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佳人》 第1章 归来 夏侯樱匆匆忙忙赶到机场,眼看就要到登机时间,她取了登机牌,转身却和一个男人撞个满怀。 她没有站稳,坐在了地上,偏偏皮包没有拉上,落地时甩了一地的物件。 那个男人扶她起来,身上是好闻的淡淡雪松香调。 夏侯樱一抬头,撞上一双忧郁俊美的眼。 他愣愣地看着半倚在怀里的她,夏侯樱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脏仿佛骤然被捏紧。 她不擅长与男生交往,与如此英俊男人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她红了脸。重又蹲下身去捡拾掉落的物件。 那个男人几下将地上的琐碎物件笼起,放进她的包里,而后转身离去。 她在原地怔了会儿,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情绪乱乱塞满了她的心。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添乱?她拍了拍自己的头,直奔登机口而去。 半个小时之内,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先前舷窗外,那一片热辣辣的热带风情已经一去不复返。 安临城,马上要回到安临城了,一颗心砰砰直跳。 夏侯樱已经七年没有踏上过故土。七年前,她的父亲夏侯元,被殷氏集团作为替罪羊,送进了监牢,而后枉死狱中。 那之后的三年间,她经历过火灾、枪击、车祸,噩运如影随形。她险些失去双腿、险些摔断脊柱,甚至脸上留下丑陋的伤疤。 然而她挺过来了,伤疤除去、心思缜密,甚至借到了这眉眼和她有几分相似的陈佳人的身份。 安临城不欢迎夏侯樱,但是陈佳人呢?没有人会对从前的灰姑娘设防。 殷氏帝国,从前对不起过我们夏侯父女的人,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夏侯樱缓和了心情,冲走过来分发饮料的空姐笑笑,要了杯牛奶,平复心情。 不经意间从护照套里翻出一页泛黄的纸张,似是从某本日记本上匆匆撕下,日期是6/20,年份却无从考究。 细细一看,日记主人居然是写小肉/文的好手,堪比情/色小说。 她的头有些沉,逐渐进入半梦半醒的境地。 梦里,雨季丰沛的雨水,让屋顶廊檐下遍布青苔。空气里是微微尘土的气息,混杂着新叶与花苞的芳香。 年轻的男人,解开前胸的纽扣,将衬衫丢弃在客厅的矮凳上,厚实的肩胛覆盖宽广的肩,后背线条带着些棱角延伸到腰间时逐渐窄下去。 背后传来“嗤嗤”几声轻笑,他警觉地转过身去,靛蓝牛仔裤上烟草棕皮带扣微微反光,上面是被穿衬衫时的文质彬彬掩盖干净的腹肌线条。 廊檐下凤凰花炽热,他赤脚踩在木地板上,绕房子跑了半圈,在水池边的灌木捉住那个从他进屋就在偷窥他的女人。 他将她紧紧抱在自己的臂弯里,低头吻下去,气息清冽。 她一直笑着推拒,还轻咬他的唇舌,激起他主宰的欲望。 白色蕾丝裙剥开丢在廊檐下的台阶上。 她的双手被他牢牢按在地板上。 雨季是绵绵不断的雨水,廊檐之下低低的沉吟和着屋檐落下的水滴,似久久不能停息。 脖颈间的红印与仰头看到的凤凰花一样火红…… 从梦中醒来,居然做了场春梦?都是这大尺度日记的错。 夏侯樱蓦地想起雪松香调的气味。梦中的眉眼,正是方才那个英俊的男人。 飞机广播正在播报。 “各位乘客,飞机遇到气流颠簸,请不要慌张,坐在座位上,保持安全带系紧状态,我们半小时内将降落南山机场。” 打量舷窗之外,灰蒙蒙的雨云,料想安临城定是一片湿冷,江南冬雨时节的寒意漫上心头。 边境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护照上齐刘海穿高领毛衣的女孩儿,再抬头看看她,只三四分相似,带着迟疑地问了句:“陈佳人?” 她嘴角上翘,即刻就是个很甜的笑,“是。”瞟一眼护照,“那是我上本科时办的,学生时代嘛,总有个过程,和现在有差别。”说着自己倒是笑起来。 声如银铃,靥似桃花,工作人员也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先前一直被这绵绵不断的雨搞得心思苦闷,只这一瞬,仿佛晴空万里。爽快地敲了章放行:“欢迎回家,陈佳人!” 将护照塞进皮包里。 终于踏上七年未归的故土的,从此就是陈佳人了。 “回家”,她重复了一遍,带着点凄凉的意味,“回家?”她自问,再也没有家了。 候在机场外的出租车,排成长串,绿莹莹的“空车”灯,像夏季的萤火虫,直绵延了几公里。 她打开车门,“师傅,我去白梅山庄。” 司机一听目的地,在后视镜里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下。 白梅山庄,坐落在安临城景区的山中,俯瞰西子湖西面梅坞整片美景,既享受了山清水秀清净的好处,开车去市中心不过二十分钟,又尽享交通的便利。里面的住家自然不是一般人,譬如房产巨头的殷氏集团董事长。 他没有参透这个还需要打车的年轻女孩儿,怎么会去哪里,转念一想,现今,年轻女孩儿,尤其是漂亮的,再有点脑子手段,想要什么得不到呢? 陈佳人脸上带着点微微笑,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打开手机,刷起了朋友圈。 白冰冰更新消息:刚从殷大少的生日趴缓过气来,又要开始着手殷氏新年酒会。好忙,要振作,要以殷夫人为目标! 附图却是一张45度仰角的自拍照。 既秀了那张锥子脸,又不忘往自己老板脸上贴金,妙,实在是妙。可是她为什么不懂得把这拍马屁拍到天上去的朋友圈只对殷夫人一人可见呢? 老板一人看到你拍马屁,那是你聪明;所有人都看到你拍马屁,那是愚蠢至极。陈佳人的笑带着点寒意,。 殷氏新年酒会,她要拿到入场券。 这极奢华的酒会,她,陈佳人,即便同四年前相比,算是华丽回归了,但在那金光闪耀的门楣下一照,依旧是灰姑娘一个,要怎么进去?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机械性地将手机塞进包里的时候,突然触到一个木制的小玩意儿。 她摸出来一看,是个鱼骨造型的木制平安符,这不是她的东西。 靠在椅背上,鼻尖仿佛有点雪松香调的气息,也许是那个撞上的男人的东西? “小姐啊,门卫不让进。” 司机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夜幕当中,她也没注意,居然已经到了白梅山庄门禁处。其实她是太久没有回来过了,地形地貌早就模糊了。 外面是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噼啪响。 “师傅,你让他给我送进去吧,好像不仅仅是雨水了,是雨夹雪啊,我没有带伞。”陈佳人打开车窗,赔着笑对那保安恳求。 “物业规定外面乱七八糟的车是不能进的。”他站在玻璃岗亭里,说话间的不屑跃然而出。 岗亭里还有一个貌似二十不到的年轻保安,面上带点于心不忍,低声问,“要不我们用接驳车给她……” “吃饱了撑的你!” 保安团队明显是个欺新的团队,这年纪大的这么说,年轻的自然不敢再分辩。 无奈,只得冒雨下车。司机帮忙把二十八寸的超大行李箱搬下,就调头走了。 陈佳人躲在玻璃岗亭窄窄的廊檐下,雨水已经将她的毛呢裙下摆打湿,很冷。 “师傅,我住在十一栋二十二楼,帮忙开个门。”陈佳人依旧面带微笑。 “你刷门卡。” “我今天刚到,朋友钥匙还没来得及给我,你可以查业主名字,叫陈佳——” 话音未落,那不耐烦的保安一听十一栋,发起火来:“这儿可是白梅山庄,不是外面乱七八糟人能进来的,你没有门卡就给我滚!” 白梅山庄,分为两期,一到十五栋是一色的高楼,处于梅山下半部。而十六栋之后的,便清一色全是别墅,散在梅山上部。 即使是高楼的最高层,看别墅区依然是高高仰视的。 这保安典型地巴结别墅区业主惯了,根本不把高层业主当业主。 再加之陈家人衣着普通,打着个寒碜的出租车,他就吃准她连高层业主都不是。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陈佳人有点想不通了,即便不是业主,她也是业主的客,这保安如此脾气了得,着实不寻常。 瞥一眼他胸前的名牌,王德宝,内心顿时一阵冷笑,冤家路窄,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着了这王德宝,他是复仇名单上的一个。 既然是他,这德性就没什么想不通的了。 她只能掏出手机,给箫弘安发信息求助——安家置业这些前期工作都是他帮着张罗的,她远在他乡,无能为力。 不一会儿,一个二维码发过来,下方科技”。原来这家物业门禁都用了箫弘安公司的技术,他的生意做得不得了,难怪越发洋洋得意。 拿着手机,将二维码在门禁机器上刷了一下,门禁打开。 陈佳人没有急着拖箱子。雨水已经打湿她的大衣和衣裙下摆,她平视玻璃岗亭里毫无人情、甚至狗眼看人低的保安。 很平静地道:“王德宝,我记住你了。” 就这冷冷清清的一句,却引爆了本就毫不讲理的王德宝,他咆哮道:“白梅山庄多少达官显贵,我王德宝一个个都认得,唯独不认得你这种穷酸小婊/子。你这样的年轻应召女我可见多了。” “师父,少说两句吧。”那年轻保安又惊惧又羞愧,如此言行着实张狂无度,忙在旁边劝,“她投诉你可怎么办?” 他可真不会劝,一个投诉进一步激怒王德宝这条疯狗,“我怕她个小婊/子投诉?我王德宝可是殷氏集团的功臣——” 嘟嘟,身后两声汽车喇叭,打断了狂妄保安的叫嚣。 陈佳人回过身,一辆棕色卡宴停在门前,车牌是显眼的yh001。 殷氏董事长夫妇的独生子,叫殷豪,陈佳人心里一动,不会是? “殷大少好!”玻璃岗亭里两人毕恭毕敬。 “要帮忙吗?”车窗放下,露出一张传说让整个安临城少女疯狂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巧取 陈佳人点点头。 不等殷豪亲自下车,玻璃岗亭两个保安已经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冒着雨夹雪,把那大箱子塞进卡宴的背后。 王德宝先前的张狂模样一扫而光。 陈佳人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一边看,心里一边冷笑,到底是个欺善怕恶、嫌贫爱富的胚子。 这样一个满口脏话的人,却对殷豪毕恭毕敬,只怕早就是殷氏豢养的一条看门狗吧。 “你去哪儿?”殷豪转过脸,满面笑意。 “十一栋。”陈佳人微微颔首,“谢谢。” “这么巧?我家也住这边。” 陈佳人心说,谁不知道你殷氏坐拥白梅山庄的楼王?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惊讶的神气:“真的?你住哪幢?” 他左手握方向盘,右手往蜿蜒山路上指去,“十六栋。” 陈佳人咂咂舌,“全梅山,就属十六栋最好。视野开阔,俯瞰整个景区。” 岑黑的夜幕当中,尤看得到山体凸出一块平地上,三层豪宅灯火通明,衬得周围的别墅都黯然失色。 “难道你是,殷氏的……”陈佳人咬咬唇。 “我叫殷豪。你叫什么?” “陈佳人。”她的笑只有惊讶,没有羞涩或是畏惧。“殷氏集团的继承人?劳你大驾,送我回家,太过意不去。” 殷豪是安临城的话题人物,二十出头的年轻继承人,长着一张好皮囊,去年哈佛商学院毕业后回国,成为殷氏集团总经理,桃色新闻不断,又盛传殷氏夫妇正四处挑选儿媳,准备收收他的心,一时全国的富商权贵心思都活络了,能与殷氏联姻是件大事,无论财富还是政治资本都会翻一番。 陈佳人没想到回来第一天就遇上他,也没想到他居然没有什么倨傲的气势,反倒是挺讨喜的。 汽车停在十一栋楼下,殷豪脸上露出点意犹未尽,“我帮你把箱子搬进去。” 他挽起袖口,冒着雨跑下去。 陈佳人探身到后座去拿皮包,上头有几个档案袋,地产企划、城东地块标书……纨绔子弟就是纨绔,这样的档案他也随意散落,暴露在陌生人眼中。 她将标注酒会策划的档案袋和皮包一起抱在怀里,剩下的机密文件看都没有看,现在还不是动这些的时候。又从皮包里拿出几个文件夹,夹着酒会策划一起执在右手中。 “太谢谢你了!”站在大堂里,她仰头看殷豪。 水滴在他的发间,被头顶垂下的巨大水晶灯照得璀璨,剑眉星目,殷红色的嘴唇,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弧度,难怪传说安临城第一帅。 陈佳人自己的肌肤也在光芒四射的灯光下变得白皙晶亮,细腻得如羊脂,杏眼水灵,鼻梁精致,樱桃小口轻启。身上虽然是件最普通不过的灰色大衣,却因为搭配得当,而散发着不凡的气质。 “不谢。”殷豪定了定,见她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那么,回头见!”摆了摆手臂,走出大堂。 回头见,一定会见的。陈佳人心想,面带微笑目送卡宴离开,这张酒会门票十拿九稳。 雨夹雪在夜间变成了小雪,而后中雪,晨间又转为大雪。 陈佳人早早起了,这么几年来,她没有一天能踏踏实实睡觉,早早就被各种细微的声响吵醒。 回来头一个早上,也不出意料,被木枝在厚雪下折断的声音惊扰,六点准时醒来。 拉开窗帘,卧室整面落地窗外,漫天盖地的皑皑白雪,将近处的梅山、稍远的梅坞、以及更远的西子湖连接在一起,天茫茫地茫茫。 她端着一杯美式咖啡,遥遥眺望,这天地一色的雪景,近几年已经好久没见过了,从前在波士顿,倒是常见…… 突然,一个黑点,从左面爬上山坡。他走得不疾不徐,留下一行整齐的脚印,却在正中间戛然而止。 他立在苍茫的雪地里,远眺覆盖厚冰与薄雪的西子湖面,浑然不知自己落在陈佳人的眼中。 即使相隔甚远,仍然看得出他矫健的身姿。 良久,他又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陈佳人的眼中只有左侧一行脚印,右面没有,画面带着点不对称的悲凉美感。 陈佳人回过神来,给自己换上一身跑步的灰色运动服,匀直修长的腿和玲珑有致的身材,她又套上一件桃红的羽绒背心,隔着毛线手套抓起昨天在殷豪车上拿到的酒会策划档案袋,跑出楼房。 物业早就在业主喜欢跑步的小道上撒了盐,虽然湿漉漉,却一点也不滑。 慢跑半个钟头,陈佳人终于来到殷氏豪宅跟前。 换做慢走,她要掐着点出现在豪宅门厅。 殷豪虽然贪玩,但殷氏集团对他来说也有莫大的吸引力,工作的事情他不能含糊,要想赶上八点半的晨会,他八点前必要出门。 陈佳人看了看手表,七点四十,时机刚刚好。 她走到门廊,按下铃,里头叮铃铃地响起。 过了几秒,门被打开,一个眼神伶俐的年轻女子打开门来,身上是白底绿色条纹的套裙,看来是殷家的佣人。 “这是昨天错拿的文件,现在还回来,不好意思。”陈佳人笑笑,将档案袋递过去。 那女孩接过之后,没有关门,而是追问道:“还给少爷还是?” “殷豪。”心中叹,做事还挺稳妥的。 “给少爷的。”她点点头,又开口道:“小姐贵姓?” “我姓陈,叫陈佳人。”音调稍稍提高。 里面传来脚步声,陈佳人背在身后的双手握了拳,一切尽在掌控中。 门大开,殷豪一身白衬衫和西裤,一边系领带,一边走出来,“陈佳人?怎么不进来坐坐?” “我就来还个文件,昨天和我自己的东西混在一起,错拿了,不好意思。” 外面白雪茫茫,只露黑色的汽车道与山脊,陈佳人的桃红闯入他的眼帘,鲜艳明快,他的心情瞬间被点亮。 “你晨跑来着?” 点点头,“还到你手上就放心了,我先走一步。”说着就要转身。 殷豪低头看档案袋,此刻挽留不成,他有点心急,忙说道:“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来参加殷氏酒会吧,晚些时候我让人送请柬。” 酒会入场券手到擒来。 陈佳人没有推辞,而是爽快地答应下来,边挥手,边退出豪宅花园的进门小径。转身向山下跑去。 殷豪立在门廊下,看那桃红,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才回到餐厅,胡乱咬了几口煎蛋,拿上现磨的豆浆,就上了车。 豪宅二楼的主人房,殷夫人刚上好晨妆,正在挑选搭配鱼尾裙的首饰。 她原来叫黄翠微,嫁与殷雄之后,冠上夫姓,叫殷黄翠微。 虽然年逾四十又半,保养得相当好,这个年纪仍然能穿鱼尾裙却又不怕暴露肚腩的,少之又少,偏偏她是其中之一,而且眼角的细纹也少有。 众人都说她是嫁入殷家,过了许多年好日子,不需操劳。 她内心嗤之以鼻,面上不置可否,这么多年,她为整个殷氏集团操碎了心。 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安保部门的心腹,孟志。十几年来,需要脏手的活儿都是他干,忠心耿耿。 “追踪了夏侯樱七天,发现在事故里失踪了,估计性命难保,我让手下继续盯着。”虽是失踪,在他口中,已经无转寰余地似的肯定,“夫人,您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如果能见到尸体,我才是真安稳。”她悠悠地道,不忘夸赞他几句,“你也辛苦了,给自己放个大假。” 善于用人、张弛有度、赏罚并济,是殷氏能够发扬光大的重要秘诀之一。 夏侯樱,和她的儿子殷豪一般年纪,自小也是个美人胚子。 七年前,她父亲夏侯元锒铛入狱时,她回来过,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在看守所门口。 十六岁的夏侯樱,清丽可人,然而杏眼圆睁,怒目而视,若不是有王德宝这些人隔着,她挥舞的双拳就要正中黄翠微的脸了。 她叫嚣着:“我要报仇,我要你们一个个都进监狱。” 毕竟是个孩子,没了父亲,她就什么力量都没有了,不过满腔气话而已。 其实这场争斗早就开始了,或者说,根本不是争斗,夏侯元本就只是殷氏大局中的一颗棋子。 彼时大局形势下行,只能弃子了。 被弃的棋子是没有反抗余地的。 夏侯樱还太年幼,说话不经大脑。 这番话转到殷雄耳中时,他只淡淡一笑:“幼稚。”觉得区区一个小女孩儿不足挂齿,更何况她在美国还有学业,蹦跶几下就没力气了的,不再搭理,随她去。 但是他的妻子黄翠微是个事无巨细的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斩草要除根。 “我要报仇”四个字深深印在她的脑海当中,让她七年难以入眠,哦不,她本就已经难以入眠了,夏侯樱是让她更加难以入眠。 弃子早早一命归西,他的女儿垂死挣扎,自寻死路。 她死了是最好。 挑出沙漠之耀的钻石项链,配上她这一身黑色鱼尾裙,再合适不过。合上首饰盒,锁扣“咔哒”一声,甚是爽快。 陈佳人跑到昨天为难她的岗亭边,偏偏看到一个头发枯黄、衣着俗不可耐地女人踏着长靴从亭子里出来,王德宝还不忘在她屁股上掐了一把才放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恩怨 色字头上一把刀。 陈佳人冷笑一声,立在远处的花圃后。 王德宝灰色衬衫制服还敞着,冷不丁从空调岗亭里出门来,冻得打了个寒噤,将卷好的几张大钞塞进女人v领短裙的胸口里。 一帧不落,全进了陈佳人的手机里。 王德宝心满意足,正要转身进去,突然整了整衣衫,特别滑稽地向殷豪的车敬了个礼。 趋炎附势的奴才样。 陈佳人心里暗骂两句,慢跑回家,换了身衣裙,给箫弘安发了条信息,她得让自己忙起来,分秒必争。 钥匙和文件已在快递至你处的路上,注意查收。箫弘安回起信息来冷冰冰的。他就是这样的怪人,陈佳人毫不在意。 “叮咚”,可视门铃响起。说曹操曹操就到。 签收下来,防水文件袋里装着钥匙、营业执照。 看到营业执照时,佳人微微颤动。 她本只想要经营这个店,为自己谋个正当的职业,没想到箫弘安签下安临城中整整十个店面的长期租约,更没想到租约与营业执照上都是陈佳人的名字,他将这个连锁烘焙店送给了她,并以她的名字命名——佳麦森林。 她背起包走出去,想去看看属于自己的店。险些忘了这是白梅山庄,她换下高跟鞋,重又穿上便于行走的雪地靴,走出去近一公里才打到出租车。 司机对于她住在白梅山庄的事实半信半疑,直说:那里的人都开豪车啊,没有驾照的都是豪车接送啊。言下之意是还需要打车的她,是不是在吹牛。 佳人懒得争辩,只说“孤山路一号。” 那司机又是一震,而后神秘兮兮道:“就是那个神秘蛋糕店?” 佳人对于这个称呼很新奇,“神秘?怎么?黑店?做人肉包子?” “嗐!”那司机见这个小美女也健谈,就打开了话匣子。 孤山路横跨西子湖,这一号正是景区黄金位置。十年前是个茶楼,叫作“雨荷轩”,四面环水,真真是画中观画,景致那叫一个好,虽然一杯龙井卖出贰佰元的高价,但往来客人不绝。 点两杯茶,几个茶点,在画中坐一个下午,是超值的享受。 然而,几年前,突然关门歇业,既不转让,也不重新开业,空关了这么些年。那个地段,一年可是几百万的房租,店主就那么空关着。 本来东家姓名保密就甚是严密,这一下子就激起了全城的好奇心。 网络传播速度如此之快的今天,这东家的信息居然一直没有被泄密。 吊足的好奇心逐渐消逝,可突然间,上个月,这店面转手了,全城人巴巴地望着“雨荷轩”被拆掉,重新装修,装好一看,居然是间和原先不搭边的蛋糕咖啡店。 这回消息保密没有那么严格,逐渐就传出来,这店主是个女人,年轻女人,而且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陈佳人嘴角弯了个好看的弧度,“那是个白富美没跑的了。” 司机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听说家境一般,整一个麻雀变凤凰。” “她是命中遇贵人呐。” 