交由黎文鞅打理;当然,监督的钉子也埋了不少。黎文鞅却没在意这些,竟是拿起什么,什么第一。政府的往来,客户的交流,内部的协调,桩桩件件都处理的稳妥非常。连池伯玉都开始常在董事会半打趣半有深意的说,现在的池波集团若是离了黎文鞅,市值至少垮掉一半。 但在池澈心里,她与她丈夫之间的事,却有着一个与池伯玉等所认为的完全不同的版本。她与黎文鞅初中便是同学。尽管并不同班,黎文鞅的早慧与优秀却是全校闻名,池澈自也知道。只是她那时并不晓得,在她与一众女生遥望偷看黎校草的时候,黎文鞅的眼里也早早就有了她。 是的,初中时的池澈与黎文鞅就早恋了。恋的清而淡,教室走廊上偶遇时的目光交注,社团里解答疑难时不经意的指尖轻触,春游途中偷偷塞入书包里的午餐便当;那时的他们,没牵过手,没接过吻,只闲敲棋子,已情定三生。 池澈一直都是个低调内敛的女孩,她不像林思我自小便耀眼得如同公主。池澈的同学乃至闺蜜都从未觉得她会是什么千金小姐;毕竟,富家的公子千金们多是进了省、市重点,哪会如池澈般,朴朴素素的,默默在一所极普通的中学就读。 黎文鞅却是真的家境普通到甚至有些困难。幼时母亲早亡,父亲带着他从潇湘辗转到了深圳。幸好父亲在中学觅得一席教职,黎文鞅便入了校,也就遇到了池澈。黎文鞅直到高三方才知晓,他与池澈之间原来竟隔着一条鸿沟。 那时颇有些重男轻女的池伯玉要池澈留在本地读大学,池澈想了一夜,同意了。第二天,她心如死灰般的告知黎文鞅她的志愿以及分手的决定,她觉得她已配不上阳光、聪睿、温柔且善良的黎文鞅。池澈直到现在也记得当时黎文鞅的样子;当他听完她的话,没有暴躁、没有悲伤、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笑了笑,笑的是那么好看。而当池澈就要忍不住泪水时,他第一次抱住了她,轻且坚定的对她说:没事,他也留下。池澈哭了,从那一刻起,她完完全全的爱上了黎文鞅,她对他的爱,直到今天,丝毫不减。 再后来,黎文鞅不出意外的受到池家人各种刁难与轻慢。池澈一改往昔的柔软,但凡有人针对黎文鞅,她都会立刻站出来,不惜与对方搏命或以死相逼。因为只有她知道,当初的黎文鞅为了她,放弃了什么。 婚后,池澈问过几次黎文鞅,后不后悔?池澈坚信,如果没有遇见和爱上自己,现在的黎文鞅定已是名动四方的精英才俊而不只是池波集团一个小小的副总经理。每当听到这个问题,黎文鞅总还是会那样温柔的摇头微笑,他爱她,一如往昔,半分未移。 ——————————————— 此刻步入堂中的黎文鞅依旧是那般沉稳有度,不疾不徐,让人莫明有种可靠与信赖感。池澈或是觉得方才自己看到黎文鞅时略显欣然的表现有些不合时宜,便生生止住了向前脚步。黎文鞅看在眼里,微微向池澈点了点头。随即便上前向巩新莲等行礼问候。 巩新莲对于黎文鞅向来谈不上喜爱,却也没什么过多的恶感,在她看来,黎文鞅不过是个无足轻重但也还算乖巧的孙婿。此刻,巩新莲对于黎文鞅迅速获取消息且并不藏私的表现还是颇满意的。她沉思片刻,阴沉的说道:“既然知道了对方是谁,接下来的话也不用我多说了。林家的小娼妇,还有那俩贱种,一个也不能放过,都得为我的好孙儿...陪葬!” —————————————— “文鞅。你为什么把那两人的身份就那样公之于众呢?”虽已是凌晨,池澈却无睡意,只侧卧在黎文鞅身边,紧紧抱着他问道。黎文鞅爱抚着池澈的秀发,一边随手把卧室的灯都熄了,良久,发出一声叹息。池澈已记不得,向来稳重自信的丈夫上一次这般叹气是何时的事了。她隐隐有些不安,又抱得更紧了些,才低声问道:“文鞅,是因为林家吗?” 黎文鞅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却感到臂膀有些湿润,这才惊觉,忙又开了灯为池澈拭去泪水。看着池澈悲戚的面孔,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缓缓说道:“林家根深叶茂,不是池家能比得了的。澈儿,你不必担心爸爸会去硬碰做什么傻事。我想,就连二叔三叔他们不愿也不敢去动林思我的。” “那...所以你就抛出那个叫吴知己的,还有个...叫...庞司空,是吗?你想用他们平息奶奶的...怒气?还是说....你...”池澈一时心绪颇多,竟不知该如何表达。 “澈儿,你知我在乎的只是你。”黎文鞅温柔的看着池澈,“谁坐董事长这个位置,我并不在意。但是...”黎文鞅顿了顿,方才缓缓言道:“我也不想看到爸他出事。” “什么意思!”池澈心中一惊,急急说道:“奶奶因为阿鳞已经...已经...失心疯了。可爸没疯,他再难受也不可能真的去雇凶杀人,二叔三叔他们也不会的。至多...至多就是找人教训一顿那俩人。” 黎文鞅又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我怕的就是爸再去惹那个叫吴知己的人。” “嗯?”池澈一愣。 “所以,我才在大堂里说出他们的名字。”黎文鞅微微眯了眯眼,“我知道爸刚才已经怪我多嘴了。但为了澈儿你,我只能当场放出消息,让二叔三叔他们抢着去招惹那吴知己。” 池澈有些犯迷糊,她皱着眉问道:“文鞅,我不是很明白。你是说,那个叫吴知己的,池家谁也招惹不起?你怕爸去惹他反栽在他手里?所以...你故意引得二叔三叔他们去打头阵,免得爸出事?” 黎文鞅用手轻轻抚平了池澈的眉心,点了点头道:“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是的,池家恐怕对付不了吴知己,再去招惹他,我怕池家...” “那个吴知己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说他就是个青年海归学者嘛?” “澈儿,永远不要轻视一个可能掌握了海量知识的人。一般的大学生、读书人或许并没有什么了不得,比如就像我。”黎文鞅平静的说道。 “文鞅,不准你这么说自己。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我听你的,可我确实不明白这个吴知己厉害在哪里?”池澈依旧不解道。 “澈儿,正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厉害在哪里,所以...才可怕啊。” “不懂。” “时间太少,我只通过一些渠道尽可能的搜索了些关于这个叫吴知己的人的资料。他在英国待了十多年,拿了一个本科,两个硕士,一个博士,短暂的做过一段时间的律师和大学老师。另外,他还在北大获得了个哲学硕士学位。” “很不错,但听起来就是个书呆子呀。” “我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黎文鞅听着妻子的话,嘴角微微翘起,但很快面色便沉了下来,“澈儿,你有没有看阿鳞最后那段被直播的视频?” 听得提到池鳞,池澈眉宇间一阵黯淡,低低答道:“看了。我以前也不知道...阿鳞他在外面这样的...跋扈。但...但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他才二十二岁呀!” 黎文鞅紧紧抱着呜咽不止的池澈,轻声在她耳边言道:“澈儿,别哭,别哭。你听我说...” 池澈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她忽有种恐惧感,她发现,往常最能给予她安全感的丈夫的拥抱和话语,此刻却都有些异样!她发觉,黎文鞅的声音和身体竟都有些微不可察的在颤抖! 她急忙脱开黎文鞅的怀抱,看着他近乎苍白的脸,“文鞅,文鞅!你没事吧?那段视频...有什么问题吗?” 黎文鞅见得妻子着急,忙定了定神,端起床首边的红酒杯,抿了一口,这才说道:“我下载了那段视频,反复看了多遍,才发现了问题。澈儿,你记得那视频最初显示的是什么场景吗?” 池澈回想了一下,悲伤道:“最开始画面里是阿鳞他走向林思我所在的餐桌,他问林思我怎么一个人在喝酒。” “然后呢?” “然后林思我说她和朋友有事,阿鳞可能就不开心了。他就拿起桌上的酒杯,骂了那俩人。” “问题就在这里!”黎文鞅突然沉声道,“澈儿,你想,阿鳞与那三人遇到纯属是巧合,对吗?就算阿鳞后来确实做的过分了,但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吴知己会在阿鳞尚未说话前,而且是在阿鳞刚见到林思我、快步走向她时,那个吴知己便已开始拍摄视频?吴知己他为什么会预先知道阿鳞会犯浑?而且!我查了那个直播账户,那账户是庞司空而非吴知己的!我还找了朋友弄到了当时饭店的监控录像,我看到...”黎文鞅的声音已微微颤抖,“我看到吴知己不早不晚,恰恰在阿鳞刚走进饭店,并开始进入他视野范围的那一刻,他从庞司空外套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开始操作,而在阿鳞他看到林思我并向她走动的一霎那,那个吴知己恰好将左手抬起放在桌面,侧执着手机开始拍摄直播!” 池澈听得浑身发冷,她木楞楞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瞳孔似已失去了焦距,“你是说...那个吴知己,他...他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可是,可是...这不可能!也说不通!” 把话都说出来后,黎文鞅似恢复了不少,他揉了揉太阳穴,“是说不通,也近乎不可能,但偏偏却发生了。我每看一遍视频,就愈发觉得毛骨悚然。吴知己的动作与时机拿捏的太过精准了,我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预知和做到的。” “他真的是人吗?” “我...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灵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李商隐无题 ————————————————— “人...到底是什么呢?” “你是在问我吗?” “这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吗?我又不是汉文帝。” “...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 “别扯!你若是天地之心,怎么又与天地万物一体?那你到底是心还是体?你丫见过长成心脏模样的人啊?退一步说,天地万物都和你一体了,我算什么?我就不算人了?我的天地呢?哪来那么多天地可分配哟。”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人的最高本质是人本身?” “费尔巴哈是这么想的,把人抽象化,与神对立。老马早就批判过了。” “老马是怎么说的?” “他说啊...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是劳动,也是需要。” “听不懂,犯困了。” “嗯,你还是适合听那些泥巴或肋骨造人的故事。” “放屁!算了,反正睡不着,蜈蚣,我出去透透气,抽根烟。” “一起吧。”吴知己看了一眼满腹心事的庞司空,起身向门外走去。 秋夜的星空,平铺万里,如梦如幻。泠泠晚风中虽还夹杂了些许暑气,却也绵醇似水,便体宁人。 吴知己默默的立于轩敞的中庭,俯仰之间,细斟北斗,萧条众芳,宾客万象。 庞司空倒是自幼便见惯了吴知己的这幅模样,虽仍为昨天的事惴惴不安,但见吴知己此刻仍有耍帅装x的闲情,心里倒也松快了许多。 ——————————————— 昨天方得知池鳞出事,庞司空便已无心饕餮,草草半饱后,便拉着吴知己要赶回工业园。林思我当时却还算镇定,她提出要司机送二人回去,却被吴知己淡淡的拒绝。林思我急着回去与大舅会面,也未再多言。 等目送林思我离开后,吴知己却让庞司空自个先打车回去,而他自己则悠哉哉的在京基100附近晃悠了半天,直到深夜才返回宝安。 或是因昨晚出了劫匪的缘故,被物业主任石刚训斥了一下午的厂区安保们都变得格外敏感。当看到推着自行车、叼着根雪糕的吴知己,已有些草木皆兵的当值安保们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园。若不是刚巧遇见许一诺,恐怕吴知己只有等庞司空磨磨叽叽泡完澡才行了。 许一诺并没当面见过吴知己,但当遇见园区门口起争执,若要生性爱凑热闹的许一诺视而不见就有些太为难她了。在凑上去了解一番后,许一诺说由她负责“押解”这位刚与林总吃过饭的吴博士去“月半工作室”。安保们却不敢大意,不远不近的跟着,直到庞司空开门方才散去。 许一诺倒是很想与这个在她眼里颇神秘的“吴博士”攀谈一二;当然,“月半”的庞老板也令她很好奇。可谁知,中午时还热情得近乎猥琐的庞老板却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而那个以一种绝恶心的方式吮吸着雪糕的吴博士更是一语不发,对自己这个放他进园的“恩人”竟半个谢字都没有。 庞司空同许一诺道了声晚安后便匆匆把吴知己拉进了房间,掏出溅满了洗澡水的手机,把一条条他在网上搜索的新闻与流言摆给吴知己看。吴知己饶有兴致的挑了些有关池家与车祸的信息细细读了下,接着便半躺着闭目不言。庞司空几次想拨打林思我的电话,思虑再三,觉得这样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又把手机放下。 吴知己见庞司空这等坐立不安,也觉得有些歉意,便起身从屋里的书架随手抽了本书扔给庞司空,让他聊以排遣下愁绪。庞司空耐着性子读了几页这本题为直面人性的书,竟一时似有些魔怔住了。 吴知己见状,有些后悔自己该挑本轻松读物拿给这胖子的,无奈间只得起身上前拍了拍庞司空的肩膀。庞司空却不禁浑身一颤,带着几分恍惚的问吴知己,应该如何去直面人性深处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吴知己瞥了他一眼,略带不屑的晒道:“这种白痴问题...你高中白念了?当年是要求背诵的吧?”说着,眼神一凛,言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说罢,顿了顿,“惨淡人生尚可直面,何况什么人性黑暗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高中和大学不会都靠作弊蒙混过关的吧?” 庞司空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问出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人...到底是什么呢?” ————————————— 一人闲思,两处长愁。吴知己问讯星斗,笑望重楼;庞司空却是满怀离索,几多烦忧。而此时的林思我,也正夜不能寐着。 林思我倒也并非全为了吴庞二人之事;在她看来,就算池家再疯狂,在如今的法治时代也是翻不出什么大浪的。而池澈的死,说到底也是他自取之,怪不到旁人。当然,林思我也下了决心,这段时间里还是要护着吴庞二人几分,让他们尽量别外出就是。眼下最扰得林大小姐心绪不宁的却是无故与自己失联的妹妹——林夏默。 有人说姐妹间心有灵犀,林思我与林夏默对此是深信不疑的。自幼年起,两人便时常意念相通,及长,更是双心同一心,亲密无间。即便这两年欧亚相隔,林夏默也几乎没有哪天不与林思我联络,或通话、或视频、倾诉些周遭趣闻与小心事。 可昨个儿一整天,林夏默竟连条微信都未发来,却莫名的与大舅联系了。林思我本只觉得这小丫头或是什么地方要用钱不愿与自己说。可随着夜深人静,林思我忽有种不详的惊惶之感,虽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却如梦魇般缠着,无以排遣。 在离开大舅家后,林思我已连发了十几条短信与微信未得回音。林思我当时只觉得或许是妹妹玩累了已休息睡了。可现在,虽已是凌晨三点多,林思我依旧拨出了妹妹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林思我放下了电话,略有些紧张的闭目沉思;让她颇为惊讶的是,她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人不是父母、不是大舅、也不是那些颇有人脉或资源的亲朋好友、同学客户;她此刻所见所感的,竟是那个让她怀着三分敬佩、三分畏惧、三分不解、还有一分莫名想念的吴知己,吴博士。 念及于此,林思我再无困意,她思索片刻,披衣而出,戴月而行。 —————————————— 姜胥胥有些怅惘的掐断了自己的手机,看着窗外已略显寂寥的维多利亚港,深深的叹了口气。自林夏默匆匆离去,姜胥胥已在街头四处徘徊找寻了近一天两夜了。 姜胥胥舒展了下颇感疲惫的身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从开始的电话不接,到后来的直接挂断,现而今已关机了。姜胥胥实在不明白,自己只是意外撞到了个人,只是乐于助人的借出了一下手机,怎么就搞得本来颇投契的两人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呢?姜胥胥现在真有些后悔没直接与吴知己去深圳,这香港,有什么好玩的呢? 换做别人,比如吴知己摊上这事,或许早已一走了之。姜胥胥不同,他可是真切切的被英伦绅士文化浸泡久了,行止之间,温良恭俭,虽不全至,庶几近之。即便与林夏默只是在飞机上萍水相逢、甚至应该算是不打不相识,可姜胥胥却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在相伴同游的这段时间里保护好林夏默,不能出一丝差错。 更可贵的是,姜胥胥的这份近乎木讷的责任感与绅士风度全不带半分邪念。就凭这一点,吴知己说他兼具颜回子贡之长,且木讷近乎仁,也算恰如其分了。 姜胥胥没有林思我那种对自己妹妹的灵犀相通,但他也有着自己视角与观点。他觉得,一个小女孩独自行在这么个纸醉金迷的都市,这本就是件风险度颇高的事。更让他的不安加剧的是,他所发的大多数信息只是询问林夏默是否已回家,请求她报声平安;可就是如此,林夏默也如消失般,没有任何答复。姜胥胥不认为林夏默是这么决绝的一个女孩,仅管在林夏默离开时他们才只认识了十几个小时。 姜胥胥的不安没有随着黎明的初曙而消减,反而愈发凝重。他看了看手表,一咬牙,拨出了一个微信语音通话。 “喂,吴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是姜胥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竟夕 请把你的心给我,与我为伍,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我有些害怕。—————————奥斯卡王尔德渔夫和他的灵魂 —————————————— 吴知己见到林思我时正在喂野猫;准确的说,他见到了林思我呼啸而过的宝马车。 庞司空已回房打盹儿了,吴知己的呼噜声比起他还差点意思,搞不起二重奏,只得出门溜达。倒也不是吴知己不累不困,虽也有些时差效应,更多的却是满腹难与人说的心思如兴奋剂般刺得他没法闭眼。 当见到园区角落有两只乌溜溜的野猫,吴知己一时来了兴致,跑回屋拿了盒牛奶,便去蹲那与猫儿们开会了。 林思我从车里下来后并未注意百米开外的吴知己,她径自向庞司空的屋子走去。可在门前徘徊再三,她终也没去敲门。倒不是因为庞司空那连厚木门也隔不住的打鼾声,而是林思我一路上交杂的念头让她有些患得患失、不知措辞了。 毕竟自己是个女孩子啊!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自个却冒然来这么一出“寅夜深入闺阁家,待月西厢下”,一旦妹妹真遇到意外还好说,可若那丫头真只是睡着关机了,自己岂非羞成笑柄了? 可话说回来,与亲妹妹的安危相比,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怀疑妹妹有意外,自己不先联系爸妈或警察,却来这找个只见过三两面的男人,这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会怎么想自己?林思我抿着嘴,不自觉的跺着小脚,彷佛一个误入花林深处的小公主,彷徨不知归路。 思虑再三,林思我眉头一皱,一鼓作气的上前“砰砰砰”敲响了“月半艺术工作室”的大门。过了几分钟,鼾声如雷依旧,林思我气势半衰,只得又一阵“咚咚咚”。这次鼾声稍停,正当林思我轻拭发角,默念开场白时,庞司空猪叫般的呼噜翻着花样再次奏响,林思我气竭而退。 林思我真是有些困了,昨天被池鳞的事搞得已颇疲惫,从午夜至今又因林夏默神思不宁;才回车上半分钟不到,林思我便眼皮打架,沉沉睡去。 吴知己不慌不忙的与猫儿们开完会,攥着牛奶盒子,默默的行到车前,隔着窗看着正歪头酣睡的林思我。 缕缕轻细的发丝柔柔的遮弄着她的脸颊,偶有几根调皮的发梢顺着气息,摇摇摆摆的挠掠过她的嘴唇,便惹起一阵呓语呢喃。而密密颤动的睫毛缀着月光,似妙音遐畅,轻舞飞扬。浓睡的林思我就这样将自己隽美如画的姿容不设防的绽放在吴知己眼前。吴知己微微俯身,细细凝察,自思自叹:“确实,美极了!” 若不是姜胥胥的微信,吴知己或会继续伴立于车旁,半是猥琐半风流的赏美护花;可当他断断续续的听姜胥胥述完前因后果,脸色渐渐微沉,安慰并嘱咐了姜胥胥几句,便挂了电话,敲响了林思我的车窗。 “嗯?...这...几点啦?”睡眼惺忪的林思我尚未清醒,以为是园区的安保人员叫醒了自己;待得发觉窗外站着的是吴知己,冷不丁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四下察看。 吴知己却未理会林思我疑惑且略带警惕的目光,径自言道:“去你办公室吧,如果是为了你妹妹的事,恐怕有些不妙。” “咦!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问题你上次过问了。”吴知己边答着已边向办公楼走去。 林思我急忙套上高跟鞋,打开车门,紧紧追上,“你说,你怎么知道我妹妹?她到底怎么了?” “当心崴脚。”吴知己瞥了一眼林思我精致的脚踝与高跟鞋,点头道:“脱了鞋开车就对啦。” “别废话了!你快说我妹妹怎么了!”林思我早没了往日的娴雅,此刻的她,满心满脑的全是对林夏默的担忧,或还有几分对眼前男人的不解与惊惧。 自从遇见了这个人,自己便如同踏入了暴转的漩涡,劫匪的绑架、池鳞的戏弄、妹妹的失踪;这个男人如神秘的灾星,无端的闯入自己的生活,带来接连的不幸。 有那么一刹那,林思我竟欲立刻报警,并让安保制住吴知己。 可当她抬眼看到吴知己疲惫而伛偻的背影,看到他因自己止步不前而回眸的双目,帘卷明光、沉雄自若、沛莫能当。林思我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到底为何会在第一时间来找眼前这个男人。 是啊...这个男人确实突兀的从天上掉下,但因为他,自己开车更稳健了;因为他,劫匪被立刻抓获了;因为他,池鳞的丑态被曝光了。那这次,会否也因为他,自己的妹妹可以有惊无险,安然归家? 林思我念及于此,再不迟疑,正欲抬脚上前,却忽觉左膝一软,便失平衡。 一阵清风拂面,林思我略带诧异的看着已扶抱着自个的吴知己,“你...刚才?” “你车里坐太久,腿酸脚肿了。”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 “我扶你上去再说。” 吴知己似乎并不想林思我多问,便让她搭着自己的肩膀,轻扶着她的腰,一步步向办公楼走去。 林思我怯怯垂首,任由摆布;其间仪态,不可名状,或引文强而言之: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微阳初曙,佳桂传芳,云天之下,与子相扶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踏凹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范晔后汉书班超传 ———————————————— 香港,石澳岛,一个常被遗忘的角落。 石澳的逸朴与港城的繁华之间,所隔的远不止二十公里的空间距离。虽颇有些桃源自在,但时光推移,近些年来石澳村踏青赏玩的文青男女们也逐渐多了起来。 陈伯很喜欢这些穿行在村中的后生仔。尽管很多时候他也听不懂那些形形色色的后生仔在说啥,但看着他们流连于村里那些已显斑驳的彩屋,陈伯总会从中觅到几分自个童年的影子。每当有后生仔问路,陈伯便会乐呵呵的拿出兜里扁铁罐,先小酌一口,再喊上自家的旺财,鸡同鸭讲般的做起义务导游。 打出生算起到现在,五十多年里,陈伯离村外出的次数少的可怜。倒不是因为有着什么“躲进小楼成一统”似的风骨,陈伯只是觉得,生于斯,长于斯,春夏秋冬,冷暖自知,外面的精彩并不适合自个。 陈伯的两个仔却不这么想。大儿子一家三口如今窝在筒子楼里,每日着身廉价西装在一所房屋中介辛苦揾食。小儿子自幼便性子野,早年间便混迹码头,后来又上船成了海员,据说过得还不错,只一直未成家,每隔数年陈伯才见他回来一次。 年初的某天中午,陈伯正在炖汤,小儿子辉仔带着几个样貌颇严肃的中年人来到家中。陈伯为儿子的返家高兴不已,辉仔却只点头哈腰的招呼着来客。那几人自称是澳洲某科研机构的专家,因要在附近做些生态研究,便考虑就近租个房子。 陈伯尚未言语,辉仔已把他拉到一边。两人言语间掰扯了许久,陈伯终是拗不过自个的细仔,满心疑惑签下了眼前的合同,将自家附近的一处闲置老宅租给了对方。 说实话,虽说在这陈伯看来,这些租客颇有些来路不明,但合同中给出的租金却是相当可观。陈伯盘算着,这笔收益存下来,也可供自个的孙子好几年学杂费了。 盘算既定,陈伯便考虑起怎么让这些个租户“老爷”住得更舒心便利,这样或许还能把为期两年的租期给再延延。 签字后的第二天,陈伯便带着扫帚、水桶、抹布等工具想去帮忙清理那间老宅。谁知敲了半天门,方才出来个安保似的大个。大个冷冷的谢过陈伯的好意,随即斩钉截铁的告知不需要;并且警告似的让陈伯不要再来打扰专家们的工作。 老实的陈伯倒也没生气,笑了笑便返回家里。但自此以后,陈伯再未去过老宅,连散步时都绕开走。房租与水电等费用倒是每月都按时打入陈伯账里,只是陈伯有些好奇,这租户的用电量也实在太高了。但陈伯考虑到或许是租户的工作需要吧,毕竟,科研这东西离陈伯实在太远了。 今天,天格外的蓝。阳光下的石澳,清旧的格外有质感,宛如记忆里午后的糖彩甜点与童谣,最是勾魂。 陈伯最爱的就是这种感觉,年纪愈大愈喜欢;午后端一碗浓茶,卧坐在家门口,沐着暖阳,眼中的那些斑斓彩墙,横横竖竖,刻满了魂萦梦绕的时光回响。人啊,就这一辈子,最美是少年,留不住哟。 陈伯感叹着,不知是不是被缭绕的海风蜇了眼,眸子里泪光隐隐,正迷糊时,却见前面走来一个参差迷离的人影。陈伯揉了揉眼,定睛望去,又是一个后生仔。 陈伯笑了,看那后生仔左右张望的样子,估摸着是第一次来石澳,不出意料的话,自个又可领路散散歩咯。 果不其然,那后生仔顾盼片刻,见陈伯笑眯眯的坐在门前,便主动上前攀谈问路:“阿伯啊,你识普通话吖?” “识嘅识嘅。”陈伯笑着答道,他的普通话可不行,只是好不容易今天有个人找他,先应承着呗。这后生仔模样瞧着和自己那细仔差不多大,陈伯看着他,竟有些想念自家的两个仔了。 “阿伯,您是这石澳本地人吧?” “我今年五十九,系本地人。”陈伯其实不太确定这后生仔问的啥,便估摸着答道。 那人倒也没见怪,随意的往地上一坐,和陈伯连说带比划的聊了起来。 “这位先生,你来呢度系旅游啊?”陈伯喝了口茶,问道。 “唔算系啦,我嚟...看看...睇睇。”后生仔的粤语着实不怎么高明,夹杂着普通话,倒也与陈伯的国语相映成趣。 “那你...咁你系嚟做咩呀...做什么啊?” “我是来找你的。” “你讲咩?” “我系嚟揾你嘅。”后生仔看着陈伯,眼眸微眯,用粤语重复了一遍。 “你揾我做乜?我又唔识得你。”陈伯一愣,忙问道。随即脑中浮想联翩,竟有些不详的预感...难不成是自家的衰仔犯了什么事?还是欠钱了? 后生仔笑笑尚未言语,陈伯急急问道:“你究竟系边个呀?” “此行为知己,我叫吴知己。” ———————————————— 十多个小时前,周庄工业园的总经理室内,林思我耐着性子给吴知己泡了壶茶,便开始了连珠炮似的发问。想到妹妹的处境,林思我已没有心思再追究吴知己是如何那般迅疾的扶住了自己。她见吴知己抿了口茶,立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妹妹的事的?” “在回国的飞机上她骂了我。” “骂完就认识了?”林思我并不想知道两人相识的细节,随即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林夏默是我妹妹?” 吴知己用种彷佛是在看一个白痴似的目光瞥过林思我,便又饮了口茶。 林思我不由一阵气馁,是啊,姐妹都姓林,样貌又有几分相似,换做常人也会有所猜测,何况是眼前这个人精...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为我妹的事来找你?” “令妹之前与我一个朋友一起在香港玩,后来两人有些误会,便走散了。” “你的朋友?皇家霍洛威学院的?” “嗯,叫姜胥胥。蛮不错的一个男孩。他与令妹走散后找了你妹很久,未果。你在车里睡着时,他电话告知了我。” “那...”林思我心里一紧,犹豫而略显颤抖的问道:“我妹妹...她到底有没有...出什么事?” 吴知己没有回答,只点了根烟,闭着眼,吞吐间紫气缭绕。林思我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只觉自己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再问。 “恐怕,是有碰到些事。那个误会,可能并不是个单纯的误会。” “那是什么呢?求求你快说。我要马上报警吗?” “警终归是要报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目前只是有些猜想。你一会就送我过关去香港吧,到那见到了姜胥胥我才能确定令妹是否真的出了什么事,以及...” “以及?你把话说完整了行吗?我妹昨天还给我大舅打过电话,叫我大舅转了点钱给她。” “这样啊...昨天什么时候打的?转了多少?” “唔...好像是下午,转了四十万。” “四十啊...我知道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如果我的猜想为真,令妹至少生命无碍。” “那我们现在走吧,我与你一起去香港。”林思我见吴知己笃定的神情,心中略定,急忙拿起手袋便欲离去。 吴知己却挥手道:“你不用去了。要是你妹妹没出什么事回来了呢?你留深圳,每隔半小时打一次令妹的电话。如果打通了,记住,千万不要讲太多、问太多,只需说让她尽快回来即可。” “这...为什么?”林思我满脸疑惑道。 “先别问了,现在解释了你也不懂。总之有备无患,记住了吗?” 林思我很是不服气的看了一眼吴知己,微撅小嘴:“记住了!不要讲太多,问太多!就让她快回来。” “嗯,切记切记。”吴知己皱着眉喝净了杯中的茶,却并未注意林思我的表情,“好了,时间差不多,我们走吧。” 待两人下楼走到车前,林思我忽道:“你开还是我开?” “我不习惯坐别人开的车。” “我也是。”林思我俏脸微红,边说着却伸手把钥匙递给到了吴知己跟前。 吴知己却不客气,接过钥匙,随即上车调整好座椅,关掉dsc系统,将油门、悬挂、方向盘、换挡逻辑均设置成sport plus后,说了声“坐稳”,一声轰鸣,m4凤尾轻摆,离弦而去。 林思我脸色微白,看着身边满目专注的吴知己,心念道:夏默,你没说错。这个人确实比我厉害太多了。你眼里这么厉害的他,一定可以保你无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算绪 无限地连续进行试验,我们终能正确地计算任何事物的概率,并从偶然现象之中看到事物的秩序。——————雅各布伯努利猜度术 ———————————————— “阿伯啊...你说...你们村子怎么不多开发些民宿呢?”吴知己驼着背,微有些气喘的跟着陈伯和颇为乖巧的矮脚犬旺财;若只望背影,倒是年近六十的陈伯看起来更青壮似的。 “吴生,民宿边有咁好做噶。你哋内地客过度来都往尖沙咀中环冲,边有人会来逛海滩啊。” “总有些例外的嘛。” “咁都系住筲箕湾的hotel咯。我哋呢边,短租一两日的话仲不如空着呢。”陈伯摇摇头。 “所以...”吴知己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一租几年的金主客最受欢迎咯?” “吴生,揾食不易啊。”陈伯叹了口气。 吴知己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陈伯却对这个神秘兮兮的后生仔有些畏惧,想着与他多聊几句,改善下气氛也是好的。 “吴生啊,石澳村咁多人,点解你专登揾我咧?” 吴知己望了望远处一座隐约可见的土黄色老宅,意味深长道:“找您不难,找到石澳村可不易啊。” ——————————————— 数小时前,尖沙咀香格里拉酒店的一间海景套房内。 “吴老师,真的太谢谢你了!要您这样赶过来。我真的...我实在是...”姜胥胥看着吴知己满是疲惫的脸色,竟有些语无伦次,不知从何说起。 “嗯,其他的先不多说,要你准备的东西和查找的信息都备好了吧?”吴知己挤按着睛明穴,有气无力的说道。 “都准备好了!吴老师!那个...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姜胥胥在桌上铺开了一卷香港地图,又拿过一叠打印的密密麻麻的a4纸,谨然有序的陈摆在吴知己面前。 吴知己看了看满桌的资料,默默的燃了根烟,吞吐之间,合目凝思,细拭心镜,淡洗灵台。当他再睁开眼时,已然疲态尽去,宛若尘尽光生,不可方物。 姜胥胥讶异的看着面前全不似常态的吴知己,一时竟不敢再有声响,凝神细听着吴知己飞笔疾书时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 “林夏默...随机变量...为x” “尖沙咀bj道8号...” “7:32 pm呼出...7:41 pm挂断...peoples储值卡...已停机...” “唐阁...半径500米内的米其林星级餐馆...” “排除所有日料...还有一兰拉面...” “无八达通近期使用记录...” “人流高峰期平均歩速...” “7:44 pm,3秒...挂断...7:51pm,1秒挂断...7:53pm...14秒挂断!!!...” “朋友a宅第位置...b宅第位置...d已联系上、排除...朋友c...嗯...” “高斯分布...” “...次日4:27pm...” “近半年...寻人启事...” “25岁以下失踪人口...女...” “...x所服从位置参数μ,尺度参数...σ” “......信用卡、借记卡近期使用记录无...” “......” “不够...” “还不够...” 如魔怔般的吴知己冷不丁的抬头看了一眼姜胥胥,疾声道:“胥胥,把之前撞到你的那个女人讲电话时的口音尽可能的还原模仿一遍。” 姜胥胥一愣,皱着眉,捏着嗓,断断续续却绘声绘色的咿咿呀呀了几句。 吴知己敲着手中的笔,“再来一次呢?” 几番“邯郸学步”,吴知己终于叫停了已然舌头打卷的姜胥胥。 “客家话吗?”吴知己略显迟疑的皱了皱眉,随即又在纸上写下了数条信息。 “吴老师,其实那个女的撞到我时我就感觉怪怪的,虽然不晓得哪有问题...总之,这事怪诞极了!” “怪诞...”吴知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grotesque,即所谓的怪诞,必须引起警惕。因为,在福尔摩斯看来,怪诞不止是希奇与异常,它还往往隐含着悲惨与可怕,再往深一层就是犯罪。” “犯罪?吴老师,那要不咱们报警吧?” “离确认失踪24小时还早;何况,恐怕就算报了,也得不偿失...” 姜胥胥还欲再问,却听吴知己问道:“那袋被故意落下的女士内衣,你当时放朗庭酒店前台的,已经被取走了是吧?” “是的。”姜胥胥点了点头,“您来之前我电话问过了,前台说是一个小男孩当晚就来取的,但酒店方面不肯提供监控。吴老师,都怪我...要是我多想想,把那袋内衣留下,您现在肯定就能看出点什么了!” “我又不是变态内衣大盗,一堆内衣我能看出什么?” “呃.....吴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胥胥连连摇手。 “何况...”吴知己嘴角微扬,“谁说取走了就不能看出什么了呢?” “咦?吴老师,能看出什么?” “你确认那些内衣是vs牌的是吗?” “是啊,那女的丢下后,我仔细翻看了的。”姜胥胥说着,忽又道:“吴老师,我当时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失主信息,不是我变态噢!” 吴知己笑了笑:“那里面除了vs内衣,连购物小票都没有,是吗?” “是啊!” “vs内衣在海港城附近可没得卖,也没有购物小票,还有...她当时并未远离,应该还在某处一直监视着你,不,是你们。” “吴老师你是说她是故意拿着内衣来撞我的?”姜胥胥惊道。 吴知己点点头,见有微信进来,便拿起看了下,随即皱了皱眉,又开始进入之前魔怔般的状态。 “无酒店登记入住记录...” “朋友c与朋友f的宅第位置...” “无入住登记...民宿...俱乐部...” “概率分布...” “概率密度函数...” “f(x)=1/σ2π exp(-(x-μ)^2/2σ^2)” “距离平均值3个标准差...” “间接联络可能性...” “应用中心极限定理...” “......” 姜胥胥此时几分紧张几分期待,眼前吴知己,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巨细尽瞻,识破尘寰。 良久,只听吴知己一声长叹,提笔在地图上凌厉的圈下三处:赤柱、东丫、石澳。 “吴老师!”姜胥胥眼睛一亮,急忙问道:“是要去这三个地方查找吗?” 吴知己微微摇了摇头,脸色复又黯淡,疲态尽露:“参数还是太少,无法基于已知条件进行充分的收束...确认三处已是极限...至少,已是目前我的极限。” “那我们分头行动?”姜胥胥忙道。 “不...”吴知己低声道,“须得我亲自跑一趟,只是三处地方,尤其是赤柱...迟则生变,夜长梦多...难啊!” 姜胥胥着实想安慰吴知己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颇有几分沮丧。 片刻,吴知己眉角一扬,“空想无益,终要躬行才是。既然目标无法收束,那就一地一村的找吧。”说完,便起身离去。 “叮铃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突兀的响起,姜胥胥忙拿起自己的手机:“喂,哪位?” “是姜董事长吗?”一阵悦耳的女声响起。 “嗯,我是,哪位?有什么事?” “我是梁瑟弦,您还记得我吗?” “梁...梁空姐?你好你好!找我...噢,不,你找吴老师什么事啊?”姜胥胥略有些激动的问道。 “嗯,你和他在一起吗?” “在,在啊!”姜胥胥见吴知己并未有所表示,忙点头道。 “那能让他听一下电话吗?” “喔,好的好的。”姜胥胥说着便把电话递与吴知己。 “什么事?长话短说吧,我急着出门。”吴知己不见喜怒的说道。 “吴老师呀,你现在在哪呢?”梁瑟弦好整以暇的问道。 “在...你说,到底什么事?”吴知己有些不耐。 梁瑟弦咯咯一笑,“没什么事就不能找您啦?我是想告诉您,我已经按你说的,辞职不做空姐啦。” “唔...蛮好的,还有什么事吗?” “人家听您的辞了工作,您上次说过,我不做空姐你就养我的喔。”梁瑟弦语笑嫣然,流声悦耳,话里话外酥软的化开了似的。 “你说什么?” “怎么,怕了呀?” “不是,你说,我养你,对吗?”吴知己语气中竟有一丝兴奋,身旁的姜胥胥听得一愣。 电话那头的梁瑟弦也有些愣住了。 却听吴知己疾声道:“就是这个!你养我啊这句,原话出自电影里,是吗?” “对啊。”梁瑟弦已然一头雾水,“张柏芝在电影里问周星驰的,嗯,是喜剧之王吧。” “那个场景在香港哪里拍的?” “你养我啊?...让我想想。”梁瑟弦思索片刻,“想起来了!” 却听吴知己异口同声的说道:“是在石澳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进止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 吴知己踱着迟缓的小步在陈伯租出去的二层老宅四周转了转。他此时是真有些困且累了。从昨天一早去福田,后辗转到罗湖,晚上回到宝安,一夜也没得休歇,及至林思我找上门,马不停蹄赶到香港,费劲心机寻至石澳,吴知己不禁感叹自个儿体力确实不如从前了。遥想当年,几夜不合眼也视作等闲难,可现在.......到底是凡胎肉体,终不免老之将至,悲夫! 累归累、困虽困,可事还是得办。吴知己深吸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踏上已显斑驳的台阶,敲响了屋门。过了许久,陈旧的木门咯吱轻响,向内微倾,露出一丝缝儿。 “你是?”门内传出的声音颇为年轻。 吴知己咧嘴一笑,“我是林夏默的朋友,她家人让我来接她,这丫头回国几天了还不归家,家人里怕她玩傻了。” 听得此语,门内之人沉吟良久,打开了木门。吴知己眯眼看去,略显幽暗的门厅里,站着一个皮肤有些黝黑却显得格外健康的年轻男子,二十左右,一头短发,神情颇为憨厚。 “你叫什么?”男子问道。 “我都找到这了,我叫张三还是李四,重要吗?”吴知己按着睛明穴,随口答道。 年轻男子探出身子,张望了下四周,“陈伯带你来的?他人呢?” 吴知己已有些不耐,言道:“不用看了,就我一个人。” 年轻男子闻听此言,身子略微一紧,脚步微微挪移,盯着吴知己,似有些犹豫。沉默片刻,男子深吸了口气,说道:“请您等一下。”言罢,便关上了门。 吴知己嘴角微提,转身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点了根烟,狠狠一阵吞吐。 当吴知己抽完第三根烟时,屋门再次响起了咯吱声。吴知己将烟扔在脚下踩了踩,便听到林夏默有些清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吴老师?怎么是你呀?” 吴知己转过头去,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林夏默状似整整齐齐、完好无损,只是已没了飞机上时那种夹杂着可爱的泼辣劲儿。嗓音略有些朦胧,弱弱的;脸色也苍白了些,只是林夏默本就长得白,倒也不显异样;唯一让吴知己眉头微皱的是林夏默的眼神,黯淡乏之神采,迷迷糊糊的,说她是睡眼惺忪吧却又不像,林夏默可是只看个背影便把吴知己给认出来的。 当林夏默走出幽暗的门厅,尚有些刺目的阳光流泻而下,林夏默一时木楞住了,如失魂般,直到吴知己拍了拍她的肩膀,才缓过神来。 “小丫头,玩够了?回家吧,家里人都等着你呢。”吴知己略提嗓音,说道。 “呃...吴老师,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在...嗯?我昨晚好像喝多了,这是哪啊?”林夏默依旧有些迷糊。 “这是石澳村。” “噢,对的;想起来了,我朋友搞了个俱乐部,昨天来这barbecue的。”林夏默低声道。 吴知己却未理会,只眯着眼凝察林夏默的头顶与额头。 “吴老师?” “嗯?没事。车在那边等呢,我们先走吧。晚点再讲。”说完,吴知己拉着林夏默,迈开步子离开了陈家老宅,全未在意二楼那扇窗后隐隐的恶意与幽光。 ———————————————— “吴老师,车在哪呢?”林夏默被吴知己拖着走了快一公里了,不禁有些脚酸,便张望着四周问道。 吴知己快速的操作着手机,并未理会,直到发完几个消息,才抬头言道:“不生姜胥胥的气了吧?” “吴老师...我...” “胥胥为了找你找了一天两夜。” “我用他找嘛?哼!”林夏默刚撅嘴哼了一声,忽感一阵针刺般头疼,啊呀一声便抚着额头蹲在地上。 吴知己见状,十指轻分、参差而动,似抚焦尾、如绽春蓉,迅且轻韧的在林夏默神庭、百会、天柱等部位压、按、擦、揉。许久,林夏默长舒口气,有些小迷糊的看着吴知己,“吴老师,不好意思,可能酒喝多了,宿醉头疼。” “你记得你喝了什么酒,喝了多少吗?...或者说,你真的记得自己喝酒了吗?”吴知己语声略微有些严肃,全不似之前那么散漫慵懒。 “呃...吴老师...我...我...”林夏默皱着眉,似在用力回忆,脑中却只有些凌乱不清的片段。 “好了,先别想了。不然头又会疼了。”吴知己回望了一眼陈家老宅的方向,随即拍了拍林夏默的肩膀,“回家好好休息。你姐在福田口岸等你。她也一夜没睡,很是担心你。你一会和她联系一下,报个平安。”说着,吴知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充电宝递与林夏默。 “咦?吴老师,你认识我姐?”林夏默很是好奇。 “算认识吧。”吴知己未多说什么,看了看不远处驶来的一辆的士,微笑言道:“胥胥来了,他会护送你去深圳。这次不要再闹小脾气咯。” “嗯?吴老师,你不一起回吗?”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完,你们快走吧。” “那...吴老师,我们深圳见咯。”林夏默有些奇怪,但心里还在想着一会怎么应付姐姐的“责难批评”,便也没敢多问。 ——————————————— 目送姜林二人离去后,吴知己松了口气,只感浑身的疲乏一下子涌了上来,望着远处遍野秋残,一时心中颇有些伤怀。自己难不成还真是个命运多舛的倒楣蛋?年近而立,当真就没顺达过;比起安照的富贵安逸,姜胥胥的朝气蓬勃,抑或庞司空的随遇而安,自己的命真是没法子说。 只听吴知己嘴里喃喃道:“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该来的,躲不过咯。”随即朗声道:“跟了这么久了,该出来了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旧屋旁的一辆中型面包车里陆续走下几个人,皆隐隐目露凶光。 吴知己咧嘴一笑,身形微动。却不知何处隐约“砰”一声,吴知己肩头血花四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莺知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就是说,男人无论挑了哪一个,日久都不会珍惜了,反而会只念及未挑的那一个的好。——————————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 虽然一个多小时前已收到吴知己的短信,其后也与林夏默简短的通了话,可直到见着林夏默从福田口岸海关走出来时,林思我方才觉着自己绷着的一口气终于松垮下来。 自怀疑林夏默出事,这近一天一夜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送吴知己过关入港后,林思我也没闲着,除了托关系查搜林夏默有没有酒店入住信息外,还把吴知己所要求的各种相关信息能提供的尽数传送了过去。 此刻心既放下,林思我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的感觉,脑中不禁闪过之前吴知己扶住自己的场景。 听得林夏默呼喊自己,林思我忙排遣出这羞恼的杂绪,急急上前抱紧了妹妹:“你这傻妞!玩疯了吧你!说好手机要一直在线的呢!你知不知道我多着急啊!” 林夏默半哭半撒娇的把头埋在姐姐胸前,嘟囔着道:“姐,对不起。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和几个朋友喝多了,我都不太记得了。” 姐妹两人低声说着体己话,姜胥胥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就此别过。正考虑着,林夏默的声音却已在耳边响起:“bill!快来参见我姐姐!” 姜胥胥一愣,憨厚的笑道:“姐姐好,姐姐好!我叫姜胥胥。” 林夏默破颜笑道:“说允许你喊姐姐的?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姐姐!” “呃...那...林总好!幸会幸会。” 林思我也不禁笑道:“胥胥是吧?多谢你一路照顾夏默。她年纪小,若有什么得罪之处,你多担待。” “我哪有...姐,你净乱说我。”林夏默撒娇道,又看了眼姜胥胥,却见他不停的看着手机,便问道:“你怎么啦?又等哪个美女的消息呢?” 姜胥胥摇了摇头,略有些不安的说道:“我发了好几个消息给吴老师,可他一直没回。” “吴博士没和你们一起回吗?”林思我眉心微蹙,这算什么事,刚找到林夏默,这吴知己怎么自己又玩起了失踪。 姜胥胥摇了摇头,“吴老师让我带上summer先回,他说他可能要过两天才会来深圳。噢,对了,林总,吴老师说让我去找一个叫庞司空的人,提醒他最近都别外出。吴老师说您也知道这事。” 林思我点点头:“嗯,他就算不说我也不会让庞老板乱走动的。” 姜胥胥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林思我看在眼里,心有所感,忙说道:“胥胥,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事也方便联系。” 姜胥胥忙点点了头,随即拿出手机。林夏默见两人加完,忙撒娇的拉着林思我言道:“姐,人家累死啦。我们快回家吧。” “嗯。”林思我看了看姜胥胥,“胥胥,你现在去哪?我开车,一起吧?” 姜胥胥忙道:“不用不用,林总,您快带summer回家吧。那个...我先回自己住处休整一下,然后我去找庞司空,他是在周庄工业园的月半艺术工作室,是吗?” “是的,一会我会知会一声园区安保,让他们到时领你进去。你报名字就行。那我们先走了,如果吴博士有消息了,你记得告知我一下。”说完,林思我牵着妹妹便向停车场走去。 —————————————— 林夏默回到家中草草吃了些东西便休息了。林思我躺在床上,虽感疲惫,却无睡意。一因为吴知己不见踪影,她回家后也尝试拨打了吴知己的电话,却发觉已经关机。想到之前林夏默也是如此,林思我有不安也有些愧疚。妹妹的安全对于她而言是比天还大的事,可她也不愿吴知己演一出舍己救人的悲剧;毕竟,她总觉得,是自己无端把吴知己这个几乎算是陌生的路人牵扯进这件事的。想到这,林思我不禁恨恨的攥紧了自己的小拳头,这个自大的家伙,庞司空还说他算无遗策,偏不肯让我一起去香港,现在倒好,音信全无。 正想着,忽然手机蹦出一条微信,林思我拿起看时,却见是姜胥胥发来的文字信息:林总,您现在是一个人吗? 林思我皱了皱眉,回复道:是的,什么事? 不一会,姜胥胥的回复便来了:林总,有些话吴老师在送走我和summer前发我的,让我安全送回她后,单独转达给您。 林思我见事关吴知己,忙坐起,拨通了姜胥胥的语音通话,“胥胥,吴博士说什么?他干嘛不和我直接说?” “呃,这我也不太清楚,吴老师也没来得及告诉我为什么。” “那他说了什么?” 姜胥胥顿了顿,说道:“林总,我刚调了下我和吴老师的微信记录,他在信息里让我转告您,最近不要让summer外出,不要让任何陌生人或所谓的朋友见她,至少不能让她和任何人单独相处。” “为什么?”林思我奇道。 “吴老师没有说原因唉,我一会把他给我的消息截屏发给您。”姜胥胥回答道。 林思我沉默片刻,正声道:“胥胥,你跟我说实话,吴博士他究竟干吗去了?” “林...林总,我真的不知道啊。”姜胥胥急急道。 “那他是怎么找到夏默的?” “这个...林总,这个我也不知道吴老师怎么分析推断的啊。”姜胥胥颇有些为难。 “那把你知道看到的都告诉我,可以吗?”林思我逼问道。 “嗯,好的。我当时和吴老师在酒店碰头后,吴老师就开始把收集的相关信息进行某种逻辑推算,好像涉及演绎法、概率统计和行为预测等,我肯定看不懂的。” “嗯,然后呢?” “然后?嗯...吴老师后来在地图上划定了三个地方,好像是赤柱、什么丫、还有就是他后来找到summer的石澳村。” “这样啊,他三个地方都去了?” “没啊,后来梁空姐正好打电话来,吴老师好像想到了什么,就确定要去石澳村了。” 林思我一愣,语气微冷的问道:“梁空姐?她是谁?” 姜胥胥却未觉察林思我语气的微调,径自答道:“梁空姐,是吴老师之前就认识的一个空姐呀,v航空的,这次回国的航班上还碰见的。” “噢。”林思我不咸不淡的应了句,沉默少许,突兀的问道:“那梁空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嗯!”姜胥胥颇实诚的言道:“确实非常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 “噢......”林思我微微拖长声音,应道。 “呃,当然,要排除林总您,我是说除了您之外...”姜胥胥此时有些反应过来,急忙补充道。 “是吗?你确定你的吴老师也是这么想的?”林思我狡黠的调侃道。 姜胥胥立刻斩钉截铁道:“肯定的!林总,我觉得吴老师肯定是这么想的!” “那么,那位梁空姐是和吴博士说起了什么事,才让他确定要去石澳村的呢?”林思我岔开话题,继续问道。 “这个...”电话那头的姜胥胥此时已有些后悔自己说太多了,这林总的第六感也太厉害了吧。 “嗯?” “林总,我这个人其实记性不太好的...”姜胥胥无奈道:“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我问的不是你说了什么,我问梁空姐和你的吴老师说了什么。”林思我却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林总,我真的不知道啊。”姜胥胥已然方寸大乱,但他明白,自己千万不能说出,吴知己是与梁瑟弦通过探讨“你养我啊?”这句话才确定要去石澳村的。 林思我见姜胥胥装傻充愣,不慌不忙道:“胥胥,谢谢你转达吴博士的话。不过,我现在是真的很担心他,我想你也是,对吗?” “嗯,是的,我一直在等吴老师的消息。”姜胥胥刚松了口气,正觉得林思我总算不再逼问梁瑟弦的事了,却听林思我娇嗲的声音再次响起。 “胥胥,现在所有可能与吴博士有关的线索我们都不能忽视,对吗?” 听到这句,姜胥胥忽有种不详的预感,却听林思我继续道:“所以,胥胥,你把那位梁空姐的联系方式发我一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豚视 他快步向一边走去;在经过一束宽阔的阳光时,他的眼睛活了起来,呈现出蓝色的生命。——————————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 ——————————————— 庞司空已吃完第十二根火腿肠了。 他昨晚快四点才睡着,中途还做了个噩梦,见到一蓬发戴狌、豹尾虎齿的女妖精,穆穆睟容,如天之临,却在自家门外长啸不止,似要吞了自个儿。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只觉大汗淋漓,连空调按到最低都有些压不住。 庞司空打开手机,见吴知己在早上给自己留了个言,说出去办事,让自己这几天安生些做个肥宅,莫要外出。庞司空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死蜈蚣,又不知去哪采花了。 在屋里玩了会的手流,追了追剧,看了看某国动作片的下载进度,庞司空颇感有些无聊,便欲出门溜达会,却又想起吴知己的叮嘱;庞司空叹了口气,便搬了把矮脚椅,坐在屋门口,摇着破蒲扇,溜溜的双眼,闲看着工业园里忙忙碌碌的工人与偶尔三三两两经过的厂花厂妹们。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庞司空似触景生情般,自哼自唱着颇有几分复古调调的儿歌,末了,猛的迸出句:“幸福的生活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 歌声方落,庞司空耳边便传来一声轻快的笑声:“庞老板,你唱的是什么呀?” “唔?”庞司空全未料到隔墙有耳,自己这硕大的个儿,嗲声奶气的唱儿歌,这场景,着实太“美丽”,让人不忍卒看。谁想这自娱自乐的即兴遣怀竟被人听到了! 庞司空老脸微红,看着来人,粗声粗气道:“是小许啊,我刚才...我有唱什么吗?你可能听错啦,哈哈,呵呵。” 许一诺颊若夭桃,红灿灿的,乌溜溜的眼里满是讶异,声若黄鹂打蹄:“咦?庞老板,是我听错了吗?好像你哼的是儿歌吧?很好听呀...” 庞司空正襟危坐,颇为严肃的说道:“小许,你看我像唱儿歌的人吗?” “蛮像的呀。” “......” “庞老板?” “我唱的是...嗯...是京剧!” “是吗?可我听到太阳光金亮亮什么的...” “是...太阳头上冒火光!可叹三十六员将,东逃西奔各一方。嗯,断密涧这出戏里的,又叫双投唐!” “噢。那就算是吧” “什么叫就算?本来就是!说吧,找我什么事啊?”庞司空脸不红心不跳的瞎扯道。 “噢,是林总打电话给我,说晚上可能有个姜先生,是吴博士的朋友,他会来找你。噢,还有,林总让我看着你一些,我已经和安保队联系过了,他们最近不会放你出园的。” “啥?圈禁我吗?”庞司空眼睛一瞪,随即又有些猥琐的言道:“等等,你说...林总让你...看着我?嘿嘿...你要怎么看呀?” “我就住在三楼的员工宿舍呀。就在你工作室的对面。”许一诺笑盈盈的答道。 “又不是住我屋里...怎么看?用望远镜啊?要不...小妹妹,咱们一起看电影,我电脑里啥片子都有哦。”庞司空满眼坏笑着说道。 许一诺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首,说道:“那倒不用啦。庞老板,我已让安保把一个监控调整的向着你的大门。他们24小时都会注意着您的,要有什么事,他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庞司空听得呆若木鸡,喃喃道:“法治社会,至于这样嘛...这死蜈蚣...自己在外风流快活...他就不怕池家...”说着,庞司空也没心思再理会许一诺,抱着凳子回屋去了。 ———————————— “庞哥,您千万别怪吴老师,他也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我懂。唉,这蜈蚣,那晚我问了他不知多少遍,池家那傻小子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就是摇头不肯说。胥胥啊,你不知道,现在网上还有些人骂我是杀人凶手呢。