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语花录》 正文 第1章 朱槿之名 自天下两分,已过去近百年。北有夏氏称王,南有江氏立帝。百年前,邵氏一统天下,国号为昭,取邵字一边“召”的谐音“昭”。夏氏与江氏均乃邵帝的两位将军,一位统帅北部军队,一位掌管南部大军。夏氏与江氏向来和睦,不曾有过口角,一同为邵氏开疆辟土,扩大版图,忠心耿耿。然邵氏暴政,加上长期征战,民不聊生,导致夏氏与江氏不得不举兵推翻邵氏,否则民怨难平,天下大乱。两家约定,淮河为界,北为夏氏国土,南为江氏之域。两姓各自称帝,北称夏,南称江。北夏定都洛阳,南江定都江陵。自此,天下两分,结束了昭朝的兵荒马乱。加之两家和睦,近百年不曾争斗,两国人民相安无事,商贸互通,结亲联谊,俨然如一家人。 在山清水秀的江陵城,有这么一户人家,朱氏,从先帝江太祖称帝以来即是名门世家,三代为朝中重臣,素以教子有方出名。当代家主朱砚卿官位高居朝中廷尉。而朱氏有一千金,被朱家人视若明珠,然不知为何,朱家小姐从未外出露面,至今除了朱家的人,无人知晓朱家小姐的长相,也从未有人对外谈起朱家小姐的事情。时间长了,渐渐有人心生怀疑,朱家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位大小姐。有人说,朱家的小姐早在出生没多久就死了,有人说,朱家的千金是个疯子,所以朱家不敢对外说出去,怕丢人现眼,还有人说朱家的根本从来没有过千金,都是骗人的。 “槿儿,槿儿,你慢点走,哎哟。”一个老妇人一边拿手帕抚着胸口,一边气喘吁吁的说着。这位老妇人正在追她们家的大小姐。从街头追到街尾,可真是把她累坏了。照理说,一个家仆是不能直呼小姐名字的,可是这位老妇人一手将小姐带大,直呼其名也是常理之中。老妇人眼前的是一位约莫十五岁的少女,身穿翠纱白裙,裙上精细的绣着浅橘嫩粉的朱槿花繁花,乌黑的长发上松松地系着一条朱色绸带绑的花结。少女肤若凝脂,唇若粉樱,纤细苗条,标志出落得如同方从画中走出。 “阿嬷,你快看,这个珠子好漂亮啊。啊,那个红色的串子又是什么?”这个从未见过世面,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被街上的各种新奇的事物吸引视线,时而在糖葫芦串下喧闹,时而在杂货摊子前把玩,时而在戏子前欢笑。欢脱得和不知道谁家的野丫头一样,这哪是大小姐的样子,说出去都要笑死人,难怪她身后的老妇人又气又无奈。 “哎哟,哎哟,大小姐你快饶了我吧,你这样子要是被老爷看到,肯定要罚你去抄书了。”阿嬷已经追不动她们的大小姐了,一屁股坐到了旁边茶摊的凳子上。 “嘘,说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大小姐了。”她把手指放在唇前,对老妇人说道。说完又钻到人群里瞅不着影了。 “真是要累死我这把老骨头,老天爷哟。”阿嬷锤着自己的老腰,朝着小二招招手,说:“快给我来碗茶。” “好嘞,马上来。”小二勤快的拎起茶壶端起碗,转眼就把满满一碗茶摆在了阿嬷面前。阿嬷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终于长舒一口气。 街上热闹非凡,虽是普通黑瓦灰墙的民宅商铺,数量多了,密密麻麻,一间接着一间的,也让大小姐目不暇接。而大小姐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谁了,也忘了自己今天是怎么背着父母躲过家仆从家中溜出来的了。此时的她,仿佛才是真正的她,毫无顾忌的在街上跑来跑去,没有人大声呵斥她要注意形象,没有人责骂她怎么可以笑的那么放肆。 她跑上了一座石桥,因为她看到了水上的小船,忍不住想要走近些看。江陵城内有一条蜿蜒的小河,从城南曲曲折折穿到城北,虽说是条小河,却自古是南北联通的命脉,因此河上的舟船络绎不绝。而江陵城也因其扼要的地理位置,成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河边种着柳树,垂在水面,绿意盎然。 她挨着石栏,弯下身子,看桥下一艘艘小船载着客人或者商货在小河上行驶。她看得入了神,原来船长这样啊,坐在上面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心想着。此时桥下恰有一小船经过,船头坐着两位青年,一位白衣云纹,一位紫衣梧叶,两人均是一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相聊甚欢的样子。不知道是哪来的一阵风,吹散了她的发带,她头发在风中散开。发带散开的她或许太过美貌,路人看到纷纷发出惊讶的声音。船上那位白衣云纹的青年怕是听到了路人的声音,抬头望去,恰好看到发带落在半空中,而她在桥上的望着他们的样子。白衣青年伸出手,发带居然不偏不倚的落在他手上。而她却全然无自觉发带掉了,直到与青年对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她的脸颊顿时泛起了红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马上转身,不想再被看到,一路慌张的往回跑。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紧张,不过是一条发带而已,不过是被哪家的公子看到了头发散开的样子而已她一想到这里脸又红了起来,天啊,被看到了,不会嫁不出去了吧她恨不得赶紧挖个地洞钻进去,把自己埋起来,不要再出去见人了。 “哈哈哈哈哈,云公子这运气可真是不同凡人啊。”紫衣青年捂着嘴笑起来,身子一抽一抽的。“出来游玩都能撞上不知哪家的大小姐。哈哈哈哈哈哈,端某实在是羡慕啊。” 白衣青年握着刚接到的绸带,往刚刚那座桥望去,方才桥上的少女已经跑走了,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有点担心,怕自己是不是捡到人家重要的东西了。 “你就别嘲笑我了。”白衣青年叹了口气说。 “这绸带,怕是朱家的。上面的朱槿花,可是朱家的家纹。”紫衣青年瞥了一眼那绸带,一脸戏谑地说。 “哦?朱家?”白衣青年举起绸带,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那刚刚那个女子怕不是传说中的朱家千金了?” 紫衣青年突然不笑了。毕竟朱家是否真的有千金的传闻,他肯定不会不知。各种风言风语早就人尽皆知了,只是大家明面上碍着朱家的权势不说罢了。“但愿别摊上什么麻烦吧。”紫衣青年把扇子挡在面前,若有所思的样子。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有意思了。”白衣青年单手支着桌,撑着下颚,露出一丝玩味的笑。那绸带已被他折成几段,放入怀中。方才那一眼,他看到她在风中的样子,实在无法忘记。实际上如果真是朱家的话,事情确实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毕竟朱家的权势,朝里同官阶的大臣都要让三分,天子也待他家尤为器重。只是这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在乎的事情,他在乎的,只是那个少女。 紫衣青年看到他这样子,愣了一愣,合上扇子抵住额头,摇摇头,说:“已经很久没看到你这个样子了,说吧,待会要去哪?” “当然是回去了。”白衣青年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完拿起桌上的酒喝起来。 “啊?!你说什么?!回去?!这绸带不还给人家了?”紫衣青年差点惊得跳起来,“诶不对,我们这才刚出来多久?你就要回去?回哪去?” 白衣青年笑而不语。船渐行渐远,消失在下一个桥下。 大小姐跑回去的路上,路过阿嬷在的茶摊,拉起阿嬷就继续往回跑。阿嬷赶紧掏出几个铜钱撒桌上,跟着小姐跑起来。大小姐这一脸慌张的样子可把阿嬷吓到了。 “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发带呢?”阿嬷果然一眼就发现了大小姐头上少了绸带。 “给风吹跑了,要赶紧回去,不能被府里的人发现,不然就糟了!”为了能赶紧回去,大小姐跑起来气都不带喘的。阿嬷勉勉强强的跟着,也算是被大小姐折腾出了些脚力。绕过门卫,躲过看门狗,沿着外墙,从府上的后院的小门悄悄溜了回去。一回到自己的房里,大小姐就慌慌张张的翻箱倒柜起来。各种首饰衣物撒了一地。 没有,这也没有,怎么回事,我朱色的发带只有那一条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出大事了!她的心像是被火点着了一般,急的她直跺脚。那条发带确实是她独一无二的一条,是她不久前成年礼上,家父亲手赠与她的。她本想找一条同色的发带糊弄过去,居然没有!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悄悄溜出门还弄丢了发带,肯定会被严罚的。她没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出门就闯下了大祸。她决定暂且不说她出去之事,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就说绸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找不着了,反正朱府那么大,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正常,大不了被罚抄几遍《春秋》。 突然耳畔响起敲门声,“大小姐,老爷找你,让你去书房找他。”阿嬷在门外说。 “啊好,我马上去。”她打开门,告诉阿嬷,让她把地上的东西都整理好,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她出去的事情和发带丢的事情。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形象,赶去书房。她在家中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言谈举止都得体大方,跟刚刚在街上的她判若两人。 书房在北边的芳沁园旁,十分安静,听不到外界的嘈杂。推开书房门,大小姐欠身行了个礼,起身道:“父亲,不知何事这么急着找我?” 眼前书桌上正在写字的老爷就是当代朱家的家主,朱砚卿。朱砚卿穿着棕色长袍,上面有金丝秀的朱槿花纹。朱砚卿闻声放下了笔,纸上四四方方地写着一个“朱”字,悠悠地道:“槿儿,你可知你是谁?” “当然,我是朱家的大小姐,父亲的独女,朱槿。”她低声答道。在说出“朱槿”二字时,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这或许是她最不想说出的话。 “你知道就好。回去吧。”朱砚卿什么也没多说,但像是知道一切了一样,有一种无法看透的城府。 “是。”她行礼离开。朱槿,她厌恶这两个字,或者说,她厌恶自己的姓氏。因为她姓朱,所以她从小都像是被囚禁在这座府里一样,除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以外什么都不允许她做,比关在笼子里的鸟还要没有自由。当然,她不知道外界对她的风言风语,甚至外界认为她不存在这事,她也不知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来就在这样一个家族里,更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有何用处。朱槿啊朱槿,你为什么姓朱,姓其他的不好么。 她停在了一个池子边,池里许多斑斓的锦鲤见人来了以为是投食了,争着聚拢过来。她望着那些锦鲤,内心有股无名的火气但又夹杂着无奈。要说这朱府,一年四季开满朱槿花,红的黄的橘的粉的,千朵万朵压枝低,亭台楼阁,轩榭廊宇,样样不缺,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天子的后花园一样奢华美丽。可是在她眼里,却苍白无味。如果不是有一个疼她的阿嬷,她可能连溜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几年前,还是小孩子的她,整天缠着阿嬷。 “阿嬷,阿嬷,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她扯着阿嬷的衣角说。阿嬷正在忙着给夫人炖补汤呢,谁知炤台的火生的太旺,把水烧干了,差点烧起来,急的阿嬷团团转,没空管大小姐,就随口敷衍说:“等大小姐你成年了,就可以出去啦。哎哎哎,大小姐你快把锅铲子放下!”阿嬷抢过大小姐手中的锅铲子,抓着她的小爪子去洗。 一听到成年了就可以出去了,小朱槿乐的不行。乖乖伸手去洗。从那之后她听话了许多,盼着自己早点成年,早点走出这个地方。阿嬷也是心疼他们家的大小姐,从小就在这府里没踏出去半步,她也很奇怪为什么老爷不让大小姐出门。照理说,就算是大家名门的千金,成年前是可以偶尔出门的,并不会招来什么风言风语,成年后才需要养在闺中,免得他人蜚语。可是这朱家从小就把朱槿关在府中,却没人知道为何。也不是没人好奇过其中的缘由,但是老爷夫人对此只字不提,只说朱槿在府中就可以了。所以前不久大小姐成年礼后,阿嬷也兑现了她的承诺,真的悄悄带大小姐溜出了朱府。当然这事阿嬷可不敢跟人说,她这一把老骨头也是怕死的。 朱槿回到房中,一脸阴郁,闷闷不乐。阿嬷担心地上前问她,“大小姐你怎么了?老爷和你说什么了?” 朱槿摇摇头,说:“没什么,阿嬷,我们出府的事情应该没有被人发现吧?” 阿嬷拍拍胸脯,说:“那当然没有,阿嬷我在府里几十年了,出去前我早就提早支开了后院的几个丫鬟,还把那边的看门狗关起来了,保准没人发现。” 朱槿也是相信阿嬷的,除了她,府上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带她悄悄出去了。那为何她的父亲会突然这么质问她,莫不是在外头被父亲看到了?不会的不会的,朱家家主怎么可能随便上街上去。如果不是她出府的事情,那又是何事需要这么严厉的质问她?她想不明白,趴在桌上,把脸埋进手臂。 正当她愁于父亲的质问之时,脑内居然闪过刚刚桥上自己看到的光景,那个白衣青年,看到她散发的样子。她脸上的红晕又泛了起来。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绸带在那个青年手上,对视的时候,绸带已经在青年手中了,所以她一瞬间没见着,以外掉水里了。掉水里了要怎么办啊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消,又开始愁了起来,要不明天再去沿河走一遭?说不定不是掉水里而是落在附近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再出一次门阿嬷估计是不会同意的,而且风险也大了很多,今天支开的人,明天可没同样的理由再支开一天。朱槿越想头越疼,把脸埋的更深了。 “不想了!”她猛地一抬头,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什么不想了?”身后冷不防的传来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她转头却没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童稚之言 “在这呢。”声音再次响起。 她低头一看,有个小孩子正拉着自己的裙角。是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身穿一身墨兰绸衣。咋一看以为是谁家的小公子。朱槿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的说不出话。因为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小孩。这里是朱府,绝非外人能随意进出的。况且她在朱府十五年,家中有谁她会不知?这小孩到底是谁 “小姐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哒。”小男孩放开了朱槿的裙角,“我呢,叫少景,是个小小的亡灵。”说完,少景在朱槿的闺房里蹦蹦跳跳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像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朱槿听到差点晕过去,什么?亡灵?这世间还有这东西?难不成是她今天出门犯了什么大忌,老天要收她了?怎么朱府还有亡灵啊,要赶紧和父亲说,让他请人来做法才行。她一边抚着额头,一边想着。 “是主人叫我来哒。”少景全然不顾朱槿现在被吓得要昏过去的样子,继续说,“他说时候差不多到了,我如果不来帮你,就”小男孩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像是犯错事说错话了一样,表情登时害怕了起来。 “什么时候差不多到了?”朱槿听着一头雾水。 “没有!没有!姐姐你听错了,我没说这话!”少景慌张的摇头摆手。“我啊啊啊啊啊”少景正欲说什么,一到金光突然闪过,小男孩顿时化为气雾一样消失了。一阵很淡很淡的花香,朱槿闻到却开始头疼,眼前越来越模糊,终究还是倒下了。 待她醒来之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她有点记不清那个小男孩的事情了,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朱砚卿一早便动身去了宫里,为了去拜访江朝的国师。江朝的国师叫霄淩,人称灵云国师,已有百岁高龄,身体依然力行,道行很高,是先帝亲自从玥崖山请来的。据说玥崖山上有两位道长,一位叫霄淩,一位叫夏泠。两人均出自同门,但是关系并不好,夏泠在多年前被北夏的先帝请走了,而霄淩在夏泠被请走后,也随南江的先帝出山了。 穿过层层宫门,来到了内殿。殿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不论是房梁雕窗还是轻纱灯具,都有着江家的家纹,梧桐叶。自南立之后,梧桐叶也成为了江家皇室的象征。殿中央有一方桌,陛下和国师正在下棋。 “启禀陛下,国师大人,廷尉大人来了。”素衣侍女跪在地上低声说道。 “让他进来吧。”陛下看着棋,头也不抬的说道。 “诺。”侍女把朱砚卿引入殿内后退下了。 “参见陛下。”朱砚卿先向陛下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对国师行礼,“国师大人好。” “爱卿不必多礼,快上来帮朕看看,要下哪步棋。”陛下朝着朱砚卿招招手。 朱砚卿上前,抚着胡须,认真看着桌上的棋局。国师大人的眼始终闭着,即使方才朱砚卿来了他也没有睁眼,不吐一字。 “陛下,容臣失礼了。”朱砚卿拿起一颗白子,放在了局中。 “哈哈哈哈哈哈。”陛下见之大喜,“妙啊,妙啊,爱卿的棋艺还是那么超群,不知道若是爱卿与国师对局,孰赢孰负啊?哈哈哈哈哈。” “当然是国师赢。”朱砚卿连忙答道,“臣下这点小聪明可不敢与国师相比。” 这一棋子下去,国师缓缓睁开了眼,微微点头,像是在赞许这一步确实下的好。国师白鬓白眉白须,神态自若,右手从旁边摸起一枚黑子,放在了方才朱砚卿下的白子旁。 “说来爱卿此次进宫是为何事?”陛下问到。 “是为了小女朱槿一事。”朱砚卿正色说。朱砚卿这个人,能文能武,要权势有权势,要金钱有金钱,什么都不缺,唯独家中无子,仅有一个女儿。且不说后继无人,这朱槿也是朱砚卿的一块心头肉了。 一听到“朱槿”二字,国师和陛下都转过头来看他。不语。陛下已无心下棋了。空气一瞬间凝固了,良久,陛下长叹一口气。国师悠悠地说,“转眼已是十五年的光阴。” 在整个中原,知道朱家确确实实藏了个千金的,除了朱家的人,就只有陛下和国师了。因为有个秘密,必须藏起来。可是再怎么藏,朱槿始终会有长大的一天。陛下和朱砚卿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今日七月十五,还有一月时间。”国师说完又闭上了眼。 陛下与朱砚卿不再出声。朱砚卿作揖退下。 为什么江朝最重要的三人会因为一个刚成年的少女而如此头疼,事情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十五年前,先帝驾崩,太子江世雨继位,成为当今江朝的陛下。而朱砚卿在先帝在位时,已经身负重任,被先帝器重。江世雨继位之后,更加看重朱砚卿,将他提拔为廷尉,掌管刑狱。同时身兼多职,除了军队为陛下直属,祭祀由国师掌控以外,从刑法牢狱到财政税收等各项国内要事,都会多少经过他之手处理。不是其他专门的事项没有负责人,而是陛下认为给他过目之后比较放心。帝王对臣子如此信任,从古至今恐是找不到第二人。 那年七月,朱家夫人产下一女,肤白貌美,十分惹人怜爱。陛下得知朱家喜得千金,下令赏丝绸百匹,黄金百两。就在大家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时,有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孩子,进了朱府,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和阻拦,来到了朱家千金的床边。当时只有朱砚卿和夫人在她身边。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进来了?!”朱砚卿看到眼前这个陌生的孩子,忍不住愠怒,呵责道,“来人啊,把这个”他还没说完,小孩子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丝毫不像是小孩的声音,却又确实出自小孩之口,“哈哈哈哈哈,朱砚卿,别激动,你要吵醒你的女儿了。” 小孩朝着他们走过去。 “你说什么,给我站住!”朱砚卿不假思索的拔出身边的长剑,刺向那个小孩。小孩像是早有意料一般,一个轻灵的转身便躲开了。穿过朱砚卿,直直来到婴儿身边。朱夫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说:“你要干什么,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我不会伤害她,我只是改改她的命数。”小孩嘴角扬起一抹顽皮的笑。说完把手放在婴儿的额上,“十五年后的八月十五日。我会来取她性命。” “你说什么?!”朱砚卿气的发抖,剑在手上,却不敢挥出去,因为他的夫人和女儿就在那个小孩的身边,万一没挥好可就是一死两伤。 “哎呀,朱砚卿,你这么生气也没用,下过的咒,可就没法收回来了呢。”说完小孩正准备走出门去,突然转头说,“不过呢,看在你的父亲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一个方法,灵云国师说不定知道怎么解哦。”他居然就这么得意地走了,留下屋里绝望的朱砚卿和他夫人女儿。并不是他不想杀了那个小畜生,但是刚刚那一下子小孩子从他身边穿过,他就能感觉的出,自己绝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气的把剑狠狠摔在地上。我堂堂朱家的当家,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朱砚卿越想越气。 次日,朱砚卿就赶紧带着小女进宫,请国师帮忙。国师闻此事后,问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此婴已经取名了吗?”朱砚卿说:“还没有,本想着等过阵子,请国师大人赐名的。” 国师点点头说,“此乃不幸中的万幸。” “国师此言是?”朱砚卿问。 “下咒有三样东西是必须的,一是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二是其真名,三是与被咒者直接接触,或者将咒物代替直接接触放其身边。”灵云国师半睁着眼,看着一脸困惑的朱砚卿,继续说,“如果缺一样,则下咒就会不稳,是否成真全看命数。” 朱砚卿一听到“命数”二字,顿时满脸惊恐,“国师大人,不好!那个小孩说他改了我女儿的命数!” 灵云国师的眼完全睁开了,那双眼,完全睁开时,竟如一潭清水,清澈无比,完全不像是老者的眼睛。他伸出手摸了摸婴儿的头,说,“从今天起,你就叫朱槿吧。”朱槿乃是朱家的家纹象征,意在用朱家先代的灵气,压住咒的邪气。 国师对朱砚卿说,“命数也并非全是天定,旧时曾有一人,命数极差,前半生过的十分凄惨,然其斗志不矢,终改天换命,成为一代群雄。” “国师所言,可是夏侯?”夏侯,是北夏的先帝,与南江的先帝共同建业。 “正是。”国师继续说,“下咒这件事,必须越少人知越好,否则,人多蜚语,要改命数,就难了。” “朱某明白,待会我去禀报陛下此事,让陛下不必操心。” 国师点点头,闭上了眼。朱砚卿带小朱槿走后,灵云国师睁开了眼,他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当今天下能下咒的人,除了他,就只有现在身在北夏的夏泠了。但是夏泠不太可能平白无故给一个女婴下咒。虽然他俩性格不合,但他了解夏泠的为人。如果,真是夏泠下的咒,那就定然有大问题。要说有什么不下咒不行的理由?必须要取朱家之女的理由 “不好。”国师突然恍然大悟,站起身,正准备叫人,但是又随即停住了。他突然明白了下咒的原因。但是他不能说。越危险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正如朱槿被下咒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陛下听了整件事后,十分无奈,安慰朱砚卿说,“既然国师都说命数可改,爱卿不必过分紧张。”朱砚卿深深的叹了口气。 后来,灵云国师以去游学为由动身去了北夏,在北夏留了半月归来。 于是朱家之女被下咒之事,成为了必须守住的秘密,除了朱砚卿和夫人,陛下与国师,还有下咒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朱家把朱槿藏在朱府,不让外人知。陛下为了掩人耳目,派人去悄悄散了些传言,说朱家的女儿早就死了,朱家压根没有女儿。国师也始终没有说出下咒的真相。就这么平安的过去了十五年,然而这一天始终还是要来的。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朱砚卿回到府上,事实上,再过两日,北夏的太子要来拜访陛下。现在宫中也在忙这事,朱砚卿也不好再让陛下分神,所以才没有商量出什么实质的结果就匆匆退下了。本已公务繁忙的他,又为爱女的事心烦,可谓是焦头烂额。 朱槿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她已经快把那个叫少景的小亡灵忘光了,把他完全当成一个梦了。她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的发带什么时候才能找着。万一找不到了怎么办。她寻思着自己还是再溜出去一天吧?晚点跟阿嬷求个情? 阿嬷正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朱槿看到阿嬷进来了,赶忙把门关上。拉着阿嬷的手说:“阿嬷,我的发带找不到了,怎么办,我又没有同色的发带,肯定很快会被父亲发现的。”朱槿一脸难过的表情。阿嬷心里也是心疼,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她知道大小姐肯定是想出去把发带找回来。“那要不明天我们再出去一趟?”阿嬷不太确定的说。整天跟着这大小姐,胆子也好像大起来了,居然敢说出这么大胆的想法。说完,阿嬷就后悔了。 “阿嬷!你真是我的好阿嬷!”朱槿都要哭出来了,她扯着阿嬷的袖子说,“阿嬷你对我真好!” “别胡说,老爷夫人对你也很好,我不过是一届家仆,小姐你可别这样。”阿嬷拗不过大小姐,只能任她拉着自己的袖子。“我说大小姐,你可以让我把茶放下了吗?我手都要断了。”原来从阿嬷进来,茶还没放下,就被朱槿抓住没放开过。 朱槿马上松开了手。别看她脸色稍微变好了,她的心依然很沉,很怕自己找不到发带。这个年纪的少女,哪有会因为丢了一条发带而愁的食不下咽,整日恍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喜欢上哪家的公子了。也只有生在朱家的她,才会如此吧。她突然后悔自己自己是不是昨天不该出去。如果不出去就不会丢了发带,闯下这种乱子了,都怪自己太任性了。她开始自责起来。 但是这次,朱槿却没能出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不意之客 朱家来客人了。是朱家远方的亲戚和他的女儿,叫朱婉,比朱槿大两岁。据说是个性格乖张跋扈的小姐,不过是朱家的旁系,却仗着其父有钱,肆意妄为。可奈何她父母宠她惯她,不管她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她父母在后边用钱消灾。而朱婉又长了张好看的脸蛋,引得不少公子哥争着提亲,她就更加目中无人了。 朱婉此次是随父亲来朱府,拜访家主。也许是久未寒暄,对朱家家主这一救命恩人心生愧疚。 朱婉对朱槿的印象不深,只见过两面,第一面是在朱槿八岁那年元宵,她和父母上门跪求朱家家主帮他们,由于他们家太过旁系,并没有沾上朱家的边,所以日子很是清苦,加上经商亏损,更是雪上加霜。朱砚卿借了他父亲一些钱从商,次年发迹,来朱府拜谢,这便是第二次见。后来几年都不曾来往,朱家人都要忘记这家旁系了。朱婉见朱槿的时候,两人年纪都小。那时候的朱婉,还是个跟在母亲后面的怕生的孩子,瘦的颧骨都露出来了,面色苍白。后来再访朱府时脸色就好了许多了,有了些许血色。对朱婉来说,十岁前那些受苦受难的记忆,是她最想忘掉的记忆。在她十岁之后,突然性格大变,从前那个不敢说话的她,居然开始折磨起下人来。丫鬟迟上端来茶水都要被她罚去用开水烫手,实是恶劣。还有丫鬟被她打伤,赶出家,最后在街头惨死的事情。她父母对她宠爱有加,即使是这样的恶劣行径,他们都要帮忙盖着。 她其实并不知道当时的朱槿是朱家的大小姐,曾经只是匆匆见过两眼罢了,她也无心去留意。后来过了几年,朱家大小姐的传闻才传到了她耳朵里。朱家的人,就算是远方亲戚,也算是明白人,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传闻,当然是置之不理了,不然万一闹出什么岔子,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她还没有蠢到敢跟本家叫嚣的份上。 朱槿正躲在房里筹划着要如何溜出去的时候,阿嬷进来告诉朱槿,府上来客人了。 “朱婉?”朱槿疑惑的问阿嬷,“是谁?” “是老爷的一个远方亲戚的女儿,和她爹一起来的,几年前他们家生意亏损,欠下巨债,多亏老爷出手相救,借钱给他们家,后来东山再起,搞出了些名堂。”阿嬷一边擦花瓶,一边说。 这么一说,朱槿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八岁那年冬天,好像是有那么几个人来府上求父亲相助,其中就有个瘦弱的女孩。是她吗?朱槿心想。 “大小姐你可小心这个朱婉,那小丫头心狠手辣的,朱家的人都不待见她。”阿嬷擦完花瓶又开始擦桌子。 “是吗?”朱槿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记忆中那个瘦弱的女孩,怎么会是心狠手辣的样子呢。 “总之小姐你可别惹上,今天就乖乖待在府上别出去了,没事也最好别出房门,别被外人撞见了。”在阿嬷眼里,不是府上的人,都叫外人。 朱槿点点头。阿嬷已经打扫完走了。看来出府是没希望了。她把刚才翻出来的便装又一件件塞了回去。可她总不能一天都憋在房里吧。朱槿叹了口气,走到隔间的书琴房。 迎面扑来一阵书墨的气息。沿着墙对着窗摆着一个高高的书架,最上面放的是玉雕器物,器物下是一排又一排满满的书。由古至今,包罗万象。这些书她早就看过了,甚至有些书她还能倒背如流,比如那个《春秋》。家父每次罚她都是抄《春秋》。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春秋》)”她一个女儿家,又不从政,她父亲干嘛总是动不动罚她抄《春秋》。朱槿想着烦躁。 或许她并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她不想接受而已。朱家之女,就必须能他人所不能,就必须做到最好,决不允许有一丝不对。这一屋子的书,这窗边的琴瑟,这桌上的纸笔,她当真不知道其父的用意?她不傻,她只是想逃避这从出生就被定下的命运。如果自己不是朱家之女该多好。即使脑内一万次闪过这个念头,她也没办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她放下书,趴在桌上,窗外的风杂着草叶的气息吹入屋内,拂过她的脸颊。她的意识像是随风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上街那天看到的事物,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幻影,无法触碰。好不真实啊,明明前不久自己还在“幻影”之中欢笑,还穿梭其中。 “啊?这是什么破地方?”门外一声尖锐刻薄的声音斩断了朱槿的思绪,把她拉回现实。这陌生的声音她从不曾听过,想必不是府上的人。 她起身去打开门。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比她略高的女子,穿着彩线刺绣的浅紫花锦衣,薄粉纱裙,头戴珠翠玉簪,一脸不屑的表情,那眼珠子翻的比鱼肚皮还白。没等朱槿说出自己的身份,那女子又开始说:“堂堂朱府,住在这么偏角旮旯的人,哪的下人啊?还能住房里?朱府待下人也太好了吧,呵。” 朱槿听到,眼睛都瞪大了,下人?这女子是谁?这朱府上上下下,谁敢这么跟她说话?但是她一转念,觉得那话好像并不是没有道理。她确实住在偏角旮旯,完全不像是大小姐的待遇,朱府那么大,她没有在最华贵的东初园和西山园,而是在连名字都没有的园附近。如果不是屋子够大,还真的不知道是谁的下人。朱槿算是压住了自己的怒气。她很客气的问:“请问你是?” “我?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家主子没告诉你今天来客人了?真是没教养。朱家本家居然也能养出这种废物下人!”她边说,边不请自来的走进朱槿屋里。 “你可给我记好了,我可是朱家家主的亲戚,朱铭的女儿,朱婉大小姐。”说着还把手帕往前挥了挥,像是嫌弃这屋子的空气一样。 原来是她啊。朱槿心想。她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朱家的家纹,难怪她一眼没猜出是朱婉。家纹这东西,向来只有本家和直系才配用,像她这种偏支旁系是根本没资格用上的。