司机不以为然,回了句,“命中遇干爹才是。” 陈佳人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冷言冷语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出租车在孤山路一号停下。 还是木结构的外观未变,因此丝毫不影响这里观赏西子湖的景观。 佳人付过钱,掏出钥匙,身后司机脸上是一副恨不得咬掉舌头的表情。 她打开木头排门,走进店堂里。 橡木地板踏上去质感很好,木质椅子与真皮沙发错落有致。冰柜展示柜围了一圈是柜台,座位全部靠四周,透过落地窗能够观赏美景。窗外是一圈稍低于室内的廊檐,又有一圈桌椅,每张桌子上一把阳伞,和这楼一样的朱红漆。于是室内室外互不遮挡,都能观赏。 佳人坐在西面靠窗的沙发上,手持一份菜单细细地看。 “咯吱咯吱”,是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的声响。 “不好意思,我们元旦才开业。”她站起身,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看着八扇只开了两扇的门洞里,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直往前又走了五六步,佳人才看清他的面容,阴郁却英俊。 “一月一号开业?”他张口,沉静的低音。 “是的,到时欢迎捧场。”佳人迎上去。 他脸上挂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却更显忧郁,他又上前一步,离佳人只半臂的距离,微微低下头,俯下身。 空气有些滞。 他的薄唇轻轻动了两下,鼻息轻轻触到佳人的发际,她感到那一点点绒绒的新生的短发,轻微而热烈地摆动,逐渐荡漾到她的心间。清冽的气息,和外面的冰雪相似。 佳人没有后退,只觉得全身凝固。 “这旗舰店真雅致。”他又转过身,走出去。 佳人上前几步,却赶不上他的步伐,等走到门外时,他已然独自走上了孤山路,两侧是银装素裹的树木,他渐行渐远。 那清隽的眉眼,佳人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坐了会儿,突然到访的男子让她心神不宁,于是乎关上门,又打车去往别的九家门店。 孤山路一号是以堂食为主的旗舰店,自然要等个大日子隆重开业。 另外九家门店是标准烘焙店的装潢,原木色的地板与护墙板,只有两三张圆桌供客人坐下休憩,橘黄的灯光照着一排排新鲜出炉的面包,冷柜里有一排排精美蛋糕,大多是外带的顾客。 这九家店面,早就在箫弘安的张罗下开张了半个多月,生意兴隆。 小麦与黄油经过烘焙散发出来的甜香能让她冷静,忘却自己身在一场看不见硝烟却处处陷阱的战场。 她喜欢自制蛋糕甜品,算是紧绷的生活当中唯一的乐趣。 只有看到花朵从自己的手中被裱到蛋糕胚上时,她才觉得自己真真切切活着,从前快乐无忧的生活真实存在过。 她点了一块黑森林蛋糕配上英国皇家红茶,感受奶油在唇齿细腻化开的滋味,去平复自己急不可待上战场厮杀的心情,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敌在明,她在暗,但是对手强大,而她几乎无任何抗打击的力量,所以她仍是弱势,稍有差池,她的整盘计划皆输。 消磨一个下午,她的心境平复许多。 回到家,已是华灯初上。 走进大楼大厅,沙发上一个人站起身来,是殷豪。 他笑着将请柬递到佳人跟前,“正式邀请。” 佳人欣然接受,寒暄几句,道别时分明见到他眼里的不舍,殷氏的继承人居然这么天真。 首都地标式建筑,殷氏承建的龙湾大楼,在楼房即将结顶之际,轰然倒塌,数百名建筑工人连带十几名工程师与项目经理,被直接掩埋,尸骨要靠dna检测才能辨别。 水泥、钢筋、甚至是整张图纸,经审查,都是不合规定且粗制滥造的。 拿下该项目标书的是殷氏集团旗下的第一建筑公司,总经理夏侯元,经调查,涉嫌巨额贪污,在该项目推进过程中以次充好、雇佣不合资质承包商、擅自修改施工图纸等一系列恶劣行径,直接导致该巨大惨剧。 夏侯元,斯文败类、衣冠禽兽,毫无职业操守,冲击道德底线。 夏侯元,血债血偿。 夏侯元,还我人命来,一命抵一命太便宜你,应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 铺天盖地的人群与标语,群情激愤。遮天蔽日的新闻大标题,人神共愤。甚至外媒都报道了该事件,一时世界各地的网友以各种恶毒言语问候夏侯家上下所有人。这成了恶名远扬世界的新闻。 彼时他远在波士顿正在攻读麻省理工学院数学系学士的独生女,夏侯樱,刚大三开学。 早晨从宿舍出门,看到门前经过学生异样的神色。返身锁门时,发觉自己整面门上用红漆喷着大大的“(婊/子)”字样。 她慌张地想用抹布去擦拭,却发觉徒然。 只能假装镇定地去一楼管理员室登记报修,强忍住委屈前往学校。 刚进教学大楼,只见同为中国留学生的几个同学围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喋喋不休。 突然转过身来,一致冲她大叫:“夏侯樱,滚出去!夏侯樱,滚出去!夏侯樱,去监狱陪你那败类爸爸……” 她吓得缩到墙角,他们却步步逼近,人越来越多,还有拳头落在她身上。 夏侯樱,滚出去! 夏侯樱! 夏侯樱! 陈佳人从睡梦中惊醒,房间还一片灰暗,床头的闹钟显示五点半。 卧室门被敲得“咚咚”作响。 “夏侯樱!夏侯樱!夏侯樱!醒醒。” 她一把拉开门,面带怒色。 箫弘安斜靠在她卧室门口,“早安,夏侯樱!” “你怎么进来的?”怒气冲冲。 “房子是我代为买下的,钥匙我当然有一份。”他懒洋洋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你留着干什么?”佳人走进卫生间洗漱,出来倒了杯凉水慢慢喝下去压惊。 “你总有个没带钥匙的时候,或者在家出了意外呢?这偌大的安临城,你夏侯樱能够倚靠的只有我,我这个紧急联络人怎么能没钥匙?” “再说一遍,夏侯樱死了,这儿只有陈佳人,陈佳人!”与箫弘安对峙。 她花了三年时间,克服别人一提“夏侯”她就会出现的应急反应;花了三年时间,去适应陈佳人的身份,将自己过得仿佛就是陈佳人一样。 “好,陈佳人,我坐半夜的班机赶回来,早点总要招待吧。”他拍了拍佳人的肩。 佳人这才强制使自己松弛下来,“赶回来干嘛?” 他摇摇手中一张a4纸,“帮你拿到殷氏酒会的甜品供货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草包 箫弘安脸上的洋洋自得还没褪去,低头就看到茶几上的请柬。 “哟,敢情我是多此一举,回来才两天功夫,瞧瞧这谁都已经登堂入室了。” 陈佳人从面包机里取出两片烤得焦黄的土司,放在碟子里,边上放一小盒黄油,配上一杯牛奶端到茶几上。“登堂入室不是这么用的,箫董。” “s?(谁在乎?)我是箫董,公司里我说了算,公司外我也就和你多说说话,你听懂不就行?”他满脸不在乎,持黄油刀将土司的一面抹得异常均匀。 佳人仔细打量他,对男子来说过于白皙的肤色,在壁灯的照耀下仿佛有钻石的光彩,乌黑的双眸总在盘算什么。修长的十指,似乎更适合做美工而不是敲键盘。 箫弘安比上一次见到时更俊美,佳人错觉,如果换个性别,也许更好看,不禁“噗嗤”一下。 “你妈怎么样?怎么急着回来,不是说开了春?”佳人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馥芮白,斜靠沙发扶手。 “巴厘岛现在正是一年好时节,温暖宜人,出门就是海滩,她在那儿养着比待这儿好得多,所以我留她在那儿休养到开春,再去接她。”他殷红的嘴唇咬下一口,“我嘛,不想错过你在安临城的首秀。”说着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张硬纸板,丢在茶几上。 佳人低头一看,和她的一样,殷氏酒会请柬。 “生意越做越大了,行啊。” “我的‘半秒’门禁,已经占据全国所有高端公寓市场,自然和他们殷氏合作密切。”他吃完两片土司,缓了缓,端起牛奶,在沙发上舒展了身体,两条长腿伸直,随意地跷在脚踏上,“下个月殷氏的安防公司上市,不光门禁是我做,连安防视频都是我们的。” “了不起!”佳人举了举手中的马克杯,权当做举杯庆贺。 “哼!”箫弘安一贯地傲娇,夸了他,他也不买账,“我凭顶尖技术拿到入场券,说到底,不过你一张脸就搞定的事情。” 佳人微微一笑,看杯子里浅了一半的馥芮白,散发点香气,他倒是一猜一个准,“殷豪太容易上钩。” “多情种子,外加草包而已。” “人家也是哈佛商学院毕业的,比你我都不差。” 箫弘安微睐他本就狭长的丹凤眼,“行啊,夸自己仇人夸得面不改色,我差点都信了,他那点儿破事,还当人不知道。” 殷氏夫妇双手有多脏,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对殷豪这个独生子却爱护有加。明明是扶不起的阿斗,天资平平,卖了多少人情,求到了十几封分量极重的推荐信,再加上给人大学捐了一个新图书馆大楼,才把殷豪塞进商学院。 箫弘安转念想了想,“人人都知道,只怕这殷豪自己是当真不知道,只当自己天赋秉异、鹤立鸡群,否则也不会对自己四年低空飞过的成绩那样耿耿于怀。” 殷氏夫妇挖空心思缔造的殷氏帝国,居然就是为了交给这么个草包。两人不约而同地碰了碰手中的马克杯。 年末最后一天,陈佳人在孤山路一号二楼的工作室待了半个下午。 楼下是准备停当,只等元旦一早开门大吉的咖啡甜品店。 二楼是她的独立空间。四面全是雕花木窗棂。她爱极了四面辽远,打心眼里喜欢箫弘安的安排。 这一个下午,她都在专心往五层的蛋糕上裱花。 大大的“y”标记,象征殷氏,被写在一个巧克力制成的大相框里,高高立在蛋糕的最上层。 佳人一朵一朵花地裱过去,每裱一朵,她眼前都会浮现一个人或清晰或模糊的身影,那些都是凶手。 下午四点,她用满是蔷薇的巨大纸圆筒盖上这蛋糕,大盒子外面用绸带系了个精致的蝴蝶结。让楼下的员工装上早就停在后门的运货车,送往殷氏总部大楼。 回头瞥见孤山路上,远远的,一个男人正在打量这店铺,她心说好奇怪。转身不紧不慢地开着新上牌的黑色奔驰slk200回到白梅山庄。 原本箫弘安给她准备了辆玛莎拉蒂。 佳人白了他一眼,这车够两家小门店全年房租,显然超过她这烘焙坊所有人的财力,过于显眼,仿佛坐实她是靠了干爹一样。 靠了干爹上位的女人,永远不会是上流社会里的嘉宾,只是客人带来的女伴儿而已。 箫弘安有点不屑:“我别的车比这更好。” 佳人撇撇嘴,只能自己去挑了一辆和她身份相当的。 换上一身红色晚礼服,抹胸的式样,却是一条鱼尾长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紧紧包裹,却更显窈窕。 脖子里一条tiffany碎钻项链,只要有光,就现出点点光芒,如星辰如大海。 五点半,门铃“叮咚”响。 殷豪立在门前,英姿勃发。 开门的一瞬,他的脸是侧着的,山根高耸顺滑,勾勒出英俊的侧脸。转过头来时,两道英眉下双眼大而澄澈。 “佳人。”他笑起来嘴角微挑。 可惜这安临城第一帅,姓殷。陈佳人心中暗想。 “你能把左手伸出来吗?”他双手背在身后,不知在盘算什么。 佳人笑盈盈地将左手握拳,伸在二人之间。 他将一个鲜花做成的手镯套在她手腕上,上头插满蔷薇,还带着点水珠,格外娇艳欲滴。 “这?”佳人不解。 “这次酒会是环境主题,我们主办方的女宾都会带这个鲜花手环。”说着已自然而然地挽起佳人的手往外走去。 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 殷氏集团外早就花团簇拥,尽管积雪未散,零下几度的融雪天里,硬是在外围放满温室里搬来的鲜花,光鲜一时,哪管夜间枯萎。 仰头,殷氏集团,对待手下勤勤恳恳的员工,何尝不是如此?它待自己人以外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如此? 环境主题。佳人只觉得好笑。日本鬼子进村时,有的还给小孩子撒糖果呢,到头来还不是杀光烧光抢光。这种把戏,今时今日不知什么人会信。 正在揣度着,看到一旁几个保安正在驱赶要打标语的年轻人。那几个学生,横幅才从包里掏了一半,就被王德宝指挥的保安队,按倒在地上。 “怎么了?”卡宴还未停稳,陈佳人望着外面被保安双手反剪,死死按在地上的年轻人。 殷豪显然也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一时难以回答。 放下车窗,冲外面招手,王德宝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边跑边点头哈腰,“殷大少来了。” “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哦哟,几个居心叵测的人,身上带着汽油,不知道是不是邪教,要在这安临城地标建筑前搞什么幺蛾子,殷大少放心,已经控制住,警察马上就到。”王德宝瞟了一眼殷豪边上的女伴,只这一眼脸色就变了。 陈佳人冲他笑笑,“那你们还挺危险的,注意安全。” 王德宝应承得诚惶诚恐,只觉得先前自己看走了眼,这不起眼的姑娘和殷大少居然还有然后,这会儿见她一脸翻篇儿的意思,反倒心里暗叹,幸亏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过他的敬畏就这么一会儿,佳人从他脸上读到惶恐而后轻蔑,知道他自觉是殷家的功臣良将,自我感觉好上天了,殷大少的女伴儿不过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到以后,这穷酸破落户,还是不如他这殷氏爪牙的。 脸上什么都没表示,挽着殷豪的胳膊往大楼里走,但趁回头之际,瞥了几眼那几个被按在花砖地面上的年轻学生。 湿漉漉的水泥花砖,上面还湿漉漉的,在零下的冬天结成了薄冰,他们被直接掼倒在地,甚至整个脸都被按在地面上。这个天气真是冷啊。 “邪教真是又可怜又可恨,不过,不值得同情,尤其他们年纪轻轻的,没文化真可怕。”殷豪脱口而出地评论。 “邪教确实可恨。”佳人点点头,“想当年太阳神教在中环地铁站放□□毒气,太恐怖了,吓得我一个月都不怎么敢去人多的地方。” “你在香港待过?”殷豪很快地捕捉了她话语间的信息。 佳人点点头,“去年从港大拿了中文的硕士学位。” 殷豪面上有点愧赧,“我在哈佛商学院拿了学士学位就回来了,我爸想让我早点接手……”虽是被佳人压了一压,可提到哈佛时语调还是上扬。 “你厉害啊!”这种时候,佳人是不会吝惜夸赞之词的。 乘坐电梯上了二十楼,迎面是宽敞的大厅,中间没有一根立柱,当年建成时,是安临城乃至全国建筑界的一个大新闻。 时隔这么多年过去,这毫无遮挡的开阔大厅,仍然让佳人为之一震,“好宏伟!” 殷豪也啧啧赞叹,又因为都是殷氏的资产,自豪是少不了的。 “这建筑师好厉害!” 殷豪顿了顿,“这个名字大家都不敢再提了,建筑师是臭名昭著的夏侯元。” 陈佳人没有作声,她微微仰起头,这整栋建筑是爸爸的得意之作,即使他不在,还被人泼了一身脏水,在她心中伟岸的形象是不会消减半分的。 “殷豪!”甜甜却微尖的声音从大厅另一头传来,高跟鞋戳在地面的声响随之而来,“陈佳人,你在安临城?”先是惊喜,进而有些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狗腿 “白冰冰?好久不见!”陈佳人半秒都不要,就给了她一张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的神色。 这下轮到殷豪懵了,“怎么?你们认得?” “有一两年没见了吧,我在香港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做义工时认识佳人的,好巧。”白冰冰瘦削的双肩有一点撑不起身上那套繁复的礼服,可她依旧自我感觉很好,挺直了胸膛,那气势,也让普通人看不出衣服与人的不相称。 毕竟她惯于虚张声势。她和陈佳人的关系当然不仅仅是一面之缘。 果然她继续说:“后来我们经常一起玩呢,毕业之后我回来后就没见过了,你是殷氏的雇员吗?”她扬了扬手中的宾客名单,那上面非富即贵,都是安临城最顶尖的人物,她自己就是酒会策划人员才得以进来的,理所当然地认为陈佳人也是同样的身份。 在香港的时候,她可没有少小看陈佳人。 初遇时,陈佳人的身份还只是个拮据的求学者,靠着便利店打工以及奖学金勉强支撑硕士学费与生活费,一副极其吃苦耐劳的模样,任劳任怨,别人不愿做的夜班,她也心甘情愿全揽下来,只为多个几百块港币的补贴。 她从那一身简单的白t和普通牛仔裤看出了她的平凡渺小,有什么活动都喜欢带着她,仿佛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山沟沟里来的傻姑娘,正好衬托她的见多识广、举止优雅。 然而虽然佳人衣着一般,可言谈举止却不输她,基本不说话,可但凡开口那一两句,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直到有男生单独留佳人的联系方式,而不留白冰冰的,她就再也不招呼佳人了。 殷豪很欢快地道:“佳人在名单上,我前几天才加上去的,你看看。” 白冰冰当真仔细扫了一遍名单,很怅惘地念了一遍“陈佳人”,心有不甘。 “那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她觉得不可思议,她这样一穷二白的灰姑娘,两年之内怎么可能一跃成为殷氏酒会上的座上宾? 殷豪想开口,这才发觉对她知之甚少,又低头看她,目光热切而关心。 说话间远处蛋糕盒子正被打开,精美的花丛树木,甚至还有抱着松塔的小松鼠,活灵活现地在雪白底子的蛋糕上,工作人员一片“哇”的惊叹。 陈佳人指指那边,“佳麦森林。” 白冰冰显然觉得这个回答太过笼统,带着点刨根究底的意味,微蹙眉头,“做店长?”继而又笑开了,“从前7-eleven便利店打的工没白打。”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她惺惺作态时的笑声总是高一个声调,有些刺耳。 “打工?”殷豪也拧了眉头。 “是啊,不打工哪里来的学费生活费呢?”陈佳人坦坦荡荡的,“亏得毕业那年和同学合伙开的个小奶茶铺子挖到了第一桶金,现在才能让佳麦森林开张。” 白冰冰惊呆了,又喃喃念了一遍“佳麦森林”,意识到是故意把她的名字嵌进去的,双眼有些失了神采。 “冰冰!”一旁摆放鲜花的工作人员连连招呼她。 “不打搅你了。”佳人嘴角上扬。 哪里是佳人不打搅白冰冰了,分明是白冰冰不能再打搅这对璧人了。白冰冰只是这会场里的工作人员,陈佳人已是嘉宾。 她欠欠身,在殷豪眼中捕捉不到一点挽留的意思,抱着手中一叠资料,匆匆往边上走,一边喊道:“左右两边都不对称了!眼睛呢!”那是挫败感激起的抑制不住的怒气,甚至无法顾忌到会传入殷豪的耳中。 “居然在7-eleven打过工?收银还是理货?”殷豪来了兴致,双手合抱,背靠甜品桌。 陈佳人无奈地一笑:“一看就是阔少问的话,是那种连便利店都根本就不会进的阔少。但凡去买过东西的人都知道,通常只有两个店员,一个理货,一个收银,轮换着做一天的。” 殷豪突然握住她的双手,很怜惜地执起,平放在自己眼前,细细查看。 小巧白皙的一双玉手,手指尖光滑细腻,然而在掌心位置果然有细细的茧,虽不触目惊心,他用食指抚过,是坚硬的,如同她过去的生活,那样艰辛不易。 会场里一时如时间停止,大家都定住。 所有的人本就在偷看殷大少和这来历不明的女孩儿,这突如其来的暧昧场景,让众人一愣,继而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继续忙自己个儿的。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殷大少的桃色新闻又多了一桩。 白冰冰新做的美甲深深剜进掌心。 她和殷豪算得上青梅竹马,她的爸爸白忠仁,从殷氏工地上的工长做起,辛辛苦苦,一步一个脚印,虽然说出去位置不算高,只不过是殷氏集团里的人事部长,还不如几个分公司的总经理来得风光,但却是公认的殷雄心腹,殷雄也有意让他这个老师父带带殷豪。他的地位无可撼动,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她的妈妈是殷氏大宅的管家,两家交往甚密,上至大宅装修的地板,下至新添置的一副餐具,都要过她的手。殷黄翠微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意思,这种默契发展到牌桌上,就是无人匹敌的好搭档。 白冰冰从小就被人笑说是殷豪的小童养媳,她觉得这身份如此高贵而值得骄傲。 然而现今居然传出风声,说殷黄翠微在四处给殷豪物色妻子人选,她觉得简直是对她的侮辱。而她这“自小定亲”了的未婚夫,也着实让人不省心,四处沾花惹草,她每每以正妻气度安慰自己,却也觉得愈发难耐。 怎么前一波新星嫩模的劲头才过去,又来个陈佳人!她恨恨地用高跟鞋跟在地上凿着。偷偷打量双瞳剪水的陈佳人,心里盘算,一爿奶茶店,一年能有多少的收入?这佳麦森林,单单孤山路一号的门店房租就多少钱?她自己掘的第一桶金?未免把创业看得太简单了。 “喂,爸,帮忙查查佳麦森林老板的底细。” 陈佳人,你这虚伪的皮子我一定给撕下来,让大家都看看你那无耻肮脏的里子。 殷雄和殷黄翠微携手步入会场时,只看到整个大厅如□□满园,繁花似锦,热热烈烈,姹紫嫣红,却又不俗艳。 “冰冰!”她放开殷雄的胳臂,亲昵地招呼在一旁指挥悬挂布幔的白冰冰。 于白冰冰一家,殷黄翠微就是整个殷氏帝国的女王,她恨不得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很乖巧地立在她跟前,“殷夫人。” “冰冰做事,我们最放心。” 不愧是平面设计出身,她对于空间分隔与颜色搭配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与见解,大方不失时尚,沉稳不失热情。 “可殷大少好像根本没眼看呢。”白冰冰带着委屈地随手一指。 黄翠微顺着方向看过去,殷豪正与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儿耳语。看到那张面孔的一瞬,她惊得险些捏瘪手包。“那是谁?”她皱了皱眉。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险些失态,她只是像而已,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 “她叫陈佳人。” 她如释重负,幸亏不是夏侯,她忌讳听到任何和夏侯相关的消息。 “是酒会甜品的供货商。”白冰冰刻意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制作精美的甜品桌,她可不想陈佳人给殷夫人留下任何好印象。 黄翠微厌恶地说了句:“供货商在会场里现什么眼?不应该在后台吗?” 白冰冰见势,忙把宾客名单递上前去,“是殷大少自己加上去的,怎么殷夫人都不知道?”她又凑近一些,“听说是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后台关系,才盘下的整个佳麦森林。” 还未等黄翠微表态,“殷夫人放心,已经让我爸去查了,身世不干净的,坚决不能触到咱们殷大少。” 黄翠微点点头,满脸释然,用手拍了拍她的肩,俨然自己人的模样,而后才继续挽着殷雄往会场中心走。 她和丈夫耳语:“你老说,让个身份不匹配的小丫头有非分之想干什么;你瞧,只要那么点儿念想,就能牢牢驾驭她,她就能帮我把其他所有有非分之想的姑娘都制得死死的。” 殷雄“哼”了一声,显然不以为然,却也不和她分辩,只环顾四周,“殷柔还没到?” 这下轮到黄翠微不屑一顾了,“你这矫情的小妹妹,宁要个外人,也要把你这个做哥哥的往火坑里推,亏你还这么关心她。”她四处瞥了一下,“我费尽心思请来容修,帮她做媒,她还不愿意,我看她一心要做个老姑娘,就赖在你这儿吸干你的血。” “我这么大的家业,还养不起个妹妹?”殷雄乜了她一眼。 “她要是好吃懒做,你养着也就罢了;她可是有异心的,你忘了?” 殷雄以整理领带为掩饰,推开黄翠微的臂膀,“够了!要不是她有异心,你以为你这么些年对她的冷言冷语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把她好好嫁出去,也算对她、对我父母在天之灵有个交代。” 说话间,外面又走进来一身素黑长礼服裙的女子,苍白又羸弱,比在场娇艳的女孩儿更显弱小年幼。 “姑姑!”离门口更近的殷豪打了招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豪门 正和陈佳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殷豪,瞥见只比他大几岁的姑姑,很是热情地招呼,急忙向她介绍佳人。 冷淡而又柔和,像一朵莲花,立在这□□满园的酒会中,她茕茕独立,孤冷而难以靠近。 眼帘低垂,淡淡的笑:“陈小姐好。”径自走开去。 殷豪面上带点尴尬,“别介意,我姑姑人很好的,就是性格孤僻了,毕竟从前……”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戛然而止。 对方不想说的,陈佳人不追,只暗暗记在心里。 “我爸妈在那儿,来,给你介绍下。” 一直平和的心境突然乱了。佳人只觉得胸口有千万只打鼓在拼命地擂,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以至于和殷氏夫妇面对面时,难以呼吸。 “陈小姐长得很清秀,是哪儿人啊?”黄翠微讨厌她的眉眼,也许是第一眼的惊吓,她说不上来,就是不喜欢。 “青城人。”她淡淡地道,面对这个殷氏帝国的女王,再卑躬屈膝都是徒劳,她都见惯了的,自己索性来点淡然。 殷豪素来对儿子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反感,只要不动殷氏的根基,年轻人放荡些也是正常,谁让他投了个好胎呢。 这陈佳人看着就很清新可人,比之前那个模特好了不知多少,儿子的眼光有长足的提高。 “天府之国,好地方啊!” 陈佳人微微一笑,“自古是好地方,只是十几年前一场洪水全毁了。” 这不动声色的一句,狠狠敲了殷氏夫妇心脏一击。龙湾的坍塌,将他们惨痛的记忆全部集中在夏侯元这个替罪羊身上,让他们几乎忘记,十几年前,殷氏集团水利公司夜间的开闸放水毁掉的整个镇子。 四人间的空气微妙地凝滞,只有殷豪不明所以,“怎么?你也见识了那场洪水?真是惨啊。” 夏侯婉是没有见过,但陈佳人见过,箫宏安也见过。 箫弘安说起过,那十多年前的恐怖回忆,起始也只是个很平常的夏季夜晚,一天的大暴雨,让在家闷了一天的他很是郁闷。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辛勤经营小卖部的父母早就倒头睡着。 隐隐听见远处如隆隆雷声,却没有闪电。紧接着就是床板的震动。 他惊慌地推醒父母。父亲在清醒过来的半分钟之内,几乎是本能地将他和妈妈推上家门前的大槐树,又从床上扯下被单,将他们绑起来。刚打完最后一个结,他就被滚滚洪水裹挟的,不知谁家的巨大餐桌撞了出去,再也没有找到。 “是啊,老天无情。”殷雄很快地接过。 “也亏得上游有水库,不然可能更惨。”殷豪附和他的父亲。 陈佳人仔细地观察他那澄澈的双眼,里头的坦诚与自豪,是发自肺腑的,心里生出一点凄凉。 殷氏夫妇做绝了丧尽天良的坏事,而只要不告诉殷豪,他就可以坦然地接过这个帝国,以无比自豪的心态继续经营、发扬光大。 多么自然而然的洗白方式。 “听说陈小姐年轻有为,这个年纪就拥有整个连锁烘焙店。”殷黄翠微夸赞间双眼目不斜视,犀利地望向陈佳人,语气说是夸奖,不如说是揶揄,一个小小卖面包的女孩儿,也想在殷氏帝国兴风作浪。 “那也不及殷豪,比我年纪都小,就是这么大集团的总经理了。”软软地把话题又引到殷豪身上,奉承也好,揶揄也罢,你们家人说出口的,你们自己接着好了。 殷雄忍俊不禁,很少有能和自己妻子交手的,这个陈佳人,甚是有趣,儿子能找这么个女伴,比先前光有脸蛋身材、不带智商的那一票都强得多。 越来越靠近请柬上的七点,来宾愈发多了。 黄翠微向远处招呼,“哎,王太太!” 四人皆望过去,挖煤起家的王太太,带着她满身珠光宝气的女儿。 这是后宫备选之一吧,陈佳人先前用青城顶了殷氏夫妇,这会儿该来些软的,要是一味让他们不舒服,她这酒会入场券就白拿了。 于是很是知趣地低眉,“甜点师傅出了点状况,我得看看去。” 殷豪不想和那王家的女儿多纠缠,看着就心烦,好容易请来的陈佳人居然这么早要退场,他心里念念不舍,“你是嘉宾。” “首先得把活儿干好,殷氏酒会可是我在安临城站稳脚跟的第一仗,然后才能安安心心当客人呐。”她的话说得极谦逊,因为说的都是大实话,这酒会就是她的第一回交锋。 转身施施然地走出去,给殷豪留下的念想,倒是比她待足全场更丰富。 殷雄也很不待见王太太,总觉得她一把年纪,满身脂粉气,说不出来的别扭。揽过儿子的肩膀,“这陈小姐倒是很踏实,你和她学学。” 往常,殷豪是不肯认输的,这会儿发觉爸爸难得地赞同他想交往的女孩儿,全然不顾那些自傲,一个劲儿点头。 走出门的时候,一个走路带风的男子从门口进来,虽然身量眉眼都是上等,但一双眼睛过于轻浮又带着戾气,上下打量了陈佳人一阵,满脸调笑意味。 “容家少爷来了!”里头有人冲他招呼 陈佳人听了这一声,微微回头去观察这个男子。 安临城历史悠久,景致优美,自古繁华之地,今时今日仍是人们趋之若鹜的旅游度假首选之地。又因为距离金融中心一个小时车程,无数巨头大鳄把豪宅安在这里。 但即使在这如云的富豪当中,殷氏与容家,都是数得出来的佼佼者,之间关系,据说也是盘根错节。 而容修,就是这容家的继承人。花天酒地是自然的了,生意场上也是心狠手辣,总之他的世界里,但凡有不顺意的,全部铲干净,这就是他的作风。 陈佳人在心中后怕,幸好殷氏的继承人没有和容家的对换,否则她未来的路可就难走多了。 走进电梯,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按了个键,门将要合上时,她发觉习惯按下的最下排最左方的,并不是一楼,而是地下停车场,于是赶紧按了一楼,又连按几下,想要取消按错的键。 电梯另一个角落里,本来站着个人,在门要合上时匆匆走过来,猛按开门键。 就在两人匆忙操作之时,电梯门合上,猛地掉落。 一个站不稳,陈佳人向后倒去,正压住身后的人,一齐跌坐在地上。 电梯轰鸣着下行,陈佳人咬紧唇,没有叫出来。 那人顺手将一排的按键全部按亮。 “哐”电梯猛地停住,然而灯却灭了。 陈佳人茫然四顾,漆黑一片,恐惧突然涌上来。日日夜夜困扰她的梦靥。 她不会忘记,当年父亲入狱,昔日伙伴的排挤逐渐显现,骚扰也时有出现。她不堪其扰,只能搬出了住惯的公寓,搬去稍偏远的地段。 在父亲惨死狱中时,针对她的排斥也到达了顶峰。 某个悲凉的夜晚,她被烟雾报警器的鸣叫惊醒,想要开门,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顶住,房间内灯光全灭。 她惊慌失措地尖叫,试图撞开门,然而却是徒劳的。那是她生命里最为绝望的时刻。 这才想起拨打911。对方宽慰的话语她无暇去听,空气里全是呛人的气味,她觉得自己已经等不到消防员了,直直冲向窗口。 她住的是七楼,窗外看得到直上直下的安全梯。 咬咬牙,顺着安全梯往下爬。 起先安全梯还是温温润润的,逐渐变得灼手。 隐约听见对面楼房住户的惊呼“!(火)”。她的手掌痛得难以忍受,却要紧紧抓牢。 然而终究突破忍受的极限,手一松,她从三楼跌落,幸而被一楼沿街的布制廊檐缓冲一下,摔在地上时,她看到顶楼也有熊熊的火焰,就在安全梯的位置。 她永远记得躺在地上等待救援时的绝望,双腿钻心地痛,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走路,或者连脊柱都摔伤了,右脸也皮开肉绽地痛,是被廊檐挡住的时候划在金属角铁上了。 她嘴里吐着血沫,头顶是两侧靠得很近的楼房间,狭小的一方星空,静静地等待救援,其实只躺了十几分钟,然而当时,她觉得再也等不到救援了。 虽然她挺了过来,对于黑暗封闭空间的恐惧却是空前的。 她紧紧抱住仅有的另一个人,像抱住救命稻草,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雪松的清新味道。 黑暗中,她的嗅觉最为灵敏。 那人一滞,有力的臂膀将她圈在怀中,手掌抚着她的后背,“没事的,没事……”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在哄一个小女孩儿,又像是在宽慰情人。 身后电梯门被强行开了个口子,有人喊话,“不要慌张,再降半个楼层,就可以让你们出来。” 有新鲜空气的流动感,佳人这才缓过来,感觉到鼻尖抵在对方的脖颈里。 灯大亮。 她仰头,是他? 他低头很柔和地看着她,双眸漆黑深邃。 两人的双唇隔着那几厘米,微微地喘息。佳人的心跳时快时慢,无法自控的感觉。 电梯缓缓降下,门大开。 她才彻底缓过神来,起身从地上站起。 地上的男子见她已无大碍,淡淡一笑。 他站起来时,佳人需要仰视。 “谢谢你……”没来由的脸上滚烫。 他捡起自己落在地上的风衣,“没事就好。”走出了电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拍卖 陈佳人走下楼梯,在佳麦森林的货车车厢里坐了半个钟头。 烘焙后的甜香是平静她心灵的良药。 那场纵火,最终抓到的罪魁祸首,是几个街区外喜欢闹事的帮派成员。在她家放火的理由,居然是记错仇人门牌号码。 佳人经历了半年的复健,才让双腿恢复正常,然而右脸却留了个蜈蚣似的丑陋伤疤,歪斜扭曲。 那伤疤跟了她四年,除去的那一天,她觉得焕然新生,整场有债必偿的计划终于迈出第一步。 拿出手机,拨通箫弘安的号码。 “刚刚大楼电梯出了故障,你能不能按照我的步骤去试试?” “所以我就是小白鼠?”箫弘安显然从热闹的大厅里踱了出来,“担比小白鼠干的活刺激。”电话一下子挂断。 佳人又平复了十几分钟,整理好衣裙,重又走进大楼电梯厅。 六个电梯,其中之一停在十五楼,显示故障中。 佳人嘴角一抹笑,步入另一台电梯,按下20楼。 这些电梯是一个月内新部署在殷氏集团总部的,而更早的时候,就安装在了包括白梅山庄在内的许多个大小楼盘。 既然这是个可以稳定重现的故障,有一个点子在脑中显现。 重新步入酒会会场时,许多对舞伴和着音乐翩翩起舞。 佳人眼尖,看到殷柔正和容修在舞池当中。然而两人的表情揭示了一切——殷柔不想多看容修一眼,而容修心猿意马,眼神在旁人的舞伴身上飘。 瞄一眼一旁和人谈天的黄翠微,她显然很注意这一对儿。 佳人对殷柔有所耳闻,做的功课不多,因为她是殷氏集团的边缘人,与佳人的计划不大相关。 但也知道,她虽一直保留着少女的容颜,但其实比舞池里的年轻人都要年长个几岁。为人素性喜好静,性子冷,品味也极高。横竖和容修是不搭的。 不过,若是两个商业帝国联姻,哪管两人性格合不合适?只要门楣合适、财富结合就行。 只这容修,看着就不像个良人,殷柔,也是够受的。 转念,她是殷雄的妹妹,看她陷入泥沼,何尝不是件快意的事情? 乐曲声逐渐低沉而后消失。 担任司仪的是安临城的知名主持,她带着职业的笑,“下面,进入慈善拍卖环节。” 在十九楼小会客厅被招待了好酒好菜的记者们,这会儿到了他们入场的时候。 大屏幕刚打出“殷氏迎新慈善拍卖”几个大字,闪光灯一片,直耀人眼。 那主持人,对着手中的小卡片念道:“第一件拍卖品,是当代著名书法家,钱……”话还没说完,下面就已一片议论。 她不明就里,扭头看身后,饶是经验十足,却也愣了片刻,拍卖品台子上放的不是她卡片上的字画,而是一个木雕。 佳人抿了抿嘴,目光已经扫到立在一旁幕布之后,满脸狡黠微笑的白冰冰。 她的动作神速,这是冲着她陈佳人来的。那就陪她玩儿一局。 木雕出自华人艺术家金老先生之手。 金丝楠木,雕出一个浣纱女。精细雕工,连流水当中的落花都看得见,已是一片仙境之景,这浣纱女的容颜自是不必多述。 而偏偏金老先生就喜欢留白,这女子是低头的,所以大片真容是看不到的,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遐想。 陈佳人过去就看过这个木雕,当时还在金老先生的家中,没想到只几年的功夫,就成了殷家的藏品。 虽是精美异常,但实际上的知名度与价值是远不如原本字画的,起拍价才十五万,和方才字画的六十万相去甚远,有点掉了殷氏酒会的价。 连殷黄翠微都愣了一下,她这种事事皆在掌控中的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很不适应。 白冰冰,你操之过急,偷鸡不成蚀把米呀。 陈佳人在心中啧啧,缓步上前,从人群中徐徐穿过,所过之处也吸引了不少目光,而那些目光追随她走到殷豪身边止住,原是殷大少身边的新人,他们都在心里叹。 殷豪很惊喜,他在身边留了个空位,看来没有白留。 白冰冰很自然地走上前,换下冷场了的知名主持,主持起了这场临时起变的拍卖。 一开始居然没有人打破僵局,场上一时有点尴尬,黄翠微的脸上很挂不住,她望向白冰冰的双目含怒。 陈佳人举了手。 “十五万五!” 对面有人举手,“十六万!” 场面一下活跃,陈佳人回头,是懒洋洋的容修,他不怀好意地冲佳人笑。 佳人很大方地回了争斗意思很明显的笑容。 容修很少见到有人能和他公然对抗,更何况还是个小美人,心里有种奇异的快意与不快混杂。 佳人举手。 “十六万五!” 容修紧跟而上。 不等佳人举手,殷豪抢先加了价。 这场争战转到这两个年轻男人身上。 本就对八卦新闻嗅觉异常灵敏的记者们,纷纷将镜头给足这三个人。 角落有一个男人,手持一杯香槟,却不喝,阴暗中,目光未能从佳人身上移开。 直直从十五万加到三十万。记者们的脖子一直来回晃着,都要断了。 容成业抓了自己儿子的肩膀一把,示意他停止这场可笑的争斗。 他来是和殷氏谈合作的,不是来树敌的。 容修再是跋扈,在容成业跟前也陪着小心,这才悻悻收手。 佳人最终以三十万整拍得这个木雕作品。 余光瞥见游离在众人之外的箫弘安面带坏笑,一个劲儿拍手,嘴型好似“不枉我来参加首秀”。 殷豪很是兴奋,一个劲儿给她鼓掌。 佳人面带微笑走上台去,从笑里藏刀的白冰冰手中接过该木雕。 场下的观众突然又瞪大了双眼。 白冰冰深吸一口气,“我方才得到一点八卦消息,这木雕被陈佳人小姐拍下,有点儿物归原主的意味。” 场下一片哗然,佳人慢慢转过头去,放大的照片,正是金先生与她拥抱的照片。 一时闪光灯亮光四起。 “相信大家对孤山路一号不陌生,从雨荷轩到即将开业的佳麦森林,都是全城关注的热点,站在身边的这位就是佳麦森林的所有者,陈佳人小姐。” 对着面前一片亮白,佳人感觉自己的眼睛简直要瞎了。 白冰冰翕动的嘴唇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陈佳人小姐的经历,其实上网一搜都可以看到,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典范。” 屏幕上一张她穿着制服,站在7-elven柜台后的相片,照片上她对顾客笑脸相迎。 场下又是一片惊讶。 阴影角落里,那只握着酒杯的手几乎要将杯子捏碎,照片上的日期是两年前。照片上的人已经就是台上的那个人了。 他的心脏被一双手挤压着,痛彻心扉。每一声“陈佳人”都重重叩他的心。 “陈小姐一直说她的第一家奶茶店为她掘了第一桶金,为今天的佳麦森林奠基。”白冰冰伶牙俐齿,早就将大屏幕换上那只容三人的小店面照片,言下之意,就是她陈佳人说谎。 “其实呢,这可能会误导广大想创业的年轻人呢。”她故作怪罪佳人的样子,眼中尽是要瞧她好看的意味,“因为佳麦森林大部分的启动基金,都是金老先生赠予的。” 屏幕又停在二人亲密拥抱的照片上,可以做佳人爷爷年纪的老人抱紧了她,他仿佛是坐在床上。 “那浣纱女好像她啊……”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场下有人露出嫌恶的神情。 佳人在心中默念:心中有佛,处处皆佛。这些蹙眉的人,也不知道心里装的是些什么脏东西。 走上前,在笔记本电脑上操作几下,切到自己的云相册。 白冰冰的照片显然是放大的局部,佳人拿出了原本的照片。 那是医院病房,佳人和他拥抱,旁边的辅助机器已经撤到一边,一个护士一个医生,立在机器边凝视着临终告别的二人。 场上一下静默了。先前照片,连佳人衣服背后义工的字样都一并减掉,故意营造出那一人贪财一人贪色的氛围。 “金老先生是安临城人,好巧。”佳人的声音沉了一些,义工时期,她结识的他,她真真切切完成了整个临终关怀,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父母早逝,独自在南洋闯荡,中年定居香港,成为艺术专业的客座教授,作品小有名气;可惜妻儿都在九四年的八号风球中意外去世,人生最后的路走得很凄凉。” 佳人沉默了一会儿,双眼看地板,整个大厅也鸦雀无声。 他们都是些顺风顺水,生活在蜜罐子里的人,他们虽然为他悲伤一时,但真正能懂的,大概也只有她自己。 “他把遗产全部赠予我。我带着这笔遗产,回到安临城,在他少年时最喜欢的一景边上开这个烘焙店,也为了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她举了举手中的木雕,“这个雕像我会收在孤山路一号二楼的工作间。” 她重振自己的情绪,“他走前,让我一定要好好珍惜每天的生活。老生常谈,但,很有道理!明天就是新年了,大家高兴一点!”她握了双拳,做出激励的姿势。 场内的气愤瞬间被她点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孤儿 场上客人怎么看,白冰冰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殷黄翠微犀利逼仄的视线,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只得灰溜溜躲到幕布后面,让那知名主持重新掌控局面,根据预先排好的顺序依次拍卖。 这一局,白冰冰惨败。她咬牙切齿,说到底陈佳人也是运气好,她就不信幸运之神会一直眷顾她。 陈佳人瞟了她一眼,淡淡的笑,这金老先生,白冰冰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她压根不在乎而已。 这义工团体,正是她俩相遇的地方,或者说,是陈佳人打听到之后,刻意前去结识她的地方,只是白冰冰不知道而已。 白冰冰不过想要这段经历,外加摆拍的照片,充实往后和人谈天说地的谈资而已。 反倒是陈佳人结识金老先生之后,一直坚持送到最后,大约因为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在,想要服侍陪伴,却再没有了机会。 