我连直播账户都注销了。” “庞哥,啥都不说了,我今晚也不回了,就在你这,边等吴老师消息,边陪你喝酒聊天解闷,行不?” “太行啦!来,胥胥,咱们再走一个!你比蜈蚣那家伙豪气多了,蜈蚣喝酒从来不尽兴,没意思。来!咱们干!” “干了!” 月半工作室里,庞司空与姜胥胥真真是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两人才碰面半小时不到,已经熟络的好似合穿一条裤子都嫌大。姜胥胥心细,考虑到庞司空可能要在园区里“闭关”很久,来时便采购了几大袋零食小吃。进了园区,见有小卖部,又让店员搬了五箱啤酒。此刻已与庞司空喝的满脸通红,醉意盎然了。 “庞哥,你跟吴老师认识多久啦?”姜胥胥嚼着花生问道。 “小时候就认识了呗,我和他小学同班,中学同校。不过蜈蚣这家伙高中没读完就去英国了。”庞司空猛灌一口酒,眼神已有几分迷离。 “噢,那您...呵呵...我瞎说噢,庞哥您别见怪。”姜胥胥欲言又止。 “你说!怪什么怪?有话直说!”庞司空晃着胖脑袋,嘟囔道。 “您看起来比吴老师大好几岁呀,怎么...会同班啊?” “我看老啊!” “噢。” “骗你的啦,我比蜈蚣大两岁多,三岁不到。” “呃...” “怎么?不信?真的啊,不信给你看身份证!” 姜胥胥忙摆摆手,“我信我信,庞哥您一看就是个久经考验的老江湖了。” 庞司空晒道:“什么老江湖...胥胥,我跟你说,不是你老哥我长得老。不信哪天搞同学会我领你去看看,我们班里那些同学,甭管是比蜈蚣年长还是年幼的,哪个不已是满脸社会气?各个都像个中年人似的。就算是当年班里的校花,结婚才几年?膀阔腰圆的,哪还有昔日俏生生的美腻样儿?” 姜胥胥想了想,又道:“那吴老师看起来却很年轻啊!” “他?”庞司空哼了一声,道:“谁能跟他比?他又不是人。” 姜胥胥一阵点头:“嗯,嗯,我也觉得,吴老师就像鲁迅说的,状如诸葛之多智而近妖。”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庞司空一时来了兴致,与姜胥胥猛碰了下酒瓶,“为你这句话,干啦!” 姜胥胥喝罢,酒意上涌,咧着嘴笑问道:“庞哥,你还是没说啊,你比吴老师大两三岁,那怎么还能是同班啊?难道...嘿嘿...” “你丫以为我是万年留级生?是不?”庞司空笑骂道。 “不是不是...” “少装!”庞司空叹了口气,满眼回忆之色,“这事啊,说来话长了。” “庞哥你说,我听着。” 庞司空捻了根烟,幽幽的抽了两口,方才言道:“你听我说话有些东北腔吧?” “是啊,我还奇怪呢。您是东北人啊?” “我父母是,我很小时候就去江南了。但受家里人影响,难免话里话外带点老家口音。”庞司空说着,渐渐已没了刚才的醉意,“我出生在东北,但幼时家里出了点变故,举家迁移了。” “嗯?”姜胥胥一时来了精神,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年我四岁吧,家里买了台空调,那时在我们楼里算了不得的事,我还记得我爸妈当时特神气。”庞司空眯着眼吞着烟,继续说道:“我爸把我抱进了空调房间,我还记得,一进去,我就感到一种阴森刺骨的冰冷。” “然后呢?”姜胥胥听着庞司空幽森的语气,似预感到有些不妙的事要发生。 “然后,我...四岁的我,就看到房间里的空调上有两个比我当时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咧着嘴在笑。”庞司空声音轻飘飘的,姜胥胥一阵战栗,竟感觉此时房间里好似还有什么看不见的存在萦绕着。 “我啊,当时就急急拉着我爸说,那,空调那,有两个小孩!我爸妈当时就吓愣了,他们盯着看,哪里有什么小孩啊?” 姜胥胥打着颤问道:“据说,小孩子比较容易看到脏东西,是这样吗?” “我爸妈也听过这种说法,当时就急忙去请了个本地的神婆。那神婆来做了半天法,问我还看得到小孩吗?我说,他们俩一直都在那啊!” “啊?”姜胥胥真的觉得有点寒意了,急急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爸妈就贱卖了房子,家具电器什么都不要了。就带着我离开了老家,投奔在江南的亲戚,并一直定居在那了,我也就在江南读了小学、中学,遇见了蜈蚣咯。”庞司空叹了口气,说道。 姜胥胥的心却尚未放下,问道:“所以您因为这事晚入学了?” 庞司空点点头:“是啊,那次事情后,家里人便不太敢让我出门见人什么了,担心我心理产生问题,入小学就迟了一年。本打算第二年怎么也要入学了,却又发生了点意外,再推迟了一年。” “意外?什么意外?您...不会又见到什么了吧?”姜胥胥的心又一下子提了上来,又想听又怕听。 庞司空却又点了根烟,好整以暇的说道:“倒没看到什么,只是被我爸妈给死打了一顿,还住了院,就推迟入学了。” “啊?”姜胥胥一愣,问道:“为啥打你?” “不为啥...就是我爸偶又问起我当年的事,他才知道...我当年看到的空调上的那两个小孩...是tmd海尔兄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鹧鸪 一位英雄直面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不是死亡的画像。危机中体面的行为并不意味着能够很好地扮演英雄的角色,像在剧院中那样,它更多的是意味着是能够用眼睛观看死亡本身。一位演员可以扮演许多不同的角色,但到头来他自己做为人类,也是不得不死去的一个。————————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笔记 ————————————— 当庞司空与姜胥胥把盏言欢的时候,林思我正在家中阳台上,启了瓶拉菲,自斟自饮。 夜光盛琥珀,暗照花容,确是香美极了;只是独抱浓愁无好梦,纵然春心已动,奈何、酒意诗情谁与共? 林思我思虑再三,终是未拨打姜胥胥所给的号码。倒不是怕了什么美艳空姐;在林思我眼里,所谓空姐,多是些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自己平日里才不屑顾之。再想起网络热传的某航的空姐在机上所做的龌龊事,林思我几欲呕吐。忙抿了口酒,暗思道:这吴博士,不会品味也如此low吧?方微摇螓首,却又念念有辞道:“男人,还是很难说的,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也比比皆是啊。” 说到底,林思我自个儿也未搞清楚,自己对吴知己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念想和看法。若说是已然爱上,那不至于。娇贵的林家长千金什么男人没见过?多拿了几个学位算得了什么。林思我可不是卓文君或薛洪度,见了所谓的才子便脚软的走不动路;什么一水隔墙奏凤凰,花满枝头两相思,对于林思我而言,近乎幼稚。若非洛阳纸贵时,文章岂能当饭吃?林大小姐也不是山阴、馆陶,难不成还养个寻章摘句的面首不成? 但若说林思我对吴知己全无好感甚或心动,却倒也不是;不谈他的神神秘秘、救助夏默这些,就只说把车钥匙交给他那次,吴知己那种狂飚猛进的开法,林思我着实算是把自己的性命相托付了。 总而言之吧,林思我眼下尚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状态,也不知道以后到底该怎么与吴知己相处;念及于此,林思我都有些后悔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向姜胥胥要什么空姐电话了。 这要被吴知己知道了,肯定得笑自己没羞没躁。可自己那样逼问姜胥胥,又何尝不就是想让吴知己知道嘛。鬼知道他和那个什么梁空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可这干我什么事啊?这家伙,不和夏默他们一起回来,说不定就是要去私会那个女人! 唉...烦死了!林思我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不再去想吴知己及与他相关的事,正欲起身回卧房,却听得一阵脆生生的笑语传来,“姐,自己喝酒也不叫我?” 林思我回头看了一眼着一身粉白睡衣、头发微微蓬乱的林夏默,嗔怪道:“洗完澡怎么不吹头就睡觉啊?会头疼的。” 林夏默乐呵呵的坐下,双手支颐,满脸可爱的盯着林思我的酒杯:“姐,我之前实在太累了嘛。姐,你这瓶是几几年的呀?好喝不?” 林思我轻轻叩了一下妹妹的额头,说道:“小酒鬼!就知道喝!在香港都喝傻了,最近都不许再喝,也不许出门。” “姐!那怎么行嘛...人家好不容易等到毕业假,我和stel、finoa她们几个都约好了,要去自由行的!stel说,她的新男友是个资深驴友,会带着我们的。”林夏默一听自己要被禁足,立刻挥着小拳头抗议到。 “不行,你现在都玩野了。香港的事还没好好问你呢,过几天爸妈回来了,看你怎么办!”林思我毫不让步道。 “他们回他们的,哼,就准他们俩满世界晃悠,却不准我国内看看大好河山啊?”林夏默小嘴一撅,哼哼唧唧的说道。 林思我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哟,小summer现在厉害了,还知道‘大好河山’了;那你说说,你都想去哪座山哪条河呀?” “呃...这个...这个...反正就是有座山、有条河啦!” 林思我嘴角上扬,低声道:“我看你不是约好了stel、finoa,而是想和那个姜胥胥一起去吧?” “哼!谁要跟他去啊?他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嗯?是吗?我觉得姜胥胥这个男孩子蛮乖蛮懂事的啊。” “才不是呢!”林夏默哼哼道,“不信,下回你问问吴老师!” “问吴知己?”林思我一愣,不由自主的言道:“吴知己才是那个最大的花心萝卜!” 林夏默也被林思我的话给说愣住了,想了想,忽然满脸坏笑,捏着嗓子打趣道:“姐,你该不会是......嘻嘻,姐,我告诉你哦,吴老师在飞机上就和一个超级漂亮的空姐很熟的喔!我还听见他们说...” 林思我蛾眉一挑:“死丫头,就会乱讲!再说,吴知己和谁熟不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夏默坏笑更甚,拖长声音道:“姐...真的不想知道他们说了啥吗?很精彩...很精彩的喔!” 林思我转过脸,给自己续了点酒,不去理会林夏默。 林夏默见状,自顾自的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说道:“有人不爱听咯,可是!”林夏默嘿嘿一笑,忽的提高语声:“我偏要说!”接着便清了清嗓子,扭捏且带着几分夸张的模仿起梁瑟弦的语调:“那个空姐对吴老师说...你养我啊?” “姣婆遇着脂粉客!”林思我轻而狠啐道。 “姐,你...吃...醋...啦!”林夏默咯咯笑着,一字一句道。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净瞎说。” “好啦...姐,放心啦。吴老师和那个空姐没什么的,我当时在前座听得可清了。吴老师还说,他才养不起那个什么空姐呢。”林夏默一脸认真的说道。 “怎么?连个空姐都养不起,难道还养得起你姐我了?你姐在你眼里就这么贱啊?”林思我不屑道。 “姐.....”林夏默小猫似的扑在林思我怀里,撒娇道:“我哪有嘛...我姐姐最美丽,最高贵,最聪慧了!” “少来。”林思我捏着妹妹红扑扑的小脸蛋,“你不是说那家伙比我还厉害还聪明吗?” “呃...” “怎么?” “姐,你教过我的,做人要实事求是呀。”林夏默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唉...”林思我却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的叹了口。 “姐,你是担心吴老师吗?”林夏默见得姐姐此时的模样,便不再玩笑,关心的问道。 林思我抚了抚妹妹的青丝,微微点了点头。 秋月玲珑,晚风轻送,姐妹默默祷祝,一时无言。 —————————————— “哐当!” “哐当...叮咚...” “嘀...嘀嘀...嘀...” “嘶......” 吴知己挣扎着撕开眼皮,模糊而杂乱人影,浓重的消毒水味,刺目的光,最清晰的反倒是入耳的杂音,周遭如打翻了锅碗瓢盆,又似京中善口技者幻拟出的鸡飞狗跳,淅淅索索,万千齐作,掺着急促的呼喝...镊子,快!纱布、纱布!...止血...快点! 好久都没来过医院了...念头闪过,吴知己随即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试枰 愧糟粕之浅闻,类已陈之刍狗,不免且嗤于大方之家耳。惟所开拓者,多属新领域,筚路蓝缕,初示人以椎轮。还冀邦人继起,匡我不逮。潮人长于海外拓殖,重发挥于商业,余则转移其方向于学术,先人着鞭,抛砖引玉,发扬光大,仍有待于来者,有厚望焉。—————————饶宗颐饶宗颐东方学论集 ————————————— “醒了啊?” 吴知己幽幽的撑开了双眼,一时的光影交合微微的刺了刺瞳孔;好在灯亮的尚算柔和,吴知己眨巴了几下,便可凝目而视。 不出意料,自己躺在间病房里,虽颇简陋,却也算整洁。床边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算不得多年轻,却丝毫没有人近中年的油腻俗气,一身朴素的打扮,干干净净,倒有几分娴花照水的女态。 他打量着初醒的吴知己,眼里不见喜怒,似拉家常的问话,不生分,却也没什么着紧的意思,淡淡的,如晤泛交,如待闲客:“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觉得呢?” 吴知己定了定神,却未搭腔,只稍稍动了下右肩,便一龇牙;随即提起左手,微微运力,在中府、云门、曲池、神阙等穴揉按数下,舒了口气,方才言道:“若信这种常言,岂非与循表夜涉、刻舟求剑无异?再说了,一把改装气枪,一颗铅弹,算什么大难?倒是现在,问题不小...哎呀呀呀,疼!” 床边之人听得此言,再见吴知己混作无赖之状,眉头微蹙,眼神渐起凌厉之色,言道:“你果然有问题!” “嘿,我现在是瓮中之鳖,能有什么问题?”吴知己自顾自的按着穴位,随口晒道。 吴知己油盐不进,座中之人倒也不着急了,端起手边的保温杯,倒了些在杯盖中,吹了吹盖缘,啜了口浓茶,悠然道:“既知鱼肉刀俎,吴博士可否敞开一谈呢?” 吴知己眼睑微垂:“如果我说不呢?” “那...只能换我二叔、三叔他们来与您谈了,但恐怕,吴博士不会喜欢他们的‘聊天’方式。”座中之人斯文而轻缓的把保温杯拧盖上,很是爱惜。 听得此语,吴知己长长的“噢”了一声,嘴角一咧,笑道:“为何是你二叔三叔,而不是你的岳父呢?黎先生。” “嗯?你倒是对池家很了解嘛?” “你也没想瞒我咯。” 吴黎两人沉默片刻,相视一笑。 “在下黎文鞅,幸会。” “鄙人吴知己,久仰。” 黎文鞅站起身,先伸出左手与吴知己握了握,又从桌边拿了只纸杯,耐心的从自己的保温杯里倒了些茶水,递与吴知己,方才言道:“吴博士海归精英,才貌清华;内弟虽有些跋扈骄纵,但以吴博士雅量之高致,何至于痛下死手呢?” 吴知己摇了摇头:“酒驾逃逸,自取其祸。” “那直播之事呢?吴博士何以洞烛先机?” “至诚如神,莫非命也。” 吴知己信口而答,黎文鞅却是瞳孔猛的一缩,死死的盯着吴知己,似欲剖解其身,拷视其魂。 良久,黎文鞅目色回暖,沉声言道:“想不到吴博士久历海外,却于经学之道如此熟稔?” 吴知己谦然一笑:“方家在此,我哪谈得上什么熟稔经学。黎先生历史系高才,您的几篇大作我都拜读过,已深得饶公治学精髓,尤其是殷代贞卜之论,登堂睹奥,知己甚是佩服。” 黎文鞅摇摇头,叹道:“我哪里称得上深得固庵先生治学精髓?只不过大学时有幸多次聆闻固庵先生讲座,有所启发。固庵先生业精六学、才备九能,我只有高山仰止,心向往之罢了。” 吴知己喟然一叹:“以君之才,若不投笔从商,到不到的了山巅不好说,但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说到此处,吴知己转而讥笑道:“这般、嘿嘿、膺重寄于爪牙,受顾命于宣室。” “人各有志,取舍万殊罢了。”黎文鞅未理会吴知己言中的嘲讽,只淡淡言道。 “也是...”吴知己略显歉然,“算我说错。大家差不多,我也没资格笑你。” 黎文鞅却也不在意吴知己的“歉意”,直言道:“吴博士,你不会真以为扯一句孟子的‘莫非命也’就可以搪塞了事吧?还是说,你要我证明给我看,这世上真有什么预兆凶吉的至诚之道?” 吴知己一脸装傻充愣:“因果自食,这本就是池鳞的命。他禀性已成,出事是早晚的事,一个简单的概率问题而已,何须动用什么至诚如神的手段去洞察预测?所以,孟子说的有错吗?都是命咯,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哦?既然都是命...”黎文鞅一声冷笑,“内弟不知命,身死名裂咎由自取;那像吴博士这样的知命之人,怎么今日也傻傻的往危墙险境里钻呢?” “危如何?险又如何?孟子曰: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吴知己满脸大义凛然的样子,看得黎文鞅眉头直皱。 “吴博士,演的有点过了。” “呃?” 黎文鞅有节奏的轻拍着自个膝盖,喜怒不显,娓娓道来:“文鞅愚钝,确实不清楚吴博士如何先知水暖,将内弟戏耍于股掌;不过...”黎文鞅顿了顿,语声转冷道:“我虽不晓得吴博士为何匆匆来港,但你既已知晓池家派人跟着你,却依旧设下这等险局,不惜己身犯险也要攀诬池家,这用心...也太过决绝歹毒了吧?” “哦?”吴知己听得此言,渐渐收敛了那副嬉笑怒骂、装傻充愣的嘴脸,缓缓言道:“知己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比不得池家人多势众,家大业大。除效仿唐雎、蔺卿,又能如何?” “吴博士...”黎文鞅已薄有怒意,“你这是在钓鱼...” “愿者上钩而已。池家人自己凑上来找我算帐,倒是与池鳞一个德行。”吴知己不屑道。 “但我却救了你。” “救我也是自救。况且。如果今天来的池家人不是你呢?”吴知己眯着眼问道。 “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池家的其他人亲临现场,目击枪击;池家固然免不了嫌疑,遭池鱼之殃。但吴博士你恐也难以幸免了吧?还是说,你仍有后手?”黎文鞅蹙眉问道。 “你猜?”吴知己那对近乎被睫毛全然遮蔽的眼睛露出促狭的幽光。 “我猜?”黎文鞅点了点头,“这不用猜。吴博士信誓旦旦要学唐雎、蔺卿,这二人可都是全身而退,不辱使命;若吴博士没有保命的后手,恐怕你方才就该自比聂政、专诸,而非曹、蔺二人了吧?” “嗯?见微知著,黎先生厉害。”吴知己欣然点头,继而言道:“只不过,依知己的妄自揣度,黎先生当场救我,恐怕一是为了你那老泰山;二嘛,怕是对池家人‘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的觉悟不抱什么乐观态度吧?” “吴博士,不要轻易的测试人心人性。也不要对人性提出过高的要求。”黎文鞅正色道。 “哦?孟子有云,人有恻隐,发乎四端。” “孔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唉,吴博士...”黎文鞅喟然叹道,“你学法律出身,该知汉谟拉比法典有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可以啊。”吴知己晒道,“你们也可以直播一下我,再灌醉我,看我怎么酒驾逃逸咯。” “吴博士...” “我在。” “你去石澳村干什么,池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被枪击,和池家也没半点干系。”黎文鞅凝视着吴知己的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池家想对你略作惩戒,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法不诛心。眼下,池家携你就医,对你有恩无怨,你说,对吗?” 吴知己听得此言,嘿然一笑:“既是救我,那为何...不去正经医院,却来这种地下黑诊所呢?” 吴知己话音方落,只听“砰”一声,房门大开,满脸横肉的池家老三池季玉闯了进来,喝道:“阿鞅,你和这家伙文邹邹的扯了半天有什么x用,让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福祸 眼光长远是理性的,但也是苦闷的,因为美好永远在将来,当下永远有苦难。————————伯特兰罗素西方哲学简史 ————————————— 池季玉自幼便是家中最受宠的一个。父亲池广尧喜他虎头虎脑,蛮劲十足;母亲巩新莲虽为人老派,恪守旧俗,但对么儿也总网开一面,任其飞扬。若生在古代,池季玉指不定又一个九纹龙也似的人物。 粗鲁往往伴着不文,池季玉在外也总给人这种感觉;谁都知道,池家老三最烦别人跟他拽文,连参加子女的家长会时也总是不耐的在教室里翘着腿、叼着烟、旁若无人;长女池汐为这事差点当场与他翻脸,池季玉却满不在乎,总是爱溺的摸着池汐的脑袋,告诉她:咱不学那些个装腔作势、附庸风雅,咱们活出自己,过的自在,就行! 旁人觉得池季玉粗俗,池老三一家子,除了长女池汐是个雅好文学的另类,长子池潮早夭,次子池涛顽劣,次女池泗是个假小子,但池季玉可是个明白人。粗,那是有自知之明;豪,那是找准自个儿的定位、发挥自己的专长。既然不如老大干练沉稳、也不及老二阴鸷小算,那...干脆就粗豪到底呗,毕竟,每个大家族里总得要有个自己这样的人。 池波集团这么些年的发展,池季玉也确实出力甚多;虽只挂个空衔不管内务,可在与黑白两道、三教九流乃至本地乡民的打交道中,池季玉人面最广,出头的次数也比池伯玉要多得多。 刚开始,池季玉觉得这样蛮好,各尽其能嘛,有父亲和大哥在家掌舵,自己冲锋陷阵就是。可渐渐的,池季玉觉察出不对味了。自己在外每日喝得七荤八素,依着父亲、大哥定的底线和主张与人商讨,但真到了白纸黑字签合同的时候,池季玉发现,父亲与大哥最终给予合作方的,总要比自己当时拼死拼活谈定的要优惠的多!一次两次或是巧合,可回回如此,池季玉生出了不满,而这种不满在池广尧去世后被摆上了台面,兄弟间再无合契。 在池季玉眼里,父亲利用自己打头阵唱白脸,也算是天经地义,毕竟是自个儿老子,没得说。可池伯玉这大哥在父亲去世后萧规曹随的再来这么一手,可就有点过分了。自己也不是当初的愣头小伙了,人要脸,树要皮,凭什么自己非把这白脸唱到底;而池伯玉却能唱着红脸,挣着大钱,把持着公司大权?凭什么自己在外表面风光、背地里却被人说成是池“孤寒”,远不如池家老大为人厚道、处事大气?最让池季玉不解的是,凭什么池伯玉对内对外都一副内定了池鳞接班做董事长的调调?是的,自己的儿子池涛不算有出息,可再怎么着也比池鳞那花花公子要强几分吧?这一切,凭什么? 这些不满与不忿把池季玉彻底推到了池伯玉的对立面,但凡有机会,池季玉总要与池伯玉打个擂台,唱唱反调。而在这些擂台与反调中,池季玉最漫不经心的一次决定后来反倒成了他自认最为得意的一步棋,至少,他到目前为止还是这么认为的。 当初欲与池澈订婚的时候,池家上上下下对黎文鞅或反对、或鄙夷、或视而不见、或嘲讽谩骂,池伯玉这个未来的岳父几乎要赶池澈出门,三番五次的拒见黎文鞅。在一次决定黎文鞅与池澈命运的家族会议上,池季玉站了出来。说实话,池季玉当时连黎文鞅长什么样都不记得;可对于他而言,池伯玉反对的,他就要促成,至于黎文鞅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甚至是人是狗他都懒得管。最终,在池澈以死相逼以及池季玉义正辞严的助力下,池伯玉退让了。池澈对这位粗豪的三叔由衷感谢,黎文鞅明面上却未有什么表示。 其后在公司事务上,黎文鞅与池季玉多有冲突。本属于池季玉的权责,却被黎文鞅几乎尽数占去。池季玉也每每在外人面前对黎文鞅破口大骂,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 但,只有池季玉自己知道,黎文鞅是个人才,而且,是个对自己有大用的人才。 池季玉信重黎文鞅,尽管他是自己大哥的女婿,尽管他是个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读书人。 至于黎文鞅是不是可信、可靠、且可控,池季玉自认自己要比傲慢陈腐的池伯玉有眼光的多,也大气的多!更何况,说到底,黎文鞅姓黎而不姓池嘛,这人呐,总是会先为自己打算的。 —————————————— 当巩新莲因池鳞之死丧心病狂的叫嚣要吴、林、庞陪葬时,池季玉忽觉得,搬倒自己大哥的机会,或许来了!当然,池季玉可不至于傻到真去把吴知己等人弄死;那样做的话,自己能不能成董事长还两说,但牢房度残生甚至挨枪子儿可绝对逃不了。更何况,死的又不是他池季玉的儿子,他可没像巩新莲般失心疯了。 池季玉琢磨的,是把吴知己和庞司空“请”到池家“做做客”,该怎么处置由得母亲和大哥,他只需作壁上观就是。毕竟,池鳞死了,池伯玉那脉也基本绝嗣了;自己凭擒拿吴、庞之功,必然威望一时无两,在加上黎文鞅这颗暗子,怎么着也能把次子池涛给扶进池波集团董事会。至于以后嘛,走着瞧呗。 盘算既定,池季玉连夜便派人去周庄工业园附近蹲守。在池季玉看来,要论社会关系之广,大哥二哥比起自个儿可全都不够看;连黎文鞅这些年能这么顺利的承接掌控集团外务,一大半也是靠着自个儿明面上吵闹作对,暗地里使劲帮衬才成的事。池季玉一声令下,马仔小弟们立刻便把周庄工业园周边给盘摸的一清二楚,并随时轮班监视、汇报情况。 功夫不负有心人,才蹲守了小半晚,就等来了林思我。当然,对于林思我,池季玉可是三令五申不许动的,他可犯不着为了个死侄子去得罪林家;但盯着林思我顺藤摸瓜拿住吴、庞却定然错不了。 果不其然,黎明时分,池季玉便收到汇报,说一个男人载着林思我离开了周庄工业园。池季玉立刻来了精神,叫人紧紧盯死。在证实了吴知己的身份后,便一路从深圳跟到了香港;从福田口岸到尖沙咀,从香格里拉酒店到石澳村,吴知己的行踪时时刻刻的被传递到池季玉的耳朵里。 虽然搞不清吴知己兜兜转转去石澳村做什么,但早已驰奔至香港的池季玉觉的,在人烟稀少的石澳,吴知己跑不了了。 当亲眼看着吴知己扶着个女孩从石澳村走出来时,池季玉本想立刻下手“请”人;可正与自己通话的黎文鞅却让自己稍安勿躁,要确保万无一失,最好是吴知己落单时再下手。 待吴知己送走了林夏默,朗声喝问时,池季玉竟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后生仔了。就凭这份警觉与勇气,也难怪黎文鞅在电话里不停的要自己慎重警惕了。 可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彻底把池季玉给惊住了。吴知己竟当着自己几人的面中枪了!中枪就中枪吧,可这吴知己居然踉踉跄跄坚持着蹒步到在自己面前,还愣是往自己怀里倒,染了自己一身血! 池季玉不是没见过血,年轻时斗殴群架经历的多了。可这有人被狙击的场面却真是头回见;吴知己明明已走到自己跟前了,却突然被人崩了一记暗枪,若是这枪瞄歪些,岂不是就把自己给报销了? 池季玉当时就给吓愣住了,身边几个马仔小弟见自己老大怀里抱着个“死人”,也都是汗毛竖立、不知所措。幸好电话那头的黎文鞅尚算镇定,当机立断叫池季玉离开现场,并再三嘱咐,千万不能丢下吴知己! 池季玉虽有些不解为何不能丢下吴知己不管,但黎文鞅的话他还是听得进的。就这样,一行人从石澳落荒而逃;总算池季玉人面广,很快就按黎文鞅的嘱咐,找到了一家地下黑诊所救治吴知己。黎文鞅也立刻赶到了香港,与池季玉会合。 黎文鞅这才告诉池季玉,吴知己心思缜密绝非常人,他中枪这事的原因暂且不管,但依当时的情况,吴知己死不死都必然会留有法子攀扯到池家头上,至少,池季玉定然难逃干系。而即便吴知己没设什么手段,事后警方追查起来,池季玉如此明目张胆的领着一群人跟踪蹲点吴知己也定然难逃干系。若是当时不管吴知己,这身脏水、外加血水可就难以洗清了。 当医生进行急救后告知,吴知己动脉与骨骼未损,虽流血不少、救治及时却也并无大碍后,池季玉方才回过神,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提前知会沟通了黎文鞅。当黎文鞅提出要与吴知己先面谈时,池季玉自是无有不允。可在门外听吴、黎二人拽了半天文,全然不知所云后,池季玉的暴脾气却又止不住,轰然爆发了。 ————————————— “后生仔,我同你讲!我可没文鞅的好性子同你磨!老子今天本是来找你算帐的,没想你这后生仔惹的祸倒真不少,搞的老子现在反倒要救你。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了,阿鳞具体是怎么被你害死的我没兴趣;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乖乖跟我回去见老佛爷,别闹什么幺蛾子...” “可以,不用讲第二条路了。”吴知己微笑着打断池季玉。 “你!嘿,你这后生仔不错。文鞅,我就说我来嘛,跟他有什么好废话的!”池季玉面有得色道。 黎文鞅皱了皱眉头,看着满脸不在乎的吴知己,隐隐有些不安,随即说道:“三叔,那我先回去了。澈儿还在家等我。你最好歇息一晚,明天再回,这事还是要谨慎处理。” 池季玉拍了拍黎文鞅的肩膀,笑道:“你放心,这后生仔跑不了。老子虽然没枪,但他若敢耍花样...嘿嘿...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黎文鞅点点头,转身离开,却听吴知己幽幽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 黎文鞅猛的回头,死死盯着吴知己;吴知己却未理会,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语罢 拼音方案这个工作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简单,要用到字母学,凑巧我对这一门学问很感兴趣,是业余搞的。汉语拼音方案花了三年工夫,现在应该说是成功了,全世界都在用这个方案。———————周有光百年奇迹的人生:周有光百岁口述 ————————————— “大舅,是我。您能来我家一趟吗?夏默已经回了;有些事我想问下您。” 林思我醒来后便拨通了大舅靳北的电话。昨晚与姜胥胥通话时,吴知己让他转告自己的话让林思我颇有些不安,总觉得云里雾里。可偏偏吴知己到现在也没个消息,只得按姜胥胥转达的,先把自个妹妹给“禁足”了。 而姜胥胥在挂完电话后,与梁瑟弦的联系方式一同发来的另一条文字消息,则让林思我愈发迷惑;虽然无法找到吴知己本人问个明白,但林思我依旧照着信息里的指示联系了自己的大舅。 一个多小时后,靳北来到了林宅。在与林家姐妹短暂的闲叙后,便被林思我引至了书房;仆人送上了两杯普洱,便退了出去,只留下林思我与靳北二人。 “思我,什么事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电话里都不能说?”靳北饮了口茶,悠闲的问道。 “大舅,是关于夏默的事?”林思我抿着嘴,微微蹙眉道。 “夏默?这丫头刚从香港回来,又闹什么事了?” “就是她在香港的事。她那天与您通话找您借钱后,我就一直联系不上她。这次回来后,她说是跟着朋友到海边吃烧烤,喝醉了酒,其它记不清了。但我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妥。” 靳北见林思我一脸郑重,便放下了杯子,问道:“既然都已经回来了,有什么不妥呢?” “夏默是被我一个朋友找到的。喔,对了,就是那晚救了我的吴知己吴博士,您也见过的。” “吴知己?”靳北思索片刻,“喔,惹了池家的那后生仔是吧。嗯...他是瘦的那个还是胖的?” “大舅,瘦的那个啦。” “哦...有点印象,长得挺俊的。思我,那后生成了你...朋友了啊?”靳北略带玩味的打趣道。 “大舅!”林思我面上的羞涩一瞬即逝,随即整顿心绪,语气微有几不可察的起伏,言道:“吴博士只身去了香港,也不知如何...推算出了夏默在石澳村,便去找到了夏默,并托朋友带着夏默返深...” “等等。”靳北打断道,“你说他是推算出夏默的所在地?这怎么推算?香港这么大,还能莫名其妙的就把人给找着?思我,你确定他不是电话联系上了夏默?” “大舅,我问过夏默,她手机一直关着,后来还是吴博士找到她后给她的充电宝;夏默她自己也不知道吴博士是怎么把她给找到的。”林夏默静静的答道。 靳北闭目沉思,片刻后方言道:“这倒是奇了,你当时对夏默去了哪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没有,您那晚和我说了她问您要钱,我才想起这丫头一整天没和我联系,接着找她便找不到了。我那时很担心,但左思右想,又不好立刻大张旗鼓的找人,就连夜去找吴博士帮忙了。”林夏默说着说着,语声愈来愈小,想起那晚在工业园的事,脸不禁红了。 “你这丫头也是,觉得事情不对不立刻找我,怎么倒去寻个外人帮忙?哦...嘿嘿...我懂了,懂了...”靳北正自顾自说着,却一时瞥见林思我微羞的神色,便一副恍然大悟状。 “大舅!都跟你说了,我是怕夏默其实没事,如果半夜急急找您,怕扰了您休息。”林思我急忙道。 “嗯,行,思我说什么都对。呵呵,总之不管怎么找到的,夏默终究是安全回来了...” “可吴博士他却在送走夏默后失联了!”林思我打断道。 “嗯?也失联了?” “是的,他托朋友送走夏默后便失联了。” “这个...一个后生仔,在香港那种地方,兴许也是玩疯了,所以...噢,我知道了,我们家思我着急了是不是?”靳北笑着说道,“思我,真瞧上那后生仔啦?可这事你找大舅我也没用啊,哈哈。” 林思我默默的摇摇头,随即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与靳北。 “这是什么?”靳北疑道。 “大舅,我是有些担心吴博士,他毕竟帮过我也帮过夏默;但说实话,以他的能力,我相信,真有什么事他也能妥善解决,不至于要劳烦到您。” “嗯,那这纸上?嗯?这纸上的话是...”靳北忽然心神一紧,凝目细看,只见纸上零零散散写着: 大舅...我是夏默...我刚从英国飞回来了...好累...还没吃...下机还有点头晕...我才看见几条新裙子...毛绒绒的...爱死了...能转四十万给我吗...我姐肯定也不肯...勿告诉她啦...大舅最疼爱我了...或许吧...下月咯...我知道了...会早点归家...大舅你也保重啊...... “这是?”靳北自语道。 “这是吴博士失联之前发给他朋友转交于我的。大舅,您是否还记得...夏默那天找您时说过的话吗?” 靳北并未立刻回应林思我,仍皱着眉仔细审视着纸上打印出的言语,又闭目沉思片刻,方才答道:“大舅当时没在意,记得不是太清了。我细想了下,夏默当时在电话里,这纸上的这些话,基本都说过。嗯...应该说,基本上一模一样了。” “您确定?”林思我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颤。 “嗯,我读了几遍,基本上可以肯定吧。说起来,我当时确实有过那么一点感觉,觉得夏默这丫头说的话,有点不像她平日里的腔调;我以为是她在英国待多了,刚回来不适应。”靳北摇了摇头,“对了,思我,你确认这是那个吴知己托人发给你的?不是夏默自己说的?” 林思我点头道:“大舅,我也问过夏默,她说她都不太记得有给您打过电话...” “这怎么可能,这丫头,一会我来问她!” “大舅!” “怎么?” “大舅,吴博士托人嘱咐我,最近不要让夏默外出,也不能独处,更不要多见人。我猜,吴博士是觉得夏默可能碰到什么事了。” 靳北皱着眉,问道:“这个吴知己是怎么知道夏默对我说了什么的?还有,夏默电话里说的这些话到底有什么问题吗?” 林思我凝了凝神,低声说道:“吴博士认为,这些话里的字加起来,基本上包含了汉语拼音所有的声母,单、复韵母,以及整体音节的样本范例组合。” “嗯...什么意思?” “简单说就是...”林思我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如果能让一个人在无意识的情况发出所有这些声母、韵母、音节的组合字音,那就意味着...可以控制一个人说出任何被设定好的话语...” “这...这怎么可能?”靳北惊讶道。 林思我抚了抚自己发冷的手臂,言道:“吴博士在信息里是这么说的。还有,大舅,你记得夏默是问您借了四十万,对吧?” “对啊。” 林思我拿起手机,看着姜胥胥昨晚传来的邮件,低声说道:“吴博士在信里说,broca's area,即人脑的布罗卡氏中枢起着运动性语言的表达功能,但如果是通过某种外力影响对大脑神经进行调控,恐怕很难对布罗卡氏中枢进行精准的神经元指令下达,比如,‘si’与‘shi’之间的发音混淆问题。所以...大舅,您还记得夏默当时...是怎么说...四十万的吗?” 靳北彻底被惊到了,闭目良久,喟然言道:“我想起来了...夏默当时,说的是...‘si si’万...” ———————————— 当林思我与靳北面谈之时,吴知己正在一间老旧的茶餐厅里,左手执筷,对着满桌的蒸排骨、蒸虾饺、蒸凤爪、金钱肚、烧卖、乳鸽等,大快朵颐。 “后生仔,又不是断头饭,吃这么多干嘛?就你这吃相,还英国回来的呢?”池季玉抿着茶,悠哉的坐于桌对面。 “老池哟,就因为是英国回来的,所以才这吃相咯。唐人街的那些港式茶点,嘿嘿...不如吃炸鱼薯条了。” “扑街仔!跟你说了几次了?叫池总!还有,哟什么哟?少套近乎!” “嘿嘿,老池哟...等可以叫你池董事长时再改口吧。” “你!扑街!我可是救过你的命!”池季玉瞪眼道。 “唔...救不救,其实...真的无所谓。老池哟...看在你所谓‘救’我一次的份上,我也不想害你。”吴知己满不在乎,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希望你不要和我一起回深圳。”吴知己敛去笑容,正色言道。 “你这后生仔要反口了?嘿,那你跑跑试试。”池季玉满脸不屑道。 “吃太饱,跑不动啊...” “嘿,你这后生仔有意思,跑不动还废话什么?” “老池哟...虽然其实算是桩无用功,但那么多人看着,包括黎文鞅也都觉得你救了我一命,对吧?你这样带着我,一会回去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若不出手救你一次,倒真成了不仁不义之人了。”吴知己眯着眼,灌了口茶,继续说道:“但我这人啊,其实最怕麻烦。老池你这么五大三粗的个,救你,不轻松咯。” “呸!”池季玉斥道,“你这扑街仔失心疯了吧?你是指望着林家人来救你,还是说有谁会半途来截你?” 吴知己嘿然一笑:“老池哟...那你觉得...为什么会有人用枪打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猫狗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鸠摩罗什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 “老池哟,换首曲子吧,什么年代了还在听蔡琴。”吴知己翘着二郎腿,叼着根“钓鱼台”烟,全没正形儿的瘫坐在柔软舒适的车后座。 “扑街仔!你从今早睁眼开始就犯病,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叫老池!更不要‘哟’!你信不信再说我抽你!” 池季玉满脸黑线,他是真有些后悔干嘛非亲自押着这混世魔王似的小爷回深圳。自己一路好吃好喝招待着不说,还一时鬼迷心窍,真听了吴知己的“危言耸听”,让他坐上了自己的私家商务车。 不爽归不爽,池季玉对吴知己这后生还是很有几分好感的。昨晚两人就东拉西扯谈天说地了大半夜;吴知己在他眼里,着实是个狠茬,直指人心不说,还什么话都敢讲,直挠到池季玉的痒痒处。 比如吧,黎文鞅一走,吴知己开篇就惊煞诸人,愣说池鳞既因他而死,自己也算是池季玉的大恩人!吓的池季玉急忙遣散在场的马仔,单独与吴知己夜谈。 吴知己接着便条分缕析,头头是道,甚至连池季玉接下来该怎么有效夺权,该控制哪些要害人物和部门,该在股东会议上提哪些动议,甚至连该怎么拿捏黎文鞅都讲得清清楚楚。池季玉都有些迷糊了,这后生仔到底想干啥。 可谁知,夜谈时还一口一个池总的吴知己睡了几小时醒来后,突然犯病似的硬要叫自己“老池”,还非拖个“哟”不“哟”的尾音,搞的池季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每次连巴掌都扬起来了,却都被吴知己油盐不进的无赖样搞的不好下手。池季玉毕竟已不是当年的“社会青年”,吴知己怎么说也是个英国博士,大家都是“君子”,哪能动手呢? 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话,不爽归不爽,但在池季玉看来,吴知己这后生仔确实只用了半晚的时间便证明了他眼光够犀利、分析够精准。虽然吴知己在吃早茶时的那些危言耸听,池季玉还是不大信的;但对于池季玉这样的老江湖而言,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毕竟,改装气枪也是枪,铅弹也是能杀人的;若说眼前这位“混世魔王”惹上了远比池家更恶的仇家,池季玉觉得,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念及于此,池季玉叫来自己的亲信司机,开来了自己那辆两地牌奔驰vito商务车。这车本就前后舱隔绝,又按吴知己说的,把后厢能拉上窗帘的地方全都遮盖住。 此刻的吴知己与池季玉,就如同密闭盒子里的一猫一狗,虽不见天日,却撒欢的不亦乐乎。 “后生仔,说说吧,开枪打你的到底是什么人?”池季玉车里备着各种好烟,自己却喜欢嚼雪茄,他叼着根gurkha b,握着杯95年的瓦朗德鲁,浑似个西西里岛出来的黑老大。 “我哪知道是谁?”吴知己毫不示弱的吐着一个个烟圈,自顾自的开了瓶lordanov柚子伏特加,边灌着边嘀咕道,“总之也算是群狠角色...” “废话,连改装气枪和铅弹都用上了!不怕你这后生仔笑话,我池某人纵横江湖几十年,还没摸过枪呢。”池季玉随口晒道。 “枪不枪的,倒是小事。”吴知己低声道。 “那什么是大事?” “老池哟,说了你又不懂。” “放屁!”池季玉起手一巴掌呼了过来,却见吴知己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冒出一句:“optogeic,光遗传学,知道吗?” “嗯?”池季玉再一次顿住了自己的手掌,迟疑片刻,吼道:“不知道!鬼晓得你在扯什么?” 吴知己嘿嘿一笑:“老池哟...那么,林家次女林夏默你知不知道?” “你!...嗯?”池季玉觉得自己快被吴知己搞疯了,半天下来,现在每听到他那声猥琐贱格的“老池哟”,自己就完全忍不住的要扇上去,可偏偏每次都被打断,池季玉恨不得立刻找个沙包,若不发泄这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快被憋死了。 眼下听得吴知己的话,池季玉却只能按捺住那股子邪火,问道:“林夏默?你是说林思我那丫头的妹妹是吧? “对啊!”吴知己有些疯狂的大口灌着自己,转眼间一瓶lordanov就快见底了;谁知吴知己又俯身在车载酒柜里一阵乱翻,掏出了一瓶 man white rum和一瓶五星茅台,径自打开就灌。 池季玉眼皮微颤,忍不住问道:“你个后生仔寻死啊?这么糟蹋东西?你说!林家女娃怎么啦?” 谁知更让池季玉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吴知己竟然从怀里掏出一袋泡椒凤爪,撕开便嚼。 “老池...哟...别急别急...”吴知己醉眼迷离看着已止不住怒意,几欲撕扑自己的池季玉,口齿不清的说道:“在石澳村我送走的那个女孩就是...林夏默。” “啥?”池季玉眉头紧皱,迟疑道:“那个女孩是林家次女?你怎么把林家两个女娃都攀扯上了?你这后生仔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就算我们池家不找你算帐,林逸驹夫妻若是知道你这么胡搞,整不死你!” “多谢关心啦。”吴知己抚着微鼓的肚子,问了句让池季玉摸不着头脑的话:“老池哟,你知不知道海森堡测不准原理?” “这又是啥?” “粒子的位置与动量不可同时被确定,位置测定得越准确,动量的测定就越不准确,反之亦然。” “这什么跟什么啊?” “换个说法吧,未被观察测度时,微观粒子处于一种常与无常,在与不在的叠加态;一旦有念头窥伺,则波函数坍缩,是非立现!” “你到底想说什么?”看着眼前不知是醉了还是疯了的吴知己,池季玉颇有些不耐道。 吴知己摇摇头,猛干几大口茅台,一时酒气萦绕,瞳孔已逐渐离散,打着酒嗝,略有些痴呆的说道:“如果说...车厢里的你我,对于外面而言...是处在不确定的状态,那你说,外面的人该怎么测察确认我们呢?” “你说该怎么测?”池季玉没好气的随口说道。 “嘿嘿,最早测量电子时是用个光子射向它;那么...要测量车厢内的我们,也可以...用颗子弹咯!” “你说什么!”池季玉被吴知己断断续续的话语惊的汗毛竖立,刚欲再问,却见吴知己似已醉不成形,垂目低眉,正喃喃自语: “汝虽有杀意,吾却无念、无相、无住,非生非灭,无去无来;汝意何能测我?” 池季玉听不分明,却想看看这后生仔到底搞什么鬼。 只见吴知己双手似动非动间,自然舒展,一手上举,一手下垂,似无畏,似与愿,唇齿微启,念念有辞:“既尝酸甜苦辣,当离人生八苦;一念不生,对境无心;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池季玉正眉头大皱,却见吴知己忽得双目圆睁,嘴角微扬,破颜一笑,吐出三个字:“老池哟...” 池季玉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随即侧转身子,反手便对吴知己一巴掌扇去。 一时间,五音纷呈... 啪! “是谁...在敲打我窗...” 哗啦啦!哗啦啦! 噗!噗!砰! 嗤......咔...... ...... 耳鸣阵阵的池季玉被眼前的一切惊的面无血色。 后窗左右玻璃皆碎出一个大洞,破烂的帘子似鬼魅般摇摆,车内地板上铺满残渣,自己座位的头部靠枕处一个清晰的弹孔犹见灰烟,车内风声呼啸,而蔡琴的歌声依旧盘旋...... 但最让池季玉感到荒谬绝伦的是,不仅自己因侧转身子掌掴吴知己而幸免于难,就连被自己狠狠一巴掌扇得歪头侧脑的吴知己也因此躲过了另一颗直射头颅的子弹。 吴知己此刻哪还有半点醉意痴相,他朝着前舱通讯器一声大喝:“刹什么车!还不继续开!”随即扯着池季玉,双双仰面倒在了满是残渣的地板上。 池季玉方寸已乱,由得吴知己拉倒自己,只愣愣的看着左右后座头枕上的两个弹孔,那可是真枪实弹啊! 过了几分钟,池季玉逐渐缓过神来,他未敢起身,只对着通话器嘶吼道:“小陆!还有多久到深圳!tmd这香港也太邪门了吧!” 吴知己却貌似很淡定,全然没了之前的痞样,只平躺着沉声言道:“池总,车子已这幅模样,你准备就这样过海关吗?” 池季玉猛的扭头,死死盯着吴知己的侧脸,咬着牙,色厉内荏的言道:“你个扑街仔!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差点就把我们俩报销了!” 脏话连篇的发泄了一阵后,池季玉重重叹了口气,面朝着车顶,思索良久,言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救我一次吗?后生仔,你到底还是不是人?这一切,你是怎么办到的?” 吴知己按了按睛明穴,又随手摸到一根散落在地板上的雪茄,问池季玉要过火机点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黠猾的笑意说道:“池总,要知道我怎么做的,你得先知道两个小动物。” “动物?是啥?” “薛定谔的猫与巴普洛夫的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回归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 香港远郊的一间汽修厂内,惊魂未定的池季玉在闻讯赶来的一群马仔小弟的簇拥下方才下车,被早已候着的汽修厂管事康伯迎进了内屋。 吴知己却没池季玉那般草木皆兵的谨慎。早在车上时,吴知己抽了小半支雪茄,呛了几口,便又起身坐在了布有弹痕的椅座上。池季玉躺卧在地板上,也没心思听吴知己扯什么猫啊、狗啊的,只急急拨了几通电话,又嘱咐司机小陆把车先开去附近一相熟的汽修厂。 待池季玉被围的严严实实的下了车,吴知己才起身,吼了声:“池总!车上的烟酒我拿点噢!”池季玉在人堆里挥了挥手,吴知己一笑,把车里的各色香烟掏了个净,外套塞的鼓鼓囊囊的,接着又翻找出了个背袋,把柜子里开封与未开封的美酒都尽数包圆了。 雁过拔毛的吴知己这才晃晃悠悠的下了车,跟着进了内屋。池季玉斜睨了一眼混似个饿死鬼般的吴知己,眉头微皱,叹气道:“后生仔啊,我也不想追究你的事了,爱咋咋的吧,咱们之间,以后算是两清了。” 吴知己微微一笑道:“池总,你是单指你和我两清,还是池家和我两清了呢?” “废话!当然是我和你!池鳞那细仔的事我不管了,池家其它人要怎么着你,我又管不到。” “哦?不管了?那可是你亲侄子啊。” “惹上你这衰神,亲儿子我也不管了!” “嗯。”吴知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池总你看好令公子,别来惹我咯!” “放一万个心,我家的阿仔、阿女都不会来惹你!” “呃...其实也不必这么绝对,若是令爱来惹我,还是可以的啦。” “你说什么!想死啊?” “开玩笑啦...女儿像爸...” “滚!这辈子都别再让我见到你这衰神!” 吴知己笑了笑,随即收敛,脸色郑重,一字一句道:“池总,相识一场,你人不坏,望多珍重。”顿了顿,继而言道:“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义者送人以言。知己虽比不上老聃,池总自也比不上仲尼;知己在此姑妄言之,池总您也姑妄听之,如何?” 池季玉亦郑重的点点头:“说,但别拽文,我听不懂!” “呃?那...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行!说吧。” 吴知己低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从前有个村,村里有个神,村里的人都很爱戴他。神很忙,忙的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神每天要为村里的花草树木滋润雨露,要为村里的庄稼稻谷普照阳光,还要为每一个村民起名字。有一天,一个最虔诚的村民怀着感恩的心把自己的帽子送给了神。神很高兴,戴上了帽子,他很想看看自己戴上人的帽子后是什么样。”说到这,吴知己点了根烟,吞吐不定。 “然后呢?没啦?”池季玉一头雾水的问道。 “然后?”吴知己嘴角一咧,“神终于抽出时间,第一次照了镜子。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竟是面目狰狞,獠牙青面,丑的...不要不要的。” 池季玉咳嗽了一下:“完啦?” “完了。” “后生仔,我对神不神的不感兴趣;要不,走之前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又改口叫我池总了?” 吴知己眨巴着眼,“我说了你可别发飙噢。” “你尽管说!” “我学巴普洛夫,做个条件反射实验。” 池季玉一愣:“条件反射?那个叫巴什么的...怎么做的实验?” “用狗...” “滚!” “好的。”吴知己笑了笑,背着背袋,转身离开。 “后生仔!”池季玉看着吴知己的背影,迟疑了会,忍不住吼了一声,却见吴知己挥挥手,却未回头。池季玉抿着嘴,低声自语:“当心我二哥...” 一个多小时后,汽修厂管事康伯敲响了房门,池季玉应了一声便让他进来。康伯满面笑容,提着茶壶先给池季玉续了点水,方才言道:“池老板,玻璃刚好有货,给您换好了。头枕也按您说的,处理妥当了。只是左边后座的靠背暂时没原装货,您看,要不先将就着随便安一个?” “左座的靠背?干嘛要换?旧了?” “不旧、不旧。”康伯连连摇手道,“只是,那也被打穿了个洞呀,您的意思?不要换吗?” “你说什么?”正有点犯困的池季玉猛的一回神,“你说左后座靠背上也有被子弹打穿的痕迹?” “对啊。”康伯略显疑惑的看着池季玉,“我仔细查看了,一共三枪,两枪分别打在左右后座的头枕上,一枪打在左后座的靠背上。嗯,若有人坐那,该是朝着心脏打的,真是狠哪...” 池季玉只觉一阵恍惚。枪响窗碎之时,他已完全懵了,直到被吴知己拽倒于地后才缓过神;除了两座头枕处的弹孔,他还真的没注意到吴知己所坐的左靠座上竟还有个弹孔! 这后生仔!他当时虽然被我狠扇了一巴掌,头是歪了,可身子没动啊!他到底是... 池季玉急急起身:“老康,快带我去看!” ———————————— 吴知己好容易寻到辆出租,瘫坐在车上,望着窗外。这几日奔波劳碌,连番遇险,若说眼下没有一肚子牢骚,那实在不符他的脾性了。可他也明白,自己已是平白无故的卷入一堆麻烦中了,即使想投降认怂都没处说理去。毕竟,对方连真枪实弹都用出来了,虽说不是什么大口径利器,但对方连池家也不放在眼里,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可见所图甚大;自己现在还真成了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吴知己不是没想过祸水东引,把事情搞大;可与池季玉短暂相处后,觉得此人确实还不错,说好听点是嘴硬心软,说难听点就是色厉内荏;若要吴知己见死不救还真做不到。 眼下,池季玉是不会再找自己麻烦了,可池家其它人估计正磨刀霍霍,再加上那些个杀伐果断的神秘人物...吴知己真有点想一走了之,大不了回老家、再不成回英国!可池家的事牵扯到庞司空,那些云里雾里的宵小又明显意在林家,吴知己真是觉得有些进退失据了。自己好端端一个搞学术研究的,向来宏言阔论、江山万古,怎么这一回来却尽扯上些鸡毛蒜皮的破事,真是一把辛酸泪,没法说了。 正胡思乱想,前座的司机忽操着浓重粤音的国语言道:“先生,我这只能付现金噢,港币人民币都行,但不支持手机支付的哦。” “啥?”吴知己一愣,摸了摸口袋,“你怎么不早说?”便随即拨了个电话,“喂!胖子!在你的圈里吗?” “死蜈蚣!你总算出现啦!再不冒泡,我和姜胥胥都要去报警啦!” 电话那头传来庞司空兴奋的声音。吴知己心里一暖,言道:“你和胥胥在一起呢?那我过会就到,你让他到园区门口接我一下。还有...那个...多带点现金噢,我从香港打的回来没带那么多钱。” “好的好的,吴老师,您多久到?我一会就出来接您。”姜胥胥略显急切的声音传来。 “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吧。不急,那我们一会见。” “好的,吴老师,一会见!” “嗯,挂了。” 吴知己舒了口气,略感无聊,看了看自己手边的背袋,掏出瓶百加得柠檬朗姆酒,才喝了一口,却听司机说道:先生,车上不能饮酒。” 吴知己一皱眉:“伦敦出租车上也没你这规矩!” “先生,我们现在是中国香港,不是殖民地了。” “你们知道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痛饮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 ——————————————— 姜胥胥接过那一袋子酒,兴奋的打量着有些灰头土脸的吴知己。他在听到吴知己的电话后,并未等待,立马就跑到了园区门口,翘首以待。姜胥胥虽憋着不少话想说想问,可见吴知己蔫蔫似枯苗,便未多言,付了车费,扶着吴知己进了园区。 庞司空已把杂乱的月半工作室清扫了一番,桌面摆满了烧烤、啤酒等,正喘着卧躺于椅上抽烟。听得开门声,庞司空挣扎着起身,迎上去给吴知己来了个狠狠的熊抱。 “死蜈蚣!你丫到底去干嘛了!说!采了几朵花?摘了几片叶?” “哎哟哟...疼死了...死胖子,我肩膀上有枪伤...” “什么!吴老师你中枪了?”姜胥胥放下袋子,急急问道。 庞司空闻言也连忙松手,审视着吴知己略有些塌的右肩,眉头大皱,半晌无言。 吴知己提起左手拍了拍庞司空,又转脸对姜胥胥说道:“无妨,气枪罢了,休养些日子就好了。” 庞司空却未释怀,不停的打量着那张虽谈笑自如却也掩不住疲敝神伤的脸,深深叹了口气:“是我不好。之前就该听你的,不要去赴林思我的什么谢宴。” “因缘合和,仗境而生,无所谓了。”吴知己摇摇头,随意落座,从鼓囊的口袋里掏出包“天叶”,扔了支给庞司空,“胥胥不抽烟,你尝尝这个。” 庞司空默默的点了,猛抽一口,“我记得你以前在学校里常叨叨,凡人怕果,菩萨怕因...” “那不是因为倒追我的女生太多,我嫌麻烦,找个有逼...咳...有格调的借口拒绝人嘛。”吴知己笑着打断道。 “哇!吴老师!这拒绝女孩的方式,简直太有逼格了!”姜胥胥一声嘶吼,吴知己满脸黑线,庞司空哈哈大笑。 “你别听他往自己脸上贴金。”庞司空因吴知己受伤而有些沉郁的心情,倒是被姜胥胥冲淡了不少,指着吴知己打趣道:“这百脚怪当年在学校里可没少被老师拉去上思想政治课。” “怪我吗?”吴知己白眼一翻,“就说高一那年吧,那个叫...叫言若妮的女生给我塞情书,班主任却把我拉到角落训斥一段,说我害了那女生期中考试名次从第三名落到了第十名。真是活见鬼了,我这倒数第十名的还没嚷嚷呢,谁害谁啊?” “吴老师,您高中还考过倒数啊?”姜胥胥一脸不信的神色。 “他当年脾气太臭。”庞司空嗅了嗅吴知己又扔来的烟,说道:“老师得罪了不少;哪科老师惹了他,他那门课就罢上罢考。我记得最夸张的是有次他地理就考了3分,噢,对了,他同桌考了5分,嘿嘿,蜈蚣你说你是不是傻啊?” “咦?”姜胥胥一愣,“吴老师,你不是地理学博士嘛?” 吴知己未搭理姜胥胥的疑问,径自抗议道:“我的三分是实打实做了一道填空题拿的!我同桌的五分...全靠选择题都选c瞎蒙的,这能一样吗?” 庞司空拍着桌,笑的气喘不止;姜胥胥摸了摸脑袋,仍是一脸不解:“吴老师,您既然罢考干嘛还做一道?还有,那地理老师和您有什么仇啊?” 吴知己闻言,满眼回忆之色,轻声言道:“那道题,问的是当时我国的三大经济地带,题值5分,我拿了3分。” “呃?这...您怎么答的?” “换你怎么答呢?”吴知己促狭一笑。 “嗯...京津唐,沪宁杭,还有...” “还有苏锡常!”庞司空拍案大笑,“你说他是不是傻?居然在考卷上写苏锡常...当珠三角是吃干饭的啊?” “月是故乡明?怎么?不服啊?再说,这么答也更押韵呀。”