但这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吧,她真的是多年前那个瘦弱怕生的女孩吗?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朱槿想到这里难免有点难过。七年时间,物是人非,朱槿在这朱府深闺,不知窗外事。但是她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心里又气又委屈。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正准备说出身份。 “哎哟,这是什么?”朱婉看到了朱槿身后书房的古琴。直接推开朱槿走过了。 “你站住!”朱槿想拦住她。可她才不管,早就走到琴边,肆意抓起了琴弦。那琴弦的杂音刺的朱槿耳疼。她真的生气了。那古琴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那十年前就去世的朱夫人,把自己的一手好琴艺留给了她最宝贵的女儿。朱夫人乃是“琴圣”镜玄泉之女,本名镜璃,嫁入朱府后改名朱镜璃。可惜红颜薄命,在朱槿五岁就离世了。朱砚卿一生的挚爱离他而去后,他就不再续弦。这也是为什么朱家只有朱槿这一独女的原因。 朱槿冲上去抓住了朱婉的手。朱婉一下子就气红了眼,这下人还敢抓她了?她狠狠地把朱槿推开,论力气,年纪大且身长高的她当然占优势。朱槿被这一推,撞倒了身后的白瓷大花瓶,瓷瓶碎了一地,倒下去的朱槿手臂压在了尖利的瓷片刃上,雪白的肌肤上被刺出一条长长的伤痕,血流不止,她的衣上,裙上顿时全是血花。 朱婉看到这血腥的一幕也被吓到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有点发抖地说:“是是你自己要过来的,不关我事啊,这是你自找的。”说完她赶忙逃了。若不是在朱府,朱婉肯定早就要弄死朱槿了,好在她还知道自己是在朱府。 这是朱槿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意外的是她却没有哭。一般的姑娘,看到自己出点血,就吓得晕过去。比起手臂上的伤,更让她疼痛的是内心。她咬着苍白的嘴唇,没有哭,即使她内心很难受,很痛苦。因为她在刚刚突然明白了,如果自己不是朱槿,如果自己不是朱家的千金,就会有人这么贬低她,伤害她。如果她不能变成像父亲那般强大的人,就会有人肆意的诋毁她。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她有点原谅父亲对她的严苛了。从小就被保护在朱府里的她,从前根本不会懂这些。 朱婉啊朱婉,你这是在引火自焚啊。良久,朱槿从地上爬起来。这事情如果让家父知道,朱婉一家定是要完的。轻则举家流亡,重则全家丧命。江朝最为权贵的朱家,想要灭一家人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朱槿大概猜得到如果她说出去了,家父会做什么。 她望着那母亲留给她的古琴,说:“还好你没事。”古琴安静的躺在桌上,无人答应。 “槿儿,以后若是想为母了,就弹弹这琴,我自会在你身边陪你。”朱夫人生前对小朱槿说的话,她依然清晰的记着。这句话此时响绕在朱槿的耳畔,试图平复她波澜的心情一般。或许是因为朱夫人的慈爱,让朱槿的内心善良而纯粹。她不想让朱婉一家家破人亡。所以她决定还是暂时不把这事情告诉父亲。 朱槿看着自己的伤口,有点手足无措,她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不知道怎么处理,血还在流。她又不好直接这样出去叫人帮忙,正头疼着,阿嬷来了。 “大小姐!大小姐!我的老天爷啊,你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是血啊!”阿嬷被吓得要晕过去,“我去叫府上的大夫来,大小姐你先止血!”阿嬷把小姐的外裙带解下来绑在手臂上,打了个紧紧的结。 朱槿抓住阿嬷的手,说:“阿嬷,这事别告诉别人,我不小心摔了,撞碎了花瓶。” 阿嬷没有说话。她太了解大小姐了,这明摆着是在说谎。把大小姐从小带到大的她会看不出这点谎?但是大小姐让她别说,她也不敢乱来。只是阿嬷看到小姐伤成这样,内心真是如刀绞一般疼。最后阿嬷悄悄从药房拿了些药和白布条,给朱槿重新包扎了伤口,阿嬷尽量包的薄一些,让布条在袖子下不那么明显。 “大小姐,你沐浴的时候可要小心了,这伤口不能进水。还有这药啊,必须一天换三次,知道吗?”阿嬷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朱槿忘记。 “朱婉他们家的人呢?”朱槿随口问了一句。 “他们已经走了,府上没有留他们吃饭的意思,他们就回去了。”阿嬷像是猜到了什么,但是又不敢说,无凭无据的,她要是瞎说,出了事情就麻烦了。她这几十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待人待事,她不仅明察秋毫,而且自有分寸。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失血有些多了,朱槿的脸色差了很多,原本红润的脸也没了血色。阿嬷给朱槿炖了些补汤,朱槿却没有胃口喝。 “大小姐,你要是不喝这汤,不快点好起来,你这脸色迟早把你受伤的事情给卖出去。”阿嬷好劝歹劝。朱槿终于好好进食了。阿嬷是真的想不通大小姐为什么要瞒着老爷自己受伤的事情,她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尽自己所能让大小姐早日痊愈。 阿嬷真不愧是在朱府几十年的家仆,居然真能把大小姐受伤一事藏的那么好,没被发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酒宴之谈 街上人声嘈杂,在离江朝皇城一里处,有个酒楼,叫沾仙楼。整个南江的酒楼就属它最出名了。碧瓦琉璃,红柱白墙,足有六层高,气派非凡。 一手持白扇的白衣青年正在这酒楼上饮酒。身旁站着一个灰布麻衣的人,身型健壮,眉宇间凝着股武家之气。明眼的人一看便知是哪家的公子带着下人出游了。青年修长纤白的手指捏着酒楼的白瓷酒杯,杯里是江陵出名的露酒。取日出前的霜露酿造的酒称为露酒,酒性清冽,微苦偏寒,有独特的清香,因一年只有霜降时节方可酿造,也被称为霜降酒。 “怎么样云公子?”不见其人但闻其声,“端某没骗你吧,这江陵的露酒,可是绝品。”白衣青年放下酒杯,眼前出现个靛色长衣的青年,俊俏的脸上还是那抹熟悉的戏谑,这青年便是上次船上与他共游的紫衣青年。 云公子把长发往后撩了一下,淡然一笑说:“确实不错。”他身边的下人朝端公子鞠躬行礼。 端公子坐在了云公子对面,熟练的提起小酒壶给自己倒酒,看来是这家酒楼的常客。“我可跟你说,这露酒啊,还是要这沾仙楼的好,就连皇城里都找不着这种好酒。”端公子说着一口喝下了一小杯。 “早就知你喝遍天下美酒,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这种小酒。”云公子看着眼前的端公子说。 “那你以为我会喜欢喝什么酒?是女儿红?还是西凤洒?抑或是汾酒?”端公子边摇头边说,“这些酒不过是世俗的酒味罢了。” “怎么?世俗的酒味就不好了?”云公子倒是很感兴趣起来,对他来说,这酒确实口味独特,与一般的酒不太一样,尤其是它入喉那冰凉沁脾的感觉,很容易让人着迷。只不过这天下美酒无数,端公子独爱这家的露酒。 “酒啊,人们说它是好酒,它便是好酒。而那只是世人说的好酒,而不是我说的。”端公子又给自己续了杯酒,“人们常说年代越久的酒,越好。我看就未必。年代越久的酒,通常会更烈,后劲很大,香气浓郁,就如那牡丹一开,园里园外管不住的浓香。可是人啊,又不是人人都喜爱牡丹,会有人喜欢那山野无名的兰花,会有人喜欢那朴实淡香的秋菊,会有人喜欢那不争春色的寒梅。” 云公子点点头,不再饮酒。这露酒大概对端公子而言就是那兰花秋菊寒梅吧。不浓不烈,恰到好处。没想到这玩世不恭的端公子居然也会说出这种正经话,让他很是意外。想想还有点好笑。一时没有憋住,笑了出来。 “诶你笑什么?”端公子这就不高兴了,以为云公子在嘲笑他。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端公子所言极是。”云公子连连摆手说。他扬了扬袖子,“端公子,可别喝太多,今晚还有很多酒呢。”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是请你的,我喝不喝可无所谓,哼。”端公子全然不屑,高兴地又喝起了第三杯。 “你会喝的。”云公子笑着说,已然他有十足把握。 “我才不会。”端公子不信。 云公子望向窗外,他怀里还放着前几日那天上掉来的绸带,他还记得那桥上的女子。今晚会看到她吗?他暗自思付。 当晚,皇城大摆宴席,盛情款待北夏来的太子。传闻这太子仪表堂堂,俊美非凡,才华横溢。北夏经过数十年休养生息,国力大振,且由于近年往北和往西征战,扩充了不少领土,一些外族部落也纷纷归顺,势头正强,大有一统天下的气势。而南江这边多年并未有征战的打算,国力尚可,但是若与日渐强大的北夏相比,就有点难说了。这事也是南江举国的心头之患。两国虽和平相处近百年,但是谁又能确定下一秒依然和平。北夏对此有了耳闻,派本国太子来拜访。此次北夏太子来访,可以说是北夏的诚意了,但是是否真的如此,还难有定数。政事复杂,南江国君江帝自知。 说是友好宴会,也不过是两国博弈的又一政治场所罢了。宫内忙上忙下,皇亲国戚,朝中重臣都来参加了,也是给足了面子。各种山珍海味,佳肴美酒,极尽奢华。朱砚卿和国师当然也是要出席的了。他俩坐在最靠近江帝的左侧。右侧第一位是为北夏太子留的。 “国师,端儿去哪了?”陛下问国师。 “已经来了。”国师闭眼说。 “国师如何知道的?今日派人到处寻找,都没看到他的身影。”陛下有点不悦,这般重要的宴会,身为南江太子的他居然不来,岂不是丢尽南江的脸? “陛下放心便是。”国师淡然说道。陛下便不再问了。 朱砚卿一脸忧虑的坐在国师下一坐,他心里想的是北夏太子的事情。他数月前听说北夏刚刚收了西部一个极其刁蛮凶悍的兀族。这一族在南江的边疆常常作恶,陛下时不时就要派人带兵去镇压。如今北夏收了这族,表面上看好像是替南江解决了心腹之患,实际上,反过去想,若是利用兀族与南江一直以来的纠葛在南江边界引发灾乱的话真是如此的话,这着实是一幅很大的棋。朱砚卿想到此就有点担忧了。 “哇”“真俊啊”突然群臣侍女一阵骚动。只见一个白衣青年和一赭衣青年一同走入殿内,这白衣青年帅气的有点不似凡人,身着繁复云纹的白段绸衣,金灿的腰带上也是云纹。云纹正是北夏的夏家的家纹,与南江的梧桐叶一样,是皇家的象征。这青年是北夏的太子,夏云,字文昱。而夏云旁边身穿梧叶赭衣的青年,与夏云差不多高,他正是南江的太子,江若端,字佑初。北夏南江两国太子一同走过大殿的画面着实很美。两人长的这般俊美当然引得侍女躁动了。 陛下看到端儿和北夏太子都来了,顿时一扫脸上的阴霾,龙颜大悦。众臣看到两位太子来了,纷纷起立弯腰行礼。夏云走到陛下面前,跪下。 “北夏太子夏云拜见南江陛下。” “端儿见过父王。” “快快请起。”陛下乐的眉笑颜开,“众卿不必多礼,都入座吧,夏云和端儿快入座吧。” “谢陛下。” “是,父王。” 夏云坐在江帝右席首位,江若端次之。每人桌上都摆满了各式秀珍,大瓶小瓶的佳酿。 “奏乐起舞。”陛下一挥袖,宫廷乐师开始奏乐,从旁殿出来许多身材曼妙的舞女,这些舞女都是精挑细选的各家千金,为首的还是南江的静宁公主。早闻北夏太子要来,各朝臣争着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宴会上献舞,说不定就被北夏太子给看上了呢?连陛下都要亲点静宁公主去,人人都心知,若能与北夏和亲,不论是对南江还是对自身,都是百利而无一害。舞女们纤舞的身姿,动人万分,时而聚如花,时而散如瓣,一曲又一曲下来,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群臣互相敬酒,当然少不了给两位太子敬酒了。朱砚卿作为百官之首,自然是要带头的。他端起酒杯,说:“夏太子殿下,江太子殿下,臣下朱砚卿,敬两位殿下一杯。” 夏云看了看眼前的朱砚卿,笑着举起酒杯说:“多谢朱大人。久闻朱大人盛名。请。”十分客气的喝完了一杯。这就是朱家的当家朱砚卿啊。夏云心想。江若端也喝了一杯,朱家的朱砚卿连身为太子的他都要让三分。 只不过夏云心里在意的却是传说中的朱家小姐,来这宴上也有些时候了,依然没看到之前看到的那个女子,难道她不是朱家千金吗,如果不是朱家千金的话,那她会是谁。夏云心里想着事情,群臣一直来敬酒,让他有点烦了。待永州总督柳远青给他敬酒时,夏云说:“南江的酒着实是好,本殿有点不胜酒力了,可否请若端太子代酒呢。” 本在一旁愉快的吃小点看舞的江若端一听,眼睛都瞪大了。恩?你说什么?夏云,你这太不厚道了吧!江若端想是这么想,但是脸上还是笑着,说:“当然可以,云太子为尊客嘛,客人的话,当然不得不从了。”但是眼里分明在说:夏云你算计我!如果他不答应,就是不给夏云面子,定是要被人说教的。 夏云当然是心知肚明,心里暗笑,说:“若端太子真是太仁义了,本殿敬你一杯。”说完还挑起了桌上最烈的酒,那是北夏的酒,准备给江若端满上。 “不必了不必了,云太子真是太客气了。南北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江若端一边推脱,一边心里说:你他么故意的吧你,纯心想搞我?然而两人脸上都是十足客套的假笑。 坐上的陛下看到两国太子关系如此之好,也甚是欣慰。国师只是静坐着,不饮不食,双眼依旧闭着。而朱砚卿也在思量北夏之事。陛下一时没人聊天,有点无聊,他抬手挥了挥,让舞女都停了,乐师都停了手中的乐器。众人一看舞乐都停了,纷纷看着陛下。陛下对夏云说:“云太子,南江美女如云,这些舞女都是出自名门,不知云太子可有看上的?” 众臣一听,都竖起了耳朵,终于问到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上了。只见夏云作揖,说:“谢过陛下好意,在场的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不过让夏某在意的是路上听到的些流言蜚语。” “哦?什么蜚语?”陛下好奇起来。 夏云抬眼看着朱砚卿说:“听闻朱家有一千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殿里像是被抽去了空气一般,顿时群臣无声,人人屏气,气氛降至冰点。朱砚卿一时惊讶万分,陛下也吓了一跳,国师的眼微微睁开了。江若端这时候倒吸一口冷气,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夏云给拖出去。要知道朱家的事情,这满朝上下无人敢问,除了陛下和国师,谁敢在朱砚卿面前如此大胆的直接提起此事。 朱砚卿碍于夏云是北夏的太子,定然对于南江的事情少闻,于是说:“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从何听来这等事?” “也就路过街巷听闲人议起罢了。怎么?朱大人,这事有假?”夏云看透朱砚卿想要掩饰的心思,先发制人的质问他。 陛下此时真是头疼万分,这北夏的太子,提谁不好,要提朱家的千金,这不是纯心跟朱砚卿过不去吗。他看向国师,希望国师能缓缓这紧张的气氛。国师看着夏云,不语。文武百官都在等朱大人的回答,他们的内心也很好奇朱家千金的事情。 朱砚卿当然是明白人,要是处理不好这事,上升到两国的问题的话,就麻烦大了。但是如果这时候说出朱槿一事,对于朱家并不是件好事。但是权衡了家族和国家,朱砚卿还是选择了后者。 “朱某确有一女。”朱砚卿答到。 “哗一—”一下子百官炸开了锅,多年以来对朱家是否有千金的传闻,如今终于有了个定论。他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夏云听到朱砚卿的回答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那,可否让夏某见见朱家千金的玉容呢?”夏云此言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的除了国师和朱砚卿,都没有人见过朱家千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群臣更加兴奋了。江若端扶着额头,他已经快要被这个北夏的太子给折腾死了,真是得寸进尺啊他。陛下此时也跟江若端同个动作。 这一句话吧朱砚卿给噎着了。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北夏的太子会这么大胆。他望向国师,希望国师能替他解围。 “夏云太子。一月后宫内有个月灯宴,可有空来?”国师看着夏云,若然说道。 “哦?月灯宴?可是中秋赏月之宴?”夏云拿起扇子轻轻扇了起来。 “正是。朱大人若是不介意,可让千金当今年宴上的月仙。”国师说完看向朱砚卿。 既然国师都这么说了,朱砚卿也不好推脱什么了,只能点头。月灯宴是皇室年年中秋必行的传统。来参加宴会的人都需要奉上一盏明灯,放入后宫的御花园的池水中。而宴上每年都会有九名月仙,每人身着不同色的云纱衣裳,行祭典之礼,其中有一人将代表皇上的明灯放入池中。所以月仙必须是出身显赫之家,或是皇亲国戚之女。这一职象征意义很大,要求极为严苛,不许月仙有半点差池,尤其是放灯前的祭典之礼,不是每人都能胜任,也因此几乎年年的月仙都是固定的,少有换人。 “行,朱爱卿,到时候带小女进宫便可,朕特许她可以不参加前面的祭典之礼。”陛下对朱砚卿十分关照了,离月灯宴仅剩一月,要习完祭典之礼的诸多礼数程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不便让朱槿时时在外,怕有不测。所以陛下特许她不参加祭典之礼的意思等于亲点她放灯。 “多谢陛下厚爱。”朱砚卿起身对陛下行礼。陛下一挥手,舞乐起,宴会再开。 夏云听到了他想要的答复,收起了扇子,兴起给自己倒了杯酒。江若端凑到夏云身边,小声对他说:“你也太大胆了吧你,居然当着朱大人的面说这事。” “这有什么大胆的。”夏云笑了笑,他不过是问了大家都想问的事情罢了,“你难道就不好奇朱家千金的样子?” “好奇是好奇,但是”江若端话还没说完,敬酒的人又来了。他有又被各种官员拉去喝酒了。 夏云开始打量起坐在对面的国师,总感觉国师的气质,他有点熟悉。与北夏的国师有几分相似。之前有提到北夏的国师夏泠早于霄淩出山,而夏泠既是国师,又是夏云的老师。夏云对他的老师十分尊敬。在北夏,夏泠被称为白辰国师,夏云喜欢叫他白师。 酒宴欢歌载舞一直到深夜。 江若端这晚果真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差点吐了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遗失之物 夜深了,陛下也早已回宫休息了。夏云起身准备离宫了,坐在他旁边的江若端早就被灌得烂醉,仰天睡在地上,四肢张成一个“大”字,还时不时从嘴里蹦出些胡言乱语。“你别走啊,别走啊,嗝~”也不知道江若端是在说夏云还是在说谁。 正当夏云准备出殿之时,国师在身后叫住了他。 “夏太子,请留步。” 夏云转身,看到国师缓缓朝他走来,说:“国师大人有何事?” 国师微睁着眼,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与波澜,“请随我来。” 从嘈杂的大殿走出,夏云随着国师,两人移步到了林溪亭。林溪亭是南江先帝在位时建的亭子,在正殿西侧的林溪园中。比起在殿内宴会上的众人,这两人今夜都并未怎么喝酒,此时仍十分清醒。四周安静的仅有风声与水波声。原本平静的水面如破镜般碎成一片一片的波纹。夜晚的凉风吹起国师的白须白眉。国师捋着长须,徐徐对夏云说:“夏云太子,汝身上的失物,可早日归还原主?” 夏云听到先是一怔,他没想到国师会发现他身上有朱槿的绸带,随后他嘴角扬起,说:“国师大人,你是如何知我身上有失物的?” 国师望着池边的扶桑花,说:“那是吾赠与朱家之女的。并非凡物。” 夏云听见此言也不惊奇,继续问,“哦?那我若是不还呢?”他纯粹是想知道国师为什么要亲自来叫他归还此物,所以故意挑衅了一翻。 “朱家之女的命,怕是难保了。”他像是早已看透夏云在乎朱槿的事情,也预料到夏云会如此反应一般,一脸沉着的说出这话。国师从身旁灌木中折下一枝盛开的赤红色的扶桑花,递给夏云。 夏云没有接。这绸带,事关她性命?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夏太子,那绸带上有吾的术文。汝可亲眼确认。”国师把花收了回来。 “不必了。国师大人,可否告知我这绸带与朱家之女的缘由。还有”夏云顿了一下,继续说,“为什么朱家之女要被藏起来。”夏云正色道。 风突然大了起来。国师手上的花,被风卷了起来,赤红色的扶桑花在风中转了几圈,掉入林溪亭下的水中,随着风又飘了段距离。 “这天下,有些事,不知道为好。”语气虽祥和,但是却透露出一种无法捉摸的深意。国师大人转身,两手背在身后,说,“但有一事可告知,有人要取朱家之女的性命。” “那为何不派人保护?”夏云问道。 国师也不急着回答,他走到夏云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对他说,“若吾此时要取汝的性命,谁人护汝?”说完把手放下了。夏云听懂了。有些凶险,不是人能防住的。“夏云太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老朽告辞了。”国师也不再多言,对夏云作揖离去。国师的话始终只肯说三分,让人无法推测事情的真相。 国师离开后,夏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他抬起右手,轻轻一挥,像是在召唤谁。从假山后面走出一个身型健壮的青年,正是白日跟在夏云身后的人。他是夏云的侍卫。 “邪斌,你潜入朱府,查到朱家之女的所在,回来告诉我。”夏云皱眉对邪斌说。 邪斌点头,转身消没在夜色里。方才国师把手放在夏云肩上时,邪斌本已剑出鞘三分,但是看国师身上似乎并未有杀气,所以才没现身。但其实他由始至终都感觉不出国师身上的气息,只能全靠自己判断。究竟有没有杀气,可能只有国师自己知道。 邪斌走后,夏云眉头皱的更深了。这朱家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或者说,这南江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上到皇帝百官,下到百姓平民,都对朱家千金的事情如此忌讳。朱砚卿真有这般本事,让天下都惧怕他?如果不是,那定然是皇帝在帮他藏这事。能让天子出手帮忙的事情,又怎会简单?夏云走着走着,突然转了方向。 那被吹落水上的扶桑花,已经不见踪影。离开的国师手上,却拿着一朵赤色扶桑,花上没有一尘一露。 朱槿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她起身,披上外衣,到旁屋的书琴房中。自从丢了发带以来,她一直心神不定。 她坐在古琴前,没有弹奏,只是轻抚琴身。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古琴身上精致的山水雕纹。究竟是为什么她会如此摇摆不定呢。前阵子还满脑子白日做梦的她,近几日却是这般魂不守舍。总感觉有某种东西在扰乱她的心神,像丝线一样将她一点点缠住,等她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动弹。 “呵哼哼,真香啊。这气味。”一声凄厉的女声突然响起。 朱槿一下子站了起来,四处扫视。惊恐爬上她的脸,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像是怕自己的心脏跳出来一样。 “是谁?!”朱槿大声说。 这次的声音并不像上次那个小亡灵的声音一般如常人,而是更像是鬼魂的声音。她后悔自己没有跟父亲说请人来做法的事情。但是这一念想仅仅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因为下一瞬间,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夺取了意识。 一只布满皱纹,枯瘦干瘪的手,从窗口伸进来。手后是一个只有半边脸另一半是白骨的可怖女人。那女人身上穿着残破不堪的麻衣,半张脸上的头发脏乱不堪,头发都纠缠扭打到了一起,又稠又硬。但是与这身样子不符的是,她另一只手上却带着一只非常精致的手镯,松松垮垮的在她犹如枯枝的手上,仿佛轻轻一甩就会掉出去一样。 朱槿大脑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转动,她这时候真切地才意识到,原来世间真有亡灵鬼魂,那个叫少景的小亡灵不是梦。她被吓的无法动弹。哪怕她知道现在自己很危险,可是她的身体却不听她使唤。 女鬼转眼就飘到她面前,朱槿看到那半边白骨,和另外半边扭曲丑陋的脸,一阵恶心。那细长的手指死死掐住了朱槿的喉咙。朱槿的呼吸变得十分难受。 “你身上这股诅咒的味道,真香啊。”女鬼把脸贴到朱槿颈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身上有这种诅咒的人了。小姑娘,反正你活不长了,不如,把命给我吧哈哈哈哈哈!”女鬼笑的让人毛骨悚然。朱槿的脊背发凉,她不知道这个女鬼在说什么,为什么说她活不长了,诅咒又是什么。朱槿想要挣脱女鬼的手指,但是她根本动不了,呼吸越来越困难。 朱槿的眼睛扫看到桌上的古琴。 “槿儿,你要替为母的份好好活着啊。”朱夫人临终前,对小朱槿说。五岁的她,哪里懂这话。她木木地站在母亲床边。朱夫人一直称赞朱槿是天生之才,仅仅五岁都能将琴习得如此之好,但是小孩终究还是小孩,就算能学得器物,也无法通懂人心。朱镜璃说完,流下了泪水。 “母亲,你为何流泪了?”小朱槿问,“是槿儿做错了什么吗?” 这句话,让朱砚卿和朱镜璃两人的心一阵酸痛,朱镜璃含泪摇头。是啊,槿儿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下如此毒咒?这不是她该承担的啊。朱家对不起槿儿啊,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被恶人下咒。 脑内走马灯一般的闪过朱夫人临终前的话,朱槿的意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回来了。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反手抓住女鬼的手,把她手向外拗去,狠狠甩了出去。那女鬼摔到了窗边,身上的骨头像是被撞碎了一般发出重重的“嘎吱”声。 “活不长?诅咒?把命给你?”生气的朱槿把女鬼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朱家独女!朱槿!”她喘了口气,转身奔出门。 一打开门就不知道与谁撞了个满怀。朱槿往后退了两步,没站稳,差点摔下去,一只手把她拉住,拢入怀中。无比温暖的胸怀,淡淡的酒香,让刚才还满是怒气的她,一下子镇静了。她抬头,看到一张俊美的面孔,“你是”她惊讶地说。 眼前的人,正是北夏的太子夏云,也是她那日在桥上看到的白衣青年。可能是夜色昏暗,加上夏云与上次身着的衣服有所不同,朱槿没认出是那个白衣青年。 夏云搂着朱槿,看着那女鬼,一脸不悦。他轻轻把朱槿放开,拔剑朝女鬼走去。那剑周身有着若隐若现的白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放过我!”女鬼见到吓得尖叫逃窜,慌忙爬出窗。夏云怎么可能放过,他一个快步跟着翻出窗外,向那女鬼刺去。女鬼一碰到那剑,便魂飞魄散,不见踪影。只留下那只手镯。 朱槿看着女鬼消失在眼前,并没有被吓到,因为比起刚刚女鬼给她的惊吓,这已然不算什么了。 “邪斌。”夏云说到。 “在。”邪斌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把这镯子拿去封好。”夏云指着地上的镯子。 “是。”邪斌答后,用一金色的锦囊,把镯子收入其中。 夏云回到房里,朱槿对他欠身行礼,问:“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请问公子是?” “姓夏,名云,字文昱。”夏云全然不把自己当太子看了,若无其事的自报姓名。 “公子可是北夏的太子?”朱槿虽说身在深闺,多亏朱砚卿的教导,天下国事倒是知道不少,只是不知道除了国事以外的东西罢了。 “真不愧是朱家千金,在深闺都能如此见识广博。”夏云嘴角一扬,“刚刚那样子,天下可不知道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夏云说的是刚刚朱槿反击的事吧,朱槿有点脸红了,感觉那好像不该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举动。 “你叫朱槿是吗?”夏云走到朱槿跟前,朱槿点点头。 “太子殿下这么晚为何会出现在我房前。”朱槿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这太子大晚上的出现在人家闺房门口,成何体统。 “我?哈哈哈哈哈哈,你猜?”夏云忍不住想听听朱槿是怎么看他的了。 “难不成,太子殿下深夜迷路误入家门了?”朱槿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是夏云让她猜,她也不可能猜中的好吗,那干脆乱说一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对对,我迷路了。”夏云被朱槿逗乐了。他从怀里掏出那条绸带。朱槿看到她的发带,一下子捂住了嘴。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发带会在北夏的太子手上。她还没说出来,夏云把那发带,温柔地给她系上了。 “下次见着,记得叫我夏云。”夏云莞尔一笑,转身准备走了。走到门口忽然转头说:“我更喜欢你那日桥上的样子。” “?????”朱槿的脸一下子红的跟打翻了胭脂一样。他就是那天船上看到她的人??朱槿这满脑子的线又开始打结了。她捂住脸蹲在墙角,这次她是真的想钻洞里不出来了。许久她站起身,摸着头上的发带,依然脸红。 夏云和邪斌一跃翻墙出了朱府。 “太子殿下。”邪斌说,“为何要这么匆忙来朱府。” “我如果再晚点,这朱家千金怕是没命了。”从国师跟夏云说了那番话后,夏云就放不下,直接来了朱府,恰好看到返回准备告知他朱槿所在的邪斌。 夏云微微皱起了眉头,他隐隐觉得,邪斌有事瞒着他。如果邪斌查到了朱槿的位置,却没发现有鬼在那里,回来跟他撞见,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会那么巧。这女鬼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夏云自幼从师白辰国师,从他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这斩魂御剑之术。南江的江若端其实也是如此,师从灵云国师。南北先帝请两位道长出山,可不仅仅是为了占国事观天象,还是为了给后人授业。南江皇帝江世雨与北夏皇帝夏桢,都或多或少会些。只是一般都不会表露罢了。因为这不是能明说的事情。两国都很有默契的不谈此事,彼此心知肚明。 方才朱槿说的“活不久”“诅咒”,夏云听到了。他想起国师跟他说,有人要取朱槿的性命,便推断,定是有人给朱槿下了诅咒,要取她性命。咒与术是不同的。咒是言灵,言出必应。单纯的写咒文,是不会形成咒的,直到它被人念出来,才会成为真正的咒。术则靠阵法,剑法,或是心念等来起作用。咒不是一般人能下的,不论是好是坏,它都会牺牲下咒者的一部分灵力,而且在咒最终结束前,会一直消耗灵力。比起术来说,咒实在是一种绕远费劲的做法,百年前兴盛过后,就渐渐被人遗弃,除了邪咒以外,都有术可以代替。 为什么会有人下这种邪咒。当今天下能下咒的应该只有两国国师才对。以夏云对他老师的了解,他老师是不太可能会下这种咒的人。那会是灵云国师吗?不对,如果是灵云国师,他不可能会让夏云来归还绸带,那绸带分明有国师的护身术。夏云越想越想不通。他准备亲自去查此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下咒之谜 “啊???你说什么??朱家唔唔唔”江若端突然大声叫起来,话还没说完,就被夏云死死地捂住了嘴。他瞪了江若端一眼。江若端吓得发抖,他乖乖住了口。 “你小声点会死么?”夏云要被这个蠢太子烦死了。生怕天下不知道一样叫那么大声。幸好是在人声嘈杂的沾仙楼里,没人注意。不然非闯下大祸不可。 “你是说,她被下咒了?”江若端学乖了,小小声地问夏云。 “嗯。”夏云随口嗯了一声。 “”江若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朱家之女朱槿还有被下邪咒这回事。风言风语听了不少,没个正经的。 “你就没知道点什么?”夏云问,他本想这个南江太子总该知道点什么吧。夏云把他带到沾仙楼来跟他说了整个事情。 “”江若端没有回答。 夏云长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南江太子真是太不靠谱了。 “你觉得会是谁下的咒。”江若端突然很严肃的问。他也是习得斩魂御剑之术的人,对术语的了解不比夏云少。他也知道天下之人只有灵云国师和白辰国师能下咒。这世间也算是太平少有鬼怪作恶,连术都越来越少用,更别说咒了。 “不知道,所以才想问你。”夏云倒了杯酒,把露酒的酒瓶递到江若端面前,“但是我觉得不是白辰国师下的。”他只是相信白辰国师不是会下这种咒的人,毕竟是他的老师,从小给他授业,但是他并没有真凭实据。 “我倒是觉得,白辰国师下咒的可能性会更大些。”江若端拿起夏云递过来的酒瓶,也给自己倒了杯。说完举杯一口喝下。 “为什么?”夏云问。 “朱家可以说是南江不可缺少的存在,也是父王的左膀右臂。灵师要害朱家独女是没有道理的。对他,对南江都没有好处。朱家受害,直接会造成南江动荡,政局不稳,对南江百害无一利,则获利的就显然是北夏了。”江若端倒是在理智的分析。 “是有几分道理。”夏云点点头。这太子正常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头脑的嘛。夏云心想。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我正常起来还是有点头脑的?”江若端突然盯着夏云看。 夏云慌忙转开视线。“没有没有没有,江公子你想多了。” 但是夏云依然觉得,不太可能是白辰国师。总有种预感,这事情的背后,没有那么简单。虽然表面上能看到的只是朱槿被下咒,有人要取她性命。 “你这么关心朱家千金,怎么不直接去问问朱大人。说不定他知道更多。”江若端已经快要把一瓶露酒喝完了。 “朱大人?十有八九是不会跟我说的。”夏云敢肯定,朱砚卿绝对不会跟他说。国师肯定知道的更多,但是国师已经以“有些事不知为好”的理由不肯告诉他了,那朱砚卿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了。 “哎哟,你去问问嘛。说不定人家是你将来的岳父呢?”江若端怕是有点醉了,胆子也肥了不少,不知道怎么就凑到了夏云身边,一手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晃了两晃。夏云眼皮都不抬一下,一肘子狠狠戳中江若端肚子。 “啊痛痛痛痛!”江若端捂着自己的肚子,痛得叫出来。 “是不是又想给我代酒了?”夏云瞪着他说。 “你这么凶,人家朱家千金肯定不会喜欢你的。哼。”江若端气得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 一瞬间他感觉到夏云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气。江若端赶紧麻溜地跑了。 江若端溜了后,“啪”的一声,夏云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邪斌!” “在。”邪斌在夏云身边应道。 “我很凶吗?” “”邪斌望了望刚刚江若端溜的方向。 “你是不是也想溜。”夏云眉头一皱。 “没有,属下不敢。”邪斌赶忙摇头。 “那你看什么看。” “”邪斌此时内心:江太子,你怎么不带上我啊!!! 朱砚卿从那日宴会上回来就满脸愁容。他不知道该如何和朱槿说整件事。朱槿也成人了,是不是该把诅咒的事情告诉她比较好。朱砚卿在书房内踱步,犹豫不决。 恰好朱槿要来他说女鬼的事情。朱槿把那晚的事情跟朱砚卿说了,当然省去了夏云来的事情,不然被人知道北夏太子深夜闯入朱家千金的闺房,可就麻烦了。指不定明天就是妇孺皆知,街头巷论了。朱砚卿听了,事情的经过,却没有吃惊。因为有人早已告知他可能会如此。 朱槿成年礼前日,国师大人叫来朱砚卿,赠与一条赤色绸带,上面刺着朱家的家纹。 “朱大人,这绸带是赠与令爱的。”国师大人将一梨木方盒递给朱砚卿。 朱砚卿接过盒子说:“谢国师大人。” “这绸带有护身之术,请叮嘱令爱,务必带在身上,不要离身。”国师很少赠物给人,“最近令府千金身上的邪气是最重的,会引来不少妖魂鬼怪。有此护身绸带,朱大人不必担心。” 朱砚卿听了,点点头,但仍是愁容不展。再次谢过灵云国师后,朱砚卿回府上,把绸带给了朱槿。他没有跟朱槿说国师的话,只是告诉朱槿,这是国师大人赠与她的成年之礼,一定要时时带身上。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朱槿什么都不要知道,平平安安的躲过这劫。 直到现在朱槿跟他说了遇到女鬼的事情。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充满着无奈。他知道已经无法瞒下去了。便把朱槿被下咒的事情告诉了她。大概是已经从女鬼那里听到了诅咒这词,朱槿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她没想到这诅咒是出生没多久就被下了,她差点真的要以为是自己偷偷溜出府被上天罚了。听完父亲的话,她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父亲,为何那个给我下咒的人,会提及爷爷?”机敏的朱槿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意思是在说,他是爷爷的熟人吗?” 朱砚卿听了,摇摇头。 “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到现在查不出那人的身份。”他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他的父亲朱皖白很早就过世了,家父严厉,他与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也从不敢过问父亲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知道父亲与谁人相熟? “对了,槿儿,今年的宫里的月灯宴,陛下钦点你去放灯。” “什么???”朱槿听了,瞪大了眼。太突然了,月灯宴?意思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出朱府了?!分明刚才还在说她被下咒的事情,现在她就喜不自胜了。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她甚至都完全不在乎月灯宴那日正是下咒人说要取她性命的日子。 “哎”朱砚卿看到朱槿这样子,头疼不已。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万一出府,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啊。 “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跟皇上说你身体有恙,抱病在身。”当然,他这是在暗示朱槿自己说不想去,只是不好明说,毕竟皇上已经钦点了。 “我去,我去,我当然去!”朱槿压根没听出朱砚卿的暗示,她已经被要出府的喜悦冲昏头了。 朱砚卿的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我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朱砚卿心想。 “槿儿,这外面很凶险,你当真不多考虑考虑?”朱砚卿觉得这女儿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凶险?父亲是说碰上女鬼吗?”朱槿天真无邪的一句话,着实把朱砚卿噎着了。让这堂堂朱家家主竟无言以为。府上都出现女鬼了,还跟朱槿说外面危险,真是太没说服力了。朱砚卿也就放弃了拦朱槿出门了。 要去月灯宴的事情把朱槿高兴的,饭都多吃了一碗。 “阿嬷,阿嬷,我可以光明正大出府啦!”朱槿知道这件事后,第一个就告诉了阿嬷。 阿嬷一听,放下了手中的活。 “什么?真的吗?老爷肯让小姐你出府了?” “真的真的!听说是皇上钦点我去放灯!”朱槿说。 “哎哟,小姐真是好福气。”阿嬷也跟着朱槿一起开心了。对阿嬷来说,小姐开心,她也就开心了。“只是小姐,你那手臂上的伤,没事吗?万一到时候,灯拿不稳” 阿嬷有点担心朱槿的伤,毕竟还没好。 “没事没事,我会很小心的,而且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呢,什么伤能一个月好不了呀。”朱槿围着阿嬷转了起来,“阿嬷你快看!” “怎么了大下姐?看什么呀?”阿嬷要被大小姐绕晕了,眼花花的什么都看不清。 “你看你看~”朱槿停了下来,把头侧向一边,给阿嬷看自己的发带。 “啊这发带,大小姐你找到了吗?在哪找到的啊?”阿嬷问。 “不告诉你~”朱槿得意的翘起了小嘴。她心里啊,想起夏云了。想起夏云身上淡淡的酒味和他温柔的笑容。他说,下次见着,要叫他夏云。那他会叫她什么?是不是也会叫她朱槿?她心想。虽然夏云已经叫过她的名字了,但那只是问她姓名,不算。而且虽说是救了她,可他那是夜闯深闺!这么一说,朱槿还有点小生气,万一被人知道了,她岂不是嫁不出去了? “啊啾!”夏云突然打了个喷嚏。 “公子,是不是着凉了?”邪斌听见,赶忙问。 “没有。”这好好的天,怎么就突然打喷嚏了。夏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他正在查南江的古书典籍。不过不是在南江的宫中,而是在民间的一些小书坊。野史文集什么的在民间查更好。南北割据维持了将近百年,很多信息没有办法交流。商贸互通也是有限度的。这些小野史可传不到北夏去。 破旧的书坊里,昏暗狭窄。夏云站在书架前,书架上的书满是灰尘。仅有的一束阳光穿过窗棱,被切成几块,洒在书上。空气中的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闪耀如水晶细末。夏云挥了挥眼前的尘埃。 “我说公子,你想找什么书啊?小坊里的畅销书可不在那边。”书坊老板慵懒的坐在柜台后,打了个哈欠,看着夏云和邪斌说。 “没什么,想找些奇闻异事来看看。”夏云头也不回地说道。 “哎哟,公子哥也喜欢看奇闻异事啊,不应该是看些圣书五经吗?”老板调侃道,缓缓从柜台后走出来。他走过夏云身边,从另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给他。 “《鬼语百谈》!”夏云看到书名怔了一下。这可是连北夏都找不到的奇书。他听白师讲过,《鬼语百谈》里记载了很多当时出名的亡灵鬼魂,但是后来,因为一些事件,世间几乎找不着它们的踪迹了。这本书也被埋没在了历史中。 “多谢老板。请问这书价格?”夏云问。 “拿去吧,反正这书已经没人会看了。”老板挥挥手说。 夏云翻开书,上面的字全是异体字。这书原本就不是写给常人看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道家术士看的。夏云也看不懂。但他还是谢过老板,收下了这本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奇闻之书话一 夏云把书给了邪斌,让他收好。邪斌用布将书包好,放入怀中。 就在夏云和邪斌走后不久,一位身着黑斗篷的人走进小书坊。书坊的老板看到,朝那人点点头。只见黑斗篷的人从腰间取下一个小钱袋,放到柜台上,打开,里面全是金子。书坊老板笑的满脸褶子,那贪婪又丑陋无比的笑扭曲了整张脸。 正当他准备去碰那钱袋的时候,一把短剑刺向了他的喉咙。血顺着剑的白刃留下,渐渐越流越多,不受控制。老板瞪大了双眼,他万万没想到会被人杀,眼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黑斗篷的人取出短剑,收入鞘中。老板顿时倒在柜台上,满脸是血。眼睛依旧睁的很大,没有合上。钱袋的金子上也是老板的血迹。 有一只小妖,从不知道哪儿冒出来,跟猫差不多大,人面无耳,大头身小,脖子上挂了有十几条金链子。把金子都抢走囫囵吞入腹中了。这种妖名为吝财妖,被它附身的人会比渴望金钱,都会被蛊惑,甚至会做出为钱出卖性命的行为。而它们,最大的乐趣,就是食用寄主的金钱。 人死了,钱吞完了。那黑斗篷的人取出一个小锦囊,把吝财妖收了进去。看来是这人将妖放到老板身上附体的。转身离开。无声无息。 不多久,书坊起了大火,青红色的火,烧了整整一夜。无论街坊拿水怎么扑,都扑不灭,而且神奇的是,火只烧这家书坊,对左右的房子都没有一点影响。有人说,那是鬼火。整个书坊连书带尸烧了个精光,成为了黑乎乎的一片焦炭。 清晨。阿嬷来给朱槿换药了。朱槿手上的伤,才刚刚开始结痂,依然随时会出血的样子,红色的血水在伤口上泛着光。拆开布条,阿嬷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大小姐你这伤愈合的那么慢。都过去几日了,这痂还没完全结起来。是不是我拿的药不对啊。”药上到一半,阿嬷抓起药瓶,反复看了看瓶身的字,“没错啊,是止血止痛药啊。” 朱槿看着自己的伤口,淡红色的血水让她有点不适。大概是那晚挣脱女鬼的时候,又撕裂了伤口吧。她没有告诉阿嬷女鬼的事情。阿嬷继续给朱槿上药。 “大小姐,你跟我说实话,这伤到底怎么回事。”阿嬷忍不住了,她很想知道是不是真如她猜想的那般。 “没什么我我自己摔的。”朱槿还想再掩饰一下。 “大小姐,是不是朱婉那个臭丫头弄的?”阿嬷问。阿嬷一个人在朱家几十年,任劳任怨,自从朱夫人早逝之后,阿嬷更是待朱槿如亲生一般。谁家女儿受伤了母亲会不心疼的? “”朱槿是真的不擅长说谎。从小就被朱砚卿严厉教导如何为人处世的她,怎么可能会擅长说谎。连借口都拙劣的不堪一击。 “那死丫头!下次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阿嬷生气地说。 “阿嬷,别气了,我的伤肯定会好的,我没事的。”朱槿看阿嬷这么生气,赶紧安慰说。 “还说没事?!要是月灯宴前好不了,把灯摔着了,朱家就要遭大罪了!那死丫头承担的起着这责任吗?啊?”阿嬷越说越气。 “我不会摔的,阿嬷。我肯定不会摔的。我一定把灯拿的稳稳的。”朱槿扯着阿嬷的袖子说。 阿嬷终于消了点气,把布条绑好后忙去了。 月灯宴确实太重要了。放灯一职,象征天子。若是把灯摔了,那是对天子的大不敬,也是大凶之兆,就算是满门发配边疆都不奇怪。朱槿当然不会不明白这点,她也懂阿嬷为什么那么生气。自己当时太过兴奋,一股脑的答应了下来。但是她现在伤都伤了,只能祈祷伤快点好,不影响月灯宴了。虽然她觉得,就算现在让她去放灯,也不用担心什么,她手臂还是听使唤的,而且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再重的伤也该好个十之八九了。朱槿把手臂抬起,在眼前晃了晃,好像在确认自己确实能控制住手臂。她想起那晚女鬼出现的时候,她无法动弹的感觉,就有些后怕。比起出现的恐怖鬼怪,更让她害怕的是自己在面对鬼怪时无法动弹的感觉。那种绝望感,让她发颤。 最近的事情真是让她烦闷的不行。除了月灯宴让她无比期待以外。 她估摸着自己能不能再溜出去一趟,想要散散心。知道那些鬼怪不是因为自己溜出去而招来的祸患之后,她就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安心感,觉得自己能放心溜出去了。恩,没错,我这次出门绝对没问题。朱槿觉得自己很有信心。反正有绸带在身,什么妖魔鬼怪她都不怕了。 她欢快的换起了便服,在桌上留了个纸条给阿嬷,说她出去散心,晚点就回来。然后悄悄地从后院的小门溜出去了。 “啪——”夏云把一本书甩到江若端面前。书上赫然写着《鬼语百谈》。 “我说云公子,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把我抓出来啊,我也很忙的好么,我们有什么事情在城里聊不好吗?非要跑到外边的酒楼。”江若端扶着额头,无奈地说。这几天夏云见他的次数大概是前几年的总和了。 “哦?你很忙?”夏云嘴角一扬,“你的忙,是指去看戏吗?” “我没有!”江若端不服地说。 “还是去尝南街的新酒啊?” “我不是!” “那就是去见人了?端公子你可真忙呢。” “我没有!!!”江若端急得涨红了脸。 夏云得意的笑了。谁叫这江若端上次胡说八道。夏云也不理他,让他自己安静下来。 “这书”待江若端镇静下来,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书是《鬼语百谈》。 “你从哪里弄到的?”江若端的眉头微蹙。《鬼语百谈》早已失传数十年,他也只是听灵云国师说起过,从来没见过。 “一个小书坊。”夏云说。 “一个小书坊怎么会有这种书?”江若端不能理解。他随手翻开了书。书上全是异体字。 “你看得懂这些字吗?”夏云问。 江若端摇摇头,放下书。他跟夏云一样,都不曾接触这种异体字。两位国师都是亲自传授他们斩魂御剑之术的,而不会教他们去认曾经的异体字。就像这书失传数十年一样,异体字也失传数十年,至今除了两位国师,无人通晓。 夏云和江若端都想到了国师。因为国师肯定知道异体字。 “要不,拿给灵师看看吧?”江若端问夏云。 夏云看着书的封面。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对。”夏云突然说。 “什么不对?”江若端问。 “这书不对。”夏云拿起书,把封面给江若端看,“为什么里面全是异体字,而封面确实普通的字?如果是道家术士传看的书,绝对没有道理刻意在封面用通俗字。” 江若端一听,恍然大悟。 “你是说,这书,是假的?”江若端问他。 “不,应该是真迹,但是像是有人故意让我们知道这书是《鬼语百谈》一样。”夏云感到有点不安。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再去那家书坊问问?”江若端说。 “嗯。”夏云嗯了一声。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二把酒端了上来。夏云给自己满了杯。 朱槿悄悄上了街,继续去看上次没有看完的店铺。她一直往北走,那是往皇城的方向。她又看到那个熟悉的红串子了,在阳光下又亮又滑的样子,很诱人。她眼里闪着光,她忍不住走近了看。 “怎么样?小姑娘?要不要来一串儿?”那阿叔举着个稻草扎成的把子,上面插满了糖葫芦。“阿叔,这是什么东西呀?好漂亮啊。”朱槿好奇的问。 “这个啊,叫糖葫芦,可好吃了。”阿叔取下一串,放在朱槿眼前,给她细看。“怎么样,要不要来一串?保准好吃。” 原来这叫糖葫芦啊,朱槿心想。她很想买,但是她想起自己出门并没有带钱。一下子就沮丧了。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早知道出门前就跟阿嬷要点零钱了。朱槿后悔死了,后悔不该那么着急着出来。她有点失落地转身走了。 朱槿走啊走啊,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个很气派的建筑,她站着数了数,居然有六层。她觉得很有意思,往那建筑走去。 “沾仙楼。”朱槿站在酒楼下看到酒楼的牌匾,念到。她没有进去。反正她身上也没钱,进去也啥都干不了。但是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气派的建筑,在朱府待太久了,周围的建筑都只有一层两层高,这酒楼居然有六层,她当然很惊奇了。她沿着外围走了半遭。 “嗯,确实很好看。”她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她往远的地方走了会,想把酒楼看的更全一些。她选了个好位置,抬头正好可以看全整个酒楼。 酒楼上的夏云坐在窗边,正在准备喝酒。喝了一半,往窗外低头一看。好巧不巧,撞上了朱槿的视线。 “咳咳咳咳咳咳”刚喝到一半,夏云捂嘴突然咳了起来。 “公子!”邪斌赶紧轻轻拍着夏云的背,帮他顺气。 “你这是干嘛了你?”江若端诧异地问。 “咳咳咳没,没事。”夏云赶紧故作镇静地说,顺手擦了擦嘴角的酒。他觉得他一定是看错了,嗯,肯定是因为最近在南江水土不服,睡眠不好,出现幻觉了。他忍不住再看窗外一眼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朱槿居然还没走。她并没有看到楼上的夏云,因为她眼里只顾着看建筑了。 夏云站起身。脸上有点不悦。 “等我一下。”说完就匆匆下了楼,留下一脸茫然疑惑的江若端和邪斌在酒楼。 朱槿差不多看够了,准备走了,一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朱槿抬头看,居然是夏云。 不知为何,夏云脸上一脸不快。他抓住朱槿的手,把她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 “”朱槿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好不容易溜出来一次就又撞见夏云了。看到夏云这表情,她有点发慌,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怎么出来了?”夏云冷冷地问她。 “我我为什么不能出来”明明出门前还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的,被夏云这么一问,倒是觉得自己错了一样。 “你不知道外面很危险吗?”夏云继续质问她。 “”怎么跟她父亲说的一样啊。朱槿想着,她也没觉得外面有什么危险的啊。 “我觉得没有什么危险啊”朱槿弱弱地说。 夏云一手把她按到了墙上。 “你跟我说没什么危险?”语气里已经有些许怒意了。 朱槿从刚刚开始就不敢看夏云的眼睛。为什么他要生气啊。她不过是出个门,被家父知道了要被罚,被夏云撞见了要被骂。她这是遭的什么罪。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吓到朱槿了,夏云把手放下了。 “抱歉。不是有意的。” 刚刚那本书让夏云本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又正巧让他撞见了朱槿。他怕万一。万一朱槿出了什么事。 朱槿刚刚被按到墙上的时候,手臂又撞到了。她现在才意识到有点痛。她扶住自己的左手臂。不出声。 “是不是撞到哪里了?”夏云看着她的样子,问。 “没有,没有撞到。”不会撒谎的朱槿。夏云一眼就看出朱槿说谎。 他抓过朱槿的左手,把她袖子往上一掀。他瞬间震惊地瞪大了眼。朱槿的左手臂缠着布条,上面还染有一点点血水。 “这是怎么回事?”夏云也被吓到了。为什么她平白无故会有这么重的伤。 “没我不小心被划伤了而已。”朱槿赶忙把手抽回来。 “哦?不小心?”夏云冷笑一声,“那看来我是该跟朱大人好好讲讲你这事了。” “别别别,别告诉我父亲。”朱槿一听夏云要去告诉她父亲,她就慌了。 “那你把这伤的事情说清楚。”夏云说。 朱槿就把那天朱婉来的事情告诉了夏云。夏云面无表情地听完后把她带回了沾仙楼。 江若端看到夏云带着个小姑娘回来,吃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云公子真是好雅兴。这是哪家的小姐啊?”江若端想起刚刚夏云呛酒的样子,忍不住拍桌大笑。夏云扶着额头十分无奈地摇头,心想这蠢太子怕是没救了。 “我”朱槿正准备说自己身份。 “”江若端突然不笑了。他看到了朱槿头上的发带。 “我叫朱槿。” 夏云让朱槿坐在一边。朱槿捋了捋裙子坐下了。江若端还是第一次见到朱槿,上次船上没见着,只有夏云看到了。这朱槿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以为朱家的千金会是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没想到是这般温婉还有股灵气的感觉。这朱家千金怎么突然跑大街上来了,难怪刚刚夏云吓成那样。 “我说朱大小姐,你不好好在府上待着,跑外面来干什么?”江若端问她。 朱槿一听,眉头一皱,怎么这两人都要问她这问题。还有这人是谁啊,怎么会知道她。 “他是江若端。”夏云像是猜到朱槿心里在想什么,对朱槿说道。 “江太子”朱槿一听就反应过来了。“江太子才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点小情绪的朱槿倒是反问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你要问云公子呀。”江若端乐了。朱槿侧头看向夏云,等他回答。 夏云已经懒得搭理这个蠢太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奇闻之书话二 “闭嘴,喝你的酒。”夏云的心情还是很糟。 江若端也很识趣地不再调侃他了。朱槿像是做错事情一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不太敢和夏云说话。她看到桌上那本书,上面写着《鬼语百谈》,是她从没见过的书。 “这本书,我可以看吗?”朱槿指着桌上的书,看了看夏云和江若端。 “当然可以,朱大小姐,你要看就拿去看吧。”江若端倒是很爽快地说道。心想反正她也看不懂,给她看看又何妨呢。夏云瞥了一眼,没有说话,表示默许了。 朱槿把书拿起来,翻开了书页。她看得很认真,一页一页地翻。完全不像夏云和江若端初拿此书时那般随意翻页。上面记着诸多鬼怪奇谈。 大概了过了几分钟,夏云和江若端都察觉到了不对。还没等夏云开口,江若端倒是抢先站了起来。 “你看得懂这书?”江若端问朱槿,疑惑与惊奇交杂在他脸上。 朱槿抬头看他,有点不解为什么他会这么问。因为这个书,在她眼里,只是写着鬼怪奇谈的普通的书啊。她点点头。 江若端一把抢过书,无论他翻到哪一页,依旧是全是异体字的书。夏云此时也很惊讶。 “为什么?为什么你看得懂?这上面全是异体字啊。”江若端不敢相信,天下居然除了灵云国师和白辰国师之外还有人能看懂异体字? “这上面写了什么,你念念。”夏云说。 “嗯。”朱槿从江若端那接回了书。 “天昭八年,涧州饥荒,尸横遍野,千人逃荒南下。途径一山,名曰柒染山。过山未祭,遂山神怒,封堵山路。千人困死山中,化为掠食鬼,遇活人则扑食之” “”夏云和江若端大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朱家之女,居然真能读懂这书。 “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夏云问。 “书名写着《鬼语百谈》,难道不是吗?”朱槿不解夏云是什么意思。 “《鬼语百谈》是百年前道家术士传看的奇书。上面记载了当时诸多妖魔鬼怪。失传了数十年。”江若端替夏云说道,“问题不在这书讲什么,而在于这书通文都是异体字,照理来说应是和书一同失传了数十年才对,当今天下能看懂的只有灵云国师和白辰国师。你又是如何能看懂的?” “异体字?这书的字,分明是通体字啊。”确确实实,在朱槿眼里,这些字都是通体字,绝非夏云他们眼中的异体字。 “哎”夏云感觉头疼起来。他那不好的预感仿佛正在一点点应验。果然事事都与朱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希望朱槿被牵扯过深,虽然皆是由她被下咒引起的,但她始终不知情。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但是眼下,能看懂这本书,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夏云如此安慰自己。他把自己的担忧都尽量藏在了心里,任朱槿读那本书。 “你拿回去看吧。”夏云对朱槿说。 江若端欲言又止。夏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肯定也觉得此事有异。江若端思量了一会,说:“去那间书坊看看吧。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书坊?是这本书之前在的地方吗?”朱槿问。 “恩,你也跟着来吧。”夏云跟朱槿说,能看懂异体字的朱槿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四人出了沾仙楼,前往书坊。 路上夏云和江若端走在前面,朱槿步子小,跟不上他们,十分吃力的在后面走着。 走在前面的江若端低声问夏云:“这朱槿,为何能看懂《鬼语百谈》?” “不清楚。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夏云答道。 “要不我回去问问灵师吧,说不定他知道为什么。”江若端说。 “恩。”夏云想起了那晚国师的样子,话只说三分的国师,若是知道,会告诉他们其中的原因吗。 “不过这朱槿真是大胆,这种节骨眼上都敢跑出来。”江若端一脸戏谑地笑。他总算是明白夏云为何如此头疼了。被下咒的人,在越接近咒应验的时刻,身上的邪气就会越重。越是恶毒的邪咒,邪气愈加无法抑制。这种邪气,对妖魔鬼怪来说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对他们来说简直如花蜜般香甜。所以被下咒的人往往容易死于非命。在两百年前,这是连平民百姓都知道常识。但是由于这数十年妖魔鬼怪少有出现,加上当今几乎无人被下咒,所以世人早已将此遗忘。只有极少数习道家数术的人才知道。 “她上次出来还把发带丢了,是灵云国师赠的,有护身之术。如果不是我那晚及时赶到,她怕是早就没命了。”夏云皱着眉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说,你是夜闯深闺咯?”江若端很想看看这个夏云夜闯深闺会是什么样子。“我说难怪察觉不到她身上有多少邪气,原来是有灵师的护身之术啊。” 夏云没有回他。 江若端把两手慵懒地放在脑后,伸了个腰。心想:夏云啊夏云,你究竟是要想干什么呢。不过算了,反正这事情也挺有趣的,朱家独女死了对南江也没好处,我就陪你玩玩吧。 朱槿已经落下有一段距离了,也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走了半晌,朱槿就停下来喘气了。还好旁边有个邪斌一直在她身边放慢步子跟着她,才让她没有走丢。 “朱大小姐,你没事吧?”邪斌看到朱槿停下来喘气,也停下了脚步,问她。 大概是听到邪斌的声音,夏云和江若端都停下来看着他们。 “怎么了?”夏云问。 “没,没事,呼”朱槿抚了抚胸口,给自己顺了口气。然后继续跟上去了。 看到朱槿的样子,夏云和江若端都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天色渐昏,四人穿过一条又一条深巷,拐进一个死胡同。胡同里寂静无声,除了几声鸟叫与四人的脚步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没有半点人烟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气。夏云立马察觉出了异样,他快步走向胡同末端的书坊,果然,眼前只剩下一片烧焦的黑炭。 江若端与朱槿,邪斌紧随其后,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吃了一惊。夏云走上前,观察了一番。这书坊都烧得只剩焦炭,然而它周围的房子却不受半点影响。 “鬼火。”夏云皱起了眉头。 “鬼火?!”江若端也赶紧打量了一下书坊周遭,确信了是鬼火。“这年头怎么还有鬼火啊,这家书坊是得罪了什么鬼怪,这么惨。” “鬼火是什么?”朱槿问。有过两次经历之后,她好像对鬼魂妖灵没有那么害怕了,反倒是好奇起来。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关于她身上邪咒的线索。 “鬼火顾名思义就是鬼放的火,有些鬼具有能起火的能力,比如生前被火烧死化为鬼的赤炎鬼,如果是妖放的火呢,就叫妖火。”江若端答道。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朱槿继续问。 “区别大着呢,鬼火由于是生前被火烧死化为的鬼所放,所以只对人有效,也就是说,只能烧与人有关的东西,对妖怪亡灵是无效的,而且具有针对性,不会肆意蔓延。妖火则是对妖鬼人魂皆有效用,能烧的干干净净,但是与普通的火一样,会不受控制得蔓延。你看这个书坊,唯独它被烧了个干净,与之相邻的房子却没有半点烧痕,这明显是鬼火。” 朱槿大致听懂了,点点头。江若端揉了揉朱槿的脑袋,他觉得朱槿可聪明了。 “看来灵云国师没有白教你。”夏云一边说着,一边把朱槿头上江若端的手抓开。 “哼,那是当然的了,我好歹堂堂南江太子。”江若端一脸嘚瑟。 夕阳落下,余晖未尽,人鬼界限开始模糊的时分。一阵幽幽的风从不知道哪里出来。 “”夏云和江若端立刻警戒起来。 这阵风不光是吹动人衣裳头发,还像是会把人心当风铃一样吹得乱晃,发出嘈杂的声响,搅得人心混乱。朱槿的心被风声搅得一团糟,她捂住胸口。好吵啊,心里面好像有无数的声音在一齐发出。她的赤色发带夹杂在青丝间飘散风中。 “铃铃铃”突然忽远忽近响起清脆地银铃声。夏云和江若端同时拔出配剑。夏云手中的剑叫雪华,是百年难遇的宝剑,世间没有能挡住起锋芒的事物,妖挡斩妖,鬼挡灭鬼。江若端手中的则是名为清枭的剑,是灵云国师赠与他的灭邪镇气之宝,剑身发出淡淡的青光。 “邪斌,护着朱槿。”夏云一声令下,邪斌立刻挡在了朱槿面前。 “铃铃铃铃”飘忽不定,捉摸不透的银铃声,让人无法判断它的方位。 “招魂铃。”夏云神情严肃。 “真是撞上个好时机。”江若端说。 傍晚夕阳落下,余晖未尽的时分被妖鬼称为“晨时”,是妖魔鬼怪开始前往人间作恶活动的时刻。鬼界晨时是人鬼界限最模糊的时候,太阳已落,月尚未升,天地间一片朦胧混沌。妖鬼的气息会被天地间的混沌所藏匿,难以辨别。即使有鬼在此时化为人混入人群中,也不会轻易被发现。 好吵啊,好吵啊,真是好吵啊。朱槿听到的已经不是银铃声,她听到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声音,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声音,在说着她听不清的话。她闭上眼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再听到声音,可是就算捂住了耳朵,那些声音丝毫没有减弱。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收回了它最后一丝余光。地平线上已无光芒。夜色降临。 死胡同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双赤色的眼,夏云和江若端大惊,正准备刺去。一双c两双c三双四周的墙上一瞬间就张开了无数双眼。黑夜里,无数赤瞳的红光闪烁。都盯着夏云c江若端c朱槿和邪斌四人。江若端愣了愣。他跟夏云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朱槿此时闭着眼捂着耳,并没有看到这些眼睛。邪斌依然握剑护在朱槿身前。 夏云朝墙上挥剑,那些眼睛看到剑来了,一闭上,墙又变成了普通的墙。夏云一剑挥下,墙上留下深深的一道沟痕。眼睛依然在其他地方睁开了。 “看来这些眼睛,都不是本体。”夏云对江若端说。 “嗯。先找到本体要紧。”江若端答。 夏云和江若端两人跃上屋檐。从进来这条胡同开始夏云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胡同里没有半点人烟的气息。像是与世隔绝一般,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只不过是静谧的胡同罢了,绝非此般异常。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更加印证了他的预感。绝对是有人把他们引入此地。要快点找到本体才行。夏云心想。往前跃了两屋。他们一心找本体,没注意到身后无比痛苦的朱槿。 “铃铃铃”银铃声再次响起。 啊好吵啊朱槿头痛欲裂。撑不住的跪在地上。双手依然捂着耳朵。 “朱大小姐,你怎么了!朱大小姐!”邪斌看到朱槿跪在地上,赶忙问,但是邪斌的声音完全传不到朱槿的耳里,她的耳里现在只有无数离奇怪语在嘈杂。 夏云和江若端都去找本体去了,此时此地只有朱槿和邪斌。 “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朱槿痛苦地说。 “朱大小姐!”邪斌想要扶起朱槿,但是朱槿的意识已经完全陷入一片混乱,把邪斌推开。 “你,叫什么名字?”突然万声齐肃,她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一声低沉又妖媚无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朱槿耳中。 朱槿惊恐地睁眼抬头。一张人脸就在她面前,赤瞳,血唇,似男似女,美艳异常。瞳仁细得跟猫一样,紧紧盯着朱槿的眼睛。那人身穿一身纤尘不染的红衣,单膝跪地,他一只手抬着朱槿的下巴。那双赤瞳,凡是见过的人,都无法挪开双眼。 