金老先生要赠予她遗产是真,却没有这么多。 大部分资产都是箫弘安的。 陈佳人要个华丽的转身,要进入殷氏帝国的资本,只能跟箫弘安借。当然没想到,他居然全送,那都是后话。 当时他们正苦于没有法子给财产找个合理的来源。 金老先生提出赠予遗产。 佳人是犹豫过的,她对他的关怀是真心诚意的,不想让他误认为有私心;可情势所迫,箫弘安一再强调,机不可失。 权衡之下,她和金老先生说了实话,从身世到身份,最后恳求他一定要帮忙。 本以为他会失望,甚至生气,然而他只是很欣然地笑,老年人独有的慈祥。 “你每天来看我,半年多,风雨无阻,让我帮你做什么都愿意。” 于是大额的财产辗转到瑞士银行,又转到金老先生的账户,最终到了陈佳人的手中,成为她的第一桶金。之后就名正言顺地由她转给箫弘安,让他张罗一切。 她捧着木雕走回殷豪身边。 箫弘安也踱了过来,“殷豪!”他举举手中的酒杯,里头装的是橙汁。 殷豪不喜欢这个怪异的书呆子,至少他眼里就是这样的,不爱社交,靠着那刁钻的代码开了公司,居然迅速扩张。而且,他总是对殷豪不客气,毫不买账。 然而殷氏安防一块儿,都靠着他的an科技。作为继承人,他面子上得表现出友好。两人寒暄。 “我和佳人是老朋友了,几年没见,想叙叙,你不介意,我送佳人回去。” 殷豪一时瞠目结舌,他们居然是老朋友。见佳人已经站到箫弘安身边,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和佳人连道晚安。 箫弘安还特意弯起胳膊,让佳人挽着,昂首挺胸地从会场走出去。 佳人不想给殷豪太轻易的感觉,让这箫弘安激一激他正正好。 然而被激到的却不止殷豪一个。 在黑暗中立久了,他从没人的通道走出去。 他找了陈佳人这么久,为什么看到她那么的陌生?为什么她看到他只当做不认识?她装得那样自然而然,难道去意已绝? 可是她刚刚分明抱了她,因为怕黑吗? 一想到她靠在自己胸口,他的呼吸不能自抑。可他什么也不敢说,这难道是近乡情更怯? 元旦早上八点,孤山路一号的佳麦森林旗舰店准时开门迎客。 与此同时,二楼工作间里独坐的陈佳人,正瞪着电子版钱塘早报的头条:姑娘获赠遗产实现遗愿,孤山路一号重开门迎客。配图正是楼下门面。 旁边的橡木桌上,一捧红玫瑰,是殷豪送的。 白冰冰的刁难反倒为她的生意提供了助力。 除了往来游人,还有许多昨夜就看到第一手新闻的市民,前来光顾,生意出奇的好。 冬日的夕阳格外艳红,洒在厚冰薄雪的西子湖上,颇有凄凉的美感。 陈佳人不太喜欢热闹,直到这会儿,才锁上二楼的门,走下楼梯。 只两步,她就愣住了。 昨天在电梯里宽慰了她的男人,也是那天独自步入这里询问开业日期的男人。 看到他时,陈佳人的心一紧,而后气息不稳。 她在楼梯上平复了自己的心跳,缓步走下。 他带着店外的寒气,走到中心的柜台处,店员帮他找寻空座位。 陈佳人深吸一口气,正好西面窗户边的桌子空出来。 “这边请。” 佳人和他招呼时,他那冷冷的眼眸分明一亮,轻轻戳了佳人的心脏一下。 他用长长的手指,捋了捋柜台边垂下的鱼骨木质平安符,跨步往西边的窗户走去。 店员跟上去将菜单奉到他跟前。 “先生,推荐馥芮白哦。”店员顿了顿,“我们美女老板,佳人,的强力推荐,亲自挑选的咖啡豆,味道非常香醇。” 听到佳人二字时他的心一抖,合上菜单,“就这个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她气急败坏地在电话里大叫:“我们就这么结束吧。”而后真的结束了。 他找了四年,找遍所有她可能在的地方,青城、安临城……所有有过他们足记的地方,却都没有她的踪迹。 曾经她是多爱恋他,她的世界离仿佛只有他一个。 然而这一次这么决绝,她彻底消失。 有时候,他面对一个接一个令人失望消息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疯了,那么多年的爱恋,也许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从来都太寂寞,这个温顺如水的女孩儿,是他自己的想象,他疯了。 但是他没疯,因为她就那么突然地撞到了他的身上,皮包里的物件撒了一地。 他低头瞟她的时候,一愣,这眉眼,太像陈佳人了。 帮她捡起正翻开的护照时,看到“en”,照片还是她大学时拍的,学生气十足,那么熟悉的她。 眼前正满地捡拾东西的女孩儿,初初看时,他差点上前抱住她,然而细看却又不像。更别提她道谢完匆匆离去时的神色,没有多看他一眼。她没有这么好的演技。 一杯馥芮白,没有绵密的奶泡,是柔滑的牛乳滑入萃取咖啡里,而展现出的细腻质地。 随即而来的还有一个精细白色骨瓷碟,上头一块黑森林蛋糕。 他不解地抬头,正对上陈佳人的双眼,又是一愣。 “我不定期会亲手做一个两磅的蛋糕,切成八块单卖,这一块是送给你的,谢谢你临危不乱。” 那平安符放在他跟前。 “我想起来了,这东西是你的,在机场我们见过是吧?” 那个忧郁俊美至此的男人,已经让她难忘。更何况他身上不变的雪松香调,清新挺拔的意味。记忆力最好的感官其实是嗅觉。 他用手指摩挲了那块平安符,这是当年他买了送她的,因为她爱吃鱼。她又执拗地要他带在身上保平安,居然成了为数不多他能抓住作为念想的东西。 他不明白,她走得这样决绝,回来如此陌生,陌生得他不敢认,既是要当不认识,她为什么又不避讳和他见面呢? “挂在柜台上正合适,送你了。”她拿了这符,是物归原主,她怎么偏还给他? “陈小姐,能陪我坐会儿吗?”他欠了欠身,请她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陈佳人知道自己不应当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花哪怕一分钟的时间,可她却坐下了。用眼神示意店员,给她也端来一杯馥芮白。 白碟里,黑森林里酒渍过的樱桃,在蛋糕的切面中,散发出甜蜜的味道。 他用叉子剜下一块,纯真香浓的巧克力配黑森林的樱桃。 从前她也试着为他做蛋糕,手艺太差。 但是这一口蛋糕,甜美得他想落泪。 然而他的眼泪早就干涩,从小的时候即如此,从父母意外车祸离世开始,可能那时太小,哭干了自己所有的泪。 葬礼上,他不过十岁未到的孩子,嚎啕大哭,却被一直忙前忙后的叔叔婶婶呵斥不懂事。 那次他哭够了,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不再哭,他要懂事。 于是那之后,叔叔婶婶又说他是个过于冷酷的孩子。 伤心难受有什么用?他是男孩子,父母过世那天,他就是个男人了。 叔叔婶婶不怀好意,纵使爷爷宠爱,可毕竟年纪大了。人前人后,这正值壮年的叔叔婶婶逐步吞噬了属于他的世界,他试图抗争,但是太弱小。 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不多,甚至他觉得只有佳人一个,对他温驯又柔和,包容了他所有的坏性子,冰冷或是失意。可是连她都消失不见。 他一度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应该结束,随着她的消失结束。 然而他不甘心,陈佳人也许就在某个地方,她包容他到了极限,赌气走了,但终究他要找到她,待到再见他时,他要变成一个强大的人,一个能满足她所有要求的男人,不再需要无止境向她索取的大男人。他要把被吞噬的世界重新抢回来。 这四年,她又经历了什么呢? 他仔细端详面前的佳人,他觉得自己一定不正常了,为什么觉得不像呢?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她,怎么他就是觉得不像呢? 他很懊恼。 “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还不知道你的呢。”问问也无妨。 他一愣,“我姓梁。”他的右手握着马克杯,左手握拳放在桌面上。“梁从简。” 佳人很敏锐地扫过,无名指上没有戒指,松了一口气。 你有正事要办,你在想什么,陈佳人! 她脸上带着点笑。 他糊涂了,她真的不认得他? 她失忆了? 或者她根本不是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意外 后背发凉。 她不是陈佳人,却用佳人的身份过佳人的生活,那么真正的佳人呢?他的佳人呢? 手指捏紧杯子,怒气在瞬间暴起,积聚在胸腔里。 佳人若是直视他,定是看出那阴郁眼神里的森森冷意,然而她的目光被推门进来的箫弘安吸引。 弘安耸耸肩,立在柜台边上,示意她不急,他可以等。 看到弘安,就想到正事。 “抱歉,我还有点儿事,看看菜单,还有什么感兴趣的,我请,昨天的事情谢谢你。”她有幽闭恐惧症,幸好有他的宽慰。 她走开得匆匆又冷漠,从撞上这个梁从简开始就是个意外,她不想分神。 招呼弘安和她一道往二楼走去。 这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全部落了喝咖啡人的眼。 他这几日因为佳人而一瞬间变得温柔的眉眼,逐渐消失,只有一点点残存,在他心底的一点点温柔缱绻,他仍然希望那真的是佳人。 也是有可能的,这箫弘安就是佳人的朋友。 箫弘安不认识他,而他却认识箫弘安。他认识每个和佳人相熟的人,因为没有几个。 她从一个小女孩儿时期就和他结识,他仿佛是她的整个世界,是她心里的神,她爱恋他,直到长成一个清纯柔美少女,她的心依然没变。 她太简单,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完全属于他的东西不多,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每每回想,他对她算不上很好,仗着她一无所有,把他作为她的整个世界。他后悔不已,再有一次机会,他一定好好待她,将她奉若珍宝。 从她这四年的经历查起吧。 他放下杯子,将钱放在桌上。 店员笑盈盈凑到桌边:“佳人吩咐过,给您免单。” 每一声“佳人”都在抓捏他的心。 “先欠着,下次再让她请。”他嘴角的弧度让店员小小愣了一下,过于俊美。 他会常来的,查明真相之前,他决定不动声色。 佳人从二楼的窗口望到他走出去,高大挺拔的后背,逐渐消失在往来的游客当中。 “哇哦哇哦”箫弘安轻轻起哄两声,又一记口哨。 “帮我查查他,梁从简。”干脆而利落。她不想让这个小意外真的导致一场严重的意外。她的计划不容差池。 那口哨戛然而止,“你的神经绷得太紧,放松,放松。” 昨晚那一面,她恨不得当场手刃殷氏夫妇,然而她不能,稍一个轻举妄动,伤的只能是她自己。 她的人不能有一丝僭越,然而她的心早就将他们千刀万剐。 她确实急躁,原来亲眼看仇人过华丽无上的生活,是这样的难受。 “元旦假一结束,四号,殷氏的安防公司就要上市了,电梯的录像,准备好没有?” 箫弘安挑挑眉毛,将手中的u盘插入电脑。 佳人淡淡一笑,将自己手机里的视频也传了进去。 箫弘安将所有视频文件剪辑在一起,拷进一个印有“殷氏”图标的u盘,又摇摇头,“王德宝那段不够劲爆。” 佳人笑笑,这就够了,万事俱备,只等四号。 箫弘安不肯多停留,他既不喜欢咖啡,也不喜欢人多,独独喜欢佳人做的蛋糕。 于是吩咐店员,把本就限量的店主亲手制作,整个打包了给弘安,只缺了一个角,少了八分之一。 箫弘安很是满意,拿着那个蛋糕盒子,走到店门前,突然啧啧叹道:“佳人,你的手艺看来倒退了,说不定这也逃不过进垃圾箱的宿命。” 佳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店员正在擦拭先前梁从简坐过的桌子,碟子上,黑森林蛋糕只动了一点点,整块被他丢弃。 佳人的呼吸一凛。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她淡淡地送弘安到门外。 弘安过于妩媚的丹凤眼微挑,手指隔空点点她,摇着头,嘴角右边邪魅地吊着,欲言又止,想想,什么都没说出口,转身往路边的保时捷911走去。 周围有几个游客,二十出头的,学生气未脱的年轻女孩子,很钦羡地看他的车,又看他的人,更是兴奋不已。 箫弘安瞟都没有瞟一眼,径直上车,关门,发动,绝尘而去。 佳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才能讨女孩子喜欢。 要知道,他是科技创业界的一颗新星,三十岁以下年轻富豪榜,他排在前十,若是剔除那些有祖上荫蔽的,他可能是前五甚至前三。脸也是难得的精致。 坏就坏在他那古怪的性格上。 “佳人!”出其不意,殷豪立在店门对面。 剩下一点点余晖照在他身上,简单的黑色皮夹克,牛仔裤,因为寒冷,他双手插在衣袋里,胸前拉链里露出烟灰的羊绒衫。 挺拔而雄姿英发,也是人群里很挑眼的男人。 “进来坐。”佳人朝他柔柔地笑,这一笑,像能掏空他的力气。 佳人引他在窗边坐下,又拿出菜单给他看。 他很新奇地一幅幅图片看过去,而后合上菜单,“你推荐好吃的。” 芝士蛋糕既简单也保险,推荐给他,又按着他的要求,给他来了杯拿铁。 “花收到了,很漂亮。” 殷豪很难得的,脸上一热,借着嘴里还有芝士没有化开,含含糊糊道:“没什么……” 又环顾四周,“这店真漂亮,生意真不错。” 佳人点点头,“那还不是托了你们酒会的福?” 说到酒会,殷豪眼里又是恼意又是过意不去,“白冰冰昨天,太过分了。” 她就是那刻薄样子,又爱装。想当时在香港认识的时候,她见着佳人衣着简单,反倒更是炫耀了,总说自己开学放假,往返都是头等舱。 佳人也只是笑,不吭声,她能够容忍白冰冰,因为她是殷氏集团信息的来源。 “也没什么,她看你看得挺紧。”佳人低头抿嘴笑。 她吃醋了。殷豪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心跳不已,继而又有得意泛上来,之后就是无措,白家是帮殷氏办事的,白冰冰从小出入他家,许是太熟悉了,他对她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用她激一激佳人也是好的。 “明天有空吗?去大明山泡温泉怎么样?” 陈佳人脸上露了难色,“我这儿刚开张……”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远程看着就行。”殷豪不依不饶。 “这,我怕店员忙不过来。” “你的其他几家店不是早就开业了,运转得好好的吗?怎么就不放心这家了呢?” “那,也行。”她褪了进退两难的神色,抬头冲他欣然一笑。 她真的很美,淡淡的像朵芙蕖,那从前见过的各种,要么是对他献殷勤的,要么是耍小性子的,但独独没见过她这样的,有莫大的吸引力。 “到饭点儿了,一起吃晚饭再回去吧。” 她依旧淡淡的笑,“不了,我再待会儿,头一天,得和员工共同进退呀。” 她连推拒都是软绵绵的,搅得他心头凌乱,却只能悻悻地走出门外。 远处是棕色的卡宴,发动之后带着点恋恋不舍的意味,缓缓离去。但想到明天能和她待一整天,倒也很值得期待。 佳人在窗口看卡宴远去,心里暗暗佩服,他居然还敢开车。 去年夏天,有场惊天动地的交通事故。 殷大少的座驾,夜间十点,在仙隐山间,将一辆小面包车撞在山体上,飞快的速度产生的强大力量,将面包车撞得七零八碎,面包车上连司机带乘客共四人,被压碎在车体与山体间,全部当场死亡。 据说那是一家三口包的游览用车。 令人发指的是,肇事车辆没有停下或报警,反而加速离开现场,逃回了白梅山庄。 一时舆论惊天动地,记者没日没夜地守在白梅山庄门口。 结果也是出乎意料的,殷氏豪宅年轻的园丁,因为素来与殷大少交好,那天晚和殷大少一同参加一场party,本想着让他做代驾,没想到他喝得不比旁人少。 party结束时,殷豪自知酒醉,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让他开车。 小伙子年轻气盛,又多少有点虚荣,本就很喜欢握豪车的方向盘,见有了机会,丝毫没有提及自己喝了酒的事情,这才酿成大祸。 事后,殷豪也受了不轻的伤,殷家自认有责任,积极赔偿了亡者家属几百万元,而肇事的年轻园丁也入了狱,现在还在里头蹲着呢。 一夜之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曲折,想象力总是丰富的。 但无论议论、小道消息如何甚嚣尘上,此事证据链完整,人证物证均有效,这起交通肇事事故就此盖棺定论。 据说,那面包车上有个四岁的小女孩儿,被面包车挤碎的时候,血肉飞了出来,粘在卡宴的前挡风玻璃上。 待到警察在殷氏豪宅的车库里找到这辆车时,血已经风干了,触目惊心。 佳人很想知道,无论当时殷豪是坐在驾驶座上,还是副驾驶座上,他面对眼前那一片鲜红,是什么感想。 这会儿,她看着和肇事车一模一样的卡宴,突然想明白了,他应该没有感想,因为那是和他不相干的人和事,他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好了,他人的死活不在他的心上。 殷氏的冷血,当真一脉相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女佣 殷豪一早准时出现在陈佳人门口。 “带套换洗的衣服吧,住一夜明早回来。” 佳人一愣,说了句,“你等我几分钟。”重又折回去整理衣物, 她拎着的大包,出门就被殷豪接过,上车摆在车后座。 佳人很细心地带了两个三明治和两杯热美式咖啡,装在纸杯里,带上了车。 殷豪在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想到“想要拴住男人的心,就先拴住男人的胃”,突然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这样淡淡的神色,究竟对他是什么意思? 佳人靠在椅背上,边啜咖啡,边很随意地问道:“哪个酒店,我现在看看还有没有两个房间了。” “两个”二字不重不轻,落了他的耳,有那么点抗拒的意味,却又不挑衅。 殷豪有些无奈,她果然像芙蕖一样,淡淡的远远的,难以近身。“我家在那边有套度假的房子。” 佳人“唔”了一声,放回手机,抬眼看他的眼神又无辜又纯净,仿佛没什么杂念,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然而到了度假别墅,佳人还是愣了会儿。 原来他说的泡温泉,也不必去大明山的温泉去,而是在这别墅的北面,有个堪称泳池的大温泉。 四壁是鹅卵石铺就,天然的温泉池子,散发出一点硫磺的气味,扬起白色水汽。 背靠别墅,面朝陡峭山崖。 嗬,殷氏的奢靡生活。 停好车,殷豪领着她进了前厅,因为这个宅子都用了日式的风格,没有太华丽宽敞的大厅,都是很温和的原木。 佳人正低头换鞋,看到迎出来的女佣,正是那天早上在殷氏豪宅里的那个。怎么他家的佣人还到处跑着轮班的吗?她心里暗笑。 “带佳人去客房。”殷豪冲佳人笑笑,嘴里吩咐那个女佣,“我去房间收拾下,温泉池子见。” 那个貌似还不足二十的女孩儿很乖巧地在前面引路,上了二楼。 “你叫什么?” 她回过头来,很职业性地一笑,“陈小姐叫我小颖就好了。” “小颖。”佳人打量了她一眼,就眼尖地发现,虽然她穿着一套白底细绿条子的统一套装,可里头衬衫的领子,荷叶边的花式很是精致。即使布料一般,但做工很精细。 “你的衬衫很漂亮,哪里买的?我也想要一件。” 这一声,倒把她原本的性情问了出来,回过头来,带着羞涩,“我自己做的。” 原本不过想和她能说上话,这就更好了。陈佳人心中暗道。 “那……”她跟着小颖进了二楼的房间,这别墅本就在山上,朝南是山下,视野极其开阔,可以想见,他家在白梅山庄正式的大宅,视野定是比这个更好,“你能帮我做一件吗?” 小颖正将薄薄的纱帘拉起,虽然对面已无人能窥探,但拉起纱帘,佳人换衣服总觉得安全些。“可以啊,陈小姐不嫌手艺差就好。” 佳人不急着换上泳衣,反倒很闲适地让小颖找来软尺,量了身上的尺寸。 “陈小姐身材真好。”她蹲在佳人脚边,仰头冲她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小颖小心翼翼地在一张便签上记下数据。 陈佳人瞥了一眼,字虽谈不上惊艳,却也很娟秀。 “你今年有十八?” 她抿嘴一笑,“虚岁十九了。” “我们就谈周岁,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佳人自己先笑了。 小颖没想到殷大少新的女伴这样平易近人,也憨憨地笑了出来,“陈小姐这么漂亮,说几岁都没人在乎。” 佳人轻笑两声,“十八,应该上高三?或者上大学了。” 小颖脸上蒙了一层阴翳,“家里情况不太好,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我就出来打工,赚钱供我弟弟上学了。” 佳人淡淡“哦”了一声,可看她良好的修养、很周道的行事风格、以及那一手好看的字,她的出生应该不是那种贫困潦倒又严重重男轻女的家庭,“父母不在了?” “嗯。”她点点头,“我爸妈原本都在殷氏第一建筑公司工地上干苦力,后来龙湾……”她有点哽咽。 佳人把小几上的一杯刚倒的热茶端给她,顺便抚了抚她的肩,“确实突然,太突然了。” 她推让了那杯茶,但见佳人坚持,便啜了一口,“这是上好的白茶,陈小姐……可别让别人知道了。” 佳人点点头,心说,这对下人太苛刻了。 小颖又忙解释,“殷太太对我们佣人都不错,就是白太太就……” 殷氏豪宅呼风唤雨的女管家,白冰冰那刻薄的妈妈,佳人撇了撇嘴,“越是小人,越是仗势。” 