吴知己自嘲的笑了笑,“至于和那地理老师的仇怨嘛,你让胖子说。” 庞司空清了清嗓子:“这事可有趣了,胥胥,你当年玩不玩电玩格斗?” “有玩过街头霸王。”姜胥胥点头道。 “蜈蚣这家伙有段时间特迷kof系列,结果玩还不够,买了本叫什么格斗天书的杂志,整日在学校里琢磨。结果有天班主任,就是那个教地理的老师,她趁蜈蚣去厕所,翻了他的书包,不止把那本格斗天书给没收了,还把他的书包、课本什么洒落一地。那时正好大扫除,地上又湿又脏,嘿嘿,蜈蚣回教室一看...啧啧啧...”庞司空微微摇首,“我现在想起他那时的样子都有点怕叻。” 姜胥胥不解道:“老师没收东西很正常啊,吴老师,您当时...怎么处理的啊?” “处理?”庞司空嘴角一咧,“他直接跑办公室,把那班主任拽着就走,嚷着要去派出所,说是依照1986年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班主任盗窃私人财物,应处以十五日以下拘留,罚款两百。” “哇塞!吴老师!这,这也太牛了!”姜胥胥赞道,“结果呢?派出所去了吗?” 庞司空冷笑道:“那班主任也火了,说蜈蚣带杂志进校园,已先违反校规。蜈蚣马上喷回去,问她国法校规,孰重孰轻?结果惹的一群老师来拉架。蜈蚣发了狠,拖着人就外走,那些老师硬是拉不住。” “后来呢?”姜胥胥听得聚精会神,急急问道。 “后来我家里人被喊来,给了我一巴掌,就不了了之了。”吴知己见庞、姜二人一唱一和,状若疯癫,冷冷的言道。 “呃...好吧...”姜胥胥尴尬的摸摸头,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吴老师,那您后来拿人文地理学博士,不会是为了向那个地理老师示威吧?” “我吃饱了撑的?”吴知己一脸莫名其妙,掸了掸烟灰,继而言道:“那老师据说后来也行为收敛了不少,前些年母校请我去做个讲演,那老师也给我道歉了。” “我呸!”庞司空却没什么顾忌,笑骂道:“还不是因为你在学校演讲时把那老师好一顿冷嘲热讽,吓得副校长在台下赶忙递条子,说那老师的女儿是在校生,正坐在台下呢。” 吴知己摇摇头:“我又不知道咯...总之,这事不足为训,不提也罢。咱们开吃,开吃,我带了好酒哦。”说着,吴知己从背袋里把一瓶瓶美酒铺陈而列,庞司空愣是眼都直了。 “蜈蚣,你去哪个酒庄打劫啦?” “就是贼赃你也忍不住要喝吧?”说着,吴知己启了瓶茅台,晶酱满盅,郑重言道:“你为我弄的那九尊雕像,我一直没机会谢你,今天就借花献佛,我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庞司空眼眶微湿,执杯言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但有所命,敢不效死?”随即举杯,仰面入喉,洒然大笑道:“哈哈,好酒!好酒!” 吴知己又斟满两盅,言道:“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胥胥,你我既相逢意气,倾盖如故;从此往后,我待你如弟。” 姜胥胥凝视杯中,感佩莫名,用力点头道:“吴老师,认识您是我一生幸事!我也不多说了,我先干了!” 饮罢,姜胥胥忽道:“对了,吴老师,刚想起来,林总之前跟我说,如果有您的消息就立刻通知她,您看?” “晚点再告诉她吧。”吴知己不置可否道。 “那个...那个...就是...” “怎么了?”吴知己见姜胥胥一脸为难,欲言又止,便问道。 “我之前和林总通话时,不小心提到了梁空姐...林总她...” “谁是梁空姐?”庞司空插问道。 “喝酒!喝酒!”吴知己连忙挥挥手,岔开话道:“胖子,要不来段皮黄?好久不听你唱了。” “呃?”庞司空一愣,却也来了兴致,端起酒杯,亮了一嗓:“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庞司空方唱罢,忽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罹殃 我从地狱来,要到天堂去,正路过人间。————————司汤达红与黑 ——————————————— “混帐东西!给我跪下!” 一声略刺耳的呵叱在地处罗湖的池家老宅中响起。往日娴若处子的黎文鞅此刻却有些狼狈,发梢凌乱,嘴角隐约乌青,妻子池澈在旁紧紧的攥着他的左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黎文鞅看了看池澈,眼神温润,柔情如故;他轻轻抚拍了下池澈微有些颤抖的手,低语了句“没事”,便径自走上前,缓缓跪在了巩新莲身前五步之地。 端坐于圈椅的巩新莲似比几天前又干瘦了些,此刻正一边轻重间隔的敲着拐杖,一边满目阴鸷的打量着黎文鞅,如鹫视雀,毫无舐犊之意。 池家老二池叔玉此刻不露喜怒的侍立于巩新莲旁侧,虽无言语,却一直静静凝视着黎文鞅身后的池家老大池伯玉。 池伯玉正微喘着气,方才出手掌掴自己女婿那一下着实动了真火。黎文鞅嘴角隐隐乌青带血,池伯玉却也手筋扭损,无法曲合。但眼下池伯玉可没心思在意什么疼痛,若非池澈在场,他甚至有把黎文鞅掐死的冲动。 在池伯玉心里,池鳞之重,远甚于池澈、池浅,更妄论“倒插门”的黎文鞅了;虽近些年算是借重黎文鞅的才干,但池伯玉可不觉得池波集团缺了谁就转不灵了;人才嘛,多得是。 上回家族集会上,黎文鞅当众说出吴知己与庞司空的信息已经让池伯玉有所不满,但毕竟当时母亲在那坐着,池伯玉也未发作。 今日巩新莲急匆匆的把他召来家中,还让他带着黎文鞅。池伯玉本还嘀咕着,以为老二、老三先下手为强了,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刚进门便被巩新莲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待回过神细问方知,原来是老二池叔玉的手下报信,说自己的女婿与老三池季玉不光没惩治吴知己,居然还对这害死池鳞的元凶施以援手,在香港救了吴知己一命。 池伯玉当场便出离愤怒了,他不想问什么具体缘由,在他看来,黎文鞅既已有了吴知己的行踪,未先来告知自己却去和池季玉搅在一处,这已是居心叵测,恶行昭张了。 池伯玉虽死板傲慢,却不是傻子。老三那家伙平日明里暗里都与黎文鞅看不对眼,可抓捕吴知己这么大的事却偏找黎文鞅,若说这两人没有暗通款曲,真当大家是瞎子不成?当然,池伯玉也不是没考虑过黎文鞅或许别有用意,再怎么说,他对自己女儿池澈的爱半点不假;可池伯玉无法接受的是,黎文鞅没弄死吴知己就算了,毕竟谁都不想脏了手,可偏偏还救了个已然中枪的仇人,这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念及于此,池伯玉随即狠扇了黎文鞅一记耳光。打人不打脸,池伯玉三兄弟虽秉性殊异,却都有怒时掌掴他人的习惯,许是自小都被池广尧如此教训,心理遗传吧。 此般折辱,黎文鞅倒是坦然受之,池澈却瞠目结舌,正欲惊呼,却被巩新莲的喝叱吓得噤若寒蝉,只能无助的看着丈夫缓步向前,跪于堂间。 “你说!你和那个叫吴知己的贱种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的鳞儿是不是被你们合谋害死的?”巩新莲满眼恶毒之色,如审凶徒,如恶仇雠。 黎文鞅微微摇首,淡淡的回道:“文鞅此前并不识得吴知己。” “是吗?”巩新莲拖长着声音,看了一眼身旁的池叔玉。 池叔玉的长子池浪见状,趋前言道:“奶奶,阿鳞与黎文鞅向来不和,池家人尽皆知。他若找个外人一起给阿鳞下套也说得通。”说着,池浪目露阴狡,“那个吴知己不是个搞研究的读书人嘛?咱们家文鞅可也是高考状元。这臭味相投也可以理解,只是这样下作的逼死阿鳞,黎文鞅,你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黎文鞅低首不语,池澈却再也忍不住,娇叱道:“池浪,你少血口喷人!文鞅怎么可能与人设套害死阿鳞!文鞅平日对阿鳞很好,阿鳞他...呜呜...” “那你解释解释,你这好老公为什么在香港救了吴知己呢?”池浪对池澈的泣不成声视而不见,似在逼问池澈,眼睛却盯着池伯玉。 “澈儿,别哭。”黎文鞅转过头微笑着安慰妻子,池澈啜泣着尚未言语,却听黎文鞅一声痛苦的呻吟,池澈急忙抬头看去。 巩新莲年岁大了,可身子尚利索的很,性子里的凶戾更是远胜当年。看着黎文鞅淡定从容的模样,巩新莲早已没来由的一阵厌恶;此刻她立于堂下,手中的拐杖狠狠刺在黎文鞅的腰腹,浑身戾气,竟全然不似个老妪。 “说,你为什么救那个贱种?” 黎文鞅摆摆手止住了欲冲上前的池澈,强忍痛意,平静的言道:“为了池家。” “哈!这倒滑稽了,我给你个机会,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为了池家?”巩新莲喘着气,阴沉道:“说不清,你就去对着麟儿的牌位跪到死吧。” 黎文鞅沉思片刻,颓然的摇了摇头,“文鞅愚钝,其中的曲折看不分明;文鞅只知道,无论是吴知己还是当时开枪之人,池家都惹不起。” 池浪在旁一声冷笑,“危言耸听。黎文鞅啊黎文鞅,那打枪的人暂且不论,一个中枪的穷酸,黎家也惹不起?你可别说是因为三叔,若是没你从中撺掇,三叔会那么怂?” 黎文鞅微微抬首,看了看似欲噬人的巩新莲,叹道:“我想,吴知己并不需要我或三叔去救,他只是设局落子,救与不救,其间的后果分际,我看不清。但我知道,救必然胜过不救;且不论三叔可以免去行凶杀人的嫌疑,我们与吴知己之间也有了缓冲的余地。” 池浪哂笑道:“黎文鞅,按你说的,那吴知己不似个人,倒像是什么妖魔鬼怪哩。”池浪语声一沉,阴恻道:“退一万步说吧,救他的可是你和三叔喔,与奶奶、大伯他们可没相干。” 巩新莲听得此语,起手又是一拐,直捅得黎文鞅撑伏于地,低声痛吟。 “黎文鞅,你这贱种是不是觉得我巩新莲是吓大的?”说着,巩新莲狠狠的将拐杖砸拄于地,几乎擦着黎文鞅的手指。池伯玉见状,生生扯住池澈,怒目而视,止其向前。 池浪见得巩新莲此刻的模样,觉得火候到了,急忙乖巧的上前搀扶,并戟指喝骂道:“黎文鞅,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老老实实坦白,别鬼扯什么吴知己不似个人...” “谁说吴知己算是个人了?”一声暴喝伴着开门声突兀在堂中响起,打断了池浪的话;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脸粗豪的池季玉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娘!”池季玉快步走到巩新莲面前,看了一眼蜷缩在地的黎文鞅,放低语声道:“娘,那个吴知己真的有古怪,儿子中午回来路上差点在车里被人用枪打死;那个...吴知己也在车上,救了儿子一命。” 巩新莲疏眉一立,“你也为那贱种说话?谁要杀你?怕是要杀那贱种的吧?” 池季玉微微点头,随即附耳言道:“娘,这些都不是关键,问题是...有一枪,是真枪!是往那吴知己心口打的!” 巩新莲微微一惊,暗思这吴知己到底惹了什么祸事,就算是在香港那种地方,治安比不上内陆,可连真枪实弹都用上了,这背后的水也够深了。 巩新莲凝神审视了下自家这个老三,乍一看虽依旧是那副粗豪模样,但此刻言语神情里却全没了往日的霸嚣。巩新莲这才想起,眼前的是自己的儿子,刚遭遇枪袭的亲儿子。 巩新莲清了清嗓子,摔开扶着自己的池浪,把池季玉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自己没事吧?” “儿子没事,只是那吴知己...” “枪子儿都打胸口了,还没打死他?”巩新莲恨恨道。 “娘,打死打伤都好说,问题是...没打到啊!”池季玉微微摇头,叹道。 “没打到?”巩新莲不解。 “是啊,娘,这真是见鬼了!他当时就坐儿子旁边,也没见他怎么动,愣是没打到...” 巩新莲看着池季玉,正沉思不语,忽见自家老仆焦叔拿着手机上前,躬身言道:“老佛爷,方才林家的靳北打来电话,说大后天会带着林家千金来灵堂悼念。” “什么!”巩新莲本已略微平息的怒意霎时又起,“那小娼妇还敢来!” 焦叔见状,一时怯懦的不敢再言语;巩新莲叱道:“他还说了什么?” 焦叔低垂着脑袋,支吾道:“他...他说,他会负责让,让吴知己和庞司空来给鳞少爷磕头祭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渊原 有一伟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美丽,慈祥,遍身有大光辉,然而我知道他是魔鬼。———————鲁迅野草 —————————————— “吴老师,我去开门啊。” “蜈蚣,不会是那个什么梁空姐来找你了吧,哈哈!” “胥胥别动!”吴知己眉角一提,喝止了正欲起身的姜胥胥,又反手示意庞司空噤声,随即眯着眼,细细凝视着“月半艺术工作室”的大门。 叩声再次响起,不重,却格外清晰;似僧击木鱼,空山寂响;又似夜残更漏,惊梦还休。 吴知己眉头紧皱,心里不自禁的有点发毛,又有几分熟悉;这种感觉,如视深渊...... 吴知己喃喃自语:“当你远远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门外叩声前三后六,却似闻得吴知己的言语,乍停,忽又是一击,羯鼓春雷,惊蛰万道,旋即默然。 “当你看到了足够多的恶,对自己内省足够时,你会看到那水面上倒影的一双眼睛在看着你,如同看怪兽一般地看着你。” 幽幽的语声自门外响起,死水微澜,渗得缓,却无孔不入。 吴、庞、姜三人寒意顿起;庞司空看了看吴知己,见他已端居而坐,早没了之前闲散东床的懒样,便也起身,拍了拍吴知己,又指了指屋内角落处掩着的某尊雕像;吴知己眼神乍明而息,缓缓摇首,示意庞司空安坐,这才朗声言道:“十叩柴扉九不开,是我等失礼了,请稍候。” 说完,吴知己便起身趋前,始开蓬门。 浓郁的暮光流金溢彩般随着秋暑之气倾泻而进,一时噎刺得人有些喘不过气,睁不开眼;吴知己双目眯合,似见得两个身影,却冥昭瞢暗,看不分明。 但只一秒时光,吴知己秋水开阖,已将来人省识了个大概。门口站着一男一女。男人四十岁上下,戴着顶不合时宜的深灰礼帽,帽檐的垂影遮蔽了眉目额头,却掩不住鹰鼻隆耸,薄唇细横;苍白削瘦的脸不见须毛,脖颈纤长微微前屈,中等身材,似有些佝偻,却又让人有种渊渟岳峙的错觉。 身后的女人则显得明快的多,绛红衬衫,黑色铅笔裤,尖尖的脸蛋,五官娇好,身材窈窕却不失矫健,最让吴知己在意的是此女的一对细狭招子,如寒星明灭,动若有芒。 吴知己看着这对不速之客,略一点头,言道:“两位有何贵干?是来找庞大师捏泥人的?” 来人鼻尖微动,轻轻嗅了嗅,笑道:“十叩柴扉九不开,终是关不住满室酒芳,故而问讯吴郎。” 吴知己一声咳嗽:“花径未扫,杯盘已藉,怠慢之处,尚请海涵。” 来人摇摇头,右手微微一抬帽檐:“吴博士,在下莫道。久仰令名,冒昧来访,望乞见谅。” 言罢,又指了指身后的女子,“这是我的助手荀夜回。夜回她年轻不知深浅,之前擅蹈虎尾,对吴博士多有冒犯,故特来请罪。莫某管教不严,惭愧、惭愧。” 吴知己咧嘴一笑:“原来我肩上是荀小姐的手笔啊?厉害、厉害!比之养叔、温侯,不遑多让了。” “吴博士过誉、过誉。夜回纵有飞卫、哲别之术,只要一日不达纪昌、甘蝇之境,焉能真伤得了吴博士?”莫道颇为诚恳的答道。 “哦?莫兄觉得...不射之射便能伤得了我?” 莫道闻言,身躯似是一震,微压帽檐,沉声道:“不敢、不敢。信取玄中趣,端的世间稀。射术终究只是手熟小技,岂能比得了吴博士至诚先知,即见如来的渊广大道。” “一念不生全体现,偶开天眼觑红尘。这些雕虫于六合之外的末技,不提也罢。”吴知己目中流光湛然,倏忽不定,悠然言道:“未曾想莫兄耳目堪比师旷、离娄,嘿嘿,我之前那点诡谲算盘,见笑、见笑。只是,莫兄连我这落魄边缘之人的动静虚实都窥察的一清二楚,想来...所图甚大咯? “嗯?”莫道轻哼一声,头脸压的更低了,“吴博士帷幄千里,算无遗策,佩服、佩服。可否容在下入门一叙?” “哦?你确定要进此门?还是说...”吴知己眼中掠过一丝狠色,“入了我的方寸之地,你仍有把握全身而退?嘿嘿,明说吧,我这屋里可是有些了不得的东西哦。” 莫道手指微微颤动,身影晦明,默然良久,喟然叹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甚事?吴博士拒我门外,当真要遁入泥沼,徒污白身?” “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吴知己哂笑道:“况且,阁下怎知我不能以一敌七?清夷皇路,沛塞苍冥!” “浮休道人虽正气浩然,终不免身死敌手;以一敌七,空成呓语。况且...”莫道似有些疲倦,左手揉了揉太阳穴,方才言道:“来之前,我已拜读完了吴博士的大作,振聋发聩,受益良多。在下虽愚鲁,却也从书中窥得吴博士报国济世之志念;故而好奇,吴博士不去继续深研阐发你治平经邦的大道,却拘泥于眼下本不相干的蝇营狗苟,未审是何主见?愚直之言,幸勿见怪。” 吴知己闻言,脸色有些古怪,问道:“你来之前读了我的书?还读完了?有这么快?” “我记得吴博士书中有云:it provides ahe traditiles with the moderiteracts with the global, how the lional ates and flicts with the tral, and how all these institutioors i and co-evolve in a dyional fashion ecified spatiotemporal fix so as tional u in jiangsu province.这句印象颇深,不知有错漏否?” “咦?走马观碑,过目不忘?” “献丑、献丑。但不知吴博士对我之前的建议,意下如何?” “这个嘛...”吴知己打了个哈哈,笑道:“没头脑遇见不高兴,你说我意下如何呢?” 莫道轻轻的摇了摇头:“吴博士莫非幻想着能将我绳之以法?” 吴知己叹道:“你蜗居香江,on w这种东西恐怕捆不住你。” 莫道嘴角微动:“吴博士精擅英国法,岂言on w无用呢?愿闻高见。” 吴知己并未答话,只回头看了看屋内,喉了一嗓子:“胥胥,记不记得我在飞机上跟你说过,法律实践来来去去无非就两条?” 姜胥胥的声音立刻传来:“记得啊!吴老师您当时就说了一条,另一条我一直想找机会问您的。” 吴知己清了清嗓子,嚷道:“那你听好咯,这另一条嘛,更重要一些。但凡法律,必先存在一个一般性的泛用规则,适用于某类问题所涉的所有情况,比如,只要打人,就是犯法。那么,一个律师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一般性规则之中,必然存在的特例次级规则,这种次级规则可以用来减轻或免除触犯一般性规则的法律责任。然后呢,更厉害的律师,就是要找到这种次级规则之下的次次级规则,用来repudiate,嗯...就是否定次级规则的免责效应;再厉害点的律师,那就该寻到足以破除次次级规则的次次次级例外规则...总之,逐层递进,枝末相连,无有尽也。on w、也就是普通法实践里的逻辑分析和资料积累的具体应用都是围绕着这个定律或目的展开的。”吴知己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瓶普利茅斯金酒,灌了口方言道:“说得我嗓子冒烟了,胥胥你听懂了没?” 姜胥胥尚未回答,面前的莫道却已肃然垂首:“吴博士微言大义,鞭辟入里,确乎国士无双。可惜、可惜。” 吴知己闻言,剑眉一耸,目绽锋芒,死死盯着面目半掩的莫道,静候下文。 “吴博士。”莫道的声线忽变得沉渺幽旷,竟不似自唇齿间吞吐而出,倒像是从黄泉碧落遥递而来的回响。 “纵然你学贯古今,识穷天下,终究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布衣书生,你未经世事,未品炎凉。吴博士!”莫道的声音如泣如诉,弥笼四方。 “你可曾见过死地上滋生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让春雨挑动着迟钝的根芽...你只知一堆破碎的形象,为日曝晒,死树不荫,促织不吟,枯石不泽...卑贱的人,无所期望。” 吴知己阖目而闻,只觉冥冥间血肉泛衍,焦油流汗,白塔危坠,丧钟残桓;吴知己如行于焚城,踏足炼狱,有人脸蝙蝠缭掠,有枯骨巫祝弹唱,泰晤士河依旧流淌,莱芒湖畔暮色苍苍。 或是良久,或只是弹指韶光,吴知己凤瞳方开,如梦初醒,喃喃道:“ts艾略特,荒原...” 莫道深深吐纳,呼气如风,如蛟在潭,积水成渊:“吴博士,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将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泥足深陷之时,你当真确信自己依旧能徘徊善恶,明辨黑白吗?” 渊声入耳,吴知己默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反复数次,如陨如坠,似痴似癫... 正当莫道的嘴角隐隐微翘时,吴知己清澈的叹息忽得响起:“fw尼采,善恶的彼岸... 莫道若隐若现的目光静静的审视着面前的吴知己,不复言语。 吴知己此刻却似奇花初胎,一扫阴霾,侃侃言道:“莫兄啊莫兄,你说,我们会不会如迅哥儿所言‘对立着,在广漠的旷野之上,裸着全身,捏着利刃...不拥抱,也不杀戮...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呢?” 说着说着,吴知己竟噗嗤一笑:“迅哥儿还说过,‘地火...熔岩...将烧尽一切野草...于是并且无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毕竟,‘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吴知己顿了顿,声音愈发明澈,如丝如纶,似言出,即法随:“莫兄,纵然你心如深渊,身似荒原。那又如何?汝之深渊,我以‘呐喊’而破之!汝之荒原,我焚‘野草’而毁之!莫兄啊莫兄,星火虽微,足可燎原!” 莫道听着,微微佝偻的身躯竟似有些发抖,再启口时,声音已不复幽渺:“吴博士,纵是释迦如来,终有双林入灭的一天。你怎知,我就不能为你栽下四方沙罗双树,恭迎你的涅槃呢?” 吴知己眨了眨眼,咧嘴做了个极夸张的表情,轻蔑道:“沙罗双树?那是啥?我只看到,‘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乏味 人穷,您还能保持与生俱来的高尚的情操,可是穷到一无所有,那就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办不到了。对于一个一贫如洗的人,甚至不是用棍子把他从人类社会中赶出去,而是应该用扫帚把他扫出去,从而使他斯文扫地,无地自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 ——————————————— 目送两人离开的吴知己着实长舒了口气。虽说自己并非是唱了出空城计,但真在此地大动干戈,吴知己也有些心里没底;若是对方真丧心病狂起来,非要莫名其妙的拼个鱼死网破,还真不好收场。 这年头,彼此看不顺眼,一言不合便互相伤害也算屡见不鲜,本就寻常。而知识广博与脾性温润可没什么因果关联,吴知己自己就不是什么善茬,焉能指望别人就必须性情开朗,雅正端方呢? 况且,这世外哪来那么多志同道合,惺惺相惜,倒是文人相轻,同行拆台似属常态,便真有个把青梅煮酒,一时瑜亮的,也是杀机暗藏,把彼此恨得牙痒痒。 吴知己这么些年却还真的没对谁心怀嫉妒,眼红心黑过。倒不是说他有多虚怀若谷,谦逊守礼,许或更多是缘于吴知己恃才傲物,眼高于顶,目无余子。 其实,吴知己待人接物还是比较友善的,言而有信,爽落和气。可善良不等于谦退;如同庞司空所言,吴知己整介日的专好与死的灰都不剩的人打交道,而尚活着的、能入他眼的,当真没几个。因此,今日遇着莫道,吴知己当时或有四分戒惧,人走后却成了五分心花怒放,满心感叹,这世上还真是有奇人天才啊! 心似深渊,身如荒原。这莫道,真真如同一尊行走于人间的恶怪魔神。举手投足,尽是诡密,一言一语,莫非邪僻。虽还不至于人神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但在吴知己眼里,莫道貌恭而知礼的表皮下,酝潜着沉深而不可测的暗恶,如渊如原,无有边际;若强视窥之,在那深渊之下、荒原尽头,隐隐然似乎有九首眈眈,往来奄忽,不可明察。 虽说有着四分戒惧,五分赞叹,但对于眼下的吴知己而言,那仅剩的一分贪懒嫌烦才是真正的、原本的他。 说到底,吴知己确乎如莫道所言,是个着眼于治平大道的人。制度设计,政策调控,兴衰之本才是吴知己连年运思,刻日不忘的东西,至于那些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的伎俩,偶或为之,却绝非他的志念所在。 当然,偶尔扶危救困或自保性命时,吴知己也不惮于手段全出,不择正奇,权当是游戏红尘了。只是这些在吴知己眼里,至少在曾经的吴知己眼里,绝不会成为他生命的主旋律。 可世事沉浮总难测,若是当年的吴知己,莫说已有一分嫌烦,便是只有半分,他也懒得去管这些在他眼里纯属鸡毛蒜皮的破事。比起社会治理创新,产业升级转移,区域均衡发展,金融货币调控等等问题,什么莫道啊、池家啊,对曾经的吴知己而言,别说是有什么看法,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可偏偏目下的吴知己因故不再枯坐于象牙塔内,不再笑傲风月,袖手空谈心性,更不再孤对青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此时的他,落魄于江湖,正欲开“馆”卖“艺”于他乡,身边还有被无端扯入是非的“哼哈二将”,更有着一个每每流连于心头的小“地主婆”。 如此这般的吴知己,让他如何去接受莫道的“好心规劝”呢?流年不利哟。 ———————————— “吴老师!”姜胥胥的声音扯断了吴知己的思绪,“刚才那两位,怎么不请他们进来啊?” 看着一脸和善气的姜胥胥,吴知己嘴角一咧:“请他们进来?一起吃喝?我又没病!这些烟酒我背回来容易嘛?我认识他们是谁啊?” “呃?可是,我刚见您和那位先生聊得蛮欢快的呀。他好像还背了一段您书里的话是吧?还有、还有,那个他身后女孩,您遮着门我这听不清,更没看清,那女孩长得怎么样啊?” “我连那男的都没看清长啥样子,更别说那女的了。管她什么样子,反正别再来惹我,不然,嘿嘿...”吴知己灌着酒,没好气的答道。 “咦!吴老师,原来他们不是你的粉丝啊?还以为是来找你要签名的。” “粉丝?下次碰到,我虐死他们...” “呃...吴老师,女的也就算了,这男的你要怎么虐啊?” 庞司空有点看不下去面前两人的对话了,忙倒着酒,嚷嚷道:“吃菜!喝酒!这么一桌佳肴,怎么就塞不住你们两个的嘴啊?” “嗯,对,吴老师,您快多吃点,这几天都累坏了。刚才您在门外聊了半天,我这都已经有点吃饱了。”姜胥胥忙抓了一把烤串递给吴知己。 吴知己看着满盘的烧烤,却只挑着些素的吃了;姜胥胥不解道:“吴老师,怎么不吃肉啊?” 吴知己又咽了口酒:“有点想吐,被刚才的人恶心到了。” “不至于吧?那男的我不知道,我看着那女孩身材蛮窈窕的呀,长得不会太差吧?”姜胥胥打趣道。 “不是那女的,我是说被那男的恶心到了!”吴知己摇了摇头,方才脑海里的荒原恶相,血肉模糊仍未全散去,甚至鼻子里还残余着油脂的焦臭与死水的腥味,忍不住就是一阵反胃。 “不吃了!”吴知己扔下烤串,随即嘟囔了句,“胥胥,给我去点两个肯德基圣代,一个草莓、一个巧克力口味!对了,好像还最新出了海盐和榴莲口味的甜筒,你问问能外送不?能的话我也要!” “不怕齁死你!你这是要自暴自弃,准备加入我们胖胖家族吗?”庞司空乐道。 “吴老师,圣代我点好了,不过甜筒好像没得外送;要不,我再给你从便利店买些雪糕过来?”姜胥胥问道。 “那算了,就等圣代吧。”吴知己方摇了摇头,门外竟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咦?这么快就送到了吗?”姜胥胥连忙起身,吴知己这次却未阻他,只低声自语道:“又是一个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燎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 “boss,我们...就这么走了?” 之前始终不发一语的荀夜回此刻正驾驶着一辆已颇显风霜的老款奔驰s,斟酌着语气,向独居后座的莫道低声问道。 莫道沉默着,左手微抬,似乎想稍稍压低了帽檐,却又立刻放下,随即用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不合时宜的羊皮手套,小心翼翼戴于左掌;其间,莫道的嘴角数次不由自主的抽动,鼻尖隐隐泛起水珠。良久,莫道方才自唇中幽幽的碾出两个字:“回港。” 两处沉吟各自知。吴知己被“荒原”幻境的血肉残桓恶心的直反胃,茶饭不香;莫道又岂能好过了?此刻莫道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之前面对吴知己时,自己于冥冥中所见的景象: 日月昏黄,腐肉遍野,白骨铺城,吴知己昏惘颓丧,半步蹒跚于焦土,半步蹉跎于死水,本已垂垂若行尸;可谁知,就在骨销肉离,元神崩析之时,吴知己竟踉跄俯身,于荒原上插栽了一株不起眼的野草。 是的,只是一株野草,非蕙非蘅,不矫娆也不苍莽,不沾白露,不惹春芳。吴知己静静凝视着它,目露慈祥。 风乍起,漫野横江。吴知己狠狠地咬破中指,一点精红,懵懵懂懂,落于草上。眨眼间,如霖直泻,肆意流淌;而那株野草,如发狂吟,醉舞八荒,随着风势,恣肆汪洋。一株、两株、三株...百株、千株、万株...无远弗届,亿兆成行。 莫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荒原”幻境一时覆满野草,而吴知己见此情景,诡然一笑,似自言自语,声音却响彻玄黄:“前天还对胖子说过,迅哥有云:‘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嘿嘿。”言罢,径自掏出了个打火机,小心的用手护着。 “嗤”的一声...火起...原燎... ——————————————— 左手的灼伤传来阵阵痛意,一时把莫道从回忆的思绪中扯了回来。莫道微微摇了摇头,轻叹道:“暂时,不要再出手。静观其变。” “可是,boss。”荀夜回稍稍踩深了些油门,继续说道:“吴知己既已知道是我对他下过死手,他会就此善罢甘休吗?您当时为何不...” “不行啊...”莫道打断了荀夜回,“势不在我,他那屋里,如他所言,确有了不得的东西在。” “boss,我当时仔细看了,那屋里的人只有那个叫庞司空的雕刻师和一个叫姜胥胥的留学生。并没有其它什么人了。” “夜回,你不懂。那了不得的...不是屋里的什么人。”莫道嘴角微扬,“有趣...有趣极了。” 荀夜回皱了皱眉,目露寒芒,正声道:“boss,我请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夜回...”莫道的声音幽幽的弥漫在整个车厢内,“这里不是香港,不可妄为。况且...你忘了吴知己怎么说的?纵然你有不射之射,依旧伤不了他的。” “boss,不试试怎知道?”荀夜回显然并不信服,“只要他是人,岂有射杀不了的道理?” “你怎么知道...吴知己...他就是人呢?” “boss?!” “九首之像...有趣,有趣,哈哈哈哈!”莫道低喃着,渐而放声大笑。“夜回,你可以死盯着,明着接触也行,吴知己不会主动对你出手的。但是,没有我的指令,不准行动...明白了吗...” 荀夜回忽感背脊一阵冰寒,急忙凝神答道:“属下明白!” —————————————— “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林思我站在月半艺术工作室门口,先喜后怒,娇声斥道! 吴知己却未回头,仰头一口茅台,无精打采的摆了摆手。庞知己见他强撑精神、满脸疲色的样子,忙起身打圆场道:“林总、林总,您别生气,蜈蚣他也是才回来,刚到、刚到。” “是吗?”林思我一脸不信,“那我一会去让门卫把监控调出来,看看他到底是几时到的。” 姜胥胥见状,也连忙说道:“姐姐,噢...不对...林总!吴老师真的才到不久的,他从香港打的回来,现金不够,还是我去园区门口接他的。” 林思我皱了皱眉,“从香港打的回来?香港的taxi什么时候能直接开到深圳?你们骗我是吧?” “呃?...”吴、庞、姜三人闻言均愣住了。 庞司空立刻问道:“蜈蚣,你确认你坐的是出租车?林总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香港出租车一般可是没有两地牌的呀。” 姜胥胥皱着眉,摸了摸脑袋,喃喃道:“奇怪了,好奇怪,我好像记不得那辆车的样子了,吴老师,你...”姜胥胥急忙看向吴知己,欲问个分明,却见吴知己也正停杯沉思。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如此之快就找到这了。原来那么早就着了道了...厉害、厉害。”吴知己思索片刻,摇头叹道,“竟然能一丝恶意不露,大隐其形...嘿,倒是我小瞧了他们。”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林思我先瞧了瞧面面相觑的庞、姜二人,转又死死盯着吴知己,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吴知己这才转过身,勉强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林大小姐,我等千里逢迎,静候光临,你...吃是不吃?” 林思我望了望满桌残肴,小嘴一抿,笑着说道:“要不,我请大家出去吃第二波吧?” “好啊好啊!”庞司空第一个跳了出来,“林总,您说咱们去哪吃?” “忘了之前池家的事啦?”吴知己的声音幽幽传来,对着庞司空便是当头一棒,“死胖子真是不长记性。” 林思我却笑靥如花,娇声言道:“我请大家去个私人会所,很安静,绝对不会再有人打扰的。怎么样,吴博士,能赏光否?” 吴知己看了看喜形于色的庞司空与姜胥胥,喟然道:“全是吃货...走吧、走吧!”随即又道:“先说好!我开车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最高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王安石登飞来峰 ———————————————— 深圳,华侨城,一家私人会所内。 庞司空敞开了他那似连通着个无底洞的胃口,豪饮饕餮;姜胥胥则斯文的多,碗碟刀叉,彬彬有礼,丝毫不乱;吴知己依旧没胃口,来了还没半小时,倒去厕所呕吐洗漱了四回。 “吴博士他没事吧?”林思我趁着吴知己起身离开的间歇,蹙眉问道。 姜胥胥忙轻轻的放下餐具,“林总,您到之前,有两个人来工作室找过吴老师,但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反正,那俩人走后,吴老师就开始一直反胃了。” 林思我想了想,“见两个人就反胃到呕吐?不至于吧?是不是你们之前叫的烧烤不新鲜吃坏了啊?” 庞司空摆摆手,嘴里嚼着五分熟的牛排,口齿不清的嘟囔道:“没有的事,烧烤基本都是...都是我跟胥胥吃的。林总您别管他,蜈蚣过会就好...其实,蜈蚣他也是怕在园区搞得动静太大的话,别到时影响了您的生意,不然...” “呕......” 庞司空的话音被卫生间内乍起的呕吐声打断;林思我下意识的想起身去察看,却又听到一阵自来水声,随即,吴知己打开门,走了出来,哑着嗓子无精打采的对林思我说道:“我在香港吃坏了,别听他俩瞎说。” 林思我盯着吴知己看了一会,疑惑道:“你确定是在香港吃坏了?”随即又摸出手机,“那两个找你的人是怎么回事?我明明交待过安保队,不让任何陌生人靠近月半工作室了,他们怎么搞的...”说着便欲拨打石刚的电话。 吴知己见状,连忙止住林思我,“别问了,那两个人好像是你园区新入驻的公司租户,过来打声招呼的。没什么大事。” “新入驻的租户?”林思我摇头道:“不可能呀。我的园区早满了,就算是既存租户要转租,也都要经过我这严格审核审批,原则上是不允许的。我这几天可从没收到过汇报。” 吴知己嘴角微扬,“估计...很快就会收到了吧...” 林思我睨了吴知己一眼,尚未言语,却听手机响起,竟是园区物业主任石刚打来的。 不会这么巧吧?林思我虽有些惊讶,却并不信石刚真个是来说已有新公司入驻的事,毕竟自己并没签过合同;况且,石刚本就隔三差五会致电自己汇报事宜。 “林总,您在忙吗?”石刚稳重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什么事,你说。” “林总,是这样的。入驻在工业园b区的埃存生物公司您知道吧?他们的曾总和我说,他们所租的办公区有一半要划给他们大股东旗下的一家咨询公司使用。需要我们给出通行许可等。” “嗯?”林思我一愣,“埃存生物的曾总,我记得他是全资控股的,怎么还有个大股东?” “林总,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 林思我打断石刚道:“让他们按流程来吧,递交转租申请后我再审核。” “林总,这个...这个...” 听石刚支支吾吾着,林思我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曾总刚到物业处,说他们直接和董事长联系过了,董事长已经同意了...” “我爸?”林思我奇道,“他们联系了我爸?我爸还同意了?” “是的,林总。不过曾总说,他们大股东的那家咨询公司,嗯,好像叫‘迦览分析’;他们的负责人荀夜回明天会来见您,递交相关文件。总之还是要您签字后才算生效。”石刚拿捏组织着语言,小心回复道。 林思我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餐刀,不动声色的答道:“我知道了,你让对方明天十点准时到我办公室,到时再说吧。” 挂完电话,林思我盛了一小碗天麻鹧鸪汤放于吴知己面前,抿着嘴,露出吴知己已然熟悉的笑脸,问道:“吴博士啊,看来您对我们园区的了解比我还深呢!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明天上午拨冗到我办公室,指导一下工作呢?” 吴知己看着面前的热汤,依旧未动,只淡淡的答道:“几点?别太早,我起不来。” 林思我一笑,“知道您睡得晚,九点五十行吗?” “行,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现在说不行吗?” “我要再想想...” 姜胥胥见吴知己脸色有些严肃,突兀的冒出一句:“吴老师,我们没做电灯泡吧?要不,我和庞哥先走,您和林总聊?” 庞司空一听,连忙点头道:“对对对!我正好说要去胥胥他住的地方看看...蜈蚣啊,你晚点自己回吧,我屋子的钥匙给你配了把,放这噢。” 吴知己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姜、庞两人,抬手止住了俩人,默思了许久,方言道:“随你们吧。只是别到处瞎逛,别去什么人烟稀少的地方。一会电话联系。” 姜、庞二人如蒙大赦,彼此坏笑着走出了房间。 林思我待得他们离开,收敛笑意,斟满面前的空酒杯,一脸郑重的言道:“吴博士,谢谢您救了夏默。虽然具体详情我不了解,但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说罢,便欲举杯。 吴知己瞥了一眼林思我满当当的酒杯,言道:“心意到了就行了,你也喝的话,一会还得找代驾。” 林思我闻言噗嗤一笑道:“之前要不是我拦着,你还抢着要开车。怎么,现在倒担心我啦?”说完,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饮罢,林思我又斟满一杯,“吴博士,这杯是谢你之前救了我。当时我心情不好,还不知好歹言语冲撞了你。我干了!” 吴知己嘴角微微抽动,“真喝啦?那一会...” “你吐了那么多,酒也该醒了吧?一会你开车送我呗...” 林思我面若桃花,唇似红霞,眼神迷离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媚色,看得吴知己竟一时有些尴尬,只得低头喝了口汤。 “吴博士...” “嗯?” “你...知道吗?”林思我口齿间已有些迟颤,“你一出现,我身边...就...发生好多好多事...” “呃...这个,怪我吧。”吴知己又一口汤入肚,竟丝毫没了之前的恶心反胃感。 “吴博士...” “嗯?” “你为什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这个嘛...”吴知己一愣,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自失的一笑道:“埃克塞特大学的副校长、也是我的博士生导师,曾经说过:知己 khing!” 林思我用力抿着嘴,蹙着眉,叉着腰,半醉着说道:“你...骗人!你难道真的已经不畏浮云遮望眼了?” 吴知己见状,好整以暇的把碗中的残汤饮尽,淡淡言道:“我本就身在最高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献祭 少年像一个快乐的王子,他不问天多高,也不知人间尚有烦恼,一心只想摘下天上的明星,铺一条光辉灿烂的大道。—————————约翰拜尔 ——————————————— 东海大厦的一间公寓里,庞司空与姜胥胥一个抽着烟,一个品着茶,无比惬意。 “庞哥,你说吴老师和林总是不是...有点彼此看对眼了?”姜胥胥一本正经的问道。 庞司空嘘的一声,吐出个滚圆的烟圈,哼起了小调:“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人...” “庞哥?你唱的啥?” “这都没听过?抖音神曲啊。你们在英国不玩小视频的?”庞司空一愣。 “小视频?庞哥...”姜胥胥露出一副若畏四邻的表情,压低声音道:“你说的...小视频...是不是...那种的啊?” 庞司空看着姜胥胥神神秘秘的样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这种那种啊?就是抖音啊、火山啊,各种人发布的生活搞笑小视频啊!你以为是什么...噢...嘿嘿...”庞司空突一副恍然大悟状,也压低声音道:“胥胥,看不出嘛...懂的真多啊...到底留学回来的,就是不一样。” 姜胥胥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庞哥你误会了。我以为...呃...要不咱们换个话题?不是本来在说吴老师和林总的嘛。” “切,蜈蚣这家伙有什么好说的。向来就是有贼心没贼胆。除了拽得像个二百五似的,就是整天和死人打交道。”庞司空悠哉的掸了掸烟灰,继续言道:“林思我那小丫头现在是贪新鲜,没见过蜈蚣这种人,一时被迷花了眼了。等过阵子,你看着吧,她能受得了蜈蚣这种人才怪了。” “庞哥,我觉得吴老师和林总蛮配的呀。”姜胥胥很是认真的说道。 “你还不够了解蜈蚣啊...”庞司空摇了摇他的胖脑袋,“蜈蚣现在是有些落魄,但他毕竟不是个正常人...” “庞哥?这...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啊。”姜胥胥一脸茫然。 “你、我。”庞司空点了点姜胥胥,又回指自己,“皆凡人。” “嗯。”姜胥胥点了点头。 “何谓凡人?”庞司空看着姜胥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满意的笑了笑,敞开言道:“凡人嘛,就像歌里唱的,终日奔波苦。但说到底,苦也好累也好,为的什么?不都是为了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嘛?若是能把自己的油盐酱醋打理好的同时,还能上顾好老,下顾好小,那也就算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人了。你说呢?” 姜胥胥想了想,不自禁的点点头,“庞哥,你这话说的不错。那吴老师呢?他为什么不是正常人?” 庞司空面色有些怅惘,并未直接回答姜胥胥,却又点根烟,悠悠道:“胥胥啊,我问你,你的青春快乐吗?” “嗯?青春?庞哥,青春怎么定义?学校时代吗?还是说三十岁之前都算青春?” “都可以,随你怎么定义。” “唔...我觉得...”姜胥胥轻蹙眉头,细细思量了会,“我觉得还是蛮快乐。在中学时虽然经历过不少困难,但还是有很多美好回忆。后来去了英国,本科在诺丁汉大学时,我有阵子身体还不太好,不过总归见识了很多,眼界也开阔了。等到了皇家霍洛威学院读硕士时,认识了很多朋友。一句话,我觉得我的青春还是很充实,很美好的!”说着,姜胥胥看了一眼庞司空,问道:“那庞哥你呢?” “我?我的青春也算不错。我比不得你们,有机会出国留学;我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老百姓。随便读了个大学,打打游戏,上上网,看看,吃吃饭;后来随便干了些工作,但终究觉得还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亏得生在了好时代,能在深圳这个地方混口饭吃,安闲度日。”庞司空眯着眼,吐了口烟:“虽然没谈过什么恋爱,没中过什么大奖,但也算不枉青春过吧。” “庞哥你太谦虚了。”姜胥胥见庞司空面前的茶冷了,便起身又倒了一杯,“庞哥,我觉得你做的那些工艺品小雕塑相当不错,就凭你现在这份手艺,我猜噢,你当年用键盘打游戏一定犀利无比吧?” “嘿,这都被你看出来啦?我当年可是号称星际神族一枝花!蜈蚣这个百脚怪,第一次去游戏厅和电脑房都是被我拖下水的呢!” “嗯,你提过,吴老师中学也玩游戏的。我小时候学校住宿制,管得特严,根本不让去这些地方。”姜胥胥一脸神往的表情,“后来去了英国,也没了玩的氛围了。” “我们那时中学也查得紧啊,校长隔三差五去游戏厅排查堵人,我就被逮到过。” “哈哈,这样啊...那...吴老师有没有被逮到呢?”姜胥胥好奇问道。 “他?他才没我这么老实。有次校长堵着游戏厅的大门一个个盘查,蜈蚣这家伙不要脸,居然跟着几个隔壁小学的小孩,冒充说自己是小学生,就堂而皇之的溜了。当时把我气的啊...” “这...这也行?”姜胥胥瞠目结舌道。 “更气人的在后头呢。到了高中,冒充不了小学生了,可蜈蚣偏偏每次都错过校长和老师没去盘查的时间段,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真的是掐着点,和老师前脚后脚的错开。” “咦?吴老师那时候就这么厉害了?” 庞司空点点头,“刚开始我还不信邪,我也长了个心眼,暗地里对老师每次去游戏厅盘查的具体时间做了个总结归纳。” 姜胥胥笑道:“庞哥你为了玩游戏也是够拼的!那吴老师是不是也是这样靠总结归纳躲开的呢?” “屁!”庞司空笑骂道,“我开始也以为是啊。结果,有天我算准了时间去玩,刚到就遇见蜈蚣走出游戏厅大门。我还取笑他,问他怎么这么早去玩,那个时间段里老师可经常去排查。” “然后呢?” “然后蜈蚣这厮一脸假笑的点头称是,说自己下次会注意。” “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庞司空哂道:“唯一的不对就是,当天我就被老师给逮着了!” “呃......庞哥,你也够背的。”姜胥胥笑道。 “是啊...”庞司空叹了口气,脸上竟一时流露出伤感的神色,“虽然那时候常被老师啊、家长啊责骂,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恐怕算是蜈蚣仅有的青春快乐吧...” “咦?”姜胥胥一愣,再看庞司空面有悲戚,急忙问道:“庞哥,你的意思是?从那以后,吴老师他便没有了青春、快乐?” 庞司空低着头,沉思良久,“胥胥啊,想要成为一个不那么‘正常’的人,岂能不付出些代价?” “代价?庞哥你是指?” “在我眼里,蜈蚣他是赌上了他的所有青春快乐,只为了一个不太可能实现、或者说实现的几率太小的愿望。” “庞哥,是...是什么愿望呢?” 庞司空摇了摇头,“这你以后有机会问他吧。或许在你啊、林思我啊等等的眼里,蜈蚣他学富五车,啥都懂、啥都会;可是,胥胥...”庞司空面上悲色更浓了,“在我看来,蜈蚣他为了这份智识与通慧,付出太多、也牺牲太多了。青春弹指过,人间留不住啊。” 姜胥胥凝重的点点头,应道:“庞哥,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明白了。之前我也疑惑过,吴老师怎么能在英国拿了那么多不同专业学科的学位,这也太难了。现在想想,吴老师的付出也很大啊。” 庞司空嘴角微微一扬,“胥胥,你只看到了蜈蚣他明面上的那几个学位;他献祭了他的整个青春,又岂止是为了换几个学位啊。有些事我也不好乱嚼舌根,这么说吧,如果真按拿学位的标准算,蜈蚣做过的事起码可以再拿七、八个硕士。” “这个...庞哥,我信!” 庞司空点点头,喟然道:“但我为蜈蚣难过的不是献祭青春换来学识,这其实也算桩公平买卖,愿打愿挨。” 庞司空语声微有些哽咽,顿了顿,言道:“我觉得啊...蜈蚣最最可怜的是,他付出这么多,却并不是为了他自己的什么富贵前程。” 听到这话,姜胥胥似想起了什么,不由的一阵心神荡漾,“庞哥,你是说...” 庞司空看了看姜胥胥略显激动的样子,叹道:“看来蜈蚣对你说过他的志向,是吧?你我凡人呐,一辈子想的念的,无非就是为自己服务、再大点,可以说是为自己家服务。可蜈蚣这人呢,他心心念念的,始终都是伟人的那句话...” 说到此处,姜胥胥与庞司空异口同声道:“为人民服务!” 言罢,庞、姜两人一同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庞哥,我虽然做不到吴老师那样,但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们就以茶代酒,敬敬吴老师的崇高志向吧!” 砰!杯响,茶尽,两人会心而笑。 庞司空摇着头,喃喃道:“难怪蜈蚣觉得你不错,你也是跟他一样,喜欢偶尔拽拽文的啊。” 姜胥胥呵呵的笑了笑,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庞哥,那你知不知道,吴老师这么多年在英国,怎么会中间又去北大读了个哲学硕士啊?” 庞司空闻言一愣,想了想,说道:“这个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蜈蚣他有次回国,认识了个白云观的道士,后来就一同去北大哲学系混了一段时间。” “道士?”姜胥胥为庞司空续了杯水,忽听电话响了,便连忙接起。 “胥胥,你跟胖子还在一起吧?我在你家楼下,叫胖子下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撞邪 幻由人生,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蒲松龄聊斋志异 ——————————————— 深夜,sz市,深南大道。 路上早没了白日的喧嚣拥挤,两旁的草木静静的拥眠着这座城,偶起的摇曳,如同梦中不经意的伸展,打翻香囊,暗送晚芳。 吴知己开着窗,任由夜风呼啦啦的钻入车内,顽皮的拨弄着他额前的发丝。副座的庞司空打了个饱嗝,抚着车上的碳纤维组件与皮饰,乍舌道:“好车!好车!这做工,这缝线,倒也真对得起车价了。”说着,庞司空一脸贱笑的看向吴知己,打趣道:“蜈蚣,连座驾都忽悠过来了?人也不远了吧?” 吴知己不言不语,却听一声嘶鸣,扯破了寂静。 “哎呀呀......蜈蚣你干嘛啊?...啊呀...了” 吴知己瞥了一眼满身僵硬,正死死抓着侧门把手的庞司空,冷笑道:“死胖子,你嘴咋就这么欠呢?你看我像沾花惹草吃软饭的小白脸吗?” 庞司空身子依旧僵着,嘴却不饶人:“你的确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但这不妨碍...你看起来像啊...哎呀!深南大道限速八十...哎呀呀...” “看清楚,我离超速还差1码叻!” “死蜈蚣,我这位置看得到个毛!” “那你叫什么春?” “你丫的!到底谁嘴欠?说!林思我怎么让你把车开回来了?” “我借的,明天有用。” “借妞的车去泡别的妞?好贱好贱!” “死胖子欠抽了吧?” 吴、庞二人一路笑骂,转眼便上了广深高速,直奔宝安。 “蜈蚣,今天那两个人到底什么来路?和你去香港有没有关系?”略显孤零的高速路让庞司空平静了下来,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便有些惴惴的问道。 “男的叫莫道,不过想来不是什么真名。女的叫荀夜回,我搜了下,是一家港资企业的高管,射击爱好者...嘿,我肩上这伤就是她用气枪打的。”吴知己动了动肩膀,满不在乎的答道。 “你这皮糙肉厚的,居然还能伤了你?”庞司空戏谑道。 “你丫比我更皮糙肉厚,要不让我打一枪试试?”吴知己唾道。 “我可没你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不开玩笑,说认真的,看那女娃娇滴滴的样,怎么就能射伤你了呢?” “嘿嘿,本想恶心一下池家,谁知...没什么。”吴知己摇头叹息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咯。” “你去香港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心点,别玩过火了,枪子儿是随意能挨的嘛。”庞司空面露关心之色,随即又问道:“那个什么莫道带着那女娃今天来干嘛了?不至于大庭广众,要滴血认亲吧?” 吴知己摇摇头,“虽不见全牛,但必然所图甚大吧。他们绑了林思我的妹妹,我去香港把她带了回来。” “小林总?嗯...叫林夏默是吧?那小丫头我见过,可机灵了。怎么?他们绑架了她?那林家人不报警?你去当什么出头鸟?”庞司空不解道。 “报警没用的...”吴知己皱了皱眉,“我猜测,他们只是设了个套把林夏默迷迷糊糊带去了个地,做了个试验罢了。” “试验?什么试验?” “还不是很清楚,但应该包括对语言表达的精确控制吧。” “这也能控制?靠什么?催眠啊?”庞司空讶道。 吴知己面沉如水,“不,恐怕不止这么简单。我猜测,只是猜测,他们研发了某些基于光遗传学的技术手段,对神经元进行非侵入式的精准定位刺激操作。” “光...光什么?这是什么技术?”庞司空一脸懵逼。 吴知己却未解释,径自言道:““但就我所知,这技术眼下的最前沿成果与应用...应该也达不到能对布罗卡氏中枢等区域进行精准的语言表达操控的程度。恐怕...”说到此处,吴知己脑海里闪出了莫道似幻似异的形象,“恐怕,还是结合了某些未知的奇诡手段。” 庞司空紧蹙眉头,“蜈蚣,你说的什么技术什么手段我是不懂;但你说他们绑了林夏默做试验,那就是意在林家咯?如果是这样,你可得小心点,林家财大势大,敢惹林家的肯定也不是善茬。可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死胖子,你说什么?我是凡人?他们是神仙?” “废话,你个百脚怪开着女人的车,兜里也没三两银,除了一肚子破书与不合时宜,拿什么跟林家和那个什么莫道比?”庞司空一脸语重心长,眼中却掩不住促狭之色。 “死胖子,少来激我。我是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不然...嘿,本公子羽扇纶巾,谈笑间,岂不叫他樯橹灰飞烟灭!”吴知己不屑道。 “呸!”庞司空一阵哂笑,“我是好心,劝你少打林思我的主意,她家里人可横着呢。再说,你自己不也说过,和林思我这样的人私交太多会惹麻烦嘛。” “唔,这倒是。”吴知己点点头,“最近有点道心不稳啦,哈哈。” “道心你个头!” “胖子,问题是,我不惹对方,对方可不放过我啊...”吴知己说着,收敛笑容,“本来,我是跟池家老三一起回深圳的;那个荀夜回带了几个人用真枪实弹打我。” “什么?!”庞司空惊道:“这么明目张胆?你没事吧?真枪都用上了,还不报警?” “在香港这破地方,人生地不熟...再说,我不也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嘛。” “疯了吧你?就为讨好林思我?蜈蚣你至于嘛!林家又不会领你这份情。”庞司空急急道。 “呃...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况且,莫道所图,恐怕远不止林家...” “是不是只针对林家我不晓得,可蜈蚣你别装的啥都没想到似的。你有那么清纯嘛你。” “我这不是吊到莫道这条大鱼了嘛。” “然后恶心反胃的呕吐了半天?” “这个...”吴知己一时语塞,许久才喃喃道:“这个莫道...不简单啊,连眼睛都未露,就把我坑的够呛。心如深渊,身似荒原...最麻烦的是...居然...还是九首之象...麻烦啊麻烦...胖子,你还别说,这次还真是招惹了个大麻烦!” 庞司空无奈的摇摇头,“你不是之前和姜胥胥吹,说下次再碰到那个莫道,要虐死他的嘛。” “废话,有你雕的那些像在,要把他按在地上摩擦,还不是轻而易举!”吴知己面露得色。 “打打杀杀...真没意思。”庞司空哂道。 “死胖子,当年在游戏厅你被小流氓围殴时,你怎么不说这话。”吴知己嘿嘿笑道。 听到这话,庞司空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那次你救了我,我也上了你的贼船。唉,和你做兄弟这些年,也真是酸甜苦辣咸,一起涌心间啊。话说回来,你丫的那次打架,下手也太狠了吧,要不是我拦着,那几个小流氓这辈子就算废了。” “呃?是吗?可能我当时刚打完拳皇97,有点没收住...” “放屁!”庞司空笑道,“那要是你当时玩的是侍魂,是不是就要拿刀砍死他们啦?” 吴知己轻叹一声,“多少年没玩过游戏啦...” 庞司空点点头,目中有些悲怜之色,“要不,晚些我网上订个游戏机?咱们有空玩玩?” 吴知己却未言语,看了一眼前方的收费站,过了etc,便下了高速。庞司空正奇怪,却见吴知己盯着后视镜,哂笑道:“阴魂不散,池家这些废物就只会蹲点跟踪这一套似的。” 庞司空正欲回头查看,却忽见路旁孤零零停着辆正打着双跳灯的红色轿车,车内亮着昏沉的光,却似空无一人。 庞司空不由得一声轻咦。 “吱嘎...”