朱槿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内心深处有个意识在告诉她,绝对不能回话,绝对不能。颚下冷若冰霜的手,分明看上去是人手,却没有半点人的触感体温,让她毛骨悚然。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这般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朱槿面前。 “风剑驭魂!” 下一秒,邪斌就朝那赤瞳之人一剑砍去。赤瞳之人,轻轻一跃,躲开了邪斌的斩魂御剑之术。邪斌调整站位,转剑又是一招,依旧轻易被躲。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剑法,无论他使出什么招式,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躲过。 嘈杂的声音停了后,朱槿渐渐恢复了意识,站起身。她看到四周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在夜色中睁睁闭闭,而邪斌正在与红衣之人交战。她吓得捂住了嘴。夏云呢?夏云在哪里。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夏云。 “雪华驭魂!”一道白光空中飞来,直冲红衣之人而去,那是夏云的雪华剑。红衣之人侧身一躲,依旧被他躲过了。雪华剑未中红衣之人后在空中旋转几圈飞回到了夏云手上。是夏云的声音!朱槿心想。果然,夏云从屋檐上跳下,回到了朱槿身边。江若端紧随其后。 “你没事吧?”夏云扶住朱槿的肩,问她。 “嗯。”朱槿点点头。 “铃铃铃”银铃之声再起。 红衣之人看到夏云和江若端,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一挥红袖,万双眼皆闭去。转身消失在夜色里。红衣之人离去后,三人收剑。 “殿下,属下失职,让朱小姐受惊了。”邪斌单膝跪地对夏云说。 “不是的,是他救了我。”朱槿赶忙说道。“刚才如果不是他,我” 朱槿还没说完,夏云就把邪斌扶起来了,说:“嗯,我知道。你做的很好了。” “殿下”邪斌内心还是有点愧疚。 “哎呀,还好大家都没事。”江若端赶紧出来打破这气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奇闻之书话三 奇怪的是,红衣之人离去后,空气之中的不详却没有半点减弱。朱槿的心却又开始晃荡起来。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朝她袭来。像是要抽去她的最后一丝呼吸一般,沉闷地堵在她的心间。 “铃铃”招魂铃依在。忽远忽近。 “夏云,这邪气太重了。”江若端少见地露出了一脸不安的表情。 “恩。重得出奇。”夏云应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 说完四人快步往胡同出口走去。然而银铃声并没消失。 每一声银铃声,都仿佛在撕裂朱槿的心肺。她的瞳孔收缩,呼吸变得困难。但是却没有了刚刚千万嘈杂的声音干扰她。你,叫什么名字?耳边只是若有若无的响着那个红衣之人的话。如果刚刚自己回答了,会如何?朱槿不禁想。 鬼问人真名,人若答之,则构成契约。反之,人问鬼真名,鬼若答之,也会构成契约。只是谁是契主,谁被契约束缚的区别罢了。至于契约内容,要看两者如何定夺。 没有杂声的干扰才让朱槿勉强保持着意识与理智。她努力理顺自己的呼吸。夏云看到朱槿的样子,有点担心。但眼下只能想办法快点出去了。 突然一只断手抓住了朱槿的脚,朱槿一下子摔倒了。夏云一剑把断手劈成两片。断手瞬间化为烟雾消散。也就是从那断手抓住朱槿的脚踝开始,朱槿听不到内心自己的声音了。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瞳孔的光在变暗。失去意识的她,像是丢了魂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朱槿!”夏云上去一把扶住她。“朱槿!你怎么了!” “不好。”江若端说,“她的魂被招走了” “你说什么?!”夏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的魂怎么会被招走?!她是人啊!招魂铃不是只能招亡魂鬼灵吗?!” “”江若端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确确实实,朱槿现在的样子,就是被招走了魂的样子。 朱槿摇晃地把夏云想把推开,夏云死死拽着她的双手。朱槿的眼睛暗淡地没有任何光泽,空洞地不知道在看向哪里。夏云把朱槿的手拽得太大力了,她的手腕红的像是被开水烫伤一样。夏云看到不禁下意识松了下力气,也就是这一瞬间,朱槿挣脱了他。 她背对着出口,站在夏云和江若端c邪斌面前挡住他们。她的手僵硬地伸向自己头上的绸带,轻轻一扯,发带松开,手一放,发带飘落在地。 “诡风起,亡魂嚎。”她的嘴里一字一句地吐出些字。明明出自她的口,却不像是她的声音,“银铃响,怨灵现。” “铃铃铃铃铃”银铃声骤然变大,好像离他们很近很近,在他们耳边响彻一般。诡异的风像是从黄泉吹来,风中净是土木焚灰之气。风将地上的赤色绸带吹了一段距离。 朱槿背后若隐若现地出现无数个鬼魂。有人有兽。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手臂,有的没有腿,有的身上满是洞,千奇百怪的鬼魂密密麻麻地站在朱槿身后,它们无一例外的眼睛空洞,跟朱槿一样。鬼魂张着嘴,发出乱七八糟嘶哑难听的哀嚎。 “朱槿!”夏云想去拉回朱槿,却被江若端拦下。 “夏云,你冷静点!”江若端说,“她现在没有魂,你过去也拉不回她!” 夏云低头看到地上的发带,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个健步把发带捡回来,对江若端说:“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江若端说。 “把发带给她系回去。” “啊?她刚刚自己扯掉的啊,系回去她不会再扯掉吗?” “呵,那就,让她扯不掉。”夏云冷笑一声。 “什,什么?!”江若端脊背一凉,被夏云的冷笑吓到了。确实这发带上面有护身术,所以在朱槿魂被招走后,招魂者第一件事就是要让她自己把发带取掉,不然招魂者无法伤害她。但是要怎么给她系上还让她扯不掉。 “百千魂,噬人肉。”朱槿依然是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道。 鬼魂纷纷看着朱槿和夏云他们,在它们眼里,这四人就是饕餮盛宴。鬼魂都裂开嘴,露出獠牙,黏糊糊的液体滴在地上,“嘶啦——”一声,向朱槿夏云他们扑去。 夏云拔出雪华剑,把扑向朱槿的鬼魂都斩灭了。但是朱槿不知道怎么回事,站着不动,夏云拉不动她。 “殿下小心!”邪斌突然大声喊道。 一个女鬼魂在夏云身后张大了嘴,正准备咬下去。被邪斌一脚狠狠踢开,“清枭斩邪!”江若端的清枭剑一挥,女鬼消散。虽然鬼魂对他们来说构不成生命威胁,但是数量多起来,难保有意外。加上斩魂御剑之术需要消化灵力,体力,长时间下来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邪斌!按住朱槿!”朱槿趁着夏云被女鬼魂袭击的间隙,往后跑了。 邪斌一跃至朱槿前方,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挡住她前行。夏云马上把发带往朱槿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还怕它松了,每缠一圈就拉拉绸带两端。朱槿的手在脖子上抓来抓去,想要把绸带抓下来,可是她的身子很僵硬,没办法做很细微准确的动作。夏云给绸带打了三个结。确信了朱槿扯不开绸带才放下了手。 “清枭灭鬼!”此时江若端则在将所有扑向他们的鬼魂斩灭,奈何鬼魂太多,江若端有点应付不来。邪斌也上去帮忙。 朱槿抓了很久发现自己抓不开绸带之后,张开嘴正准备说什么。 “鬼火唔”还没说完,夏云立刻,反身搂住朱槿,捂住了她的嘴。朱槿说的每句话都会化为魂灵咒,言出必灵,从刚刚起夏云就察觉到了朱槿说的话是咒了,所以他捂住朱槿的嘴,让她无法说出咒。朱槿抓住夏云的手,想把他的手抓下。毫无知觉的朱槿,只知道僵硬地去扒开夏云的手,根本不知道自己多大力气。夏云微微皱眉,朱槿的指甲刺入他的血肉,他也没放开手。夏云低头看着朱槿,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点点。起码她现在有绸带在身,不会有亡命的危险,但是仍然可能会受伤。 时不时有鬼魂穿过江若端与邪斌的防线,冲向夏云和朱槿。夏云只能一边搂着朱槿一边逐个避开,等邪斌他们来替他斩魂。 “这鬼魂有完没完啊!”江若端忍不住大喊,无论他斩了多少,鬼魂的数量都好像没有半点减少一样。 “江太子,脚下!”邪斌说。 话音未落,江若端脚下居然就已被数十只断手死死抓住,“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受不了了!”他气的从怀里掏出数张黄符,黄符上面是朱砂笔画的七星阵,几个扭曲的红字覆在阵上。 “定魂符!”夏云一看江若端掏出的符,想要阻止。可是他要管住朱槿,没办法去阻止江若端。 那黄符是定魂符。点燃定魂符,在符燃烧的时间里,可以让低阶鬼魂无法动弹,是道家术士常用的手段,但是一般只会用于一两个鬼怪的情况,如果用于千百个,除非此人灵力强的超乎寻常,不然,必将灵力耗尽,竭力而死。任何符文数术都是如此。 正当江若端准备唤火烧符的时候。 胡同底的死墙上突然出现了蓝色的符文,一瞬间黑夜里蓝光涌溢。夏云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有两名将士从墙上走出。两人均身着铁甲。一人手持长矛,一人手持长刀。两名将士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蓝光。他们看到江若端后单膝跪下。 “在下莫家将。”手持长刀的将士说。 “在下曹家将。”手持长矛的将士道。 “见过江太子殿下。”两人齐声说,“是国师大人让我们来帮忙的。”这两人,是灵云国师的御使。御使,是修为极高的人才能拥有的。将特定的鬼魂亡灵召出,与之定下契约,则该鬼魂亡灵就会成为他的御使,为其所用。御使需发誓效忠其主,决不可逆,否则将会魂飞魄散。 “灵师?为什么灵师会派你们来?他怎么知道的?”江若端问。 “国师大人让你们明日都去见他。”莫家将说,同时看了看夏云等人。夏云点头表示应许。 莫家将说完,冲入群魂中,举刀一挥,便斩数鬼。在他的抵挡下,没有鬼魂能闯过他。曹家将走到江若端身边,从怀中取出一个金色绸裹,双手呈上给他。江若端打开绸裹一看,是两张符,符上七星阵与字都跟方才江若端拿的定魂符不同。 “还魂符和使语符!真是及时雨啊!不愧是灵师!”江若端一看符,顿时兴奋了。还魂符,即召还人魂之符。使语符,不论是人是鬼,皆可被之控制,说出用符人想让其说出的话。 “夏云,放开手,让朱槿说话。”江若端说。 夏云应声放开了捂住朱槿的手。 江若端赶紧把使语符往朱槿额头上一贴,道:“百鬼散,千魂归。” “百鬼散,千魂归。”朱槿木木地重复了江若端说的话。 百千鬼魂一瞬间定住了,随后转身,若隐若现地离去了。无数断手也一跳一跳地跟在鬼魂后面渐渐消失。 江若端把符一撕,立马贴上另个符,道:“魂回还。” 朱槿眼睛渐渐有了些许光泽,意识也慢慢恢复了,原本死死抓着夏云的手松开了。夏云撕去她额上的符,还给江若端。当她完全恢复后,她发现夏云在她身后搂着她,吓得她赶紧转身把夏云推开。夏云被这么一推,脸上顿时黑了起来。 “啊对,对不起。我”朱槿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晕,她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夏云会搂着她。她发现了自己脖子上居然被发带缠着,还打了三个结!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她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绸带,问。这发带还缠的有点死,她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夏云不说话,走过去给朱槿把结解开。朱槿看到夏云手上全是抓伤,血痕累累,内心一颤。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夏云会在她身后搂着她,为什么她的脖子上会缠着发带,为什么夏云手上会有那么多伤,这肯定都是为了保护她。 她的眼眶发热,泪水开始止不住地落下,滴在替他解开绸带的夏云的手上。 “对不起”朱槿说。她的内心自责万分。如果不是因为她,夏云不会受伤。 夏云手上本来就抓伤,被眼泪这么一浸,更是疼痛起来。夏云这才发现朱槿的哭了。刚刚朱槿推开他时,他内心的不快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他蹲下身,在她面前低声说了句:“我没事的。”谁知道听了这句话后,朱槿哭的更厉害了。 结解开了,夏云把绸带系回了朱槿的发上,正如那晚他在朱槿房间里给她系发带那般温柔。而朱槿依然在哭。夏云把她搂入怀中。那温暖无比的胸怀,朱槿深切的感受到了。她在夏云怀中抽抽搭搭地哭着。泪水浸湿了夏云的白衣。 “太子殿下,属下先告退了。”莫家将和曹家将说完消失在一道蓝光中。 江若端收了剑。把刚刚用过的两张符燃烧殆尽。这是道家术士的常识,用过的符必须销毁。不然容易招致祸患。朱槿也总算止住了眼泪。 空气中的邪气渐渐弱去,夜风也不再诡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奇闻之书话四 宫中,国师殿内。 灵云国师正在殿内修内力。他靠内力打坐浮在殿中央的清池上,双眼久阖,吐息若无。池上没有一丝波澜,平如明镜,池子里撒着点点烛光。殿内只偶有烛芯烧焦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烛光微晃,跟着池子里的光亮也轻轻摇曳了起来。空气中松脂与檀香的味道杂糅在一起。 灵云国师双眼微睁,苍老地声音缓缓说道:“既来之,则不必多藏。” “呵呵呵,霄淩啊霄淩,你的灵力还是依旧那么强。”不知在何处响起一青年的笑声,但见一身着黑斗篷之人从正门走来。无声无息,连脚步声也没有。门外的守卫c灵仆皆没有发现有人闯入了国师殿。 “汝来作甚?”灵云国师道。依然盘坐在清池上,没有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来做什么?”黑斗篷的青年走到清池前,他肆无忌惮的笑声回响在国师殿,就算看不见他的脸,都仿佛可以让人猜到他斗篷下遮住的会是怎么嘲讽的表情。他正面向着国师说,“我来做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今日还不是八月十五日。”国师闭眼道。 “是啊,还不是八月十五日。不是八月十五,我就不能来了?”青年反问。他绕着清池,一步步踱着。水池里映着他黑漆漆的斗篷。 “相别这么多年,我来见见你都不行了?亏我还是走的正门来的。国师大人就是这样待客的?”青年的言语之中分明带着刺,尖锐而刻薄。 “若为叙旧,不如白日再来。”国师丝毫不被他尖锐的话所动。 “我可没闲工夫跟你这个老头子叙旧。”青年绕到了国师身后,停住了,“霄淩,你可真厉害。” “既然不为叙旧,汝此来何意?”灵云国师也不回头看他。 “你别装了!”青年一下子无比愤怒的吼出这句话。这声怒吼在国师殿中泛起了回音。但是殿内像是被结界包围了一样,与外界相隔,在外面站着的守卫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老朽不知汝在说何事。”清池受到内力的波动皱起涟漪,然而并不是国师的内力波动。是出自那个青年的。 “呵,你不知?”青年继续绕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悄悄改了朱家独女的命数。霄淩!你可真是奸险啊你。我千算万算没想到你会下出这招!” 国师缓缓睁眼,那双眼睛,比清池的水还明澈,没有一丝杂质,纯净得纤尘不染。青年转了一圈回到了原点,站在灵云国师面前。 “命数。”国师说,“由人由天,皆由己决。岂非吾等能定夺的。” “你说的倒是好听啊。这点你从来没变过。”青年从下怀悄悄拔出短剑。 一道白光划过,青年握剑飞起欲刺国师。灵云国师一跃而起,旋身避刃,脚尖轻点水面,一掌向青年膛口击去。青年弯身躲过,转剑再刺。来回十余招。国师对他的身法好似十分熟悉。 “如果不是你改了那丫头的命数,她还能多活几天。”青年道。“哈哈哈哈哈,霄淩,你以为你改了她的命数,我就无计可施了吗?” 闻此言,国师不语,闪身,欲夺其剑。青年半空中翻身,回到池外,将短剑收回。 “差不多了,今天就算是过来打个招呼。给你这个老头子提个醒。”青年的言语里充满杀气,“你最好,别再干涉我。” 说完,青年转身离开。与黑色的斗篷一并消失在夜色里。 “命数么。”国师望着殿外无尽的夜色,眼里闪过一丝无法捉摸的神情。从那人的话中,他预感到朱家之女定会有危险。 十五年前,他确实亲手改了朱槿的命数。那日朱砚卿抱着小朱槿来见他,跟他说了朱槿被下咒之事。国师闻后,问女婴是否已起名。朱砚卿告之尚未起名,且女婴命数已被改。国师将手放到女婴头上,摸了摸她的头,给她起名朱槿,并在此时改了她的命数。他从未跟人提及过此事。国师能改她命数,但是却不能解开她的咒。解铃方须系铃人,解咒还需下咒人。 “甄宿。”国师唤到。 “在。”门外一个素衣男子应道。甄宿,他是国师的灵仆。灵仆是指那些自幼成为道家术士家仆的人,他们通常为普通人,因为若有修炼的资质,灵力较高者,就会被收为门徒了,而不是作为家仆。 “太子殿下现在何处。”灵云国师问。 “太子殿下几时辰前就和夏太子出宫了。”甄宿答道。 “下去吧。”甄宿应声退出国师殿。 明明殿内无风,清池却又泛起了涟漪,不祥之兆。国师发觉有异。他知道此时朱槿肯定身陷危机。因为他察觉到自己的护身咒现在没有起作用,已经不在朱槿身上了。如果他没预料错的话,两位太子殿下此时肯定也在朱槿身边。 “哎”见到刚刚那位故人真是让他十分头疼。灵云国师长叹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枚黄符,往一面墙上轻轻一甩,黄符稳稳贴在墙上。 “吾唤其名,汝必现之。曹莫二将。”只见墙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蓝色符文,发着明亮的蓝光。不一会,从墙上出来两人。两人均身着铁甲,手持兵器,单膝跪在灵云国师面前。 “主人,有何吩咐。”两人齐声问。 “城南万永巷末,邪气异常。两位太子怕是有难,命尔等前去救人。”国师道。 “遵命。”两人答道。 国师从袖下取出两枚黄符,抽出一张薄金绸布折叠包好,交给曹莫二将。 “将此物交给江太子,让他与夏太子明日来见我。” 曹莫二将颔首,其中一人接过布裹,放入怀中。两人转身面对那面尚满是蓝色符文的墙,走了进去。两人进墙后,蓝色的光伴着符文消失了,殿内也重新回到烛火照亮的昏黄的样子。国师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皇上。他一挥手,原本贴在墙上的符自己燃了起来。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国师望着墙暗自思付。墙上的黄符烧成了灰烬,不留一点痕迹。道家术士惯用的借火烧符罢了。 国师缓缓走至桌前,坐下。取纸笔写下书信,放入信封后用蜡封好便起身离去。信封上写着“与朱大人。” 夏云准备将朱槿送回朱府。江若端已经先行回宫了。邪斌则在巷子处理后事,毕竟百魂方过,邪气太重,如果不处理,会容易招来祸端。 夜风微凉,空巷无人,弦月当空。夏云和朱槿踩在石路上的脚步声,轻轻响在夜里。路上夏云还是走在朱槿前面。朱槿努力跟着他的步子,有时走快了还会磕到石头。但是她也没有说让夏云走慢些,只是心里抱怨自己腿怎么那么短。夏云也并不知道她在后面跟着吃力。她不敢跟夏云说话。两人一路沉默了很久,没人开口说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包庇朱婉。”夏云突然冷不防地问。 “”朱槿没想到夏云会突然问她这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可能说,因为不想看到他们因为她受伤而家破人亡,那样等于在说会做出这种报复的朱家是没有气度的。她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理由,低头不语。 没有听到回答的夏云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她。夏云这一停,让朱槿也停了,愣了一愣。 “我问你为什么。”夏云再次问道。 “”朱槿被他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夏云毫不留余地的抓过她的左手,不让她继续往后退。 “我没事的,伤很快会好的。我不想因为我伤了而连累谁。”退无可退的朱槿说。 夏云一把掀开她的袖子,手向她手臂上的布条伸去。朱槿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夏云要干什么,连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却被夏云死死抓着,没办法抽回。夏云把她的布条一圈圈拆去。随着白布条被拆去,朱槿手臂上的伤一点点露出来了,那是一道从上手臂一直断续延伸到下手臂的深深划痕,仅有伤口边缘有一点点深黑色的痂,伤口大部分依然是泛着血水的血肉。微弱的月光照亮下,伤口的血水泛着光。 朱槿不敢看自己的伤口,手微微抖了一下。她抬头看夏云。背着月光的夏云,脸上的神情复杂到可能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这叫没事?”夏云冷声说道,“呵,三日前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好的样子。你说你的伤很快好?”从发现她手臂上有伤的时候开始,夏云就知道她的伤肯定半点没好,以她现在的体质。但是没想到,亲眼看到后,他还是生气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叫朱婉的人的手臂扭断。 分明是冰冷的声音,朱槿却听出了怒意。 “”朱槿无言以对。确实,连阿嬷都觉得伤势没有好转,更别说现在看到伤的夏云了。除了没发炎以外,这伤是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 朱槿的沉默让夏云有点不快。他不经意间抓紧了朱槿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这伤为什么好不了?”夏云压住内心的不快,他告诉自己,因为朱槿什么都不懂,不能怪她。 “为什么?”朱槿看着夏云的眼睛,问他。她也很想知道原因。 “因为你身上本身邪气就太重了,如果再受血光之灾,更是会招致邪气,邪气过重会抑制身体正常的愈合,让人体质日渐虚弱。”夏云说完,取出一个小瓶子。他咬开瓶子上的小塞,一手抓着朱槿的手,一手往朱槿手臂上撒粉末。 原来人的体质还会因为邪气而变化啊。朱槿心想。看着夏云往自己手上撒粉末,朱槿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仙草药。道家术士受伤时用的止血疗伤药。可以抑邪疗伤。”撒完药,夏云把白条取干净的面重新给朱槿扎了回去。还把小药瓶盖好塞子给了朱槿,这才把朱槿的手放开了。 “谢谢”朱槿细声说。她真是给夏云添了太多麻烦。内心一直过意不去。 夏云刚准备转身,朱槿却拉住了他的手。夏云脸上一怔,他没料到朱槿会拉住他,也不知道朱槿拉住他要做什么。只见朱槿打开小瓶子,把药往夏云手上撒去。那手上,满是刚刚朱槿抓伤的血痕。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情在夏云的心中打转,像清晨的阳光洒在初开的花上那般柔和温暖。他想说,比起朱槿手臂上的伤来说,他的伤其实并无大碍,加上他是龙子体质,本身就御邪,这点小伤是不会招致邪气的。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安静地看着朱槿给他上药的样子。夏云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当然,低头给他认真上药的朱槿并没有看到。 药上完了,两人继续往朱府走。 夏云内心一直有种担忧。毕竟他不能时时刻刻在朱槿身边,这两次的意外已经让他足够认识到朱槿现在的境况有多危险了。可他并不能时刻保护她。如果不是有灵云国师的护身术,朱槿恐怕更是凶多吉少。为什么受诅咒的会是她呢。究竟是谁出于何种目的要对朱家独女下咒。夏云心中的疑惑愈加强烈起来。 朱槿跟着夏云实在是跟累了,就停了下来喘气。夏云看到她的样子,才想起自己又忘了顾着她,自己走那么快。他放慢了自己的步子。让朱槿能跟得上。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朱府。朱槿让夏云送她到了后院小门,因为这个点如果从正门回去,肯定要被整个朱府的人知道。 “谢谢你。”朱槿回去前对夏云道谢,犹豫了一会,又说了一句,“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 “这点事没什么好道歉的。”朱槿的道谢与道歉夏云都没听去,这句只是随口一说,他现在心里在想着朱槿被下咒的事情。夏云道别后转身离开了。 “夏云”朱槿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道,声音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夏云走后说出他的名字。她还记得夏云上次说,下次见到他要叫他夏云。可是朱槿今日与他的相遇实在不那么愉快。不仅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还惹怒了他。朱槿全当是自己的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奇闻之书话五 朱槿沐浴更衣过后,阿嬷来给朱槿换布条了和药了。阿嬷抓起朱槿的手臂,左看右看,打量了许久。 “怎么了,阿嬷。”朱槿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故作镇定地问。 “这布条,我白日是这么绑的吗?”阿嬷看到朱槿手臂上布条的绑法,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朱槿可不敢说是夏云给她重新绑的。 “算了,绑的也还行。”阿嬷也不追究了,熟练地给朱槿拆布条。心里嘀咕着,这大小姐今日不知道又去哪疯了。 看阿嬷渐渐把布条拆了,朱槿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她怕阿嬷看到夏云给她上的药。然而,布条拆完了,却没有看到药的痕迹,之前还洒在上面的白色晶粉像是消失了一般。朱槿松了口气。她想起夏云给自己的那瓶药,赶紧了掏出来。 “阿嬷,这是我今天在街上买的药,听说很有用。”朱槿把药递给阿嬷。阿嬷打开药瓶,闻了闻。 “恩,这味道很清。是好药。”阿嬷点点头,把药洒在朱槿的手臂上。 “阿嬷你还会看药呀?”朱槿问。 “哼,那是当然了。想当年,阿嬷我可是”阿嬷突然说到一半不说了,眼里的光顿时暗了下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那,阿嬷知道这是什么药吗?”朱槿赶紧找话想把话题岔开,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药,只是一时迫不得已,说出这话题。她可不认为阿嬷能答出来。 “这是仙草药。而且成色极佳,一看就是上等的仙草。”阿嬷头也不抬地说,“这种药可不是街上能买到的东西。”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阿嬷。朱槿心里咯噔一声。 “大小姐能买到这药也是好福气。”阿嬷没有戳破朱槿的心思,给她圆了下去。 “仙草药需用仙草曝晒研磨,混入十年同一日的朝露,吸日月天地之精华而成,短则十年,长则百年方可制成。”阿嬷好似对仙草药分外了解,阿嬷继续道:“大小姐你估计是遇到贵人了。” 什么?夏云居然给了她这么珍贵的药?朱槿本就因为今天给他添麻烦的事情过意不去,这下子还了得,更是心烦意乱。 阿嬷上完了药,喊朱槿早点休息。朱槿却在房内,坐立难安。她的心比乱七八糟杂在一起打死了的绳结还乱。 朱槿很奇怪,她平日在他人面前那副知书达礼,大家闺秀的样子,为什么在夏云面前就荡然无存了。朱砚卿对她从小管教严苛,欲将她培养成符合朱家独女身份地位的样子。可是朱槿却偏偏没有变成那样。对她而言,那些礼数全是枷锁,跟这朱府的白墙青瓦一样,一道一道的想要将她锁住。不论她外在可以表现的多么符合礼教,她的内心依然纯真得像个孩子,她做不到她父亲朱砚卿那般有城府。 母亲早逝的她,没有人教她什么是真正的成长。十五岁的年月,养在深闺不懂世事人心的她,太过纯粹。就连朱婉这么刁蛮的丫头伤了她,她都不愿去报复。那天上街的样子,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夏云是看透了的,所以才会对她说更喜欢她那日在桥上的样子。只是她并不知道这点。 她从房的这头走向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才终于停了下来。她去取过那本《鬼语百谈》,放在梨木桌上,坐下读了起来。 天资聪颖的她,对文字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她想从书中找到些跟自己身上的诅咒有关的东西。在尚未遇到妖魔鬼怪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这些东西。也是在今晚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诅咒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她右手撑着额头,暗黄的纸业从她指尖一页页翻过。书中有股淡淡的木灰的气息,像是从焚烧完的秸秆里取出来的一样。朱槿眉间微蹙,她不喜欢这味道。烛火映照在她脸上,那曾经粉粉润润的脸颊,如今却是那般苍白,几日的心烦意乱加上遇到妖鬼,让她的神情有些憔悴。 看了一个时辰,朱槿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揉揉额头,有些累了。再看多半晌吧。她心里想着。 “天昭九年,杨城一女,无夫得子,五年方产,人谓妖胎,族人夺而杀之。母欲护子,惨死刀下。其子实为死胎,而非妖胎。该女怨气过深,致胎腹中五年未产。族人甚嫌,无人葬之。死后化为胎妇鬼,遂仇族人,整族香火断绝。后日夜寻子,见有胎之妇必附之。需取驱鬼符数枚贴妇屋内,洒白酒与门槛,剪童子之发放屋外,方能引鬼出身。” 朱槿看到这些鬼怪之谈其实内心很是难受,因为里面种种鬼怪生前为人时,太过悲惨,朱槿很同情这些鬼。成为鬼并不是他们愿意的,而是由于种种缘由,放不下某种怨气,而成为了丑陋的鬼怪飘荡人间,无归无宿。 “”看着看着,朱槿发现书页少一页了。像是被刻意撕去了一般。书缝里留着很细小的撕痕。 朱槿心想算了,今日已经太累了,还是早些睡吧。合上书,吹去烛火,房内顿时黑了,夜中响起朱槿一声长息。 第二日一早,夏云带着邪斌,随江若端去见灵云国师了。夏云本想要带朱槿来的,但是想着朱槿在朱府怕是难带出来。 刚踏入国师殿,夏云就看到了殿中央的清池。北夏的白辰国师的殿中央也有一潭清池。灵云国师从屏后缓缓走来,夏云等人行礼。 白天看到灵云国师,夏云愣了一愣,灵云国师虽已白发白眉白须,但是气质依然看不出老气。让夏云困惑的是,他听说北夏的白辰国师与灵云国师均出自同门,两人年纪应是相差不远的,为何白辰国师的一副青年英俊的模样,而灵云国师确实一副老人容颜。是世人都传错了吗? 灵云国师请夏云和江若端上座。喊灵仆给他们上了今年武夷山腰采来的新茶。一杯杯新绿的茶端至他们面前,一瞬间空气中茶香四溢,与国师殿中原有的松脂,檀香的气息融合在一起。杯中茶叶舒展沉在杯底。 夏云端起翡翠碧玉茶杯,轻嗅茶香,抿了一口,道:“南江真是物产丰盈。不乏好酒好茶。” “南江可好了,酒好茶好,美人还多,你不如就留在南江了罢?”江若端笑着若无其事地说,他当然只是开玩笑。这玩笑,很多年前夏云也跟他开过。江若端也喝了口,他比起茶来说,更喜欢酒多些。 夏云知道他这玩笑,也不理他,安心喝自己的茶。 “若端说的有几分在理,夏云太子,近来可在南江多留些时日?”灵云国师顺着江若端的话,问夏云。明事理的人都听得出国师非此意,只是想借由让夏云迟些走。 夏云大致猜到了是因为朱槿被下咒这一事。但是他对此事至今也不明不白,只知道有人下咒要取朱槿性命,他没有任何理由帮朱槿,这几次帮忙只是全凭他自己个人的想法而已。要参合这事,定然是不能以北夏太子的身份,最好还是不张扬得参合比较好。 “好啊,国师大人觉得,夏某留几日方可游遍这江陵城?”夏云遂了国师的意。 “一月。” “好。那夏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云爽快地答应了。 国师挥了挥袖,支开下人。这才与夏云等人说起昨晚的事情 “两位太子,昨晚的事情,可否与老朽细说。”国师微微睁眼。夏云便将《鬼语百谈》和遇到赤瞳之妖,朱槿被招魂,还有百千鬼魂之事告诉了国师。 听罢,国师略微思付,道:“看来确是有人引你们入彀。”国师捋着自己长长的白须,继续说:“如夏云太子所言,《鬼语百谈》吾曾读过,封上并非通体字,而是异体字。道家术士传看的《鬼语百谈》本就是用鬼语写的,当然是异体字。” “那为何朱槿能读懂此书?”江若端放下茶杯,不解地问。这也是夏云想知道的。 一瞬之间,国师把一张黄符甩出,正正粘在了江若端额上。江若端瞬间动弹不得,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张大了嘴一脸惊恐的样子。 “为师真是白教你这么多年。居然问出这种蠢话。”国师说道。 一旁的夏云赶紧把符揭下来,江若端这才缓口气,动开了身,拍拍自己僵住的嘴。这定身符将人定久了是要叫人难受的。想不到灵师对江若端也是这般严苛。夏云心想。他还以为这个蠢太子整日无所事事,游山玩水,不学无术的,都是因为灵师管教不严。没想到,灵师管的是严,只是江若端依然潇洒自在。 “恕端儿无知,请灵师指教。”江若端颔首说。 “朱家独女身上邪气太重,异乎常人甚远,早被鬼怪当成同类了。当然能读懂鬼语写的《鬼语百谈》。这也是为何招魂铃能招去她的魂。”国师若然说。 虽然朱槿身上有国师的护身绸带,但是那绸带只能保护朱槿不受来自妖邪的性命之害,压住常人眼中看到的邪气,但是压不住在妖鬼眼中的邪气。