小颖咬了咬唇,机警地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无声地冲佳人笑笑。 “这么说,你毕业后就来了安临城?” 她点点头,“我和弟弟是标准的留守儿童,是我奶奶带大的,但她对我们很好的。本来我爸妈去世,建筑公司也赔了一笔不少的钱,加上他们先前的工资都往家里寄,还算宽裕。结果没多久,奶奶也生了病,花了很多钱,公司的抚恤金用得差不多,我初中毕业,虽然成绩还行,但是弟弟成绩比我好多了,我想让他继续上学。” “你怎么又来殷家了呢?” 她叹了口气,“我认识的人也不多,只能找当时和我爸妈一起打工的叔叔伯伯,他们出事之后活下来的,还在殷氏继续干活,毕竟工资不低。”她叹了口气,“人搭人,人传人,知道他们家少佣人,就推荐我来了。” “其实,我和你差不多……”陈佳人背靠着一张斗柜,也沉沉地叹气,“我爸爸也在龙湾的事故里去世了。”眼角有泪沁出。 她没有说错,对夏侯樱来说,夏侯元为了龙湾,在狱中吃尽苦头,背负千古骂名,最终还是冤死了;对陈佳人来说,她相依为命的父亲,是第一建筑公司的一个小小工头,随着龙湾的轰然倒塌,成了殷氏繁华帝国里的一缕尘埃。 “陈小姐?”小颖有点惊异,愣过之后,上前抱住她,抽泣了好一会儿。 “总会过去的!”陈佳人宽慰她,然而她自己却不信,真相不被揭开,这件事就过不去。 陈佳人留小颖在房间喝完那杯茶,平复好了心情,才让她出去干活。 “我的运气好,才到今天。我们应该相互照顾,以后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和我说,我要是力量不够,多个人也能多个想法。” 小颖连连点头,走出去。 关上门,她慢条斯理地换好泳衣。 心里是惶然的,她把小颖当作同盟,然而小颖若知道夏侯元是她的爸爸,一定当她是仇人。 走到温泉池子边,陈佳人这才发现,这不是她和殷豪二人的约会,而是一群人的约会。 她首先看到了白冰冰,比基尼泳衣穿在身上,更显小巧玲珑。 第二眼就看到三个不怀好意的年轻女人,眉头微蹙,很嫌弃似的看她。 确实,大家都是比基尼大会,很香艳的场景,她连体的泳衣,还带着累赘的裙摆,好像格格不入。 她们在笑她土?那看看殷豪是怎么个反应吧。 微笑着转过头去,这才发现还有别的男主角。 殷豪和容修各靠一边。 大池子的东面,上去几阶,殷柔独自一人坐在一个小池子里,闭眼仰头。旁人轻易都不敢上前打搅,毕竟这么多人里,按辈分,别人都是她的小辈。 佳人恍然明白,为什么小颖会来这里,这又是一场殷黄翠微计划好的相亲机会,自然要照顾周全。 只是因为她的加入,白冰冰才又召来这么一群莺莺燕燕,或者说,也是黄翠微的心意?毕竟第一面,她就已经不喜欢佳人了。 殷豪的眼神一下子就给吸引了,站起身,冲她伸出手。 佳人坐在池子边上,双腿在里头划,好缓和,一手搭在他的手心里。 他一用力,她整个人都进入池子里。 那轻轻的“哗”的一声,在殷豪心里扑腾起不小的浪花。 白冰冰冲一个女子使了个脸色,那人边勾着左右两人,朝这边走来。 本来估计三人想走出个款款的台步,可惜水中阻力太大,架势只出来一下,再而三三而竭,只得放弃,手上带着点狗爬,狼狈地走到佳人跟前。 佳人脸上是淡淡的笑,想来是找茬的。 “陈佳人!”三个人很激动似的,虽然不屑的神色挂在脸颊上还没消,已经上来抱住了她,倒是把殷豪挤到了一边。 佳人心中一拎,这是她最担心的几个情形之一——遇见认识货真价实佳人的人,脚底不稳,险些滑倒。 然而箫弘安再三和她说,佳人很内向,就没什么朋友,在安临城能遇到的,大多是她的中学同学,很是不厚道,不是真朋友,不要紧。 是啊,她只和陈佳人三四分相似,这帮人都没能发现蹊跷,如此亲密的围上来,那是多少年没见过了?与其说是和佳人相熟,倒不如说是和白冰冰相熟,帮着她来找茬的,她反倒宽下心来。 “皮肤真好啊,你越长越漂亮了。”她们的夸赞不知真假。 一个人夸张地执起她的手掌,“过去你常帮你爸搬砖,手粗得呀,现在倒是好了。” 腾腾的热浪似乎都静了。 “你爸还在工地上做小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排挤 一句话满座皆惊,连在高处小池里的殷柔,都抬起身望过来。 对面的容修更是不会错过好戏,一群蠢女人为了贴上他这样尊贵的继承人,而相互撕咬的戏码,太有趣,比人家看斗鸡、斗狗有趣得多。 “我爸去世了。”佳人不惊不掩饰,“好几年了。” 那三人脸上有点尴尬,毕竟她们本来想就贫困的家境这个问题来让她下不来台,没成想是这个回答。 “怎,怎么了呢?”冷场也很尴尬,只有一个强自撑着,还要把她们挑起的谈话继续下去。 “龙湾,哐!没有了。”佳人耸耸肩,竭力做出一副洒脱的姿态,实则眼眶里是强忍的泪。 殷豪已经僵在原地,酒会的时候,说起夏侯元的时候,她就有点异样,原来是这样。 她心里头有点感谢这三个和白冰冰一样刻薄的女人,因为她们,她才能再殷氏的房子里,痛痛快快为他们犯下的罪恶哭一顿。 “怪不得呢,后来是认金老先生做父亲啦?那可真是个有钱爸爸。” “白冰冰!”殷柔厉声喝止,披上一条长浴巾,从上面的池子里走下几个台阶下来。 白冰冰仰视站在池子边上的殷柔,这么多年,她极少高声讲话,越是平和的人,发起火来越是可怖。 而且,虽然殷柔是边缘人,可她是殷雄的妹妹啊。说到底,她是主,白冰冰只是个,奴才?她一个哆嗦,现在怎么还有奴才一说!可她就是突然怕了。 “大家好好玩儿呢,也是很好的,你再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回去吧,四号上市的庆祝会,你策划好了吗?” “我,我,早就弄好……” “弄好就不要再看看了?拍卖会捅的篓子,嫂子还没跟你算账呢!”殷柔丢下这一众人,推开落地的木格子移门,踏在木地板上的声响逐渐远去。 “老同学叙叙旧,我就开个玩笑。”白冰冰讪讪地喃喃道。 “你这幽默我可欣赏不来,可能我不怎么开得起玩笑吧。”陈佳人也甩了脸,抬起长腿,跨出池子去,披上浴巾,也走回屋子里。 殷豪也不想和这些女人废话,忙追了过去。 水池里怅怅又没趣的四个尖刻女人,面对一池子飘着白色烟雾的水。 实力太悬殊了吧,这几个低等货色,蠢!蠢归蠢,身材好啊。出来玩儿,要聪明的干什么?要人品好的干什么? 容修笑了两声,拍拍手,“你们还能不能好好享受了?乖乖在这儿泡着吧。” 算是责备,又算是开解,那四人倒是安下心来。 陈佳人一路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殷豪在后面敲门,“佳人,搞成这样,我也没想到,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我,就想静静,一会儿就好的。”声音依然柔柔的,但是很坚决。 这是她可以甩脸子的时候,别人踩到她脸上来了,这时候不甩,还等到什么时候甩? 殷豪很失落地回了自己房间。他知道白冰冰会来,还想用来激一下佳人,却没想到搞成这样。 佳人从卫生间的窗户看到那四个无耻的人又围着容修了。 陈佳人从前受过她们怎样的奚落? 她借了她的身份,也该为她做点什么才好。 陈佳人看过“自己”从前的照片,听箫弘安讲过许多故事。 陈佳人长得漂亮,为人却冷淡,再加上成绩好,但家庭贫寒,这样的特点,似乎天生就容易受到排挤。 嘲笑、孤立,几乎是她生活里的常态,但她似乎不以为然。 她有时候笑着和箫弘安开玩笑,夏侯樱和陈佳人似乎是无缝连接啊,都是被排挤的人生 但是夏侯樱小时候的日子其实没那么难过的,但就因为先甜后苦,仿佛更加难受。 原先不喜欢的人趁机排挤,原先和她好的人也避着她,这才是让人心寒的地方。 幸好有箫弘安,这么多年。 夕阳西下,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地灯。 想那些远的也没什么用。眼下,楼下就有几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小时候不懂事,跟风、为了出风头,做这种事情,尚能理解;然而长大了,还这样刻薄,是需要教训一下了。 她休整了下自己,换上休闲的衣裳,故意穿了条普通的牛仔裤,配衬衫,又加上件貂绒薄外套,走下楼去。虽然她普通,但她们怕她。 殷柔和殷豪坐在窗边,啜一杯清茶。 容修反倒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和那几个姑娘谈天说地。 听到楼梯上的声响,大家都抬起了头,只有白冰冰,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屑,权当做没有听到。 殷豪赶紧起身候在楼梯边上,“马上开饭了。” 佳人一扫先前的不快,对他是笑脸,“正好饿了。”眼波流转,在傍晚室内没有全亮的室内,连不经意间抬头的容修都为之一震。 那三个老朋友知道殷家二位都站在陈佳人那边,纵使过去现在再是怎么不喜欢她,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也是懂的。 独独白冰冰,不肯赔笑脸。 陈佳人心里冷冷地笑,原先结识你,是想有个信息的来源,一开始才小心翼翼地去主动招呼,你还以为我巴结你了。 于是她对白冰冰的也是冷脸,也没人能指责什么。 晚餐是寿喜锅、海鲜烧烤、刺身,配上大明山上的积雪,与院中翻滚的温泉,还真有点儿北海道冬天的错觉。 长桌上,殷豪殷柔各坐一边,容修大喇喇地往西面最中间一坐,佳人靠着殷豪坐在东面,白冰冰也要凑着殷豪,就坐在佳人对面 “干杯!”白冰冰还要作妖,举起手中烫热的清酒。 三个女孩子,这会儿倒是长了心眼儿,左顾右盼,不知道这要是应和了,是不是今后就被殷大少给下了□□;可转念一想,带她们来这种场面的正是白冰冰,把她恼了,她们照样只能窝在自己平时该窝的地方,还有什么盼头。 相比之下容修就恣意许多,抓起酒杯“咣”一下碰上去,一饮而尽。 殷柔也举了杯,“我们干杯,预祝安防公司上市成功!” 佳人第一个应和,碰上去,殷豪也笑得很灿烂,这是他接任殷氏集团总经理以来,最大的一桩事情。 桌子底下,有人踢到佳人的脚。她微蹙眉头,突然舒展。 她看到容修对着自己身边的一位微微一笑,很是轻佻。 自重啊,老朋友。陈佳人在心里暗暗发笑,即使她说出来,这姑娘也不以为然吧。 下午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时,翻看了一些陈佳人过去的资料,终于在高中毕业照片中,揪出了这三人。 她们居然还有脸嘲笑佳人,自己当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土肥圆就不用说了;一个瘦小干瘪,眼神偷瞄背后一个男生,被捕捉下来,像个斜眼;一个细长苍白偏偏着急地烫了一头卷发,像个三十岁的风尘女子。 反倒是离她们远远的佳人,瘦削白皙,双眸漆黑,微抿的双唇带着点儿浅笑,白色的夏季校服,衬得她像一朵将绽未绽的花朵。 她又稍稍做了点功课,按着那三个名字在社交网络上搜了搜,三人境况就一清二楚。 普普通通,哪里来的底气来笑陈佳人?当年考上燕京大学的陈佳人,已经注定今后同她们不是同一条路;而今天归来的陈佳人,更不是她们手中的玩物。不自量力! 而且出乎意料,都是各自有男朋友的,来这种私人的聚会做什么?又不是真跟主家交好,攀着个工作人员白冰冰这个机会不放,一看就不是正正经经过日子的女人。 陈佳人在心里为她们各自的男友默哀三分钟。 本来是在楼上,把她们围着容修嬉水的情形录下,打算处理下发到相关人士手中,做个小小的警告便罢。 这会儿,桌下的一脚,看来是要玩儿大的。 自作孽不可活。 佳人微微侧脸,是毕业照上的风尘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打扮终于不比她的实际年龄显老气,却依然风尘气十足。 她自己还是个幼儿园老师呢,有个做警察的男朋友,晒出来的照片,甜蜜得能腻死人,那男孩儿有个拿枪练射击的侧面照片,英姿飒爽,这样安稳的小日子过过不好吗?非要来攀扯些不拿她这种女人当人的公子哥儿。 正想着,碗里多了块牛肉。 “这是澳大利亚进口的牛肩肉。”殷豪边低声说,便帮她在打了个新鲜鸡蛋的碗里,将涮熟的嫩肉裹上蛋液。“最适合这么吃了。”他笑着看陈佳人吃下去的反应。 佳人吞下去的时候,很夸张地眯了眯眼,点头,“嗯,很好吃。”让他有难言的宽慰之感。 他又夹了一块,速度快得佳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片放在她碗里。 “噗嗤”一声笑开了,“我尝尝就好,你也给大家都留点儿。” “怕什么?要吃多得是。” 佳人在桌上轻轻推了他手一下,示意不要闹了。 他这才笼着点儿笑意,什么都不说,只又看了她几秒,是无意识的。 白冰冰气得简直要爆炸,“啪”一下摔下筷子,径直走到楼上去了。 殷柔头也不抬一下,“涮久了,可就不好吃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容修突然给她夹了一块海胆。 大家又都愣了。 他怎么突然改性了?但殷柔并没有很受用,连殷豪都青了脸,旁边的“风尘”撅起了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混乱 看得出来,对这桩联姻,殷柔很不满意。 确实,两家共赢,容修若是不满意,也可以在外面胡来,正和他现在已经在做的一样,也谈不上有什么为难的地方;然而殷柔却不是个胡来的人,这辈子和这么个男人拴在一起,整场交易里只有她最不开心。 殷豪瞬间青了的脸,让陈佳人先是诧异,而后想明白了,又好笑——那么他以后就得管这个明明是平辈的男人叫“姑父”。 桌子下,容修又踢了一下,余波被佳人感受到。 真有他的,筷子还在殷柔碗里,装出来的关切还在他不像好人的脸上漾着,可这腿倒是很长呢。 那“风尘”马上不再撅嘴,真是太掉价了,佳人简直没眼看。 殷柔很快也离了席,容修转头看了她一眼,转过来时就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饭后,殷豪拉着佳人在看得到雪景的廊檐下坐,地暖热热地温着周边的空气。 他泡了杯龙井,递到佳人手中,“绿茶解腻。” 佳人接过后,他又捧住她的手,掌心很烫。佳人凝眉看他,他的热情快得出乎佳人的预料。 “你是不是很恨我们家?” 陈佳人低头喝了一口,才勉强抑制胸中的起伏,“当时肯定是恨的,现在已经好多了,毕竟,安全事故,谁都不想的,再说……”她其实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不恨。 殷豪飞快地接过:“好在罪魁祸首,夏侯元也偿了命。” 佳人的呼吸几乎凝滞,“他还没审判,就死在看守所了。”她不敢多说一句,怕要为他辩解。 “和别的死难者家属恰恰关在了一起,别人也是怒火攻心,才失手打死了他,也算是帮你报了仇吧。” 好直爽的复仇观。 陈佳人心里一声冷哼,“其实人死不能复生,他抵不抵命的,都于事无补。我只想过好每一天,让我爸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殷豪很疼惜地伸长手臂将她揽在自己怀中。 佳人贴着他的胸口,听到里头叮咚叮咚直跳,她很像拿把刀来,扎进去,让他知道,什么是报了仇。 然而她不能。杀了他,还有殷雄,还有殷黄翠微,还有那一干副总,那时的狱警,当时信誓旦旦的证人,甚至还有在公司门口捡到夏侯元遗落的受贿证据的保安王德宝…… 那一串长长的名单,长得连这个懵懂又草包的仇人儿子,竟连前十都排不上。 一张张油腻又狡黠的脸,在佳人脑中转着圈儿,她只觉得阵阵眩晕。 殷豪低头看伏在他胸口的佳人,月光洒在她的小脸上,白皙剔透。接触得越多,他越知道她从前过得不易,到今时今日的难得,分外心疼她。 一点点低下头,想要品尝她殷红的嘴唇。 佳人猛地推开了他,匆匆往楼上跑去。 “对不起!”他低低说了一声,心中却更加柔软。 她孱弱又令人怜惜,他的每一分主动都怕伤了她,可偏偏就让他心底如小动物在抓挠,忍不住要主动做些什么。 他坐着又看了会让月光,才回到房里。 二层的日式度假别墅,出于礼貌,容修和殷豪都住在了一楼客房,和佣人房间相对。 殷柔、佳人各自占据了二楼最大的两间套房,剩下四个女孩儿,挤在两个房间里。 木结构的别墅,有人的走动,就听得到地板的声音。 过了十一点,大家各自歇下。 陈佳人用一个粉色的小信封,装了一沓钱,捏在手上,悄悄走到楼下。 敲开小颖的房间,比她的套房逼仄许多,窄窄的榻榻米铺在面北的落地窗前。 她已经换上睡衣,开门时睡眼朦胧。 佳人有点抱歉,她工作一天,应该早早睡下了,第二天还得比他们都早起。 直接把信封塞在她手上,“帮我做衬衫的布料钱和工钱。” 小颖捏着那信封,就知道数额超过了她的想象,连忙推拒,“您这样,还不如直接去商场买一件呢,最好的商场买一件,也就这么多吧。” “可我就喜欢你做的样式啊,别的地方没看到过。”佳人坚持着,将那信封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小颖的眼神她懂,她很想要,却恪守本分不能拿。 这个小丫头很可爱,不是个该一辈子住在这地方的人。 佳人一半想拉拢,一半确实想拉她一把。她知道,在不堪重负的时候,能有一个人哪怕只轻轻地拉一把,那感受都是不一样的,像长久跋涉的人有了个休憩的机会。 推到最后,小颖眼睛都红了,才收下,连连道谢。 刚关上房门,就听到木地板的声响又起来。 佳人心中一动,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打开自己的手机,是房间角落摄像头的视角。 “风尘”身上还裹着件浴衣,走进容修的房间。 容修头靠软垫,面无表情,只嘴角含着点儿笑意,那么明显的不屑与嘲讽,可她才不管,将浴衣往地板上一抛,跨坐在容修身上。她眼睛是瞎的吗?从头到尾,容修都只拿她当玩物。 “风尘”皮肤略黝黑,衬着容修白皙颀长的身体。 佳人叹了口气,光看脸,“风尘”都配不上容修,旁的就不提了,她到底哪儿来的勇气要置自己的男友于不顾,来这儿拼手一搏?或者她也不图什么,只是为了圆满一下人生,才要睡这个公子哥儿?那她倒是很有勇气和大无畏精神的。 整个场面香/艳/淫/靡,佳人有点不敢看,于是放在枕边,手机插着耳机,声音得听着,万一有什么重要对白呢? 然而她听到的只有无意识的吟哦,让人脸红耳赤。 她蓦地想起,夹在护照套里的那页日记,却让人觉得有阳光照在脸上的柔柔的感觉,不像这个正在直播的,只觉得下/流。 好不容易结束,看看时间,也半个多钟头过去。 “风尘”还抱着容修的脖子乞求些温存,容修却点燃了一支烟,呛得她连咳两口,又推了他宽厚的前胸一把,娇嗔道“讨厌!”。 容修没有腰理会她的意思。她讪讪地披上浴衣,又走了出来。 上来的脚步明显没有下去时欢腾。 该! 陈佳人将这视频存了档,正打算截几幅最惊艳与刺眼的图,却惊讶地听到又一个脚步声。 她重又看手机,这回是土肥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似当年那般壮实,但婴儿肥未消。 容修好定力,仍旧那么躺着,根本不看走进来不着寸缕的女人一眼。 佳人倒是热血了,她知道这几个女人是不会安分守己,定要来点大动静,却没想到容修这么玩得开。 女人很谦卑地在他身边跪下,他粗暴的将她掼在床榻上,而后从后面占有她。 那女人刚喊出两声,就被容修捂住嘴,叫声过于嘹亮,既败兴,又惊扰他人。 激烈的撞击听得佳人阵阵心惊。 容修倒是很尽兴,还俯下身子低声说,“刚才的太瘦硌手,就要你这样的小骚/货才舒服” 这个女人是个进出口公司的翻译,有个视她为女神的未婚夫。 他要是看到自己呵护有加的女神,这会儿像只母兽似的,跪在地上让人发泄欲望,不知作何感想。 又是半个钟头过去,容修满足地躺回床榻上,那个女人像死了一样,瘫倒在一旁好久,才自己收拾衣服上楼。 佳人慌乱地截了两份图片,发给箫弘安。附上信息:宅男深夜福利大放送。 摸摸脸,滚烫的。 弘安这么晚果然没睡,发了个白眼过来,附上:怎么这么鬼鬼祟祟搞起偷拍。 —人贱就需猛药医,替陈佳人报仇的机会到了。 —怎么?想来个轰动网络的艳照门系列? 轻笑一声:那主人公没啥事儿,我们俩就因为传播色/情/淫/秽内容去吃牢饭了。 —胆子这么小怎么办大事? 佳人又发去两个名字,是她俩和各自男友的基本信息,让箫弘安把这艳照匿名发送男友及同事领导各一份。 剩下的那一个,倒是安生,但也可气,就把温泉池子里的视频给她男友看看吧,也没什么打错,只是现了不忠的趋势而已,任他们关上门来解决家事。 —容修体力了得啊!你看了,就不想也下去试试?来个大联欢。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人家还是个宝宝!倒是你,学习学习! 两人又调侃会儿,才道了晚安。 合上手机,佳人躺在床上,看夜光从窗棂格子里照到地板上,清清冷冷,果然如秋霜一般。 她突然就想起梁从简。他的身量和容修差不多,不知道脱了衣服什么样? 只这么一想,脸就红了。 果然不能接触这些玩意儿,一接触心境就不平和了。 她心灵的平和期是很长的。 虽然很早就去美国上学,但中学时期开始就沉迷于数学当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高年级的建模队研究建模大赛。 本是最疯狂的大学生活,她进入mit(麻省理工学院)前两年还没从建模中缓过神来,爸爸就出事了。 她没有经历过什么青涩的雨季,倒是直接被扔到了人生的狂风暴雨当中。 在机场撞上梁从简的时候,他忧郁的神色闯进佳人的心里,她的胸腔里有许多色彩斑斓的蝴蝶在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丑闻 早上是殷豪亲自来敲的门。 