吴知己猛踩刹车,停在了红色轿车旁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走近 你得仔细观看,看她的雪肤花容,在火中焦烂,满头青丝,化成一蓬火炬,在空中飞扬。—————————芥川龙之介地狱变 ——————————————— 很多年前,约莫是在小学时候吧,庞司空听过一个口口相传、流传甚广的恐怖故事。故事发生在首都的某个夜晚,某辆末班公交车迎来了三名乘客,好像是两男一女吧。这三人上车刚上来,车上的一个老太便攀诬邻座的一小伙偷她钱包。结果两人撕扯不清,都被司机轰下了车。等见车走远了,惊魂未定的老太方才与满头雾水的小伙细说缘由。具体的内容庞司空也记不清了,不外乎那新上的三位乘客有古怪之类;结局也玄乎,有的人说车子就此没了,有的说车上的人后来都死了。总之,这个都市怪谈似的小故事成了庞司空整个童年时期的梦魇,生生的吓了他十年有余。 庞司空中学时也曾神神秘秘、绘声绘色的与吴知己说起过这故事,却被吴知己好一顿嘲讽,说纯属扯蛋。庞司空自是不服;在他眼里,吴知己本身的种种桩桩件件,便有着太多的不合常理,近乎妖孽,怎么自己谈些“聊斋”,就被喷做是封建迷信,胡说八道呢? 论起斗嘴,庞司空自然不是对手;吴知己引经据典,条分缕析的做了篇大文章,详细论述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妖魔鬼怪。 当然,吴知己的那些天花乱坠,尤其是深刻批判人神崇拜的演变、愚民迷信的幼稚之类,庞司空是记不清了;倒是吴知己斩钉截铁的几句结束语,庞司空多年后想起,依旧觉得震撼心灵。 吴知己是这样说的:一个在经济、文化、技术等方面均处领先地位的先进文明,该如何抵御、反击、乃至消弭一个相对落后的野蛮文明的入侵?如果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那再怎么捣鼓天道啊、异术啊、鬼怪啊都属于吃饱撑的、自欺欺人的跳大神;新之王莽、宋之郭京、都属这类丢人现眼的货。 而纵观整个华夏古代史,没有一个王朝解决了关于先进文明如何全面制御落后文明的这个问题。王朝史最终以满清告终落幕,可以说,就是对华夏文明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大嘲讽。 吴知己的结论是,要解决上述问题,只有在一个文明的制度基础由血缘传承不断的向契约理性的持续演进,促使农业文明迈入工业文明,产生工业化社会大生产,并能完备地应用热武器。如此,那相对落后的野蛮文明将再也无法对先进文明产生任何致命的威胁。 吴知己口吐金莲,庞司空顽石点头;可大道理归大道理,夜路行得多,终究还是会遇着鬼。庞司空这个资深的灵异怪谈爱好者此刻汗毛直立,半是惊悚、半是兴奋。惊得是这孤零零停在道旁的红车着实诡异,自己方才余光掠过时,分明见到那弥漫着昏黄灯光的车厢里缭绕起重重鬼影,定睛再看,却空无一人。 兴得则是自己这些年揽阅各种恐怖书刊,攀谈灌水于同好网站,终是碰上个有那么点意思的真事了。 目下所遇的,俨然就是近来在某网络论坛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孤夜魂灯红鬼车”。庞司空对此还煞有介事的与诸多“论坛道友”分析探讨过。 据说最早遇见这“鬼车”的是一对小夫妻,带着才三岁多的女娃,于今年春夏之际探亲返乡的途中,在市郊碰上。当时丈夫开着车,老远的就见到路旁有辆打着双闪的红车,本也未在意。可谁知刚刚经过,小夫妻的车便出了故障,只得下车查看。后来的事便云山雾罩了,据说小夫妻两个晕晕乎乎的也记不清什么,只知道当他们回过神时,娃不见了,那辆本在路旁红车也没了踪影。 本以为这就是起恶劣的儿童拐卖事件,可随之发生的几件颇为诡异的事,却让“红鬼车”成了网络都市怪谈的热点话题。据庞司空所知,自称遭遇“红鬼车”的人不下十五个,虽辨不清有多少是真实的,但却都言之凿凿;有说自家宠物狗遭戕害的,有说车上财物被盗的,还有说自己遇见后第二天便染重病的。而最离奇的莫过于有几人声称这“红鬼车”是个连通了异世界的关口,但凡敢开门入车者,皆有可能踏足极乐异域,见九天仙子,或比翼同飞,或生儿育女,其乐不知凡几。 总之,野语流言,真伪难辨,可庞司空却发现,这些所谓的目击者或亲历者,却都有些共通点。其一,似乎在遇见“红鬼车”后都有心迷魂乱甚乎失忆的体验;其次,虽然都声称“红鬼车”孤零零得停在郊野路旁,打着双闪;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人记得或知道这所谓的“红鬼车”到底是辆什么牌子的车;有的人声称是辆轿车,有的说是辆越野,有的讲像是台面包车,更有甚者,说“红鬼车”根本就不是辆车。 想不到,这辆堪比京城330路公交,甚至尤有过之的鬼车,居然今夜现身于郊畔,还被自己碰上了!虽说自己胆子并没身上的肉那么肥,可眼下旁边坐着吴知己,天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不是? 庞司空心念着,蜈蚣这家伙,总是一边信誓旦旦的今天唯物论,明天辩证法,明着暗着教训自己封建迷信;却又每每访僧问道,一会手印,一会观想,什么奇门遁甲、紫微斗数,隔三岔五还念叨几句急急如律令;着实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今天倒好,路遇奇事,岂能放过。 可庞司空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开口嚷嚷,吴知己倒先急刹车了。 “蜈蚣?你...你也知道这红鬼车?”庞司空讶异的问道。 “嗯?红鬼车?那是什么鬼?死胖子你又想上走近科学了?”吴知己皱了皱眉,只看着后视镜,并未理会。 庞司空连忙转头,按下车窗,指向车外,“蜈蚣,你看...咦?!” ... ...... 嘀嗒... 嘀嗒...嘀嗒... 鲜红...间歇不停的坠下... 似血,却黏稠若酱,泛卷着勃勃却噁心的生机,仿佛蛆蝇尸海,坠淌不息。若嗅之,却暗香盈动,勾起人喉舌胃腹里的全数流涎,逆颈而上,搅拌摇荡起万千味蕾,齐齐绽放。 暗香四溢,顷刻入鼻,庞司空食欲大动,可随之便觉内里痉挛不止,似胎动却无孕相,荒谬绝伦却又理所当然。渐渐的,腹中皮肉抽搐,筋曲膜张,转而彼此绞扭,人形毕露。 庞司空忽有内视之能似的,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汁血淋漓、鲜活不已的自己,似饿鬼,如饕餮,从胃到颈,从喉腔至舌齿,攀爬挣扎,呼之欲出。 呕... 吱吱...吱咯... 嘶啦... 庞司空的本体意识愈发失迷杳蒙,而几已抽离的饕餮原欲却方兴未艾,狞睁怒目,喷薄落地,随即匍匐行于累累白骨之上,直奔面前的淋漓血瀑。 而若细查之,则可发觉,那地上铺满的并非寻常枯骨,而尽是纤细玲珑之物,如婴如犬,诡异非常。 抽离了饕餮原欲的庞司空口木呆滞,丝丝垂涎牵连体外,在眼皮阖幕、神识消泯前的最后一瞥里,庞司空依稀看明了那血瀑的形廓... 那是一截垂瘫于地的腐肉断颈,颇长,虽已显糜烂却依旧残插着几缕稀疏逆毛。这截断颈的根部,魂雾缭绕,赤暗难见,依稀似有十数双眸子,开阖闪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庞司空挣扎着最后几丝灵识,却终究未能数清...只觉冥冥中,有一双春葱玉手,迎风抚至...乌啼月落,断雁愁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科学 科学的目的是建立那些能决定物体和事件在时间和空间上相互关系的普遍规律。对于自然界的这些规律或者定律,要求--而不是要证明--它们具有绝对的普遍有效性。——————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科学与宗教 —————————————— 吴知己全神贯注的睨着车左侧的后视镜,右手食指轻叩着厚实的方向盘,嘴中似念念有辞,却不见出声。 后视镜里,距车约五六十米处有两辆黑色丰田车由远及近,猝然加速,似欲左右包夹停于道旁的宝马m4。 眼见着两辆丰田车愈发接近,却并不减速,显已70码有余。这速度若放在高速路自谈不上多快,可在郊野小道,却有如风驰电掣。 吴知己轻抿着嘴,眼神一凝,双手乍起,嘈嘈切切,如挥琵琶,似按提琴。 dsc长按...off... sport plus...启动... drivelogic...s6... 拨片前推... 双脚同时满油、刹车... untrol...浮现... 巡航拨杆上调...4500rpm/min... 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操作近乎瞬间完成,吴知己抿着的嘴唇不自禁的咧开,微扬起一丝坏笑... 谁知,笑未绽,却已凝... 砰! 砰! 两记沉闷的声响似砸破了秋虫们的甜梦,正疾驰而来两辆黑色丰田竟双双爆胎,瞬时失控,摆移不定;尤其是稍前的那辆,也不知是驾驶员操作失当还是什么,竟一个摆尾,随即离地翻滚,直向前方的宝马砸去。 就在它堪堪触及宝马尾部时,隆隆马嘶终还是响起,夹杂着后轮弥散的灰烟,铜声瘦骨,风入四蹄,快踏清秋... “tmd!”正被弹射模式搞的肾上激素陡升的吴知己恨恨的拍了下方向盘。本想着戏耍一番池家的盯梢走狗,谁知竟被逼得狼狈逃窜,吴知己不禁低声骂道:“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比分...还不如零比五!” 瞥了眼后视镜里一倒一歪的两辆丰田,估摸死不了人,吴知己便不再关心,正欲回转车,去查探射出那两枪且恰到好处、破爆车胎的始作俑者,却忽想起身边的庞司空在急刹停车后便没了动静。 说来也怪,从刹车、观望、启动弹射模式到狼狈逃窜,也就数秒时间,可自己那么大动静的操作,这死胖子居然吭都没吭一声?吴知己好奇的转头看向副座的庞司空。 “胖子?胖子!” 吴知己唤了两声,却见庞司空像丢了魂似的,口垂流涎,呆若木鸡,不言不语。吴知己皱了皱眉,打开车灯,细察一番,仍不见庞司空醒来,不禁摇头自语道:“不至于吧?七魄流荡,游走秽浊?今个难道是?” 吴知己心算未毕,忽急急探头出窗外,仰视周天朔策,“shit!还真是月朔之夕!” 吴知己心中冷不丁的一紧,见庞司空鼻息若断若续,时急时缓,连忙劲运指尖,按揉庞司空的内关穴、外关穴及百会穴。可即便猛掐人中,庞司空依旧如故;吴知己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厮太过肥实,自己无往不利的导引按蹻之术这次居然连半点水花都没溅起。 吴知己见状,再不犹豫,载着庞司空急急开车离去。 ————————————— “喂!王道长,是我,吴知己。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您了。有个急事想咨询下。” “是知己啊?不必客气,说吧。” “王道长,我一好友今晚不知遇着什么了;总之,像是魂魄不安的状相,导引按蹻也无效用。可否,请您...教我‘制七魄法’?” “今夜?月朔啊......知己,这‘制七魄法’在云笈七签、卷五十四、魂神部一之中有载,你岂有不知?” “唉,素气九回,制魄邪奸,天兽守门,娇女执关,七魄和柔,与我相安,不得妄动,看察形源......王道长,这些字面祷祝我自然知晓;我求的,是您的道家真法!须得制而厉之,陈而变之,御而正之,摄而威之。王道长,拜托了。” “知己,盘中之谜,岂可轻破?道家之真,更不可轻传。便是你,也得先挨三下戒尺啊...” “改日我来白云观领受便是。您先教了我吧,法不入六耳,我懂的。” “天知地知呢?” “我又不是鹤,鸣不至九皋,天也听不到。” “那黄泉谛听呢?” “王博士,救人要紧呐...” “唉......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你那朋友迷了哪魄呢?制检七魄,其法各有不同,你要学那个?” “王道长啊王道长,孙猴子尚知要往‘多里捞摸’,何况我乎?您受累,都教了吧。” “唉,知己呀知己...” ————————————— “蜈蚣!那是鬼车!九头鬼车!” 庞司空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尚未缓过神,便是一声疾呼! “死胖子,别在医院病房里大呼小叫,什么鬼车?晕傻了吧你?” 吴知己的话腔淡淡的传来,言语虽损,音声入耳却如新煮汤茶,暖人心脾。 “嗯?这是在?”庞司空揉了揉眼,只见灯光柔和,床几白净,而自己身着病服,正躺在张病床上。 庞司空微微支起身子,正欲言语,却听吴知己喝道,“别乱动,医生嘱咐你得平躺着好好休息。” “呃?蜈蚣,刚才...是你把我送医院的?” “废话!你以为还有哪个不长眼的红拂会半夜来一出美人救胖?” 庞司空未理吴知己的打趣,强打精神左顾右盼了一番,见房内无人,心有怯怯的低声言道:“蜈蚣...你当时干嘛急刹车?你真没见到...”庞司空的牙齿不由的一阵打颤,“那窗外...停的...红鬼车?” “什么鬼不鬼,车不车的?死胖子你真傻了啊?”吴知己不屑道,“当时我就看到两辆黑色丰田在高速站附近蹲点,一见我们出站便鬼鬼祟祟跟上来,池家这群货也搞的太明显了。我就停了车想戏耍下他们,谁知...嘿...不提也罢。” “蜈蚣,可是...我...当时...” 庞司空还欲争辩,却被吴知己打断道:“你个死胖子,叫你要节食锻炼,偏不听。这下犯病了吧。医生说了...” “呃?医生说啥了” “说你这是原发性脑型的颈动脉窦综合征。具体而言,经由舌咽神经连接孤束核和迷走神经背核的颈动脉窦受到刺激过大,副交感神经张力增加,窦性心率明显减慢,pr间期延长,高度房室传导阻滞或三者兼备,心输出量过分减少而引起脑缺血,故而晕厥。”吴知己喝了口水,继续掉书袋似的言道: “还有呢,由于交感神经活性降低,导致全身动脉松弛,血压下降过多引起脑血流灌注压骤然降低,也促成了昏迷。当然,脑血管收缩引起脑缺血,也是晕菜的原因。” 庞司空听得云里雾里,“蜈蚣,你翻医书我也听不懂啊!” 吴知己咳嗽一声,正色道:“简单说,病因就是...你丫转头转太快了!所以就晕菜了!” “呃...不是的,蜈蚣,我真的看到...” “死胖子,你真想上走近科学是不是?要信科学!科学!懂不?别整天神神鬼鬼的那一套,我说句难听的,就你这跳大神的能耐,顶多也就是乡镇一级的巫婆水平,都进不了县城的!”吴知己哂笑道。 “死蜈蚣!你!” “嘿嘿,那,要不,我明天就联系走近科学栏目组来采访下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燃熄 她睁大一双绝望的眼睛,观看她生活的寂寞。她像沉了船的水手一样,在雾蒙蒙的天边,遥遥寻找白帆的踪影。———————居斯塔夫·福楼拜《包法利夫人》 ——————————————— 香港,薄扶林道,坐落着一座三层楼高的平噢。”许一诺抱着个大文件夹,马尾辫一翘一抖,为吴知己端了杯红茶,便一扭身,踩着轻快的步子向总经理室走去。 吴知己看着许一诺扬摆而起的月白裙角,鼻子抽了抽,喃喃道:“daisydream...味道不错,就是...喷的有点多啊...啊...嚏...” 杯面红纹缬乱,风波乍起,吴知己被烫的手忙脚乱,忙将茶杯放在桌上,便欲在衣上揩拭。 “别动!” “嗯?”吴知己闻声抬头,只见一身橘色裙装的林思我踩着高跟鞋,快步走来。 “怎么这么邋遢啊你!”林思我半是嫌弃半是关心的嗔怪道,随即从旁抽出几张纸巾递了过去,“手边就有纸,看不到啊?” “唔...无所谓的啦,我这已经算好的了,有些英国佬...” “行了行了,快跟我走,一会有人要过来。”林思我打断了吴知己的絮叨,拉起他便往办公室走去。 两人才坐稳,便听电话响起,许一诺的声音随之传来:“林总,迦览分析的荀夜回小姐到了,您现在方便吗?” “行,你带她进来吧。”林思我随口应道,眼睛却饶有兴趣的盯着吴知己。 吴知己听得一愣,忙说道:“你有客人,那拉我来干嘛?”随即又一皱眉,低声自语道:“荀夜回?嘿,真当我好脾气吗?” “你说什么?” “呃,没啥?” “少来!你和这荀夜回一定认识吧?”林思我带着古怪的笑意,径自问道。 “你想象力也够丰富的!我怎么可能认识...” “吴博士?您也在?” 吴知己觉得自个今天颇有些犯忌,每每话说一半便被打断,更让他没料到的是,荀夜回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指认”自己,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可情状既已如此,吴知己也只得尬笑两声,看了看一身凌厉的黑色职业装扮,戴着幅紫红框架眼镜的荀夜回,随即装模作样的问道:“恕我眼拙噢,你是...?” 荀夜回微笑着摇了摇头,径自走向林思我,身手言道:“林总,您好。我是迦览分析深圳分部的负责人荀夜回,往后在您的园区里,还请多多关照。” 林思我不苟言笑的与荀夜回握了握手,随即坐下,不再言语,直把荀夜回与吴知己晾晒在当场。 吴知己见状,也不言语,便转身走到窗前,张望一番,便合上了本就半闭的百叶窗帘,随即一手背着,一手轻抬至腹,自觉浑似一副清宫戏里的皇帝模样,洋洋得意。 荀夜回的微笑微微一僵,睨了一眼莫名其妙的吴知己,目光随即转向林思我,递上一叠文件,语气转冷,淡淡言道:“林总,这是我方拟好的租赁合同,请您过目。” 林思我看也不看,从旁抽出几张纸,言道:“进我们的园区,用我们的合同,惯例。” 荀夜回嘴角一扬:“林总,之前我们与林董事长沟通过...” “那请你去要一份林锦集团董事会的书面决议,明确贵公司可以特事特办。不然,我很难做。”林思我打断道。 “林总...”荀夜回低头想了想,“既然这样,那就按您说的办。合同我现在就可以签字。” “这些具体操作,你和石刚石主任谈吧。还有什么事吗?”林思我不见喜怒的言道。 “这个...”荀夜回皱了皱眉,回看了一眼依旧一副莫名其妙样的吴知己,镜片后的双目一时精芒毕露,如箭在弦。 吴知己却不在意,悠悠然的转过身,低眉垂目,似不见物。荀夜回初不在意,左手默默下垂,不自觉的捏做箭决状,微微向前踏了一步。可就在脚尖落地的一刹,荀夜回忽得心有所感,只见眼前陡然光芒万丈,直刺瞳心;荀夜回一声闷哼,踉跄退后。 片刻,荀夜回微摇了摇头,只觉双目刺疼,捂着左眼勉力抬首,依稀却见吴知己依旧低眉袖手,立于原处,只是闭合的百叶窗已然全开。天光荡漾,满室明华,吴知己的身形渐转尘茫,竟似溶于其间,渺不可寻。 林思我却只微觉刺目,随即便诧异的看着踉跄退后的荀夜回,正不解时,却听吴知己略有些贱兮兮的嘲讽朗声而起:“寒翁失马,今未足悲;楚相断蛇,后必为福。大木无所用而终其天年,哑雁无所鸣故择而烹之,这人世间的利弊长短,从何说起啊...” 荀夜回蹙眉不言,林思我却饶有兴致地问道:“吴博士,你又要在...‘最高层’卖弄什么呀?” 吴知己洒然一笑,信口言道:“双目不瞬,视小如大,视微如著,确实算得了射术真传了。可若炼的这么神,这双眸子啊,却也就成了个脆弱敏感的宝贝疙瘩,一点刺激都受不得,何苦来由哟。” 荀夜回依旧一声不吭,转身便欲离开;吴知己却不放过:“列子学射时,关尹子曾问列子: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嘿,今天我效仿古人,也问你一句:你知道你之前射中与射不中我的原因吗?” 荀夜回闻言,娇躯一颤,转头一字一句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吴知己咧嘴一笑:“古希腊的恩培多克勒说,人的眼睛是女神阿芙罗狄忒点燃的;而今天的我说,你的眼睛...将会是我熄灭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饭碗 虽然环境的关系很大,但环境也是人造的。我们又何尝不可以改变环境?人无论如何应该跟环境奋斗。能够征服环境,就可以把幸福给自己争回来。——————巴金《家》 ——————————————— 偌大的办公室里,此刻只余吴、林二人面面相觑。 吴知己咕咕灌茶,林思我只直直看着吴知己,见他始终不言语,终忍不住,没好气的问道:“你还说你不认识她?” 吴知己茶杯见底,尴尬的一笑,“确实谈不上认识咯。视大圭者,不察察于微玷。鬼知道她是谁...” 林思我径自打断道:“你少来了!我算是发现了!你啊,但凡想打马虎眼儿的时候,就喜欢东拉西扯些莫名其妙的话,欺负我没文化吗?”说着,林思我哼了一声,鼻眉轻蹙,娇声急语:“视大圭者,不察察于微玷;得大木者,不怏怏于末蠹。本姑娘还偏偏知道这话!前段时间去街道听报告时学过呢!这话是讲,做领导的要宽容待人用人,和你说的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 “呃?”吴知己一愣,“居然还有你知道的呀...” “你什么意思啊你!”林思我花容薄怒,“你不是喜欢引经据典吗?我今天也引一句回敬你...你不要自恃读过两年书,就到处轻薄无知女子!” “呃...出自唐伯虎点秋香,巩俐的台词...是吧?” “哼!老老实实交代,那个荀夜回是不是昨天去找你的两人中的一个?” 吴知己无奈的摇摇头,“这事你不要牵扯其间了。那个什么迦览分析进驻园区的目的,约莫也就是监视一下我。等过几天我走了,他们也就消停了;你啊,不如抬高下租金,不宰白不宰。” “监视你?你有什么好监视的?就因为长得好看?”林思我不解打趣道。 “嗯!就是看我好看咯!” “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实事求是咯。” “骗子!那你说!你刚才对她到底做了什么?” 吴知己诡谲一笑:“大庭广众,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阴气太重,让她晒晒太阳呗。” 林思我却不依不饶:“又来!我怎么听到,你说你要弄瞎她?” “这话可不能乱讲,她自己用眼过度,哪天真瞎了,还赖上我不成?” 林思我摇头道:“吴博士,你就不能正经点?” 吴知己一翻白眼:“可以啊...林总,要不...咱们来做眼保健操吧?” 林思我瞥了吴知己一眼:“我饿啦!” 吴知己咧嘴大笑:“我也是!” ———————————————— 周庄工业园的食堂里,林思我一边看着狼吞虎咽的吴知己,一边对身旁不断路过并向其问好的厂员们点头回礼。 这大概只是林思我第二次来园区食堂,倒也不是全因为她娇惯的看不上食堂饭菜。一方面,因考虑到园区里湘赣籍厂员较多,林思我上任伊始便让食堂的菜单内容向偏辣偏重的口味倾斜,而一向偏好清淡的林思我自是吃不惯;另一方面,林思我也不愿因自己在场的缘故,搞的厂员们、尤其是那些物业部门和入驻公司的管理层们没法安心吃饭。比如,今天的食堂,便比平日安静的太多了。 吴知己却不管这些,无论是鱼香肉丝、清炒土豆丝,还是麻婆豆腐、辣子鸡,他都运箸如飞,吃得干干净净;末了,一拍肚子,长吁一口气,随即猛得一个饱嗝,直把林思我看得蹙眉不已。 “吴博士,这些菜,你这么喜欢?” “唔...很好吃啊!咦?你怎么一点没动啊?是不是我吃太快了?那我再去给你打点菜。”吴知己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面前干干净净的光盘,便欲起身。 “不用,我突然又不饿了。你吃完了?那我们就走吧。”林思我说着,随手用纸巾将桌面擦拭干净,并将碗碟收拾好置于端盘中,便起身将其拿去收残处。 吴知己眼睁睁的看着林思我忙前忙后,却毫无帮把手的意思,只好整以暇的端坐一旁,抹嘴挑牙打饱嗝,一副二大爷似的浮夸样,似就差一根长烟杆了。 林思我不在意,可旁人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王饼是个来深打工已七、八年的“老人”,换过几家厂,随着眼下的公司进驻周庄工业园两年多了。王饼为人还算仗义,行事说话颇有几分豪气,在厂里算是威信比较高的一个,平日身边总聚了不少工友。 王饼今天吃得不多,但心情却不错。他与几个工友坐得离林思我不远,隔座秀色可餐,桌上饭菜自然没了吸引力。整整一刻钟,王饼的眼光就没从林思我身上挪开过。林思我的一颦一笑,乃至裙角轻摆,发丝微扬,无不勾魂似的让王饼直流口水。 “王老大,那个美女是传说中的林总吧?真是个靓女啊!”王饼身边的工友孙犁挂着谄笑,凑近说道。 王饼尚未答话,对面的工友葛温行已阴声道:“可不是靓女嘛,你们看王老大口水都止不住哩!”说着,葛温行发出几声猥琐的笑声,转而言道:“不过啊,大家就别癞蛤蟆看天鹅啦,没见到林总身边的小白脸嘛,人家吃香喝辣,完了还要林总收拾,这小白脸也太命好啦!” “砰!”葛温行的话声刚落,王饼已一拳砸在桌上,众人立时收声,坐等好戏。 “小子,你混哪的?”王饼端着半碗饭,甩开膀子大步流星走到正闭着眼、悠然抚肚的吴知己面前,低声喝问道。 “嗯?啥?”吴知己单开右目,睨了一眼。 “我问你小子混哪的!?林总给你端盘擦桌,你好大的架子!” “噢...还行吧。”吴知己随口答了句,继续阖目养神。 “你!”见吴知己这幅模样,王饼额头青筋毕露,邪火蹭蹭直冒,起手便欲将手中饭碗泼在吴知己脸上。 “饭碗不易哦...” 吴知己幽凉的语声如一泼秋雨,又似金鸣棒喝,直直淋浇在王饼心头,振得他耳内嗡响,只僵立当场,一时竟不知所措。 “你我都一样,背井离乡来这挣碗饭吃不容易喔,何必为点鸡毛蒜皮都算不上的破事砸自己的饭碗呢?看你这岁数,家里娃都可以打酱油了吧。遇事多想想,去吧...” 吴知己依旧闭着眼,唇齿似乎并未开阖,可字字句句却直灌王饼耳中,旁人却听不分明。 林思我洗完手,忽觉食堂里安静的古怪,回转身只见到堂内众人都盯着吴知己那,而一厂工正木愣愣的站在吴知己跟前,随即又转身,目不斜视的经过自己身边,走出了食堂。 林思我快步行到吴知己跟前,讶道:“刚才那是?发生什么事吗?” 吴知己两手一撑长凳,随即立起,笑道:“我是老师,诲人不倦是本份。” 林思我也没在意,只打趣道:“那...吴老师,现在饭也吃了,可以请你视察一下园区,给些指导了吗?” “呃?这有什么好指导的,我又没学过园区物业管理。” “咦?上次不是说...知己knowseverything嘛?” “这个...你真要我给意见?” “骗你的,才不要听你胡扯呢!” “对了,我还真想到两个有建设性的提议!你听听啊。” 林思我看了吴知己一眼,略有些无奈道:“那我洗耳恭听咯。” “第一,我觉得吧,为了响应上级关于公共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要求,进一步发挥文化引导社会、教育人民、推动发展的功能,不断提升园区的凝聚力、执行力、竞争力和软实力,提升园区员工的整体素质和形象,打造和谐园区、活力园区、文化园区...” “停停停!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思我被吴知己的长篇大论搞的云里雾里,急急打断问道。 “呃,我是说啊,可以在园区里安装几个公放喇叭,偶尔在下班时刻播放一些流行音乐什么,舒缓下大家的情绪,你觉得呢?”吴知己一脸真诚的说道。 林思我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还有第二个提议呢?直接说,不用铺垫那么多噢。” “嘿嘿...”吴知己上下打量着林思我,笑道:“第二个嘛,你看看,这园区里大家都是工装啊,制服啊,你这身彩裙飘飘,不太合群啊...要不,往后改改?” 林思我不露声色的沉默片刻,忽得来了句:“你是不是喜欢女孩穿制服啊?” “我没有啊!” “我不信!” “真没有!” “那好,现在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吴知己不解道。 林思我露出促狭的笑容,轻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呀,想让您陪我去一下迦览分析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似曾 一切肉体和精神禀赋都将经进化而趋于完善。————————查尔斯·达尔文《物种起源》 ——————————————— “林总,您好,您好。许久不见,许久不见。我还说呢,今早起来眼皮直跳,原来是您要大驾光临。” 周庄工业园b区的一座办公楼内,一个中年男子正满脸堆笑的与林思我寒暄。 “曾总客气了,听说您的办公区要整改转租,我总得来看看呀。”林思我此刻又挂起了她娇美而客套的笑脸,与埃存生物公司的总裁曾综不咸不淡的攀谈起来。 曾综三十五、六年纪,算得上是年轻有为,眉目清秀,瘦高个,留着个颇时尚的竖直短发,显是个极重仪表的人。可今日曾综却显得很是疲惫,但见林思我这地主婆上门,也只得强打着精神应付。 “林总啊,揾食不易咯。资金周转不过来,能减少一点压力是一点啊。说出来不怕您见笑,外面都说,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累死累活忙一年,其实都是在给你们房东打工哟。”曾综摸着自己硕大的额头,叹气道。 “曾总哪里的话,你们是新兴产业,前途无量。我这小庙以后还指着多沾点你这尊大佛的光呢。” “林总,说笑、说笑了。”曾综扶了扶眼镜,看向林思我身后,“林总,这位是?” “噢,忘了介绍,这位是我朋友,英国回来的吴博士。”林思我本笑意盈盈的引介着,谁知吴知己左顾右盼,全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不禁有些尴尬。 曾综眼中却掠过一抹郑重,主动上前伸出右手,小心的问道:“您好,请问,您就是吴知己、吴博士吗?在下曾综。” “嗯?”吴知己收回游目漫顾的眼神,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曾综。 “曾综...曾综...” 吴知己喃喃着,又看了一眼曾综,随即恍然,嘴角一咧:“嘿,原来是你啊。” “你们认识?”林思我一愣。 “这个...” 曾综皱了皱眉,斟酌着言语,正不知该如何回话,吴知己已接过话道:“神交而已。那个...曾总的朋友曾经找我咨询过些事。” “是这样啊。好巧啊。”林思我虽半信半疑,却丝毫不露疑色,只不以为意般扯开话题,“曾总,我这次来是想实地看一下迦览分析的场地租用情况,他们对你原本的格局和装修改动大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没什么大变动。总之,给林总您添麻烦了。” “噢,不麻烦的。”林思我话锋一转,“为这事您都找过我爸了,我哪敢不用心办呀。” “林总,这个...”曾综一时语塞,似有些为难。 “呀,这么巧?想不到这么快又见到林总了!欢迎欢迎。”语音响起,荀夜回踩着高跟鞋,如行t台般,声随人至。 林思我淡淡的笑着,微微摇首:“不是巧,是我特意来的。” “林总是对我们迦览分析有什么不放心吗?”荀夜回看了一眼曾综,“我们老板和曾总合作多年,向来本份经营,安分做人;相信我们与林总的合作也会很愉快。” 林思我似对荀夜回的话并不买账,直言道:“愉不愉快,总要眼见才为实。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主营业务,荀小姐能不能介绍一下呢?”说着,林思我转向吴知己,续言道:“对了,正好吴博士也来了,一起听听,给些意见和建议吧?” 吴知己看了看面前的三人,林思我的巧笑倩兮带着三分促狭;曾综有些欲言又止,意兴阑珊;荀夜回则是眼神大亮,兴致盎然。 “行吧。”吴知己自顾自的找了张椅子,瘫坐着说道:“我一会还有事,荀小姐你长话短说,挑重点的讲。” 林、曾、荀三人看着吴知己的无赖形状,一时都有些发愣。荀夜回试探着问道:“吴博士,你确认就在这里讲?这是埃存生物的办公区域,要不?几位请挪步去我办公室?” 吴知己尬笑了两声:“刚吃饱,有点饭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荀小姐,听声音,你那边的办公区在装修吧?要不还是去曾总的办公室吧?” 曾综点了点头:“也好、也好,几位这边请。” ———————————————— 曾综的办公室并不算大,摆设也极简单,唯有角落的一个式样颇复杂密封玻璃箱格外显眼。箱中密闭着一个培养瓶似的容器,瓶壁上似有个深蓝的“h”字样。 吴知己眼神扫过,不禁剑眉一挑,喃喃低语道:“海拉...细胞吗?” 曾综似听到了吴知己的低语,不由微微苦笑,却并未言语,只安排诸人坐下。 荀夜回笔直的立在林思我等的面前,斟酌酝酿了片刻,便言道:“林总,吴博士,我们迦览分析总部设于香港,是一家专业从事数据分析和策略咨询的公司。我们通过对品类丰富、覆盖广泛的全球用户数据进行动态搜集与更新,建立相关的心理与行为模型,分析并预测用户的个体性格、偏好、立场等,从而为各领域,当然,主要是商业与金融领域的客户提供‘潜在客户开发’、‘预测分析’、‘背景调查’及‘信息情报搜集’等服务项目。” 林思我听得眉心微蹙,吴知己却是蛮不在乎,听到一半便起身踱着步,时不时睨视几眼角落的密闭玻璃箱,还顺手把弄了一番曾综办公桌上蓝色的土耳其邪眼小挂件。 对于吴知己的“失礼”,荀夜回目不斜视,曾综则露出几分无奈的苦笑。好容易等到荀夜回说罢,曾综随即鼓了鼓掌,又看向吴知己,似怕他又做出什么更“失礼”的事。 荀夜回对着林思我微微一躬身,问道:“请问林总,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林思我却只转头看了看吴知己,言道:“你有吗?” 吴知己摆摆手,随口答道:“能有什么好问的?你如果问他们做过什么具体案例,她肯定以客户信息保密来推脱。况且,这女娃子也只是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说到这,吴知己转身,目光扫向荀夜回,沉声言道:“贵公司业务的光鲜亮丽下的那些蝇营狗苟,我没兴趣管;想来你们也不敢跳出商业和金融领域。若是擅蹈雷池、跨越红线,结果你们自然明了。” 听得此语,荀夜回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 吴知己见状,笑了笑,又言道:“至于我个人嘛,只要你们别惹我,我也懒得再与你们计较。明白否?” 说完,吴知己拉起林思我,“要没什么事,咱们走吧?” 林思我小嘴一抿,似有些不解、也有些无奈,却并未多言,只起身与曾综告辞。 就在吴知己即将走出房门时,荀夜回忽冷冷的问了一句:“吴博士,当年曾总的朋友是为什么事咨询您的?方便透露下吗?” 吴知己眉毛一抬,也不回身,哂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说了你也不懂咯。是关于英国银河斯凯制药公司在欧共体竞争法中所涉案例的司法分析,你想听?我的咨询费可不比你们迦览分析低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相识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晏殊《浣溪沙》 ——————————————— “你刚才...有点捞过界了。”曾综食指按着眉心,拇指撑着脸颊,眼神似盯着面前的荀夜回,却又有些飘忽。 “曾总,我只是对于您和吴知己的关系有些好奇而已。以前可没听您提起过与他以前就认识。”荀夜回面对曾综的质疑毫不在意,话中带刺的答道:“当然,我不是指您有意隐瞒不报;只是...我猜想,boss他肯定也会对您与吴知己的过往交际很感兴趣的。” “过往交际?”曾综语声转冷,“你少拿莫道来压我!他是你的boss,不是我的...” “曾综!”荀夜回一声斥喝,那惯于眯阖的细目忽得亮起,瞳睁眶展,锋芒逼人,直把曾综噎得口舌木立,正不知所言,却听荀夜回声色俱厉的言道: “吴知己之前莫名其妙的突然现身香港石澳,中断破坏了‘钓鱼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其后,我带人在吴知己返深的途中试图对他进行狙杀,结果他又莫名其妙的毫发无伤。boss得知后,叫停了个体湮灭方案,亲自布局,上门探访,也莫名其妙的受伤退避。事后,boss嘱咐我只能监视,不可对吴知己主动出手。为此,我昨晚还...” 荀夜回似不想提起昨夜之事,随即改口道:“还制订了一系列调查与应对方案!这么多的莫名其妙!你说,这个吴知己是寻常人吗?你却与他有私交而不报?” 言及于此,荀夜回又缓缓眯上了圆睁的双目,“曾综,你真以为,没了你,这埃存生物的项目就进行不下去了?” “荀小姐...”曾综抚了抚额头,思虑片刻,冷冷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吴知己到底是怎么样个莫名其妙。至于你想怎么盯他怎么对他,我也不会插手。另外,我和他没有私交,信与不信,你可以让莫道来和我说。” 荀夜回轻哼一声,不再言语,转身便欲离开。 “站住。”曾综喝止道:“我与林逸驹没那么大交情,这次厚着脸皮为转租的事去求他,已是下不为例。你在这园区里还是守规矩一些为好。不然,要是因为坏了什么规矩被赶出去,我可不会管。” 荀夜回却似充耳不闻般,只审视着自己手机的来信,阅毕,随即转头,霎时换了副和颜悦色的面孔,轻声问道:“曾总,您与a区的崇牙制造熟不熟?” “崇牙制造?”曾综一愣,不解道:“他们的老板姓茅,我见过几次。怎么了?” “没什么,这家公司里有个叫王饼的工头很有意思。”荀夜回似漫不经心的答道。 曾综皱了皱眉,未再言语。 ——————————————— “怎么你和谁都认识啊?”林思我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颇老成的姿态,头也不回问着。 身后的吴知己不以为意,随口道:“海内存知己!怎么?羡慕嫉妒哩?” 林思我小嘴一翘,转身娇斥道:“你就骗鬼吧!整天没句真话,吴博士,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人厌呀!” “是嘛...”吴知己回望了一眼埃存科技的办公楼,随即转头言道:“其实也没什么值得了解和知道的,你这人...好奇心很重啊。” “那我问你啊!”林思我眨巴着狡黠的大眼睛,笑着说道:“你更喜欢荀夜回的时尚款职业装还是我们公司小许的经典款职业装呢?” 吴知己嘴角不自禁的一抽,“我对厂妹...都没兴趣。” 林思我掩嘴笑道:“你嘴也太毒了吧?她们两个是厂妹,那我也是厂妹呀。” “我又没说我对你有兴趣咯。”吴知己左掌遮脸,上下搓揉着眉毛脸颊。 “哦...没兴趣啊...那还借我的m4?” “我有用啊。” “没用的就没兴趣啊?” “有用即是真理。” “谁说的!” “威廉·詹姆斯。” “我不是问你这是谁的话!”林思我哼哼唧唧无奈道。 “我知道...”吴知己边嘀咕着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林思我,叹了口气,“思我,有些事不是我有意藏私或隐瞒,我只是不想你去沾惹,你还年轻,乖咯!” 林思我却对吴知己的絮叨置若罔闻,只直勾勾的看着他,轻启贝齿道:“你叫我什么?” “嗯?思我呀...” “哼,不是厂妹吗?” “我没说过你是厂妹啊...” 吴知己刚嘟囔了句,忽觉如芒在背,忙转头查看,却见一身着宽大蓝色工装的胖妹子正迈着大步,盯着自己,一语不合便要讨教似的。 吴知己见状,摸了摸后脑,露出个讨好般的笑容,似自言自语道:“厂妹蛮好、蛮好......” “噗嗤...”林思我掩口胡卢,着实被吴知己的怪样逗得忍俊不禁,却也冲散了方才那一丝暧昧情愫。 “好啦,不打搅你吴大博士了。你有事快去忙吧!”林思我收敛笑意,认真说道。 吴知己点点头,“是有些事要处理,不过得先带着胖子去医院复查下。总之,谢谢你的车。” ——————————————— 庞司空依旧像个打了霜的茄子,精神不振,软瘫在车中,“蜈蚣,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休息嘛?非得去医院,我这不是好了嘛。” “你以为我想啊?你丫这身肉比功夫熊猫还肥,连我的按蹻术都不灵,再不减减,有你受的。”吴知己嫌弃的看着庞司空的大肚腩,“去医院复查后顺便开点调理的中药吧,昨晚我粗察了下,你丫年纪轻轻,脂肪肝却严重;以后三餐都清淡点,多动动,不然...嘿...媳妇都难找啊。” “去你的!洒家我可是有全网上百万粉丝...呃...忘了,账号都注销了。”庞司空颓然道。 “好啦,一个社交账号嘛,难不成你那些所谓粉丝里还有你的真爱不成?不过,话说回来,冤有头债有主,你这终身大事,指不定还要落在池家噢...”吴知己打趣道。 庞司空却不乐意了,嘟囔道:“死蜈蚣,你别净说我;你自己呢?林思我今天找你,不会真为了要你指导工作吧?” 吴知己微笑着摇首道:“有什么好指导的。林家自有林家做事的套路和方法,林思我初生牛犊,不愿萧规曹随,想搞出些新东西。只是啊,且不提创新的好与坏;单只论路径依赖性,又岂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庞司空抚了抚肚子:“路径依赖性?人家林思我不过是客气几句,你不会当真了吧?” “就是没当真,才随口应付呗。她这点小摊子,还需劳烦到我来费脑子?”吴知己望着窗外不远处正破土动工、连片而起的楼层,叹息道:“她最佳的选择就是萧规曹随,步步为营;一旦土地政策有变,这块园区就会成为林锦集团拓展业态的棋子;到时,林思我眼下想做的创新,连为人嫁衣都算不上,何苦呢?” “那你帮她多想想多参谋参谋呗?已经是空手套白狼了,不至于连脑子都懒得动吧?” “跟你说过了,我的脑子是用来想这些的吗?”吴知己说完,随即一愣,笑骂道:“死胖子,说谁空手套白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和林思我有什么?嗯?” “行行行,算我放屁,行吧!”庞司空一副懒得争辩的神色,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死不承认...走着瞧...” “你说啥?” “呃,我说...”庞司空眼珠一转,忙说道:“我在想,你说的那个...那个下午碰到的曾综,你说你在英国就认识这人?” 吴知己点了点头:“认识,但没见过。” “他难道也曾是?”庞司空左顾右盼一番,却想起自己是在车里,便耳语似的张着口型:“你的客户?” 吴知己不置可否,看着绿灯亮起,加大油门,蹿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观鱼 小心,小心!你不要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曹禺《雷雨》 ———————————————— “胖子,复查完记得去挂个内科,晚些我来接你。” “去去去,我又不是三岁的娃,接什么接,我一会自己打车。”庞司空摇着胖脑袋,挥挥手便进了医院。 吴知己见状,也不多说,便驱车离开,悠哉哉的行到了一处商业综合体。停好车,进了大厅,吴知己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周遭;虽说此处算不得什么市中心,可依旧人流熙攘,来往的年轻脸孔,朝气连云。 吴知己回来也快一周了,虽说诸事迭起,没个消停,可也算是入乡而情熟,已没了前些日子那种无论魏晋的违和感。他看了看表,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径直向一间甜品店走去。 白雪黑糯,自是清甜爽口,吴知己惬意的抿品着;吃相虽不至于像舔雪糕那般恶心,却也好看不倒哪去,直惹的旁桌的几个小女生轻笑乍舌,顺带着把那份对吴知己样貌的初初惊艳褪了个大半,只把他当成了个风险系数颇高的怪蜀黍。 吴知己自知陋习难改,习以为常。这些年,或明或暗,或直言或暗讽,他也算见得多了;以他的性子,莫说是这类私人习惯,就算是那些貌似有违公共道德与共识的缺点恶习,吴知己也懒得去改。所谓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哪得知? 吴知己吃着甜品、悠然自得,全未在意店门开启后那一阵轻缓且略显矜持的脚步,即便突兀的趋止于自己身后,吴知己也未转头。 “请...请问,是吴先生吗?” “嗯。”吴知己应了一声,扭头一瞥,入眼处站着个纤巧瘦弱的女孩,约莫二十五、六年纪,或更大些吧;头戴一道:“池鳞...他...就是因为他对您没礼貌,所以...所以您才......” “我才什么?偷拍他?”吴知己笑道,“你现在就可以报警,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抓我,我没意见的。” “不是...”女孩头愈发低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吴先生说的第四十二条,池鳞他先犯了其中的‘公然侮辱他人’;吴先生因受辱要录像取证...” “哦?”吴知己似来了兴趣,“你学法律的?” 女孩不置可否,只低声道:“我、我在集团的法务部工作。”说着,又擦了擦眼角,有些倔强的继续问道:“吴先生,我刚才,是想问,是不是因为池鳞对您没礼貌,所以您才...才...害死了他!” 吴知己摸着下巴隐隐的胡渣,随口答道:“先不论池鳞是咎由自取还是有人害他;你觉得,池鳞仅仅只是...没礼貌?” “他还小...” “只是在你眼里还小而已。” 女孩悲戚的摇了摇头,不再提起池鳞,只把怀中的牛皮纸文件袋颤颤的递向吴知己。 吴知己接过后也不打开,随手置于桌面,带着几分调侃几分厌倦,懒散的说道:“黎文鞅打得好算盘;就这么点家长里短的破事,也要硬把我扯进来,当我很闲吗?”说着,叹了口气,“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黎文鞅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听得此语,本似质弱的女孩脸上竟闪过一丝薄怒,欲言又止,却终究未敢面斥,只整了整发梢,起身便欲离开。 吴知己看在眼里,嘴角微扬,笑道:“你家黎总不是说,叫你要有礼貌嘛。” 女孩一愣,微微向吴知己躬身,“吴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其他嘱咐,我先走了。” 吴知己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代我向老池和黎文鞅问个好,就说‘牢骚太胜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嘿,若不懂,叫他们自己查书去。” 女孩蛾眉轻蹙,不再言语,转身离开,行至无人处,方才撩起鬓角,露出蓝牙耳机,低声道:“姐夫,东西给他了。他最后说的...你听到了吗?” 黎文鞅沉稳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听到了,吴知己这人啊...唉。” “姐夫...他...说的什么意思呢?” “也没什么...牢骚太胜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后两句是...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池浅,你早点回家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谋定 王室当年若缀旒,片言戡定出奇谋。 临机勇决千钧弩,济险优游万斛舟。 掌上回旋皆造化,毫端千黜是春秋。 虫鱼尽喜乾坤泰,宇县宁闻杞国忧。 ——————郭印《上政府五首其一》 ———————————————— “王老大,这么做真没事?” “怕个鸟,能有什么事?大不了进局子里蹲几天。别说咱们已收了好处费,就是没钱,老子也想好好教训一顿那小白脸!” “王老大,不是我胆小唉;这报酬给的也实在...实在多了点,都抵上咱们两年工资了!就为了揍一顿那小白脸?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怎么?还有嫌钱多的?你孙杂毛要是怕事就把钱吐出来,我找葛秃子去!” “要不这样。我这份让一半出来,咱把葛秃子拉上一块干,王老大,你看怎么样?” “也行吧!你去把葛秃子找来;这货平日肚里坏水最多,把他找来商量商量。注意点,别到处瞎叽歪,去吧!” “好叻!王老大,您就等我的好信吧!” ——————————————— “黎文鞅啊黎文鞅,你居然让你那娇滴滴的小姨子去干这事,你就不怕姓吴的小子生吞了她?” “三叔说笑了,池浅不也是您的侄女嘛。” “所以啊!你自己不去,却使唤我侄女去犯险,这算哪档子的事啊?” “三叔,您真的怕那吴知己?” “你不怕?” “怕。看不透,想不通,岂能不怕。所以...我才让浅儿去,她性子弱,人又单纯,吴知己不会也不屑对她不利。可若是我亲自去,只怕又横生枝节,甚或被吴知己看出些什么。” “切!胆小怕事!说到底,那小子再厉害,还不是被你三叔我赏了个大耳光子!” “三叔...” “怎么?” “您的手腕好些没?” “丫呸!胎神瓜娃子!” ——————————————— “靳北,你确定要这么做?” “姐夫,我们和池家那边,没必要撕破脸。场面上总得过得去吧?” “唉,我和你姐本打算过段日子再回;谁知这些日子不在,竟出了这么多事。我们看下,估计会提起返深吧。” “姐夫,思我和夏默都很乖。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至于我和你提到的那两个小朋友,我会处理好的。” “靳北,毕竟是思我的朋友,我不想思我她不开心。” “我知道,姐夫。思我这孩子,就是太心善。总之,坏人由我来做,思我要怪,最多也就怪我吧。” “......” “姐夫?” “到时我会与思我说的,你安心去办吧。” “好的,姐夫,放心,我会办妥的。” ———————————————— 自池浅离开已有一个多小时了,吴知己依旧闲坐在甜品店里,一副神思厌倦、烦闷不已的模样。 曾子每日三省其身,吴知己自认做不到;可却也不妨碍他隔三差五反省下自个儿所作所为的利弊得失。 说实话,吴知己对自己回国这几天的表现与遭遇是不大满意的。本想着先寻个店面,开个小中介之类的服务公司,养活自己的同时继续把学术研究进行下去,至少,要把手头未竟的项目做完。 可谁知,从回国当晚遇到林思我被挟持开始,一连串的大小“破事”此起彼伏,直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愈陷愈深。若说林思我曾觉得吴知己是个灾星,吴知己恐怕此念更甚;在吴知己看来,林思我如今近乎成了个命中劫数般的存在...天雷风火,情关难过。 其实,吴知己此刻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若说与林思我有多深的感情吧,暂时还谈不上你侬我侬,两情相悦;可如果说两人只是纯属朋友,交情泛泛,却也似乎不是那回事。至少,吴知己可没有为一个普通朋友赴汤蹈火的“觉悟”,又不是毛头小伙了,哪还来那么多热血和冲动? 再退一万步来说,吴知己总觉得,朱泙漫的屠龙术就算再没处使,估摸着的也不会用来杀鸡宰狗,更何况自己呢?便是遇上腾蛇起雾、白虎拦路,吴知己也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要脏了自己的手与脚,污了心中的道与刀。 可牢骚归牢骚,当事情真个撞到面前了,又哪容得吴知己不理不接呢?既涉红尘,太上忘情自是成了一种奢望,念及于此,吴知己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的解开了牛皮纸袋的线绳。袋中的文件不多,纸面却密密麻麻;吴知己凝目视之,时不时用食指摸几下鼻子。纸上内容并未如何出乎意料,却也算得上是触目惊心。 吴知己低眉垂目,帷幄良久,喃喃低语道:“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损下益上,其道上行。也罢,也罢,树欲静而风不止哟...” ———————————— 庞司空出了医院大门,随手发了个消息给吴知己,便自个拦了辆出租,向周庄工业园开去。 “喂!庞哥!你在哪呢?” “胥胥啊,我在回去的路上,怎么啦?” “庞哥,听你声音有点气虚啊,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可能昨晚吃太饱了,累到了...” “呃...庞哥,这也能累?庞哥,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下,问问你的意见。” “你说。” “这个...怎么说呢...” “跟我还吞吞吐吐的?有事快说!” “庞哥,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梁空姐,你还记得不?” “梁空姐?记得啊!就是看上蜈蚣的那个美女是吧?怎么了?” “庞哥,她刚才电话我,说她正在深圳呢。” “在就在呗,这有什么?呃!”庞司空一愣,似回过神般急急问道:“她是不是要找蜈蚣啊?” “就是呀,庞哥。我刚没敢答应她,推说要先问一下。” “那你去问蜈蚣啊,问我干嘛?” “我发消息给吴老师了呀,他一直都没回。我又不敢打电话说这事...” “瞧你这怂样!你问问那梁空姐在哪,离你不远的话,就带她来工业园这边吧,咱就在园区附近的小饭馆给她接风!” “呃...庞哥...这样做,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怕个毛!蜈蚣到时最多嘴上说你两句,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呢!” “好吧,庞哥,那我给她回电。确认了再给你消息啊!” “行!那要是没什么问题,咱们园区门口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风起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宋玉《风赋》 ——————————————— 两碗甜品下肚,自是化不成相思泪,却撩得满身秋暑消索,心有凉风。 吴知己举目望了望天,琢磨着此刻已近下班高峰,竟有些踌躇不定。刚接到两个消息:庞司空自个儿打车回工业园里的小窝;姜胥胥却告知,梁瑟弦来了深圳,要见自己。 得知梁瑟弦的消息,吴知己颇有些为难。倒不是心底有什么龌龊,怕见了美人,控不住自己;只是,眼下已经满地鸡毛,一堆破事,这时候再招惹滩祸水,那纯属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了。 想到梁瑟弦那妖精般精致明艳的脸蛋儿,吴知己不禁摇摇头...如果早一年半载相熟若此,或就好咯!那时的自己,闲骑白马,青衫磊落,虽谈不上春风得意,却也算得一方才俊,若是和梁瑟弦来一场飞机上窥帘留枕、泰河边把臂同游,想来也勉强可成段佳话;哪像现在这般...蹇驴破帽,落魄江湖,浑似个‘孔乙己’,虽不见那碟茴香豆,可手心里,却已然落了颗若有若无的相思红豆,左右为难哪! 想归想,吴知己却也不愿过多的矫情,上次在香港,多多少少也算欠了梁瑟弦一个人情,人家好好歹歹也来了深圳,岂能避而不见?念及于此,吴知己终还是给姜胥胥回了个消息,便往工业园去了。 —————————————— 当姜胥胥带着梁瑟弦打车来到周庄工业园门口时,庞司空已等候多时了。 姜胥胥毕竟已不是头回见着梁瑟弦,一路过来,行止尚算矜持;庞司空年纪大些,脸皮自然更厚实,见得梁瑟弦下车,眼神大亮,立马一溜小跑上前,点头哈腰,殷勤得近乎肉麻,直把姜胥胥看得目瞪口呆。 梁瑟弦今日没了空姐时的浓艳,只淡施粉黛,清清爽爽,却依旧风韵皎洁,明媚逼人;上身着了件素底印花的薄纱衬衫,起伏的荷叶领掩映着纤挑的锁骨,墨绿的鱼尾中裙,依风漫摆,罩着藕玉般的小腿,玲珑曲致,白晰的让人挪不开眸子。 庞司空腆着脸,好一会才从痴愣愣的状态里缓过来,拿捏着话语分寸,略有些谄媚的说道:“梁小姐,让你大老远跑宝安来,真不好意思。咱们这边不比sz市中心,各方面都简陋些,一会给你接风洗尘,你别嫌弃啊。” 梁瑟弦虽已离职,职业素养却未生疏,不止举手投足、仪态万方,待人接物更是乖巧伶俐:“庞先生,来得路上就听姜董事长提起,说您心灵手巧,雕工精湛;有机会一定要欣赏一下呢。” “咦?梁小姐对雕刻有兴趣啊?好啊好啊,那等吃完饭,一定带你看看我的拙作!别看蜈蚣那家伙懂得多,可在这方面,老庞我可甩他几条街叻!” “蜈蚣?”梁瑟弦一愣,随即恍然,不禁掩口一笑,问道:“您说吴老师是吧?他还有这么个有趣的花名呀?对了,他今天...有空吗?” “呃...这个...”庞司空正琢磨着,姜胥胥急忙接过话头,说道:“吴老师刚给我回了消息了,他让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他随后就到。” 庞司空连连点头,“对对对,咱们先吃起来!梁小姐一定也饿了吧?饭馆我已经订好了,就不晓得河源菜你吃不吃得惯。” 梁瑟弦依旧挂着淡淡的职业微笑,柔声道:“客随主便,庞先生您太客气了。那...我们现在就去?” 庞司空刚欲迈开步子,忽瞥了一眼梁瑟弦脚上的淡绿色高跟鞋,先看了看园区门口正在修整的道路,不由皱了皱眉:“哎呀呀,是我疏忽了。平时我自个儿去那饭店都是走着去,虽然不算远,但...” 姜胥胥也反应过来,忙拿出手机道:“是啊是啊,我还是再叫个车过去,庞哥你等我一下。” 梁瑟弦却似全不介意,轻踩着步子,言道:“没事的,庞先生,姜董事长,我哪有那么娇气啊。我们一起慢慢走吧。” “不行不行!”庞司空听着高跟鞋底与路面细砂子磨砺的响声,皱眉道:“要是崴着脚,蜈蚣还不骂死我们俩。胥胥,快叫辆车!” 姜胥胥应了一声,忙用手机呼叫了辆专车,随即走前几步,在路边左右张望。庞司空则立在梁瑟弦身旁,感受着周遭路过行人的注目礼,听着传来的悉悉碎语,颇有些得色。 “哇塞,这哪来的靓女!” “那胖子身边的美女太漂亮了吧?” “身材好辣哎!” “气质真好...” “不会是哪个明星吧?” “屁!哪个明星会来咱们这地方?” 可不一会,庞司空便有些笑不出了。 “好白菜被猪拱了...” “真不般配...” “那胖子肯定很有钱...” “鲜花插在牛粪上,今天算见识咯!” “快看快看,那不是‘月半’的胖胖嘛,胖胖也有女伴啦!” 闲言入耳,庞司空老脸一红,可当着梁瑟弦的面偏又不好发作,正没奈何时,忽听身后一阵呼喊声:“喂!那边的人,别堵门口,让一让,让一让!” 庞司空下意识回头望去,却见两安保正驱散着几个歪歪斜斜站在园区大门口四下张望的工人,其中一个安保又打开了电动挡车杆,随即立正,对着缓缓驶向大门的一辆黑色奔驰s600敬了一礼。 黑色奔驰略一停顿,便出了大门,庞司空也扭转头,不再理会。可正当他打算问问姜胥胥出租专车到哪了,身后的黑色奔驰车里传出一阵娇语:“庞老板?你是在等人吗?咦?那边的...是胥胥吗?” “呃?林总?”庞司空定睛一看,半开的墨色车窗里,林思我语笑嫣然,边与自己打招呼,边不露痕迹的打量着自己身旁的梁瑟弦。 