过去这护身术不仅是为了护人于妖鬼中,更是为了防止被护之人身上邪气太重,被道家术士误以为是妖鬼错杀所设。 在妖魂鬼灵眼中,朱槿就是他们的同类。 “原来如此,端儿受教了。”江若端应道。 夏云听至此,皱起了眉。朱槿明明是人,却要因为诅咒而被鬼怪当成同类,未免太过残忍。也是怪自己疏忽了,如果早点有人告知此事,他就会给朱槿用镇魂术了,或许昨晚的意外就可以避免。 邪斌站在夏云身旁欲语又止。国师察觉到了他的样子。说:“可还有事未言?” 夏云与江若端面面相觑,觉得似乎已经说完了。只有邪斌思付了一会,说:“国师大人,在下可否说一事。” “但说无妨。”国师言。夏云微微一怔,邪斌从来不曾对他有所隐瞒,这是怎么了? “事实上昨晚,那赤瞳之妖,在夏云太子赶回之前,曾问朱小姐姓名。”邪斌说。 “什么?!”江若端站了起来,夏云也差点坐不住了。鬼问人真名,与人定下契约,多半是要人付出代价,比如性命之类。 “所幸朱小姐没有回答。”邪斌又说。江若端听了才坐下,口中念着:“幸好幸好。” “你为何不告诉我。”夏云冷声问。 “因为朱小姐并没有回答,所以”邪斌不敢说下去。夏云的脸上已有几分黑。 “赤瞳之妖。八百年前人们称他为血瞳妖。现今已没什么人知晓。”灵云国师并没有太吃惊,反而像是在说起一个认识人一样,“他是夏泠的朋友。” “什么???”夏云和江若端异口同声的说到。这妖怪居然是夏泠的朋友。夏云不禁细思恐极。脑中闪过白辰国师的样子,那位他信任无比的老师。 “他为什么要问朱槿姓名”夏云一不小心说出了心中的话。 灵云国师摇摇头。这其中缘由怕是要问血瞳他自己了。 夏云还没从血瞳妖与白辰国师是友人这一事实的震惊中出来,灵云国师又对夏云说:“夏云太子,距离朱家小姐诅咒应验的日子已经不多,不知道可否借汝之力?” “还有几日?”夏云问。夏云虽知道朱槿被咒,但是具体的时日期限并不清楚。 “不足一月。”国师睁开了双眼。 “不足一月?!”夏云被吓到了,他从没想过会这么快,难怪最近朱槿身上的邪气可以强到连鬼怪都认她为同类了。而且随着日子的逼近,朱槿身上的邪气只会有增无减。这样子一想,夏云好像明白了不少,问:“若是不足一月,朱小姐现在岂不很危险?” “嗯。本来这事应当和陛下说,派人去护一阵的。但是宫中除了若端以外,没有其他习得斩魂御剑之术的人。身为南江太子的若端也不好直接出面解决此事。”国师边说边走到了夏云身边。 确实,南江与北夏的情况略有不同。北夏的白辰国师门下有三名门徒,夏云和邪斌就是其中的两位。邪斌自小是夏云的护卫与伴读。而南江这边,灵云国师只收了江若端这一名门徒。朱槿一事关南江政体稳定,朱家势力等等,兹事体大。又不能让江若端以太子身份明着护人,着实让人头疼。 “那国师大人的意思是?”夏云问。 “夏云太子不如以客者身份借住朱府,在此期间保护朱家之女不受意外之灾。”国师说,“如有需要,江太子也可以朋友之名相助。” 夏云心想,这或许是眼下的上策之选了。 “可朱大人向来谨小慎微,疑心颇重,是否会对夏某心生戒备而不许呢?”夏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点夏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我已拟好书信将此事提前告知朱大人了。陛下那边我自会去说。”国师大人说。 居然已经提前跟朱砚卿说了?夏云有点惊讶,灵云国师怕是已经料到他定会答应,所以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某种意义上,他觉得眼前这人,比起任何遇到的妖魂鬼灵都要可怕。 他看着国师,再次感觉与白辰国师有几分相似。尽管外貌上却相去甚远,但是气质十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灵云国师的眼睛与白辰国师一样,超脱岁月,像是一潭清泉,清澈无比,却又让人看不透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朱府之遇话一 夏云嘴角一扬,也没说答应。大概是不想那么顺着国师的安排,刻意不说。又似想为难国师一般,说:“一月后八月十五,是南江宫中的月灯宴,怕不是从一开始,国师大人就已经算计好了让朱槿来当月仙吧。” “万事万物,自有其机缘。”国师抚须,泰然答之。 “”国师的泰然夏云内心本有的几分定断也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他看不透灵云国师心中的城府。 江若端听到,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不知道夏云为什么要说出这么莽撞的话。 “罢了,夏某也无趣探究其中是否有因果,只想不要伤及无辜,连累了那朱家独女。”夏云心知灵云国师不会回答他,也不会告诉他更多的事情,就此作罢。说完便起身告辞。 “诶!夏云你等等我!”江若端看夏云走那么急,也跟着追出国师殿。夏云听到是江若端喊他,置之不理。江若端追了好一会才追上。 “夏,夏云你怎么了。”江若端喘了口气,问:“你是在怀疑灵师吗?” “倒不是怀疑,只是觉得,你这灵师,像是事尽皆知的样子。”夏云顿了一顿,说:“跟白辰国师一个样。” “哈哈哈哈哈哈。”江若端笑出了声。 “当然像啊,他们可是出自同门,修的同一家仙术。”江若端说。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修道之人皆知。修同门仙术的人,气质极像。灵云国师和白辰国师出自玥崖山的杏雨教,一个有数百年历史的教派,与世隔绝,仅有缘人方能寻得。有人说玥崖山在天南的芜崖岸,有人说玥崖山在天北的月池边,有人说玥崖山在地东的蓬莱里,有人说玥崖山在地西的芒原上。然终究没有定论。世人也只是当传说一般世世代代在道家术士间口耳相传。 “不过曾听闻两人年纪相仿,可为何灵云国师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而白辰国师却是青年的样子,这倒是挺有趣的。”夏云说。 “是啊。我也很意外呢。”江若端曾经也以为白辰国师肯定也和灵云国师一样是个慈祥的老头子。直到去到北夏后亲眼看到了白辰国师,才发现,原来两人样貌相去甚远。 两人刚走出宫不久,江若端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想去喝露酒的心了。他仿佛已经感受到露酒在沾仙楼召唤他。他一手搭在夏云肩上说:“云公子,这会儿我们又出宫了,不如一起去喝个小酒怎么样?” “不了,我要去一趟朱府。”夏云面无表情地说,同时把江若端搭在他肩上的手拿了下来。 江若端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看着夏云。刚刚在灵云国师面前,夏云分明没有答应去朱府保护朱槿一事。怎么现在又肯自己去了。 “先去喝酒再去朱府也不迟嘛,反正现在还早着。”江若端不死心。凭他和夏云十多年的交情,他就不信这个夏云会重色轻友。 “我可不想大早上一身酒气。”夏云淡然说道。 “啧。”江若端撇了撇嘴,这夏云,居然真敢这么拒绝他,亏他们还有十多年交情。“哎,这世道变了,连兄弟都不能信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是兄弟了?”夏云才不想跟这个蠢太子认兄弟。他哪天被他自己蠢死都不知道。 “哇,可以啊,你个好夏云,真是狼心狗肺冷血无情忘恩负义。”江若端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夏云说。 “呵,我狼心狗肺冷血无情忘恩负义怎么了?”夏云冷笑一声,拨开江若端碍事的手指,继续走他的路。 “啧啧,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告诉朱槿去,叫她别被你这种狼心狗肺冷血无情忘恩负义的人给骗了。”江若端收回手,说。 “??????”夏云一听到朱槿这两个字就不淡定了。江若端一看夏云反应,哈哈大笑着跑了。 “你说什么?关她什么事?站住!”夏云正打算抓住江若端,好好问个明白,结果江若端跟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得飞快,一转眼就溜得没影了,愣是没被抓着。这蠢太子整天给他搞事情。夏云扶额心想。 清晨,鸟啼声声,划破了芳沁园的静谧。几只鸟儿停在屋前的树枝上,你一句我一句的欢声交谈,全然不顾屋内的人还未醒。 朱砚卿睁开了双眼,从他那半醒的浅梦中醒来,疲惫得揉揉了太阳穴。倒不是嫌恶鸟鸣声烦,自从爱妻镜璃逝去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常常是一种半醒的状态,无法深眠。十年过去了,自己依然没有习惯。 不多时,下人端着洗漱的盆跟毛巾进来了。温热的洗脸水上飘着一缕缕水雾。朱砚卿把毛巾放下去,浸润泡软了,捞起拧干擦了擦脸。这才有了几分精神。 朱砚卿到书房,准备处理公务。书案上放着几本昨晚尚未看完的书。然而却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封信在上面。朱砚卿拿起信封,信封上写着“与朱大人”,朱砚卿猜到是灵云国师写给他的了。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朱砚卿也没坐下,赶紧拆开信封读信。 读着读着,朱砚卿的神情开始变得十分复杂。从震惊到不解,再到接受,最后是无奈。长叹一声,把信放在了火盆里,取了点火苗烧了。空气中逐渐漫起一股焦味。即便他是堂堂朱家家主,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信纸连同信封一同在火里蜷起,烧黑,成为灰烬。火光在朱砚卿眼中摇晃,终究还是灭了。 朱砚卿叫人把阿嬷喊来。阿嬷一听到朱老爷找自己,急急忙忙地放下了手中的活,来见老爷。 “见过老爷。”阿嬷正准备跪地行礼,被朱砚卿拦住了。 “阿嬷,你年纪大了,不必行这礼。”朱砚卿说。 阿嬷在朱府差不多有三十五年了,可以说看着朱砚卿长大,如今又看着朱槿一日日成长。阿嬷对朱家而言,不亚于本家人一般的存在。阿嬷本姓茶,名筱。只是进了朱府后,便不再用本名,改叫朱晓了。朱家的人开始是叫她阿晓,后来她年纪大了后就都叫她阿嬷了。再后来渐渐的,大家都叫她阿嬷叫习惯了,就没人记得她姓什么叫什么,怎么来的朱府了。连朱砚卿也不知道,因为关于阿嬷的姓名经历,他从没听人讲起过,自己也不曾问过。 朱砚卿第一次见着阿嬷的时候,他才五岁。那时候的阿嬷还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姐姐,一直照顾在他母亲的身边。朱砚卿的母亲朱妤夫人体弱多病,需人时时照料。他已经记不清往事了。只记得爱妻离世时,唤阿嬷至身旁,托阿嬷照顾好朱槿的生活。 “这可不行,规矩可改,礼不能乱。”阿嬷还是很固执的给朱老爷行了跪礼。 行礼之后起身,说:“老爷唤阿嬷来是有吩咐?” “今日朱府要来贵客,你去喊槿儿早些起来收拾好自己。”朱砚卿说。 “是。阿嬷这就去。”阿嬷说完,刚准备退下。 “等下。”朱砚卿叫住了她。 “近日库房少了不少止血药和布条,账房说是你拿走的。阿嬷最近是受了什么伤?”朱砚卿问。 “是阿嬷取的,前些日子不小心撞翻了大小姐房里的花瓶,受了些皮外伤。大小姐心善,也没责怪阿嬷。没经过老爷允许就擅自取了些药跟布条,是阿嬷的不对,给老爷赔不是。”阿嬷本想说出小姐被朱婉伤到的事情,但是想起朱槿让她不要告诉家父,便想办法编了个谎子,准备把这事应付过去。 朱砚卿思付了一会。阿嬷心里有点没底,担心朱老爷会继续追问。 “无事。既然是阿嬷受伤了,就不必只取白布条,大可取白绢去用。”朱砚卿说。 “不必了不必了。这点伤,就不必劳府上破费了。”阿嬷连连退却。照理来说,朱小姐受伤了,定然是要取上好的白绢和药给她的,但是那样的话,等于让全府的人都知道朱槿受伤了。这府里能用白绢的可只有朱砚卿和朱槿。所以阿嬷才刻意取的一般下人受伤用的白布条和一些普通的药材。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 “府上白绢多的是,阿嬷不必太客气。”朱砚卿继续说。阿嬷在朱府任劳任怨三十五年,早已被视作本家人,若是受伤了,当然该好些对待。 “那阿嬷就斗胆收下了。”阿嬷想着,能拿白绢倒是好,这样就可以给大小姐换好点的料子包扎伤口了。 阿嬷从老爷那回来,就绕路去了库房,取了些白绢和药。虽然有朱槿昨晚带回的仙草药就够用了,但是还是要装个样子取药,不能引人生疑。 朱槿已经醒了好一阵子,阿嬷都还没端水盆来。她有点无所事事,睡又睡不回去了,只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一般这个时候,阿嬷早就来了,今天是怎么了,是我醒的太早了吗。朱槿心想。 大概过了半晌,朱槿躺不住了,她起来坐在梳妆镜前。拿起象牙梳,给自己梳头。她梳得心不在焉,同一把头发,来回梳了五六遍。平时都是阿嬷给她梳的头,她自己不懂如何绾发。 “哎哟哎哟,我的大小姐,你这头发可不能这么梳!”正当朱槿出神的时候,阿嬷一把夺过她的梳子。阿嬷刚来就看到朱槿在瞎折腾自己的头发。 “你这样梳,头都给你梳秃了。”阿嬷说。 “阿嬷你怎么才来。我都等好久了。”朱槿说。 “老爷喊我去吩咐了我点事情。”阿嬷拿起刚刚夺下的梳子给朱槿梳头。 “一大早的,什么事?”朱槿的头发在阿嬷的手里无比的听话,温顺得一个疙瘩没有。 “说是今天有贵客要来朱府。让你收拾一下。”阿嬷说。 怎么又有客人。一提到客人,朱槿就有点不高兴了,小眉头皱了起来。上次那个朱婉着实把她闹得够呛。要是再出现第二个朱婉的话,她这命都怕是要没了。 “大小姐,你别皱眉头了,让老爷客人见着了多不好。”阿嬷腾出一只手,生生把朱槿的眉头掰开。 一盏茶的功夫,阿嬷就把朱槿的头发打理的漂漂亮亮的,赤色的绸带稳稳地系在发上。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一样,阿嬷看着镜中的朱槿,满意地点点头。 给朱槿换好衣服后,阿嬷也没忘记给朱槿换药。仙草药的药效确实不同一般,才一晚上,几日不止的血水就止住了。阿嬷叮嘱朱槿小心些,不要再伤到伤口,不然又会难好了。 朱槿点头答应。她其实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现在脑子里只想着今日要怎么躲过这个客人。她是怕了来朱府的客人了。她寻思着如果今日能溜出去,岂不是可以不用见着客人了。反正一般来府上的客人也是见不着她的,偷偷溜出去,不被人发现也不奇怪。 “我今天是不是溜出去比较好”她心里的声音,一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啊呸,大小姐你瞎说什么呢。”阿嬷吓得赶紧捏住朱槿的脸蛋,说:“尊客来了你溜出去,被发现了岂不是丢了尽朱家的颜面。老爷肯定不会轻饶你的。” 阿嬷这一捏,朱槿倒是清醒过来了。可能是两次溜出去的经历,让朱槿胆子变大了不少,差点就忘了自己不能随便出府的事情了。朱槿赶紧摇摇头,把那些大胆的想法摇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朱府之遇话二 江若端溜得没影了,夏云才想起来忘了叫他给自己备马。从宫城到朱府有点路程,不借点工具难免不便。这大白天的,也不好飞檐走壁。于是唤邪斌去备两匹马,自己找了家茶馆坐着。 邪斌路过一家客栈的后院,瞧见圈里有两匹膘肥体壮的好马正在吃草。旁边一个伙计在往马槽里加干草。邪斌走上前去。 “伙计,这马可是店家的?”邪斌指着圈里的马问伙计。圈里的马吧唧吧唧地嚼着干草,时不时发出哼哼的叫声。 伙计听到邪斌叫他,转身瞟了邪斌一眼,看邪斌一副素衣行头,估摸着他身上肯定没几个钱。又不是投住的,上来就问马,心想估计是想骗马的。转眼继续放干草,没好气地回道: “不是。这位客官,要借马的话上别家去。” 这伙计分明睁着眼说瞎话。这么大的一家客栈,不说客人有没有需求,就是店家自身平日里运货驮物什么的,也会备着几匹马。邪斌虽是武家之人,但是自幼做夏云太子的伴读,修养自然也高。看见客栈的伙计那么无礼,他也不发作。只是从怀中取出两枚银子,甩手扔到了马槽中。说:“这两匹马,我借了。” 伙计眼前突然就多了两个白花花的银子,伙计的脸上瞬间浮起讨好的笑,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赶忙放下了手中的干草,利索地捡起马槽里的银子,吹了口气,往身上擦了擦,藏入袖中。转身弓腰得站在邪斌身边。一改之前的冷淡无礼,用一种近乎庸俗的口吻说:“哎哟这位客官真是,好说好说,小的这就去给您牵来。” 伙计一边牵着马出来,一边往马背上拍了拍,说:“这都是刚喂饱了的马,保准跑得顺溜。” 邪斌接过缰绳,牵着马回去找夏云。这样的人不管是在北夏还是南江,到处都有。世人的脸,他知道的比夏云多。 邪斌走后,两个南塞打扮的人来到了马棚。 一名瘦小的女孩坐在一个大汉的右肩上。女孩约莫八九岁,身穿黑色宽布长袖半裙,袖上缀满了五色彩花刺绣,细看的话会发现那些花是五色瑾,黑裙的两道褶子间垂着两串银色丝线织成的流苏。赤裸的脚踝上各戴着三圈细细的银镯,镯子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纹。盘起的头上,插满了银饰,轻微的晃动都会盈盈作响。 女孩紧闭双唇,脸上苍白得像是冬日裹满屋顶的雪,没有半点血色,深黑色的瞳孔像是要吞没所有的光一样,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坐在大汉肩上,揉着自己的眼睛。大汉则只穿着素色黑宽布衣服,腰间挂着把数把小巧锋利的镰刀,太过朴素,与女孩的穿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汉抓住伙计的领子,把他拖到了面前,用不流畅的中原话问伙计借马。伙计被吓得直打哆嗦,两只手抓着大汉的手臂,连连求饶说店里的马刚被人借走了,生怕惹上什么祸端。大汉听罢,也没有为难伙计,手一松,放了他的领子。他一放手,伙计就仓惶跑了。 女孩放下了揉眼睛的手,说:“阿木,我饿了。” 她的眼睛却没有因为她的揉弄而明亮半分,依旧是漆黑不见光亮。被唤做阿木的大汉带着肩上的女孩走进了客栈里,把她从肩上抱下放在凳上。阿木给女孩点了碗粥。 粥上来了,女孩却没有反应。阿木把粥挪到女孩面前,拿起勺子,放在女孩的手上,再把女孩的手引到碗边。女孩碰到了碗,这才开始吃。原来她那双黑眸,已经失明了。女孩吃得很慢很慢,一勺子要吃三次,吹了又吹,一口一口含着吃,生怕烫着。 阿木安静地看着女孩吃粥。女孩手中的勺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阿木用南塞话问。 “”女孩把勺子放回碗里。“我教了你在中原就要说中原话的。” 阿木有点尴尬地挠了下头,他还不太习惯说中原话。 “这粥是咸的。”女孩不满地说。只吃了几口便不愿多吃,说完把碗向前推了推。 阿木恍然想起自己忘了和店家说不要加盐。眼前的这个女孩不喜欢吃咸的东西。阿木只好把粥端过来自己喝了,不要浪费。 喝完粥,阿木又把女孩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右肩上,出了客栈。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邪斌把两匹马借回来后,夏云便上马前往朱府。一个时辰后,到了朱府。 朱砚卿亲自出门迎接夏云。夏云下了马,看到朱砚卿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夏某上朱府叨扰,朱大人还能来亲迎,真是不甚惶恐。”夏云客套地说。虽说朱砚卿亲自出门迎接他这位北夏太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这次他不是以太子身份来的,只是私下借以“客”的身份,来朱府暗中保护朱槿而已。 “夏云太子能来府上,是朱家的荣幸,臣下自当恭迎。”朱砚卿也是老练地应付起来。唤下人将夏云和邪斌的马牵下去。 朱砚卿将夏云请入府内。经过两个内苑,穿过三道门,到了正堂。 夏云坐在朱家的正堂里与朱砚卿交谈,邪斌站在夏云身边。夏云心想:一直未见着朱槿,有点奇怪,难道即使是来朱家的客人也都是见不着朱槿的吗?难怪世人都怀疑朱家是否有千金这一回事了,外人是根本见不到。 “夏云太子,国师大人已经写信告知朱某事情的有缘,近来还要劳烦太子殿下保护小女安全。此恩甚重,朱某不胜感激。”朱砚卿正色道。 “无事,夏某在南江闲来无事,离回去还有一月,与其游山玩水,不如帮朱家一忙,也算为南北和睦的美谈了。”夏云说。 本在来到南江前,他从未想过会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虽然江若端带他吃喝玩乐不少,但是这些北夏又不是没有。他并不稀罕。直到遇到了朱槿,得知了南江朱家之女一事。让他对南江有了好奇之心。 朱砚卿点点头。听见此番话,他觉得眼前这位北夏太子着实是有远见之人。从心里对他有所改观。上次宴会上夏云莽撞地问出朱槿一事,让他原来对夏云有着不太好的印象。现在看来,夏云挑出朱家藏千金一事,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朱砚卿还不知道,夏云早就在朱府外见过朱槿两次了,这夏云还有一次夜闯深闺的经历。如果这些让朱砚卿知道,怕是要气的吐血三升了。灵云国师在信中并未提及夏云见过朱槿的事情。夏云也不会蠢到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 “夏云太子稍等片刻,我去唤下人带小女来。”朱砚卿说完,喊身边的丫鬟,让她去请朱槿过来。 朱槿得知客人已经来了,家父让自己过去,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出房门走去正堂。 这时候来的客人会是谁?通常家里来客人都是不会让朱槿出去见客人的。除非是朱家的亲戚。难道真的又是朱婉?要真是朱婉该如何是好。朱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朱婉的事情。朱槿可做梦都想不到来的人会是夏云。 她刚准备踏入正堂的门,看到堂上坐着的居然是夏云!她赶忙掉了个头准备逃。原来说的尊客是夏云?!难怪家父一大早就喊她收拾。 “?????”夏云愣是没懂朱槿干嘛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神一样掉头就走。 “槿儿!”朱砚卿一声喝道。朱槿居然当着客人的面这样走掉,实在是太无礼了,根本不是朱家千金该有的样子。惹得朱砚卿有些恼怒,怕自己颜面挂不住。 朱槿被家父这一声怒喝给吓了一下。赶紧转了回来,进入正堂。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夏云在朱府里着实吓到她了,脑子都没来得及想,身体就先跑了。如果不是朱砚卿喝住她,她可要差点犯个对尊客大不敬的错了。 “槿儿见过父亲。”朱槿欠身行礼。 “夏云太子不要见怪啊,小女怕生。”朱砚卿赶忙跟夏云赔不是,严肃地对朱槿说:“槿儿,还不给北夏太子行礼。” “见过北夏太子殿下。”朱槿又规规矩矩地给夏云行了礼。 “无事。”夏云说。虽然口上是这么说,但是他的心情一下子复杂了,他还没从刚刚朱槿见着他就跑的打击中缓过来。他其实也不太喜欢规规矩矩大家闺秀的样子。这种规矩的千金大小姐,他在北夏的时候就腻烦了。 “不知朱小姐叫何芳名。”夏云故作不知道朱槿姓名的样子,问朱槿。免得朱砚卿心生怀疑。 “小女姓朱,名槿,字若薇。初见太子殿下,惶恐之至,若有得罪,还望见谅。”朱槿说。此时的她,完全不是夏云之前眼中那个天真烂漫的朱槿,而是正正经经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知书达礼的样子。朱槿起身抬头,脸上没有半点稚气。温婉的笑容透露出一股淡然自若的沉稳。 朱砚卿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才是他的乖女儿,这才是朱家的大小姐。 夏云听到,愣了一下,他头一次见朱槿这幅样子。那个对他说话都不用敬语的朱槿,那个两次偷溜出朱府,两次闯下祸端的朱槿,竟也有这幅规规矩矩的样子。他不喜欢那些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豪门千金,但是不知道为何却对朱槿这个样子讨厌不起来。这朱槿,着实有趣。想到此,夏云笑了笑。 “若薇,是个好字。”夏云说。他叫朱槿叫习惯了,都快忘了本该叫她的字的。 “乃家父所取。”朱槿说。 “今后,我叫你若薇可好?”夏云桌上的手撑起下颚,看着朱槿说。 朱砚卿一听,这话怎么有些不对劲,但是又好像没错。 “不好。”朱槿想都没想就说出这句话了。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怎么拒绝得这么没礼教。因为她习惯夏云叫她朱槿了,突然叫她若薇她会不习惯。她虽然有字,但府上几乎没人这么叫她,从小到大都没听人叫过自己若薇。就是放在大街上有人冲她大喊一声“若薇”,她也不会回头答应,全当不是在叫自己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哈。”夏云笑了,说:“这可是你说的,那以后我就叫你朱槿了。” 朱砚卿在椅上有点发慌,方才听到朱槿说不好的时候,他差点要发作,这丫头怎么能这么拒绝,再说本就该叫她字,没想到夏云居然还笑了改称她朱槿。一个外人对他宝贝女儿直呼其名,怎么想都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不好明说。他看到此事无碍,也就作罢了。 夏云心里可就高兴了,这下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朱槿了。 “”朱槿这才反应过来夏云说那话的用意。夏云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让朱砚卿不要发现他们已经认识。 朱槿在正堂里坐了一会,总感觉少了什么。仔细一想,才想起江若端不在。大概是两次都看到夏云跟江若端在一起,以为他们会一起来吧。难怪她感觉好像安静了些。 “槿儿,夏云太子此次来是为了护你安全的。”朱砚卿对朱槿说。 朱槿一下子没搞清楚缘由。夏云便跟她说了事情的大概。朱槿听完,点点头,心想,原来是这样。她原是不在乎什么妖灵鬼怪的,直到真正见着,信了,心底才有了害怕。照她这两次遇险的经历,若不是夏云他们出手相救,自己兴许早就没命了。想着自己之前给他添了麻烦,朱槿便抱着歉意,跟夏云道了谢。 夏云此次来只是为了打个过招呼。没留多久之后便告辞了。朱砚卿亲自送他出府。他还需过两日才会住进朱府。一来是自己需要做些准备,二来是朱府也需时间收拾整理客房,贸然住下不合礼数。 午后的阳光少了些毒辣,多了几分柔和,斜斜地躺在石街上。马蹄踩着阳光暖过的石板,晃悠悠得背着身上的人。马背上的夏云从小贩们的吆喝声穿过,月牙白的衣衫在阳光下泛着些白光,本就白净的脸,被衬得更加无暇。发上的翠玉簪束着冠发,腰间的象白云雕龙纹玉佩轻轻颠着。夏云半睁着眼,过分明亮的阳光让他有点不适应。南江的江陵城繁华一点不输北夏的洛阳。 南北竟然能相安和睦近百年。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是暗流涌动,即便是天下几分,也不过是互相牵制罢了,不曾真正相安。若是,天下统一了,会是什么样?一个微小的念头从夏云脑中一闪而过,不留一丝痕迹。夏云也并未放在心上。 周身依旧是南江的繁华街市,喧嚣人群。马蹄声淹没在人声里,不知所踪。 朱槿在房中看了会书,有些发闷。眼前的字已经一个也钻不进她的脑子里了。她起身去园子里走动走动。 不起眼的墙角长满了一种不知名的草,齿状的细长草叶约莫一尺高,茂盛地朝着向阳的地方长着,绿油油的连成一片。 扶桑花还是一如既往得盛开着,不曾懂人语,不曾知人心。只是在阳光的久晒下,有点焉了。朱槿取了些清水,洒在花叶上。晶莹的水珠在花瓣上打转,凝聚成一大颗水珠后重重地从花叶上摔落,掉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摔了个粉碎。 朱槿的眸子在阳光下明若宝石,没有一丝纤尘杂质。她伸手扶着沾满水珠的花,像是担心水滴从花上掉下摔疼了。尚有阳光余热的花和些许带着凉意的清水在她的掌中躺着。 “今后,我叫你若薇可好?” 夏云的话,像是一直留在她耳畔,不曾散去。若薇。若薇。若薇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两个字。脑中是夏云的笑颜。 “若薇是谁?”她无意中说出一句让自己都惊到了的话。若薇不就是她自己吗。为什么会觉得如此陌生,不像是她的字。 她收起扶着花的手,花上的水滴再次落下,终于落了个干净。花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破碎的水衣。她将手放在胸前,像是在寻自己的心跳。摸着胸前那均匀的鼓动之后,她才放心的将自己的手放下。她确确实实是朱若薇。 夏云说出了那句话后,朱槿便不假思索地说了“不好”。现在细想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对若薇这两个字竟然是如此的陌生。兴许是在朱府待的太久了,见着的人太少了,几乎没人叫过她的字,连她自己也都要忘记自己的字叫若薇了,所以才会这般陌生而不真切吧。 水衣在阳光下很快蒸发殆尽。浇过水的扶桑花却也重新焕起了精神,不再焉着脑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月起之乱话一 正和大殿内。江世雨坐在金銮宝座上,单手支额,眉宇紧蹙。殿内气氛紧张,群臣低声纷议。 昨日夜里,江世雨收到急奏。一周前,西南兀族再度侵扰南江,占去了西南边陲永邑一带,大有继续侵占的势头。益州都督文远赶忙连夜上奏,派人快马加鞭急送宫中。江世雨看完奏章后彻夜未眠。第二日召百官上朝。 “陛下,兀族屡次扰我南江,当调兵伐之,以绝后患啊。”交州刺史魏少仲振词。 “是啊陛下,若不镇压,这兀族愈加嚣张,哪日直闯中原,便是想镇,也难避折兵损将,百姓遭殃啊。”旁臣增议。 殿内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主张讨伐的声音越来越多。从原本的低声纷议变成了高声阔论。江世雨始终一言不发。双眉紧锁。朱砚卿知道陛下此时在苦恼什么。 兀族向来刁蛮凶悍,但是势力一直不大,最早只是偶尔骚扰西南边陲地区,多是抢掠,没有侵占之图。所以南江先帝对兀族也没有过分镇压,反倒是给了他们不少惠利,开放边市给他们。然而兀族得寸进尺,后来不满足与商贸互利,想要侵占南江土地,便开始常常侵扰。若是过去,发生这种事情,陛下定是要派兵去镇压的。 长久以来,兀族屡屡骚扰,江世雨早有剿灭的念头,然兀族数月前却突然归顺北夏,整个局势瞬间发生了逆转。 现今兀族的领地相当于是半个北夏的领地。如果真按魏少仲说的调兵伐之,无异于跟北夏相对。要伐,也当是北夏遣兵伐之,不该轮到南江出手。照理来说,应先告知北夏,看北夏如何对待兀族。北夏若是不治,则南江北夏定是要爆发大战。北夏若是治了,兀族也一定会记恨在心,他日报复,北夏也会跟着受遭罪。 伐也不是,不伐也不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江世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时下不出定断。 群臣义愤填膺,正气凛然得议论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无非是举兵讨伐。直到众臣都注意到陛下一言不发的时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无礼。 此时,站在朱砚卿对面的少府大人颜昌上前一步,缓缓道:“兀族侵入一事,不知朱大人有何见解?” 众人一听到颜昌提起朱大人,百双眼睛都落在了朱砚卿一人身上。江世雨也微微转头,看着朱砚卿。 朱砚卿默了数秒,镇定地说:“兹事体大,涉势诸多,难有定夺。” 百官群声哗然。颜昌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想着朱砚卿也不过如此罢了。 江世雨闭上眼睛,不想再听群臣杂议,一脸愁容地说:“今日先退朝吧,来日再议。” 众臣看到陛下的愁容,也不好多劝,便行礼退朝。唯独朱砚卿未走,仍在殿中。江世雨起身欲离,看到朱砚卿没有走的意思,便说:“朱爱卿,不若与我去御花园走走?” 朱砚卿弯身回是。江世雨已经猜到了朱砚卿定是有话要对他说,碍于群臣在殿中未言。 朱砚卿跟在江世雨后面,走到了御花园。江世雨支开了身边的奴才侍女,与朱砚卿一同坐在尚德亭中。四周仅有鸟鸣流水之声,无人语旁杂。 “砚卿,你有什么话要同朕说?”江世雨看着朱砚卿问。只有在他们两人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叫朱砚卿。 “陛下,兀族一事。臣略有想法。不知当不当讲。”朱砚卿若有所思地说。早在北夏太子的迎宴上朱砚卿就在思考兀族的事情了。想必也是早已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但讲无妨。”江世雨说。比起在朝上听群臣的无序杂议,他更愿意听眼前这个谋略过人,才智超群的朱砚卿所言。 “此事定有蹊跷。数月前归顺北夏,为何今日才来犯。按兀族以往的作为,差不多两月一次抢掠。而归顺北夏之后,安好了数月有余不曾来犯。若是北夏暗中勾联兀族,完全不必只侵占边陲小地,以北夏的实力大可一举攻下一城。”朱砚卿正色道。 “恩,有理。益州兵力较之秦岭确有悬殊,从西南突破是绝佳之选。不论北夏对我朝兵力是否知晓,若要趁人不备一举拿下一城并非难事。”江世雨点点头。 “然而如今兀族的行动,却并非如此。这很可能说明侵占一事北夏并不知情,是兀族自身的行动。不妨做个假设,如果说,陛下不知此事与北夏无关的话,会如何行动。” “若是不知与北夏无关,朕大概会派人去北夏询问夏芳君吧。”北夏当今皇帝夏桢,字芳君,是夏云的父亲。与江世雨关系甚好。 “信使来回半月有余,足够兀族安寨驻营了。” “呵,没想到这兀族,倒是变聪明了。”江世雨听懂了朱砚卿的意思。兀族就是为了利用南江与北夏的和睦,故意归顺北夏。其侵占南江的心早已有之。按常理,兀族归顺北夏后,陛下定会先询问夏芳君的想法,不会轻易派兵,而信使来回的时间让其能够安寨驻营,事后再攻便难了,西南巴蜀地形向来险恶,山川纵横,江河水急,易守难攻。 “那,以你之见,要如何应对?”江世雨问。 “依臣微见,不若将计就计。先密调交州五千兵力,藏益州永昌内。派人前往北夏与夏芳君说,兀族擅自侵入南江境内扩充领地,目无北夏天子,大有逆反之嫌。芳君自会派兵来镇。此一月间,兀族见无人阻挠,便会再次进犯。这时一举拿下,与北夏一同顺势攻入兀地。”朱砚卿答道。 “一月里兀族安寨驻营,要如何解决?”江世雨问道。方才如朱砚卿所言,兀族利用南北和睦的关系,南江定然不敢贸然攻之,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 “对兀族而言,他们要争取的无非是时间。