陈佳人早早已经收拾好,她其实起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早,敏感、紧张,让她难以享受任何一个夜晚。 “我马上下来。” 餐厅与卧室区有个直角挡着,而容修的房间就在楼梯边不远。 那偷拍视频的摄像头,是佳人从小颖房间出来时偷偷塞在木质移门的缝隙中的,这会儿,她要取回来,不想留任何证据。 下了楼梯,她很小心地确认四周没人,弯腰取出针孔摄像头。 一个转身却看到楼梯上的殷柔,她穿着软底拖鞋,毫无声息。 陈佳人一时脸色煞白,将摄像头紧紧攥在手中。 “找什么吗?”她关切地问。 佳人抬手捂了捂右耳,拔开耳堵,将耳钉捏在手心。“找耳钉呢。” “找不到的话,让小颖帮帮你。”她笑笑走向餐厅。 松了一口气,看来什么都没发觉。 早餐是熬得软糯的白粥,配上腌菜与肉类冷盘,很丰盛。 佳人预计,艳/照掀起风暴的顶峰是在4号,因为这会儿也许男友正在生闷气,但同事们都还在假期当中,无暇去顾忌工作邮箱。 不过,男友的暴怒已经足够骇人。 因为佳人生动地观赏了,昨晚淫/戏的两个女主角,前脚还在和容修打情骂俏,后脚看了手机,就面如死灰。 你经历过绝望吗? 佳人突然很想就这个问题采访她们二人。 可她们的嘴唇变成灰白色,嗫嚅着,和白冰冰招呼,“我有点儿事,先走。” 殷豪殷柔不喜欢她们,什么都不说。 容修也是很有意思的,和他有过肌肤相亲的女人,好像根本没在他身上心里留什么痕迹,挥挥手,“路上小心。”连“送你”这样的客套都没有。 第三个也很快地离场了,白冰冰脸上讪讪又惊讶。 就五个人,三个人对她冷眼相向,她唯一有倚靠指望的就是容修,而容修又是殷柔的,她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佳人,明天早上九点,殷氏安防上市成功,第一天开盘,你能到我们殷氏总部来,参加个小小的庆功会吗?”殷豪很急切地问。 这是他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业绩,很想佳人能来为他鉴证,鉴证他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继承者,既是与她分享喜悦,也是展示自己的雄姿。 “这么重要的活动?那我当然要去了。”她笑得很欣喜,为他的快乐而乐。 “当然”二字殷豪停在耳中,似乎体会点两人关系不一般的意味。 殷柔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容修昨夜酣战,却觉得少了点儿什么,眼前这么个温柔又神秘的小美人儿,比昨晚那两个下等货色不知强多少倍。可惜殷大少的身边人,碰不得啊。 他觉得有点无趣。 白冰冰自是恨在心头,她是庆功会的策划人,这会儿殷豪丝毫想不起他来。 佳人瞟了她一眼,她显然不知道什么是更糟。 虽然没了羽翼,是郁闷了点儿,可这会儿你还没惹恼殷家人呢。佳人在心里暗暗好笑,等到了明天,你白冰冰的故事才开始,好好享受元旦最后的假期吧。 从温泉别墅回来,陈佳人意兴阑珊,殷豪猜她是倦了,再加上白冰冰的挑衅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自己也没脸在她家门口腻歪,只郑重地道明早八点在楼下准时接她。 这些年来,谈起夏侯元,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将他碎尸万段的人何其多,她早已习以为常。那些对爸爸的误解,都只能加深她对殷氏的恨意。 想到第一场战役终于要打响,这个夜里她反而兴奋得睡不着。 箫弘安那头,则像是故意鄙视她,很淡淡地道,“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也值得睡不着?” 佳人看一眼床头的闹钟,十一点半,是该冷静冷静睡了,明天的好戏值得清醒地观赏。 而城南全临安城最出名的夜店coco,在震耳欲聋的音响声中,容修则体验了一把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刺激——被人拿□□/点/着额头。 舞池里群魔乱舞、软座上男女纠缠,角落卡座里的紧张气氛没有多少人留意。 “警官搞错了吧?”容修双手抬到桌面之上,“我们可是良民。” “有人举报这里有人买卖大/麻。”便衣刑警乔康示意手下上前搜身。 “哎哎哎,摸谁呢?爪子拿开。”一旁满脸蛮横的男子斜着眼看走上前来的刑警,“老子一个电话打到刑侦科长那里去,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的警/官/证在这儿,要告尽管告。”那被吼的年轻警察也满腔血性。 容修半靠在软靠椅上,轻蔑了一声,“怕什么?搜就搜,你怕了?”冲那个气焰嚣张的跟班乜了一眼,“被个爷们儿摸一摸有什么?那位警花来摸摸我,更乐意!” 顿时一片嘘声和口哨声,有一个不怀好意的甚至伸手要袭胸,刚分配来的女警吓得连连退步。 “我杀了你这个无耻人渣!”便衣刑警乔康拔出手/枪指着乔康的脑门。 “你干什么的?”几个邻座看笑话的壮汉一秒钟变脸,全围在了乔康身边,看来这里不仅有容修的狐朋狗友,四周还有为数不少的保镖。 容修被顶着额头,倒也不怕,这个警察没胆儿,他要是有开枪的胆儿,肯定把女人制得服服帖帖的,哪儿还会戴绿帽子。容修不怕,反倒更加激怒乔康,“我算是看出来了,乔警官是公报私仇,自己的女人爬上了我的床,心有不甘吧!” “你!”枪口几乎在他的额上按出印子。“她不是自愿的!” “噗嗤”容修耸了耸肩,“乔警官是没脸承认呢?还是太好骗呢?幸好聊天记录还没删,你要不要看看?” 旁边一个保镖已经全程录像。身后的年轻警员拉住他的胳膊,“乔队,理智啊!理智!” “搜!放开了让他们搜!”容修突然向一众玩伴儿发起火来,“他们今天要是搜不到一点儿大/麻,我让他这辈子都没得碰警徽!” 几个便衣一拥而上,挨个摸过去,乔康收回/手/枪,满脸震惊与愤怒地看容修递来的聊天记录,不堪入目。 “乔警官,这种为了个prada就往别人床上爬的货色,你要早点儿看清啊,玩儿够了就丢!”容修凑在乔康耳边,却高声说。 仔细搜查了五六分钟,而后相互递了个悻悻眼神的警员,仍然不甘心,他们盯了这个场子两个月,明明肯定这一桌有大/麻的。 “乔警官,做错了事就要负责任,晚上好好抱着警徽睡吧,毕竟,女人被我玩儿了,还会回去找你,工作因为我丢了,可找不回去。” 乔康满脑悔恨,太冲动,干了六年,怎么还改不了冲动的毛病。原本凝视容修的目光,突然被墙角猥琐的服务生吸引。 那服务生正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和他对视上,想抽身溜走,被他一把扑在地上,满口袋都是一袋袋的白色粉末。 “一个都别让溜了。” 卡座里的男女都被反剪双手,在旁人诧异的眼神中押出了coco。 “那不是容家少爷嘛。” “这小警察胆子倒是不小。” “人民公仆要倒霉咯!” 容修冲录像的保镖吩咐道:“全录下来,这破警察公报私仇,赶紧给我爸打电话,我让你们一个个的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裙保镖现在个个如面无表情的机器人,录像的极其慎重地点头,然而保存之后,他不动声色地点了个键,录像就发送到另一个人的手中。 城西留下湿地,一栋栋竣工的别墅群,最西南角的独栋二层小楼里,五十来岁两鬓有银丝的男人立在沙发跟前。 “小少爷,吸/毒被警察带走和早先在殷家别墅里胡来的视频都收集全了,已经发给几个媒体人,明天就拿给老爷看。” “爷爷身体不好,给他看的时候悠着点儿。” “小少爷放心。” “辛苦了,齐叔,早点回去休息。” 烟雾袅袅,环绕着书房,窗外夜格外深沉。一双阴郁的桃花眼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蓦地想起电梯里仓皇无助抱住他的佳人,很想她。 陈佳人早上起来边跑步便听广播,容修乱/性吸/毒被抓与关于警察拔枪是否滥用职权,是广播里开放听众来电讨论的议题。 那两个不知廉耻的“老朋友”男友有这么大的能量?气不过居然还能反摆容修一道?这着实出乎佳人的意外。 闹闹也好,谁让他们罪有应得呢! 她回家换了身黑色的小礼服裙,无袖的设计,所以身上还披上件人造皮草。因为是正式的商业场合,她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髻,夹了个樱花状的粉色边夹,提亮色彩。 殷豪在门口见到她,愣了几秒,这个打扮的佳人成熟几分,却很妖娆。 殷氏集团大楼四周直径五十米处都设了路障,进出需要通行证。然而外围却有一群着绿色冲锋衣的人,手举横幅“造假环评”“还我健康”。 “怎么了?”佳人转头。 殷豪言之凿凿,“环保爱好者,吹毛求疵呗。” 佳人看不清,他是当真不晓得,还是大智若愚。 “弘安也来了。”佳人看到保时捷911,特意很亲热地说。 殷豪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你和他很熟吗?” “嗯!”佳人水灵的双眼很是无辜,“我们都是青城人,小学是邻居、同学,大学又是校友,近二十年的老朋友了。” 殷豪“嗬”了一声,心中一股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上市 “殷豪!”白冰冰叫殷豪的时候娇滴滴的,转身对着陈佳人就有点敌意了,“佳人好漂亮!咦,这皮草是假的吧?啧啧,穿呢,还是真的好看,毛色根本不一样,假的又轻又干,还没有光泽。” “我这不是——”陈佳人没想到事到如今,白冰冰居然仍然搞不清楚状况,还在酸她。 “知道,老习惯嘛,勤俭节约。” “我想说,环保。”不给她继续发挥的余地,“你没见着环保组织把这大楼四周包围了嘛!” “这么说,你是站在他们那边儿的?反对咱们殷氏?”白冰冰一旦进入攻击模式,就仿佛装满了火药,她已经极其看不惯陈佳人了,但凡和她唇枪舌战起来,就忘记了场合身份影响。 “陈佳人!”箫弘安从不远处缓步走来,一手插在藏蓝西裤口袋里,而后才缓缓地和殷豪招呼——他不高兴的时候甚至不和殷豪招呼。至于白冰冰,这个刻薄的小女人,他向来理都不想理。 佳人懒得理白冰冰,正好挽过箫弘安的手走到边上去。 那藏蓝可能混了真丝成分,还有点反光,怪里怪气的,殷豪在心里暗骂。 瞟一眼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的白冰冰,“你会不会说话!”因为箫弘安而带来的无名怒火此刻爆发了,全发在白冰冰身上,“什么他们我们的,给你说得,环保和殷氏是对立的咯?” 从前殷豪也不表现出对白冰冰特别的关心,但至少温和客气,可现在,有了陈佳人,他对她分外不如从前了。 白冰冰恨恨地瞪了一眼角落里谈笑风生的陈佳人和箫弘安,这么明显走得近的两人,能没有点暧昧?殷豪这是傻吗? “马上要到九点了,你还在这儿看什么看?”殷豪冲她没好气的。 正悻悻,幸好殷雄夫妇进了场地,白冰冰像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过去。 “准备好了?”陈佳人上下打量箫弘安,他作为殷氏安防核心技术的供应商,又持股百分之二十,必然也是这场庆功会上的焦点,想不通他如何动手。 弘安拍了拍西装口袋,在这儿呢。 “嗯?”隔着布料,看到巴掌大小的小物件,四周都是人,佳人又不方便伸手去摸。 “这键一按,路由干扰,我车上的电脑就取代这会场上的笔记本,自动播放视频的程序被激活,这儿又没有it部的人,够他们捣鼓一阵的,看着情况不对,我在把键一按,把路由关掉,神不知鬼不觉。” “厉害!”佳人由衷地感叹。 “切!”弘安还是一贯傲娇,带着点儿不屑,“卡耐基梅隆的优秀工程师,是不屑于干这种白痴事情的,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佳人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殷豪再也忍不了,走到佳人跟前,她却没有异色。 “跟我到最前面去?” 佳人点点头。 殷豪冲弘安怒气冲冲地点头,弘安直好笑,心说,殷大少,这就怒了?待会儿可有你怒的! 小会场里,灯光逐渐变柔和调暗。 大荧屏上是最后一分钟倒计时,殷豪站在殷氏夫妇中间,夫妇二人望向独生子的目光甚是欣慰。 殷豪突然想起什么,冲一角箫弘安招招手。 这倒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殷家大少,说好听了是真性情,说白了就是意气用事。 大家都知道他人前人后不待见这位天生鬼才的科技创业界的新贵,此刻他居然能伸出颇具纪念意义的手,着实是他的闪光点,虽然远远不如之前的花边新闻来得万众瞩目。 箫弘安也受宠若惊,原先双腿交叉,靠着墙壁,见目光都聚来,站直了身子,拉了拉那发亮的蓝西装。 他真是该死的怪异!可偏偏总有媒体称他才貌双全!全个鬼!现在还有谁穿这么土气的西装?他还洋洋得意的,最看不惯他睥睨众生的眼神,偏偏陈佳人能忍他。 殷豪在心里骂,可昨晚殷雄和他一番深谈,讲了许多“忍”的重要性与技巧,末了拍拍他的肩,“殷氏以后总归是你的。”这句话很有分量。 他不得不伸出手,让全国全世界看到,殷氏不再是那个靠几代前泥工起步的暴发户小家族企业,而是一个有先进管理体系以及科技创新的一流集团企业。 陈佳人望向台上的眼睛晶亮,殷豪有些恍惚,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这样仰视他,仿佛从前他是篮球上的明星似的,热血。 可旁边的箫弘安居然向她抛飞吻,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他瞪了一眼旁边的书呆子,可得不到任何回应,仿佛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殷雄还说,“不可为了女人乱分寸,想要她看得起你,你得变得更强。” 他看了殷雄找来的大略材料——随便能找到的陈佳人的简历,燕京大学中文系学士,香港大学中文系硕士。他索性实话实说,“这姑娘不简单呐,比之前的上了几个档次。” 其实连殷雄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三分钟热度什么时候能过,但清楚知道他有几把刷子——很有限,但凡能有点激励他向上的法子,他都愿意去试试。这姑娘倒是可以一用。 殷豪不得不审视自己和箫弘安的差距,可是似乎没什么,就因为他早认识她那么多年?他不服气。 但是还有几秒,他人生中的头一个壮举就展示在世人面前,足够征服佳人。他洋洋得意。 佳人睁大双眼,不想错过这台上精彩的每分每秒。 大屏幕上,新年头一天开市,殷氏安防的股票图在万众瞩目当中,一路飙红。 殷豪心有厌恶地握起箫弘安的手,举过头顶,陈佳人和众人一齐鼓掌。 屏幕上开始播放早几个月就录制好的,关于殷氏安防的宣传视频,科幻又现代,尤其是an科技的“半秒”技术,简直像电影,看得来宾连连惊叹 热烈气氛持续了近十分钟,股票在大屏幕的一个角落持续上扬,已经涨了七个点还多。 佳人冲箫弘安微微皱眉,等到涨停再出手,效果可就没这么好了。 弘安倒像是故意吊胃口,冲佳人挑挑眉。 佳人的心里很焦灼。 箫弘安看着殷豪也嘚瑟够了,双唇微抿,一手持香槟,另一手如前,揣在口袋里,不动声色地一捏。 音乐一下子紧张得好像洪水决堤,大屏幕上滚动播放,这三天以来殷氏物业负责的小区电梯视频。 清一色的,满电梯的人往后猛地跌倒在地,他们凄厉的尖叫仿佛浮在大厅上空,灯光瞬间熄灭,电梯猛地下落,有的甚至落到三楼才被卡住。 白冰冰惊叫一声“佳人?”大屏幕上只见佳人跌坐在地的情形,视频下端文字显示就在殷氏总部大楼,场上众人刚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一片“啧啧”声。 画面里,佳人的裙摆缭乱,摔在地上的样子狼狈不堪。 她用手捂住脸,往边上挪去,低声说,“哎呀,太丢人了……” 殷豪几乎要从台子上跳下去安慰她,却被身后的殷雄一把按住肩。只能眼睁睁地看箫弘安还是那宠辱不惊的扑克脸,慢悠悠从台子上摇下去,走到靠墙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佳人身边,和她耳语。 众人又是一片“哟”,大屏幕上堪称a/片,是个大肚腩半谢顶的中年保安,在夜晚的值班室里同来路不明女子酣战的情形,到了激动之处,那女人的双脚甚至踩在岗亭窗户玻璃上,双方油腻而一动三抖的肥膘,就那么暴露在大家的视线里,着实不堪。 而清早双方告别又是□□裸的金钱交易,那最后还要揩油的保安,比胸口被塞着一卷钞票,心满意足离去的女人,更加恶心。 陈佳人心里直叹,弘安这技术挺高超啊,大幅的视频与音频都被他的电脑干扰了,那小窗口的股票图倒是很连贯,先是凭着惯性又上扬了一个小尾巴,接着,几乎以一条垂直的线陡峭地下落,转绿,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如梦初醒的白冰冰,是狂奔上的台,激动得几乎磕断她那双恨天高的细高跟。 陈佳人挽着箫弘安的胳膊,在人群的后面绕了场地大约四分之一,挪到工作人员的台子边,此刻场中乱得一塌糊涂,工作人员都跑向前台。 箫弘安抬头,上前几步,找准一个挡住摄像头的位置,如刚才一样望向台上,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 佳人隔着那件皮草,将早已擦得干干净净的印有殷氏logo的u盘,放进白冰冰的包里,思量一秒,将包推倒,里头的粉饼、口红、钥匙以及几个形状各异的u盘散落在长桌上。 她走回弘安身边,看台上热锅上蚂蚁般的殷氏。 白冰冰不断按动鼠标,却无法停止这循环播放的视频。很明显,大家都被这剪辑在一起的视频引导着相信,电梯故障而同时保安招/妓,得出殷氏安防完全不靠谱的结论。 股票已接近跌停边缘。 殷雄与殷黄翠微终归是老手,仍然面对微笑,看着台下一干众人,而且好像分外地俯视。 而他们身边,殷豪急得几乎要去拔掉视频投影电源。 “你怎么答应我这计划答应得这么爽快?毕竟这里面有百分之二十是你的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后门 箫弘安歪着头,眼神似是不屑于去看着周遭慌乱的场景。 “你第一场胜利,别说百分之二十,就算全是我的,我也贡献出来给你捧捧场啊。” 陈佳人很想抱抱他,就像小时候一起玩儿他总让着她时一样的感激,然而她只抬头冲他笑笑。 “话又说回来呢,其实我赚了,才不亏呢,那百分之二十是我用精简测试版入的干股,跌得一分不剩又有什么呢?有问题的是电梯和保安,我的“半秒”技术一样的惊艳啊,市场部已经在和好几个大客户在谈完整商务版的采购了。今天这一场庆功会,你没看到大家像在看科幻电影一样吗?我的生意会满堂红的。”他的语调不急不缓,一切尽在掌控。 于是方才抱抱他的念想又没有了,他还是一贯的精明刁钻。 “跌停了,新股跌停不多见,更何况还是殷氏很有前途的一只股,之前造势造了这么久。”佳人的内心是很快意的,但她拧了拧眉,很忧虑地和台上手足无措的殷豪对视上,他不及父母,眼里满是仓皇。 殷雄神色未变,可也沉不住气了,走到白冰冰身边,夺过鼠标。 “好,就到这里!”弘安一捏衣袋,一切如常,而跌停的股票图就那么很扎眼地挂在了右下角。 殷雄向一个员工递了个眼色,那人便拿起对讲机。 两分钟的功夫,门被推开,一队保安冲了进来,为首的就是王德宝。 殷豪看到他直跺脚,他反倒满身正气,以为自己来救场子来了,直直往里头跑。 反应过来的媒体人纷纷拿起照相机,对着他的脸,和那笨拙臃肿的身体一顿猛拍。 在闪光灯的亮光中,王德宝又想起了七年前,在检举揭发最终扭送夏侯元的过程中,自己也是这样万众瞩目,这样跑上人生巅峰的,他的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这列保安队伍直直插入人群,而后分开,像两张网,好言好语地将场内的宾客往外送。 陈佳人和箫弘安也夹在人群当中,被推出了大厅门外。 弘安拉着佳人躲到墙角,才免去了拥挤人流的冲撞。 他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放在佳人面前,“来看看白冰冰背锅。” 大厅门合上。 白冰冰抱着电脑走回工作人员桌边。那拔下的u盘,被她捏在手里,恨不得捏碎。 自己的包散得满桌都是,她放下电脑,慌忙整理起来。 “白冰冰!” 黄翠微铁青着脸,她喊“冰冰”和“白冰冰”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声调。 这连名带姓的一声,惊得白冰冰一颤。 她转过身来,“殷,殷夫人。” 桌上u盘被她劈手抢过,重又插在电脑里,于是那心惊肉跳的音乐再次响起。 殷雄殷豪父子二人脸色凝重地聚在桌子周围。 “王德宝!” 殷豪气急败坏地吼道。 王德宝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殷大少,什么吩咐?” “你职夜班职得很辛苦啊,是不是要给你多发一倍补贴!”他点着视频里那耕耘不倦身影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屏幕里去。 王德宝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自己明星走红毯般的待遇,是因何而来。