庞司空见状,急忙道:“那个...林总啊,我和胥胥陪一个朋友吃饭,正等着打车呢,您忙您的,呵呵。” “朋友?”林思我俏眼微眯,略一思索,竟熄了火,开门便下了车,迤迤然向庞司空走去。 “庞老板,胥胥,你们有朋友来做客,怎么不告诉我一下呀?”林思我睨了一眼一阵小跑过来的姜胥胥,笑着问道。 “林总说笑啦。”庞司空看着一旁猛使眼色的姜胥胥,只打着哈哈,随口道:“林总,您瞧您日理万机的,我来个朋友这种小事,哪敢到您面前的叨叨啊?” 林思我依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梁瑟弦,口中却道:“庞老板,我让小许叮嘱过你,最近一段时间别出园区;昨晚我请大家吃饭也就算了,可今天你就破例,看来是小许办事不力咯。” “哪的话、哪的话。”庞司空一阵点头哈腰,“我知道林总您是为我好,可朋友难得来一次,您看...” “这位真是你的朋友?”林思我未理庞司空的絮叨,微笑着走上前,伸出手,字正腔圆的说道:“你好,我叫林思我,贵姓?” 梁瑟弦依旧是万年不变职业笑脸,轻轻握了握林思我的手,微一躬身道:“您好,很高兴认识您。我是梁瑟弦,可以叫我sabrina的。” 姜胥胥望着林、梁二女彼此彬彬有礼、如沐春风的寒暄,却没来由的一阵冷颤;明明眼前花团锦簇,绿鬓朱颜,恰似芙蓉仙子、姑射神人,可姜胥胥偏只觉得画面太“美”不敢往下看。正无措时,庞司空挪着碎步,偏头附耳道:“胥胥,怎么回事?林总她知道梁空姐和蜈蚣认识?” 姜胥胥几乎哭丧着脸,低声道:“庞哥,我上次不是说过嘛,林总那我不小心说漏嘴了,你咋不记得了?” “嗯?你说过?噢...好像有跟蜈蚣提过。” “这下可麻烦了,怎么办?怎么办?” “嘿,你急什么?”庞司空摇摇头,一脸坏笑道:“要急也是蜈蚣这家伙着急,咱们等着看好戏呗!” 姜胥胥却没那份闲情,急急道:“哪有什么好戏啊,吴老师非骂死我不可!” 庞、姜两人正耳语着,却见林思我忽回头道:“庞老板,sabrina说你们要去吃河源菜馆?” “呃...是呀!”听得林思我问话,庞司空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点头道:“林总,您该不会...” “行了,你们别打车了,坐我的车吧。”林思我打断道。 “林总,这太麻烦您啦!”姜胥胥生怕节外生枝,急急说道,“我订的车马上就到了。” “没什么麻烦的,就这样定了。你把车取消了就是。”林思我边说着,已挽着梁瑟弦向黑色奔驰走去。 姜胥胥见状,只得叹了口气,拿起手机,便欲取消订单;谁知,尚未打开app,已见一陌生号码打了进来。姜胥胥接起电话,却听一阵柔和的女声传来:“喂,您好,是您订的专车吧?我已经到了喔。” “咦?已经到了?”姜胥胥一愣,抬首四顾,却见一辆绛红色的别克轿车正向自己与庞司空驶来。 “庞哥,你看怎么办?庞哥?庞哥?”姜胥胥自顾自的问着,却不见回音,随即转头,却发现庞司空正直勾勾的盯着那辆缓缓驶来的绛红色轿车,嘴唇微张,竟似痴傻了般。 “庞哥?庞哥?”姜胥胥顾不得挂电话,忙摇了摇庞司空的肩膀,提起嗓门问道:“庞哥,你没事吧?要不咱们就坐林总的车吧?我先把这专车给取消了?” “不用取消,让给我吧。我正好要用车。” 一阵颇凌厉的女声乍得响起,音似鸣镝,嘈切分明,由远及近,却只一瞬之间。 箭音入耳,庞司空忽得一阵咳嗽,如缓过神般,晃了晃脑袋,这才看向来人。 一身职业装的荀夜回面无表情的立在庞司空与姜胥胥身后,淡淡问道:“可以吗?” 庞、姜二人见着荀夜回寒若冰霜的神色,顾不得其他,连忙点头应道:“行的行的!没问题,您用、您用!”说罢,便急急向林思我的车走去。 荀夜回也不再言语,看了一眼面前不远处的绛红轿车,面色愈发冷漠,如踏猫步,稳稳地向车走去。 行至车后门处,荀夜回却似不愿动手开门,只默默的立着,凝视着漆黑如墨的车窗。奇怪的是,这辆红色轿车却也不再开动,熄了火,寂寂寥寥,悄无声息。在荀夜回的眼中,这车竟如同一堆滋延的腐肉,似欲默默的泯灭周遭的生机。 荀夜回暗叫不好,正欲退开,忽得一笛横风起,溥畅而至,道两旁草木悉索作响,一时飘忽淜滂,被丽披离。荀夜回只觉灵台清明,凉意灼心,只一刹,风骤停,四周依旧秋暑盎然,而眼前的红色轿车已轰轰启动,全无异状。 荀夜回心有所感,转首便向近百米开外的路道转角处眺望,隐约见着一抹阿布扎比蓝,眴焕堂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叶坠 雨滴空阶,溪流新涨。 风起天末,叶坠疏林。 唤作物却非物,唤作心不是心。 缺齿老胡会不得,九年面壁空沉吟。—————释惟一《偈颂一百三十六首》 ————————————————— 吴知己慢悠悠的遛着车,眼睁睁看着林思我载着梁瑟弦等人离开后,方才抵达了周庄工业园大门口。安保们早已被知会过,对吴知己的违规停车也未多问;吴知己自也完全不客气,大大咧咧的下了车,径直走到荀夜回身旁,哂笑道:“好歹也是个所谓的精英高管,打车也不能打黑车吧?”说着,吴知己看也不看车内,略一俯身,对着车窗吼了一句:“车不用啦!走吧走吧!” 绛红色的别克轿车似心领神会,听得吴知己的催促,轮胎卷起的一阵土灰,随即离去。 荀夜回放佛不愿与吴知己多言,对吴知己的调侃并无半点反应,见得红色别克车离开,便也转身向大门内走去。吴知己见状,按了按睛明穴,掏出电话,随手发了个短信,只两个字——“谢谢”。 数米开外的荀夜回愣了愣,又想了想,便拨通了手机:“哪位?” “是我。” “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你上午递交的合同上留了联系方式呀。” “你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 “你确认...要我在电话里细说吗?” 荀夜回听得此语,皱了皱眉,一转身,挂断了电话,目若鹰隼,直视着吴知己,毫无惧意。 吴知己懒洋洋拿着手机,挥了挥手,随即对着车门做了个“请君入瓮”的手势。 ——————————————— “吴博士,请你有话直说。”荀夜回坐在车内,面无表情,冷漠的说道。 “嗯,我也赶着去吃饭,我们长话短说吧。”吴知己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肃声道:“方才的事...看来昨晚确是我大意了,谢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荀夜回微微摇首。 “那辆车上,也是你们的人吧?” “无可奉告。” “嘿,你的老板有点管不住手下啊,抑或...”吴知己嘴角一扬,哂笑道:“你等级太低,只是个蹲点放哨的?故而拎不清上头的意图和计划?” “如果吴博士没什么要说的,请恕我失陪了。”荀夜回扔下句话,作状便欲起身离开。 “林夏默对于你们的计划很重要吗?”吴知己忽得抛出一句,见荀夜回迟疑当场,便继续说道:“之前我已说过,我没兴趣管你们那些鬼鬼祟祟、鸡毛蒜皮的破事;只要不惹我就行。” 荀夜回依旧握着车门把手,听得此语,却又用力了几分,只衬得手指关节凸起,白晰如玉。 “噢,对了。”吴知己见荀夜回不言语,连忙加了句:“惹我的朋友自然也不行。” “吴博士。”荀夜回转脸冷冷道:“你会不会太高估了你自己?” “我一光脚的怎么会怕你们这群穿鞋的?” “boss的事,轮不到我置喙。至于吴博士你想怎么做,我想我也没资格多嘴。” “你说...如果我...”吴知己左眼微眯,一字一句、缓语低声道:“把刚才那辆红车上的人给除了...你老板会是什么表情?当然,得把他那顶帽子掀起来,我才看得到...” 荀夜回看着此刻的吴知己,忽觉一阵毛骨悚然。眼前之人,低眉垂目,乍一看满怀慈悲,细察之却毫无悯意;自己在他眼里似乎只是一个......不,不对...自己根本就没在他的眼中浮现;这个人的眼里,澄明澈净,却完全没有个体的存在!至清无鱼! 荀夜回冷汗盈额,忙细咬舌尖,一阵生疼,自己显然并未入幻;可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是怎么回事?那些想法、判断、结论,简直就像被生生灌入自己脑中一般! 荀夜回此刻无暇多想,鼓起余勇,娇叱道:“吴博士,你是要玩火自焚吗?” “玩火?”吴知己似被荀夜回的表现逗乐了,此刻全无方才悲悯生灭的异状,只洒然一笑道:“烈火焚烧若等闲,要留清白在人间!” “清白?”荀夜回被吴知己变脸般的表现搅得颇有些混乱,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这和你的清白有些关系?” “呃...”吴知己一愣,笑道:“忘了,你和你老板不一样...” “什么意思?” “他懂得更多呗。” “你!” “好啦,先不说这些了。”吴知己随即扯开话题,“我明白你来这园区,定有对付我的打算和安排。我呢,一向恩怨分明;虽说你只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先动我,但就事论事,庞司空还是因此被你救了两次。这个人情,我要还的。” 荀夜回此刻显已心绪平复,冷冷道:“不必,我只是遵循boss的命令,没他的首肯,我不会动你,别人...更不行。” “说得好像有了他的批准,你就能动得了我似的。”吴知己哂笑道:“甘蝇、纪昌的不射之射你学到几分了?” 听得此话,荀夜回默默低下了头,不言不语。 吴知己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方才空穴来风,算还了你一次人情;这样吧,关于不射之射,我给你指条明路,算是还你昨晚的人情,如何?” 荀夜回深蹙眉心,疑道:“空穴来风?之前破了鬼车幻象的果然是你?” “鬼车?”吴知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正自觉失语的荀夜回,“还真是鬼车?奇鸧九首吗?嘿!你们这组织也真是...藏污纳垢,奇葩云集。” 荀夜回未理吴知己的调笑,生硬的问道:“你之前是怎么做到的?” “做什么?空穴来风吗?”吴知己一脸装傻充愣相,随口答道:“流体的机械能守恒,动能、加上重力势能、再加上压力势能、等于常数。去学习下beoulli‘stheorem,就是‘伯努利定理’,p+1/2pv^2+pgh=c,自然就懂了。” 荀夜回听得满脸乌云,已是充耳不闻,只径自打开车门,起身便走。 吴知己见状,笑着摇摇头,随即打开车窗,对着立于窗外的荀夜回沉声言道:“箭与剑通,欲技进乎道,必殊途而同归。去读下《庄子·杂篇·说剑》,或有所得。好了,言尽于此,人情两清,走了!” 吴知己说完,不再多言,一脚油门,便向着姜胥胥所发的定位地址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居易 白尚书应举,初至京,以诗谒顾著作。顾睹姓名,熟视白公曰:“米价方贵,居亦弗易。”乃披卷,首篇曰:“咸阳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即嗟赏曰:“道得个语,居即易矣。”因为之延誉,名声大振。———————张固《幽闲鼓吹》 ——————————————— “林总,请坐、请坐。条件简陋,您多包涵;就当...嘿嘿...与民同乐、与民同乐!” 庞司空乐呵呵招呼着众人,特地帮林思我把主位搬起,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请她入座。 林思我微笑着摇摇头,颇自然走到主座左手边,施施坐下,方才言道:“庞老板,可别把我说的那么娇惯;昨晚大家才一起吃的饭,今天就这么生分了?” 庞司空尬笑了两声,忙对姜胥胥使了个眼色;姜胥胥却完全没有心领神会的意思,低头转面,急急忙着向饭店老板要菜单,看菜色。 梁瑟弦则是一幅饶有兴趣的礼貌倾听状,不言不语,温润端方的立在一旁。林思我见庞司空一时无话,便转面向梁瑟弦,凝目打量了一番,极为客套的言道:“sabrina,今天你是客,肯定是你坐主位啦。” 听得此言,梁瑟弦忙轻摆双手,含笑着往旁轻挪莲步,似不经意,却已立在下首末席的位置,随即柔声道:“庞老板做东,自然是庞老板您上坐了。” 庞司空挠了挠头,一时左右为难。瞧着林思我满含笑意的大眼,又看了看梁瑟弦惜字如金的模样,庞司空长叹口气:“算啦算啦,等那家伙来坐吧...” “哦?还有人要来?”林思我故作惊讶反问庞司空,眼角余光却堪堪流掠过立于末席的梁瑟弦。 梁瑟弦挂着扑克笑脸,不惊也不喜;庞司空却似个斗败的公鸡,求饶般道:“林总,您大人有大量啦。” “庞老板这是哪的话?”林思我嘴角微扬,慢条斯理的说道:“大家朋友小聚,哪用讲那么多规矩、客套?sabrina,快坐吧。我们先吃起来,不用等那迟到的。” 庞司空如蒙大赦,连忙道:“对对对,不用等那迟到的货,咱们先吃、先吃!”随即一边劝着梁瑟弦入座,一边对外吼了一嗓子:“服务员,冷盘先上!要快!不能慢!” 待得诸人均坐定,林思我看了看表,端起茶杯,落落大方,字正腔圆道:“昨晚大家已经喝多了,今天就以茶代酒,欢迎sabrina来深圳。” 庞司空连忙跟着举杯,连声附和,顺手又碰了下姜胥胥;姜胥胥此刻也似松了口气,忙笑着说道:“梁...噢...sabrina,你这次来深圳玩几天啊?” 梁瑟弦举杯微微沾了沾唇,无懈可击的笑脸闪过一瞬微不可查的促狭:“姜董事长,我辞职了呀。所以,这次是来深圳找工作,打算长期定居的。” “呃...这...”姜胥胥与庞司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林思我却已极自然的接过话头,摆出一幅颇老道的形状:“深圳机会还是蛮多的,来了就是深圳人嘛。sabrina,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梁瑟弦闻言,眼波流转,随即轻阖上睑,半掩住盈润欲滴的目色,一幅娴淑弱弱的恭谨模样,细声道:“林总,我之前做flightattendant;因为身体不合适,所以便想换份工作。” “喔,空姐啊...难怪...” 林思我貌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在姜胥胥眼里却是别样风景,他生怕林思我继续攀扯出什么,急忙插话道:“那个...sabrina,你准备找什么样的工作啊?我今天也刚参加了个面试,有什么ideas可以大家一起讨论讨论啊。” “咦?”梁瑟弦微微诧异道:“姜董事长也要找工作?” 庞司空哈哈大笑,打趣道:“梁小姐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听过有公司招聘总裁、总监、总经理,就是招合伙人也多了去了;可连董事长都要招聘的公司...不多见,绝对不多见!” 林思我见姜胥胥欲言又止,便解围道:“胥胥有心自己出来创业,不愿依靠家里,很不错了。至少比起我,要勇敢的多。” “林总...”姜胥胥有些不好意思,抚了抚自己后脑,“我哪有什么勇敢啊,就是想自己出来闯闯;要是就这么回老家,感觉只能混吃等死,安度余生啦。” 姜胥胥的话引得一桌人不自觉地沉静了下来。余生余生,或长或短,似远实近,莫莫休休;此刻虽满座风华正茂,可真当日月轮流、历历在目,谁又能不生出几分惆怅,一缕惧忧?看年光催促,红销绿熟,静躁取舍之间,谁又能断言自个儿的余生必可安之若素,莫管流年暗度? “唉...”庞司空一声长叹,梁瑟弦旧颦新蹙,只林思我犹自清明,轻启朱唇,淡淡言道:“大家动筷吧。” 庞司空闻言,默默点了点头,夹了一口菜,咀嚼片刻,便转头问道:“林总,您准备圈禁我多久呀?” 林思我却似不想提起此事,随口道:“看情况吧,怎么?庞老板静极思动,不愿宅在你的工作室了?还是觉得我们工业园的租金太...” 林思我尚未说完,庞司空已急忙挥手:“没有,没有!林总,我听您的,嘿嘿,您想圈禁我多久就多久,那个...租金别涨就是了。” “嗯,庞老板如果安心休养,明年的惯例涨幅,我可以做主取消掉。” “行!有您这句话,洒家我绝对窝着不动弹!”庞司空如鸡啄米,连连点头。 姜胥胥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问道:“庞哥,什么事啊?你原来被圈禁啦?” 庞司空面皮抽了一下,随手给姜胥胥夹了筷菜,“不干你的事,别多问!”说罢,又忙岔开话头,转向梁瑟弦问道:“梁小姐,你真打算在深圳工作啊?这里其实和香港一样,居大不易哦!” 梁瑟弦桃腮微红,只点了点头,尚未言语,却听林思我忽得幽幽道:“深圳居大不易,有人养...就行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刻薄 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於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於民。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见於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彊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司马迁《史记·商君列传》 ——————————————— 林思我突兀的一句话,虽不至于震慑全场,却也庶几近之了。 庞司空此刻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先前本以为林思我已不在意梁瑟弦与吴知己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且对自己在园区大门前随口扯的谎话也心照不宣了,可谁知,自己只一句“居大不易”,竟惹得林思我忽得图穷匕现,这真是哑巴吃黄连,苦不堪言。再想起自个儿先前对姜胥胥信誓旦旦说要看好戏,庞司空特想挖个洞,学学鼹鼠,或者,学个鸵鸟也行啊。 庞司空羞苦不已,姜胥胥却也好不到哪去。说起来,庞司空对吴知己与梁瑟弦到底是何关系也只是瞎子摸象,一知半解,便有几分着急也只是因为说了瞎话没法圆;可姜胥胥却不同,他可是耳闻目睹,亲身见证了吴知己与梁瑟弦在飞机上的“翩翩情话”。 当然,在姜胥胥看来,吴知己并没有要撩拨梁瑟弦的意思,至少在他面前没有表现出什么;可问题是,导致林思我知晓梁瑟弦的存在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这就颇有些尴尬了。姜胥胥用脚底板去想也能猜得到,林思我那古灵精怪的妹妹林夏默必然已把梁瑟弦与吴知己之间本来清白的关系给渲染的斑斓跌宕,荡气回肠。 正因为想到了此节,姜胥胥虽支支吾吾的与吴知己提起了自己不经意的“失言”,可却未敢细说细讲。说到底,清官尚难断家务事,更何况,眼前的麻烦连家务事都算不上。姜胥胥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就剩下祈祷吴知己的危机管理能力也能举重若轻,无往不利了。 但让庞司空与姜胥胥都未曾料到的是,当事人梁瑟弦闻言后并未露出丝毫的尴尬或羞恼,面对着林思我突兀的话刺儿,她似有些怅惘,有些落寞,却依旧笑着:“林总,或许您说的对吧...”说着,梁瑟弦顿了顿,双手合抱着茶杯,如同取暖般,泠泠而语:“我懂得不多,可我也知道,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 听到这话,正埋首啃食的庞司空忽的抬头,讶异的看着梁瑟弦,欲言又止,只心念道:刚才这句话蜈蚣那厮时常念叨,这梁小姐一香港人,想来也没读过什么伟人的著作,难不成...是蜈蚣? 林思我并未觉察庞司空的异样,她略显无谓的抽了抽嘴角,似在品咂梁瑟弦话语中隐隐的犟味,片刻,微微摇首道:“sabrina呀,我懂得也少,只记得有句诗,叫作‘天生丽质难自弃’,对不对啊?” 姜胥胥下意识的点头道:“对对对,白居易的诗...” 庞司空立时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位置发给蜈蚣没有?怎么还不到?再这样下去都快撕起来了...” “林总。”梁瑟弦稍稍提了提语声,言道:“您才是天生丽质,像我这样的,只是人群里不起眼的过客,不会在谁的眼里留下痕迹。” “是吗?”林思我却似不打算轻易放过这茬,正欲再说几句,却听得一阵敲门声响起。 —————————————— 本已有些饿了的吴知己此刻却已没了吃饭的心情。 打从园区门口目送荀夜回离开后,吴知己本以为自己很快便能入席开吃,至于林思我与梁瑟弦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谇帚,他并没放在心上;反正大家都是文明人,一个向来长袖善舞,一个职业八面玲珑,就算磕碰几句,也都不会出格,自己到时只管埋头吃饭就是,天花乱坠在这场合绝比不得沉默寡言。 可吴知己没料想到的是,就在自己抵达餐馆正准备停车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含笑立于路旁,似已久候他多时了。 吴知己见得来人,下意识的按了按睛明穴,便欲开车门,来人却已步至车前,微微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副驾,便从容的坐进车内。 “思我这丫头,选的这车,座椅不舒服啊...” “是有些磕腰。”吴知己闻言,下意识的反手按了按自己的腰背,随口道:“靳先生,这次又是来支付我哪笔酬金的?林夏默的?还是...?” 衣着考究的靳北扶了扶眼镜框,微微侧目,打量了一番吴知己,叹了口气:“或许,上次是有些小觑了你。” “我与您的两位外甥女并无什么特殊关系。”吴知己突兀的冒出一句,随即掏了支烟,便欲点上。 “抽我的吧。”靳北似并不在意吴知己的话,自顾自的抽出两根冬虫夏草烟,递与吴知己一根,方又言道:“之前夏默失联,有劳你费心了。后续的事,我们自会处理。至于思我,她也还小,我不想她身边扯上太多麻烦。” 吴知己深吸一口烟,吞吐片刻,悠悠道:“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总不至于为了驱鸟而毁林吧?” 靳北深深的看了吴知己一眼,冷冷道:“鸟雀自然无碍,怕的是,貌似金凤,实为病虫啊。” “这个比喻蛮有趣的。我的确不是什么凤凰男咯。”吴知己抿了抿嘴,“靳先生,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靳北点点头,随手从内袋中掏出一张卡片,置于扶手箱上,“这里面是五百万。” 吴知己目不斜视,淡淡问道:“想来这不是酬谢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呢?” 靳北沉默片刻,缓缓言道:“与吴博士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的确不费力气。这张卡的密码是...池鳞的生日。” 吴知己眉头微皱,却不言语。 靳北见状,继续言道:“后天,你与庞司空一起去池家拜祭一下。当然,我也会到场。” “纸船明烛...送瘟神吗?”吴知己哂笑道。 “吴博士。”靳北面无表情,“年轻人不要这么刻薄。” 吴知己笑了笑,轻叹道:“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 靳北似在琢磨吴知己的话,却听吴知己已自顾自的续道:“太史公宥于其位其时,不明大道。商鞅变法,单只废分封而设郡县一条,便促成了由‘血缘继承’迈向‘契约理性’的文明质变与进步。如此伟业,岂是史官一家之言所能评述的?” “所以?” “没什么所以啊。”吴知己一幅全没所谓的样子,“靳先生说我刻薄,我就想起《史记·商君列传》里司马迁对商鞅有同样的评价,嘿嘿,我厚着脸皮与有荣焉一下咯。” “吴博士,你去...还是不去?” “去啊,一定到。” “嗯?” 吴知己痛快淋漓的满口应承却让靳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本已酝酿多时、只等着吴知己抗拒的腹稿,眼下似只能烂在肚里。靳北略有些疑惑的审视着吴知己,“吴博士,人死为大,不可戏言。” “把时间地点记得发我就是,不会不到的。” “到时,我的司机会来园区接两位。” “可以。没问题。”吴知己说罢,随手执起扶手箱上的银行卡,递回给靳北。 “什么意思?”靳北疑道。 “没什么,不是嫌少。只是...”吴知己嘴角一扬,“您不给,我依然会去。既如此,何必多此一举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懒顾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离思》 ——————————————— “他说...他本来就要去?” “是的,大哥。他把卡也退了给我。” “靳北,恐怕这里面的事,比你想的...要复杂啊。” “姐夫,这两天我会派人盯着他。” “有趣的小伙子......靳北,他的背景都查清楚了吗?” “基本清楚了,姐夫;与之前了解的一样,家境普通,就是个留洋回来的书生,并没什么不妥。就是...有点读书读傻了似的。” “只是个读书读傻的书生吗?可却救了夏默,还拒绝了你给的钱...” “姐夫,你的意思是?” “毕竟算是思我的朋友啊...我宁愿相信,他关于夏默的判断是随口的危言耸听,他不接受你的钱是假扮的清高自许。那样,或还可爱一些啊...” “姐夫,需要我现在把思我带回去吗?” “不必了,让她玩的开心点吧。你也不用亲自盯着了,先回吧。” “好的,姐夫。对了,池伯玉和我联系过了,之前谈的那个项目他们已准备妥当了。” “好的,我知道了。” ——————————————— 送走了靳北,吴知己依旧坐在车里,半开着窗,似在回味方才的烟味。许久,吴知己自失的一笑,冬虫夏草的烟味还凑合,可怎么品都透着股浓浓的中老年味,自己虽近而立,却远还没到中年危机的关卡,所以呢,还是从池季玉那顺来的钓鱼台烟更合自己的胃口。 念及于此,吴知己便给自己燃起了一支。说起来,自打回国后,烟瘾似乎比在英国时要苛求的多。当年没日没夜的蜗居在办公室里搞研究、写论文,虽也时不时跑楼下猛抽一顿,但却是不辨好坏,有啥抽啥,纯为凝思觅计,静心安神。系里的清洁工因自己烟头随地乱扔太多,还特意放了个铁桶,专供自己灭烟。现如今到了国内,一周未满,却已惯了抽好烟,着实有点由俭入奢的负罪感。 烟燃及半,吴知己肚里翻腾的坏水也已波平浪静。靳北的突然出现与那不怎么友好的态度对吴知己而言,着实不值得放在心上。吴知己自己可以“贫而乐”,却不会期望别人“富而好礼”;在他看来,就连“富而无骄”都有些强人所难了,项羽尚且受不得衣锦夜行,况乎俗子? 真让吴知己有所在意的,却是眼下的破事成堆与心中的轻重缓急。 若随本性,无论是莫道、池家、甚或林家,吴知己打心底里是不想去淌这任何一滩浑水的。回过头想想,就连之前只身赴港施救林夏默这事,都让吴知己觉得自己有些狗拿耗子。静虑反思之时,吴知己只觉得自己变了个人似的,颇有几分陌生。先说莫道、鬼车、荀夜回等人吧,吴知己对他们的谋划与行事虽不甚解,却很是看不上眼。这些家伙,倒是称得上奇诡超凡,可却用力用错了方向,上不了台面。 虽说打小的思想品德课便说“毋以善小而不为”,偏偏吴知己从来没有自小处下手的习惯;若要他桩桩件件,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似的去行事,那真是为难他了。在吴知己看来,如今法制既立,规范已明,即便莫道等人自恃有几分六合之外的手段,却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又何必自己劳神费力的去惩恶锄奸? 当然,向来求知若渴的吴知己对于莫道的奇诡难测倒是存了些研究方面的兴趣。之前彼此虽只初初试探、平分秋色,却也让吴知己燃起了几分龙蛇争强的少年意气。可这无谓的念头也只短短萦绕了几小时,便随着吴知己的几番呕吐烟消云散了。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吴知己虽不是圣贤,但也称得上一身腐儒习气;有那闲空去与莫道斗法争锋,不如多花些时间去把自个儿探寻国家发展、民族复兴乃至通同古今的研究项目给做好做成。至于余者,夏虫不可语冰罢了。 可理想的丰满总抵不过现实的骨感,自踏入石澳村的那一刻起,吴知己便有了预感,自己还真就淌了一滩深不见底的浑水,便是不理,也免不了暴雨喧豗、恶浪滔天,恐怕是不死不休了。退一步来说,就算自己尚可闲庭信步,可对方却对庞司空也下了手,这让吴知己连相忘于江湖也做不到了。 再说池家吧;若讲吴知己对莫道尚存了几分好奇与兴趣,那他对池家的那些破事简直连脑子都懒得过了。说到底,吴知己在太多方面是个懒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家族争斗也好,爱恨情仇也罢,但凡只包含了简单的线性逻辑的事情,只要别惹到自己,吴知己基本都乏之兴味。 死了个纨绔子弟,却牵扯出一堆各怀鬼胎的魑魅魍魉,吴知己连心底发出几声冷笑都觉得多余。可毕竟身处红尘,哪能不惹烟火气?吴知己懒归懒,却不是个善茬,既已因果沾衣,自须得慧剑出鞘,了断前缘,泯灭后患。 最后也最麻烦的,便是林思我了。吴知己不用看也知道,此刻楼上,宴无好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吴知己又哪能免俗,只是食色性也罢了。可如同庞司空所劝告的,即便林思我有意,林家又岂能无视?自己落魄江湖,连梁瑟弦都不愿招惹,枉论林家的千金“长公主”呢? 最难消受美人恩,林思我想来必不会给梁瑟弦什么好脸色,梁瑟弦看似玲珑,却也是个有主见的;吴知己一时竟觉得,这种事比起自己明察天地、窥究兴亡的研究工作还要难解决。 唉,心猿意马,俗情系缚,便是仙风道骨,也莫向红尘埋堕啊。 吴知己一声轻叹,终究还是掐灭了烟头,步履沉沉的向饭店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非我 我们可能会成为各种事物的奴隶,我们甚至可能成为我们的自我中心思想的奴隶。独立与自由正是我们超脱自我的欲望与恶念的方法。 ———乔斯坦·贾德《苏菲的世界》 ——————————————— 庞司空与姜胥胥听得敲门声起,互望了一眼,彼此均松了口气似的,转而露出作壁上观的微笑,只等着看吴知己如何收拾残局。可这笑容未持续数秒,姜胥胥便愣住了,入门处哪里是吴知己,却见一年轻女孩盈盈俏立,乌黑的大眼珠灵巧的扫过全场,娇滴滴的嚷了一声:“姐,你聚会也不叫我!”随即又转过头,对着姜胥胥轻哼了一声,“胥胥,你也在啊?” 林思我也对自己妹妹的突然出现有些不解,眉头轻蹙,温婉却不失严厉的问道:“夏默,不是让你最近不要出门嘛。” “姐,我都闷了两天啦!都快长毛了...”林夏默踩着碎步,依到林思我身边,旁若无人的撒娇道。 被自己妹妹这么一搅合,林思我已全然没了同梁瑟弦继续“宫斗”一番的心情,只抿了抿唇,耐着性子问道:“夏默,谁带你来这的?” “大舅啊!我求着大舅带我出去透透气,结果居然把我带到园区来了...然后碰巧看到你的车,我们就跟来咯。” 林思我听得是靳北带着林夏默出来的,方才安下了心,随口问道:“那大舅人呢?” 林夏默却未立即作答,先斜睨了一眼空着的主位,微微眯眼,一副坏笑的模样:“姐,大舅说他要等个人...谈点事...”说着,便撅起小嘴,朝着主位方向抬了抬下巴。 林思我闻言,不自觉的站起了身子,便欲离席,可却发觉林夏默正有意无意的拉着自己的手,轻轻晃摆着。林思我凝了凝神,低声道:“夏默,我出去一下。” “姐,干嘛这么着急呀?” “小丫头,听话,别闹。” “姐...你担心啦?” 见林夏默不依不饶,林思我心中忽有几分烦躁,隐隐不安,似觉有什么不详之事正徘徊酝酿,牵动肝肠。 “姐,你怎么啦?你这模样好吓人呢。” “姐,快坐下休息会吧。” “姐,你脸都惨白了。” “姐,你真要去呀?” “姐,没事的。” “姐......” “姐......” “......” 神迷目眩,林思我只觉脑中不断跌宕回响着妹妹的切切叨叨,时高时低,盘绕不散;眼前的景象忽而晕染斑斓,忽得支离扭散,冥冥中依稀见得羽落缤纷,隐约有十数幅翅翼阖张叠起,赤光潋滟,垂洒腥风。林思我捂着耳目,却全然无法遮蔽周遭的纷呈异象,声色希夷,直入人心,欲避不能。 翅翼起伏之间,面前的林夏默、姜胥胥、梁瑟弦、庞司空都化成了狂舞颠蹈的字符,跃腾闪烁,不复人形。 林思我惊恐的自顾其身,发觉自己虽未异化,身上的衬衣却似大了一圈,直显得肩塌臂短,全不合身。而更她诧异的是,不远处的前方,无端端的冒出一个个子更小的女孩,背对着自己,却似套穿着件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衬衫,只是尺寸更为不合。 林思我方欲呼喊,却在视线越过那女孩时,惊异的看到,更远处还有一个更矮小的女孩,依然是一样的宽衣罩体,一样的背面不语。 林思我恍惚了,凝目远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又一个女孩,直直排列,如贯线珠链,由大及小,却罩着同样尺寸的衬衣,诡异莫名。 林思我试图迈步向前,却发觉足底全无知己,低头看时,只觉一阵晕眩,无法自持;而当她再度抬首,令人惊惧的一幕发生了...背立前方的所有女孩们,不论大小,忽得齐刷刷回首,双目无神的望向林思我,而这些女孩的面容五官,虽不断趋于稚嫩,却无一例外,全是...林思我本人! “我是你......” “我是你......” “我是你......” “我是你......” 阵阵私语,高低冥迷,如波荡漾,击鼓传唱,空山寂响。 林思我惊恐万状,微张着嘴,却挤不出一个音节,只觉喉间喀喀作响,似有股怪力,扭动着她的颈脖与躯干,驱使着她背转身;而当她无可抗拒,挣扎回首之时,林思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心惊胆裂的滋味。 矗立在林思我身后的,俨然是整齐的一排年岁更长的自己,依稀能看到,其中的一个,衣着合体,婷婷玉立。而她们每一个,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的渐次低语: “你是我......” “你是我......” “你是我......” “你是我......” “......” 林思我几乎要疯了,她试图用仅存的理智,竭力辨析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切,可却挡不住一股莫名袭至的困倦。昏沉中,林思我似又听到自己妹妹似啭鹂般的娇声:“胥胥,胥胥,你还记不记得...” 胥胥?夏默不是一直叫他...bill吗... 怀着这最后一丝犹疑,林思我心力不支,迷浑不省。 —————————————— 吴知己信步悠悠的走进了饭店大堂,正琢磨着一会该怎么装傻充愣、埋头吃饭,却忽感有些内急,便向着一旁的服务生招了招手,呼问道:“麻烦问一下,洗手间在哪?还有,8203包厢是在二楼对吧?” 服务生正欲答话,却被不远处一领班模样的男子喝道:“阿坤,快过来帮忙扶一下,那俩一直在等人的仔怎么喝醉了似的?” 服务生对着吴知己歉意的笑了笑,急急道:“是在二楼,包厢里有洗手间的。”说完,便迅速向领班跑去。 吴知己瞥了一眼,却见两个短发男子正瘫坐在大堂的靠椅上,鼾声如雷,几欲侧身倾倒;而那领班搀扶着其中一个,试图叫醒,却徒劳无功。 吴知己摇摇头,不再理会,只自顾自的向楼梯走去。刚行至半,吴知己忽得止步,迈出的右脚凝悬于阶,似有些神经质般喃喃自语:“那两人...莫非是?” “嘭!” 悬停的右脚重重落下,似鼎临尘,蹴踏乾坤。吴知己念头方起,杀意已生,左眼微眯,银牙磨蹭,整了整衣裳,语有不屑道:“既找死,成全你...” 言罢,拾阶而上,瑕涤垢荡,如有莲生,步踏魁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化众 弓剑出榆塞,铅椠上蓬山。得之浑不费力,失亦匹如闲。未必古人皆是,未必今人俱错,世事沐猴冠。老子不分别,内外与中间。酒须饮,诗可作,铗休弹。人生行乐,何自催得鬓毛斑。达则牙旗金甲,穷则蹇驴破帽,莫作两般看。世事只如此,自有识鴞鸾。 ———————刘过《水调歌头》 ——————————————— 二楼的走廊很长,至少比吴知己想象的要长。廊道两旁的白色木门错落有致,时不时从各间包厢里传出颇热闹的缭乱喧哗,劝酒有之、高谈有之、乃至展歌喉、行酒令、宴酣之乐,自是不一而足。 吴知己目不斜视,充耳不闻,步调虽悠哉,神情却很有几分狰狞;若庞司空此刻见到他这副模样,必会拍录下来,当作稀罕宝贝珍藏起来。 吴知己却不知晓、抑或说,他也并不在意自个儿脸部肌肉的轻微失调。常言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吴知己虽远不至于像个愣头青般被人轻易钩钓了情绪,可俗话又说,佛也有三分火;几次三番的侵扰乃至狠下辣手着实让吴知己有些止不住心中的厌恶了。之前对荀夜回讲要除掉鬼车之时或还有几分说笑,可现在,吴知己想要拍死“苍蝇”的想法,情真意切。 “噗咚、噗咚、噗咚...” 行近8203号包厢,吴知己渐觉周遭人事在不断地被剥离涣散,随着一阵阵无端响起的沉闷心跳声,自己似不经意间跨过了一道人神分际,或者说,如同踏入了一个隔世而存的幻境结界。 吴知己嘴角微露不屑,看着眼前似由无尽的粼粼白骨堆叠而成的长街与坊门,只轻声道了句:“开门雌雄判吧。还是说...当真...要我踹门?嘿,我...可没莫道那么有礼貌咯。” 语声方落,高耸的骨坊发出阵阵脆响,窸窸窣窣,化为漫天碎屑,零落崩坍。吴知己一声哂笑,迈开步子,任腥风跌荡,骨雨纷落,却吹面不寒,沾衣不得。 过得骨坊,吴知己也不知在白骨长街上行了多久,只见得周天阴晦,魂气浓沉,除此之外,漠漠冷冷,空空荡荡;吴知己狠狠挤按了下自个儿的睛明穴,颇有些不耐:“比起莫道,你的道行不够啊...我玄关与明堂都已蓬门大开,怎么?还入不了我的黄庭、绛宫?非得要我缴械投降,全不设防?” 吴知己刚说完,周遭的阴霾如同在回应他似的,不快不慢的混聚杂凝,转而成形。吴知己皱了皱眉,眼前四团雾状人形,如魂似魄,倏忽悬荡,危若朝露;眉目依稀间,并不用细看,便知是林思我、梁瑟弦、庞司空与姜胥胥的模样。 吴知己吐了口气,似有些颓然道:“行吧,既人质在手,我只能听由摆布咯。” 说罢,吴知己双目轻阖,剑眉若敛,任由四方阴晦缠绕己身,直入七窍;而他脚下的白骨长街怦然间龟裂如网,转眼溃然离析。吴知己如同山巅失足,苦海沉沦,一念失真,八表同昏。 ——————————————— “我是你......” “我是你......” “我是你......” “......” “你是我......” “你是我......” “你是我......” “......” 初初张目,吴知己似有些木然,如梦方醒一般。定睛细看时,却见得身后眼前,无数的自己,长幼相随,毫无生气的齐声念唱;林思我彼时遭遇的一幕,油然重现。 吴知己却未如林思我般惊惧失措,只咧了咧嘴角,“哈!还有这般手段?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说着,微眯双目,又喃喃道:“恶毒是恶毒了点,魂魄千分,裂采年轮;若是俗人着了你的道,虽不至于暴毙当场,可久之,或神志分崩,或失忆痴傻,与行尸走肉也无异了。” 吴知己正说着,忽感鼻间一凉,正欲擦拭,却发觉脖颈、肩臂、发间、周遭全身均已滴缀了浓润的鲜血,嗅之,清香袭人。吴知己仰了仰头,只见黯淡的穹苍之上,挂落下一丝红线,初时尚断断续续,转而如雨倾盆,如瀑浇泄,直淋得吴知己浑似个血人。 良久,血雨方歇,吴知己只觉脑中幽幽的荡起涟涟娇笑,醉媚肝肠;笑声骤停,燕语又起:“吴博士呀吴博士,单单是黄庭入幻,姐姐我还不太敢招惹你呢...如今污了你的主魂,姐姐才壮着胆子现身。你...不会见怪吧?” 吴知己单手捂脸,横拭着如油似泥般的鲜血,艰难的答道:“不见怪,一点也不。只是...等会我摘你脑袋时,你也别见怪就是了。” “吴博士呀...你说得这么狠,姐姐我好怕哟...可你现在这幅模样,还想摘姐姐的脑袋,好像...有点难喔...” “以你的智商,若易地而处,自是难了。” “吴博士,别死撑了啦。乖乖,听话,姐姐会好好疼你的哟...” 吴知己似懒得再言语,只不停的甩拭周身的积血,却止不住脑中扬起的阵阵娇声。 “吴博士呀...莫道那老鬼可是把你夸上天了呢...害得姐姐我推了多少事,急急来见你呀...” “吴博士,你这般不言不语,姐姐可是要伤心了呢...” “不过,姐姐本也不会喜欢多嘴的男人。你这样更可爱呢...” “吴博士...你说,一会姐姐该怎么料理你好呢?你想以后做个姐姐怀里的乖宝宝呢?还是做个姐姐身边的小弱智?或者说...你更希望做姐姐房里的一具...活体标本呀?” “吴博士,真不理姐姐啦?姐姐只是吓吓...咦?你?你们?” 吴知己脑中的媚语娇声忽得止住,似见到了某些令其困惑惊疑的事物...... 吴知己笑了,或者说,吴知己们笑了。 本直挺挺大大小小排成一列的吴知己们忽得各自动了起来,初时如蚁如蜂,虽若乌合,却已惊得冥冥中的娇声连连失语、呵斥不止。 吴知己们却没心思去理各自脑中频响的娇叱,皆自顾自的交流与行动起来。 ———————————————— “你们几个,把这个季度的报表再去审核一遍!少给我偷懒!当我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算盘吗?” “我觉得这次的广告方案还是应以本土化战略为主基调,全球化定位为辅。” “怎么能照搬别人的年功序列制度呢?我们这跳槽的这么多?” “我就是喜欢驴牌的包包?怎么啦?笑脸包土死了!不要!” “外包服务弄到孟买?不行,那的人口音太重,时差也不对,还是放到约翰内斯堡吧。” “你懂不懂!都什么时代了!不在于你东西到底做的有多好!关键是你让要消费者们相信你的东西有多好!” “软环境不行?呸!不就是开门迎客,关门打狗嘛!” “能带她吃饭就行?一天三顿,一月光吃就得过万,吃得起吗?” “还是大城市机会多,资源多!再累再苦,也得拼啊...” “......” “什么?你说我们的褐色球鞋设计方案土?你自己...” “你想说我自己用的公文包也是褐色,怎么自己不嫌土是吗?”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说...” “我就是你。” “嘿...是啊...你就是我。” “那我们一起再研究研究这个方案吧...” “......” “你搬离时有个橱柜坏了,押金抵扣修理费,还剩三百,拿去!” “橱柜坏了?房东,那个橱柜是你清理查房时自己不小心拉坏的呀。” “呃?你怎么知道?你?” “房东,我就是你呀,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对哦,你就是我呀!哈哈,算了算了,别放心上,押金不用扣了。” “......” “我就是爱他!怎么了?爱一个人有错吗?” “不,你不是爱他,你只是懒,只是试图坐享其成。你爱的只是一个能带给你物质与虚荣的免费供应商。而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他的好,他的坏,他开车时的专注,他打呼时的鼾声,他的过往,他的将来;他是我的选择,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承诺。你,并没有这些。” “别装得你什么都懂!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因为,我就是你呀。” “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是啊是啊!他是你的选择,你的责任,你的承诺。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 “......” ——————————————— “这是?这到底是什么?吴知己!你到底搞得什么鬼?”一声啼叱,其音九叠,好似晴雷破空,厉扫吴知己的脑海,振彻轰鸣。 “没什么啊...”污血半落的吴知己略有些贱兮兮的笑着,随即洒然曼吟道:“得之浑不费力,失亦匹如闲。未必古人皆是,未必今人俱错,世事沐猴冠。老子不分别,内外与中间...” “说人话!” “嘿,刚才还姐姐长姐姐短的,怎么这会又凶起来了?” “你究竟...在做什么?” “呃,冒昧问一句,你什么学历?什么专业?我怕...说了你也不懂呀。” “你!”吴知己脑中之声显是惊怒至极,良久,方又响起:“你想哪个先死?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还是油腻腻的猥琐肥宅?” “别、别、别!”吴知己收敛贱笑,急急道:“我说,我说。我尽量说的通俗点吧,其实也没啥,承蒙你的手段,既已化身千万,那我就顺水推舟做个彼此心意相通的社会实验呗。” “胡扯!你虽魂魄千分,但每一个都只是你自身而已,如何幻化他人?何况化身了这么多?” “这个嘛...”吴知己皱了皱眉,“这个还真有点说不出口。如果我说我向来密切联系群众,你肯定以为我在扯谎。嘿,行吧,这其实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事。” “说!” “唉,你做过问卷、采访等形式的原始数据调查研究吗?当年吧,有个朋友论文挂了,找我帮忙修改润色,可偏偏没时间再做一次实地考察了。” “吴博士,你这样东拉西扯,是要逼我动手吗?” “你别急呀,听完、听完。既然已没时间去实地到处散发问卷,那我就只好自己一个人,摹刻虚拟出上百位不同年龄、性别、学历、工作、乃至不同性格偏好和价值取向的被采访对象;从而基于不同的人格对问卷做出不同的应答。嘿,花了一夜时间赶工,我自认为...最后的数据分析结果还是比较准确客观的反映了现实中的市场回馈咯。” “吴博士,你眼下摹刻拟化了可不止百人!” “呃...这个...其实...好吧!因为,后来我帮很多人做过很多次那样的事...熟能生巧嘛,你懂的。” “......” “你不信?” “吴博士,就算成年的你拥有如此奇技,可你既已被我魂魄千分,裂采年轮,那些年少乃至年幼的你,又缘何一样能够摹刻拟化他人呢?” “嘿嘿...”吴知己擦了擦嘴角残存的血污,傲然道:“没听过这世上有种人...叫作神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鬼车 鬼车,春夏之间,稍遇阴晦,则飞鸣而过。岭外尤多。爱入人家烁人魂气。或云九首,曾为犬啮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家,则有凶咎。 ————————刘恂《岭表录异》 ——————————————— 吴知己嘴巴虽毒了些,可在这件事上,他却没瞎扯。自打三岁起,家人、邻里、师长,无一例外,都把他当作是个早慧的神童。 张太岳两岁辨指“王曰”,李太白五岁口诵《六甲》,蔡文姬六岁听弦识律,司马光七岁砸缸救人,华夏自古就有出神童的传统。虽说比起那些神乎其技近乎妖孽的甘罗、项橐之辈,儿时的吴知己或有不如;可若说他早知早熟,博览群书,那却实实在在没半分虚假。 吴知己三岁那年,与那位金溪方仲永一模一样,忽闹腾着要家人笔墨伺候。吴知己没方仲永那么好运,无端端被家人抽了两下,只得可怜巴巴地自个东翻西找,恰好寻着一支2b铅笔,便学着电视里的神笔马良,把家中白墙涂画了个遍。 吴知己的涂鸦并未如马良的画一般破壁而出,但庆幸的是,除了家长的一顿狠揍,那些涂鸦还为他带来了一位少年宫的书画老师。习字半年,吴知己已能自个儿阅文读书;初时或还有些五柳先生的毛病,可渐渐的,吴知己思学并举,书不分薄厚,必反复批阅,不亦乐乎。 久而久之,吴知己所思所学,倒背如流,渐成气候;而吴知己的脾性却也不自知的慢慢异化。家人、师长、同侪对吴知己的态度也大都经历了初初惊喜,渐渐膈应,终究反感。 用庞司空的话来说,能长期与吴知己相处得好的,必然都是为人极其厚道,胸怀格外大度。或者说,吴知己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是性格极好极好的;因为但凡脾气有些棱角,心性不算圆融的人,肯定与吴知己白首如新,老死不相往来了。 作为与吴知己相处最久相知最深的朋友,庞司空的这些话虽似打趣,可每当他说起时,眼中总隐隐掩着深深的悲悯。在庞司空看来,吴知己所学所知越多,他就越来越失去一个“人”该有的烟火情欲。更可悲的是,吴知己一边不断趋于“太上忘情”,一边却仍在强扮着玩世不恭,嬉笑怒骂。 而眼下,吴知己正是挂着那副人厌狗嫌的嘴脸,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打着哈欠。 “吴博士呀...” 妩媚的娇语唏嘘婉然,渐渐的从吴知己的脑海中抽离,正当吴知己微微蹙眉之时,一声鸣叹,垂天而降,如昆岗玉碎,黄钟裂毁,振聋发聩之余,却也隐隐悲戚,遑遑无依。 吴知己星眸闪烁,遥望着云天深处团团引动的恢弘巨影,由虚及实,澎湃而至,那超乎想象的伟阔,如山海倾塌,迫压心魂。这几乎无法比量的洪纤分际...直直地勾起...人心深处那份因自我的微藐...油然透体、无可抗拒的卑丧与恐惧。 是的,不是膜拜,不是崇仰,只有卑与恐。当人面对超乎想象的庞然大物时,它无须言语,无须动容,只那连绵蔽日的巨影,便已碾碎了人之为人的生念与秉持。无边境界,压临尘寰,蝼蚁...命何轻。 吴知己抽了抽嘴角,环顾着周遭那数不清的自己;每一个个体的脸上,或多或少,或浓或淡,无不因战栗惊惧而扭曲;卑微与无助,在这一刻是那样的清晰,众生悲苦,不忍直视。 苍天上的巨影却似无意朝生暮死的蜉蝣,只似缓实速的蠕动,运转须弥,舒张磅礴;裁云剪霞间,冉冉九首现。 “嘭!嘭!嘭!嘭!嘭......” 九首方生,数不清的沉响随即闷叠而起,好似九天银河乍坠乾坤大帛,虽不刺耳,却也浩浩腾腾,涤荡心魂。音声方落,却见十八幅巨翼风云吸张,握揽苍茫。 洪纤巨细,不可同日而语;头顶上巨物的变化,对于此刻小虫似的吴知己们而言,其实,也就依稀窥得个轮廓罢了,本就惊惧万分,却也不会因这巨物展露九首十八翼的本相而再多一分。 “蝼蚁......该死......” “该死......” “该死...” “该死...” “......” 九首十八翼的庞然大物声若闷雷,短短四字,叠鸣旋响,却已没了之前的妩媚妖娆,全不似人声。 听得此语,遍地的吴知己彼此戚然相顾,个个伶仃惶恐,悲情残状,不一而足。而那个依旧浑身残血淋漓的吴知己,深深吐了口气,喟然叹道:“奇鸧九首,脰生十八翼,真的是鬼车鸟的本相啊。不过...丑也是真丑。” “蝼蚁......吼!”鬼车的九首齐齐望向正喃喃自语的吴知己,一声嘶鸣,却全无禽啼之色,浑似荒兽震哮。 乌发半赤的吴知己抹了抹面,便如川戏杂耍般,忽得没了先前那满满的卑惧之色,而那副没心没肺的臭脸不知不觉又被摆上了台面。 吴知己眯着左眼,颇有兴致似的言道:“道行真的是不够啊...露了九首之像,连话都说不连牵了。呃,不好意思,‘说不连牵’是老家方言,估计你听不懂。不过无所谓啦...” 吴知己说着,不再去看鬼车鸟,只环顾着四周大大小小、均一脸戚容的自己,随即颇满意点点头:“不知此难,何明彼苦?在他人的痛苦中,我们所同情的只是我们认为我们也难免要遭遇的那些痛苦。这句话,你们都还记得吗?” “记得...自然记得。”身旁一个模样颇稚嫩的吴知己擦了擦鼻角的泪水,奶声奶气道:“《爱弥儿》里的话,六岁时读过的。” 吴知己目露慈祥,抚了抚小吴知己的脑袋,又看了看那身旁一个个目露恍然之色的自己,方才抬首朗声道:“落毛鸭一只,也敢叫我蝼蚁?怎么,魂魄千分奈何我不得,就火急火燎,要直接灭了我了?” 吴知己的话并未立刻得到回应,悬临蔽空的鬼车鸟阵阵蠕动,似在挣扎,良久方歇;随即,一习娇滴却不甚清晰也不连贯的话语坠垂而至:“吴博士...姐姐改主意了...唉...既不肯做个...乖宝宝...姐姐也只好狠狠心...食了你的魂咯...” “你是不是觉得,开了黄庭,敞了绛宫;胎光、爽灵、幽精也尽入了你的幻境,我就成了头圈里的肥猪,任你割宰了?” “没错哦...姐姐我...” “吼!”鬼车之语忽得被自己的一声嘶哮打断,“闭嘴!”“吼!吼!” 吴知己咧着嘴,全然掩不住一脸的嘲讽之色,信口言道:“你到底管不管得住自己的嘴啊?三斤半的鸭子两斤半的嘴,还真是不假...噢,对了,这也是我老家俗话,你听得懂的吧?” 只片刻疯乱,鬼车鸟便复常态,音声虽再无妩媚之意,森然漠漠:“蝼蚁!魂销道灭,无有来生,去吧...” 语落,翼展,九首癫狂,饕食众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公意 公意和众意之间总是有很大的差別;公意只着眼于公共的利益;而众意则着眼于私人的利益。众意只是个別意志的总和。但是,除掉这些个別意志之间正负抵消的部分而外,则剩下的总和仍然是公意。 ————让·雅克·卢梭《社会契约论》 —————————————— 鬼车当头,九首噬魂,吴知己却不慌不乱,两指微动,无中生有的自虚空中夹出根烟卷来,随即好整以暇的往唇边一靠,烟卷无火自燃;吴知己猛吸一口,叹道:“舒服哟!” 在鬼车崩天隳地,腥口大开的赫赫凶威之下,这一幕太过不起眼了。对于鬼车而言,已被入幻黄庭、千分魂魄的吴知己虽靠着些奇淫巧技免于沦为一具行尸傀儡,可自己若是不欲生擒,那么,已魂陈刀俎之下的吴知己终是免不了身死道消。毕竟,除了还能人格分裂似的拟化下他人,自愿受控且陷于幻境的吴知己并无法像当初与莫道交锋时那样各凭手段,你来我往。此刻的吴知己,就是头赤裸的豚猪,爪牙尽去,凭人割宰;至少,鬼车是这么觉得的。 可本应束手待毙的吴知己,偏偏就在刚才自无中生出支香烟!鬼车迟疑了一下,却未过多理会这不合常理的小节,在她看来,这只是吴知己的又玩一个小花样吧。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吴知己魂灭魄散!人死了,花样再多又能如何呢? 吴知己执着烟,静静的立着,只是那副颇惹人厌的嘴脸却在莫名的渐渐消没,本尚有几分生气的活络劲也愈发微渺,吴知己似正在义无反顾的离脱褪却那些人之所以为人的七情要素。 此刻,吴知己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方才蠕动起自己的嘴唇,近乎机械化的音符字调,声声入耳,却不含半点情性:“契约将成,大家可还有什么私愿杂念?” 听得这话,方才那奶声奶气的小吴知己立刻哼哼唧唧道:“娃娃我可没私念了!明明是你自己,刚变出根烟抽,哼!” 吴知己用力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只是...试试效果罢了...” “哼!”小吴知己傲娇的一扭头,不再言语。 见四下再无声响,吴知己眼中流露出最后一丝人性残存的温意,随即缓缓阖目,而当双眼全然闭紧的一刻,他的五官乃至周身也开始渐趋朦胧,如混沌罩体,流光发溢,莫可名状;若强而言之,此刻的吴知己,已不再是吴知己,或者说,他的七情六欲全数泯灭,不再像是个“人”了。 “你、你、你快点呀!那大鸭子要戳到娃娃啦!”一声惊呼乍起,方才那年幼的小吴知己对于身边的混沌异变半点兴趣也欠奉,却只直勾勾的盯着覆压而来的鬼车,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乱挥乱舞的嚷着。 “叫什么叫!我小时候没这么脓包吧?”另一年岁略长的吴知己没好气的啐道,“那鬼鸟要吃也先吃高个的,你一个没断奶的叫个屁啊?”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一二十岁上下模样的吴知己从旁劝道,“有好戏看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哪来那么多废话啊?” “娃娃我不管!一会一定要虐死那大鸭子!” “原来我小时候这么残暴啊?” “我觉得我没有!这个呆娃可能是魂魄千分时...脑子出了问题。” “娃娃我没问题!啊呀呀!大鸭子来啦!” 吴知己们正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鬼车却已如山似海般轰然压临,庞大的九首利喙堪堪便要触及蚁聚满地的吴知己们。 “滚!” 一声淡漠无情近乎机械鸣响般的呵斥无端端凭空步虚,不知所起,霎时沛塞乾坤,无远弗届。 鬼车忽感到整片幻境天地莫名的一颤,竟如同活了一般,迢迢隐隐间,千般尘缘摆落,万道物理昭彰。 鬼车尚未来得及细察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惊觉自己硕大巍伟的身躯仿佛被一阵超然无形的律动所拨弄,随即不可抗拒地向后倾颓旋倒,翻滚千里,直无休歇。 “哈哈!地滚球!娃娃爱看,爱看!”小吴知己见此情状,乐得拍手直嚷,却惹得身旁众人又是一阵私语腹诽。 “这娃绝对魂魄给裂出问题了,我小时候绝没有这般傻样!” “我也觉得是,他六岁还是几岁?还满嘴娃娃、娃娃的?我记得那时候我都是自称本公子...” “呸!还本公子?我那时候明明根本懒得跟人说话!便非要说,也是‘朕如何如何’...” “你们几个要不要脸了?什么娃娃、公子、朕不朕的?本天尊当年...” “别说啦!那大鸭子又来啦!”小吴知己双手乱舞,急急打断身边诸人的絮叨,随即又奶声奶气的吼了一声:“大鸭子那么大,你不能也‘法天象地’一下啊?跟大鸭子差不多就好,也别太大太多!” 听得奶娃瞎嚷,一十一二岁的吴知己立时附和道:“对对对!这个主意好!有种奥特曼打怪兽的即视感!” 鬼车此刻颇有些狼狈,周身那片片庞大的赤羽杂乱纷飞,若人仰视之,便似朵朵红云断续合离,崩卷漫坠,妖异难明。方才那一下不由自主的连绵翻滚使得鬼车冉冉放缓了身形,不再贸然压临,其身九首十八翼参差舒展,凶光毕露。 “蝼蚁...是你们...搞得鬼?吴知己,不要藏头露尾!吼!出来!” “出就出,大鸭子你等着!”奶娃吴知己一手叉腰,戟指喝道。 似乎是听到了奶娃的召唤,蚁聚般的人群中忽见一道身形流光四溢,散开条条缕缕,如蛛丝牵引,系联于在场每一个吴知己的左胸绛宫。 此情此景,如悬空俯视,当见紫气氤氲,直若长春花开,芬芳自任,纤毫毕露。而那源头光影,依稀仿佛吴知己的样子,却五官尽没,似道临尘。 “大!” 那淡漠无情的声音再次莫名的响起,仍只一个字,语很轻,初初如丝,随即,天地同力,因果自结,身形万纫,言已如轮。 望着眼前突兀而起、如山矗立的巨人,鬼车犹疑更甚,十八翼微微收敛,而那不断游动的九首忽得齐齐伸颈,张喙直欲凶鸣。 “噤!” 法语再起,天地无声,无边幻境放佛一时间陷入了死寂,而鬼车九首伸舌张喙的模样此刻也显得格外滑稽。 “哈哈哈哈!大鸭子!还敢咬娃娃不?叫你知道娃娃的generalill’和‘collectivewill’,朕那时应该还没读过《社会契约论》吧?” “胡说!本公子是十一岁零三个月的吴知己,不是十岁!《社会契约论》早读过了!” “朕说的是原版!不是中文译本!” “你们都给本天尊住口!”