然而这个时间,对我等而言也是一样的。他们有一月,那我们,自然也有一月。派益州都督文远领率一百精锐,密勘边陲黎山地形,待与北夏汇兵之日,即可用之。”朱砚卿说。 “哎,还是砚卿可靠。”江世雨轻轻松了口气。 “陛下过奖了。”朱砚卿作揖。 “朕今日就拟好密件,明日派人传去。”江世雨的紧缩的眉头总算是松了下来。说罢,江世雨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朱砚卿也赶忙站起来。 江世雨与朱砚卿于少年相识。那时身为太子的他,周围危机四伏。不少人想要致他于死地。宫内朝中以扶持各个太子为目的的党羽斗争纷乱复杂,层出不断。 一日宫中盛宴,有人谋刺江世雨。朱砚卿奋身挡下,血流满地,险些丧命。先帝江照年因此赐官朱砚卿。那年朱砚卿十五岁,以年纪尚轻,学识阅历不足为由,拒而不受。江照年十分赏识他,便邀朱砚卿与江世雨一同在文书阁学习。 读五年,朱砚卿二十,江照年赐官廷尉平,佐其父朱皖白。两年后其父离世。又一年,先帝驾崩,江世雨继位,架空三公与丞相一职,提拔朱砚卿为廷尉。 论学识,论才干,论谋略,江世雨都确不如朱砚卿。但是多年来的相处,让两人形成了无形的默契。江世雨无法解决的政事,都会让朱砚卿解决。他放心的将国家大事交于朱砚卿。凡是要件,均与其共同商议。朱砚卿也不负所望,无论是财政,军事,国策,各个领域无不精通。当今南江的繁荣,朱砚卿可谓是功不可没。 有这样一位英才为己所用,忠心耿耿,实乃古今帝王之所向也。江世雨甚幸自己能得到朱砚卿这一能人。若不是他当年舍身相救,当今南江天下还不知是谁的。 还记得当年江世雨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出将当年谋刺江世雨的人,株连九族,连根拔起。他曾说:“朕的性命,父母所赐,朱家所续也。” 自此朱家一家独大,彻底成为南江的数一的名家,十多年来无人敢撼动,也无人能撼动。 两人说完国家大事,便稍稍放松了心情。移至园内散步。 御花园内,百花争奇斗艳。芍药牡丹,开满了枝,浓香四溢,沁人心肺。路过一丛扶桑花,江世雨停下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转身问朱砚卿:“砚卿,你那爱女朱槿现在如何?关于下咒之人可有头绪?” 朱砚卿摇摇头,说:“依然未有线索。国师曾嘱近来爱女多遇凶险,需小心,臣下甚是忧虑。” “灵云国师与我提及此事,说已和北夏的夏云太子约好,要暂住朱府,以便保护。”江世雨说。江世雨还以为灵云国师会派端儿去保护。想来怕是碍于江若端太子身份,明着护朱家之女容易引世人非议,所以才假借北夏太子借住之名,让北夏太子夏云去保护朱槿。不愧是灵云国师,考虑缜密周全,滴水不漏。江世雨心想。 “正是。此事北夏太子殿下肯相助实属朱某意料之外。”朱砚卿也从未想过北夏的太子会愿意帮助朱家,未曾料到国师会与夏云太子约好,让其以客身份借住朱家,保护朱槿。 “不如,让端儿也去帮忙吧。”江世雨说。连北夏太子都肯帮朱家的忙,自己家的太子哪还有不让出手的道理,江世雨心想着。何况凭他与朱砚卿的交情,只要朱砚卿说一声,就是全天下的道家术士江世雨都可以给他找来。 “此事凶险,太子殿下若是卷进来,怕是不妥。”朱砚卿想要推辞。有北夏太子帮朱槿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再加上江太子的话,天下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人言可畏,还是谨慎为好。 “有何不妥?北夏太子都可以不顾凶险了,端儿就不行?是看不起朕的端儿么?”江世雨佯装生气。他太了解朱砚卿了。照朱砚卿的性格,凡是容易有隐患的事情,肯定是会推辞的。 “臣下不敢。太子殿下自然是能力超群。朱某只是担心会有不测。”朱砚卿忧心忡忡地说。 “放心吧砚卿,端儿的能力肯定不比那个北夏太子差。既然师从灵云国师,何不让他借此检验一下多年来学习的成果?”江世雨拍拍朱砚卿的肩头。 朱砚卿知道,江世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如果再拒绝,就是大不敬了。只好点头答应。家中一下子住进南北两位太子,让朱砚卿汗颜。这万一有个差池,朱家就要背负滔天重罪,整族难逃。他的内心实在惶恐难安。事已至今,又推脱不得。朱砚卿不由得深叹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月起之乱话二 月光透过窗棱,照在房中的古琴上。不知何处的虫在夜里唱起一首熟悉的歌谣,回响在空寂的花苑。即便无人咛听,也依然不休不止地唱着。 朱槿坐在妆镜前,取下自己的发带。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不语。她从来没有好好正视过自己,从过去到现在。原来自己已经十五了啊,还没有实感的她看看手中的绸带,她的成年之礼,一时万千思绪涌向心头。 脑中一下子闪过那日遇见女鬼的夜晚,夏云在她房前给她系上绸带的样子。她的心突然紧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绸带。绸带在她手上褶皱起来。 仅仅是一瞬间的悸动,朱槿松开了绸带,放在盒中,方才在她手上还这皱起褶子的赤色之带,不一会便恢复如初。 她起身走到书琴房,坐在琴前,伸手轻轻拂去了琴上的细埃。她柔黑的长发垂在古琴边。明月照在发上,如一层月白薄纱温柔地盖在她的青丝上,莹莹发光。抚琴奏起一曲。像是为虫谣伴奏一样,声音很轻很柔,一音一调都跟着夜虫的韵律节拍。 母亲在世时教她琴曲数十首。她却只喜弹这首《莫离》,只因镜璃夫人生前最爱这首,时时弹奏。转眼快十年过去,朱镜璃夫人离世已经许久了。琴音绵绵,似流水,似微风,诉尽相思之苦。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她已经要记不清母亲的长相了。在记忆里,母亲的相貌变得很模糊。只是母亲对她说过的一些话她始终没有忘记,这些话,她曾在内心中无数次的重复。那些仅有的只言片语的记忆,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的母亲朱镜璃夫人确实存在过。指下古琴,也是朱夫人曾经的珍物。 朱槿从未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她好像一生下来就只有父母为亲。如今只剩下父亲一人。是不是因为自己被下了诅咒,母亲才会离世?是不是因为她本就不该出生在朱家?是不是她真的因诅咒而死了会更好? 朱槿的心里不停得挣扎着。琴声开始变得急促紊乱。手臂上尚未好的伤在隐隐作痛。仙草药也无法治愈的伤痛像打翻的墨汁一样,在她的心中晕散开来,扰乱她的思绪。 一阵微弱的风溜进了房里,停在了她脸上。风中杂着些许使君子的芳香。朱槿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曲尚未完,心不可乱。朱槿如此告诉自己。 朱槿渐渐抛开了心中的杂念,琴声再次平稳下来,万籁俱静,甚至连虫声都消失了。她的心中只有自己的琴声回响。 一曲奏罢,朱槿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她的手平放在琴上,轻压住琴弦,琴弦的余震在她手下渐渐消失后,她才将手从琴上拿起。 “姐姐,原来你也会弹琴啊。” 冷不防的一声,朱槿吓得站了起来。只见一个小男孩蹲在古琴边,抬头看着一脸惊愕的朱槿。 朱槿看着他稚嫩的圆脸蛋儿,好像在哪见过,又好像没见过,记忆模糊朦胧。她努力在脑中拼凑迷离不清的记忆碎片,终于像是记起了什么。 “你是少少景?”朱槿不太敢肯定的说。 “哈哈哈哈哈,大姐姐,你还记得我呀~”眼前的小男孩听到朱槿叫他名字,高兴的跳起来,手舞足蹈,灿烂的笑容在脸上洋溢。圆圆的脸上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 朱槿眼前的小男孩,正是之前她发带遗失后,出现在她房里的那个叫少景的小亡灵。上次见到他时只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加上后来朱槿昏睡过去,记忆已经暧昧不清了。 她看着少景欢快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有点不真切的感觉。少景当真是亡灵?若不是少景自己说的,朱槿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活蹦乱跳,天真可爱的孩子,会是飘荡人世的亡灵。忽然想起自己读过的那本《鬼语百谈》,还好少景只是亡灵,不是妖鬼。如果他是妖鬼,未免太过残忍。朱槿想到这,在心里松了口气。 少景并不知道朱槿在想什么,他一会儿坐在书案上玩弄毛笔的灰毛,一会儿又摸起书架上的珍贵古玩,一会儿又把想屏风推开,玩得好是开心,就差把房顶掀了。 “少景。”朱槿喊道他的名字。她怕少景再玩下去,她的书房就要被他拆了,于是便出声想叫住他。 “恩?大姐姐,什么事?”少景完全不知道自己闹腾的样子又多让人头疼,此时正像猴子一样抱在大花瓶上,大花瓶被他抱着有点倾斜,仿佛随时会倒身摔在地上碎个分身碎骨一样。 上次朱婉来时,已经坏了一个大花瓶了,剩下这个与那个本是一对的,这下两个都要没了。朱槿心里暗暗念叨,不要摔,不要摔,不要摔。要是被家父知道没几日房里两个大白瓷彩釉古花瓶都碎了,肯定是要被责骂的。 朱槿朝他走去,想要把他从花瓶身上抓下来。快到花瓶前时,少景却调皮一笑,抱着花瓶转了个圈,离身而去。花瓶一时不稳,欲要摔,朱槿赶忙一手扶住瓶身,一手抓住瓶颈,稳住花瓶。花瓶斜躺在朱槿怀里,这才没有摔地上,保住了小命,躲过一劫。 少景离开花瓶,又跑回了朱槿的古琴边。朱槿转身看着他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气不起来。那纯真无邪的孩童的笑容,像是明亮温暖的阳光,仿佛能融化所有寒冰。但是她若是不说,少景定是要继续胡闹的。 “少景,别在房里闹了。”朱槿佯装生气说。 “嘿嘿,大姐姐别生气,少景听话便是。”少景说完,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跳到书案上,抓起案上的香炉,摇了摇,凑过去用小鼻子嗅了嗅,随后打开看里面有什么。 这哪里是听话了,完全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朱槿心想,有点无奈,她又抓不住他。只能任着少景在自己房里到处折腾。 也不知道为何,不论这个小亡灵怎么胡闹,她都生不起来气。某种意义上,这眼前的这个小孩子,与她有些相似吧,抑或是说,她羡慕他的样子。 朱槿只好坐回琴前,因为书案被少景占着了。她只能等少景闹够了自己安静下来。 不一会,朱槿的房里就被少景整的一团糟。香炉里的香灰撒了一地,屏风东倒西歪没个正的,连书案上的毛笔都少了一撮毛。唯独古琴少景没有碰,因为朱槿就坐在琴边。 少景终于闹够了,又蹲回了朱槿的古琴前。笑嘻嘻地看着朱槿,好像一个调皮的孩子王刚刚打赢了一场架一般满脸得意。 朱槿看着房内乱七八糟的样子,不经扶额。不知道明天阿嬷看到房内这样,会作何感想。怕是要气的说教她一月才是。而且万一还告诉了家父,定是要罚她抄书。她甚至已经能猜到朱砚卿这次要罚她抄哪本书了。比起这个叫少景的小亡灵的顽皮恶作剧,家父的责罚反倒是更可怕些。 “大姐姐,你不生气吗?”少景歪着小脑袋对朱槿说。 “生气啊。”朱槿答道。然而语气里没有半点怒意。她伸出手,揉了揉少景的头。 她确实生不起眼前这个小孩子半点气。即使他已经把她屋内闹的一团糟。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少景别再闹腾了。 “你会骂我吗?”少景问。 “不会。”朱槿说。 少景怔了怔,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随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你会打我吗?”少景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当然不会。”朱槿不假思索地答道。她不知道少景为何要问她这种话。 “为什么?”少景倒是反问了起来。 朱槿被他问倒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认知里,如果自己做了什么不合礼教事情,就是阿嬷会说教她,家父会责罚她。但是她不知道如果别人做错了事情,自己要怎么样。少景分明在朱槿眼里是活脱脱的一个人,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孩子,但是却确实是亡灵。即便是亡灵,又没有作恶伤人,她不知道要如何去生一个已逝之人的亡灵的气。 看到朱槿迟迟没有回自己话,少景从她的手下溜走了。一转眼就坐到了窗口上,看着朱槿。 “大姐姐,你好奇怪哦。”少景面无表情地说。 奇怪?朱槿被少景这句话给噎住了。朱槿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亡灵,一个把差点就要把她房顶掀了的小孩子说奇怪。 “要是我主人能像你这样就好了,上次说错话,差点被主人罚死。哼。”少景嘟起小嘴,气哼哼地说。一边说一边在窗上蹬腿。 “主人?你的主人是谁?”朱槿问。她上次昏睡后,已经记不清少景后来说了什么。这次少景说起,她才隐约有点记起,好像之前也说过。朱槿心想,原来这个小亡灵是有主人的吗。在《鬼语百谈》里连妖鬼都少有主人,他一个亡灵居然有主人。她难免有点吃惊。 “我,我的主人不让我说。”少景赶紧把手放在嘴前,仿佛怕自己会说错话,好随时准备捂住自己的嘴。 朱槿听的一头雾水,一点不亚于初见亡灵的那天。 “啊,对了。大姐姐。”少景从窗上跳下来,走到朱槿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的书,递给朱槿。 “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朱槿一边接过书,一边问。 “我不知道主人他不让我看,他说,如果我看了就把我丢火里去。”少景瑟瑟地说,连声音都抖了几分。看来他确实很怕他主人。 朱槿打量起手上的书。书封面上没有一个字。泛黄的书页像是多年被人遗忘在角落一样,破旧不堪。书角有些许针眼大小的孔洞,是书虫所蛀。书内均是用商c宫c羽c角c徵记载的旧时曲谱。 她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成本的谱集。朱府之内,没有一本关于乐曲的书,甚至没有一张曲谱。她的琴,全是由镜璃夫人在世时一手教的。当时镜璃夫人也亲手写下曲谱,教她识过,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家中再也找不到任何与琴曲有关的东西,除了那把古琴。 “为何会给我这书?”朱槿问少景。她虽然是第一次看见谱集有点兴奋,但是内心还是很疑惑,不知道为何会有人给她这么一本书。 少景摇摇头。 这本书的曲子对朱槿来说,并难不倒她。朱槿的琴技说不上出神入化,比不上她母亲那般,但是也算是小有天赋,加上镜璃夫人离世之后,她愈加刻苦习琴,现今已经能熟练自如地应运各种琴指技法。 “大姐姐,东西送到了,我要走了。”少景说完,回到窗边。 “嗯。谢谢你。”朱槿轻声说。收人之物,当表谢意。 就在少景正准备翻出去时,他突然转头看着朱槿,对她说: “大姐姐,我下次还能来吗?”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一种请求。 “嗯,你若是想来,随时可以来。”朱槿点点头,回道。 “嗯嗯,那我下次还来!”少景终于又笑了,还是那熟悉的笑容,灿烂如暖阳。他说完翻身出去,消失在月色里。 朱槿看着手中的书,站在月光下许久。 亡灵在这尘世间,无依无靠,就如同芦花一样,风一吹便四处飘散,居无定所。即便是落在了某处,只要有风再起,便又会重新飘荡起来。飘飘荡荡,了无休止。也不知道这个叫少景的小亡灵,会去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月起之乱话三 本该是无尽的黑夜,却出现了漫天的红光。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了一切,一间间房子淹没在火海里,木头燃烧的火苗屑子到处纷飞。世界只剩下明亮的火光,红彤彤地照亮了黑夜。浓浓的黑雾仿佛要将世间吞噬一般,不断地想向外扩去。成百上千的人嘶喊着,哀嚎着,哭着跪在地上乞求神灵降雨灭火。但是天神并没有听人们的乞求,神从来不屑于听,在他们眼里,人类如同蝼蚁一般脆弱卑劣。他们只会冷漠的看着人类在绝望中苦苦挣扎,不甘地怒吼,嚎叫,而不会有半点怜悯。 在离火海不远的一间屋子里,无数条毒蛇从地窖的洞口中爬出,在地上密密麻麻地挪动着。它们仿佛是感受到了火焰的危险,一个个升起头,蛇信在嘴里吞吞吐吐。房内,仅有一名女孩坐在屋子中央的圆坛上。一身宽布黑衣黑裙,五色堇绣花,从头到脚都是银饰。 蛇在她的身边起起落落,粉红的蛇信伸的很长很长,仿佛想要将她卷起拽下圆坛一般,顺着圆坛向上伸去。女孩面无表情地坐在坛上,睁着无神的双眼。任周围的蛇对她虎视眈眈。不远处的赤炎燎燎,无数人绝望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黑暗中想起熟悉的声音。 “月谣,月谣。”有人在叫她。 是有人在叫我吗?是谁?是谁叫我?周围太吵了,我听不清。月谣在心里喊着,她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半点人影。一种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尖。想要抓住声音的尾巴,但是无论怎么伸出手去抓,都抓不到一丝影子。 我是不是在梦中?心底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突然脸上传来一阵疼痛,月谣从梦中醒了过来。她摸着自己的脸,脸上的疼痛还在,留着被捏过的红印。她一下子意识到是谁干的了。一个激灵崩了起来。 “阿木!你怎么又捏我!”月谣冲着跟前的人喊到。 “我我看你又做噩梦了。”阿木有点委屈地回答。他就站在月谣面前。很近很近,仅有一尺。只是她并看不到他。 “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做噩梦了。”月谣不服气地说。她在睡觉时一没叫,二没喊的,怎么就断定她是做噩梦了。 阿木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月谣的眉心,透过指尖月谣感触到阿木温热的体温。 “你这里说的。” “”月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一定是她在睡觉时不自觉的紧皱起眉头了,所以阿木才会发现她是在做噩梦。 “那你就不能叫醒我吗,为什么非得捏我。还捏的那么大力。”月谣继续说。 “我叫了叫了你好久,你都不醒。”阿木如是说。 “我睡觉你也看着吗。”月谣支开眉心间的手指,一脸不乐地说。像是被窥探了心中秘密的少女一般。明明知道阿木没有说谎,却还是不甘心的想要找个借口。 “嗯。看着。”阿木点点头说。真是人如其名,阿木简直耿直得和木头一样讷讷的。 尽管月谣并看不到他点头。但是她听到这句话也是着实有点生气。 “我已经十五岁了。”月谣说完,叹了口气。她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成年了,只是身子还是八九岁的样子。 “嗯。我知道。”阿木说。 明明自己已经十五岁了,可是阿木依然像是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看得紧紧的,连她晚上睡觉都要守着她。这让月谣一点都没有自己已经成年了的感觉。若不是她看不见,怕有不测,她肯定要把阿木赶得老远,等她醒了再让他回来。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了。阿木依然没有变过,每晚都会在她身边守着她。本该是习以为常了,可是如今月谣已经成年了。放在过去还没什么,但是她成年了之后,心思悄悄发生了变化,阿木这样子让她无法适从。任何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都不会愿意自己天天晚上睡觉还要被人看着。那是多么让人不适的事情。 她也不跟阿木继续争了。因为她知道不管怎么争,阿木都不会听她的。他只会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正确的事情。她只是忍不住想要抱怨,发发牢骚而已。 那确实是噩梦。月谣没有否认。 阿木太了解她了。从五岁起就跟在她身边的阿木,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做噩梦的样子,阿木当然不会不知道。多年来,她时不时就会做噩梦。如果不是阿木叫醒她 月谣不敢继续想下去。她重新躺下睡了。看到月谣睡了回去,阿木才在一边安心的闭上眼休息。 黎明破晓,宁静的朱府渐渐有了喧嚣。朱府的下人都已经起来忙活了。厨房的烟囱升起一缕缕白烟,庭院内两个下人在扫地,落叶红花在扫帚下乱飞。阿嬷从烧水房里取了滚烫的水倒在脸盆中,随后又取了一勺冷水兑入其中,并用手亲试过盆里温度,这才端起水盆,准备给大小姐送去。 阿嬷端着脸盆来到朱槿房里,却看到朱槿在床上还没起来。 真是奇怪了,大小姐平日里起的很早,老爷管教严厉,几乎从不贪睡,今日怎么睡的那么晚。阿嬷一边想着,一边放下手中的脸盆,过去叫朱槿起床。 “大小姐,起床了。都快巳时了。”阿嬷摇摇被子里的朱槿。 朱槿被晃得醒来,极不情愿的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睡眼惺忪,意识模糊。昨晚她为了收拾那个小亡灵留下的烂摊子,又是把歪斜的桌子搬回原处,又是把东倒西歪的屏风一个个摆正,还要收拾一地的书跟纸笔,差不多整日没睡,接近天亮了才躺下去。 阿嬷把毛巾放进热水中浸湿,两手拧干,到朱槿跟前。 “来,大小姐,擦脸。”阿嬷说着便把毛巾在朱槿脸上擦来擦去。 朱槿愣愣地坐在床上,阿嬷擦脸也没让她清醒过来。仿佛自己的魂还躺在床上睡觉,可是身子却先被人叫醒了。脑子里空白一片,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阿嬷也不管那么多。把朱槿拉起来,给她梳妆更衣。迷迷糊糊之中,朱槿就已经被阿嬷收拾妥当了。 阿嬷取出白绢给朱槿换药。朱槿此时已经有些清醒了,主动伸出了手臂。阿嬷一圈圈取下白绢,看到朱槿的伤口,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大小姐,你昨晚是干什么了。”阿嬷问。 “怎么了,阿嬷?”朱槿有点不太懂阿嬷为什么会这么问她。她低头看自己的伤口,居然又开始流血水了。分明之前上了仙草药之后,血水就止住了,现在怎么又开始流了。朱槿心头一紧。 “大小姐,你是不是昨晚溜出去疯了。”阿嬷很严肃的质问朱槿。像是年老的长辈在训责自己的孙女。 “我没有,我昨晚在房里待着的。”朱槿连连摇头说。 “那你手上的伤怎么又坏了,你是做了什么?”阿嬷继续问。 “我昨晚”朱槿顿了一会,开始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弹了琴,搬桌子,摆屏风,扯帘子,修扇子,补旧书”朱槿仔细地回忆了自己如何收拾少景留下的烂摊子的场景。还扫视了一下房间,看到一些还没收拾回去的东西,全都一一说了出来。 阿嬷听到,吃惊得嘴越长越大,最后大的几乎能塞进一个苹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朱家的大小姐居然搬桌子摆屏风,扯帘子,修扇子,补旧书?!这是打哪升起的太阳?别说朱槿从小没做过这些,就是换到别家的大小姐,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情啊。那些个个娇生惯养的,哪肯做这些粗活。 阿嬷想着想着,突然开始抽泣起来,心想她真是服侍了一个好小姐。不仅心地善良,待人真诚,还懂得收拾房子,体贴她这个年老的下人。阿嬷抽出手帕狠狠抹了把泪。 看到阿嬷居然哭了,朱槿慌张的不行。心想:完了,完了,房子弄乱的事情是不是被发现了,阿嬷居然都气哭了,我该怎么办!现在赔不是应该还来得! “阿嬷,你别哭了,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把房子弄乱的。”朱槿赶忙给阿嬷赔不是,一边说一边用袖子给她擦泪。心里慌的不行。很怕阿嬷回头告诉家父听,不然知道她房里被弄的乱七八糟,追究起来,她肯定只能说是自己弄的,然后定是要被罚的。 阿嬷哪肯听,这么好的大小姐,自己照顾了十五年,又是帮她干活又是给她擦泪的,心里既感激又自责。 “大小姐,以后莫做这些事了。”阿嬷一边哭,一边拉着大小姐的手说,“大小姐做这些,阿嬷心头难受啊。” “嗯,我听阿嬷的。”朱槿说。心里想到,下次少景来,还是要想法子拦住他,不然下次真拆了屋顶,她可补不回来了。她以外阿嬷知道会训斥她,可没想到阿嬷居然是哭了,还哭的如此伤心。果然这事很糟糕吗。 阿嬷听到朱槿这么说,心里甚是宽慰,把湿透的手帕放在一边,继续给朱槿上药。手上的白绢熟练得穿绕过朱槿的手臂,转眼便绑好了。看到阿嬷没有苛责她的意思,朱槿也就稍稍松了一口气。 阿嬷给朱槿换好了药,准备给她收拾房间。朱槿昨晚虽然已经收拾过一遍了,但是还是很多乱七八糟的琐碎没来得及收拾。就比如那个香炉,倒在地上,盖子和炉身已经分家分得老远,香灰撒了一地,灰麻麻的一片。她又没有抹布扫帚什么的,拿一地的灰没办法,只能等阿嬷来收拾。 阿嬷另外拿了张桌布来,把桌子椅子什么的都先擦了一遍,最后才把地上的灰扫走了,担心不够干净,还拿布擦了一遍。 “阿嬷,我父亲呢?”朱槿趁着阿嬷在忙,轻轻地问,她生怕阿嬷转身就去告知她父亲了。 “老爷一大早就出府了。”阿嬷回道。 听到家父出门了,朱槿更是放心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家父出门了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允许,能让她在府上不受那么多拘束,甚至可以偷溜出府。但是这些都是朱槿自己瞎想的,朱砚卿可从没有这么允许过她。要是在朱砚卿不在府里的时候,朱槿闹出什么事来,朱砚卿还是一样要狠狠罚她的。 朱槿隐约记起来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日家父出门,留下课业给她,让她抄十遍《诗经》。然而朱槿那日恰好与家父有争执,赌气故意不抄。待到朱砚卿回来的时候,看到朱槿没抄书,不仅仅训责了她,还罚她去跪先祖的灵牌,跪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才让她起来。最后还是把《诗经》又多抄了二十遍,给朱砚卿过目了,这事才算结束。 家父严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朱槿心里自然清楚,虽然朱砚卿不在府上,她也不会闹腾到哪里去。只不过是少了个威压在府上,她心里会比较安适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月起之乱话四 仅仅一日之内,兀族犯永邑一带的消息像是冬日里的雪花,打破了宫城的城门枷锁,铺天盖地地吹向了寻常百姓家。一时间妇孺皆知,街头巷议纷起。 朱砚卿坐在马背上,他奉江世雨的密令前往交州刺史魏少仲的府中。那个在朝堂上气势汹汹,主张一举攻下兀族领地的人。马蹄声在路上嗒嗒地响,像是能在路上踏出蹄印一样,一步又一步都沉重而响亮。马背上的朱砚卿陷入沉思。 魏少仲向来耐不住性子,明明是文官,却跟武将一样暴躁,一直自认为有着能带兵打仗的谋略天赋。南北和睦近百年不战,魏少仲私以为生不逢时,曾一日在酒宴上醉后吐言,若哪一日天下大乱,南北战起,他必能率兵攻伐。宴上之人闻之甚是惊恐,纷纷以魏大人酒后醉言不可信之相默。不敢与他人言。否则传入天子耳中,必引来灭门大祸。那日酒宴,朱砚卿有公务在身,遣下属替往之。后下属将此事告知朱砚卿,方晓其所谋。 天下太平许久,谁不知南江皇帝江世雨与北夏皇帝夏桢是挚友。连民间街巷里妇孺皆知的常事。魏少仲竟敢希望南北战起,尚不说这是对南江的忠心,还是他自己想建功立业的雄心,抑或是想谋权夺命的险心,就单单是希望江世雨与夏桢为敌这一条,就足够江世雨灭他满门了。 这次关于调兵的事情,朱砚卿不是没有考虑过风险。毕竟魏少仲都说出那般狂言了,谁知日后会不会出事。但是调兵,只能调交州的。其他几州的兵力,均是驻地常备,若是调走,一来路途遥远,劳军伤财,二来太过显眼,难以避人耳目,达不到秘密调兵的效果。所以与益州相邻的交州是最佳之选。 但是他很担心魏少仲会压不住野心,导致调兵出岔子。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主动跟江世雨说要来魏府一趟,跟魏少仲直接谈此事。江世雨问他为何亲自去,他只说去询问调兵详略,好回来告之陛下。而没有将魏少仲的野心说出来。 朱砚卿久经官场,老道稳重。对于魏少仲,他自然不放心。只是这野心是藏在他心中,便无法过分深究。到底魏少仲只是在酒后说了那些话。朱砚卿要是在陛下面前说出来,一个不小心就是魏家全亡,还要牵涉诸多官员。再来,万一被那些官员合谋反间,要亡的可就是朱家了。 这官场的险恶,朱砚卿早就看了个透彻。当初他曾经对家父说,他绝不踏入仕途。朱皖白听后责打他五十杖,打得朱砚卿后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却依然不肯松口低头。最后昏了过去,朱皖白才没有继续打他。如今他终究是入了仕途。朱家三世朝中重臣,百官惧之,天子也让三分。可又有谁知,他曾经是那般抗拒入仕。 有些往事不过是落满尘埃的书。即便是在岁月中泛黄发皱,上面的黑字依然清晰可见。但持书之人若是不喜这书,随时可以扔了。而有些往事,却是那深深刻入骨髓的字,每每会想都会疼痛万分,却无能为力。 半思索半回忆之间,朱砚卿到了魏府。 一个仆人走进书房,跪在魏少仲面前禀道: “老爷,廷尉大人到府上了。” “什么?朱大人来了?”魏少仲放下了手中的密折,把折子随手藏入了抽屉中。 魏少仲一早方收到皇上的密令,没想到朱砚卿就来了。他没料到朱砚卿会亲自来他府上。他与朱砚卿关系并不算好,见面也不过是官话寒暄,不曾有过私下的接触。但是两人在朝上倒是见着不少,偶有在一两次酒宴上见到。仅此而已。 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特地来见他会是何事。魏少仲在心里想。凭他多年为官的经验,他心中有个直觉告诉他,朱砚卿是为兀族一事来的。昨日朝堂之上还说难有定夺的朱砚卿,怎么就突然要来见他了。想来怕是有所谋。 魏少仲整理了一下衣着,正了发冠,去到正堂。 “朱大人,久等了。”还在堂外的魏少仲,说道。进堂便是作揖赔不是。 朱砚卿起身还礼,道:“方来不久,魏大人无需多礼。” 两人入座,还没等朱砚卿开口,魏少仲倒是先问起来。 “不知朱大人来小府有何事?” 果真是性急。朱砚卿内心想。别的官员跟他说话都是七拐八弯的,魏少仲倒好,像个武家之人,有话直说,心直口快。这样的人倒不是说不好,某种意义上可以少去不少勾心斗角,也算是待人真诚,确实能结交不少朋友。但是也极其容易被奸臣利用。也不知道这样一个不懂拐弯的文官,是如何在险恶的朝中活到现在的。 “奉命而来。”既然魏少仲不与他拐弯抹角,那朱砚卿也懒得多说,直入正题。不过他可并不打算直接告诉魏少仲。他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替陛下问事,而是为了试试眼前这人能否忠心且安然完成陛下的密令,不出差池。 “哦?朱大人是奉何命而来?”魏少仲装作不知陛下密折的事情。既然是密折,当然不能与他人说。 “自然是奉皇上之命。”朱砚卿端起了手旁的茶杯,微抿一口试温,随后吹去茶上暖雾,喝下一小口清茶。 “陛下能有何事找我,还需要朱大人亲自上府?”魏少仲对朱砚卿这般淡定倒是见怪不怪。他看不透眼前的人究竟是何来意。朝中谁人不知道朱砚卿为人谨小慎微,做事滴水不漏,这么多年都没有谁抓到过他的把柄。连这话里,都只说三分,从进来到现在,也不说何事。只是与他绕弯。 朱砚卿知道魏少仲肯定耐不住性子,故意悬而不说。他放下茶杯,淡然一笑。看着魏少仲的眼睛,说:“魏大人,朱某昨日在朝上听见你正气凛然的发言,不得不感慨魏大人的勇略。” “哪里,朱大人过奖了。魏某不过是说了肺腑之言罢了。想必与魏某所见略同者,朝中定不占少数。”魏少仲说。 “兀族多年来扰我南江,确也是一大心患。”朱砚卿说。 “那刁蛮兀族,屡屡来犯,我南江还怕他不成?”魏少仲拍桌言道。一提起兀族,魏少仲就气的牙痒,他早已视兀族为眼中钉,恨不得能早日把他们拔了。 “魏大人不必动此肝火。皇上自有其斟酌。”朱砚卿道。 魏少仲被这一点,才记起了皇上给他的密诏。莫不是,朱砚卿已经知道密诏一事,所以才来的?若是已经知道,那他此来何意?是意图探问密诏内容?不,他说他是奉皇上之命来的,那他如果是问兀族一事,定然是已经知道密诏了。为何知道了还要与他绕弯不肯明说?魏少仲在心里苦思了很久,想不出结果。 “吾君甚明。”魏少仲说。 朱砚卿笑了笑,点点头。像是在赞许。这赞许既是给他话中所言的陛下,又是给他的。这魏少仲,总算是说了句知分寸的话。魏少仲用陛下来当借口,刻意避开了深谈兀族一事。若他是旁人,不知密诏一事,那他定然会不再追究深问。可是他是谁?他是想出计谋让江世雨下出密诏的人。想避谈?没门。 “若是兀族得寸进尺,他日再犯,夺下安郡,益州怕是难保了。”朱砚卿继续抛砖引玉。 “朱大人所言甚早。兀族能不能再犯,还难有数。”魏少仲果真被朱砚卿钓着了。 朱砚卿扬起了嘴角,以他对魏少仲的了解,他是不可能会说出这种保守的话的。能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义正言辞的进谏请求讨伐兀族的人,怎么可能会如此保守,断定兀族不会再犯?肯定是收到了密诏,知晓皇上已有谋略,所以才认定兀族可收吧。 “哦?甚早?魏大人,怕不是早已有准备?”朱砚卿明知故问。 “”魏少仲一下子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他那一句话,等于把自己已经收到密诏一事招的死死的。朱砚卿甚至没有直接问他,他就已经无故招出了自己已经收到密诏的事实。他处处提防,还是没能防住朱砚卿的圈套。 魏少仲赶忙缓了缓心神,让自己在外在不要露出破绽。再被朱砚卿抓着了的话,他没准就要丧命了。眼前这人实在太过狡猾,一言一语都环环相扣,无懈可击,让魏少仲很是头疼。 “交军平日里养精蓄锐,若是兀族真占去益州,交州定会向皇帝请战。保我南江天下太平。疆域完整。”魏少仲正色道。 朱砚卿点点头,确信了魏少仲忠心不减,意在南江天下太平,他也就放心了。起码能说出这话之人,现在是不会违旨抗命的。 “魏大人,若皇上命你调兵借与益州。你会如何?”