好在他也没什么羞耻心,这夜班招/妓,平日也是他在一众同事里拿出来吹嘘的谈资,他脸色也没怎么变。 “就这一次,一次……夜班,太无聊,无聊!”但见得老板家三人都怒目而视,他又心虚起来。 “太无聊?你别干了!滚回家去!”殷豪一把摘下他带得有点歪的大盖帽,掼在地下。 平时殷氏夫妇对他客客气气的,反倒是这毛头小子对他吼起来,忒不像话了点儿。他那股子拗劲儿眼看就要上来。 “王德宝,你先回去休一个礼拜假,工资照发,一把年纪了,还在早班晚班倒,遇着今天这样的大事儿,还得赶到这边来顶班,怪累的。”殷雄走过来,缓和了气氛。 得了便宜,那就不在这儿耗着了,他一声“好嘞!”脚底抹油,跑了。 走大楼的时候,还有在门口围着的记者,好容易看到个人出来,忙把镜头对准他。 虽然没什么羞耻心,但想着自己大半个屁/股都在这些人面前显摆过,终究有点奇怪的,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干嘛呢干嘛呢!”一溜烟地跑出去几十米。 见方才自己粗声粗气骂过的抗议者,还在路口堵着,一个转身,跑回地库的岗亭里找看门人谈天去了。 偌大的厅里,就殷家三口,对着瑟瑟发抖的白冰冰。 “不可能,不可能的,开始之前,我才看过。”她抖得话都说不利索,慌忙在自己包里找,“看,这个才是我刚才用的u盘。”忙不迭地演示给他们看。 “你的意思是这个u盘控制了大屏幕?”殷豪看她一百个不耐烦。 “这,这,我哪儿懂啊。”她急得五官都拧巴了,恨不得哭出来。 殷雄捏着那来历不明的u盘,满心狐疑,回头问安保部门的员工,“白梅山庄大门岗亭的录像,哪些人有权限?” 那边查了查,“保安的小区分片经理及以上,都有权限。” 这人数太多了,数不过来,“权限太宽泛,改!改成小区分片经理只能看自己小区的,分片经理以上的人才能看全部。”但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陈佳人低声问箫弘安,“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我们看得到这监控?” “当然了!” “那你这是?” “我的软件,怎么着也得给我自己留个后门。” “你?”佳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他好。 “我什么我?微软都这么干,谁让微软是我的奋斗目标呢!”弘安别提多得意,嘴角都快笑到耳根,“怎么样?我加的那段肉/戏是不是很劲爆?” “低俗!”佳人乜了他一眼。 “别不食人间烟火嘛,媒体人早早六七点就起来准备这场庆功会了,不得给他们点儿福利啊?” “还不如容修的好看。”佳人轻笑一声。 “容修今天本来要来的,也没来——”他拖长了音,“惹恼了家长没有好日子过啊,你这一手够狠,我先回了!”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只高高扬了扬手。 殷豪望着空落落的大厅,原本属于他的成功和荣耀,顷刻化为灰烬,心里说不出的酸胀。 “你先回去,我和你妈在这儿待会儿。”殷雄摩挲手中的u盘,盘算着,猜想指纹是肯定没有的了。u盘底部一串序列号映入他的眼帘,没准有点儿希望,他睁大了眼,一定要揪出这个人来。 殷豪拖着步子走出去,短短半个钟头,从天堂到地域,这是平生头一次体会到绝望。 空荡荡的大厅外,一向柔美的陈佳人,立在楼梯边,笑着等他,脊背挺得笔直。 阴了几天终于放晴,冬日的暖阳从大厅的玻璃穹顶落下洒在她身上,她看向他的神色很是坚定,双眸如一潭水般沉静。 殷豪几步走到她跟前,这样惊心动魄的早上,以为能名扬四海,却没想到如此失魂落魄,她居然还在这儿等他,哪儿也没去。 他觉得很疲倦,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挣扎一下,而后放松着,张开双手也抱住他。他有种从不知底在何处的井口掉落的惶惶无度,而抱着这柔软身躯的一瞬,他终于着地,蓬松干草的感觉,井口还有星星点点的微阳,伤痛之余,有点儿欣慰。 “都是我不好,那天要是从电梯里出来,就告诉你就好了。” 殷豪愣了愣,“这怎么能怪你。”又抱紧了几分,反倒是又抱歉又心疼,连累了她,吓成那样,和一个看不清楚脸的男子,关在里头那么久。 电梯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是他当上这半傀儡总经理之后头一次遇到的难题。 电梯发生故障,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几个物业都陆续上报电梯事故。那些报告,制成的图表就摊在他的桌上,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有几个小区保修案件特别多,都是采购的这个电梯。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对方有全套的认证,且报修数字,仍然在合理范围内,虽然即将突破上限。 现在正是电梯研发的旺季,这个公司的实验电梯井是超负荷运转的。 他甚至想过,让对方工程师来一幢楼中直接做实验,这个想法却在晚饭桌上被殷雄否决了。 封闭一幢楼的电梯,影响是很大的,在殷氏安防即将上市的节骨眼儿上,闹出这种动静,不是明智之举。 他想着,放放就放放,等到上市之后开门红,再找人来好好修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就这一拖,拖出事情来,他有苦说不出,懊恼不已。 “去我店里坐会儿?”佳人宽慰地用手抚了抚他的背,“店里新来的咖啡师,拉花拉得特别漂亮。” 殷豪点点头,他觉得惭愧。本想展现个英气十足的自己给她看,到头来,自己倒像是需要她照顾的小弟弟一样。 他们下到地库。殷豪的卡宴早已被保安从门前广场移下来。 汽车驶出地库的一瞬间,无数的闪光灯再次扇起,那一个个闪头,想要透过挡风玻璃,窥探这个年轻继承人垂头丧气的经典镜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赌气 坐在西子湖畔。隔着落地窗,看外面北风在湖面卷起汹涌的波浪,大风大浪,正和生意场一样。 殷豪捧起陈佳人给他端来的焦糖玛奇朵,猛地喝一口,奶泡上井字形的糖浆,甜蜜入里,是抚慰心灵的良药。 他坐在这二十来度的空调房里,看出去,即使冬天的工作日,游人依然如织。人人脸上带着喜气,观赏面前大面湖里,晴朗阳光下的满目残荷。 他感觉自己是个落水的人,被捞了上来,很舒适,比回到家里更让他放松心情。 佳人坐在他对面,啜一杯拿铁,淡淡的奶香,和她淡淡的笑,何其相似。 殷豪突然握了她放在桌面的手,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有的时候,我爸好像满眼只有生意,急功近利,反而坏事。” 被他握着的拳头突然捏紧,听一个殷氏的人这样说,佳人的心被触动。 “佳人,我是不是挺失败的?”他说话零零碎碎,前言不搭后语。 “你才做了多久?哪个做大事的人不遇到挫折的。” “其实,我喜欢打篮球,一直想吃篮球饭,我爸妈不许。”他半眯着的双眼,在回忆自己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期,“我爸妈一直让我和同学一样,好好去学、好好努力、将来好好接班,可是我想打篮球。” 佳人歪着头,静静地听着,如果你去打篮球,说不定会有不错的成绩呢?如果你就心无旁骛地去打篮球,是不是不用为这个邪恶肮脏的殷氏帝国来承担后果呢? 然而没有如果,他是殷氏夫妇的独生子,继承人必定是他,就算他对过去的丑恶交易不甚了解,他依旧是继承了那满身纨绔气、坐享其成的人。 他的每一个狂欢夜晚,都在消耗埋在龙湾废墟下工人的血肉;他掷在那些嫩模身上如流水般的金钱,都是那年冲垮青城两县四镇十几个村的洪水。 佳人被他那幼稚得近乎幼童呓语的话,勾起的一点点惋惜,又被这随之而来的念头湮没。 “篮球场可没有殷氏集团那么需要你啊……”佳人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 “你觉得我能做好吗?”他满眼迷茫,“我为了上市花了多少个日夜在办公室,我觉得已经够努力,可是为什么?”他想不通,自己的努力为什么得不到等额的回报。 天真,殷氏的继承人天真得近乎可笑,理想化得如同活在童话里。 别说等额回报了,有些人克己守礼、兢兢业业,天砸下来时,承担不起也得扛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譬如夏侯元。 佳人捏着的咖啡勺,几乎陷进手掌、如刀刃一般切开她娇嫩的手。她觉得自己的牙咬得“咯咯”直响,却又劝自己不可失态,松开手。 “你可以的,我觉得,你虽然经验尚浅,可是更善良更有人情味儿。”也许,借着殷豪的手,可以把殷氏变得不那么肮脏?借着他的手,查出真相,也许他能帮自己达成愿望呢?佳人的心一动。 殷豪的手机响了。 陈佳人听到他很低落地叫了一声“妈”,看向窗外,残荷金黄,中间处还有几天前的积雪。 他连连应了几句,有点儿心烦意乱地挂了电话,“我现在得回家去,商量下晚宴的细节。晚上本来是为庆祝开市第一天的晚宴,还邀请了《盛世》的金牌记者陆永隽,本想着他来帮我们造势,现在可好,还得指望她给我们洗白,。” 他胡乱地将夹棉的羊毛呢子短外头套在外面,想起什么,“你晚上有空吗?能来吗?” “有空……不合适吧。”佳人面露难色,“陆永隽是你妈妈的密友,原本庆功我去也还行,这下,你妈应该不太希望有不太熟的人……” “怕什么!我请来的人,那四五点的时候我再过来接你。”他说得很笃定,这事情就这么定下。 佳人送他到店门口。 早有嗅觉敏锐的媒体守在佳麦森林门口,看到殷豪推门而出,又像苍蝇一样蜂拥而上没,直到殷豪驾车呼啸而去,他们还悻悻地拍了个背影,才转向自己的采访车,追赶卡宴。 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点儿也没变,以别人受伤的腐肉为生,乐此不疲。 佳麦森林门前,总算清净了,有的只有好奇打量的游客,和循着甜香而来的食客,那么纯粹,没有杂念。 “你们老板呢?”邻桌一个低沉的声音问起,佳人的心跳漏了一拍。 循声望过去,是梁从简。佳人的眉眼一瞬间舒展开,而触上他深如寒潭般的双眼时,心里一颤。 她心里很乱,这几天忙着殷氏安防这桩事情,她和箫弘安谁都没有顾得上去查看,他这个周身神秘的陌生人的来历。 但既然他问起她来,按照待客之道,她笑着走过去,“梁先生今天想要点什么?” 她的笑有职业的意味,落在梁从简的眼中,生出点幽幽的失望。 “今天有佳人亲手做的蛋糕吗?”念到“佳人”时,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已经很难如此平和地念出她的名字了,日日夜夜,他心心念念的陈佳人,却是这样陌生的模样伫立在他眼前,他压抑自己压抑得近乎发疯,在那狂躁之上,勉勉强强维持了这冷静的模样。 “你不过吃一两口装装样子,还要什么佳人出品呢?”话一出口,赌气的意味让梁从简和服务员都吃了一惊,连佳人自己都心惊。那服务员用微妙地眼神打量了他俩,慢慢地知趣地退了开来。 “真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他顿了顿,心里问了好几遍,你都忘了?你全不记得?你真的不是佳人!脸上的神色有点冷。 “那还是香草馥芮白,一半的糖,怎么样?”见他点头,佳人走到柜台,亲自帮他点好,冲他点点头,走上楼梯。 通往二楼的大门,就那么在他眼前关上。 他又有点怅怅。那倔强的神色倒是很相像的,都是柔弱的女孩儿,有那样决绝的气质,让人一凛,也许真的是她?只是他伤她伤得太深? 梁从简查过陈佳人的硕士学历,从入学的照片到最终的毕业照,都是现在这个陈佳人,从前他认识的那个,毫无痕迹。 从他们大吵一架,她挂了电话,到一年后她入学,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毫无头绪,只知道再次出现,已是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孩儿,纵使她漂亮、温柔、聪明又能干,甚至和他之间有说不出的情愫,他依旧觉得惶恐。 陈佳人?你是在惩罚我?惩罚我过去对你的予取予求? 他喝着那一马克杯的香草馥芮白,减了糖量的香醇咖啡,多了几分苦涩,正合他的心意。从前他就不喜太甜,于是佳人本就做得不好的甜点,又因为照顾他,少放糖,做得就分外不像样了。 可是他偏偏想要再吃一次根本没有发酵好的面包、半生的饼干,而不是这些制作精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美丽蛋糕。 他孤寂苦楚的四年里,愈发不敢去碰香甜的东西,任何的甜蜜于他来说都是一个讽刺。 那个陪伴他从少年长成男人的女孩儿,那个含情脉脉又温情的女人,终于不堪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漂泊感,都是他的不珍惜造成的。 他这样的人,还怎么配得上甜蜜? 喝完咖啡,他又惯例回绝了老板买单的说辞。 来到这里,心里乱,不来,却又更乱。 走出店门,他开着一辆三菱吉普,往省一的住院部开去。 店员很好奇地顺着他远去的方向张望几下,“啧啧,老板周围满是桃花。” “这个人比殷大少有气质多了。” “瞎说,殷大少多可爱?” “这个人神秘呀,越神秘越有魅力。你没看他那双眼睛,不看人的时候都像在放电。” “哪有箫先生丹凤眼来得迷人?” “再说了,他开那车,也太寒碜了,和箫先生、殷大少怎么比?” “没法儿比,被甩了不知道多少条街。” “哎,你还别说,越是看惯了有钱人,越是可能对这样的上心。” “也是啊,老板对箫先生、殷大少都是笑盈盈的,偏偏跟他赌气哎。刚刚听到没有?” “对我来说,开个三菱吉普也好,总比我挤公交的好!” 几个人笑作一团,直到有客人招呼,才正了正色,但心思还是在这开张才四天,却轮番前来的几个美男身上。 佳人在楼上一个人独处的工作室里,望着窗外的湖景出神,可心里仍然一团糟。 她不喜欢自己看到梁从简时慌张的举动。 她对于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学习生活中需要接触的,便本着良好的家教去接触。 十五六岁的时候,面对失恋哭哭啼啼的好友、亦或是为了暗恋而患得患失的同学,她依然像个没心没肺的人。难怪当时夏侯元既是放心又是担心,连连说,“从前那个追着人家大哥哥的张狂丫头,怎么变得像铁石心肠一样?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女婿送的酒哦。” 张狂也罢,石头心肠也罢,女婿的酒,爸爸是喝不上了。 佳人强制着自己不要去想梁从简,晚上和陆永隽的碰面才是值得花心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凡人 七年前,陆永隽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毕业五年,在《西子日报》负责第二版上的一个小栏目。 那正是传统媒介式微的开端,本就前途一般,偏偏她又是个资质平平、脸蛋平平、文才平平、家境平平的平凡人。 她的同学们,事业混得好的成了作家、主编,事业一般的早早结婚生子,只有她,干着份鸡肋的工作,却又无其他去处,有个没有什么优点缺点一堆,却因为忍受不了单身寂寞,而勉强拴在一起的男朋友。 她接了主编的电话,要赶去殷氏集团抢龙湾倒塌的第一手新闻,只能打个计程车赶过去。 心里是嗤之以鼻的,《西子日报》在本市都不能算作前三的报纸,那么大一个新闻,巨大的建筑轰然倒塌,是个轰动世界的大新闻。别说派她去,就是第二版主编、整个日报社的主编、甚至是日报后台的老板来,也摸不着第一手新闻的边儿。 还不如在编辑部瘫着,坐等拾人牙慧。 然而主编发话,她不过是个小罗罗,一点泡都不敢翻。 越是紧急,越是容易出意外。她觉得自己是倒霉得喝水也塞牙的人,出租车司机大概打了一宿的麻将,昏头转向的,一头撞在人家的加长型林肯上。 她下车的时候都懵了,嘴里还不住地说:“我要赶去采访呐,这下怎么办。” 林肯车上,司机走下来,又走下来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带着黑墨镜,让她想到施瓦辛格,不寒而栗。 靠近她的车窗却放了下来,露出一张不年轻却雍容的脸,“你说要采访?采访什么?”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眼,舌头有点打结,“殷,殷夫人。我正要去殷氏呢。”惨白的脸上挤出个笑容,去看人家的笑话路上,还撞了人家的车。 谁知殷黄翠微突然绽开了笑容,“我有详细的资料,你有没有兴趣去办公室坐坐?” 那天,她想,自己这一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光了,仿佛天边突然开了一扇大门,黄金台阶一级级铺到了她的脚跟前。她就着那台阶就上了天堂。 她在殷氏总部大楼坐了大半天的时间,录音笔换了三块电池,抱走的资料有半米高。 回到编辑部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看他,连主编都跑出来帮她拿资料。 由于殷氏的女主人亲自发话,这第一手资料,她只给陆永隽,旁的记者都围到了《西子日报》的编辑部门口。 主编放下他的老花镜,说自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来这儿,这编辑部就没这么风光过。 正逢上广告位招商的时节,每块广告都翻了差不多三番。 纵使前三的日报都看不上他们,仍然得腆着脸来。连其他省市的记者都闻风赶来。 陆永隽追踪这条让全编辑部钵满盆满的新闻,一追就是一年多,从倒塌,到夏侯元被拘羁押,再到他卷入狱中斗殴,死在去医院的路上,直至最终定论,等到完结的时候,她成了名噪一时的大记者。 没多久就跳到了堪称上流社会对普通人开的一扇窗的《盛世》杂志,多少读者,尤其是爱做梦的少男少女,争相希望从《盛世》看到他们想象的浮华,甚至希望《盛世》能帮助他们上演灰姑娘遇王子的戏码。 世上有种人,大概是极遭嫉妒的,就是那种天赋秉异而成为行业翘楚的;然而他们在可恨榜上只能排第二,排第一的当属明明没有实力,却因为不光彩的原因上位而又厚颜无耻地昭告天下,他的成功源于他的努力。 陆永隽就属于这第二种人。 佳人还穿着上午那身衣服,只在工作间稍稍补了个妆,就到了殷豪来接她的点儿。 她也很想见见,这个在十字路口误入这场乱局,而后帮着殷氏搅起惊天巨浪的女人,如今是什么模样。 她作为一个记者,把当年的新闻稿生生写成了一系列的长评,“丧心病狂”“行业败类”之类极具贬义的词全部出现在本该客观的新闻中。 她竭力地将埋在龙湾下工人苦难的家庭与夏侯元光鲜的生活做对比,也是她公开了刚年满十六周岁,远在美国东海岸的夏侯樱的一手资料。 在她的文稿当中,夏侯元是个道德败坏一无是处的人,好像他菁华大学土木工程的学历是偷的;他一步一个脚印才到的总经理位置是抢的;而与他职位匹配的年薪,在她的新闻稿中,似乎沾满血腥与铜臭;至于十四岁就被mit数学系录取的夏侯樱,则是他作为集团蛀虫最有力的证据,罔顾高中时期她的多次奖项与异于常人的数学天赋。 普通的民众当然是会被天价的高薪、传说般的国外学府震慑,被那极具煽动的言语激红了眼。 彼时的夏侯樱是绝望又惊叹的,夏侯元是中产的最高境界,可是殷氏帝国的主人呢?他们过得才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为什么大家看不到呢?夏侯元只是个雇员而已啊,这样家族传统根深蒂固的企业,哪个关节没有殷氏的自己人,哪怕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都是亲戚。殷氏是何等的精明,有这样大的财务漏洞,怎么可能轮到夏侯元来钻? 世人皆醉我独醒,是何其痛苦。 陆永隽罔顾记者独立又思辨的立场、慎用舆论的警戒,为了借着殷氏的光往上爬,她才真是丧心病狂,行业败类。当然是希望她过得不好的。 陈佳人在殷氏豪宅的客厅见到了她,三十五六岁的妇人,眼角只淡淡的细纹,一身香奈儿的套装,正和殷黄翠微谈笑风生。 很遗憾,这七年来,她顺风顺水,离开了鉴证她平凡无奇的《西子日报》,成为《盛世》专为名门写小记的贵妇人;其间,还动用了殷氏的丰富人脉,去国家传媒大学攻读了个在职研究生,从此洗白了她三流都算不上的学历,也铲平职业生涯上的瓶颈,仿佛她从来就是个才华横溢的媒体人似的。 坏人过得好,是陈佳人不愿看到的。 但是她知道,近来恰恰陆永隽也有烦心的事情——她的研究生导师,被学生指控利用职务之便性/侵女学生。所以她也收敛了四处宣扬她在国家传媒大学的风光硕士生涯,似乎想和这人面兽心的教授撇清关系。 黄翠微早就知道佳人邀来,是不快的,她那虚与委蛇的客套,根本遮不住这不快。 陆永隽倒是很客气的,“安临城第一热门人物——陈佳人小姐,久仰久仰。”很亲热地过来同她握握手。 当年叫我是“蛇鼠窝里的恶毒女孩儿”,你都忘了吗?佳人露齿一笑,“陆老师只为名门写文章,我见见也沾沾光才好。” “你这不已经站在殷大少身边了嘛?还沾什么光?我还要沾你的光才是。”