年岁更大些的吴知己一声呵斥,见诸人冷静下来,方才语重心长般言道:“我等自愿缔结社会契约,促使蝇营狗苟的私念私利与一体大同的公共利益之间泾渭分明,方得以集合彼此公心,成就这煌煌‘公意’!可你们别忘了,我们这么做的首要目的是什么?” “娃娃知道,是做一个理想状态下的制度实验与研究。”小吴知己低着头,似有些委屈的喃喃道:“学术研究第一,然后才是打怪...” 众人见小吴知己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都没了再与他斗嘴的心思,转而满目回忆与慈祥。一个与现实中吴知己年龄极为相近的魂体排众而出,半蹲下身,咧嘴笑道:“不要难受,我们带你打怪兽,好不?” “真的吗?”奶娃吴知己破涕而笑。 “真的!”说罢,成年吴知己转头看着众人,笑道:“大家就陪娃娃疯一回,如何?” “行吧!本公子同意啦!” “朕准奏!” “本天尊...哎呀,你们等等我啊!” 鬼车正警惕万分与眼前的巨大光影对峙,忽觉光影下的蝼蚁杂声四起,她不禁俯下一首,凝目察看,却见场中那恒河沙数般的蝼蚁们忽得齐齐肃立,双手撑天,壮怀激烈。随即,众生齐喝,声震长天: “伟大的公意啊,遵循社会的契约,倾听吾之耳语,打破时空的界限。 吾以契约为基, 以血相求, 以身为器, 以魂献祭, 籍长春之花语,诵念汝之真名! 听吾之命,为吾而战! 出现吧!thegreatlegislator! 进击吧!卢梭之大立法者!” ——————————————— 那以公意集结而成的、名为“大立法者”的巨大光影似乎觉察到了众人的齐声高呼,一反漠然无情的常态,回应众人般,竟摆出了个颇幼稚的姿势,更伴之以词,曰:“言出...法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授课 我愿追随你那令人肃静的足迹前进,即使不能流芳百世,也在所不惜。在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为我们开创的艰险事业中,如果我能永远忠于您的著作给我的启示,我将感到幸福。 —————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 ——————————————— “大立法者?” 鬼车尚未来得及消化这貌似荒谬绝伦的台词,却忽感心魂悸动,方惊觉周遭幻境对自己不断的疏离排斥,冥冥中一股股宏大的律动,正拄地撑天,量时纪宙,纲常列序,倾布乾坤,而眼前那巍伟的光影,不彰不显之间,似已枢机独握,批敕成文,言出法随,因果勿论。 “吴知己...己...己...己!”九首齐齐怒号,可吼声刚刚离喙,便似被整片天地过滤了一般,铅华洗净,躁恶尽除,只余下叠音悠悠,似秋日私语,全无戮意。 “大鸭子!别嚷啦,要不是娃娃还要和你说说话,你叫破喉咙也出不了声!”小吴知己此刻心满意足,满脸都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奸笑,简直是把一肚子坏水都泼写在脸上了。 “这鬼东西是什么?这是我化生的幻境!吴知己,你不想庞司空他们活命了,是吧?那...” “定!” 巨大的光影无悲无喜,言出!法随!立时打断了鬼车那被过滤地颇“悦耳”的嘶吼。天宁地静,风止云停,本冉冉浮沉的鬼车似成了一座参天伟岸的石像,凝默于空,而她周身那本飘零纷飞的如云赤羽,也仿佛陡然入画,纹丝不动。 “大鸭子!别闹腾!在大立法者面前还想撕票?”奶娃吴知己手舞足蹈,随即强装出一幅老成的模样,粗着嗓子道:“大鸭子啊,不要贪玩,听娃娃给你好好上一课!你注意力要集中噢!娃娃我的课可不是谁都听得到的!” 如寒山凝默的鬼车此刻尚能动作的只余下十八只如乌漆般的狭瞳。她曾试图就此散了此方天地,遁虚还实,再作打算。可她却万分惊悚的发现,被死死定住的,并不只是化临幻境的九首本象!她与自身黄庭、明堂、玄关之间相联的神识通道竟同样被固锁;或者更准确的说,她本体的感观似遭蒙蔽,掩耳盗铃般在不停的告诉自己:我不能动了,一动也不能动了! 百试而不得解,鬼车似放弃了,目中凶光隐隐衰陈,只余下如冰似雪的漠然。 奶娃吴知己全不在乎鬼车的眼神,甚至望都懒得望,只自顾自的洒洒洋洋:“大鸭子同学,娃娃我要开讲了,你听好啊!嗯...说起这大立法者,可大有渊源。知道卢梭不?法国启蒙运动时期的大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写过很多经典,比如《社会契约论》啊、《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啊、《爱弥儿》啊、《忏悔录》啊、《植物学通信》啊...”说到这,奶娃吴知己挠了挠自己的大脑袋,求助般看向身后诸人。 见得奶娃的窘迫模样,十一二岁的吴知己乐呵呵的接过话头:“卢梭他认为啊,每个人心中都同时存在只关于个体利益的私心杂念以及关乎公共善的道德公心。但是呢,要实现公心这种道德潜在力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说着,少年吴知己环顾诸人,颇神气的道:“你们说,本公子讲得对不对?” 十七八岁的吴知己赞许的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在朕看来,卢梭的视角有些偏颇,他坚持认为,个体试图实现其道德潜在性的途径只有将自己嵌入融合在一个巨大的、乃至激进的、由群体组成的道德统一体中。这个群体不仅仅是统治权力的来源,同时也是一切美德的上游。” “下面让本天尊来讲吧。”二十上下的吴知己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根据卢梭的想法,当每一个个体通过某种途径或方式,将自己内心基于公共善的那部分公心与自我的私念进行互相区分,进而将各自纯粹的公心集合加成时,将形成‘generalwill’,即所谓的‘公共意志’,简称‘公意’。当然,具体怎么做,卢梭自己也没搞明白;诚如本杰明·史华慈在他的reignofvirtue一文中所评述的:‘怎样实现公意向个人意愿的转化的问题,是卢梭政治思想的核心迷津之一。” “那,我来收尾吧。”那个容貌年岁与现实中相差无几的吴知己整了整额前的发缕,温文尔雅,如立学堂,授课开讲。 “卢梭对于如何在制度层面规模性的实现人民的美德是抱有怀疑的。事实上,在法国大革命中,罗伯斯庇尔在对卢梭思想的实践过程里便发现,其一,消灭基于旧秩序的既得利益与特权团体并不能自然而然的实现‘公意’;其次,更重要的是,卢梭所设想的,对于体现‘公意’的立法单位与执行‘公意’的行政单位的二元区分,在罗伯斯庇尔的政治实践中被证明是完全不可行的。” 吴知己娓娓道来,场中诸人皆专注凝神。见此情状,吴知己嘴角微扬,抬头看了一眼那法天象地的巨大光影,随即面露喜悦,语声铿锵:“因此,罗伯斯庇尔只能担起了双重角色,集‘立法者’与‘执政官’于一身,从而承载‘公意’!而此种‘公意’的化身,便是卢梭‘社会契约’的超常要素——大立法者!” 言罢,吴知己转身向着诸多自己,躬行一礼:“卢梭之学,或有谬处;罗伯斯庇尔之政,亦多弊端。我等有幸,心意相通,故而能在此幻境中试验辨析卢梭的理论设想,明其利弊。机会难得,时间有限,接下来,就有劳诸君了!” 诸人齐齐回礼,朗声应道:“本为一体,何分彼此!” 吴知己点点头,又似想起什么,便抬首望了望依旧定身于空的鬼车,哂笑道:“课讲完了,希望你也听懂了,至少,不会做个不明就里的糊涂鬼吧。明年的教师节,记得要给本夫子敬供节仪,要尊师重道!懂不!” 说着,吴知己却微一皱眉,喃喃道:“我倒忘了,你...哪还有明年啊...” 喃喃方毕,法言又生,那巨大的光影似低眉垂目,转动轮回,一声轻叹: “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断刑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陶渊明《读山海经其十》 ----------------------------------- “死”令既出,訏谟定命,克共明刑! 鬼车十八目齐现惊恐之色,一双双漆瞳四顾癫移,乱扫周天,却依旧窥不得那所谓‘言出法随’的丝毫线索。鬼车只觉冥冥乾坤,条条律动,精宏浩大,细入微濛;而自己仿佛被此方天地所厌,稍一阖目,便似见得千夫共指,百神弃恨。 万千吴知己们此刻却已对鬼车失去了兴趣,连方才手舞足蹈、兴致高昂的奶娃吴知己也背转身子,一脸认真的看着大家相析疑义,钻研探讨,还时不时小心翼翼的发表下自己对于‘公意’的制度表达和实践的看法。 眼前这场颇壮观的论道争鸣对于鬼车而言却如煎熬;她并不在乎那大大小小的吴知己究竟在唧唧哇哇些什么,她也不认为那巨大光影方才所言的“死”只是虚张声势,毕竟,之前的“滚”、“噤”、“大”、“定”,昭昭赫赫,无有不应;鬼车在意的,只是如何方能死里逃生! 然而,该来的,终究逃不过。 鬼车忽得发觉,自个儿头顶之上的万丈虚空中突兀的浮现出十八颗青斑曜点。点如星坠,旋至眼前,鬼车这才看清,那竟是十八根擎天光柱,垂落之间,两两成双,恰好将自己的九颗头颅依次夹于光柱中间。 鬼车虽不知这些两两相夹于自己脖颈的擎天光柱是何物,却没来由的似嗅到了阵阵铁锈般的气味。这味道对于鬼车并不陌生。不同于自己清香四溢的血气,这锈味,源自于人类干涸的鲜血!而她从锈味的浓烈判断,这其间竟似有上万冤魂染血其上!这究竟是什么? 鬼车真的惶恐了,她极尽全力,直欲挣脱这莫名的束缚,可那被凝定的巨大身躯却让她不断的趋于绝望,片羽难振,生死惊心。 此刻,不远处的大立法者形神畅泰,一尘难染。他默然良久,一声轻叹自光影中悠悠传出;鬼车乍闻之,十八只墨漆妖瞳齐齐扩张!大难临头! “呲啦!” 香血如瀑! 八首张目决眦,汍澜泪盈;鬼车肝胆俱裂,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就在方才那声轻叹传至之际,一方明光突现于两根大柱之间,其色白如霜雪,泠泠肃肃;其下端自右往左,斜掠而上,杀意昭彰! 鬼车初初并未来得及细看,只觉那方流光自两柱间落下,只须臾一瞬,便把那千种尘缘,万般因果,悉数断了。 “啊!啊!啊!啊!啊!” 流光溢散,鬼车这才看清,自己的一颗颅首已被斩落尘埃,血如泉涌,双目不瞑。 连声惊吼,九首余八,鬼车兀然发觉,自己似乎终能勉强言语了! “吴知己...你死定!啊!不!” 语声未结,又一方流光自另一对大柱间倾泻而下,刀坠!头落! 漫天血雨纷飞,而那些本凝滞于鬼车周遭的赤羽此刻翩然浮动,粘缀着硕大的血珠,盈盈飘降。鬼车已全然明了自己即将遭遇的惨剧,尚余的七首竭尽全力裂张长喙,嘶声厉鸣:“吴知己!我们不死不休!这断头台...” 大立法者并未理会鬼车的嘶吼,而对于鬼车每断一首便似脱了一层束缚的情状同样置若罔闻。此刻的他,握衡地纪,观掌天枢,纯秉公意,无论私情!此刻的他,便是这方幻境天地中至高无上的唯一主宰。 鬼车终于知晓,这赫然矗立的九对巨柱与那方飞瀑流光是什么了。她挣扎着,似欲要作出一个令她自己难以承受的决断,可断头台却并不会在意鬼车的纠结与犹豫;第三方流光宸严再临,高悬于二柱之间,如月出天山,俯瞰轮回,随即,一声帛裂,魂湮影绝,红消香断。 “吴知己!这是你逼我的!” 残余六首的鬼车沉沉无力的拂动起尚存的十二幅巨翼,可无论她如何升举,却依旧无法从一对对光柱中脱离。当第四方断头明光隐隐显露峥嵘,鬼车眼中绽出狠绝之色,再不迟疑,所余十二目齐齐闭合,仰首悲鸣,哀音恸地。 鸣声未毕,鬼车周身赤毛转眼尽数离析,似褪霓裳,如脱羽衣,而赤毛覆盖下的巨大身躯也瞬时化为万丈烟尘,横亘天际。 伴着鬼车莫名的消散,吴知己所处的幻境天地随之山崩云摧,犹如破镜踏碎,倾盆欲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求火 丙丁童子来求火,南方丙丁又属火。 按剑宗师奈若何,是君心下意不过。 ——————释道颜《颂古二十首其一》 ———————————— 鬼车脱羽而散,不知所踪,而她所化生的洞天幻境自也随之镜碎如尘。或是有赖于那三只被断头台铡落埃土的禽颅巨首和其尚存的些许残魂断识,此间天地方才没有顷刻间崩尽殆灭。 此刻,千万吴知己们七七八八的各聚成堆,享受着身处幻境中的最后时光,彼此眼中皆露出别离不舍之意。 “你比我小两岁六个月零三天九小时是吧?” “你搞错啦!他才是比你小这么多,我比他大半个多小时呢!” “哎呀呀,差不多、差不多的啦!” “都什么时候了,还争什么辈分?这次幸赖诸位戮力同心,我们的研究课题,即《关于在空想条件下‘对程序性基础规则的公共认知’能否直接演化或塑造‘实体性的公共意志实践’的可能性与实证效果的分析》,还是完成的不错的!” “呃...娃娃我...其实没怎么听懂你的...绕口令...” “这个...没事,长大几岁就懂了!” “这种研究还是用英文来表达更合适啊!白话文的语法逻辑在搞学术时显得太苍白了,不够用,搞得我说话连自己都嫌拗口!” “这还用得着你说?这不是照顾大多数嘛。用英语的话,十九岁之前的你能听得懂?” “别欺负小的!你自己不也就二十出头?能把英语作为学术研究用语起码也得到我二十四岁之后了吧!” “那个...那个...娃娃不关心用英语还是白话文啦...娃娃我就想问,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听得此话,大大小小的吴知己们一时沉默了下来,连那个年龄样貌与现实中最为接近的吴知己也露出了一丝憾意。他叹了口气,喟然道:“也许很难了。魂魄千分,裂采年轮恐怕是奇鸧九首的伴生天赋。我...我们...也不会。” “那他呢?他...能不能学会呀?”奶娃吴知己难受的撅着小嘴,似有些不甘的指着不远处那依旧紫气氤氲的巨大光影。 “他...唉...” 见诸人都对奶娃的问题叹息不语,一个二十出头的吴知己步出人群,摇首言道:“我想他现在应该没心思去考虑鬼车的什么伴生天赋...” “为什么?” “你忘了?他之前被鬼车的怨血给污咒了!” “你是说...我们刚入幻时那从天而降的血瀑?”奶娃吴知己撅嘴皱眉,很是不解,“那血怎么啦!那边三个鸭子头断掉时不也流了好多血嘛!” “呆娃,知不知道鬼车鸟有几个脑袋?”十一岁多的吴知己望了望远处的硕大禽首,转头问道。 “娃娃我又不是不会数数,九个呗!”奶娃刚嚷了一声,却见诸人或摇头,或沉默。 “本不止啊...”二十出头的吴知己叹息道,“《齐东野语》、《岭表录异》、《杨升庵全集》等书中均有记载,鬼车鸟曾有十头,其一遭噬,只余九首,而那缺了一头的伤处,鲜血常滴,若染之,必有凶咎!” “哼!娃娃我才不怕什么鸭血粉丝汤!娃娃有大立法者,言出法随,什么恶咒破不了?大家快一起让大立法者灭了那破咒呀!”奶娃虽言语不屑,可那满脸紧张的神情却漏了低,急急嚷着要大伙抓紧时间,言法化咒。 “傻孩子,没有用的。”几与现实中全无两样的吴知己和蔼的笑道:“新法不过旧愆。任何新颁布的法律法规都不可用来约束惩戒该法未立之前的过往行为,法无言处即无罪!便是因果勿论,言出法随的大立法者亦不可逾越此规...毕竟,鬼车滴血施咒时,大立法者尚未露脸呢,对吧。” “那他...不对,那我、我们会不会有事啊?”奶娃又是不甘又是担忧的问道。 “傻孩子,他们提到记载鬼车的那些生僻古籍你没读过,但《五灯会元》我记得我在你这年岁时已读过了吧?” “嗯!禅宗史书《五灯会元》,娃娃读过的!” “那你怎么还问,我们会不会有事呢?” 奶娃摸了摸脑袋,一脸不解的样子;却听那十一岁的吴知己不耐的哼道:“笨死了!我小时候这么笨吗?” 奶娃抿着嘴,努力转着脑子,却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该问那个问题,而且这和《五灯会元》有什么关系。 “真得给这娃来一下德山棒,临济喝哩!”二十出头的吴知己哈哈一笑,“娃娃!《五灯会元》卷十,丙丁童子来求火!” “呀!”奶娃闻言,恍然惊觉,几颗豆大的汗珠自雪白的额头上直直淌落,“娃娃我懂了!对啊!火神竟然来求火?他是我,你也是我,我就是我!火神何须来求火?哈哈哈哈哈!娃娃懂了,懂了!” 奶娃一声震天大笑,彷佛行云响遏,直攀九重,全不似一个六岁孩子所发。诸人见此情状,无不心领神会,展露微笑。 “好了,让大立法者收了那三个禽首的残识,我们也该走了;想必那心怀奇鸧九首之人也快醒了。”成年吴知己淡淡言道。 “我最后问一句啊。”十一岁的吴知己忽道,“你们说,那鬼车最后自爆一首,硬生生碎了自个儿的幻境,嘿,现实中就算醒来,会不会成了个傻子啊?” 二十出头的吴知己哂道:“开着主机却硬拔电源插头,你说会不会出问题呢?” “呃,如果人家是固态硬盘呢?” “就算是固态硬盘,突然断电,内存里的资料也没啦!” “她又不是电脑主机,你们瞎比方啥啊?” “反正多多少少会有后遗症呗,何况被我们砍了三个脑袋,自己又爆了一个。嘿,比起最初的十首奇鸧,现在正好剩下一半数目的脑袋!” 那巨大的光影静静俯视着场中七嘴八舌的吴知己们;良久,一阵木讷的声音传来:“八紘混一,莫辨此彼。知己...再会...” 语落,大大小小的吴知己尽皆仰首,喃喃低语:“知己...再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妖姬 命运更愿意被那些敢作敢为的人征服,所以,命运会像女人一样,她眷顾年轻人。只因为比起中年人和老年人,年轻人要少一分谨慎。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多一分粗暴,也正是这粗暴能更大胆地将她制伏。 —————尼可罗·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 “嘿,醒得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些。” 吴知己颇有些疲态,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挤按着睛明穴,两腿随意的一伸一晾,慵懒的瘫坐在靠椅上,有气无力的吐出句话。 此刻8203号包厢里,林思我等人皆似昏迷了一般,或左或右的歪着脑袋,沉沉阖目,呼吸乍急乍缓,如陷梦魇。 初初脱离幻境的吴知己并未火急火燎的去查验林思我等人的情况;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吴知己明白,若想安安稳稳不带丝毫风险的救醒林思我他们,钥匙还得落在那个正瘫倒于地,双臂环抱,颤颤发抖的中年女子身上。 面前的女子脸色苍白,本盘结的长发此刻已有些散乱,几缕蜷曲的青丝搭落于鬓角额前,倒是让妩媚的面孔透出几分凄艳味道。女子看年岁要比吴知己大些,身着一件绛红色的英式风衣,内里罩了条及膝的黑绸铅笔裙,布带勒腰,曲线玲珑;虽说她此刻的神情姿态都有些狼狈,却也掩不住那秾纤合度的轻熟风韵。 听得吴知己的话语,女子并未有所反应,若细看,她白皙的面孔上竟布满了点点汗珠子,并随着颤抖,相濡成滴,淌落鼻尖;而她那本娇骄浓艳的红唇,此刻也似蔫败的花瓣,隐隐透着孱苍。 吴知己却无多少惜玉怜香的意思,顺手从左胸口袋里掏出包烟,一挤一抖,嘴里已叼了根“九五至尊”,自顾自的点上,长长的吞吐了一口,漠然道:“玉不自毁,人自槿实。汝若自毁,无主饿鬼。怎么?杀人不成,要卖惨了?” 女子闻言,右手颤巍巍的侧支起身子,左手自眉心向上弱弱的拂挽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双满是凄迷之色的美目,而修长的双腿依旧搁于地面,无助的彼此微微揉搓;如此良久,方才气若游丝般道:“你...你...想怎样?” “别搞得我想要占你便宜似的,都到这地步了,你莫非觉得,我会因你搔首弄姿几下,便心软了?”吞吐的烟雾,沉浮缭绕,掩映着吴知己那不屑的神情。 “吴...你...当真...” 女子的语声愈发迷朦,秀项下衬衣领扣不知何时又撩开了几分,一抹酥白上,缀着几点指尖丹蔻,却是她纤柔的左手捂捧心口;此情此状,乍似恹恹瘦减,梨花断肠,可没来由的漾起涟涟孜媚,轻颦姚冶间,撩掠心魂。 “也许...我撞了南墙才会回头吧,也许...”吴知己慢悠悠的哼起了一阵小调,懒懒的收回瘫晾着的双腿,忽一个俯仰,猛得扑至那女子跟前,左膝跪地,右手瞬间握扯起女子头道。 “你不会的。”吴知己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背靠在墙上,低头不再理会那女子,“先这样吧,我还要吃饭。” 女子默默点了点头,不疾不徐,步履优雅的转身离开;她却未看到,就在她背转身的一刻,吴知己的鼻中,鲜血油然淌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疑忆 或是或非人不识,是非不到休疑忆。 他真不若自家真,推倒绳床何损益。 ————释印肃《证道歌》 ——————————————— 饭店的洗手间里,吴知己双手掬水,洗净鼻血,又狠狠的抹了把脸,对着镜子,竟一时有些恍惚。 自上二楼,步入鬼车幻境,吴知己心防尽卸,神魂连遭毁折;虽说他化身千万、合集公意而成大立法者,凭着言出法随,斩了三首,重创鬼车,可当脱了幻境,百虚合真,意识之患损顷刻间映于现实,吴知己终究还是伤了。 说心里话,在贸贸然的洞开黄庭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吴知己并没有他在鬼车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风轻云淡,这其间凶险,远胜当日与莫道那场彼此试探性的交锋。当然,吴知己就是这么个人,便是身死道消,殒命当场,他也扮不出狼狈哀嚎的样儿。 至于刚才那全无绅士风度、状似欺凌弱女的狠劲,吴知己此刻反思,还是觉得自个儿演技弱了些,至少比起冯远征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神经质...差远了。说到底,自己还是缺乏扮反派的经验,面部表情的火候倒也还算足了,可嘴里念叨的那堆啰啰嗦嗦的台词,实在有些出戏。而最后试图强拉那女子入幻的几句附耳私语,就纯属强撑行险的“空城计”了。 正琢磨着,旧污方净,新血又生,吴知己微微抽了抽鼻,叹了口气,随手撕了些纸巾,拈搓成两团,便龇牙咧嘴、如旋螺丝般塞入鼻孔之中。 挂着这幅颇有些滑稽的形象,吴知己看了看表,估摸着林思我与庞司空等人也该醒了,便踏着懒散的步子,向包厢走去。 “砰!砰!砰!” 吴知己抡起指节,连叩三声,虽谈不上晨钟暮鼓,却也铁石铿锵,冷不丁还真能把人给吓着。叩击方毕,吴知己也不等待,随即推门而入。 庞司空最先眯开双目,他揉了揉眼,似梦方醒,又摆动起硕大的脑袋,愣愣的环顾了四周一番,便见吴知己笑意盈盈的立在桌前,刚想发话,却感兜里手机一震,便顺着吴知己的哑语手势,闭了嘴,自顾自的掏出手机查看信息。 姜胥胥醒的略迟些,他并未来得及四顾张望,便被身旁的庞司空一把拽住。庞、姜二人窸窣耳语了一番,便也在吴知己的目光示意下各自坐定,没了声音。 安抚好了庞司空与姜胥胥,吴知己目色趋柔,眼光轻轻拂过似无大碍的梁瑟弦后,便静静地停留在林思我身上。林思我此刻的模样,不禁让吴知己回想起那晚自己立于车外的场景;只是此刻的林思我,仿佛又多添了几分憔悴。 随着吴知己的一声暗叹,林思我与梁瑟弦几无先后的自昏迷中缓缓醒来。梁瑟弦眼睫微颤,左手轻捂唇间,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眼波流转间,似有困惑,却也掩不住对吴知己突现身边的欣喜。可当她发现吴知己只目不转瞬的凝视着初初苏醒的林思我,梁瑟弦眼中的欣然隐隐滞住了一般,虽分毫未减,却没了那分漾漾。 “你?” “夏默呢?” “刚才我?” 蓦然醒来的林思我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室内并不炽烈的灯光在她眼中却依旧有些炫目,耳中如有蜂鸣,嗡嗡噪噪,让人无来由的阵阵烦躁。林思我强自定了定神,试图回想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却直感记忆如碎绢断缕,虽零零碎碎、依稀犹在,可无论如何也没法窥得流影全形,更别提审思细辨了。 林思我蹙着眉,仍努力在捞捡记忆河流中的点滴,可百试不得,就连方才醒来时那残存的几缕念头,也仿佛伴着目眩耳鸣,从指缝间渗落,川逝而去。 “你...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吴知己见林思我蹙眉纠结的样子,终于开口,“还是太累?低血糖发作?” 林思我显是尚未从思绪中缓过神来,她抬手抚按了下太阳穴,良久才答道:“夏默是不是...来过?你有看到她吗?” “你妹妹吗?没见到啊,怎么了?不会又不见了吧。”吴知己随口答着,自顾自的走到林思我身边,拉开主位,大马金刀般坐了下去。 “刚刚...夏默她明明进来...你们都没看到?她...”林思我脑中忽得一线刺疼,连忙捂住自个儿额头,闭目不言。 吴知己见状,慢悠悠的倒了杯热茶,端递至林思我面前,淡淡道:“你累到了,前些天为了你妹那样担心,后来也没好好休息,现在松懈下来,身体有些反应也正常。至于你妹,应该没什么事,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 “嗯。”吴知己的声音让林思我莫名的感到一种温慰与安心,她向桌上诸人露了个歉意的笑容,随即起身,急急拨通了手机,不多时,林夏默活泼的声音便自电话中响起:“姐!河源菜吃得还香呀?” “咦?”林思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你刚才是不是来过?” “呃...我说了你别骂我啊!” “快说!” 听得妹妹没事,林思我算是安心了大半,可对方才失忆了似的疑惑却又油然而起。 “姐啊,你把我锁家里两天啦,我都闷死了。好不容易大舅他过来,我就跟着他出门晃悠咯!”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干嘛?” “我和大舅本来就想去园区找你的嘛!刚好远远看到你的车,后来见你和朋友在一起,就没找你咯...”说着,林夏默似小嘴一撅:“哼!主要是我不想看到bill那个坏家伙!” “你没上来?你现在在哪?一个人还是和大舅在一起?” “放心啦,大舅派了两个人跟着我,很安全的!其实我本来想上楼去找你的,后来...后来我又怕你不方便嘛,想了下就又回去了。现在快到家啦!” “哦,那你到家了给我发个照片消息,我过会就回。”林思我虽还有些疑虑,却也不想在电话里多说。 “知道啦!姐你不用太早回来的...嘻嘻...我可是看到...嘻嘻,你懂的。姐!可不能轻敌,更不能输喔!喂?姐?喂喂?” 林夏默的调侃让林思我不禁有些气结,未等妹妹说完,便故作淡然的挂断了手机。林思我凝了凝神,待得笑容重展,这才返身回桌,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失态了,大家不会笑话我吧?” “林总这话说的,应该是这的菜有问题!”沉默了半天的庞司空咋咋唬唬道:“怪我,没选好地方,那个...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吴知己抢过话头:“今天别喝酒了。” 庞司空一愣,只点了点头,却听吴知己继续说道:“我来迟了,今天呢不便喝酒,思我身体也不太舒服,我看要不就早点散了吧。” 姜胥胥闻言,看了身旁的梁瑟弦一眼,见她只不露声色的淡淡笑着,遂放大胆子连声称是。 林思我见状,却摇了摇头:“今天是为sabrina接风,大家要玩的尽兴些,我真的没事的。” 吴知己抿着嘴,看了一眼满脸含笑的林思我,又望了望面若春花的梁瑟弦,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道:“主要是我身体也不大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了。这样吧,梁小姐既然要在深圳定居,我们都来日方长,过几天,我做东,大家再聚了欢迎梁小姐来深,好不好?” “你身体没事吧?”吴知己话语刚落,一直笑而不言的梁瑟弦便立刻问道,那围蹙的蛾眉与精致的妆容,满是掩不住的关切之色。 林思我没说什么,只好奇的打量着吴知己的鼻子,欲言又止。 “没什么大碍。”吴知己随口答着,微微抬了抬头,指着自己的鼻孔处,“喏,秋天干燥,火气上来了,鼻血止不住,有点发虚,所以想早些回家休息。” 林、梁二人见状,便不再说什么,一起离席,闲说着些场面话,便欲彼此道别。庞司空却鬼鬼祟祟的凑近吴知己,低声道:“蜈蚣你好一招苦肉计啊,这种...嘿嘿...进退两难死局居然都轻松摆平!” “放屁!我是真伤了!回去再说!”吴知己没好气的唾道。 姜胥胥有些不知所措,忙上前问道:“吴老师,你没事吧?要不要...” 吴知己摇了摇手,轻声道:“无妨。我们一起走吧。” 诸人出了饭店大门,林思我拉着梁瑟弦的手,转面对吴知己说道:“我顺路送sabrina去酒店。你和庞老板、胥胥一道是吗?” “嗯。”吴知己捂着鼻子点点头,“你们都早点休息,路上慢些开。” “好的,那回见,你多喝些水。”林思我说罢,便与梁瑟弦一同上车离开。 待得车子行远,吴知己再不强撑,脚步微一踉跄,几欲跌倒;庞司空与姜胥胥见状,立刻左右扶住。庞司空此刻也没了方才嘻嘻哈哈的样儿,颇紧张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蜈蚣你哪里伤了?” “无妨、无妨。”吴知己嘴角一咧,“去你那吧。咱们后天还得忙,唉...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咋就这么多破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光生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柴陵郁禅师《悟道诗》 ————————————— “鬼车鸟?奇鸧九首?那是什么玩意儿?” 庞司空一边好奇的问着,一边在自个儿屋里打了盆热水,麻利的拆封了包新毛巾,浸润、捞起、拧干、一气呵成,小心翼翼的递与吴知己。 “其实...也没什么,就一人不人、鬼不鬼的货...唔!好烫!” 吴知己正卧坐在庞司空的摇椅上,曲项仰首,倒止着鼻血;谁知刚把庞司空递来毛巾敷脸上,便觉一捧滚水扑面似的,被烫的干嚎不已。 “有这么夸张吗?”庞司空无奈的看了一眼正立于一旁、满脸关切的姜胥胥,续道:“刚拿的时候没见你嫌烫啊...” 吴知己摆摆手,长吁口气,直吹得覆面的毛巾鼓起一包,这才隔着巾布、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的手眼下基本没知觉,或者说没触感吧,木木的;不然刚才回来我为啥叫胥胥开车?” “吴老师,你的手没知觉了?这...这...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姜胥胥满头雾水,虽说之前在饭店醒来后被庞司空交代了几句,却也只是不明就里;待回到庞司空的工作室后,听着吴知己云山雾罩的片言只语,姜胥胥很想发问,却又生怕有什么忌讳,眼下只得劝问几句。 吴知己缓缓的掀开敷覆于面上的热毛巾,刚对着姜胥胥露出个倦意十足的微笑,便感嗓子发痒,咳了数声,方才言道:“胥胥,你放心,你和胖子都无大碍。至于今天发生的事,唉,也算是我惹来的麻烦。” “吴老师!”姜胥胥忽提声道:“我不怕事的!我就是担心...您...要不要去下医院,身体要紧啊...” 庞司空见吴知己恹恹的模样,忙插话道:“胥胥你别紧张,蜈蚣这家伙就是个百脚怪,能有什么事啊?再说,他最烦去医院了,当年学校体检,他宁愿逃课都不肯让医生沾...” “我这伤...怎么说呢...”吴知己右手迟缓的抚按着头顶百会、通天等穴位,乏力的自喉间推吐着字眼,“这伤的病根儿都快算得上是玄学领域的东西了,你们说,我去医院该挂哪科呢?” “那就去中医院啊!”姜胥胥径直答道。 庞司空却没好气的来了一句:“那还不如去黄大仙庙呢!嘿嘿,蜈蚣,要不咱也联系下《走近科学》剧组?” 吴知己勉力挤出个笑容,啐道:“《走近科学》是你的禁鸾,我可不敢横刀夺爱...再说,我又死不了...” “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庞司空急急道。 吴知己笑着摇摇头,缓缓支起身,收敛面色,略有些严肃的沉声道:“胥胥,刚才我的话没说完。今天的事和事情背后的人,并不易与;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人所拥有的手段,已非人间气象。所以...”吴知己顿了顿,语重心长,“我希望你不要掺合进这些破事,你还年轻,也即将步入社会,开始工作。有些事,就当作过耳清风,忘了便是。最近,你先...忙自己的吧。” 姜胥胥一愣,蹙着眉,沉默许久,再开口时,竟有些滞塞:“吴、吴老师,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再过来吗?”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吴知己随口道。 “可吴老师!我们在飞机上说好的...你、你还记得吗?”见吴知己低头不语,姜胥胥抿着嘴继续说道:“我很想跟着吴老师还有庞哥一起多学点东西...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明白,肯定和我和夏默在香港走失那件事有关。所以...” 姜胥胥猛的一抬头,掷地有声般道:“起因是我造成的,也是我凌晨找您去香港帮忙,您现在让我置身事外...吴老师,我不是孬种!” 见姜胥胥这般模样,庞司空忙咳了一声,打起圆场:“胥胥,莫激动,莫激动,咱们好好说。老哥哥我觉得...蜈蚣的意思吧,不是说要和你绝交,只是有些危险,他不愿你碰。比方说今天的事,咱们几个虽然后来在林丫头面前装蒜,但你我心知肚明,咱们当时都看到林家二丫头进了包厢,然后就晕晕乎乎,啥都不记得了。” 姜胥胥重重的吐了口气:“庞哥,我当时就有点迷糊,夏默她一直都喊我bill,从没像今天这样称呼我‘胥胥’。至于后来,我也是什么都想不起了,这也太奇怪了啊。” “所以啊!”庞司空猛一拍掌,“蜈蚣这百脚怪都伤了,他说的那什么鬼车,什么九首奇鸧,咱不懂也惹不起,可咱还躲不起吗?” “庞哥!为何要躲?因为我没用吗?” “因为你是姜董事长啊...”吴知己的声音悠悠冷冷的传来,“你父母送你去英国读书学习,不会想你刚学成归国就立于危墙之下,更不会希望你去接触什么旁门左道。” “对啊,胥胥。”庞司空听得吴知己语趋冷冽,忙接过话头,“俗话说,穿鞋的不和光脚的斗,对吧?胥胥你好好歹歹也是身家不菲的人物,听蜈蚣的,别再淌这混水了。” “庞哥!我不是什么劳什子董事长!我就是我!”姜胥胥眼眶泛着红,胸膛起伏,竟再也忍不住,嘶吼了出来。 三人一时无言;庞司空有些尴尬的摸着头,转面看向吴知己,却见他一幅全然不干己事的模样,只闭目养神。 “吴老师...”姜胥胥平息了下自个儿的情绪,深深的对着吴知己鞠了一躬,“谢谢您这些天的照顾,就算您不再当我是朋友,您也永远是我姜胥胥最敬重的人!” 说罢,姜胥胥又向庞司空点了点头,道了声保重,便转身迈开步子,离开了月半工作室。 庞司空愣愣的看着合闭的大门,许久才缓过神,他长叹一声:“蜈蚣,真有必要这样吗?你那句话也忒伤人了点...胥胥他可从没当自己是什么董事长。” “他以后会明白的...”吴知己喟然道,“算上刚才,你已经三次遇险了;我不希望胥胥他也...我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那你可以好好和他说啊,他还年轻,哪受得了你这毒舌?” “林夏默...” “什么?” “姜胥胥和林夏默关系很不错...” “这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就准你和林思我眉来眼去,不准别人怎么怎么着?” 吴知己却不理庞司空的调侃,自顾自沉声道:“林夏默对于他们,到底....” “蜈蚣,你是说林夏默那丫头...有问题?所以,你怕姜胥胥因为她,牵扯更深?”庞司空不解道。 “嗯...”吴知己挤按着睛明穴,缓缓道:“这里面还有些我没想明白的地方...” “那之前到底是谁搞的鬼?九头鬼车鸟?把我们几个都催眠迷晕了?这岂不是比我在怪谈论坛上看的那些故事更...玄幻了?”庞司空似乎来了兴致,连声絮叨道。 “一两句跟你说不清楚,也没你想的那么玄乎。九首奇鸧,古之妖物,在这世间是没有实体存在的,只不过...”吴知己边沉思边斟酌着字句,喃喃答道。 “那你就跟我具体说说嘛,你知道我向来对这些鬼狐精怪有兴趣,嘿,说不定我还能发篇热帖,详解所谓的‘红色鬼车’真面目叻!” “你歇歇吧,真要让你见了那女人的真面目,估计你口水都得流出来...”吴知己哂笑道。 “是个女的?还是个美女?洒家我想见啊!蜈蚣,要不...你引介一下?”庞司空满脸憧憬的叫道。 “滚!”吴知己啐了一句,“我还重伤着呢!你能不能消停点?” “死蜈蚣,你少来,就你这身子骨,能伤得到哪去?” “死胖子,谁说我伤的是身?鹃怨啼成血,迢递更伤魂...我这伤的...是魂是心哪!” “伤魂伤心?嘿嘿,蜈蚣,不就是流鼻血嘛,你不会是见了美色,魂不守舍吧?别在意、别在意,洒家我见了太过火辣的美女也会流鼻血的咯。” “死胖子找抽了是吧?跟你说不清楚,滚滚滚!对了,先把那九个雕像给我摆好,然后自己找地方玩去,别来烦我,我要闭关疗伤!”吴知己摆摆手,颇不耐的言道。 “死蜈蚣,也就洒家让着你,换了别人谁来管你啊!” 说归说,庞司空依旧按吴知己所言,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所雕的九尊半身雕像归置好,这才哼着京腔小调,合上了工作室的大门。 就在庞司空走开不远,本寂寂无声的“月半工作室”内,忽得动静盈起,仿佛间,声偃六律,韵排五音。听觉颇敏的庞司空皱了皱眉,忍不住回顾了一眼,初暝的夜幕下,他那间暗室小屋,隐隐约约,尘尽光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毁约 我要纵身跳入时代的奔走,我要纵身跳入时代的年轮:苦痛,欢乐,失败,成功,我都不问,男儿的事业原本要昼夜不停。 —————约翰·歌德《浮士德》 ——————————————— 庞司空其实很饿了,方才在饭店里就动了几筷子凉菜,这对于他的胃口而言,聊胜于无罢了。只是自苏醒后,庞司空脑子里塞满了各种疑问和顾虑,再加上姜胥胥愤而离场,那肚里的饿意便一时没爬出来。可现在吴知己既把自己“赶”出了工作室,神神秘秘的在屋里搞事,对此早习以为常的庞司空只回顾了一眼,便不再理,他咽了下口水,觅食的念头油然浮起。 “庞老板!” 一声清脆的呼叫自身侧不远处响起,庞司空步子一滞,不由叹了口气,这才转面看向正乐呵呵挥手跑近的许一诺。 许一诺似刚洗过澡,套着件宽松的碎花连衣裙,吹得颇蓬松的满头青丝在发梢处依稀还有些水迹。今晚的许一诺很开心,就在一小时前,她接到了林思我的电话;林思我的声音有些冷漠,但第一句话就已足够让许一诺忽略那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的老板腔了。林思我的意思很简单,许一诺提前转正了。 按公司规章,没三个月,试用期是不会提前结束的;事实上,林思我在最近半年里就下达过两个试用不合格不予正式录用的决定,据说还因此得罪了几位远房亲戚。故而许一诺绝没没料到,平日里对自己不假辞色甚至颇有些严厉的林总居然会“法外施恩”,让自己这个并算不得什么“关系户”的小文员这么快就正式入职了。 许一诺欣喜之余,却也有些奇怪。林思我在简短的告知转正决定后,便随即给自己下达了一项工作任务,且陈述得巨细无遗。这听在许一诺耳朵里,林思我打这通电话更像是为了对这个任务进行准确的说明,至于自己的转正,只是林思我顺手扔出的糖果。 许一诺挂完电话,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除了为自己暂时在此地站稳脚根而开心,便是些许无奈了。世界是美好的,也是残酷的,自己努力想去抓住的,可能只是别人自襁褓里抛落的弃物。幸好,年轻的许一诺并没有让这种情绪困扰自己太久,说到底,人生的精彩才刚开始,路还长着,自己连男友都没找过呢!至于无奈与烦忧,凭着二十多岁的健康肠胃,嚼两下,很快便消化了。 冲了个澡、乐呵呵把自个儿的悲观情绪吃下肚子的许一诺本想直接去“月半工作室”找庞司空,偏巧却在园区里撞见了,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前,左手一把拍住庞司空厚实且手感颇好的肩膀,鼓鼓腮帮,长吐了口气,俏皮的说道:“庞老板!没想到...你能走得这么快!” “啥?小许,这我可得说你两句了!什么叫我‘能’走得这么快?” 若换作平时,庞司空自是不会在意许一诺的话;毕竟从小到大,自个儿的身段被人嘲笑嘲讽了不知道多少遍,早习惯了。可眼下庞司空肚子空的难受,人这饿劲一上来,真是比什么都难受;许一诺的话其实倒没什么,可她这么一耽搁,如同挡了一头正疯狂觅食的猛兽,庞司空又焉能不炸毛? “好了啦...庞老板...sorry咯——”许一诺瞪大眼睛,拖长了声调,给庞司空道了个颇没诚意却还算可爱的歉。 庞司空看了一眼许一诺那仍然拍在自己肩头的小手,忍着肚里头的饿劲,急急道:“小许,有啥事吗?没事我先走啦!” “咦?庞老板,你想去哪?” “干嘛?” “你忘了你不能出园区啦?” “我...”庞司空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圈禁令还没解除,便灵机一动,耐着性子道:“小许啊...我这两天可都出去过哦,都是你们林总宴请做东;这不,你们林总交代我一些事,我现在得去办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小许你快放手,被人看到,嘿,还以为你要...对吧?嘿嘿...” 许一诺看着庞司空颊肉横堆的猥琐笑容,小嘴一鼓,提声道:“庞老板,你怎么能骗女孩子呢?” “啊?我?骗你?”庞司空奇道。 “对啊!”许一诺点点头:“你说你要去帮林总办事,可林总明明刚给我电话,让我来通知你,园区与你的房屋租赁协议需要马上中止!限定你三天内搬离。” “什么?你再说一遍!”庞司空被许一诺的话惊得连那股子饿劲都从嗓子眼缩了回去。 “我说!根据林总的指示...”许一诺看着庞司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您需要在三天内搬离周庄工业园!如果您对合同中止有疑问,可与法务部联系。” “你、你们!”庞司空忽感噎住了似的,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缓了良久,才抚着胸,喘着气说道:“你确认这是你们林总刚和你说的?我要和林总联系!” “可以呢。”许一诺此刻已放下了拍在庞司空肩上的手,淡淡的挂着笑,回道:“不过林总吩咐过了,让你不用找她,有问题还是直接找法务部咯。” “行!”庞司空磨着牙,一脸决然的神色,“林家的人,果然每一个都是狠角色。”说着,庞司空迈开步子,径直往大门口走去。 “庞...”许一诺疑惑的皱了皱眉,见庞司空要离开,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却被庞司空冷冰冰的打断道:“许小姐,我现在不用遵守什么狗屁圈禁令了吧?” 许一诺愣愣的看着庞司空的背影,不知怎么,竟有些莫名的伤感,有些酸酸的,这就叫兔死狐悲吗?许一诺摇了摇脑袋,便也不再多想,转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观想 我们在一切情况下都应当让我们的推理受到实验的检验,而除了通过实验和观察的自然之路之外,探寻真理别无他途。 —————安托万-洛朗·德·拉瓦锡《化学基础论》 —————————————— “月半工作室”内,音停韵止,烟敛光收,吴知己长蹙眉头,抱膝喃喃,便是旁侧有人,约莫也听不分明他的叨叨自语。 此刻在吴知己面前,有九尊半身雕像按弧线状依次排列,其中八尊皆覆着一方厚大的墨绿绒缎,遮蔽着容颜;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掩不住他们那如岱如渭,如圭如璋,彻兹神明的大慧威仪!其灵其势,或温敏,或傲睨,或孤秀,或谨卓,或隐隐熊经鸟申,或煌煌坐治明堂,虽静噪不同,却各执神娲妙手,自怀锦绣肝肠。 缎覆障蔽之下,尚有如此气韵,可想而知,剩余那尊形容毕露、姿颜尽显的半身雕像,更是何等的煊赫栩栩,似道临尘。 “再试一次吧...” 吴知己喃喃良久,复又举首,叹了一声,便又静静凝视起面前的人像。 室内杳杳冥冥,仿佛若有光,吴知己观想之间,他的五官面容一时渐渐朦胧了起来;若细察之,其眉其眼,其鼻其唇,均形迁状化,已全不似其本来面目。若有人在旁,必会讶异的察觉,吴知己的样貌竟已变得与他面前的那尊雕像,如出一辙! 此刻的吴知己,瞳若晨星,呈米灰色,大而圆,饱含着热忱与坚定,却又流露着不谙人心险恶的稚昧;而本来极凌厉的两抹剑眉,眼下也如桥虹般婉曲,灵巧的架在一双略凹的眼眶之上;鼻梁倒依旧峻挺,只是山根处格外高耸,平接印堂,敛去了几分杀伐狠绝,贵气之余显得颇为宽厚;至于双唇,只微微薄了些,反倒是五官变化最小的部位了。 如若吴知己再学着那尊雕像的打扮,也带上你不会看人。你说你,没事去惹马拉干嘛?马拉那脑子,只懂得煽风点火、推翻个把国王什么的,他懂个屁科学!你就当他空气呗。哦,我倒忘了,氧气oxygen还是你命名的呢,带酸的元素嘛...氧气带酸,哈!其实你也不是没有讽刺的天赋嘛。” “马拉虽然恨你骂你,可他终究还是死在你前面了嘛。那女刺客夏绿蒂·科黛说:‘杀此一人,救十万人’。这话实在是天真烂漫的紧。杀了马拉,还不是接着死了四万多人?哦,我又忘了,夏绿蒂·科黛她本就是个处女,天真烂漫也正常,哈哈。” “拉瓦锡哟,我想马拉是绝没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装模作样的‘高尚情操’的;只是他若没被刺,兴许你也不会就那么枉死了,毕竟,马拉当年也只是叫嚣着要砍五六百颗头颅嘛。况且,说到底,马拉虽没什么搞科研的天份,但我相信,在他心底深处,总还存着份对科学与真理的敬畏。对了,他朋友大卫画的那副《马拉之死》你看到过吗?基本上现在的所有美术教材里都会有,啧啧...古典主义的巅峰之作,名画啊!” “拉瓦锡,这因果报应真不知从何说起哟...马拉作为卢梭的坚定信徒,他把路易十六送上了断头台,顺带还操控舆论炮轰你,可他活着时,你终究没什么事。等他一死,罗伯斯庇尔来了,那革命广场上的断头台便也失控了,斩断了波旁王朝的残根,却也伤己伤人。这不,连你也被砍了,唉...” “拉瓦锡啊拉瓦锡,你大概没想到吧,在你被拉上断头台、身首异处的两个多月后,罗伯斯庇尔自己也被那断头台给铡了,你说,这都是何苦来由啊!” “噢,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今天也祭出了那断头台。没法子啊,卢梭的徒子徒孙爱玩这一套,他理想中的大立法者想来也会对这断头台情有独钟吧...不过,我可没杀人噢,只是有些东西...不该在这世上出现啊。好吧,好吧,你没有牛顿那么神神叨叨,你与拉普拉斯才是臭味相投嘛。拉普拉斯的眼里没上帝的位置,你的眼里估摸着也没那些个妖魔鬼怪吧...” “拉瓦锡,我也不多扯什么闲话了,我就想知道,那鬼车的幻咒,你...帮不帮得了我呢?我知道时代在发展,日新月异了嘛,可那九首奇鸧更是棺材里的老古董啊。你的头才断了两百多年,她的可已经断了三千多年啦!” “总之,拉瓦锡...我们试试吧。larépubliquen‘apasbesoindesavants,嘿嘿,法兰西不需要你这个科学家,可是!我需要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中秋番外小文 今天中秋,吴知己就在此祝大家团团圆圆、阖家欢乐。值此佳节,吴知己的冒险与打打杀杀就暂放一放;贴一篇吴知己年少时的短文,与诸君共赏吧:) ———————————————— 其文曰: 知己阅《红楼梦》时,年岁尚幼。虽解语肤浅,仍不失沉溺。常自揣己身比于书中人事,盖一园内外,妙人,俗人,得志,伤情,百态俱绘,信不负大观之名。若贾政试才宝玉题对额一事,读之,感同身受,如见家严数叱,小子唯唯。 后年岁渐长,不读此书亦久矣。凤姐,涟哥,呆霸王一诸人等,其情其事消磨大半。唯钗黛二人,时时宛然,愈见娇妍。夫牡丹绝艳,芙蓉皎洁,取舍之间,难刹顽石。 余初好潇湘,盖因其才姿清绝且颇异质。虽居百花园内,尤若一山人隐于林泉,时时顾影,残荷听雨,岂人间气象?至于执一小锄,独自行吟,其间凄婉,已非林花谢春红,恨水逝河东可拟。 玉质虽清皎纤透,然余最喜林潇湘泼辣处。咏蟹讽衡芜一诗尤显潇湘之顽劣,若绵里针,刺着钗痛处。无怪衡芜君笑里藏怒,口曰:“勉强”,“取笑”,笔走龙蛇,怨气难遮。余尝谓:此方女儿状,绝类可爱也!又若潇湘戏宝玉‘暖香’语,豆蔻情思,鲜活淋漓。后潇湘因情丧,余意此续书之过也。纵观曹文,宝黛之合,水到渠成。何谓故作惊笔,毁事伤情?花落乃天时,非人力也。然续文所绘之宝黛缘绝,岂特天命哉? 余尝视衡芜君知己多于情伴。衡芜处事,虽不免机巧,亦若春风。近人尝苛责其扑蝶后事,余意不同。盖此止小事耳。设若潇湘,袭人临其境,亦不免情急而行机诈。试论衡芜之才,虽不比潇湘之惊艳,融通处颇胜之。余尝谓:长伴衡芜,宜人而失之动人也。 余尝思宝玉若两得,醒携衡芜,醉倚潇湘,岂不美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转型 市场经济建立在两个深厚的认知基础假设之上:承认无知和包容不确定性。 ————罗纳德·科斯&王宁《变革中国》 —————————————— 庞司空百无聊赖的在园区外迈着步子瞎晃,或许是胸中憋闷的缘故吧,不知不觉中,步速居然还比平时走得要快上许多。庞司空是真的有点被气着了,且这气还没来由的不知该冲谁去撒。要说该去怪林思我这小丫头片子莫名的毁约吧,可庞司空细想想也觉得没道理;毕竟当年入驻周庄工业园时所签的“不平等条约”可不是林思我强加给自个儿的。 说起当年,林思我估摸着还在上学呢,而那时掌管工业园的班老头则是林锦集团的一位元老高层,为人最是苛算,便是石头缝里也要榨出几两油来。在班老头的治下,周庄工业园“海纳百川”,各类大大小小的公司扎堆而生,恍若菜市场一般。对于班老头而言,管你是打铁的还是捡破烂的,只要能交得上租,一平方的地也能掰拆成几份分租出去;至于接踵摩肩的拼租带来的问题和矛盾,他才懒得理,便真是闹出些纷争火气,班老头也有的是雷霆手段,只消给小租户们当头一泼洗脚水,该清醒的自然就清醒了,说到底,大家都要混饭吃嘛。 庞司空便是在周庄工业园的“混沌年代”迁入的。如今“月半工作室”所在的那间平房当初只是间堆积废弃杂物的小仓储室,班老头趁着那时规划管治的疏松,略微扩建了一些,本还打算加盖几层再用作出租;可没料想园区内某个租户的车间走水,动静闹得有些大,便就暂且搁置了加盖计划。正好庞司空那时找了路子,寻到了班老头的下属,几番切磋后,班老头扔出了份极苛刻的租赁协议,在庞司空无奈签下后,便让他入驻了进来。 说实话,庞司空自打定居于此起,与同在园里的其他租户们也曾因各类小事儿惹出了不少龉龃,什么货物占了门口的地界啊、油烟粉尘飘进了作坊车间啊、叉车作业时磕碰了、水管老化泄漏了、种种桩桩件件,不一而足,庞司空也为此红过几次脸。 可尚属好运的是,庞司空那间小平房的周遭邻里驻户并不算多,庞司空也算是个好脾气的主,只要事不严重,他也能忍则忍了;毕竟,那份苛刻的“租赁协议”里可是白纸黑字写着,自个儿所租的这套小房算是园区物业部门临时外租的,随时随地可能进行整改加建,故而在租金略低的情况下,附带了一句甲方只需提前三日通知便能中止租赁的特殊条款。庞司空自觉好不容易找到个风水合宜的落脚地,他可不愿因为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被人家再撵出园子。 就这样,庞司空谈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坏的在周庄工业园混迹了多年,直到一年多前,他已熟络的环境忽遭大变,全因...林思我来了。 林思我接管了周庄工业园,班老头“野蛮生长式”的园区运营也随之一去不复返。林思我在不到两个月时间里大刀阔斧的裁员减政,丝毫不顾及班老头的面子。迫于形势,班老头主动告老,离开了工业园。在他走后,林思我更是摆起了把一切推倒重来的架势,把周庄工业园搞了个底朝天,彻彻底底的旧貌换新颜。 对于这些变化,庞司空闲时也与吴知己聊过,而在吴知己看来,林思我与班老头在各自理念和运营模式等方面的差异并谈不上什么好坏优劣,时移势易,各有各的道理。 班老头的粗旷经营契合了当时的时代发展状况。不同于苏南等地区拥有丰富的外资驱动型增长与大面积的平原土地,在深圳略显狭窄的地界范围中,各类规模相对较小的民营企业在当时显然会更优先更着重的考虑成本问题。 虽说宝安算是发展相对迟缓的市郊,但怎么说也是在深圳的区域内,能在改革的最前沿阵地占有一席之地,对于当时新兴的小企业而言,总还是意味着更多的商业机遇与集聚优势。也因此,班老头的运营导向也是在极大程度上迎合了这些草根企业的发展需求。做精做好、高端大气谁都想,可总得先让企业能存活下来、站稳脚跟不是? 但随着草创年代的过去,各地以城镇化为主导增长模式的风潮兴起,坐落在诸如周庄工业园里的这些小企业也普遍开始面临成本与物价上升、产品附加值难以提高等愈发严重的压力和问题。班老头的运营模式在本世纪初的第一个十年里已渐显疲态。而07、08年的那场全球金融危机更是给了园区内大批小企业一记致命重击。 欧美金融危机的蔓延直接导致了全球市场对于民用商品及轻工业产品需求的大面积萎缩,而国内以出口为导向的诸多劳动密集型企业对于国际市场的巨大依赖则让它们被逼至停业的境地。在此态势下,包括深圳在内的沿海地区制造业呈现出大规模的倒闭和迁移。 在那几年,抠门成精的班老头破天荒的向下微调租金也挡不住大批园区内企业停业退租或向内陆地区转移,毕竟,班老头所降低的那几个点的租金相比起内陆地区相对更低廉的地价与更优惠的招商及税收政策,简直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沿海地区制造业萎缩所造成的大批劳动力逆流返乡也为迁往内陆的企业提供了用工保障。从周庄工业园出走的企业并不愁生存,间或还为降低沿海与内陆的区域发展差异作出了些贡献。 庞司空记得吴知己在评价班老头的运营模式时提到:以全球金融危机为分界线,班老头已然不合时宜,早该退了。 随着经济态势转好,各地的产业结构升级调整逐渐成形,尤其是深圳开始在现代电子装备制造业等方面卓然而立,领一时之风潮,周庄工业园也迎来了新的转型需求与发展契机。 在这种新形势下,班老头的步调显得愈发蹒跚。园区那杂乱无章的基建与软环境自是引凤不得,那些从事高端制造的公司对班老头治下的乌烟瘴气敬而远之,而那些处于低端产业链的小作坊又觉得班老头的房租价格过于高昂。总之,在离职前的几年里,班老头对于周庄工业园的运营虽谈不上举步维艰,也是大不如前了。 庞司空最赞同吴知己的地方在于,吴知己并没有全盘否定班老头的历史功绩。同时,在客观的指出班老头对于转型发展必要性的认识欠缺后,吴知己虽基本肯定了林思我在建设新型现代化产业园区方面所作的努力,但也直言不讳的指出林思我偏于稚嫩的地方。 在吴知己的评述中,林思我对于园区的改进与建设只着眼和发力于相关硬件和配套设施的升级换代,勉强算是个“伪现代化”。林思我的运营在“以人为本”的发展方向上多有欠缺;这种欠缺主要表现在对内的运营制度和企业文化构筑、数字智能及信息化打造等方面的不足,以及对外招商时在产业集聚、产业配套、生产型服务业等方面的考量不足和供给缺失。 总而言之吧,成绩要肯定,问题要正视,只是说到底,吴知己甩了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想到吴知己说这话时的无赖样,庞司空不禁一阵失笑,可随即又念及起许一诺所传达的离场通牒,庞司空忍不住喟然叹息:真不知一会回去该怎么和吴知己交代哟! “喂!胖子!你是那个叫什么月半公司的胖子,是吧?” 一阵粗野的喝问蓦地打断了庞司空的愁绪,他定睛看时,却见那敞着胸、露着龙头纹身的工头王饼正带着孙犁、葛温行和几个混混模样的马仔散漫的行至跟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来仪 十钟人既醉,九奏凤来仪。 —————陈越《句》 ————————————— “请问...你是?” 心情绝算不上好的庞司空并未因王饼、孙犁等咄咄逼人的架势而暴怒,毕竟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庞司空早没了愣头青的冲动,且自个儿向来与人为善,他并不觉得有啥招惹或得罪人的地方。当然,池家的事或算是个例外吧。想起林思我之前对自己个儿的“圈禁令”,庞司空也是心头微微一颤。 “胖子,别管咱是谁,咱老大有事找你商量!”孙犁说着,伸手便揪住庞司空的短袖,试图把他拽走。 庞司空硕大的身躯却并不那么容易拉动,他微微往后侧了侧身子,甩开袖管处的手,未去理会孙犁猛的暴怒的眼神,只朝着王饼躬身打千儿似的谄笑道:“这位老大,嘿嘿,不知您是哪处的‘揸fit人’啊?老庞我哪里若有得罪,您多包涵、多包涵。只是今天事儿多,改日空了我请您喝茶...” “庞老板,这就是你的不是咯...”满身猥琐样的葛温行皮笑肉不笑的从王饼身后露出半张脸,打断了庞司空的絮叨,随即拿捏着腔调,阴恻恻的说道:“我们王老大久闻你的大名,想和你聊聊,大家做个朋友,怎么?庞老板忙得连这点面子也不肯给?” “哪里的话,这位...王老大是吧?”庞司空暗暗向后挪着步子,笑意愈浓,“您看天都这么晚了,我是真的回去还有事。要不这样,明天!明天我请诸位老大去园区门口的烧烤店撸串!” “庞老板,你这是刚从园区里出来吧?怎么又突然要回去呢?”葛温行转着一双鼠目,打量了下寂静无人的四周,语声转厉,“王老大请你去前面工地上聊点事,喝杯水,庞老板当真要不识趣?” 葛温行话语方落,两个马仔已围架住了不断向后挪步的庞司空,孙犁见状,上前掏出把弹簧匕首,贴着庞司空的肉脸,扭出个狰狞的表情,狠声道:“胖子,咱没工夫听你的废话,是不是要咱割你几两肉,帮你减减肥你才肯动啊?嗯!” “别、别、别!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这...我...哎哟...” 孙犁不待庞司空说完,对着他的胸口便是狠狠一拳击,而执着匕首的左手也不自觉的一抖,立刻在庞司空的肉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孙杂毛!”