朱砚卿也不再多虑,便把话摊开了。 “魏某当然会借之。不过私以为,陛下若能派魏某直接带兵前去,会更好。”魏少仲说。 他当然是知道皇帝要调兵一事的,但是他更想自己带兵攻打兀族。朱砚卿既然拿“若是”问他,他当然以“若能”答之。此番言论,不会成为把柄,那何不坦言。他本就对皇上只是借兵而不肯派他带兵一事有点不满。益州的都督文远连自己的州都没有守住,如今还要调交州的兵力去帮他,借兵给他有何用? 他并不知道,益州借了兵,但是最后是与北夏一同讨伐。皇上在密诏中只说了借兵一事,其他后续均未提及。 朱砚卿心一怔。这魏少仲究竟是何德何能才能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魏少仲忠心不假,野心也不假。即便他不会轻易违旨抗命,也难保不出意外。朱砚卿不由得担心起来。 见朱砚卿良久不语,魏少仲问:“不知若是朱大人换做魏某,会是何决断?” 朱砚卿倒是没料到魏少仲这一手。 “朱某定全听皇上差遣。”朱砚卿随后说。对他而言,皇上之令,比什么野心更重要。他不在乎什么天下,也不在乎什么建功立业。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真是朱大人。”魏少仲抚掌大笑。朱砚卿那话,从谁的口中说出都不可信,唯独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人们都会信。 “朱大人放心,魏某自有分寸。”魏少仲这下懂了朱砚卿的来意了。也着实感慨朱砚卿的胆识谋略,不由得心生敬意。一步步将魏少仲逼至此,不过是为了套出魏少仲内心的野望,好做打算,免得生出祸患。 朱砚卿听到他的话。算是安了心。 “皇上欲知魏大人对调兵一事有何见解安排,不若与朱某谈谈。”朱砚卿说。 “自然。且听魏某细讲。”魏少仲便将调兵诸多打算告知朱砚卿,与其共同商讨。 最后两人商讨出了合适的方案,朱砚卿便准备告辞回府了,魏少仲将朱砚卿送至门口。 “朱大人,且慢。”魏少仲叫住他。 “魏大人还有何事?” “念朱大人为人君子,魏某想提醒朱大人,留心小人。”魏少仲神色凝重地说。显然他已经知道这个小人是谁,但是他是不能说的。他佩服敬仰朱砚卿,可以为了万事稳妥特地来他府上确认他的用心。某种意义上,不仅是确认,也是在暗示他,不要做出忘乎所以的事情。他这声提醒,也算是对朱砚卿的答谢了。 “多谢魏大人提醒。”朱砚卿也不多问。作揖离去。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个魏少仲如此暴躁的性子,这么狂妄自负的人,十多年来依然能立在朝野。因为他品性着实正直,重情重义。 这小人是谁,他大概心里有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月起之乱话五 “”夏云看着眼前,脑子里愣是没想出一个字。 “夏云,夏云,我也来啦,哈哈哈哈哈。”江若端在他面前嬉皮笑脸地说。 夏云的脸上挤出十足客套的假笑。笑得好是嘲讽,皮笑肉不笑。他今日住进朱府,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江若端成为朱砚卿的座上客。也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一股想要把这个叫江若端的人一脚踹出朱府的冲动,管他是不是南江太子。 “若端太子来朱府作何?”夏云表面上笑得客客气气,话说的得得体体,实际上内心早就用雪华剑刺江若端一万次了。 “当然是来帮你的呀。”江若端看到夏云这个假笑,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可他就是很想继续调侃他,并且还没有半点罪恶感,反倒是乐此不疲。 他与夏云九岁便认识,到现在也过了差不多十年有余了。夏云向来冷静沉稳,城府从不外露。一直以来都是夏云调侃欺负他。江若端在这上面还从来没赢过夏云。 可是让一切发生转变的是朱槿的出现。自从夏云与朱槿相识以来,江若端便总是喜欢拿朱槿调侃他,屡试不爽。每次看到夏云失去风度的样子他就很想笑。谁让夏云以前总是欺负他。江若端恨不得把这些年来的他小账本上的仇都一次性报个干净。江若端果然是生性顽劣。 夏云当然也不是任他调侃的人,他从上次宫中出来江若端拿朱槿威胁他的时候,就知道江若端肯定会继续用朱槿来调侃他。十年多的相识,他对江若端也是十分了解。这个骨子里放荡不羁,顽劣成性的人,他有的是办法收拾。 “哦?帮我?”夏云挑眉道。“你若是能打的过我,让你帮帮也无妨。” 旁边的朱砚卿听到夏云的话,一时额上冒出一丝冷汗。南江北夏的两位太子平日里交情已经好到可以张口就打的份上了?他又不好直接插口两位太子的事情,只能一旁看着。 “哎哟,打不过打不过,端某认输。”江若端赶紧摆手。他是不可能会与夏云打的。 夏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与他打。他倒是也想试试和江若端真真正正的比一场,可是江若端定然是不会的。 江若端是个很奇怪的人,真与夏云打起来,他们两人的水平肯定不相上下。但是怪就怪在,江若端身上的灵力,每次都不一样。夏云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在过去江若端的身上的灵力时强时弱,强时连夏云都要惧三分,弱时却可以弱的连常人都不如,波动很大。后来渐渐没了波动,看上去和常人的灵力一样。夏云一直怀疑,是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灵力,过去控制不住,长大后控制住了。 但是这事情,他从来没与江若端说。只是自己知道。因为如果对方是刻意隐藏的,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他缘由。但是论剑术,夏云倒是无所虑。 “两位太子此来都是目的相同,何必大动干戈。不若坐下一同喝茶。”朱砚卿赶紧出来劝劝,生怕两人真的闹出什么事情。要知道,这可是南江的太子与北夏的太子,真打起来,可就是代表南江和北夏了。要是再负个伤,朱家免不了一责。 “就是,朱大人说的对,夏云不如一起喝茶。”江若端连忙附和。 夏云也不再与江若端闹下去了,愈与他闹,他愈是得意。便坐下与眼前的两位喝茶。 “父皇这次派我来也是保护朱槿的。”江若端闹够了,正经地说。 夏云愣了一下。江世雨派来的?为什么南江的皇上要派南江太子来保护朱槿?就因为她是朱家的独女吗?夏云内心一下子满是疑团。他不知道江世雨与朱砚卿的交情,当然也不会懂江世雨为何那么大方的就把江若端放朱府来了。 “既然是南江陛下的御令,夏某自不多问。”夏云说道。这话是说给朱砚卿听的,而不是江若端的。过后江若端肯定自然会告诉他原因。 朱砚卿本想叫朱槿来见两位太子的,被夏云生生拦住了。鬼知道这个江若端要是看到朱槿会做什么事情。凭夏云对江若端的了解,他绝对又会做出什么让夏云生气的事情。 江若端也就在一旁戏谑地笑笑,撑着下巴看夏云,不说话。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夏云你拦住也没用,我迟早能见着朱槿。 这欠打的表情,夏云看到后也不理他。当然如果不是有朱砚卿在,夏云早就肯定拔剑了。 阴郁的天,没有一丝阳光。浓密的云将整个天空遮得死死的,不留一点缝隙。深深浅浅的灰色在云层之间如同不慎散落的墨汁,没有任何规律。远处一团巨大的黑云在一点点向人逼近,仿佛能吞没这个世界。 街上的小摊小贩比平时少了许多。街上来往的人脚步匆匆,无暇驻足,原本繁闹喧嚣的街市也冷冷清清。没有的阳光世界,昏暗得让人消沉。一阵肃冷的风吹过,地上的残枝落叶被吹得四处打转,想要寻找什么大的物件躲风一样撞在石头上,墙上。 风中,月谣坐在阿木的肩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空洞的眼睛不知道是在看何处,黑漆漆的,能吞噬一切光明。肃杀的风没有让身型单薄瘦小的她感到一点寒意。阿木背着肩上的她,走在大街上。即使他们服饰与南江大有不同,街上的人脚步匆匆,也根本不会去留意这两个异族人的存在。 虽然就算是被人盯着看也无所谓了。他们两个人,一个看不到别人的视线目光,一个不在乎他人的眼光。被看到又如何?不会有人去关心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是谁。最多是当两个异端罢了。 “阿木,右边。” “嗯。”月谣的声音在阿木右耳畔响起,阿木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向右转到了另一条街巷。脚步沉稳而略快。 走了大概半时辰,月谣再次说了一个方向。阿木依然是听着月谣所说的。走了许久许久,最后七拐八弯地绕进了一个长长的死胡同。未进之前,胡同外的阿木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认为是一般的不起眼胡同。可是进了之后,才发现这胡同甚是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风干的淡淡焦味。月谣的眉头紧紧地拧皱在一起。一缕阴森森的风不知道从哪飘来,吹的月谣打了一个寒颤。连早些时候街上那肃杀的风,她都没觉得冷,这一缕的阴风她却觉得寒冷至极。 “阿木,放我下来。”月谣说。 这次阿木却没有立刻放她下来,一言不发。 “怎么了阿木?”月谣有点不解,问阿木。 阿木看着地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坑坑巴巴的青石路上,若然印着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黑色印记。每个印记都不同,有的斑驳,有的完整,有的印深,有的印浅。这是鬼的脚印。他能看到地上无数百鬼的脚印。这是常人看不到的。但是他可以。与夏云江若端他们一样,能看到。 这世间,常人能不借助任何工具方法见到鬼情况,无非三种,要么灵力过高,远超常人,要么邪气过重,重得近乎鬼怪,要么是将死之人,魂已经半个飘出躯体了。当然,若是鬼主动现身,任何人都是能见到的。 “到底怎么了?”月谣有点担心地问。阿木很少不回她。 “没什么,脏。”阿木被月谣叫回了神。回道。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阿木没有告诉月谣地上全是鬼怪的脚印,只用了一个脏字。 月谣怔了一下。她是一个怕脏的人,但是她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放我下来。”月谣再次说道。这话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听到月谣这话,阿木的心沉了三分。他知道他拗不过月谣,再不放她下来,她肯定要说出更可怕的话。阿木不太情愿地将月谣从肩上抱下,小心的放在地上。 月谣赤裸的双脚碰到地上的瞬间,就有一种恶心的寒意穿透她脚尖,通过她每一条神经,直抵她的五脏六腑,肠胃一阵翻滚,让她忍不住想要吐出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她懂了阿木为什么不愿意放她下来了,地上邪气重的惊人。她这样赤脚踩在鬼魂脚印上,与鬼直接接触并无差异。换常人定是要被邪气附身的,而她只是反胃。 她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阿木想要拉住她的手,往前走。她走的很小心,但是却没有磕磕绊绊。地上的鬼脚印过于密集,连成了一片,加上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让她讨厌的焦味,她每走一步都更恶心一分。 但是却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失神的双眼不会影响到她的行动。她内心不知道是该嘲讽还是该苦笑了。身上的银饰在狭长的胡同里盈盈作响。银饰本就有驱邪避灾之效,可是在这时候却派不上半点用场。因为她此刻相当于直接和鬼怪接触,这不是什么宝物法器银饰能驱的了的。 难怪这邪气能重到她刚一进江陵城,就有所察觉,虽然不能马上找出在何处,几日来阿木带着她走街串巷,她寻着气息指路,总算是找到了。百鬼过路,邪气煞得堪比魔王。但是脚下的邪气还没有百鬼那么夸张,更像是鬼魂亡灵杂在一起而成的,相对弱一些,但是也足以伤及一般人。 她一步又一步地朝着墙的一边走去。阿木在她身旁跟着,没有碰她。他怕这时候要是碰她,他身上的灵力会干扰她的判断。不过这只是他认为的。月谣是并不会被他灵力干扰的。 月谣走到了一堵看上去明显厚重些的墙前。她在粗糙的墙上到处摸索了许久。最后像是发现了什么,转头,指着墙上的正中央,对阿木说:“阿木,把这墙推了。” 阿木也不问缘由,双手往墙上一放,只用了些许内力,墙便轰然倒下。墙灰漫在空气中,朦胧灰黄地一层如烟雾一般挡住人的视线。 月谣闻到土灰不禁咳了起来,用手捂住口鼻。刚准备往前走,脚还没踏下去,被阿木一手地拉了回来,死死按住不让动。 “怎么回事,阿木?”月谣不懂阿木又怎么了。 “别过去。”阿木的声音坚定的不容拒绝。墙灰渐渐散去,背后的东西都现了出来。墙背后是个巨大密室,竟然满地都是白骨,垒起一座又一座小山。即便是粗略的看过去也有几百个头骨,更不用说众多的残肢断臂的白骨。一股土木烂泥夹杂尚未散透的干尸的味道从白骨堆散发出来。月谣闻到这股味道,顿时明白了阿木为什么拉住她了。 月谣沉默了数秒。跟木说:“阿木,你去看下这些尸体是什么时候的。” “都是白骨。”阿木说。说完走上去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下就近的一些白骨。 “什么时候的白骨。”月谣问。 “都不一样,有的百年前,有的数十年前。”阿木如是说。白骨的新旧程度全都不一样,而且有些带着泥迹,有些带着被烧的焦痕,明显是从不同地方搬运到此处的。 听罢月谣眉头皱了起来。满脸写着不快。 “这些白骨全是别处搬来的。”阿木说。 搬到这里来的?月谣一听觉得此事不对。阿木刚刚说这些白骨都是搬到这的。月谣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招百鬼魂。”四个字无比肯定地从她嘴中吐出。刚刚在胡同里脚下的百鬼脚印,加上这间密室里有人刻意搬运堆集的白骨。只有招百鬼魂这个可能性。只是不知道这人招百鬼魂是为了什么。究竟是谁能做到凑集这么多的白骨,藏之于深巷还无人察觉。 月谣没有继续想下去。现在线索还太少了。她转身,继续朝胡同深处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月起之乱话六 “为什么这么多白骨藏在这里,都没人发现。”月谣嘀咕了一声。她就不信这南江已经没有道家术士了。 阿木欲言又止,想起了未入这胡同之前,他确实在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他灵力也算是很高的了,这都能让他看不到,说明是有什么法术在作怪。 “有障眼法。”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 “”月谣被阿木这一语点醒。心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多白骨藏这里都没人发现。路过这里的人都会被障眼法迷去了五官六觉。障眼法无非是先通过视觉,进而控制对方的其他感官,达到迷惑人的目的。可她偏偏看不见,障眼法对她没有任何意义。真不知道自己看不见到底是祸还是福了。 月谣继续走,越接近胡同的底端,空气中的焦味越重。那是她最讨厌的味道,胜过讨厌任何妖邪鬼怪。 不知道从哪一处开始,脚下的鬼脚印就开始稀疏起来。月谣觉得,大概是近了。然而很奇怪的是,这一带的邪气比刚刚那处弱了很多,像是已经被人刻意消去了邪气一样。月谣突然停下脚步,不再行走。 “阿木,这附近有什么。”月谣问。她只能感知邪气或灵力,除此之外,她就不过是个寻常的盲人。对她而言,邪气重的地方,她甚至可以在心中根据邪气的强弱感知出完整的环境。当邪气弱了下来,她也就做不到这样了。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她能够不借助阿木的帮忙独自行走却不会碰撞摔倒。但是现在,眼前漆黑一片,她无法再前行。只能问阿木周边的情况。 阿木大概明白了月谣停下的原因。过去把她抱起,放回了肩上。打量了四周,告诉她: “前面有一个被烧黑的房子。最里面是死胡同,我们现在两边都是墙壁。” “那个被烧的房子是什么样的?”月谣问。 “是鬼火烧的。”阿木回答道。 月谣一下子有点茫然,这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先是有障眼法,然后是白骨密室,为了招百鬼魂,从脚印来看已经招成功过,现在又是被鬼火烧的屋子。是有人要报复这家人,所以才招百鬼,放鬼火吗?不可能,单单鬼火就够了,不必大费周章的招百鬼。到了某一处就开始稀疏的鬼脚印,周围的邪气与方才感知的形成鲜明的对比,被人刻意消去的邪气。月谣闭上眼睛,虽然她的眼睛不管睁着闭着都没什么区别。但是闭着可以对邪气和灵力感受得更准确些。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旋转,翻覆,交织。 阿木看着眼前像是八九岁但实际却是十五岁的女孩,那一脸与她长相不符的成熟稳重,深思熟虑。阿木在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种不可名状的愧疚感像是化作了无数的荆条在刺痛他的心。他很木讷,但是不代表他没有心。 一晌过去,月谣睁开眼。 “有什么头绪了吗?”阿木问她。 “不行,线索太少了。”月谣摇摇头,说:“现在能知道的,只是有人用鬼火先灭了这家人,随后招了百鬼,但是百鬼却又被驱散了。想必是为了招百鬼害谁,但是没害成。这整个胡同,都有异样。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那些尸骨里,怕是已经加上这一条胡同里所有人家的白骨了。” 月谣有点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断的不明不白。她的内心有一种冥冥的直觉,在告诉她:快了,就快找到了。她与阿木不辞千辛万苦来到江陵城,走了不知道多少路,只为了找一个人。 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覆盖了整个江陵上空。白日如黑夜一般,暗得吓人。云压的很低,仿佛就在远处的楼上伸出手便可碰到。喑哑的闷雷声时不时从顶上传来,像是老人嘶哑的低吼。 阿木抬头看了下天,对月谣说:“先回去吧,要下雨了。” “嗯。”月谣点头嗯了一声。 阿木带着月谣离开了胡同。胡同外,阿木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在外面什么都感觉不到。如果不是有月谣,他根本不可能会进去。这法术下的实在是高超。只有像月谣这种能力远超常人,且不会受到障眼法影响的人才能在外面就察觉到这里有异。仅仅是一念之间,阿木也产生了和月谣同样的直觉。这次大概是快找到了吧。阿木心想。 在城北的朱府里,朱槿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一语不发。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书案上放着一本古旧的书,那是前日晚上少景给她的那本曲谱集。本打算今日翻来好好看看,结果碰上这天气,让朱槿顿时没了看书的心情。 也不知道夏云他什么时候来。朱槿望着窗外发呆。阿嬷今早和她说府上又来客人了,应该是今日就会来吧。为何家父没让自己去呢。朱槿心里有点困惑。这点实在是不太像他父亲的作风。 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雨前的阴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知道随时可能会下雨,朱槿还是打开门想出去走走。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的倔强在作怪。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能被规矩一直困住的人。 她从自己门口的无名花苑一直走到了西山园。快傍晚的时候,府上的下人都在忙活,她一路上没看着几个人。一个下人的小孩子趁大人忙活的时候,跑出来玩。见着她也不打招呼。朱槿倒是没太在意。小孩子没见过她所以不知道,很正常。 她果真是被朱府藏的太好了。不仅屋子在边角旮旯,不引人注意。连饭都是单独由阿嬷每日送给她的。只有过节的时候才会跟府上的大家一同庆祝。甚至连客人都不会让见她,除了同族的人。 朱府到底有多少下人,她倒是清楚,也全都认识。早些年下人要多些,听阿嬷说,爷爷在世时,府上有百来号的下人。逢年过节的时候,整个府里热热闹闹的,很是喜庆。到了朱砚卿的时候,府上的下人就越来越少了,现在只剩约莫五十号人。也还算凑合,对于一个大户人家来说,这个数字说不上风光,只能算是勉强。朱砚卿倒是可以用来彰显自己勤俭不奢了。 那些下人,要么是被朱砚卿打发走的,要么是自己待不下去想走的。朱家本家没几个人。只有朱砚卿和朱槿,还有朱砚卿的弟弟,朱轩常。朱家直系就只剩下这三人了。朱轩常在扬州任职,少有来往。与朱砚卿关系并不是很好。朱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妾室所生,不予录入族谱,下任当家继承家主之位后,需要把上任当家所有的妾室和妾室所生的孩子都遣散。府上只许留直系的人及其正室。听上去残忍得没有半点人情。 朱家这个规矩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不过是为了避免家庭内斗,互相陷害,争财夺利罢了。朱槿不用想都猜得到,肯定是很久以前发生过家庭内斗的事情,导致整个朱家对此毫不留情,斩草除根。但是朱轩常就不一样了,朱轩常是自己走的,不是朱砚卿赶他。他本可以留在朱府,只是不知道为何二十年前便离开朱府了,如今定居扬州,忙于地方的公务,只有在皇帝点名召见的时候才会回江陵城。 所以朱槿从小就没见过她叔叔。她不知道她叔叔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叔叔什么性格为人,是和她父亲一样吗?朱槿偶尔会想起这些。如果不是阿嬷告诉她,她还有个叔叔,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回事。因为家父根本没跟她提起过。阿嬷说,他们两人关系不好,所以让朱槿别问朱砚卿这事。 朱槿边走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就在朱槿逛花苑的时候,夏云却是要烦死了。江若端一直在他房里不肯出去,明明他的房在对面。可他就是要死赖在这不肯走。 夏云想去找朱槿,但是又不想带着这个蠢太子。于是就这么拧上了两个人。 “你干嘛在我房里。”夏云不动声色的说。 “来看朋友还不行么。”江若端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他才不是来看夏云的,他是为了拦着夏云去找朱槿而已。他知道夏云不想带着他见朱槿,怕他对朱槿干什么事情,所以就故意要这么做,赖着不走,想看看夏云会如何。顽劣的本性真是一点没变。 “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你这种朋友了。”夏云淡然道。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呀。”江若端继续说。嘴角还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仿佛就是要看夏云看他不爽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夏云瞪了他一眼。江若端也不怕他,继续悠悠地说:“云公子不要怪我,我这也是为你好。” “你还能为我好?”夏云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你现在去找朱槿肯定是要淋雨的。你看这天,多糟糕,没准路上就下雨了,把你淋成个落汤鸡,让你在朱槿面前丢人。那多不好。”江若端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这么跟夏云开玩笑了。而他还不知死活地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茶。 “邪斌。”夏云面无表情地说。 “在。”邪斌闻声而应。 “你等会就去宫里,告诉南江皇上,江若端今晚喝多了不小心落水淹死了。”夏云一边说一边拔出雪华剑。像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完美,又补了句:“夏某竭力相救,没能救上他来。作为赔罪,定参加若端太子的入葬之仪。” “噗!咳咳咳咳咳”江若端口中的茶像雨一样吐了一地。吐完之后疯狂地咳个没完。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邪斌正声答道。夏云握紧手中的剑朝江若端走去。雪华剑的凛冽寒光晃人双眼,夏云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藏不住的杀气。 “等等!等等!”江若端吓得连连摆手,站起来一步步往后退,一脸委屈地说,“夏云,我真是为你好啊,你要相信我!我们相识十多年,没有亲情也有友情啊!” 夏云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剑砍去,江若端闪身躲开,但是依然掉下来几缕发丝。江若端的清枭剑给他留在自己房里了,他没想到夏云还真的对他拔剑了。 “江佑初,我忍你很久了。”夏云脸上满是邪笑。仿佛能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笑得江若端脊背发凉,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夏云发起威来连他名都不叫,改叫他的字了,像是刻意与他拉开距离一样。 “啊,是是吗”江若端瑟瑟发抖地说,“云太子真是好肚量。不若这次再放端某一马如何?” “做梦。”夏云脸上的笑荡然无存。提剑又是一挥。眼看就要命中江若端了。 “天地瞬移!”江若端眼疾手快,抽出一张符,一把贴在自己脚下,念出符文。江若端转眼就出现在了门外。江若端连喘几口气。心叹还好自己反应够快。 “夏云,我先走啦,我们改天再聊。”说完就溜得没影了。 夏云看到江若端溜了,把剑收回鞘中。这江若端,这么点事情都要用瞬移符。夏云心想。瞬移符是灵力消耗很大的符,不管是远是近。在与鬼怪的争斗中,每一点灵力都很重要,一般道家术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这么耗灵力的符的。 这就是南江百年一遇的符术天才么。夏云冷笑一声。拾起地上江若端留下的瞬移符。用火烧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月起之乱话七 憋了半天的黑云,终于开始哗啦啦得下起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得花苑的树叶四处逃窜。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人背上也是有些疼痛,像是被一粒粒石子砸了一般。 朱槿还在园子里,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得跑进了一间屋子里。 她的头发衣裙上全是雨痕,耳鬓的发梢尖的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滴在地上。她抚着胸口轻轻喘息,还好没有淋得浑身湿透,不然非要感冒不成。她胡乱进了一间房,也不知道是哪间。她缓过神来,抬头看。 “”夏云。 “”邪斌。 “”朱槿。 三个人面面相觑。房里静的朱槿都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夏云的脸色十分不好,几分愠怒还在他的脸上。他刚把那个姓江的蠢太子赶走,心情甚是糟糕。朱槿以为夏云是因为她闯进来而生气了。 朱槿一下子脑门发热,咬牙后悔自己不该出来瞎转悠。西山园这边的屋子一直都是无人住的,夏云他们来了才整理成了客房,朱槿竟然忘了这事。 “对,对不起,我马上离开。”她可能是脑子热得傻乎了。现在外面瓢盆大雨的,她出去非被淋成个落汤鸡。可是她已经不管了,她只想离开这个让她无比尴尬窘迫的地方。一个堂堂朱家大小姐,给客人看到如此狼狈的样子,像什么话。传出去都要被人嘲讽。 她话音未落,刚一转身,房门却被关上了。夏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型挡住她的去路。她抬头看他,夏云的脸上的怒意却是加深了。 朱槿被他的怒意吓得往房内后退了几步。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夏云朝她走了两步。 “邪斌。” “在。”邪斌答道。 “去取热水和毛巾来。”夏云跟邪斌说道,但是眼睛却一直看着朱槿。 “是。”邪斌颔首应道。带着把油纸伞,打开夏云身后的房门,出去了,同时也不忘把房门关上。 邪斌走后,房里只剩朱槿跟夏云两个人。朱槿的心跳愈加凌乱。朱槿刚本想出声拦住的,她只需借把伞,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根本不必麻烦他们。但是夏云一直看着她,让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现在她才感觉到,自己雨淋湿的身子,凉得她微微发颤。她不自觉得又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有力的手却将她拉住,不许她再退一步。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们已经来了”朱槿以为夏云还在生她莽撞闯进来的事。想要好好地跟他道歉。 下一秒,夏云却搂住了她。 他根本不是因为这个而生气。一开始是江若端惹的余怒为尽,然后看到朱槿湿漉漉得闯进来却留都不肯留,冒着雨都想走。他就真的生朱槿气了。为什么朱槿看到他就想逃。上次来朱府的时候,她也是一见着他就转身准备跑。他真的那么叫她讨厌吗? “夏夏云”朱槿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就这样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一声倒是把夏云的意识拉了回来。 “你当真那么讨厌我?”夏云低沉的嗓音在朱槿耳边喃语。 “我不讨厌你。”朱槿答道。她确实不讨厌夏云,不然她不会到现在都不把他推开。 “那你为什么要躲我。” 朱槿被问得有点懵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啊。看到夏云她就本能得有点怕,想要躲得远远的。而且她每次遇见夏云,好像都没什么好事,又是女鬼又是妖魂的。 朱槿的不回答,让夏云的脸色黑了三分。还从未有人和朱槿这样,总是想着法子跟他保持距离,即便是现在她在自己怀中,他依然感觉到她的心离他很远很远。 他见过很多女的,比她好看的多的是,比她灵气的多的是,甚至比她聪慧的也多的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对那些人没有感觉,遇到朱槿之前,他已经看厌了那些向他献媚的女人。打心底的觉得反胃。直到那日桥上的偶遇,一切都因为一阵风,一条飘落的发带不偏不倚落在他手里,让他第一次对谁有了心动的感觉。 后来江若端说她可能是朱家的大小姐,他心里其实凉了些许,可能那个桥上的她,也和他一直所讨厌的那些世家千金,名门贵族一样吧。但是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想要再见她一眼的欲望。不惜得罪朱砚卿都要在酒宴上问朱槿的事情。 可是谁知道这个朱槿,总是不按常理走。分明身上有诅咒,身处险境,却还要弄丢自己的护身发带,身上有伤都要往外跑,冒冒失失的,见着他还总是要躲,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见她从雨中闯进屋里,一身湿哒哒的样子,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高兴,而不是心疼。她竟然主动来找他了。可是当她仓惶地说对不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她不是来找他的,她又要逃了。内心的失落与怒意不可抑制的扩散开来。 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护得了她。好像只要手一松,她就又会从他身边溜走,做出让他始料不及的事情,让他一次次头疼却又无可奈何。 想着想着,夏云不自觉得将朱槿又搂紧了一些。朱槿的脑袋贴着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跳比她的要有力而平稳得多。冰凉的身子在夏云怀里暖了一些,她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只是心跳依然不听她使唤,肆意地跳动。 “还冷吗。”夏云淡淡地问她。 原来是怕她冷才搂住她的。朱槿心上涌起一股暖流,化去了她所有的窘迫c狼狈c害怕c难受的情绪。 “夏云。”朱槿的心跳终于平稳下来了。她的手轻轻环上夏云的背。那个搂着她的人,弯着身子,脸离她很近。 夏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她。看到她的那双如宝石般澄澈透明的棕色双眸也在看着他。她踮起脚尖,凑到夏云耳畔。 “谢谢你。” 一声如风般的温婉绵绵的耳语,怀中人脸上恬如繁花的笑靥。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可以为她赴死,就算是刀山火海,他都可以为她闯。 在他眼中,她不是朱家的千金,而是一名会不时撩动他心弦的叫朱槿的少女。 他就这样一直搂着她,不知过了多久,邪斌回来了。夏云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脸,最后又送她回去。 已经到饭点了,阿嬷过来给朱槿送膳的时候发现她不在,正急的跺脚。 “这个大小姐,真是又跑哪里去了!”阿嬷把饭菜往桌上一放,正准备去找。就看到夏云送着朱槿回来了。阿嬷上去抓住朱槿的手,看她湿漉漉的,心疼坏了。 “阿嬷。我回来了。”朱槿对阿嬷说。