王饼见状,忙喝了一声,“别动刀子!” 王饼刚说完,忽觉眼前一空,再定睛看时,原来庞司空肥硕的身躯已推金山倒玉柱般泥瘫在地,两旁本架着他的马仔也被带得步履踉跄,搀扶不得。 “这?”王饼和孙犁一时愣住了,竟同时语塞,却听到庞司空嘴中喃喃:“我...我晕...晕血...”随即两眼一闭,只余出气。 “老大?这咋办?”孙犁颇有些尴尬的瞧着王饼,顺手把弹簧刀收入口袋中。 “这胖子兴许是在装死呢。”王饼尚未说话,葛温行已俯侧着身子,边说着边借着老旧路灯的昏光,细细打量起庞司空。 或是由于周遭确实晦暗,也或是怕闹大,王饼朝地面啐了一口,便欲带人离去,却发现葛温行却已耐心的蹲了下来,翻检起庞司空的眼睑,间而拍拍脸,挠挠痒,似是不把庞司空弄醒不罢休了。 王饼有些不耐烦了,虽说庞司空这人对于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还是蛮有用的,至少能当个香饵;可话又说回来,毕竟庞司空不是自己的目标,要是正主儿的面都还没见到,先把这胖子搞出人命来,这对于王饼而言,就太莫名其妙,得不偿失了。 “葛秃子,行了!”见葛温行竟从孙犁那借过匕首似欲给已昏躺在地上的庞司空补上一刀,王饼再也忍不住了,他对着葛温行的臀部飞起一脚,啐道:“你丫以为自己是大夫哪?想干嘛?老子叫你动手了吗?” 狗吃屎般扑倒于地的葛温行此刻目中满是阴恻且猥琐的恨意,他挣扎的爬了起来,借着拍灰,整了整表情,方才懦懦言道:“王老大,这胖子...唉,王老大,我可是为了你着想啊!” “是嘛,哈!你葛秃子还有为别人着想的时候?”王饼不屑的哂道,随即又对孙犁使了个眼色。孙犁皱着眉想了一会,直到瞧见落于地面匕首,方才恍然,径直走过去拾捡起来。 葛温行余光瞥着孙犁的动静,见他拿回匕首,暗自叹了口气,却又听得孙犁嚷道:“王老大,那咱们现在怎么着?就把这胖子扔这?直接去他工作室找那小白脸?” 王饼并未立即答话,他看了一眼葛温行,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成!说好的不能在园区里动手,得把人引出来。虽说我看不惯那小白脸,但说到底,咱只是拿钱做事教训教训他,犯不着闹大。” “那这胖子?”孙犁挠了挠头,继续问道。 “王老大,把这胖子弄醒,或者...用他手机发个短信给那个叫吴知己的小白脸?”葛温行冷不丁道。 “这主意不错!”王饼一拍手,“杂毛,翻一下这胖子口袋,找下他手机。” 谁知王饼话音方落,却发现瘫在地上的庞司空已幽幽的睁开眼,满身肥肉哆嗦了一下,“你们...原来是要找吴知己啊?” “嘿!胖子,你果然是在装死啊!”孙犁见状,抬脚便欲狠踹,庞司空急忙双手乱挥道:“别!大哥,别!我帮你找他来!” “看不出啊,你这胖子原来这么怂啊?”孙犁止住了腿,满脸不屑道。 “大哥,你们早说是找吴知己的麻烦啊。我是真的晕血...”庞司空说着,自顾自的掏出手机。 王饼又对孙犁使了个眼色,孙犁点点头,掏出了匕首,对着庞司空恶狠狠道:“胖子,别耍花样,不然老子真给你减减肥放放血啊!” 庞司空又一阵哆嗦,“不耍花样,绝对不耍花样!你们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葛温行此刻却是眉头大皱,他转悠着一双鼠目,正欲发话,却忽得眼神大亮,急急指着王饼身后道:“王老大,快看!美女耶!” 王饼等人闻言,随即转面看去,却见幽暗空旷的林荫道上,竟真的有个年轻女子,彩裙斑斓,长发垂肩,虽因周遭昏默辨不清面目,但只看她桃娇杏冶般的身段,已动人心魄,美不自胜。 葛温行虽也是个色胚,却不似王饼等人般口水直流,全然昏了头脑。夜幕时分,荒郊野外的,怎会莫名的冒出个这般姿色的女人?瞧那神态,风度飘然,彷佛个仙子,莲步款款的样儿,与这四周的一草一木、乃至与这的空气与尘土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在葛温行的眼界里,这样的女人,别说是在这工业区的边缘荒地,便是在周边村镇,也寻不到啊! 这女人有古怪! 葛温行念头方闪过,王饼却已领着孙犁等人一脸猥琐,笑模笑样的上前搭讪了。 “美女,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啊?这地界可不太平哦。”王饼一马当先,摆出副带头大哥的姿态。 “是啊是啊!”孙犁嘴合不拢似的急急附和道,“美女,要去哪?要不哥儿们几个送送你?” 被拦下的女子低着头,并不言语,只微微摇首。 “怎么?美女还害羞了?别怕,哥哥我可没恶意。这样吧,咱们碰到就算有缘,认识一下,我叫王饼!美女你叫什么?” 女子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叫...九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凤箫 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为人也,愚而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见其影,以为伏鬼也;仰视其发,以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气而死。岂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间、疑玄之时正之。 ————————《荀子·解蔽》 ————————————— “九凤?” 王饼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的胡渣,喃喃了一句。他听这女子的声音颇空灵,很是悦耳,若是衬着午后自树间洒落的阳光,想必定会怡人心肠;可此时此刻,月黑风高,又是在这郊野小道上,这么一个孤零零的美女,声色又这么清泠,王饼脑中竟不自觉勾起些久远的幼年记忆。 是五、六岁,或是七、八岁时吧,王饼记得自个儿每次都在村里疯玩的不肯归家,外婆管不住,便会在睡觉前给他讲一些村里代代流传下来的鬼狐精怪的故事。外婆的本意是吓吓他,让他及暮便归家,莫在夜里贪玩,可王饼对这些并无太多兴趣,只依稀记得那几桩有关狐狸精啊、画皮美女的故事。儿时总心心念念,若能哪天给自个儿遇上一两位美貌的“小妖女”,那真是极开心的事。 王饼本以为这些童稚遐思早已烟消云散,可未曾想到的是,外婆的那些狐言鬼语却在今夜蓦得从自个儿心底不知名的几角旮旯处又蹦了出来。 这个叫九凤的女子,靓是蛮靓的,可有点古怪啊,可也没听说这片地界出过什么邪乎的事呀... 当王饼与葛温行不约而同的升起犹疑之心时,孙犁却已几乎把“急色”二字写在了脸上,“美女,你叫九凤?嘿,听这名,你也是从哪的村里出来的吧?没事!哥也是!咱们认识认识,以后有啥事,在这片儿,哥罩你!” 九凤却对孙犁的“热情”并未在意,她微微抬首,似欲遥望夜月;俯仰之间,那斑驳寥落的昏光已随着叶荫的起伏,纤柔地拂洒于她的脸面,明暗荡漾,映得这自称“九凤”的女子半是鲜霁半朣朦。 孙犁看呆了,他才懒得管这九凤到底是何来历,为何深夜在此,甚至连王饼与葛温行突如其来的沉默在他眼里也成了对自己的鼓励。孙犁乐了,乐得有些忘形,他伸出手臂,便欲环搭在九凤纤弱的肩上。 “停手!” 本蹲坐于地的庞司空竟忽来了力气,一跃而起,厉声喝止道:“你们一帮大老爷们,对一个女孩子耍流氓!过分了吧!” 在场诸人里,孙犁算是真的被庞司空突起吼叫吓了一跳,本已堪堪触及九凤的手猛的一抬;待他回过神来,随即反喝道:“胖子!找死了是吧!旧账还没跟你算呢!” 说着,孙犁掏出匕首,径直向庞司空冲去,却随即被一只粗壮的大手拖扯住了后领,向前不得。 “王老大?”孙犁不用回头也知道这股怪力的主人,“老大,让我教训下这胖子,tmd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住嘴!”王饼对于孙犁欲图在九凤面前逞横的做法颇有些看不顺眼,更不愿在关系并不那么亲近的葛温行面前失了“老大”的威风,他喝止了孙犁,沉声道:“胖子,你哪只眼见到我们要耍流氓的?” “我...”庞司空听得王饼语有转圜,便也不愿再激怒他。 “胖子!现在就给吴知己发消息,就说...就说叫他过来吃夜宵!”王饼厉声道。 “可以!没问题!”庞司空摆出一脸正气的模样,“不过,你们先让这位姑娘离开!” “你丫还当起护花使者了是吧?”孙犁不屑的啐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那副猪样,还想拱白菜?” “请问...”本在一旁绰约望月的九凤蓦然发声,其音甚晰,宛如萧筝,“你们刚才提到‘吴知己’,是吗?” “咦?”在场诸人均是一愣,葛温行鼠目一转,抢先问道:“这位...九凤小姐,对吗?你认识在周庄工业园的吴知己吗?” 九凤摇了摇头,只静静的凝视着庞司空。 “九凤小姐认识的吴知己和我们讲的...莫非不是同一个人?”葛温行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裙角摇曳,暗香浮坠,如踏洛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却发现九凤已径自到了庞司空面前,随即,萧声再起:“你身上...有姐姐的味道...” “啥?”庞司空不自禁的退了两步,“什么你姐姐...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讲!” 听得庞司空矢口否认,九凤依旧面无表情,或者说,直到现在,场内诸人也没一个真正看清了她的面目,只各自觉得,半掩于晖暗中的九凤,必是美得出奇的尤物。 “姐姐就是因为得罪了你,所以才被那位吴先生斩落首级的,是吗?” “姑娘,你在胡说什么啊!蜈蚣他哪有砍...”庞司空似是想到了什么,遽然止住了自个儿的言语,随即又颤颤的指着九凤,语无伦次般道:“你...你...你是那个...那个的...妹妹?” “原来...他是蜈蚣啊...”听得庞司空的话,九凤若有所思的喃喃低语,“蜈蚣、蜈蚣...天蜈九首吗...难怪...难怪...” “胖子!你们认识?”王饼一声喝问,却止步原地,并不走近,“她刚才说...吴知己他...杀人了?” 庞司空并未听清九凤的低喃,他见王饼发问,随即回骂道:“你才杀人了!蜈蚣一会到了你自己问他啊!哼!蜈蚣杀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你们等他来啊!” “王老大...”葛温行凑至王饼身旁,附耳言道:“要不今天就算了?看这情形有点怪,或者,咱们报警,就说那吴知己犯事了?我本就觉得奇怪,现在看来,那小白脸说不定真的做过什么,才躲到工业园投靠林总的” “死秃子,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咋听不懂呢!”孙犁插嘴道:“依我看,咱们好巧不巧的这么快就抓到这胖子,不趁机把吴知己那小白脸诱出来,岂不还得再找机会?” “行了!”王饼止住了还欲争辩的二人,“咱们撤,夜路走多了总怕遇到鬼。咱们不上去凑热闹,葛秃子,你在后面盯着这胖子和那女人。随时报告情况。其余人,我们...卧槽————那是什么鬼!” 庞司空本正死盯着王饼等人,生怕他们对自己和九凤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可当他刚眨了下眼,却惊诧的发现,王饼、孙犁、葛温行还有那两马仔模样的混混已全都失心疯了般,双手狂舞,两眼圆睁,仿佛畏影恶迹,魔物缠身,齐齐在月下疾走惊呼。尤其是孙犁,嘶声最为凄厉,他周遭分明空无一物,但观其癫状,却好像脚下有无穷伏鬼攀绊其足,头顶又见得条条立魅撕扯其发, “他们...怎么了...”庞司空背脊发凉,似在自语似问九凤,目光却如同被王饼等人的出离怪行直直定住了,半分也挪动不开。 “凡人之患,蔽于一曲;如涓蜀梁见鬼,愚而善畏...”九凤低语一句,便不再言,身形微动,已与庞司空擦肩而过,独自离去。 庞司空欲再追问,却遽然一阵腿软,忙寻着株树杆扶撑住身子。良久,庞司空耳垂忽动,彷佛闻得天外云间泻落一席萧声,如怨如慕,有凤有凰,青萍流水,冷月如霜。 箫声极短,萦绕数下,便几不可闻。庞司空满头大汗,当他再向前望时,却发觉王饼等人尽皆瘫倒在地,喘息哀吟,虽显已筋疲力尽,却也不再疯魔癫狂。 庞司空长舒口气:“还好、还好...没出人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鸾临 营巢燕子逞翱翔。微志在雕梁。碧云举翮千里,其奈有鸾皇。临济处,德山行。果承当。自时降住,一切天魔,扫地焚香。 —————王安石《诉衷情》 —————————————— “你...没事吧?” 庞司空到底心善,虽说自个儿也冷汗淋漓,心有余悸,却未撒手不管,此刻正气喘吁吁的蹲在地上,一个个的细细询问王饼等人。 王饼算是其中状态最不错的了,除了眼神有些呆滞,身子有些发抖,总还算能勉强颤颤发声:“刚、刚才...真的是鬼...真的、真的有鬼!” 庞司空咳了几声,却不知该怎么答话,只得安慰了王饼几句没营养的言语,遂又去查看状况貌似更为严重的孙犁。 孙犁此时乍看起来竟似个弥留之际的重病号,面色白惨,青唇皴裂,一双本贼溜溜的招子现却变得死鱼眼珠一般空洞无神、血丝满布,若非鼻孔还有出气,庞司空说什么也不敢接近他了。 “喂!兄弟,醒醒、醒醒!能看得清这是几不?”庞司空左手比着个“v”字,右手轻拍着孙犁的脸,轻声问道,“别晕过去,喂,别、别...” 庞司空话未说完,刚被扶起的孙犁已一头栽进他怀里,全然不省人事。满脸无奈的庞司空只得把孙犁缓缓的放倒平躺在地上,自个儿又挣扎的爬起身,叹了口气,拨通了急救电话。 ————————————— “咦?你不是昨晚被送来急诊的...胖...庞先生嘛?” 林田医院内,一个样子颇伶俐的白衣小护士正瞪着圆圆大大的眼儿,讶异地指着庞司空问道。 “呃...你、你是那个...猫、喵...对了!苗护士,真巧真巧,哈哈。”本低头闷坐在长凳上的庞司空闻声抬头,支吾了几下,总算记起了来人的姓名。说来也不是什么熟人,这个苗姓小护士恰好这两天都夜班当值,昨晚庞司空被吴知己送到医院时,便是这苗护士照顾的。 “我听同事说你今天中午来复诊过,好像没什么问题了,怎么?又不舒服了,没见你挂号啊?”苗护士眨巴着眼,语速颇快的问道。 “我...”庞司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讲述,他也是头回觉得自个儿的表达能力有所欠缺,至少比起吴知己那张嘴便天花乱坠的能力还是大有不如的。 “你什么你呀...不舒服就快去挂号。不会是走不动吧?我扶你!” 见热心的小苗护士说着便要上来搀扶,庞司空急忙挥手,“不用不用,我是...是恰好遇见几个躺到的路人,以为他们是吃夜宵食物中毒,便报了急救电话,所以才跟着过来的。” “哦!原来那几个急诊病人是你送来的呀,那也是你帮他们垫的诊费咯?看不出你还蛮热心的嘛!” “嘿嘿...助人为乐、助人为乐嘛。”庞司空边尬笑边摸了摸后脑勺,心里却忍不住一阵骂街:这死蜈蚣,电话到现在还关着机。自己惹出的祸事,却害得我又是被打,又是救人,临了连医药费都包了! 庞司空正腹诽着,忽觉面前一亮,蓦地发觉小苗护士一双灵巧的大眼冷不丁竟已离得自己如此之近,两人呼吸可闻,就差贴面了。 “哎呀...你干嘛啊?”庞司空触电般往后一仰头,连胜怪叫。 “怕什么呀!是不是男人啊!”小苗护士嘴舌不饶人,声如急雨般道:“我看你脸颊有伤痕,是新伤。你该不会是斗殴打架了?不对不对,你这是被刀子伤的还是被戒指划的?不会吧,你这么...也做了渣男啊?” “什么跟什么啊!我这不小心蹭墙的!”庞司空没好气的答道,“再说了,谁会拿戒指割人啊?” “谁说没啊!”已打开了话匣子的小苗护士显然没有认输的习惯,“前些天新闻里还报道的呢,一个女明星和老公闹掰了,两人在家打起来,后来还报了警,那女明星的老公脸上还是脖子上的伤,据说就是被钻戒划破的呢!” “行、行、行...”庞司空捂着脸嘟囔道:“反正我没老婆,也没钱买钻戒...” “不会吧?你都几岁啦?还没老婆呀?”小苗护士故作惊讶道,“对噢,昨晚送你来的是个帅帅的年轻小哥哥,他今天怎么没来啊?嘻嘻...你该不会是?” “什么年轻小哥哥不小哥哥的!”庞司空抗议道,“那家伙和我差不多大!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还有!我该不会是什么?” “没什么啦,哎呀呀,庞先生别生气,我开玩笑的啦。”小苗护士见庞司空嘟囔着嘴,忍不住笑意的安抚道:“庞先生,要不我给你脸上上点药,都出血了,可别感染了。” “这还差不多...” 庞司空哼哼唧唧的刚站起了身子,却差点被小苗护士的下一句话气得又坐下。 “那我帮你上药,你能不能把那个小哥哥的微信给我呀?” —————————————— 月半工作室内,吴知己怔怔地俯坐着,不言不语。他面前的拉瓦锡半身雕像已被绒缎覆遮起来,铅华不露。 静谧而幽闭的屋中,仅有一缕冷月分辉,如湛湛溪波,攀抚过窗棂,染得一隅素白,纤尘游浮,皎皎成霜。 此刻,吴知己已恢复了本来面目,不再处于那莫测难明的观想之中,只是寂寂沉默的他,仿佛成了室内的第十座雕像,惟有那刀削般精致容颜上的丝丝汗珠,隐约约散着些微的生气。 人居陋室,年华频改,浮生一梦。不知过了多久,屋内那一角月色蓦地明晦参差,似微微荡漾了几许,伴着一声轻叹,似处阴阳乱序之中的吴知己冉冉的睁开了眼。 “复古则义难顿从,寻今则事不尽理。便是能强记天象地形草木虫介万殊之状,皆视诸掌握,也有心力不逮之处啊...” 喃喃自语的吴知己捻了捻鼻腔,借着淡月凝视,随即抽了抽嘴角,“虽未竞全功,总也算暂时止住了。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着,吴知己伸了个懒腰,打开了手机,微一蹙眉,便已推门见月。 偌大的园区广场,寂静无声,只有一抹花裙,迎风摇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露怯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弗兰兹·卡夫卡《变形记》 ———————————— 夜比前些日子冷了几分,也或是因为吴知己刚归国时,脾胃身心里尚残存着英伦的秋寒,骤遇温差,自然不觉粤地的晚间凉意。此刻,桂魄初生,白露微微,吴知己望着园区轩场上的那荡若凤尾的五彩薄衫,竟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多事之秋啊...” 吴知己叹了一句,他也纳闷,回国才五天不到,怎遭逢的干戈缭乱加起来竟比自个儿过去几年都多。破事成堆,一地鸡毛,有时他都怀疑是否自己无行八字与此地不合,才落得这番局面。 牢骚归牢骚,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吴知己点了根烟,吞吐几许,就掐了,随即对着远处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低眉敛目,默默无言。 状若凌波的九凤冷冷看着吴知己的遥邀,淡匀的粉面浪静波平,不生一缕七情,惟有那摇曳摆荡的五彩裙角,顽皮的在晚风中流绘出主人的倾城意态,妙丽仪姿。 吴知己小宴鸿门,虽没多少华丽的铺陈,却自认已把“请君入瓮”之意道得个清清楚楚;他本以为,这夤夜而至的不速之客或会对他这并不算行险的“空城计”有所忌惮,就知难而退了。若此,至少自己还能睡个安稳觉。 可就在吴知己嘴角几欲微扬的一刻,本茕茕孑立、不胜罗绮的九凤忽得动了。这一动,如移花影,如下渔舟,如转冰轮,娇冶不失熙和,动魄直至悸魂。 吴知己本低垂剑眉遽然立起,瞳仁大睁,嘴里不自禁的一声低嘲:“shit!还真敢来?” 事到临头,自嘲终归是无用之举,吴知己目中惊色只一瞬也就淡了,随即又摆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懒散样,虽似风雨不动,却已把那遥遥邀客的左手默默的插入了裤兜,掩一掩指尖连心而起的惊惧乃至蠢蠢欲出的杀意。 步步生莲的九凤却毫不在意吴知己的动静,虽隔着几十米,却犹如缩地般,进趋倏忽,须臾便至阶前。或是觉察到了面前之人笑脸下的隐隐不善,矮阶下的九凤并未长驱直上,只微微抬首,带着几分好奇,细细打量起吴知己的眉目形状。 九凤看得很仔细,落落大方,不矜也不骄;吴知己却有些不好受,直感觉自己成了个道旁草间的稀罕虫子,被偶遇的路人玩味般审视,偏偏自个儿还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路人一着恼,抬脚就踩死了自己。尤其是看着九凤那彩衣春立、云彩皆从的模样,吴知己竟破天荒生出个极陌生极陌生的念头。 这念头,这种感觉,叫什么来着?自惭形秽吗?还是惭凫企鹤?总不至于是自轻自贱吧? 念方起,惕厉陡生。 “啪!” 吴知己忽得给了自己一巴掌,随即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直至门口方歇,那本插在裤兜的左手早已掏出,颤颤的攥在“月半工作室”那造型颇有几分别致的大门铜把手上。 铜生凉润,直沁心脾,吴知己这才缓过神来,想着自己方才的失态,不禁摇头自失的一笑:“是我露怯了,你...并没有对我...施幻啊?” 九凤却似对吴知己神经质般的反应很是满意,虽未颦未笑,一双剪水寸眸却意态万千,仿佛已把对方的底细尽收眼里。 此刻,背靠房门吴知己显是有了些底气,他摸了摸自个儿微红的脸颊,又按了按睛明穴,没好气的道了句:“看够了吗?你又是哪冒出来的?” 出乎吴知己的意料,始终默默不言的九凤竟点了点头,开口淡淡道:“我叫楚九凤,楚奇鸧是我姐姐。” “你...九凤...大荒之中,有神九首,句曰九凤?”吴知己若有所思的念叨着,末了,语意忽转冷,“看来,你姐姐是要毁诺了,对吧?” 吴知己言趋不善,九凤却只答非所问道:“吴先生,你刚才不是邀我进屋吗?” “唔?你确定要进?胆子倒是比莫道大嘛。”吴知己说着,又暗暗将铜把手按下了几分。 “为何不敢呢?第一,我并非是来与吴先生为敌的。”九凤素面无波,顿了顿,继而道:“第二,若是我没看错,吴先生的九首之象并非如我与姐姐那样敛于心魂之内,而是...” “而是什么?”吴知己似来了兴趣,信口悠悠的问道,手里却丝毫不放松,似是随时便要开门遁入屋里。 九凤低眉思索了良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所以呢?” “所以...”九凤仰面直言道:“吴先生虽能破幻,却并无主动造幻施幻的能力。” “不如准确点说,只是没有你们那种主动害人的能力罢了。其实啊...”吴知己说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这是个态度问题,是三观正确与否的问题。” 九凤对吴知己的东拉西扯似的调侃依旧不加理睬,只径自言道:“因此,吴先生之前只是恐吓我姐姐罢了。对于心志粗陋的常人,你也许还能勉强惑扰之;但是对我姐,你绝无拖她入幻再斩之的本事。” 听着九凤的话,吴知己眉头已渐渐蹙了起来,口中却也不接话的岔开道:“你说你不是来与我为敌的,可刚才我还是挨了自己一巴掌啊...” “是我未能收敛,如果吴先生心中有芥蒂,现在就可以回扇我,我绝不还击。”说着,九凤微侧脸庞,星眸阖闭,仿佛引颈就戮的模样。 “免了免了!”吴知己嘴角抽了抽,“都说了,是我自个儿露怯...” “是吴先生的主魂被姐姐的幻咒所污,未能痊愈,故而神志虚弱了些。” “你不准备趁虚而入?”吴知己眨巴着眼睛,随口试探道。 “我不会与你为敌,况且...”九凤略有迟疑道,“不知吴先生用了什么手段,虽未痊愈,除了虚弱些,但暂时并无大碍。” 吴知己僵硬的点点头,“你比你姐厉害很多啊...既然不为敌,你来做什么呢?不会单单只为探病吧?” “我想来看看...”九凤蓦地语声冥杳,如注生死,“能斩鬼车三首,又逼得姐姐自毁一颅的天蜈九首,到底有何德何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清商 师旷曰:“此师延之所作,与纣为靡靡之也。及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至于濮水而自投。故闻此声者,必于水之上。先闻此声者,其国必削,不可遂。” 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师涓鼓动究之。平公问师旷曰:“此所谓何声也?” 师旷曰:“此所谓清商也。” ——————韩非《韩非子·十过》 —————————————— “看我有何德何能?” 吴知己闻之一愣,左眼微眯,嘴角浮出一抹蔑意露骨的轻笑,“刚才还没看够?不知楚姑娘还要准备怎么个看法?莫非要把‘蜈蚣’看了,栏干拍遍,碾死我才算罢休吗?” 嘴中虽唠叨,吴知己却已把屋门把手压按至尽,只需往旁侧轻轻一甩,便能从外开的门缝隙中遁逃入室。在他看来,只要进了屋内,自个儿有的是办法自保乃至反击。至少,吴知己是这么想的,而他也确实做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打算,准备走为上策了。 可就在他背脊微弓,左手暗劲遽然勃发的一霎,吴知己猛得感到阵阵胸闷,襟怀不畅,而在他眼角余光所及之处,一只纤纤素手,瑑冰铸雪,已如生根般敷贴于门面,纹丝不动。 晓风吹袂,冷香盈袖,吴知己看着身侧遗世独立般的九凤,面上的那抹轻笑僵了僵,瞬间销融,化成几分无奈的自嘲。 “楚姑娘,你不是要进屋嘛?怎么?不让我开门相迎,难不成要我穿墙打洞?还是...” “吴先生,我说了,今夜不会与你为敌,更不会生死相见。”九凤淡淡的打断了吴知己的连篇废话,“但我也不希望吴先生闭户龟缩,拒我于门外。” 被戳破心思的吴知己略有些尴尬,便打了个哈哈,方才好整以暇道:“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料理我呢?” “吴先生逆知休咎,感通神明,想来定能如师旷般闻弦歌而知雅意。我有数曲,盼您一听。” 言罢,九凤翩然转身,撩动香风,霎时便与吴知己睫眉咫尺,呼吸可闻。吴知己尚来不及深思相顾,面无表情的九凤已冉冉抬首,洁白无瑕的额头如明月拂云,轻轻地触在了吴知己的印堂眉心。 木木然驼着背的吴知己似对九凤的举动并不感讶异,双目阖合时,嘴里喃喃着:“扯了半天,还不是要趁人之危,拉我入幻?罢了,这般香艳的法子,却之不恭咯...” ————————————— 幻梦吞侵,五色变易,腐朽神奇。 吴知己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正步立踟蹰于一处长草掩映的断碎幽径,周遭残桓破壁,木石嶙峋,倚叠连绵数百余里,虽遭烟霞锁闭,气候不齐,往昔的殿宫堂皇却仍勉而可察,遗韵依稀。 吴知己见状,随手于道径旁的一株垂柳上扯落半截枯枝,惹得树间的暮鸦寒雀们杂声凄切。吴知己不禁抚掌大笑:“妙哉妙哉!这可比莫道和鬼车的幻境有品味多了!早知如此,便是不请,我也要厚着脸皮挤进来一观啊!” 吴知己闲挥杨柳,徐步幽径,间或有断石拦路,便直踏荒草,觅道随心,无论东西。 约莫行了七八里路,吴知己忽觉周遭蓦地黯哑了似的,本随处可见的禽鸟鸦雀们不知何时竟没了踪影,那参差聒噪、杂然充陈的山林之乐也转眼寂寥了下来。 万籁收声,山河静聆,本意定神闲的吴知己收敛了笑意,沉思少许,又掏了掏耳,露出几分期冀的样子。 “噔—————” 手挥、弦动、丝桐音起、万壑松风! 虽只一声,却已让吴知己惬意的眉飞色舞,竟随性的就地坐下,抱着膝,闭着眼,摇头晃脑,如饮佳酿。 泠泠七丝,玉律潜符,离声靡靡,怨调清商。随着琴音的脉脉铺陈,吴知己似变得有些难以自持,腹内隐约热意升腾,心中大起悱恻缠绵,喃喃唱和道: “江南秋色尽凋残,轻挽红颜解白帆。逝水难书炀帝恨,满月可参六祖禅。” 恍惚之间,吴知己周遭的断壁残垣翩翩然各抱地势,卧波行空,换柱偷梁,归复其状,而那满园光景,一时明艳了起来。 吴知己揉了揉眼,忽发觉自个儿臀下的大石竟化成了一张硕大的龙椅,虽谈不上舒适,却也煊赫绝伦,镇压乾坤。 吴知己似来了兴致,大拍扶手,直似个昏君般嚷道:“来啊!歌舞上,俱有赏!” 昏君下诏,自有回响,不待吴知己催促,满殿宫娥倏忽而至,着羽衣,舞霓裳,尽态极妍,伴着鼎沸的弦管,似落惊鸿,如醉海棠。 舞乐既生,岂能无食?吴知己又是一阵嘟囔:“传膳传膳!怎么没吃的?难不成...又有刁民想害朕?” 诏谕方落,吴知己的面前忽跪满一排杏腮桃脸的美娇鬟,个个低眉羞涩的捧举着芳酒佳肴,秀色美馔,皆似可餐。吴知己耸了耸鼻,未饮先醉似的,目色迷离的睨着膝前诱人的香泽,随意指了指,便有一女跪行数步,将餐盘高举恭奉至他的手边。 “嗯...”龙椅上的昏君斜倚着身子,半卧半坐,悠沉的哼出个鼻音,似对眼前的欢愉舒惬颇为满意。随即,他捻起条犹自生鲜的肉片,嗅了嗅,略沾酱料,直直垂入口中。那约莫只有三分熟的肉片颇长,昏君尚未全吞,便已磨牙吮血,半似品咂,半似果腹,全无姿态。 那跪侍的宫娥好像有些被吓着了,盖因座上之人的吃相,着实太难看了些,而他那饕食咀嚼的声音,绝不类人声,竟仿佛林中猛虎,兽性勃发的撕咬着它的猎物。 宫娥的颤抖与惧色并未逃过昏君的眼。似乎是对于食物并不满意,昏君狠狠的一拂手,直打得面前宫娥掌上的餐盘旋飞出。面对昏君的怒意,瑟瑟发抖的宫娥尚来不及尖叫甚或求饶,便随着数下颇为简约却又冥冥合乎音律的声响,悚然间身首支离,香消玉殒。 此刻的昏君,神色张狂,而他手中所执的凶器,却仅是柄割肉餐刀,也不知是不是从方才被拂扫的餐盘中随手拿的。刀刃无血,若新发于硎,虽短小,却凶光毕露。昏君执着小刀,扫视着满殿宫娥,蓦然笑了,笑面残忍,笑声却又带着深深的悲天悯人。 片刻,笑声止了,而那昏君却也不见了,醉里归来的吴知己,魂清骨醒,哪还有半点庸残之态。 “纣之《清商》,靡靡亡国之音,我听了,其实,还不错。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就献丑,以庖丁刀语,奏汤之《桑林》,想来也算合契。” 说罢,手起,刀落!彩云散,琉璃碎,红粉香脂,飘摇零落;杀人如麻的吴知己阖目而舞,寂照神明,奏刀应《桑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批俗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钱起《湘灵鼓瑟》 —————————————— 吴知己面无表情,屠人如解牛,一把细狭餐刀仿若白雪纤指,游刃骨肉之间,撩动起连绵壮阔的宏声大调。五音六律十三徽,尽自杀伐之中来。 当殿中幻体皆灭,符止乐敛,吴知己反手执刃,略一祷祝,便上割额角青丝,下削左指筋退;待得发甲皆落,吴知己雍容肃立,不言不语,面上的仪态与那上弘栋隆,下塞民望的殷祖成汤或也差相仿佛了。 似是为了成全吴知己的表演欲,九凤的声音过了许久方自远处悠扬而至:“吴先生刀奏《桑林》,戡戮《清商》,以成汤开国之大乐振正商纣末代之哀声,也算得上是切题。我从这第一首曲子,已略窥得吴先生的才德了...” “是吗?”默默无言的吴知己忽得打断道:“其实吧,嘿...我不过是演戏演全套罢了。” 半晌寂静,九凤带着些许迷惘的声音再次响起:“吴先生的意思是...《桑林》也好,《清商》也罢,不值一提,皆是戏谈?” “差不多吧!”吴知己此刻也没了先前的庄肃,看了眼身后那铅华褪却的石台,施施然退了几步,又抱膝坐下,摆出一副授业解惑的模样,便唠叨起来。 “我跟你直说了吧,师旷那所谓的明音通乐而逆知兴衰纯属胡说八道!什么作乐足以格和气、可以速祸灾也都是牵强附会的马后炮!这音乐说到底啊,就是门技术活,当然也需要些天赋,没什么奥妙的,更别提感通神明,映射盛乱了。” “我对此保留意见,还请吴先生细说。如若真的在理,那剩下的曲子,不听也罢。”九凤这次答得很快,语气甚至略有些急促。 “第一,我说的当然在理!第二,剩下的曲子,本就没什么好听的。你无非还能奏鸣《清徵》、《清角》呗?便是你能引得二八玄鹤舒翼而舞,又或大合鬼神、叱咤风云,可对我而言,这些皆属儿戏。若是我心不动,风幡自静焉。” “那就请吴先生为我详解一下明心不动的理由吧?” “这有什么好详解的?三言两语就成。”吴知己哂笑道:“音以数为基,相和而成乐。若得妙手,织成锦绣,赏心悦目之处,殊异万端,各有所爱吧。音乐本身,基本就是如此。可若非要给音乐附加些映射世运的象征意义或是隐喻衍生,那就是瞎扯了,至少也属刻舟求剑版的蠢行。谁说姬昌的《韶》乐就要比姬发的《武》乐更尽善尽美?就算《韶》乐在孔子的耳朵里听起来更美吧,可他凭啥说它就更善呢?音乐皆循数理而成,无论是纯律、十二平均律、三分益损律,哪有什么善恶?” 说到此处,吴知己站起了身子,碎步趋圆,眉心缓缓凝蹙起来,颇有不吐不快之势:“至于亡国之音与盛世乐章的所谓分际区别,更是一派胡言!” 言若玉振,掷地有声,吴知己罕有的露出些许厌恶之色,如同触及了什么令其颇觉败兴反胃的事物,挥斥方遒之际,竟连周遭的秋光烟霞也为之一顿,黯敛风尘。 幻境连心,吴知己像是觉察到了自个儿偶露的锋芒不经意间颤动了九凤的魂识,他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继而娓娓道来。 “打个比方吧,师旷所谓的师延为帝辛作《清商》,殷商亡于周,师延惧而投濮水,盖因《清商》为靡靡亡国之音,这就是胡扯。若非帝辛征东夷,拓疆土,周室岂能大振?至少,帝辛的牧野之败和他喜欢什么曲子有何干系?这是个政治与管治出了岔子的问题,与音乐没半点牵连。 再比如,小李杜一个感叹‘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另一个嘲讽‘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搞得好像陈叔宝若是雄才大略,兢兢业业,陈国就不会亡似的?杨坚平定北方,巩固关陇,陈朝那点可怜的金陵王气早晚要收敛;况且,自古以南统北,本就困难,止明朝一例而已。陈叔宝搞不搞乐舞,和亡国有什么干系?这是个大势所趋的问题。 还有,欧阳修在《五代史伶官传序》中大谈‘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固然是没错,可却把李存勖‘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归咎于音声歌舞俳优之戏就有些胡扯了。这存属是制度问题,人事问题。战国时期的邹忌起初也是个弹琴的,讽齐王纳谏而致齐国强盛;所以,英雄本就不问出身。再说了,后唐那一群废物臣子连几个伶人都搞不掂,有什么脸面把亡国之失都推到李存勖头上? 总而言之,把音乐与国势生拉硬扯、因果相连属于极其天真乃至弱智的观点,是对社会发展、国家兴亡的庸俗解读! 再直白点说,莫扎特、贝多芬时期的德、奥一盘散沙,连国都算不上,难道《g小调第40交响曲》和《d小调第九交响曲》这些都算是亡国之音?今日的德国、奥地利鲜有名曲,难道以国势论,反不如其初? 再说说流行乐吧,靡靡之声多指此类,可现而今流行乐最发达的是美国呀,其国其势,虽有起伏,可近七十年来依旧独步当世,它怎么没被那些脏话连篇的hiphop给唱垮呢? 所以啊,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别总想着搞些似是而非的庸俗滥调来论断国事。国家治理与社会经济发展是需要专业知识和技能来判断与运作的,不是大而化之几句废话便能妄论的。 吾国自古就爱搞些春秋笔法,善恶褒贬,偏偏还都不能好好说话,喜欢微言大义,这就难免流于庸俗乃至扯淡。司马迁那种自修的史书还可以勉强凑合当个小说读读,无伤大雅;而司马光那种开篇就谈‘德才之辨’并贯之以全书的官修编年史就流毒甚矣。制度变革,时移世迁,岂是单单‘德与才’二字便能说清楚的?” 洋洋洒洒说到这,吴知己忽得停声,直感耳边萦绕起阵阵凄声苦调,而胸口如遭万条丝缕绷扯,苦闷难言。 吴知己嘴角扬起一丝苦笑:“看来嫌我真言逆耳了。唉,吴生空自论,楚客不堪听。话说回来,悲风流水,清音杳冥,这难道是...鬼谣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击缶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李白《登金陵凤凰台》 ——————————— 吴知己再睁眼时,断壁残垣的芜宫不见了,春光融融的舞殿自也没了半点痕迹,耳边却依旧袅袅缭绕着那既悲且美的曲声,其音哀怨,却又美的勾魂,让人止不住想聆听,乃至牵动百骸,引得人随着起舞,脱力方休。 吴知己此刻已没了方才心悸胸闷的感觉,却咬牙切齿,仿佛在努力控制自个儿,不致沉迷于那流响周遭的悲美之声。似是为了缓解曲声的影响,吴知己蹙着眉头打量起了四周幻境。 几座青山隐隐,一江秋色铺平,暮阳夕照,这方无人之境如同被泼染上了一抹透亮的金釉,其表瑰媚,又若涵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此情此景,便是真于现实中撞见,恐怕也会被疑为梦乡吧,至少,吴知己是这么想的。 可没过多久,吴知己便没心思品味这异妙的幻景了,他蓦然发觉,虽说自己已强抑住了闻乐起舞的冲动,可随着曲声的婉转低旋,他的身形竟也渐趋朦胧,若是再不做点什么,怕是曲声止时,他的魂形魄识也要随之消逝了。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还真是鬼谣呀!” 吴知己念叨了一句,倒也并不紧张,他趁着身形犹在,冉冉蹲下,信手在地上掏掘出一抔抔灰紫新泥,随即捶打搓抹,像是在制作某种颇为粗糙的器皿。 手上忙活,吴知己嘴里也不闲着,对着一川碧水,数点青峰,自顾自的言道:“楚姑娘,不是说好只听音辨曲,不论生死的嘛。不过啊,你也确实有几分道行,竟能催动五十弦,来鼓湘灵瑟。这曲调,上引尧舜侧耳,下断谪臣肝肠,且兼具‘有我’与‘无我’两境,曲在之时,江山皆著我颜色,曲终之刻,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逝者如斯,江山自在。” 正说着,吴知己玩泥似已齐活儿,他双手捧着一大肚小口儿如缸罐般的器皿,极简极陋,仿佛带着某种悠远苍凉的意韵,无雕无琢,却自有虎视六合、睥睨昆玉明珠的雄壮气廓。 “虽没高岭土、紫砂泥,不过秦缶这东西啊,本就不讲究原料和作工,我以魂火炼之,勉强成器吧。”吴知己笑着,又随手自腰间掏出之前所折的那截枯枝,比划了几下,竟成了个木杵般的小棍。 吴知己满意的点点头,朗声道:“楚姑娘,既然曲终人不见,那我也只能败兴一二了!”说着,便举起木杵,“昔日渑池会,赵王鼓瑟,声色哀幽,蔺相如不服,仗剑逼秦王击缶,其音粗鄙,一击即止!今日这败兴之举,也算是楚姑娘你用鬼谣逼我的吧!” “嘭——————” 木杵落下,缶声呕哑,如闷雷,似破鼓,虽可谓难听至极,却激得满川潮水涨落荡漾,烟草飞絮漫天乖张,连江心上的黛墨青峰也笼上了一层泥灰,本恬雅静谧的幻景此刻显得格外荒唐。 吴知己这一声击缶仿佛唤来了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借赳赳老秦们痛饮狂歌、豪雄自若的风发意气,直把这云梦幻景、湘灵鬼谣搅了个稀烂。 望着眼前渐渐淡散的江水青峰,吴知己似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带着几分腼腆,按了按睛明穴,低声道:“土确是土了点,难怪秦昭襄王当年不愿意当众击缶...” ———————————— 幻景既毁,那哀美绵绵的湘灵瑟乐自也待不到曲终便没了声息,吴知己忽感一阵爽利的清风缀着丝丝凉雨,拂面而至,再抬眼望时,却见一株高耸俊拔的梧桐大树,干修直而枝扶疏,广叶结青,葱葱茏茏,繁花连素,锦绣分明。 “凤栖梧、凤栖梧,好一株碧梧!确当得凤凰居所!”吴知己赞了一声,尚不及细察周遭,眼神已被树下的那抹彩裙引了过去。 树下的九凤详静的跪坐着,黛蛾长敛,神凝脉住,虽说她的姿仪格外清绝绰约,甚或在眉眼秀项等处皆隐隐透着些许妩媚,但总有种高标孤韵、让人难以亲近的气场时时自内向外迫散着,镇压婆娑。 “九苞六象,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吴知己赞了句,随即又调侃道:“楚姑娘如此风采,不负九凤之名。只是啊...你有没有想过,虽说幻境中的时光流速与现实里大不相同,可要是耽搁太久,园区里难免会有人路过月半工作室,如若见到你我那额头贴额头、久久不动的亲昵样,嘿嘿,我是无所谓咯,但恐怕对你不大好吧?” “吴先生,两曲试毕;我觉得,你的才远大于德...”九凤对吴知己的轻佻言语并不在意,不嗔不怒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吴知己闻言,嘴角抽了抽,又摆出那副看人如看白痴似的眼神,盯了会九凤,便一屁股坐下,抚了抚苔痕润手的地面,良久方才开口:“这是...凤凰台吧?” 九凤不置可否,吴知己却似嫌坐着仍不舒服,便干脆成大字状的瘫躺下来,意态悠然的斜望着那片蔽月梧荫,可刀子般的言语却已自嘴里奔泻而出:“食古不化啊...都什么年代了,还在那‘德’啊、‘才’啊的。司马光那套所谓的‘才者,德之资;德者,才之帅’,还有什么‘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早就凉得歇菜了。” “刻舟求剑!” “缘木求鱼!” “循表夜涉!” “守株待兔!” 吴知己字字如刀,喷吐之间,连默然于碧梧之下的九凤也不自禁的眉心轻蹙。 “这种‘德才之辨’放在农业文明的时期,还能蒙哄一下,但以今日的视角观之,简直粗糙无稽的不忍卒睹!从正面主动角度去要求乃至塑造个体的道德行为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若是人人皆为尧舜,那尧舜又何以自处?与其主动的强求人人皆为尧舜,不如从被动的角度限阻人人不可为桀纣、不可为管蔡、不为盗跖、不为桑冲。若此,凡法之所禁者,皆不可行!法不言处,皆不成罪!此即所谓被动自由。再说简单些吧,司马光那种粗劣不堪的‘德’论,是要求你只能做这做那,随着世事变迁,或会有增减;而当今之德治,只是明晰你所不能做的啥啥啥,其余的,随你乐意,且随着时代发展,所禁之项也会依次递减。” “这样吧,你晚些去找一下英国哲学家isaiahberlin的《twoconceptsofliberty》,中文译名我不记得了,估计是叫‘自由的两种概念’吧。当然,berlin的理论也有很多有意无意的疏漏错谬,但你先读一下,有个粗略的认知,然后有兴趣再来找我谈。不然我现在无异于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吴知己言语愈趋无礼,若有所思的九凤终忍不住开了口:“何以见得...我就不懂呢?” “你当然不懂!”吴知己哂笑道,“德不德的,你说了算吗?我说了算吗?还是司马光说了算?” “那依吴先生的意思呢?” “简单!举例来说,《左传》有云:君子之言,信而有征,故怨远于其身;小人之言,僭而无征,故怨咎及。”吴知己侃侃道。 “所以?”九凤目中闪着疑惑。 “社会征信体系呀!”吴知己蓦地坐起身,“所谓‘信而有征’便是征验勘别个体德行的真伪高低咯,且是针对那些嵌入于社会网络与互动的公德要素,而非单单蜗居一室之内的所谓私德。通过对法人、自然人等的信用记录,资质、品质要素、状态、行为等信息进行综合评测,便可知其信用状态与信用能力。” 说到这,吴知己叹了口气,继而言道:“总之吧,楚姑娘,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整天从泥土里扒些早废弃了的陈腔滥调,还当个宝四处招摇。” 吴知己语声方歇,碧桐下的那一双剪水双眸终于张开了,伴着一声环佩叮响,五彩光攒,往来流转,漫天桐叶摇落如雨。盈盈而立的九凤展动香袖,一双春葱素手于虚空中翻飞游走,似拨似拈,如按如挑。 本洋洋得意滔滔不绝的吴知己似也被九凤曼妙如意的手势给迷住了,痴痴道了句:“高风摧秀木,虚弹落惊禽。这次又是何曲呢?” 独立寒秋,天地悠悠,凤凰台上凤凰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拨篌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李贺《李凭箜篌引》 ————————————— 五音繁会,风起凤凰台。 漫天落叶萧萧,伴着锵锵长鸣,扑面而至。吴知己感到脚根有些站不稳了,他遮着脸,竭力的自指缝中窥视,那株硕大的碧桐下早已没了九凤的身影,唯余数匹长风,激扬秋水,鼓荡虚空,似乎正以此方天地为弦为管,按奏阳春。 “风声...凤律...吗?” 风势趋疾,吴知己干脆闭了眼,侧耳倾听,间或喃喃:“凤鸣为黄钟之宫,律吕之本,演化万乐。咦?这难道是...箜篌?” 一声玲珑,玉碎山崩,吴知己首当其冲,面色白皙,满是心悸之相,仿佛竟被这缕犀利无匹的单弦独响给震住了。 凤律连绵,并不待吴知己回神,箜篌之声便已翻飞长短,裹着雨,披着风,参差递进;而随着曲调铺展,吴知己忽得脸部失调,抽筋了似的,七情交煎,哀乐喜怒齐齐上面,左眼如绽桃花,右目泪水涟涟,唇齿似展似阖,既畏既喜,欲语还休,不知所言。 似是觉察到了吴知己心绪已乱,冥冥中的箜篌凤律再翻新声,直奏得周遭云气步履沉沉,凝颓不动,转而雾起朦胧;而在那无边厚重的苍茫中,似有些恢弘伟物正寂寂缓缓的浮露其身,若隐若现,竟牵动起高居天穹之上的紫气星光。北辰虽遥,此刻却仿佛因人间奇象的招引,以肉眼可查的速度,移转星斗周天,顾照人间。 吴知己这时真想给自己两巴掌呀。说实话,他并不在意别人指摘他无德无品什么的,可自己好好一张俊脸却因七情上面,搅得丑态纷呈,这就有点忍不了了。 念及于此,吴知己仗着灵台余存的清明,抹下一脸的涕泪,迈动步子,放开嗓子,朗声清越,似欲将浑天凤律压下,迫其成为自个儿大放厥词的背景乐。 “聒噪、噪、噪、噪、噪......” 吴知己两字才出口,其声却似误入了深墙幽谷,回音四起,久久不息。仍是一脸挤眉弄眼的吴知己愣了一下,又拨开浓雾向前行了几步,终于堪堪望见了那自苍茫中展露身形的伟物,他蓦地便顿住了。 “呀!这、这、这竟然是!噫吁嚱,巍乎高哉!”说着,吴知己竟顿首一拜。 其实,说不定这是吴知己第一次如此由衷的自谦自叹吧。不同于之前面对鬼车时那种因恐惧而致的卑微,这是全然发乎本心,油然而起的自我渺小感。这感觉,吴知己在坐着双层红巴士闲逛伦敦、徜徉白金汉宫时并没有生出过;在埃菲尔铁塔上俯瞰香榭丽舍大道时也未生出过;自然,在七丘之城罗马探幽访古时没有,在阿布辛贝神庙没有,在帕特农神殿没有,在柏林墙前也没有。想来即便是身处曼哈顿第五大道抑及华府的权力中心,吴知己或会怀着些理性的尊重,但要说会因之而自抑自低,考虑到吴知己的秉性,就纯属天方夜谭了。 可眼下,面对着那拨云散雾的伟大存在,吴知己谦卑的低首了。敬祖!追远!身为华人的吴知己自脱不了这份已成型传续两千载的民族文化基因。虽说吴知己也整介日批这批那的放些苛责古人的马后炮,可毕竟只是从学术理性的角度实事求是罢了,而心底那份对祖先伟业与过往辉煌的瞻慕,自他儿时至今,分毫未减,与日俱增。 “说实话,在我初次得知这世间居然还有你们这群货存在时,我是不屑一顾,也没所谓的。以前我总觉得,就算你们有些手段,不过是些鬼蜮伎俩,没什么价值,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没想到啊没想到...”顿首完毕、冉冉起身的吴知己似又恢复了那摇头晃脑的傲娇模样,面上七情虽未消解,却也不再那么怪且...丑。 仿佛是为了回应吴知己渐返常态的伶牙俐齿,那箜篌之声也促弦转急,如龙湫飞瀑尽落壶中,又似亿万虾鱼一网成擒,繁而不乱,杂而有序,而那自冷雾苍茫中显露其身的伟物此刻也清晰可触。 “说来也是我粗疏了,虽说九首之象不过是些龟缩残存的废材遗老,仗着自个儿无用而益寿千年,但毕竟,活得久了,终归也见的多些。若是把你们当作历史文物的留影录像...也还是有点价值的啊。”说着,吴知己一声长叹,凝凝望着眼前巍峨雄壮、连绵耸峙的伟物,朗吟复长笑:“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长安长安,长治久安!哈哈哈哈—————” 一曲箜篌生,招魂长安城! 这让吴知己顿首一拜的,正是九凤体象天地,经纬阴阳,幻筑而成的帝都长安,梦中汉唐。 吴知己此时早没了听声辨乐的心情,一溜小跑至长安城下,蹲在城墙根,两耳塞了棉花似的,只顾痴痴的观迹察墟,看完正德门,又至安化门,延兴、春明、通化,一门一门又一门,贯思入神,直把箜篌凤律当作了耳旁风。 “不错、不错,真的不错!”满目专注的吴知己正念念有辞,忽得眉头一皱,方才发觉箜篌之声竟然停了,而幻化而出的长安城也在渐渐湮散。 “喂!别停啊!”吴知己朝天吼了一声,“我在听、在认真听着呢!长安城都招呼出来了,那段最精彩的岂可不弹?来吧!我边看边听,肯定两不耽搁!” “唉...” 冥冥中流落一声叹息,叹的轻而悦雅,全不似吴知己每每叹息时那如同吴牛喘月般的动静。 叹息声毕,凤音细细:“吴先生,当真要听吗?此音若出,恐有生死之虞...” “无妨!”吴知己目不斜视,头也懒得回,只用小指掏了掏耳,朗声道:“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奏紫皇!知己,洗耳恭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紫殛 再高的职位,再多的财富,再大的灾难,比之于韶华流逝、岁月沧桑、长幼对视、生死交错,都成了皮相。 —————余秋雨《霜冷长河》 —————————————— 长安城,东南西北,六街十二门林立纵横。 面目七情尚未齐整的吴知己绕着城墙,或蹲或跑,时而凝睛细触、爱不释手,时而迈开步子,规量西东,那流连忘返的专注劲儿,似乎纯把眼前命悬一线的危境当作了芒鞋竹杖的秋游。 吴知己不知死活,九凤的语声自也不再从空中流落,言敛之际,只有一片枯黄的桐叶,似被寒意所侵,黏着点点晶莹的秋露,悠悠的飘零婉转,静静的伏在了吴知己的脚边。 正摇步于金光门外的吴知己凝停了身形,瞥了眼脚边,又咬了咬嘴唇,思虑了会,方有些怅惘的俯下身捡起了那片枯桐残叶,并用两指捏着根茎微微一搓,那叶便似冰屑般散碎了。 “这算是最后通牒吗?此事古难全啊...”吴知己颇有些悲怀伤情的叹了句,“不奏凤律箜篌引,便唤不出这长安城供人凭吊;可在这幻境中听这曲子,一不小心可是要人老命的哟!唉,失策失策啦,早知刚和她好好商量商量,不该脑子一热去激怒她...现在...怕是晚咯!” 吴知己患得患失,九天凤鸣却没等待的意思,一声突起,响遏行云,漫天风弦齐齐催动,不消片刻,东西南北十二座城门无不绽起融融冷光,沉沉寒霜。 寒霜冷光缭绕,随音而动,如锦缎牵丝,细且周密,自十二门起,直侵六街,无孔不入,把城郭及闾阎,乱裹素银装;若人远眺之,仿佛长安有发,白发三千丈。 三千丈匹练寒光中的吴知己早没了身影,如不起眼的一粟,坠于恣肆的汪潮,无迹可寻。 但箜篌凤律的赫赫威能还远未止歇,盈城满壁的冰魄寒光似乎只是一曲前奏,随着乐声趋疾趋亮,那浑笼于苍穹之上的紫气星光正以磅礴的态势,斡旋北斗,役动天罡。 “叮、叮、叮、叮、叮——————” 一抹危弦排音,似霆呵电掣,遥邀紫皇相顾,又好似断肠泣诉,怨问神天:人有疾,天有殛乎? 乐起!殛降!神天有殛,推倒雷池,泼浇满塘紫电清光;霎时间,万道霹雳似从星斗中盈泄而出,驱驰而下,如箭雨,似急湍,自上而下,盘旋收束,彷佛漏斗一般,直直击向那正被冷光冰封的长安城。 “轰———————” 撼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随着长安与天殛的邂逅震彻尘寰,本就冻如脆饼的街衢城郭全然不堪一击,凡紫电所及、尽为齑粉。天殛之下,宫室、民宅、坊街、城门、乃至萧条四野,似打破了万花筒般,支离碎解,尘埃洒落,败花凋零。 紫皇降天殛,只一击,横亘千顷的长安城便幻归尘土,惟余下浓浓灰烟,遍地狼藉,似在诉说着天怒与人怨。 天殛休歇,箜篌声咽,吴郎不见。 在尘烟缥缈的幽寂中,一抹五彩忽自虚空中摇曳而生,裙角轻飘的九凤御风而立,曼妙的声音如笙如萧:“天殛势大,乾动雷发,吴先生...神魂尚安否?” 九凤话语方落,一声娇叱蓦地自其身后炸响:“中!” 声未入耳,杀机已至,九凤回眸之时,只觉疾风扑面,身后周遭的气流似全数被巨斧劈开,涛分浪排,而那皎皎月轮上,似映着个小小的脏渍,凝睛再看时,那点脏渍似摄住了自己,勾魂锁魄,自空中斜坠而下,如一点归鸿,拂落云霞,刺破五彩,吹梦到长安! “嘶—————” 裙摆一角瞬间化为缕缕飞絮,羽落缤纷,九凤也似只惊弓之鸟,随即冉冉坠地。 “不射之射?荀夜回?” ———————————— “这小护士...摆明犯花痴看上百脚怪了,加我微信说是关心我的伤势,当我傻啊!洒家我偏不给你牵线搭桥!” 颊上敷了块药贴的庞司空晃晃悠悠的出了医院大门,他看着手机里的小苗护士发来的微信,哼唧着发着牢骚。“唉,也不知道蜈蚣咋样了,那彩裙美女...自称是之前蜈蚣所说的那鬼车的妹妹,估摸着肯定去找蜈蚣麻烦了。蜈蚣这厮,我好心提醒,他居然回复叫我晚点再回去...一回国就这么艳福齐天呢!太没天理了!” “也罢、也罢...反正去了也是当电灯泡,这些个古古怪怪的美女们,咋就这么的不开眼,非去招惹蜈蚣这神厌鬼嫌的祸胎呢?唉,一见吴郎误终生喔!”庞司空嘟囔了会,虽说这半夜的折腾搞的很是疲惫,此刻倒也觉得心情比之前舒畅了许多。 他也算想通了,林思我既要赶自个儿走,也必有她的道理吧。总之,管别人如何呢!人世无常,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去想明日是否流落街头,醉死他乡?反正自己有一技傍身,也无妻小拖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呗。 念及于此,本性便颇洒脱的庞司空摇晃着肥硕的身子,跨上辆小黄车,哼着京腔小调,自娱自乐的朝回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仆姑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卢纶《塞下曲》 —————————— 医院距离周庄工业园绝算不上近,换做旁人多会选择打车,只是对于庞司空这样的资深肥宅而言,骑单车算得上是难得的锻炼,效果虽聊胜于无,可终归是对自己心里有份交代,如此事后饕餮时也更觉念头通达。也不知这世上的肥宅是否都会多多少少抱着这样的理念,薯条可乐汉堡包,粉丝拉面三鲜饺,其香既已诱人,若再加上点轻微锻炼后的饥饿感做调料,自是口水欲滴,哪还顾得上“燃烧我的卡路里”? 不急不缓的骑行了近三公里,庞司空不出所料的饿了。饿劲上来时,庞司空虽不至于如现下的某些巨婴般嘟嘟囔囔“饿死宝宝了”,更不会“心疼的抱抱两百斤的自己”,可不矫情的肥宅在节食方面也绝没有那些矫情货的自我克制力。毕竟,矫情的人总多少更要“脸面”一些,虽说那约莫只是他们自己所定义的“脸面”,与普罗大众们所秉持的更为通行却也更为严苛的“人要脸、树要皮”还是不大一样的。 庞司空向来瞧不大上时下那些矫情的小年轻们。当然,庞司空对矫情者的定义也显得很宽泛模糊,用吴知己的话来说,庞司空所指的,大概就是那些所谓的“明星”、网红”、乃至“微商”以及所有对上述群体抱有偏好、热情、乃至向往的受众者吧。其实,在吴知己看来,庞司空所谓的“矫情的人”也算是个可怜的物种。 吴知己的理由是,矫情者往往心里怀揣着激烈决绝的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且不论那些所谓的美好是否真有那么美好,但限于矫情者们的眼界,那就是如同太阳般的绝对存在。 可同时,太阳的光芒对于矫情者们略显脆弱肤浅的心灵而言,又过于强烈了,总是摧枯拉朽般击碎了他们原始的自尊和独立的自我认同。失去原始自尊和独立自我认同后,矫情者们便开始了他们固执但拙劣的对于“美好事物”的奉献和模仿。称之为拙劣并非是有什么讽刺意味,英雄不问出身,吴知己大约只是觉得那些所谓的“美好”本身大多透着浓浓的虚伪、低俗、易腐、不堪入目,茶余饭后一笑了之倒也无伤大雅,可若是为之神魂颠倒,亦步亦趋,甚或赔上亲情、友情乃至身家性命,那称之为拙劣都算轻的了。 人哪,总是要有点精神的。这精神自然与那些娱乐至死的所谓“美好”沾不上干系,即便没有范希文忧乐天下的家国情怀,总得有点自尊自爱自信的基本人格吧?若是没了明晰的自我,又乏之健康昂扬的志向,只整介日在低级趣味的范畴中搔首弄姿,怡然自乐于周遭旁人明恭暗讽的伪作,那...人生余下的选择,便不多了。一朝醒来,年华逝去,步入中老年时方觉困顿庸碌,这样的选择,是一条绝称不上平整宽敞的烂路。 遐思纷飞,终不免胃肠嗷嗷,大肚儿一串响,便把庞司空扯回了现实,胡思乱想半晌,还是饿呀! 庞司空苦笑的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杂陈的外卖信息,急急点了只香辣窑鸡,想着自个儿回到工作室时,送餐员也就差不多到了。就是不知道一只窑鸡够不够吃,若只是自个儿和吴知己两人,估摸着勉强够了。可若是有什么“倩女幽魂”也留下一起宵夜,三人分食一只鸡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算了,蜈蚣这色胚,若真还没把那什么姐姐妹妹乱七八糟的打发走,就让他餐食秀色去,洒家我自个独吃一整只窑鸡,那滋味儿!嘿!甭提多美了! 庞司空盘算着,不禁直咽口水,随即猛踩脚踏,向周庄工业园疾驰而去。 ———————————— 荀夜回从来没有早睡的习惯,今夜自也不例外。昨日遭遇楚鬼车幻侵的事让她心里颇不舒服,但倒不是因为楚鬼车不分敌我、滥施九首之力。作为组织内极得莫道信任的精锐人员,荀夜回是很有几分傲气的,但同时,她也极具自知之明;她深知,像楚鬼车这样秉持九首之象的奇人在组织中的地位绝非眼下的自己所能比拟。 虽说楚鬼车远不及莫道那般握权定策,杀伐造化,但她作为奇鸧九首的拥有者,自也有其独立的判断与决断。只是,荀夜回总觉得莫道既已把吴知己的事交由自己处理,那便不该再有旁人插手,即便这旁人是组织中的高层。 荀夜回绝容不得莫道的权威遭到一丝一毫侵犯与挑衅,可每当她鼓起勇气、试图联系莫道汇报情况时,吴知己那些酸讽的言语却又极不识趣的浮于脑海。 难道楚鬼车获得莫道的明确授权来处理吴知己吗?可自己并未得到协助处理的指令,还是说组织相信楚鬼车拥有单枪匹马处理吴知己的能力?抑或...真如吴知己所言,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蹲点放哨的小卒子? 噪乱的心绪让荀夜回不禁有些胸闷,甚或还带着有些怅惘。自幼在海外失恃失怙,荀夜回算是个标准的孤儿,虽说是华裔,但十四岁前从未涉足华夏的她对祖国并无太多情感。孤儿院那绝算不上温馨的生活让她早早便给自己抹上了一层冷峻的保护色,循规蹈矩,绝不热情。荀夜回很早就清楚,生存不易,至少对于自己,尤其是仍属柔弱的自己,生存是黑夜中无助的孤履薄冰。 也许是相由心生,慎独的近乎枯槁的荀夜回在年少时并没有一个少女容貌应有的润泽,那些绝不友好的所谓同伴都戏谑的称呼她为“丑尼姑”。也因此,小小的“丑尼姑”更趋孤僻,孤僻生出无助,也油然生出略显扭曲且分外专注的恨意。只是,“丑尼姑”知道,这种恨意绝不能在人前泄漏,那只会为她的生存增加无谓的麻烦。可问题来了,这些在心底不断蔓延滋长的狰狞该往何处安放呢?小小的“丑尼姑”总得找到个垃圾桶来倒洒它们,不然,自己恐怕尚未成年便会被心底里的黑暗给吞没了吧。 小小的“丑尼姑”终究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或许孤僻、或许冷漠,但她绝对算得上聪明。不知从何时开始,小小的“丑尼姑”的眼里几乎不再摄入同伴乃至师长的身影,或者说,任何能当面与之互动的人都被刻意的在她眼中给隔绝了。 这并非是说她从此目中无人,事实上,小小“丑尼姑”的眼神开始渐渐变得格外有神,甚至明锐犀利得让人有些心悸。原来,聪明的“丑尼姑”学会了把那些她心底的暗面与狰狞安放在了遥远的“神秘花园”。 当然,对于那时的小小“丑尼姑”而言,说是很遥远,但总还是目力可及的场所,而且,她的“神秘花园”并不止一个呢。自孤儿院那并不明净的窗户向外看,遥遥可见一根粗大的工厂烟囱,时而沉静时而暴躁。那烟囱的侧面,孤零零的附着架长长的铁爬梯,小小“丑尼姑”的目光,对,只是目光,吃力的顺着这锈迹斑斑的长梯,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直至那烟囱顶部的“秘密花园”。 小小“丑尼姑”的目光爬得慢极了,最初的那一步花了她整整九个月的时间,不舍昼夜。因为,只有把长梯上的横杆踏脚看得纤豪毕照,清晰得犹如近在眼前,那么,小小“丑尼姑”的目光才算踏上了一层。 小小“丑尼姑”到现在仍记得,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得察见那横杆踏脚上隐约可视的凸纹时,她笑了,那是自入孤儿院后,她第一次绽放发自内心的真正笑容。于是,她得以在那根长梯踏脚上,些微的洒落了一些内心的狰狞暗意,随即,小小“丑尼姑”直直凝望着那根踏脚,心中暗念...“中!” 须臾之间,在小小“丑尼姑”的眼里,那根踏脚便连同她自心中洒下的暗意,一同被击毁了... 这并非是小小“丑尼姑”疯了,因为她知道,只要有器在手,那么,那根长梯踏脚与她心中的负面情绪,定然会被自己准确无误的击毁,绝无侥幸! 小小“丑尼姑”并不自满于第一步,从那以后,她的目光开始加速的往上爬,第二步,她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第三步;用了十六天;第四步,七天;第五步,三天... 当十步过后,小小“丑尼姑”开始游刃有余,每一步都在五分钟以内了。 一年多后,小小“丑尼姑”远眺的目光攀至了烟囱顶,那最后的一步,她只花了十三秒。她很开心,开心的如同一只初出铁笼获得自由的小雀。她把数年积存的悲、恨、妒、怒等等等等一股脑儿的倾倒在烟囱里,随即心里暗喝了无数声:中!中!中!中!中...... 在小小“丑尼姑”的眼里,那高高烟囱,在被自己目光千次击打后,终支撑不住,訇然坍塌,并将她心中的狰狞一同埋葬;而小小“丑尼姑”的第一个“神秘花园”就这样,零落成渣。 “毁了”烟囱,小小“丑尼姑”开始寻找她的第二个“神秘花园”,不断的安放她与日俱增的心底暗意,并在凝目远眺、尽窥其貌后,将其一起“击碎”。如此往复,数年后,小小“丑尼姑”终得化茧成蝶,成了目窥千里,一箭双飞的“神射”荀夜回。 当然,那时的荀夜回仍只是个豆蔻初开的少女,并没有机会把玩枪械、弓箭这些稀罕物。如若就此飞度流年,荀夜回或许终究会泯然众人。但幸或不幸的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她遇见了莫道;或者说,莫道相中了她的那双如箭如弦的眼。 从投身黑暗的那天起,荀夜回从来就没有过不适,相反,她很感激莫道。在本就黑暗的世界里,她不需要再那般遮掩自己心中的暗意狰狞,同时,她也不再孤独冷僻,至少,莫道于她而言,如父如兄。 荀夜回的射技也在莫道有意的培训下不断提升,自第一次手染鲜血后,荀夜回穿杨射戟,例不虚发,直到数天前,遇见了他,那个名叫吴知己的男子。 说实话,荀夜到到现在也未想明白,吴知己是如何在商务车中躲过自己的狙击的。这种失误,这对于荀夜回而言,如骨鲠在喉,似百爪挠心,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她也明白,这世上,终究是有些不寻常的人,比如莫道、比如楚鬼车、又比如那个每每油腔滑调、全无正形的吴知己。 既然百思不得其解,荀夜回便也放弃了寻思吴知己躲避杀机的手段,转而思考一些自己能够也应该思虑的事,比如,自己始终未能达至的射术极境,那传说中的...不射之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送鸡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过故人庄》 ————————————— 荀夜回一点也不喜欢吴知己这个人,甚至说是厌恶也绝不夸张。在荀夜回的视角中,吴知己有些过于明媚了。 用明媚来形容一个青年男子免不了让人产生遐思般的误解。尤其在当下这个时代,愈发多的男性在言行举止和梳妆打扮上不断趋向女性化。当然,这种趋向背后的动机并不单一。有的是为了工作,尽管往往不一定是合法或体面的工作,所以,说是为了生存可能更加合适吧;而有的,只是基于对自身条件或准确或偏颇的认知,自发的偏好阴柔妩媚的扮相。不管怎么说,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产生利益,自然就有人逐利而行。总之,男生女相的趋势虽绝算不上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美事,但也至少映射了当今社会的宽容、包容和多元化吧。 只是,荀夜回对于吴知己的“明媚”感受并不属于上述唠叨所言的一般定义。百发百中的荀夜回习惯了直来直往,她的所见所感自然不屑也不会掺杂些拐弯抹角的隐喻。她所谓的“明媚”,约莫就像是清晨刺目的春光,或是染得漫野鲜黄的油菜花田,也许还包括那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时点点四溅的耀眼水滴。虽然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碎感杂念,但荀夜回每每面对甚至想起吴知己时,脑中隐隐约约浮露的就是这些“明媚”得让她直感厌恶的模糊印象。 成长于灰冷、习惯了暗夜的荀夜回对那些明而亮的事物自然抱着戒惧,当这种明亮变得浓郁,变得生动,变得明灿奇媚时,戒惧便成了厌恶。而吴知己这人啊,恰恰总有意无意的勾勒出一幅明灿而奇媚的形象。 举例而言吧,在荀夜回看来,吴知己的笑,总那么没心没肺,看似含而无声,却让你总感到耳朵发痒,恨不得给他一巴掌。至于吴知己不笑时,你又能直观的感受到他那对啥都没所谓的慵懒,懒得胸有成竹,懒得无所不能,就差把老子天下第一写在脸上了。可你偏偏又不能指摘他倨傲,因为啊,吴知己那时不时流露的悲悯眼神分明在告诉你,他不自私、不自利,他是个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的人。 总之,荀夜回眼里的吴知己很聪明,很自信,像是没吃过什么苦,可又没温室花骨朵的低能和毛病,不会天真得像个雏,骄傲却不傲慢。荀夜回也知道自己看吴知己看得很片面,但吴知己事实上是怎样的人,荀夜回不关心,她只是单纯的厌恶那些洋洋得意的活在阳光下却不知珍惜的人,尤其当这个人还成了自己的敌人,更别提这是一个明明应该极其蠢弱却又莫名其妙强大的敌人。这一切,都让荀夜回觉得非常、非常的厌恶! 可偏偏就是这个让自己厌恶万分的人,给自己指了条通往“不射之射”的路,虽还不知道靠不靠谱,但...即便是莫道,也从未漏给自己关于“不射之射”的只字片言。 “也罢!”荀夜回深蹙蛾眉,一咬银牙,“就读读看这书呆子说的什么《说剑》篇!” ———————————— 当荀夜回满头雾水的从办公室走出时,夜已深了。反复翻阅《说剑》及相关注解和资料后,她很是有些迷糊。一篇公认的《庄子》伪作,充斥着春秋战国时说客策士特有的大言狂语,满纸的书生意气,仿佛天下在握似的,倒确实符合吴知己的品味;可除了这些,荀夜回并未看出有什么能指引她登堂睹奥,学会“不射之射”的东西。 荀夜回深吸了口秋夜的凉气,努力清醒了下紊乱的脑子,虽说谈不上失望,却总不免些许的怅然若失。 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吗? 正当荀夜回冥思苦想的漫步在工业园时,一阵嘈杂忽得响起,惹得她的驻足看去。 “我都说啦,是你们园区里的人订的餐!” “谁订的你叫谁出来,到大门口安保处来拿。我们这里外卖一律不准进入!” “你这人!上周我还进去送过餐!” “上周是上周,现在规定改了!再说你也不看看几点了!你快打电话叫人出来拿!” “我打了,关机了啊!” “那我不管。” “你这人怎么...这单子上写啦,真是送到你们园区的,你看看啊!” “我不用看!我们石主任下了死命令,这段时间的安保工作要从严!放你一个进去,下次再有其他送外卖来的咋办?出了问题你来担吗?” 荀夜回冷漠的看着这场的争执,一个骑着电动车、着蓝色工作服的外卖小哥正被园区安保拦在了大门口,死活不让他将外卖送入。联系不上下单客户的外卖小哥有些急了,可面无表情的安保却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 安保们该是被前几天赌徒持刀绑架的事件给吓到了吧...荀夜回想了想,便不再理会,可就在她转身离去时,外卖小哥的一句话却硬生生留下了她。 “你看!单子上!周庄工业园c区月半工作室订的窑鸡!要不你帮忙联系下!” 不待大门安保回话,荀夜回已健步而至,余光似不经意掠过外卖小哥手中的单据,随即问道:“请问是送给‘月半工作室’庞司空的窑鸡是吗?” 外卖小哥一愣,细细看了下单据,点头道:“对的、对的,是庞司空订的。” “那交给我吧,我帮庞老板拿过去。”荀夜回不动声色的言道。 外卖小哥面露喜色,急急道:“那太好了!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这又进不去,太谢谢你啦!” “不客气。”荀夜回随手接过热气蒸腾的食袋,轻踩着步子,转身离开。 大门安保微微皱了皱眉,却未多说什么。待得荀夜回离开后,他方招手唤来了正巡察路过的同伴,“你看到了吗?刚才那个...好像是新入驻的迦览分析的荀总吧?” “刚才那个?唔...应该是的...怎么啦?” “没什么...有点奇怪...月半工作室的那个胖子怎么突然撞了桃花运啦?” “胖子?哦哦哦!我知道了!那胖子下午时候还和一个超级美女在大门口很亲密呢!怎么?又撩上那个年纪轻轻的荀总啦?” “可不是吗!居然让人家女孩子帮他来拿窑鸡...啧啧...下次再见到那胖子,必须要请教请教!” “唉,这世道!胖子也变得这么受欢迎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刺鹬 休与鹬相持,自有山川隔。 祝君无孕珠,恐非保身策。 ————宋伯仁《梅花喜神谱·大蕊八枝》 —————————————— 窑鸡很香,即便裹着层层锡纸,依旧香气四溢。那浓郁的热辣气与鲜嫩的鸡肉味,自荀夜回的五指与小臂,缭绕而上,直直勾牵起本已沉睡的味蕾。荀夜回向来不食夜宵,可此刻提着这窑鸡,竟让她也觉得有些饿了。 可这饿意并未能蹦跶多久便被浑身炸起的战栗给打压了。荀夜回离着“月半艺术工作室”尚有段距离,可遥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惊怒与戒惧齐齐绽放,青筋隐露的额头霎时瀑出滴滴冷汗。 那是?竟然是...彩衣...楚九凤!!! 夜幕下,道旁摇曳的灯影绝称不上明亮,数十米的距离自然也并不算近,可在荀夜回那对照形双瞳的视角里,此刻,无论是衣袂当风、额角轻抬的九凤,还是疲态尽显、低首沉吟的吴知己,甚或两人的睫眉轻颤,嘴角起伏,乃至额头触接的肤纹,无不纤毫历历,尽收眼底。 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竟然...敢现身! 她来找吴知己做什么? 连番的疑惑略微冲散了荀夜回方才初见九凤时乍起的惧意。是的,荀夜回方才是真的怕了,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立即转身逃离;那种恐惧,虽不至于刻骨铭心,却也真真切切的勾出了些她绝不愿想起的回忆,那是残忍得令她作呕的回忆。 楚九凤...对于那些知晓她过往种种的人,或者说,至少对于组织里的人而言,楚九凤是个禁忌,一个令诸人不寒而栗的禁忌。 荀夜回很清楚,她自己并非是什么好人,而至于莫道、楚鬼车等等组织中人,更无一个善类,兴许是物以类聚吧。荀夜回也不介意作为莫道手中的一把良弓,洞穿那一个个素未平生的心房。荀夜回总觉得,她并不欠这个世界什么,世界对她也乏之善意;当然,这并不是说莫道对她就施予了什么善意,但她的确多多少少欠了莫道的。总之,荀夜回对自身的定位,约莫算是个情感缺失的杀戮工具吧。 应该说,这绝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自我定位,可若是比起楚九凤这个疯子,荀夜回觉得自己至少仍处在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之中。 楚九凤是个疯子。就荀夜回的所知道的,组织中实际接触过或多少了解过九凤所作所为的人,都无一例外的觉得,楚九凤是个残忍的、不可以常理度测的疯子。荀夜回尚记得,多年以前,莫道曾牵着一个可爱得如同洋娃娃般的小女孩,来到组织的一处秘所,让荀夜回等人分别教导这个小女孩射击、藏匿、破译、乃至搏杀等技能。小女孩学了不到九个月,可以说她学得很快,也很讨喜。在那之后,荀夜回便很少再见到她,却渐渐开始听到那个小女孩是个疯子的传闻。 一年前,那个曾经的洋娃娃已出落成了个娴美少女,荀夜回再次见到了九凤,据说那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可这却是荀夜回绝不愿回想起的一次血色重逢。直到现在,荀夜回仍不明白,那天自己的幸存,是否缘于楚九凤念及旧识,抑或只是莫道等人赶到的迅速,让楚九凤不愿再纠缠停留。唯一清楚的是,在楚九凤过完她的十八岁生日并逃离组织后,莫道对其下达了“湮灭令”,且风险系数为最高的九。对于荀夜回这样的神射手,能独立完成的“湮灭”任务,也仅止于风险系数为五而已。 此时此刻,重逢九凤,荀夜回深吸口气,平复了下纷乱的心绪,随即强打精神,快速的盘算起自己当下所应做的与所能做的。 显然,楚九凤与吴知己算是对上了,缘由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幻决,拼尽了全力,动真格了。荀夜回虽不清楚这些心怀九首之象的怪物们究竟如何施幻杀人,但至少,相比先前莫道与吴知己浅尝辄止、彼此留有余力的情状,眼下的吴知己和楚九凤皆神凝魂住,绝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顾及其他。 鹬蚌既已相争,渔翁岂能错过。荀夜回思忖再三,轻缓却坚定的自内袋中捻出一片极薄且锋锐的箭头,夹于两指间。箭头微露,略长于中指,浮着幽凝的冷光,两侧陡掠的弧度聚敛杀意,触目即伤。 杀器在手,荀夜回面容一肃,似换了个人一般,只微一调息,便如脱兔出笼,飞身而进,虽迅疾无匹,却踏地无声,只几个眨眼便已身处吴、楚两人三步之内。荀夜回只消再进一米,便可巧运指箭,直捣黄龙,或取吴知己喉室,或入楚九凤耳道,一箭双杀,也只在须臾之间。 但,究竟先杀谁! 本已计定的荀夜回忽有了一丝犹豫,莫道之前的命令,洋娃娃儿时的乖巧,对吴知己的厌恶,对楚九凤的戒惧;或许,这一丝犹豫所带来的改变与选择会让荀夜回终生悔恨,但此刻,一步跨出,她终究还是出手了。 抬手递出的一霎,指尖的杀意就如堤塌洪泻,自两侧弧锋顺流而下,割裂了空气,虽未至,却已断落青丝;荀夜回选择的,是先杀楚九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三域 这个世界上惟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心灵感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上的灿烂天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 ————伊曼努尔·康德《实践理性批判》 ———————————— 对于一个弓弩枪械俱精的神射手而言,若非万不得已是绝不会选择近距离攻击的。 荀夜回并非没想过拔枪而狙之,在她略显宽松的职业装喇叭裤下,时刻藏着一支颇复古的西格绍尔p232小枪。这把枪是莫道送过她的第一个礼物,尽管威力不大、射程也不远,但这些年来,荀夜回总细心保养,贴身携带。可今夜,荀夜回终究没有选择用它。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吴知己之前在池季玉车中躲避子弹的“壮举”太过诡异,荀夜回很有些忌惮。吴知己尚且如此,何况楚九凤? 杀心既定的荀夜回不愿有丝毫闪失,她要亲手将箭器贯入吴、楚二人的体内,搅碎他们的器官,扼杀任何濒死反扑的可能。毕竟,如若无法一击毙命,荀夜回明白自己必然凶多吉少;先不论吴知己有何手段,可楚九凤定会如掸落浮尘一般,随手了断生机,就像她十八岁生日那次一样...... 荀夜回还不想死,所以,楚九凤和吴知己必须死,至少,九凤必须死! 暴起的荀夜回以身为弓,挽气成弦,由臂至指,猝发箭尖;她似乎已嗅到了九凤腥而微甜的血味,并已堪堪见到九凤那张瓷玉般的脸庞如裂帛般破败,甚至,她已盘算好刺死九凤后再击吴知己的出手线路。一切,看起来,好像都很完美,完美到荀夜回忍不住嘴角扬起微微的笑... 笑?笑了?自己竟然笑了?荀夜回早已不记得自己上一次露出笑容是什么时候了。是母亲为自己套上小小的花裙子时吗?还是在孤儿院里,那个不知姓名的小男孩,在他被领养前送给自己一扎淡黄野花的时候?噢,不对不对,明明该是第一次看清那高高烟囱时,自己忍不住放声大笑的啊!可还是不太对,在那幽冷的孤儿院,自己哪里敢笑出声,能在心里暗自窃喜已是稀罕事了。那...自己上一次笑,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荀夜回不自觉地杂绪乱转,似乎陷入了回忆的迷宫,脑中走马灯般闪过无数零散的往事片段,而她指间那本应刺入楚九凤耳道的箭尖,竟似闯入了一段被无限拉伸的空间,就如同一道函数曲线,不断趋近着那个代表其极限的目标点,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到。而楚九凤这个目标点,早已不在荀夜回的箭击所能涵盖的定义域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荀夜回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上一次面露笑容,不正是在那个夜晚吗?在那个楚九凤十八岁生日的夜晚,荀夜回被委派协助楚九凤领导的行动组。那是她多年后第一次再见到九凤,她的确是有些开心的。当初与楚九凤相处的那段时光,虽说谈不上什么师生之谊,但总算是荀夜回在组织里难得的轻松经历。至于后来渐起的关于九凤的传闻,荀夜回并不曾过多在意,毕竟,在那个组织里,谁敢说自己是个正常人呢? 可就在那个夜晚,荀夜回初初露出久违的笑意时,她的笑容便很快被凝固成了一幅扭曲的抽象画。那晚的经历,仿佛一个梦魇,荀夜回花了许久才让强制自己不再想起。 可是,我回想这些干什么?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这到底是在哪?楚九凤...我怎么又想起她了?我记得...我好像...对了!楚九凤! 猛回神,荀夜回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刺杀楚九凤啊!可现在,眼前哪还有楚九凤?哪还有吴知己?甚至,自己的周遭,哪里还有半点周庄工业园的影子。此刻,荀夜回似身处一片荒古混沌之中,四方云气浊涌,浪卷洪翻,便是神目如电,也仅勉强环视十步。 在这出离怪异的境地,荀夜回反倒沉静了下来,无论是刺杀前的惊惧还是刺杀时的紧张,仿佛都不再萦锁胸怀。这并非是荀夜回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更重要的是,既已着了道,若不能尽快脱离幻境,荀夜回相信,等待自己的绝不是什么童话般的美好结局。 当初莫道在下达对楚九凤的“湮灭令”时,曾对包括荀夜回在内的多名行动精英进行了所谓的“抗幻特训”。根据莫道的观点,心怀九首之象者所独具的造幻施幻的能力虽各有不同,但所构筑的幻境在宏观结构上却大都类似。 在莫道看来,根据与现实世界的相关性和重叠度,幻境大致可分为三层异域,其结构可粗略的比做由上至下呈漏斗状。 最上也往往是最广的一层异域可称之为“尘幻”。尘幻即是与现实相接乃至相叠最多的边缘域,施幻者本身极少对此域进行直接干涉,通常只将其作为某种防御机制,确保施幻者在幻境中不被外物所扰。当然,所谓的外物只包括心智与意志力一般的普通人,当他们有意或无意踏入施幻者周遭时,便会陷入“尘幻”中。而身陷“尘幻”之人的所见所闻,虽因施幻者不同而会呈现差异,但大致不离鬼怪混沌之类的幻象。 关于“尘幻”域,莫道特别指出,因为此域与现实太过接近乃至重叠,九首之象的威能往往无法直接在此域中展开,也就是说,施幻者在一般情况下无法直接干涉此域中的个体行为。当然,施幻者可以随时全盘撤消“尘幻”域的存在,但却不能亲自下场;如果强硬的在“幻域”中擅用九首之技,将有极大的概率与现实时空的存在域产生冲突,冲突若起,“尘幻”乃至整个幻境将瞬时坍缩。换句话说,九首之象,在莫道看来,是绝不被现实世界所允许的存在。 可若是一个人的意识迈过“尘幻”,深入其下,直至第二层的“虚幻”,那便有机会见识到心怀九首之象者的部分威能了。荀夜回清楚的记得莫道讲述到此处时近乎幽冷的语气,那声音仿佛从深深的渊底传来:“虚幻域离开现实时空域已然很远,尽管仍不免受到现实参数的干扰,九首之象无法展露本体,但在‘虚幻’中,施幻者已可毫无忌惮的使用其所拥有的各种伴生技能,其诡异程度,称之为神通亦无不可。普通人很难凭一己之力步入‘虚幻’域,其本体意识会基于对现实规律的认知和认可,从而自发的拒绝‘虚幻’域的侵涉;也因此,被强拖入‘虚幻’域的人,往往脑部神经网络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轻者或无大碍,重者则可致脑死。” 或是夏虫不可语冰吧,莫道并未对荀夜回等人详细讲述九首之象施幻的具体原理和方法,可毫无疑问的是,当个体对于现实规律的认知受到幻境规则的侵扰扭曲,产生的伤害将是巨大的。 但,真正令人不寒而栗的,则是在那‘虚幻’之下,九首之象的本体所栖息的深渊之地——‘实幻’。 如莫道所言:‘实幻’域,那是真正的神域,或者说,那是一个隔绝于现实的乌有乡,一个六道弃所;在那里,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但若你有缘踏入,你或将看到,这个世界,所掩蔽的真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上下 别人后退,我不退;别人前进,我更进。要攀登这座山的人,起初在下部是艰难的,越上升越没有痛苦,最后就和坐着顺流而下的小船一样。 —————但丁·阿利基耶里《神曲》 —————————————— 对于“实幻”域,莫道所言并不多,止于皮毛,在荀夜回看来,似乎颇有些讳莫如深的意味。不过,那次“抗幻特训”的重点,本就是学会如何在“尘幻”域中求得生存乃至主动脱离;至于“虚幻”与“实幻”,据莫道所言,常人一旦踏入,则几无幸免。这所谓的“常人”,自然也包括荀夜回。 说实话,虽然身处组织中,对莫道等的诡异神通也有过粗浅的直观感受,但荀夜回还是更倾向于信赖实实在在的杀技与杀器,而善于因材施教的莫道所教授的破解“尘幻”的方法,自然也与此有关。 虽说常人入幻多是凶多吉少,但即便所谓的“常人”,在意识心性、体魄技能等方面也是差异分明,而这种差异也决定了能否摆脱“尘幻”的可能性。 若是庸碌无为、色厉内荏之徒踏足“尘幻”,往往不待施幻者做什么,便已风声鹤唳、自乱阵脚,什么疾走不止脱力而亡,什么魂惊魄悸肝胆俱裂,均属寻常。 可换做心智坚刚,意志如铁之辈,即便跌足“尘幻”,也能做到岿然不动,不瞬目,不变色,逢鬼怪便叱之,遇妖精则唾之,任由风沙混沌,也能静观其变,促席从容。 说到底,在莫道口中,“尘幻”域只不过是一个脆弱的障目存在,是细细铺覆于现实维度之上的半匹红纱一丈绫,其所欺骗的,不过是人之六识罢了。红尘紫陌虽缭乱万端,但只要意宁心止,便是风幡齐动,亦有行舟送我,我送行舟。 毕竟,即便是心怀九首之象的施幻者也无法过久的维持“尘幻”;一旦筑起“尘幻”,现实时空域的规律法则便会如蚁噬蚕食般将其不断湮灭消融,直至于无。也就是说,只要坚持得久,不为幻相所乱,当现实吞噬“尘幻”的那一刻,便算熬出头了。 荀夜回等人对自己的心志坚韧性均有着足够的信心,可这种被动等待的解决方法总让她有种坐以待毙的感觉。事实上,这的确不是个应对“尘幻”的好方法。莫道的下一句话便打破了荀夜回等人对自个儿意志品质的信心。 “在幻境中,神魂所感知的时空尺度与现实大不相同啊......” 虽说“尘幻”作为幻境三域里最边缘的外层,其时间流速与空间大小受到现实规则的最大制约,但根据施幻者能力的不同,莫道认为,身陷“尘幻”者所感知的时空尺度与现实相比,最少也有3:1的差异。即,“尘幻”中所感知的三小时约等于现实中的一小时,而“尘幻”中所见到的三平方米约等于现实中的一平方米。而如若深陷“虚幻”乃至“实幻”中,其时空尺度与现实相较,则更不可同日而语。 莫道当时便让在场的学员切实体验了一把身陷“尘幻”的感觉。虽说只是“荒原”之边,“深渊”之前,已算留力的莫道却依旧让在场诸人在现实中不长不短的三个多小时内颓丧、绝望、近乎崩溃。当然,对于他们而言,那并不是苦熬三个小时;那是曝晒于荒原,恐悸于深渊,形销骨立,魂崩魄离长达三十多小时的炼狱天罚。 是的,对于莫道而言,其所掌控的“尘幻”域规则,相对于现实时空尺度,已然可达10:1! 荀夜回不知道当时在场的其他组织精英们是怎么想的,可她自己明白,她能在现实中无人的丛林荒野里猎食数月,也能在恶劣的极地环境下坚忍求生,可莫道所筑的幻境绝不仅仅是环境凶险的问题。身处“尘幻”,令人悚然惊心的是一种感官意识全然遭到扭曲的恐怖,一切的一切,全不似人间,却又那么的真切。 血,零星缀于枯草上,却腥臭冲鼻至喉,直抵胃肠,仿佛每一滴都浓蕴着世间最卑劣的丑恶。火,摇曳的舞动在破败的屋顶,并不算迅猛,更谈不上势大,连焦裂声都欠奉,可就是这淡淡无声的业火,却沸散出最炙热的绝望,攀扯着昏黄的日光,灼烧人心深处的凄伤。 荀夜回记得,在莫道撤除“尘幻”时,自己正埋首于膝,瑟瑟发抖,在场的诸人无一例外,或呆滞、或惊恐、或涕泪横流,但事后他们都明白,莫道已然留力了。如若不是莫道将他们人为的隔绝于相对“安稳”的“尘幻”地带,那恐怕,“荒原”之上、“深渊”之下又要多几缕怨魄亡魂了。 在让荀夜回等初初领略了“尘幻”后,莫道开始了那次“抗幻特训”的真正主题——如何主动脱离“尘幻”。荀夜回清晰的记得,莫道说了两条路,两条全然不同的路。而这也恰恰是此时此刻的荀夜回所面临的选择。 欲离“尘幻”,路径有二:其一,上穷碧落。简而言之,即需要寻觅感知到“尘幻”域和现实域的重叠节点。在寻觅感知时,要点并不在于“尘幻”域所展现的形象与当时所处的现实环境有何相似的地方,而是必须发现“尘幻”域同现实域之间的依稀存在的“可导关系”。换句话说,在莫道看来,“尘幻”域必然存在某一部分,可视为现实域函数的导数。如能发现并大致勾勒出这部分“尘幻”的导函数图像,那即可推断出相应的现实域重叠节点,进而于节点处破幻还实。 当然,还有第二条路径可脱离“尘幻”。但对于这条路径,莫道直言称之为“死路”!何为死路?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离“尘幻”,入“虚幻”,不求上穷碧落,只为下达黄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寻径 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谭,以豪桀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以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 ————《庄子·杂篇·说剑》 ————————————— 是的,荀夜回并未依循莫道所授去寻觅“尘幻”与现实的重叠节点。 事实上,由于“尘幻”在极大程度上受到现实规律的稀释与约束,处于“尘幻”中的人尚未不至于身体与意识全然脱节;这也就是说,此时荀夜回所感所见的自身虽绝非自己的真实血肉,但这具由自我意识所构筑的幻躯至少依旧能在重叠节点的位置对现实中的四肢等发挥下意识的同步响应。 打个比方吧,身处“尘幻”之中,在某种程度上犹如做了个极深极沉却又逼真无比的梦;而在“尘幻”中的躯干四肢的某些动作引起现实中身体的同步响应则类似梦里失足而导致真实的腿部肌肉抽搐甚或蹬腿动作。 荀夜回的照形双瞳虽不至于一眼破除“尘幻”域中的光怪陆离,但若是静神凝心、宏窥细视,要找出此间的重叠节点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达成的任务。毕竟,九凤此刻所设的“尘幻”域远没有莫道的“深渊”、“荒原”那般恐怖;或许是因为与吴知己的长久相持牵扯了九凤大部分的精力吧,眼下的混沌光景除了迷人耳目,并没有什么伤害性,不如说,这更像是一层“闲人勿扰”的帐幕罢了。 可也恰恰因为九凤的这点疏漏,让本打定主意脱离“尘幻”的荀夜回起了别样的心思。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相对于莫道详尽所述的离幻返实的方法,不知为何,荀夜回记得更深刻更明晰的反倒是莫道所说的那条死路,或者说,那条九死一生的路。 根据莫道的论述,普通人很难主动跨越“尘幻”与“虚幻”之间的隔阂,因为个体长期所累积的对于现实规律的认知和认可会自发的拒绝‘虚幻’域的侵涉;一般情况下,普通人踏足“虚幻域”往往是因为被施幻者强扯而入。 但,凡事无绝对。在所有“虚幻”域中,皆存在着一个点,一个原点,一个类同于x、y坐标轴上的原点。毫无疑问,在坐标轴的原点上,x与y值皆归于零;而莫道将之类比于“尘幻”,自然在“尘幻”的原点处也有着相类同的规则。 在这里,个体意识中对于现实世界规律的固化认知与认可将无限趋向于无,但同时,施幻者所构筑的“虚幻”域规则也一样的近乎不存在。就如同坐标轴原点上的x与y尽归于零一般,现实域与“虚幻”域在此处节点上以一种彼此缺位的方式共象谐存。 故而,如果一个人的意识能于“尘幻”域中寻找到并不断趋向于这个原点,那么,其本固有的对于现实规律的认知和认可将呈现一种近乎无的状态。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些认知与认可在“尘幻”原点处变得无意义;只是本体的固有意识以一种不断趋近于无的方式与同样趋于无的“虚幻”域规相契相通了。 毕竟,无论两种规则体系拥有怎样纷繁复杂的差异性,当两者皆以无的形式存在时,这种差异至少在实体性层面变得无关紧要了。 而这种差异性的消泯也随之破除了个体主动踏足“虚幻”域的最大障碍;更重要的是,个体也不至于遭受被强制拖入“虚幻”域时所面对的那种因规则扭曲带来的巨大伤害,至少,自原点迈入“虚幻”域时,个体有充分的余裕去逐渐适应“虚幻”域中的规则。 现在,荀夜回想要做的,便是找出眼前的“尘幻”原点。在她看来,她之前作出的九凤与吴知己已斗至白热化的判断并没有错;虽然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徒劳无功,着了九凤的道,但无论如何,眼前这般纯属障眼法似的“尘幻”域依旧说明,九凤已无暇他顾了。 当然,荀夜回并不清楚吴知己与楚九凤的“神仙打架”终究会谁胜谁负,可她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即便不能兼得鹬蚌,只灭杀其一也值得她置之死地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念头既定,荀夜回沉静心神,开始详尽的审视周遭“尘幻”的点点滴滴,期冀能找到些许线索。 然而,事情并不如预期般顺利。幻时川流,朝朝暮暮,如露亦如电。天似总不遂人愿,荀夜回无数次的寻寻觅觅,却只换来凄凄惨惨戚戚般的彷徨失落。有那么一霎时,她本坚忍的心也不禁动摇了,她想放弃,干脆安稳的返回现实算了;可令她近乎绝望的是,在兜转四方后,她连自己入幻时的初始坐标也找不到了。初始坐标的缺失意味着,她连莫道所授的脱幻方法也难以用上。此刻的她,只能在心中暗骂:荀夜回啊荀夜回,寻不到通途,也找不到...回来时的路...唉... 人呐,在百般尝试、万念俱灰时往往总有一得。爱迪生历经三年,尝试了六千余种材料,方得明灯大亮;荀夜回不知为何,此刻脑海里竟浮想起这个在孤儿院里被面无表情的修女反复念叨的故事。 “爱迪生花了三年,试了那么多次,终于见到光了...那我要试多少次,耗费多久,才见得到我的光呢?光?光!” 自语念叨的荀夜回愣了一下,自己最近好像经常听到这个字眼,是在哪呢? 光...... 一时间,荀夜回眼前仿佛闪过了重重画面...... 在林思我的办公室里,那个立于窗前,好似漫溶于荡漾天光里的人... 他对自己说了什么... 噢,想起来了...他说:“人的眼睛是女神阿芙罗狄忒点燃的;而今天的我说,你的眼睛...将会是我熄灭的......” 可恶可憎的吴知己... 他叫我去翻的那篇破文章... 对了!就是那篇...《庄子·杂篇·说剑》... 庄子说:“此剑...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 是啊!是啊!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但,他的剑又岂止如此呢? 他的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他的剑,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 他的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那么...我的箭呢? 荀夜回沉默了,沉默的仿佛已无生息,仿佛已不在这片“尘幻”域中。直至许久后,她忽得睁眼了,睁眼时,满目山河,眸断魂销。 “我好像...有点懂了...原来,不射之射,本就不是用于世间的...” 喃喃自语的荀夜回稳稳起身,平平而立,有意无意,轻舒两臂,在她掌中,似有一把有影无形的长弓,当她两指扣弦时,周遭的混沌云气似有感应般,齐齐往左右惊散,如同勾勒出一道不知其涯的长长路径,又仿佛这条漫漫长路,便是此刻荀夜回所扣的不射之箭! 我心如冰箭如雪,决云中断开青天,箭与我俱变化归黄泉! 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常数 把常量y=c(c为常数)定义为函数,通常是这么理解的:不论自变量x取什么样的实数值,因变量y恒取常值c,所以常值函数y=c的定义域d(f)=(-∞,+∞),值域z(f)=c,它的图像是一条平行于x轴并通过点(0,c)在y轴上截距为c的直线。 ————赵延孟(编)《经济数学》 ————————————— 荀夜回悟了! 她终于明白,吴知己说得没错,在《庄子·说剑》中,确乎隐喻了通达“不射之射”的路径。既然运转天子与诸侯之剑并不是仰赖蛮力,那射术的至高境界,自然也绝非仅靠着一双神目与精熟的技巧便可达至的。 当荀夜回散化执念,不纠缅于异瞳的凝察细视,不依赖于外部的杀伐利器,她已放下了那些曾经的骄矜与戒惧,更不执着于什么吴楚之争、什么原点所在;此刻,荀夜回彻彻底底的悟了,物我攸同,混成一块,心无挂碍。 其体也出诸障碍,其用也得大自在! 荀夜回在“尘幻”中的意识存在不知不觉的渐渐模糊了起来,仿佛正与周遭的混沌相依相融。每当荀夜回的本体意识淡了几分,这方“尘幻”天地中便添了几分灵动;而这股子灵动劲时而舒卷悠扬,时而矫矫弦张,竟与荀夜回轻挽雕弓时的身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关联。 虽说这股子灵动算不得多么强烈,却也一步步于冥冥中牵动混沌,潜运造化,缓慢细密却卓有成效的驱控着“尘幻”中的一砂一粟、成阡成路。 庄周的天子之剑以山河社稷为锷为锋,荀夜回的不射之箭自然也需诏命乾坤。只是她怎么也没料到,当放下执念,澄宁心绪,全数意识只存一线时,她所得到并不仅仅是役化“尘幻”为弓,分化混沌为箭。 此时此刻的她,心之所指,目之所向,直之无前,无远弗届!在她眼前,那条因云雾涛裂,左右齐整两分的无涯长径已成了她的箭。这是一枝可纵可横,笔直而不桡的箭,更是一条无端亦无止,仿若常值函数的线。 因其无端无止,故而无限;盖因其本就无限,故而虽曰不射,却无有不射! 是啊...当弓张弦控之刻,若有长箭无涯,规丈天地,穿贯万物;如此,又何须射?又何必射?不射之射! 而更让荀夜回为之讶异的是,就在“尘幻”涛分道现,不射之射初露真容的一霎,她竟也仿佛望到了那传说中的“原点”,那个贯通尘、虚两域的黄泉入口。 荀夜回并不明白,为何自己百般寻觅的“虚幻”域入口此刻莫名的隐隐浮现?自个儿虽初习不射之射,可这与通达“虚幻”域的原点入口又有什么关联呢?她甚至尝试着调整所射的方向,可无论瞄准何处,在不射之射那条无端无止轨迹里,那个“原点”始终依稀可见。 若是吴知己或是莫道在场,见到此情此景,必会抚掌而叹。荀夜回却不知道,若以抽象的数学视角观之,她的不射之射就仿佛一条常值函数,而她自己就如同这条常值函数上的任意一点。当然,她这个点有些特殊,她所指方向的调整会随即带动整个坐标轴的调整;也就是说,她无论朝向哪个角度,那冥冥中纵横两条坐标轴都将随之挪移,永远与她的朝向一成平行、一成垂直。 在此刻的“尘幻”域中,不射之射便是那条常值函数。而常值函数的导数永远是零;且无论其如何变化,它所包含的某个点,必然会处在原点正上或正下方。故而在荀夜回的视角中,总能依稀窥见那个原点。而当她不断调整,将其身坐标恰好置于坐标轴上之时,她的不射之射也将毫厘不差的贯穿于原点,而她也终会寻到那座通往“虚幻”之域的大门。 原点在望,可荀夜回蓦得发觉,当她真站在“尘幻”原点处时,她似乎并不需要再冒险踏入“虚幻”域了。她是个射手,如非迫不得已,何须近身缠斗?既有不射之射,又何须亲入虎穴? 虽说“虚幻”域中流时甚缓、地阔无垠,但如置身于原点而观之,那些被“虚幻”域所扭曲的时空规则皆遭收束、渐趋于无。当荀夜回以照形双瞳透过“尘幻”原点向下俯视时,她就如同一只翱翔天际的苍鹰,风光草木,尽收眼底,而那一抹秾艳分明的五彩,此刻如此清晰,纤毫可数。 荀夜回长吸口气,她并不明白楚九凤正在做什么,她也不清楚吴、楚之争谁胜谁负,可她却想知道,自己初成的不射之射究竟能否将楚九凤毙之箭下! 九凤...你当真是个疯子...莫怪我心狠...与其有一天命丧boss之手,不如就让我来了断吧... “中!” ————————————— 裙角碎散的楚九凤喃喃细语,却依旧面如止水,她举首遥望着黯淡苍穹上那轮清皎的明月,若有所思。 “你终于,学会了啊...”说着,楚九凤冉冉回看了下已成墟莽的长安城,“是他...教会你的吗?可惜,我不能久待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道士 人行大道,号为道士。士者何?理也。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故称道士。 —————《太霄琅书经》 ————————— “忍不住?忍不住什么?都把我禁锢在城门下一顿天打雷劈了...原来还是你忍着性子、留了手咯?” 九凤正自喃喃,却忽听得身后处又响起了那半是慵懒半无赖的熟悉调调,眉梢鬓角尚挂着白霜的吴知己不知何时已矗在那,正弯着腰,双手弹扫,抖落一襟风尘。 九凤不禁蛾眉蹙起,一副欲问还休的神情,她着实有些疑惑了。她不是没想过吴知己能接下那道天雷紫殛。“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固然凌厉无匹,可毕竟自己抚奏箜篌时也留了余地;在九凤的算计里,神魂有伤的吴知己在此击之下必然不敌,但也不至于就此魂飞魄散了。 只是眼前的光景,却是九凤万万没料想过的。除了状貌狼狈些,吴知己竟然毫发无损!且这并非是吴知己强充镇定,压抑魂伤。身处自己所筑的“虚幻”域中,九凤自信不至于连吴知己的真实状态都会看走了眼。可那仍在拂尘掸灰没个正形儿的吴知己,的的确确一丝伤迹不显,甚至连点遭遇天殛后的焦味都闻不到。 九凤自觉对于吴知己也并没有什么低估错判。之前奏刀桑林破清商,击缶秦声镇鬼谣,九凤对吴知己的大体能耐也算了然于心;虽说不是生死相搏,彼此也都未露九首本体之象,可窥一斑而见全豹,若说吴知己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九凤是怎么都不信的。 可事实却摆在眼前,吴知己全无败相,神魂也安然无恙;只见他掸尘既毕,便迫不及待的对着九凤碎散的裙角开始品头论足。 “我说啊,你把贯通两域的原点幻作此间的一轮明月,创意不错啊。若非如此,方才荀夜回的不射之射袭来时,估计你连半点痕迹都见不着,现在至少能有个月面脏点让你有所防备...嘿...这创意真不错!连你现在身上的破花裙也多了些时尚裁剪的味道,不至于那般土啦!” 九凤缓了缓深凝的目光,轻声道:“是她初习不射之射,尚有欠缺;若是她在‘虚幻’中也能像在‘尘幻’里一样无端无止、不射即中,那我怕是逃不过了。” “苔封古殿无人侍,月锁苍梧凤不栖。你又何必假谦虚呢...”吴知己哂笑一声,“就算是完满圆融的不射之射,最多也就在此‘虚幻’域里逞凶一二罢了,伤不到你的九首本象。” 九凤也不矫揉,微微点了点头,“如果不射之射能伤及你我的九首本象,恐怕吴先生也不会那么大方的指点于她了吧?” “谁说的?”吴知己嘴角一扬,“我的本行是老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她一心向学,我自然知无不言。更何况...” 九凤却不接茬,只静静看着吴知己得意忘形的脸。 吴知己也不在意,颇有几分自嗨,“若我当真好好指点她一下,能不能伤得到我的本象虽还难讲,可擒鸾落凤...怕是问题不大的...” “吴先生!”九凤忽径直打断了吴知己洋洋得意的单口相声,“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先生既好为人师,可否教我...你是如何遁避紫殛,毫发无伤的呢?” “哈哈!终于问到这个事啦?”吴知己长吁一声,面有得色,“之前我给你上了那么多课,你左耳进右耳出,半点兴趣也欠奉。现在却对什么避雷小技‘不耻下问’,嘿...孺子不可教啊.....不过呢,你既然问了,吴老师我岂有不答之理?” “请说。”九凤敛整仪容,穆穆雍雍。 吴知己却是一副冥思苦想状,半晌才一拍手,“不如这么说吧!鸾凤狡狯遥相幻,天殛哪知有姓名?雷霆下索无处避,逃入先生衣袂中。” 九凤听得一头雾水,正欲再问时,忽听一阵极温润醇厚的嗓音自吴知己旁侧不疾不徐的响起,语声并不算多高,却如春山、似夜雨,云深水足,太和熙熙。 “知己啊,莫要皮啦。贫道时间不多,阳神不可常居此所。你与这位姑娘,今晚就此罢手吧。” 道音宏鸣,细入微尘。闻听此言的九凤虽面不改色,心中却着实悚然。若说之前荀夜回的那一箭只是令她略有意外的话,此刻那闻声不见人的一番言语却让九凤不禁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就连自己神魂中那本蠢蠢欲动、难以抑制的躁乱也畏首畏尾的静了下来。 阳神? 道士? 入此“虚幻”,我竟毫无知觉? 杂念乱起时,九凤竟有散去幻境,就此急急遁走的冲动。 “你...是谁?”强自冷静的九凤微微退了一步,这才对着吴知己身遭的虚空冷冷问道。 “贫道,王丹谷。” 那温淳的嗓音平和依旧。 “道士...”九凤目色明澈,“方才是你救了吴先生?” “福生无上天尊......” 一声唱喏,涤除玄览,拨物归真。九凤忽得惊觉,自己的神魂与“虚幻”域之间本浑融无瑕的联系此刻竟似有些滞涩,恍惚间,风定叶落,万籁俱寂,山瞑鸟不啼。 “这是?” 惊疑不定的九凤再不犹豫,一袭五彩无风自动,摇曳生姿,只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 “跑得好快!”吴知己嘴角一咧,自顾自摇头叹道,“王道长,你有那么急吗?非得这样硬生生消解她的幻境...” “知己啊...这位姑娘方才并无太多恶意。那天雷紫殛你自己也能应付。只是...” “只是什么?” “她已有些控不住神魂内的诸般恶象杂念,若我不消此幻,怕是你与她真要恶斗一场了。” “斗就斗呗,我会怕她吗?”吴知己满不在乎的哼唧道。 “知己啊知己,年纪不小了,怎还如此意气?你急急唤我阳神至此,不会只是为了挡那一记幻雷吧?” “说笑、说笑了。”吴知己打了个哈哈,望了一眼那苍穹上渐趋于无的圆月,悠哉道:“您阳神已成,多待一会无碍的。等这幻境散干净了,你我秉烛夜谈如何?咦?好香!好像...好像是窑鸡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禁忌 爱自己而藐视上帝者组成地上之城,爱上帝而藐视自己者组成天上之城。地上之城与天上之城始终交织在一起。两者同样享受世间的利益,亦被世间邪恶所折磨,但伴随着不同的信仰、希望与爱。 ———圣·奥勒留·奥古斯丁《上帝之城》 —————————————— 窑鸡那诱人的香味仿佛是个钩子,直直把吴知己从余意残存的幻境中给扯了出来。也不知是否真是馋虫拱动难忍,吴知己未再为难一旁木然呆立、意识尚不分明的荀夜回,只信手从其紧攥的左掌中取下了窑鸡食袋,又蓦得对着荀夜回的额头一记轻拍,随即便转身向着月半工作室走去。 “你?...九凤呢?” “劳您大驾帮着把外卖拿来,谢啦!下次再有,记得送快些,别让饭菜凉了!” 初初回神,荀夜回尚来不及多问,却见吴知己扔下句话,便已一腿迈入门中。荀夜回见状,只得快步上前,九凤之事太过重要,她无法就此不理。 可惜,此刻在吴知己眼里,比起与荀夜回闲扯,香嫩的窑鸡似重要的多,若不趁着与王道士恳谈之际大快朵颐,岂非辜负了庞司空的一番“美意”? 荀夜回却不知晓吴知己的这番心思,在迎面吃了一记闭门羹后,娥眉深蹙的她终也未多说什么。虽说当了趟免费的跑腿工,也未能如愿毙杀九凤,可粗悟“不射之射”也算颇有所得,念及于此,荀夜回暗叹一声,默默的消融于夜色里。 ——————————— 仍在奋力骑行的庞司空自是不知晓吴知己神魂劳顿后的上佳胃口,入室未及片刻,大半只窑鸡已骨架毕露,吴知己乍着舌,吮吸着满是汤汁的手指,长长吐了口气,方道:“人间美味!可惜了,王道长,没口福啊...” 斗室无人,打着饱嗝的吴知己似自言自语般随口道。 “知己啊知己,莫要打趣,贫道久不食荤腥,便是真身至此,也无福消受。” 绵绵泊泊的嗓音温醇依旧,却只在吴知己脑海中浑然响起,不沾半点尘俗。 “道长,你不远万里驱阳神至此,莫不是为了上回请教你‘制七魄法’的事吧?我说了,肯定去白云观挨打领戒尺,最近真的太忙,耽搁几日,不至于就劳您大驾赶来提醒吧?”吴知己边嚼撕着白嫩的鸡脯,满不在乎的言道。 “知己...” “嗯?” “是你以魂火燃符,急召贫道至此的啊...”温醇之声略显无奈道。 “呃...是吗?哎呀呀...哈哈,是啊是啊,我倒忘了,道长昔日赠我三朵心符,救急救难;想来是之前被那妇人的紫亟天雷给不小心燃着了,真是过意不去啊!哈哈,我说怎么当时您的阳神忽至,佑我躲过一劫,谢啦谢啦!” “知己!” “嗯...我听着。” “贫道方才已言过,那幻雷气候未成,哪里奈何得了你?” “好吧、好吧,不说笑了。王道长,知己在此先恭喜您阳神初成。” “通天大路,万重铁臂,道远几时达...区区小技,谈何初成啊...” “道长何必谦虚啊!在你我看来,欲修得阳神出体、自有其路径与道理,可在凡俗眼里,道长已算得陆地神仙了。” “知己,说正事吧。今夜燃符召引,怕不止是为了方才与你斗法的九首之人吧?” “是啊...大荒之中,有神九首,句曰九凤...确有几分本事,但还不至于要您助拳。”吴知己语声渐趋沉稳,已没了之前的轻忽戏谑。 “贫道观你神魂有污,莫非......” “不是九凤;当然,这点伤也不劳您驾帮我医治啦。” “唔...细观之,这似乎...是奇鸧断颈的污咒?除了九凤外,你还遇见了奇鸧九首?”温醇之声略有讶异。 “嗯...鬼车鸟...那倒也不难对付。”吴知己沉思斟酌着言语,心思显然不在楚鬼车身上。 “知己...贫道知道你也怀有九首的能耐,可你的九首之象全然用心于尘外,可不比九凤、奇鸧敛相魂中,得来万千神通啊。” “若非他们来招惹我,我哪有闲空和他们斗法?九首不九首的,于我而言,可有可无罢了。只是......”吴知己说着说着忽得顿住,神情颇为严峻。 “只是一时之间,九首之象冒得有些过多了,是吗?” 吴知己闻言点点头,依旧沉默着斟酌言语,良久方道:“九凤与奇鸧尚不成气候,可那隐于其后的雄虺九首......道长,当年您曾为我掷卦三次,那卦辞...” “知己!慎言!” 那本温醇的语声忽转急促,吴知己脑海中那本金光荣灿的阳神之体竟随即如风中烛火一般摇曳起来,并随之黯淡了几分。 “知己,此事牵扯天机,不可轻言。你心中所念,贫道已知,来日须闭关细思,再做打算。你得暇时,可来观中一叙。” “唉...行吧...”面色苍白的吴知己显也是有些惊到了,随即打了个哈哈,言道:“王道长,那顿戒尺我会来领受的,别念念不忘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夜宴 人们可以凭借怎样的权利来杀死自己的同类呢?有谁愿意把对自己的生死予夺大权奉予别人操使呢? ————切萨雷·贝卡利亚《论犯罪与刑罚》 —————————— 当庞司空大汗淋漓的推开屋门时,眼前的“惨状”令他冷不丁一声干嚎,惨叫连连,响遏行云:“我的窑鸡!百脚怪!你!你、你、你...连个鸡屁股都没给我剩?” 正龇牙咧嘴狠狠吮撕最后一只鸡爪的吴知己愣了愣,低声咕囔了一句:“死胖子反应这么大?”随即抹了抹嘴,这才笑眯眯道:“你这见色忘义的夯货,还以为你是体谅我半夜帮你挡灾,所以特意买了宵夜犒劳我呢...怎么?吃你只鸡就受不了啦?” “屁!”庞司空狠狠啐道,“你丫招惹来一群姐姐妹妹、神神鬼鬼的,我若不卖了你,难道还自己扛啊?搞出人命来,我去蹲牢房吗?” “行啦行啦。”吴知己惬意的往躺椅上一靠,点了根烟,“之前的事你短信里说得够详细了,死胖子打字真是快,还知道体谅我懒得听语音消息,嘿...走,带你去门口吃夜宵,赔你的窑鸡。” “这还差不多...”庞司空嘴里嘀咕,却不挪步,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屋子,见那些绸缎盖面的雕像安详依旧,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嚷嚷道:“死蜈蚣,别光说不动,走啊!” “走走、等我抽完这根烟嘛。”吴知己笑着起身,随手扯了件外套,便向门口走去。 “胖子,后天...不对,现在过午夜了,该是明天,你得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庞司空蛮不在乎的问道。 “池家。” “啥?” “池家啊。” “呃...蜈蚣...”庞司空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耳语般问道:“你说...是那个...池家?” “废话,我们还招惹过第二个池家吗?”吴知己不耐道。 “这...这不大好吧。”庞司空不由自主的压下了满肚子饿意,“咱这么不受欢迎的人,这风口浪尖的,去池家干嘛?你、你要赶尽杀绝啊?” “哪的话!”吴知己左眼微眯,“什么赶尽杀绝,咱们去拜鬼求神啊。你还别不信,池家求着咱们去呢。” “死蜈蚣!”庞司空愈发低声道:“还拜鬼求神?你丫的神挡杀神还差不多!” “那你还怕什么?”吴知己逗趣道。 “怕?怕他个毛!我穿厚点就是!再说了,真有事,找警察啊!这片区派出所小沈和我可熟了!”庞司空满脸正气的答道。 “那个....” “咋啦?” “池家老宅不在宝安啊,你在每个区的警局都有熟人?” “......” —————————————— 吴知己自是不知,在他和庞司空饕餮排挡的时候,池家老宅里同样夜宴未央。 池家老佛爷巩新莲微眯着双眼,似假寐般靠坐于主位,时不时粗喘两声,只那双攥紧扶靠双手,筋骨毕露,杀气难收。 池家诸人围坐于圆桌,虽是心思各异,却无一例外的沉着脸,闭着嘴,挤出几分或真或假的余悲;便是大咧惯的池季玉此刻也抿紧双唇,不出一声。 “靳北传来的话,到底能信几分?”神容颇有些枯槁的池伯玉打破了沉默。作为池家明面上的当家人,池伯玉虽恨不得生啖了吴、庞二人,却也对吴、庞前来祭拜感到有些莫名的隐忧。旁人或会觉得老三池季玉无能,在港擒住了吴知己却还放了;可作为一同光屁股玩到大的亲兄弟,池伯玉哪能不清楚自个儿这三弟的秉性?倘若真如他所言,那吴知己既已招惹上了天大的麻烦,且还颇有几分手段,如此,池家所要面对的,恐怕还真不只是个穷书生这般简单了。退一万步来说,在眼下的法治环境里,光天化日搞死个人又岂能简单了? 当然,这些所谓的麻烦与困难,比起自己的丧子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就池伯玉的本心而言,若能亲眼看着吴庞二人被折磨致死,再用这两条贱命祭奠亲子,那么,池伯玉是不惮于付出天大的代价的。池鳞刚死之时,池伯玉本还想着稳住自己在池波集团的地位,至少在他咽气前,公司大权还得由他这一脉掌着。可经过这几日的折腾,尤其是自家女婿黎文鞅的“吃里扒外”,池伯玉是真有几分心如死灰了。 当靳北几小时前再次确认了吴知己等将会前来拜祭池鳞的消息后,本一心雪恨的池伯玉忽得有些迟疑不定了。混迹商场多年,池伯玉对于林家那位对外主事的靳北打过几次交道,对他的为人处事也颇多耳闻。在许多人眼里,靳北性子爽,不计小利,能通融处便通融,极少与人为难;可在池伯玉看来,靳北绝对算是敢赌敢为的主儿,不计较小利或许是真的,可前提却是有大利奇货可得。一句话,无利不起早,若是真见着兔子了,靳北这只林家的鹰可就会拼了命去扑食。那这一次,靳北如此殷勤上心,难不成真是为了枉死的池鳞?池伯玉打心眼里是不信的。虽说巩新莲口声声要林家长女给池鳞陪葬,可池伯玉心里亮堂着,且不说林思我与池鳞之死并无多少干系,便是真有什么,以林家的势力,也绝不会给池家几分好颜色,那靳北可是出了名的护短啊。 欺软怕硬,人之常情。惹不起林家,池家的丧子之痛自然要落在吴、庞二人头上。只是池鳞死得稀里糊涂,那履历上分明只是个穷书生的吴知己却云里雾里。林家当真有这份好心把吴、庞二人送上门任由自己处置?还是说,靳北送人上门吊丧已是摆明了姿态要保吴、庞这两贱种?池家看热闹的诸人不清楚,已有几分失心疯的巩新莲也在盘算,而池伯玉却是心里最为嘀咕的一人,这才有了最初的发问。 “大哥,靳北既然这么说了,想来不会打自个儿的脸。咱们该做啥就做啥是了。”老三池季玉吞云吐雾着,只言语里少了平日的那份粗豪,多了些迟疑与斟酌,“吴知己上门拜祭,也算...也算有个姿态吧。咱们...说到底...也没找出池鳞是被他给...” “老三!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池家老二池叔玉忽得阴恻恻的冒出句话,打断了结结巴巴的池季玉,“咱大侄子被那姓吴的阴死,这还有疑问吗?” “是啊,三叔,您不会是年纪大了,心气反倒小了吧?”池叔玉的儿子池浪微笑着摇摇头,接过父亲的话腔,转面向着巩新莲言道:“三叔自从和黎文鞅去了趟香港就变了个人似的。唉,这都不提了。老祖宗,只要您发句话,明天的事,我与爸肯定会处理妥当。” “你tmd就装吧你!”池浪话音方落,池季玉次子池涛陡得一声吼,“我家老子在外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丫的还在吃屎吧?怎么?不服?什么知己不知己的,他只要敢来,我削...” “啪!” 一记耳光直把池涛打得半截话咽回了肚里,池涛懵懵的看着怒目圆睁的自家老爹池季玉,半晌出不了声。 “混账东西,这里轮得到你发狂?坐下!”池季玉看着犹有不忿的儿子,抬手又欲给上一下,却被巩新莲略显嘶哑的话音给截住了。 “都省省吧...指望你们这些败家货色...唉...”说着,巩新莲微微转头,对着身侧一仆佣状的妇女嘀咕了句:“人都请到了?” 那妇人身形粗壮,音色却格外低沉,只略一点头,俯下身道:“已到齐了。” 巩新莲眼中凶光猛地一闪,磨牙吮血般厉声道:“你们给我听着!我的孙子死了。那几个害死他的贱种有没有犯国法,老太婆我不懂!但...他们犯了我池家的底线!” 池家诸人皆知巩新莲的脾气秉性,此刻都低着头,半声不吭的听训。 “生养了你们这群没种的,怪我自己。”说着,巩新莲瞥了一眼老三池季玉,不为人知的微叹了口气,便接着道:“老二,别说没给你机会。你和你儿子要真有能耐,我等着看。” 池浪闻言,正欲说话,却被巩新莲瞪了一眼,只感浑身寒颤,支吾着又低下了头。 巩新莲又看了看老大池伯玉,眼中微有温存,瞬息而逝:“老大,妈知道你的难处。钱没了,没什么,再挣就是。当年背井离乡来这,我和老池本就一无所有。但那几个贱种!必须死!” “妈!”池伯玉忍不住遽然起身,却欲言又止。 巩新莲摆摆手,止住池伯玉,“妈知道你今晚为啥不让池澈池浅两姐妹过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姓黎的嘛...”巩新莲摇摇头,嘴角竟似在笑,可说出的言语却令诸人不寒而栗,“咱们池家的寡妇,不愁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