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这么大雨你跑出去干什么!回头病了怎么办!”阿嬷分外着急的说,但是也不忘跟夏云道谢,“云公子,真是太谢谢了,我们大小姐给公子添麻烦了。” “无事。”夏云若然答道。朱府的下人并不知道夏云和江若端的身份,只知道是老爷的贵客,均称之以公子。夏云送完朱槿就回去了。 阿嬷赶紧给朱槿换衣,给她披上薄衣,让她先吃饭,然后又去吩咐烧水房准备浴水。 你为什么要躲我。夏云的话依然在她脑中打转。为什么呢。朱槿想起那天夜里,夏云送她回朱府,走后她才叫出他的名字。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如果有人能告诉是为什么该多好。若是母亲还在,是不是可以问她。朱槿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雨不停地下着,下着,过了许久也没有减弱的迹象。明亮的烛火时不时因一点点动静而摇晃,将人的身影拉长。烛前之人,正在画符。 “太子殿下。”邪斌少有地主动说话了。 “什么事。”夏云问道。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比起之前的怒意与杀气横溢的脸,现在倒是平静正常了许多,只是依然面无表情。他手下的笔,一笔一划地在黄色的符纸上绘着。 “为什么要这么帮朱家。”邪斌问。 夏云是北夏的太子,来南江是北夏皇帝的意思,作为两国友好的往来。但是完全没有任何义务去帮南江的朱家。就算是朱槿受诅咒而亡,朱家因此而衰,南江政局受到影响,对北夏来说也是百利无一害。何必吃力不讨好地去帮这一个未见世面不懂人心的大小姐。 “闲来无事罢了。”夏云随口说道。这句话极其敷衍的话,无非是想用来堵住邪斌的嘴,让他不要多问。问了夏云也不会告诉他。 邪斌意会了话中的意思,不再问了。作为夏云从小到大的侍卫与伴读,甚至是朋友,他一直很了解夏云,但是这次,他有点看不清了。他本以为太子殿下只是对朱槿被咒一事心生好奇,所以想要一探究竟,可是渐渐的他觉得好像又不止是如此。 夏云安安静静地画他的符,他很少用符,用剑更多。论剑术,除了两国国师,他不会输于谁。江若端也打不过他。但是论符术,他不如江若端。江若端的灵力比他稍微强一些,更适合符术。所以他不如江若端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偏偏不喜欢不如人的感觉。 南江有江若端这个百年一遇的符术天才,北夏有夏云这个百年一遇的剑术天才。若是真与江若端打起来,谁赢谁负还是个未知数。况且江若端隐藏自己灵力隐藏惯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他能力长进了多少。但是至少,如果真打起来,两败俱伤的可以确定的。对谁都没好处。 可是仔细想想,剑术天才与符术天才,究竟有什么可比的。夏云想着也是好笑,笑自己原来也这般孩子气。 夏云嘴角一扬,收笔。笔下是一张缚移符,专治各种瞬移符术。呵,江佑初,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夏云把符往门上一甩,念道:“万移失焉。” 只见白光一闪,符文便隐在了门上。 嘴角那抹得意还没消,便对邪斌说:“邪斌,吩咐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尚未摸透朱府,还需些时日。” “最迟还要多久。” “两日。” 夏云点点头。为了稳妥起见,他私下派了邪斌给朱府上结界。以邪斌的水平,一般的低阶鬼怪是破不了他的结界的。起码能省去应付小喽啰的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月起之乱话八 连续几日连绵的雨,将大地洗涤干净。太阳冲破浓云,大地恢复了明亮。花苑的扶桑花被连日的雨打落了不少,枝上都是新开的花。被雨洗刷过的叶一尘不染,绿意盎然。石路上的泥印灰尘早就被冲得干干净净,像是新铺的一样。 下雨的这几日,朱槿周围出奇的平静,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倒不是说发生什么事才好,只是太过平静了,让朱槿有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种不祥的感觉不知道从何处飘到了朱槿的心上。 朱槿蹲在鱼池边,手里拿着桂花糕。她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何处,空洞迷离,没有焦点。手上的桂花糕被她僵硬的揉碎,一点一点往池子里扔。鱼池中的锦鲤以为是什么可口的食物,争相恐后地在朱槿面前聚成一团,抢食桂花糕的碎末。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因为下雨,她在屋里待了好几天,终于能出来透气了,可是她却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去外面。在府上实在是不知道该干什么,就闲得把扬州那边送来的峡阳桂花糕当鱼食了。 她把桂花糕在手指间捻了很久,都没撒进池里,弄得满手粉末。池子下的锦鲤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上的食物,可是却吃不到,急的原地一圈又一圈地转。 “在干嘛呢?” 朱槿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差点把桂花糕全摔池子里。慌手慌脚地接住桂花糕,她才准备起身看身后的人。 可那人却在朱槿身边跟她一样蹲了下来。朱槿一转头,看到江若端正笑着看她。 “在喂鱼。”朱槿见怪不怪地说着。好像江若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都不奇怪一样。 “用桂花糕喂鱼?”江若端倒是颇有兴致,头一次见人拿桂花糕喂鱼。 “嗯。鱼很奇怪,明明桂花糕不是鱼食,但是它们却要争抢着吃,吃了发现不是鱼食又吐出来。”朱槿盯着池子里的锦鲤,和表面上飘着的它们吐出零零散散的桂花糕沫子。 “因为它们要吃过了才知道不是鱼食啊。鱼又不是人,不吃怎么知道是不是鱼食。”江若端笑着说。这话把朱槿点醒了,她愣了一下,原来自己不曾想过会是如此。她止住了继续撒桂花糕的手。 “江太子,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找夏云的吗?”朱槿疑惑地问。 “对啊,我来找他的。”江若端说。他故意不告诉朱槿,他来的真正原因是跟夏云一样要来保护她。 “你们关系真好。”朱槿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笑。 “哈哈哈。”江若端干笑了几声,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夏云房里他拿剑要杀他的场景。不自觉地一个哆嗦。要是被夏云看到他在这里跟朱槿说悄悄话,没准又是几剑。 “我也想有个你这样的朋友。”朱槿盯着池里的鱼群说。 江若端愣了一下。他才想起朱槿多年来一直被关在朱府里,几乎没有与人有过交往,平时连说话的人可能都没有几个,更别说朋友了。 很多年前,他也是如此。在深宫中,作为太子,江世雨为了保护他,禁止他与各种人见面。不论是后宫的嫔妃,还是朝中的大臣。除了他的老师灵云国师,还有他的父王c母后c妹妹以外,几乎没人能见着他。直到他与夏云相识,他才有了第一个朋友。 小时候跟夏云总是动不动要打起来,后来怎么就变成了那么好的朋友了呢。江若端自己也很奇怪。可能是后来,他与夏云都不曾想过要真正与对方打吧。反正谁也打不过谁。 “好啊,那我今天开始也是你的朋友了。”江若端说。 “江太子,你是在说笑吗?”朱槿问。 “当然不是了。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朋友。”江若端笑着,却又很肯定地说。 朱槿看着江若端,还没反应过来。她现在是交到了人生的第一个朋友? 江若端看着她的样子,有点想笑。一把从她手上拿过还剩一小块的桂花糕,说:“这样子,你信我们成朋友了吧?我收了你的礼物。” 朱槿居然呆呆地点了下头。 江若端把桂花糕放在一边,摸着朱槿的头说: “既然是朋友,以后啊,我就叫你朱槿,你就叫我端哥哥,怎么样?” “端哥哥。” 朱槿还没说话,这声“端哥哥”就不知道从谁的嘴里说了出来。一个黑影出现在朱槿和江若端面前。 “端哥哥真是好雅兴啊。”一声充满嘲讽的声音从朱槿和江若端身后传来。 江若端感觉自己的脊背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冷的刺骨。这声音,是夏云的!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夏云一脸挤出来的假笑。 “没有没有,夏云你听我说!” 夏云一脚就把他狠狠踹进了水里。 “啊啊啊啊啊!”江若端的叫声持续了两秒,顿时水花四溅,池子的鱼都吓得仓惶逃散。朱槿被夏云一把扯起来,往后拉了一些距离没有被溅到水。 水里咕噜咕噜冒出一串气泡。朱槿想去救江若端,她怕江若端掉水里会被淹死,却被夏云拉住。 “别管他。”夏云冷声道。 “端哥哥他会死吗?”朱槿问夏云。 夏云听到这句“端哥哥”脸上登时又黑了几分。恰好这时候江若端从水里探出头来,扶着岸边,正准备撑身爬出池中。夏云走过去,又是一脚,把他踢回了池子里。池中再次窜起高高的水花。这一幕把朱槿看得目瞪口呆。 看到水里的人又沉了下去,他才扬起了笑。转身对朱槿说:“朱槿,以后你叫他江若端就可以了,不许叫他端哥哥知道吗。你如果再叫的话,他就会永远在水里起不来的。” 夏云的笑里分明带着威胁。 朱槿此时有了跟江若端一样毛骨悚然的感觉。怔怔地点了点头。 看到朱槿点头答应,夏云脸上的笑终于变成了破云的阳光一般灿烂。他带着朱槿去另个花苑里继续散步去了。 过了好一会,江若端才从水底冒出头来,游到了岸边,趴在岸边大口喘气。浑身湿透了,头发胡乱耷拉着。哇,好你个夏云,居然为了一个女的这么对我。但是细想一下,他好像刚刚跟朱槿做了朋友了,一个朋友因为自己另个朋友而生自己的气,这么一想好像也没那么过分了。 他双手一撑,从池子里爬出来。坐在地上。地上全是他带上来的水。他向周身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然后突然眼前一亮,他从地上拾起刚刚从朱槿手上拿过的桂花糕。心想还好没把桂花糕放自己身上,不然桂花糕跟他一起掉水里就化在水里了。脸上不经意间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可是笑着笑着,却多了几分痛苦的神色。 随后竟然索性仰面躺在了地上。被水浸湿的衣衫仿佛想要将所有的寒意渗入他的身体一样,紧紧贴着他的身子。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阳光刺得他眼睛疼,他用手背挡在自己眼前。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躺在地上久久不起。他可能真的疯了吧,在很久很久以前。 朱槿心事重重地跟在夏云身边。 “怎么?担心那个江若端?”夏云问她。 “嗯”朱槿点点头。她刚交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然后就那朋友就被人踢进了水里,她还没去救。怎么想都有点过意不去,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情。 “你不用太放心上。”夏云抬头望了一下天,淡淡地说,“让他到水里清醒清醒。” 朱槿不知道夏云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听不出他话外之音。 “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他吧。”朱槿站住了。 “去找他做甚。”夏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们一起出门如何?”朱槿笑着说。 “”夏云被惊得一下子说不上话来。他前几天刚让邪斌在府里下好了结界,以为朱槿在府上能好好待着,结果没想到她贼心不死,就是想往外跑。 夏云眼中闪过有一丝不情愿,但是看到朱槿明媚的笑颜,轻轻叹了口气。 “若端,若端,醒醒。” 江若端听到有人在叫他。把手从眼上拿了去。意识有点不清醒。看到逆着光的朱槿蹲在他身边,还有夏云站在朱槿身后。 他躺在地上,懒散地问:“怎么了,小朱槿?” “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朱槿问他。 “”江若端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起来,但是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加上湿了水,浑身难受,不太想要出去。而且让朱槿出去,万一遇见什么危险,夏云估计要手撕他不可。就算朱槿这样跟他说,他也不敢当着夏云的面随便答应啊。当然了,如果是夏云不在的时候,他倒是敢答应。江若端良久不答话。 “你要在地上躺到什么时候。再不起来我就跟朱槿两个人出门了。”夏云一脸不爽地说,仿佛就差走上前踹上他两脚,把他从地上踹起来。如果不是朱槿执意要回来找江若端,他才懒得理他。 “什么?!夏云你肯带她出去?”江若端以为自己还没清醒过来,出现了幻听。那个之前还因为朱槿乱跑出去生气的夏云?居然现在肯让她出去了?他一个激灵从地上蹦了起来,怀疑眼前的夏云是假的。 夏云心里骂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蠢东西,害朱槿操心。 朱槿看到江若端起来了,也就站起身,笑着说:“你快去换衣服吧,不然要着凉了。我跟夏云等你。” 江若端内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响。一阵温暖的风吹进他的心房,那被冰封了许久的地方,有了一丝他意料之外的温暖。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千思万绪冲破岁月的枷锁,涌上他的心间,终是化成一抹浅笑,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嗯。好啊。”江若端对他们说。不枉交此挚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番外:桂花糕 永光五年,大雪。江陵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纷纷扬扬的雪跟白色的迷雾一样,弥漫在整个江陵城。路上的行人都被吞没在白雾之中,看不见身影。千家万户的房前屋后,灰白瓦楞上,积满了雪花。万物银装素裹,天地苍茫一片。 九岁的江若端坐在书案前,一手怀抱手炉,一手握住毛笔,瑟瑟地写字。字在他的笔下一扭一歪的,怎么都正不起来。他的两只腿冻得直打颤,鼻子冻得通红,牙齿在嘴里都不听使唤地乱抖。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大衣都挡不住这深冬的寒意。 刚磨好的墨,被冻得一下子就凝成了冰。只要顿了一会,笔上的墨水就固在一起,毛笔的软毛也变得硬邦邦的,无法写字。江若端恼地把笔一扔。“啪”的一声,笔重重摔在了地上,碎出些墨色的冰渣子。 “来人啊,去搬多个炭盆来。”江若端实在受不住了,喊下人去搬多个炭盆。 “是。奴才这就去。”贴身的奴才应声答道。退下去取炭盆。 他两只手把手炉紧紧抱在胸前,像是不肯放过手炉任何一丁点的温暖。心想今年冬天怎么那么冷,往年殿里生两三个炭盆,就足够暖和了,今年怎么都放了四个还那么冷。他叹出的一口气都在空气中凝成了白雾。 宫中仅有窗外时不时响起的寒风的呼啸声,夹着雪花的风肆意拍打南和宫的窗户,像是要将窗纸撞个粉碎才甘心。嘈杂的风雪声扰得小若端心烦意乱。 作为嫡长子,他从六岁被立为太子开始,就被安置在了南和宫,与他母亲分离。陪着他的只是几个贴身的奴才和几名学士。奴才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学士负责教他学术。每隔两日,灵云国师还会来给他亲自授课。这种状态要一直持续到他十五岁为止。 越是寒冷的天,他越是想念他的母后,还有他不足七岁的妹妹,江若柔。 “太子殿下,您的妹妹来了。”一个奴才禀道。 “什么?柔儿来了?”江若端听到这话,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起来,把手炉丢在一边,跑到宫前,看到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在三名侍女前。 “柔儿!”江若端高兴地冲了上去,把那个身穿红色梧叶纹绒裘外套的小女孩抱了起来。 看到江若端,小女孩被冻得通红的脸上陷下去两个深深的酒窝,满是幸福的笑容洋溢在脸上。 “端哥哥,我可想你了。” “我也想你呢。”小若端蹭了蹭若柔的小鼻子。两个红红的鼻子蹭在一起甚是可爱。 “大冷天的你怎么跑出来了,你一个人吗?母后没有跟你一起?”江若端问她。 “没有,母后在床上躺着,说柔儿要是想见端哥哥,就自己去罢。”若柔一字一句地重复母后跟她说的话。 小若端听完,心里有了一丝失落。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母后了。听人说母后病了,也不知道母后近来身体如何,睡得可好,病治得怎么样了。 年幼的若柔像是看出了若端的心思,两只小手放在若端的脸上,笑嘻嘻地说:“端哥哥,别难过,有柔儿在呢。柔儿陪你。” 若柔的脸和手都被冻得跟冰块一样冷。冰冷的小手让若端分外心疼。她还这么小,却还走那么远的路来看他。 他把她小心地放到了凳子上,拿过手炉,放在若柔双手里。那是专门为他定制的手炉,大小尺寸刚刚好合他手,放在若柔手里虽然略大一些,但也还算能握住。 “这么大冷天的,就少点来看我,万一冻着了,生病了就不好了。”若端对着若柔说。 “嘿嘿,柔儿没事,就是想见端哥哥。”若柔傻傻地笑着。脸上写满了天真无邪,还有对他哥哥的喜爱。 在这寒冷无比的冬天,若柔的探望让小若端的内心倍感温暖。对他而言,宫中是个冰冷的地方,父亲对他严厉,母后对他冷漠,周围的奴才学士对他顺从,只有他的妹妹,才是真正地给他关怀温暖的人。他也无比的疼他的妹妹。 在他与若柔闲谈的时候,两个侍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湘贵妃娘娘差奴婢送些桂花糕给太子殿下,这桂花糕用的是金秋的香桂制成,是今日皇上赐给湘贵妃娘娘的。”一名侍女上前禀道。另一名侍女躬身呈上一个盒精致的方盒。 “贵妃娘娘真好,送端哥哥桂花糕。”若柔笑得更加开心了。 若端知道,他的宝贝妹妹最喜欢吃的就是桂花糕了,于是便收下了。湘贵妃娘娘向来待他俩好,时不时会送些糕点和奇珍异玩给他们。至少比起皇上身边的其他妃子,算是很和善了。虽然甚少见面,若端对湘贵妃还是心怀感激的。 “下次见着可要好好谢谢她。”若端说。 他打开方盒,一阵浓郁的桂花香铺面而来,金色的桂花铺在盒子底,桂花上是几块整齐放在一起的白花花的桂花糕,看上去着实诱人。若柔看到桂花糕眼睛都亮了。 他取出一块,喂到若柔嘴里。 “好吃吗?”若端问。 “恩!好吃!”若柔边说边用力地点头,像是光用“好吃”两字还不够形容桂花糕的美味。这桂花糕咬下去粉粉绵绵,浓香四溢。 “好吃就好。”若端笑着看她吃。 他拿起一块,刚准备下口,刚刚叫去拿炭盆的奴才回来了。 “太子殿下,这炭盆放哪?”奴才躬身问。若柔自己拿起桂花糕,开心地吃着。两只小腿蹬得很是欢脱。 “放这吧。”若端指了指若柔的旁边。 “是。”奴才把炭盆放下后便离开了。 “端端哥哥”若柔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太对劲。她手上的手炉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黑炭黑灰撒了一地。身子摇摇晃晃像要倒下去。 若端赶紧把手上的桂花糕丢了,一把抱住若柔。 “柔儿!柔儿!你怎么了!”他一下子失了神,从未遇见过如此景象,他那前一秒还生龙活虎的妹妹,怎么下一秒就变成了这样! 若柔的两只小手跟爪子一样死死扣着自己的喉咙,像是想要将刚刚吃下的东西给抓出来。满脸痛苦的神色。 “端哥哥别吃”若柔的声音越来越小,气若游丝,但是仍然拼死想说什么,声音断断续续,颤抖不止。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了。她的嘴唇开始发紫,手从喉咙上垂下,手指僵硬地蜷成一团。瞳孔中的光在一点点暗去。 “柔儿!柔儿!你别吓哥哥!”若端的话已经带着哭腔,他眼里泛起了水雾。大力地晃着怀中的若柔,像是怕她意识离去再也回不来。 “快来人啊!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快去!”近乎发狂的嘶吼声,吓到了整个南和宫的下人。 几个太监跟被火烧着一般冲出宫,去喊太医。门都顾不上关,一阵风雪闯进南和宫中。 怕冷的若端此时却没感觉到风雪吹进来。他紧紧抱着怀中的若柔。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滴在若柔的脸上。他的心像是被人挖了出来,扔在地上肆意的踩踏,踩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他失声痛哭,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哭成这样。哭得撕心裂肺,欲死不能。 可是若柔已经闭上了眼睛,紧抿发紫的嘴唇。她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叫他不要吃桂花糕,想告诉他桂花糕里有毒。 半晌后太医赶来了,也无力救回江若柔。他的妹妹在他怀中已经死了。他唯一至亲对他好的人死了。 若柔死后,江若端大病了一场。 事后查出是桂花糕中有断魂散,是一种能致人毙命于瞬间的剧毒。江世雨闻此事后龙颜大怒,湘贵妃因此被处死,湘家被诛。据闻湘贵妃在皇上面前哭喊冤枉,说她真的是送的皇上赐给她的桂花糕。一直到死她都喊冤。送桂花糕的两位侍女都是她的贴身心腹,并且一口咬定是湘贵妃娘娘送的。江世雨以主仆共谋之嫌将服侍湘贵妃的所有奴才侍女都一并处死,一个不留。 他恨透了湘贵妃,恨透了这个处处勾心斗角的深宫。直到多年后,他才恍然明白,湘贵妃当初喊冤,说不定是真的冤枉,但是究竟是谁掉包了桂花糕要害他,至今他也不知道。他是太子,想要谋害他,立自己儿子当太子的后妃数也数不清。湘贵妃的下人早已全部都跟着她被一起处死,就算想要查证,也无法找到证据。所以他把怨恨全部撒到了湘贵妃的头上,就算不是她下的毒又如何?都是因为她送了桂花糕,才会害死若柔。 他甚至想过,他当时是不是应该也吃下桂花糕,陪若柔一起去。她太小了,那么小去到阴曹地府,万一被鬼欺负了怎么办。桂花糕是送给他的,本该他去死,为何死的却是他的妹妹若柔。这太不公平了。 可是他每每想起若柔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就忍不住落泪。若柔不希望他死,所以就算是再难受也拼死说出让他不要吃。他竟还亲手喂了她吃桂花糕。罪恶感像无数条荆棘一般抽打他的内心。 从那以后,江若端再也没吃过桂花糕,差人拔去了宫中所有的桂花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月起之乱话九 大雨过后的街道恢复了往常的繁华。沿街两排都是小摊小贩,各式商品琳琅满目。有铺在地上卖各种蔬菜瓜果的,有挂在木架上卖香包首饰的,有打着招牌写卖灵丹妙药的,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 朱槿跟着夏云和江若端走在大街上。这次她依然是“溜”出来的,因为并没有告诉家父。夏云是想既然有他与江若端护在朱槿身边,理应比较安全,就算不与朱砚卿说,也是可以带朱槿出来的。朱砚卿不让朱槿出府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她身上有诅咒,不能让人知道,加上怕出意外,才不得已为之。 空气中飘来一股甜香的酒气。江若端的鼻子一下子就被勾了去。 “公子,来瓶糯米酒吗,上月刚酿的新酒。”一个跟酒香一样甜的女声叫住了夏云。是一个清秀的姑娘,头上别着花簪,一手拿着一瓶酒,一手拉着夏云的袖子。脸上红晕泛的比朝霞还鲜艳。 “不了,我不喝糯米酒。”夏云把手礼貌地抽回来。姑娘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失望的神色。糯米酒太过甜腻,作为酒而不像酒,所以夏云并不喜欢。江若端就不一样了,江若端什么酒都喝,虽然最爱的是露酒,但是其他酒他也来者不拒。 “我喝啊,姑娘,你怎么不拉我。我可喜欢喝糯米酒了。”江若端把夏云一把推开,站在姑娘手中的酒瓶前,一脸笑吟吟的表情。 那姑娘被他吓到了,呆呆地看着他。夏云叹气一声,摇摇头。 “怎么了?”朱槿看到夏云叹气,问他。 “没什么。在街上真想装作不认识这个嗜酒如命的端公子。”夏云说地甚是无奈。 朱槿听罢掩嘴轻笑起来。 “喜欢喝酒有什么不好的。”江若端听到了夏云的话,不服气地反驳。他面前的姑娘算是缓过了神,把酒递给江若端。江若端付了钱,拎着一瓶小酒,心满意足。 “酒好喝吗?”朱槿转头问江若端。她在朱府待了十五年,从来没喝过酒,也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是甜还是苦。 “嗯~嗯~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这酒啊”江若端笑着说。 “难喝。”夏云不等他话说完,直接一声打断江若端的话。脸上没有一点波澜。 “?????”江若端震惊了,他的酒友,夏云,那个之前还赞同露酒好喝的人,现在居然说酒难喝?还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变了变了,这个世道变了。江若端像是一瞬间看破红尘,开始感慨起世态炎凉,人心难测了。 夏云这么说其实只是为了不想让朱槿喝酒。他怕他要是说了好喝,朱槿会想要喝。一个女孩子家没喝过酒的人,肯定是要醉的。想想都觉得不好。江若端倒是也猜到了夏云可能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说难喝,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骂骂他这个叛变的朋友。 “原来酒难喝啊。有机会我想试试。”朱槿点点头说。 “?????”夏云的表情呆滞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若端大笑出声。夏云啊夏云,没想到吧。江若端一边笑一边在心里说。连一直站在夏云身后的邪斌脸上都有了忍俊不禁的神情。 “为什么难喝你也要喝?”夏云一脸不相信地问朱槿。 朱槿没有说话。在她的记忆里,夏云那晚“夜闯深闺”,她撞进夏云怀里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酒香,如湿水清花一般的薄香,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去。那究竟是什么酒的香味,会一直在她记忆里散不去,直到现在都依然清晰得记得。 “谁说难喝的,酒很好喝的,下次我带你去喝!”江若端揉起了朱槿的脑袋。夏云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敢带去试试?江若端假装没有看到,乐呵得不行。 四个人说说笑地走了好一段路。太阳已经西斜了许多,再过不到半时辰就要黄昏了。江若端这一路上快把大半条街的酒摊酒铺都逛了个遍。但是最后手上只拿了刚刚一开始买的那瓶糯米酒。因为那酒是新酒,他没喝过今年的糯米酒。其他的酒,他平日里早就喝了不知道多少了。 朱槿走的有些累了,放慢了步子,跟在夏云他们后面。走到了一个十字的岔路口。 “铃铃铃” 不知道何处响起了隐隐的银铃声响,若有若无,似近似远。缥缈地如同远方的迷雾一般,不真切地响了几声。 朱槿的大脑顷刻间空白一片。脚步定在原处,连呼吸都凝固了。这银铃的声响,让她毛骨悚然,无法动弹。和上次在万永巷的死胡同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她的心在发颤,她怕再过不久,耳畔又会想起无数她分辨不清的嘈杂声响。 她想告诉夏云他们,但是仅仅是一眨眼,眼前就没有了他们的踪影。不对,我刚刚明明离他们只有几步远。为什么现在却见不着他们的身影,为什么?朱槿心里害怕地想。 她眼前只剩下周围的街道建筑,明明小摊小贩都在眼前,可是她却听不到半点声音。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周围的空气都像是与她格格不入,在排挤她,她的呼吸变得有点困难。 过了好一会,她依然无法动弹。脑中的意识像是与她抽离开了一样,无法控制她的身体。要找到夏云他们才行,但是他们在哪,要怎么找?为什么我现在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我是怎么了朱槿茫然无措。 “呜呜啊”就在此时,她无声的世界里突然被喑哑的哭声划破了一道口子。 她的意识像是找回了她,渐渐能控制住身体了,她环顾四周,想要寻找声音来自何处。此时她能听到的只有那哭声。 声音像是从左边传来,又像是从右边传来,她有点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往哪走。虽然辨不清哭声在何处,但是却听得出那哭声甚是痛苦,像是能扯断人的肝肠,断断续续。 “呜呜呜”这一声比刚刚的哭声要清晰了不少。她咬了咬下唇,只能试一试了,干站着也没办法解决问题。朱槿决心硬着头皮去寻找一下哭声的来源。朝一条巷子走去,消失在巷末。 也就是在银铃响起的这一瞬间,夏云他们察觉到了异样,但是他们并未听到银铃声响,只感觉隐隐有股不详之气。夏云第一反应是看朱槿,可是转头却发现朱槿不在,他愕然。 “朱槿呢?”夏云问。 “她不是跟着我们的吗?”江若端一脸困惑,说,“我刚刚还看到她。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好,要出事。”夏云眉宇紧蹙。刚刚那一丝不详之气果然有问题。他开始后悔自己同意让朱槿出来了,果然她出门还是太危险了。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后悔。 江若端看到夏云的表情,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大概是朱槿丢了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他跟夏云说:“夏云,不用太紧张,朱槿的绸带上有灵师的护身术,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兴许只是与我们走散了,我们先回头去找找看吧。” “嗯。”夏云点头。 他们转身往回走,想要看看朱槿是不是方才与他们走散了。夏云希望她只是走散了,而不是落入什么危险的境地。 然而没走多久,他们几人都愣住了。这路分明是他们刚刚走过的,为什么现在倒回去却好像太一样了。到底是哪不一样,夏云却说不出。不知道是从哪一处开始,就像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障眼法”夏云说。少了东西的感觉,是因为被障眼法遮去了部分五官六觉,至于遮去了是什么,要看下这法术的人不想让人看什么。 比如说,下术之人想要藏起一间屋子,受了障眼法的人,就会看不到它,感知不到屋子的存在,听不到屋子里任何声音,厉害的术师甚至能让人碰不到屋子,失去碰屋子的触觉。 夏云等人和朱槿都同时中了此术。就算朱槿站在夏云他们面前,夏云他们也看不到她,碰不到她,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嗯。”江若端点点头。连他这个符术天才都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感叹,这术下得实在太过精妙高超,竟然连他和夏云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出来,这天下能下出这种法术的人,会是谁。江若端陷入沉思。 “若端,你有带破术符吗?”夏云问。 “真是不巧了,我刚好换了身衣服出来。”江若端摊手摇头。他下午落水起来后换了身衣服,破术符在被换掉的衣服里。他现在身上只带了些他惯用的符文,比如逃跑用的瞬移符啊,定魂用的定魂符啊,禁言用的禁言符啊,大概是因为往常夏云一般不会用符文对付他,所以他没有把破术符当成随身必备之物吧。 夏云一时语塞。原想责怪他这个蠢太子出门都不带齐常用符文,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谁叫是他把江若端一脚踢进水里的。 “邪斌,你呢?”夏云转头问邪斌,夏云少用符文,所以一般符文都是让邪斌带着的,要用时会问之拿。不过不一定有江若端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符就是了。 “抱歉,太子殿下,属下通常不带破术符今后必随身带之。”邪斌低下头,满脸歉意。 夏云听罢头疼不已。 “不过夏云你别担心,我有办法可以找到朱槿。”江若端莞尔一笑。 “什么办法?寻人术吗?”夏云问。寻人术只需要有对方接触过的东西和符阵就可以指出对方的位置所在。 “当然,你看。”江若端一脸自信,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绸绢折成的包裹,打开四个角,绸绢里躺着半块桂花糕。那是他下午从朱槿手里拿过来的。他本来换了身衣服之后没打算带着的,可他到底还是多留了个心,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了。没想到居然真的给他撞见了这个万一。 “你从哪弄来的。”夏云冷声道。他猜也猜得到,这是朱槿的桂花糕。也不知道江若端这个小子怎么搞到的。居然还只有半块,该不会是从朱槿口中夺下的吧。这江若端,真是肆意妄为。想到这里,夏云脸一黑,一手按在了剑柄上准备拔出雪华剑。 “不是不是!这是朱槿喂鱼的!”江若端看到夏云的脸色,心知他肯定要拔剑砍他了,赶忙解释。 “喂鱼?你是不是骗我。”夏云一脸狐疑,朱槿为什么会拿桂花糕喂鱼,她不知道鱼不吃桂花糕吗。 “没有!真的是她拿去喂鱼的!我只是顺手溜来的。”江若端要是说,这是他跟朱槿交朋友的证物,夏云肯定马上就把这桂花糕碾成粉末扔掉了,而且还会砍他几剑。所以他决定不说这事,小命要紧。 夏云勉强信了江若端的话。手从剑柄上放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