说着仰头笑道,仿佛是顶好笑的笑话,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跟着笑,连不明就里的佣人,也不得不笑两声应和着。 “女士们,晚餐好了,就坐吧。”殷雄在餐厅招呼,很绅士地立在餐桌边,等她们一一入座,最后落了座。 殷柔在最后时刻加入坐席,和陈佳人相对而坐。 环视四周,通透的餐厅,南北具是落地窗,一面坡下一马平川,一面悬崖脚下陡峭宏伟。华丽璀璨的水晶灯吊在饭桌之上。 这才是光鲜的生活,这才是踏着那些他们眼中如蝼蚁的可怜人筑起的雄伟帝国。陆永隽眼睛瞎了吗?怎么夏侯元是罪魁祸首呢? 不,只是愤怒民众被她迷惑而已,而她才没瞎。这正是她梦寐以求能上门来坐坐的无上帝国,是她昧着良心也要为之代言的金钱帝国。 桌上红彤彤一片,居然是川菜。 晚宴,川菜。佳人觉得好笑,并没有嘲笑什么菜系的意思,只是这两个词,着实不搭边。 她偶尔也会想那红红火火、酣畅淋漓的盛宴,但是,没想到人前很是高雅的殷家,居然会全家围坐一盆毛血旺。 陆永隽拖了白色的外套,一口猪血下去,瞬间回归了她平实的样子——同七年前命运之神眷顾前毫无二异。 殷氏夫妇很会收买人心,用得到的时候,亲密得仿佛朋友,所以王德/宝才有了那无状的膨胀,用不到你们的时候,甚至要你们背锅的时候。佳人心里冷笑,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有些人就是明白不了。 “容修闹出了大新闻。陆大记者怎么看?”冰冷的语调,从面无表情的殷柔嘴里说出来,佳人突然心虚。 陆永隽嘴唇都烫红了,急急看了黄翠微一眼,“那小警察前途算交代了。” 桌上一瞬死寂。 “那艳/照都流了出来,小警察也算出了口恶气吧,居然在我们家的房子里,太不要脸了!”殷豪倒是义愤填膺,他想着情同姐弟的姑姑还在楼下,他这准姑父在楼下干出这种龌龊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的事情倒是处理得很漂亮的!”黄翠微嘴角一挑,嘲讽自己儿子起来也是不遗余力。 殷豪瞬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而他妈妈倒是不看他,而是略带得意地看陈佳人,不像在揭自己儿子的短,倒像是在向她示威:殷豪的心不是你这个卖面包的姑娘栓得住的,早早收手罢。 佳人嘴角微挑,全当没听见,凑在殷豪耳边,“我去趟洗手间”。 黄翠微一个颜色,陆永隽急忙站起来,“佳人,我和你一起去,见到辣的我就没命,脸上妆都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试探 佳人扫了一眼桌上,黄翠微无时无刻万事皆在掌控中的笑,其实出卖了她。陆永隽对佳人的殷勤也是经女主批准,甚至是怂恿的。 她只当不在意,反而回给黄翠微一个挑衅的笑,让她以为自己上钩了,即刻要被陆永隽的糖衣炮弹俘获。 “这种人渣,我是绝对不嫁的。”软软的声音却如匕首般冰凉迫人,霎时屋子里静得连银针穿线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 “佳人,我打算下一期杂志写你好不好?”陆永隽很讨好地在佳人耳边说,挽着她往卫生间走去,身后是人家的家事,她俩本就该离得远远的。 “受宠若惊啊!”佳人望向她的眼神大放异彩,“能让陆老师亲自动笔的,哪个不是前五十的富豪,我怎么担当得起?” “给你说得,好像我只看家产而已。”陆永隽有点埋怨佳人,“我现在只给我欣赏的人写小记,你是短时间内突然出名,形象又很好。” “还不是沾了殷豪的光?不是他邀我去酒会,哪有我露脸的机会?”佳人淡淡一笑。 陆永隽一脸“你倒是会实话实话”的惊讶,“殷氏酒会给了你个攒人气的机会,现在全安临城,多少热血青年把你当作奋斗目标?” 佳人拿出粉扑,对着镜子往鼻尖眼窝补了点散粉,“我怎么能是目标呢?让我选啊,倒情愿爸爸还在,哪怕还是工地上的一个小小工头,每天早出晚归的,至少我还有个家,现在……”她摇摇头,不管用什么换回从前父女团圆的光景,她都愿意。 “人死不能复生,好在夏侯元也付出了代价。”陆永隽用手抚着佳人的背。 从镜子里,佳人看她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没有悔恨、甚至没有一丝迟疑,有的只有得胜的愉悦,仿佛从前在角斗场下砍下对方头颅的获胜角斗士。 佳人在这一刻是恐惧的,她没有想到一个人可以对毫不相干的人怀有这么大的恶意,而且还是个女人。 大概谎言重复了一万遍,她自己已经信以为真,极有可能已经忘记,这滔天的舆论也是出自她这傀儡代言人之手。 “陆老师还在《西子日报》的时候就已经很厉害了,引到舆论引导得这么好。” “哪里,我不过是个小记者,我只是客观评论而已。”她倒是谦虚了,“要知道,报刊都是靠卖真实信息才能吸引读者,才能生存下去。” 佳人一惊,杏眼圆睁,幸而陆永隽只顾着看她脖子上那根蒂凡尼项链,没有看到她一时惊讶至失态,更看不到随之而来的窃喜。 “陆老师坚信报纸靠发行、传递真相而赚钱生存?”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浮上眼角。 她轻笑两声,“这只能算是一种希望吧,但是,现在的年轻媒体人,你也知道的,和我们当年很不一样了。”她高屋建瓴地评论,仿佛她已经是媒体人中举足轻重的。 “嗯,看来陆老师读了许多遍李普曼的《舆论学》吧?” “嗯?”她一脸茫然。 “沃尔特·李普曼。”陈佳人又重重强调一遍,那是接近真相的试探。 陆永隽带着点索然无味的神色,不置可否地“哎”了一声。“扯远了,今天早上殷氏出了这么些岔子,我就想啊,借着写你这殷氏门上来访的新鲜客人,用你的正面形象,给他们扳回形象,好不好?” 见佳人面有迟疑,她又凑近了,“我可听说啊,殷大少,最近收了心,原来是因为你啊,你要是也有这个意思,是不是抓住这个机会,既帮了殷氏,也就顺势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了。我也就和你两个人的时候,说说体己话儿。” 好一个顺势,佳人低头思忖了会儿,又抬头,甜甜道,“陆老师对我的事情真是太上心了,这个机会我肯定要抓住的咯,谢谢啊!”故作亲昵状。 “我也就问你几个问题,大纲出来了,剩下就看我的笔力。”她成竹在胸,仿佛死的能写成活的,“我听说,你是爸爸带大的?” “嗯,陆老师来之前查了查我?”佳人故意装傻,定是殷黄翠微查了她的底细,又告诉了陆永隽,让她来试探深浅,偏偏她几句话就自己露了底。 果然陆永隽笑得有点尴尬了,“哎哟,你现在是红人了,我来之前是不是也要做做功课啊?” 笑笑就过去了。 “青城洪水的时候,我妈妈在下夜班回家路上就……” 真正的陈佳人确实是殷氏的受害者,青城洪水冲走了她的妈妈,时隔九年,龙湾大厦压垮了她的爸爸。所以借了她的身份回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 殷氏对不起她太多太多,而她陈佳人大概又只是那么多受害者中的一个,殷氏对不起的人又实在太多太多。 “天灾!”陆永隽啧啧,“幸好有救助基金。”她揽住佳人的肩,由衷地称赞殷氏牵头建立的安临慈善基金。 佳人只觉得要作呕,这么说来,他们遭了无妄之灾,家毁人亡,居然是件幸运的事情?就因为得了安临慈善基金的捐助?她知道象征性的两万块钱对于那样一个家庭来说有什么意义?杯水车薪! 两万块钱?箫弘安曾经和她笑道,“两万块钱,可能还不如他们家养的狗去宠物店洗个澡做个造型花的钱多。” 佳人这边的伤感根本没有消退,陆永隽突然如中了彩一样欣喜若狂:“佳人,真是太巧了,你用安临慈善基金完成了学业,后来又在为安临慈善基金募捐的殷氏慈善拍卖酒会上展露了头角,这不正是个回馈社会的好例子吗?” 佳人含笑看她,就像当初看王德宝那样,王德宝嚣张地活着,是因为他没有文化,底层艰辛的生活消磨去了他对周遭人事的关心。 可是她以为,陆永隽好歹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优渥又闲适,即使人前维护殷氏,至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那过分的言论,会有那么一点自责;在面对别人的苦难时,会表现出一点怜悯。然而,并没有。 原来普通的人心是可以坏到这个地步的。 陈佳人点点头,“陆老师很厉害,这样都能串在一起,看来给殷氏挽回形象,很有希望。” 陆永隽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可是你后来去香港读书,花费不菲吧?” 佳人学着她,“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可她做不到像佳人那般沉得住气,一定要刨根问底,至此,写小记重塑形象是假,打探隐秘信息是真。 “听你以前在燕京大学的同学说,好像大学时候,花销也是不普通的,啊?是不是啊?”她又装作很熟的闺蜜那样,边用胳膊肘轻轻捅她,边指望她掏心掏肺全说出来。 你自己傻,就以为别人和你一样傻? 陈佳人笑了声,“我那个时候还要在图书馆整理图书赚勤工助学工资,我的花销当然不普通,是非常地省!” “哟,那无论如何都没有上香港去的钱咯。”陆永隽对于她的回答很是不满,那压抑住的不屑一瞬间就爆发了,她对殷黄翠微唯首是瞻,黄翠微对佳人的不屑,她全部承袭了。 急躁又马虎。佳人在心里给她下了评语。这个女人比她料想得更加弱。 “我爸爸的抚恤金。” 陆永隽很是失望,她辜负了黄翠微的期望,只字片语都没有套到。悻悻道了句,“那我先出去。”不复先前的亲热。 佳人嘴角的笑在她带上门的一瞬转为嘲讽。 一个硕士论文是关于沃尔特·李普曼的《舆论学》的人,居然好似从来没有听说过李普曼,那也就难怪她压根就不知道,李普曼对于报刊获利方式的定论,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信息,相反,是出资人与广告商。 她轻笑一声,虽然陆永隽不知道这个观点,可她的成功恰恰验证了这一点。有种难言的讽刺。 这么看来,她的毕业论文,根本不是出自她手。 别人代写,你好歹也要看看,熟记在心啊!如此愚蠢之极,却又自以为聪明的人,想想自己和父亲,居然都吃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蠢女人的大亏,也实在是老天开的个残忍玩笑。 门被敲响。 “马上!”佳人抿抿嘴,拉开门,一张笑脸,对上殷柔毫无生气的眼。 “殷小姐……” 她像没看到佳人似的,是清冷的不愿搭理。 擦肩而过时,低低一声,却重重捏了佳人的心,她的心跳急剧加快。 “那照片视频是你拍的。” 一瞬间的应战模式险些开启,可是一秒钟压制回去,佳人很无辜地笑道,“殷小姐这开的是 什么玩笑?”而后又自顾自地浅笑。 “那天我在楼梯上看得一清二楚,针孔摄像头?装备很不错。”殷柔回过头来,直视她的双眼。 佳人不能承认,只得做出懵懂的表情。 “你认也好,不认也罢。这个人情我认了,没有你的视频,我也就没有理由拒绝这桩婚事,这么说来反而得谢你。” 佳人刚想说“不”。殷柔娥眉微蹙,“但我会盯着你的,殷豪是我的侄子,年龄相近,所以关系更像姐弟,要是敢对他有一丁点儿算计,我让你没有好下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马脚 殷柔不怒自威,果然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陈佳人无法和她硬碰硬,只能用无辜伪装到底。“人情不敢瞎认,对殷大少,怎么可能算计呢?” 殷柔像没有听见一样,重重关上门。 佳人捏紧了拳头。自己太不小心,居然落了人的眼。头一次,难免失误。痛定思痛,不可再犯。 好在殷柔和殷黄翠微向来不合,若不是殷雄这个大哥多年护着,她早就被当作累赘扫出这个家门了罢。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家各怀心思,这顿饭吃到后面很是讪讪。 川菜师父烧的菜太地道,佳人捧着个杯子不停地喝水,才勉强将饭吃完,好在这桌上除了陆永隽,没人是能吃辣的,一个个形象都很是不好,佳人也不显得突兀。 殷柔是第一个上楼回自己房间的,殷黄翠微显然还有事情要吩咐陆永隽,佳人一双妙目看得清楚,也就很知趣地告辞。 殷豪忙说送她。 她推拒,“一个小区,还送什么?” “那我陪你走过去,正好吃饱了消消食。”殷豪穿上外套,很是殷勤。 殷黄翠微在一旁看得牙痒痒,却又不好发作。 殷雄大手一挥,“陈小姐走好,殷豪,给人家安全送到啊!”转身低声宽慰妻子道,“不送女士回家,还算什么绅士,我们教了这么多年全白教了?” 黄翠微一手敲在桌子上,“我们教了这么多年,他都学会了什么?除了绅士的皮囊,还有什么?这么庞大的集团,怎么交到他手里?” “慢慢来嘛,这孩子又有修养又好看,肯定是能成大器的。”陆永隽在旁边陪着小心。 “好看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个戏子,只要靠脸吃饭!” 陆永隽的嘴角难看地抽动了一下。 黄翠微旋即缓了下来,“你别介意,你丈夫已经是个知名制片人了。”可他的出身还是个演员,而且是个据说靠富婆上位的小白脸,这种事情,是圈里人尽皆知的。 这么算下来,陆永隽风光之后,也多了几分痛脚,都是不便于在台面上说嘴的。 殷氏惯会打一下给颗糖吃,陆永隽受了他们多少恩惠,这会儿被拿来当下出气筒也无妨,她宽慰自己几句也就过去了。“那丫头,不承认呐,直说自己以前过的苦日子。” “哦?她大二时候的照片上,手表可不便宜。” 殷雄嗤笑一声,“几千块钱的块手表,还不知道真假,也值得你花这样的心思?”他想,她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怎么揪着这么个丫头不放。 黄翠微狠狠瞪了他一眼,“近我儿子身的女人,我都得看着。那种为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决不能踏入这个家门半步。” 屋子里突然微妙地静了一下。殷氏大宅里净是些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 殷雄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她乐意闹就由着她闹去好了,那过剩的多疑,总要找个机会发泄掉,发泄在陈佳人身上,总比在他身上的好。 他掏出手机发了个短短的信息,又转身冲身后说道:“安防这么档子事儿出得,我得去趟浦东,后天回来。” 殷雄让佣人收拾出一个旅行箱,塞进他的迈巴赫s600。 走出门时,他仰头吹了声口哨,既轻松又放纵。殷黄翠微有时候真让他心头很沉,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开出去时,看到殷豪和陈佳人并肩往山脚下的高层走去。 又吹了一声口哨,心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江南冬季的湿冷,冲进鼻腔。陈佳人转过头咳嗽两声,手却被殷豪牵起。 她退后两步,想要抽手,但他握紧,佳人就没有再挣扎。 在外面上学的时候,总有女生喜欢躲在角落悉悉索索聊细细碎碎的心事,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以及第一次相拥而眠。她听到过不止一次,她们形容,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陈佳人初初是一点诧异,而后就坦然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的。 冬天的月光,在梅花山庄的木头栈道上,洒下碎碎白银样的光影。周围有腊梅的幽幽清香。 “年前,城东浣纱街地块要拍卖,殷氏要拿下来。”殷豪看看佳人,可她只低头走路,也不看他,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不如聊聊要干的大事吧。 第一次见面,佳人就在他后座上看到档案袋,那是他马虎,现在他亲口和她说这计划,就又是不同的意义了。 她抬头看他,双颊微微泛红,“有把握?”双眉微挑,很是俏皮。 他笑开了,“有把握,也有对手,但还是有把握。” “殷氏还能有对手?”愿闻其详。 “你听说过龙仓吗?新加坡的企业,也参与到我们的房地产里来了,据说这场竞价,最大的对手就是他们。” 佳人点点头,龙仓是听说过,留下湿地被他们以一半旅游开发一半住宅开发,搞得有声有色,名扬天下。 “那你还是有把握?” “有!” “这么有信心?”佳人转过身,对着他,他抗打击的能力倒是出乎意料,只短短半日,就又重整旗鼓。 “有!但是你周末要陪我去南峰高尔夫球场。” “陪你打高尔夫?” “我要陪重要客人,但是需要你陪我。”他低头,眉眼里如顽劣的孩童,大有不答应就不干的架势。 “可我打得不好。” “又不是让你打,就是……”殷豪微微一笑,又握紧她的手,往前走去,轻声笑出来,如自嘲,“你在我觉得安心。” 一时只有北风吹过腊梅枝条的声音。 沉默了几秒,佳人轻盈的笑声在冬季暗沉的夜里轻快地跳跃,“那我是一定要去的了。” 已经走到十一栋楼下。 殷豪执起她的双手,低头,她的樱唇,因为吃了辣的,而泛红,娇艳欲滴。心头抖动,他微合双眼,慢慢俯下身。却被推了一把。 睁开眼,陈佳人已经跑出好几步,“晚安啦,殷豪!” 他一脸悻悻,心里如抓如挠,却无可奈何,只得摆摆手,见她消失在门厅,才转身离去。 陈佳人,你真是天上掉下的神秘女孩儿! 佳人走进玄关,打开灯,沙发上定定坐着个人,她吓得捂住嘴。只两秒钟,笑骂道:“箫董,堪比梁上君子。” “我是用钥匙光明正大进来的。”箫弘安已经驾轻就熟,空调暖和得如夏季,他给自己冲了杯热可可,又浓又香醇端在手上,喝得不亦乐乎。 “你有钥匙,至少也和我招呼声吧。”陈佳人关上门,换上舒适的软拖,也给自己冲了杯热可可,化解下方才吃了一顿辣之后胃里的烧灼感。 弘安白了她一眼,“自己看手机。”修长的双腿,跷着个二郎腿,在客厅壁灯的半明半昧下,很魅惑。 佳人从包里掏出来瞟一眼,他果然发了条信息招呼了一声,也就只得放下。 弘安一贯的咄咄逼人不依不饶,“和殷大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乐不思蜀了吧,信息也没个功夫好好看。” 这一天,如过山车般,佳人有些倦意,靠在真皮老虎椅上,双脚踩着脚踏,整个人恨不得陷在柔软的垫子里。“教训老同学和容修的事情,被殷柔发现了。” “哦?所以你现在上了殷氏的黑名单?” “还没有,没这么快出局,但上了殷柔自己的黑名单,以后做事得更小心了。”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精明而不吃亏,却又怕别人过于精明。殷柔不喜欢她那鬼鬼祟祟的做法,但大概只当她是个报复心极重的女孩儿,才做出那样的事情,也就没有再深究。 她确实是报复心极强的女孩儿,那三个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又不检点的老同学,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我只当揭了容修的底,也是撕了她的面子,她要恨我的,没想到,她还挺开心。这个殷柔,有个性,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主。”佳人细细想她,却隐隐有点敬佩与亲近的意味,但是转瞬即逝,她是殷雄的妹妹,仇人的亲妹妹。 “你也够狠,容修又没得罪你,吃了这么大个亏。”弘安把热可可喝了个底朝天,递给佳人,示意还要。 “他,早就声名狼藉了,能吃什么亏?你是说和那警察结了梁子?被戴绿帽的警察跟他比,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我反倒觉得对不起那警察。”佳人才不信这种桃色新闻能对容修造成什么伤害。 “他这种纨绔子弟,肯定是不当回事的,玩儿过的女人越多越有意思,可是他爷爷可是个治家极严的老头子啊。”弘安一脸旁观的不怕事儿大,越说越高兴,“据说,罚他在家里祠堂对着祖宗牌位跪了一个晚上,跪得这容家少爷膝盖都要废了,又给关家里半个月,不许出去野。” “哟,这容家少爷今年多大了?给这么管着,能服?”那可怪了,翅膀这么硬,家产迟早是他的,他哪儿能买账。 “也就比我大个四五岁吧,我是白手起家,自然没什么瞻前顾后的,他要继承,就得听大人的,容家老爷子一天没断气,那么大的家业就一天没踏实。” 佳人嗅到这里头的一点意味,“嗯?这么说来,他不是唯一的继承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争斗 箫弘安这堂堂大男人,财富榜上的新贵,偏偏对聊别人家的隐私很感兴趣。 接过陈佳人重新给他冲的热可可,很热切地朝她边上挤了挤,“容修还有个堂弟,叫容复,父母早亡,常年在国外,早就没什么竞争的念想了,不过容家老爷子每每看到容修这么不争气,还是会想另外一个孙子。” “有意思,那他自己也太不长心了,那么大个家业想要,还不得收敛着?” “早年间是偷偷摸摸的啊,现在容家老爷子病床上一躺就几个月小半年的,周围都是容修父母的耳舌,别说容修自己,就是他爸妈,都不怎么本分了,只瞒着那老爷子,等他一命归西,家业就到手了,所以近来才这么放肆。” 这么说来,只需瞒着个早已眼瞎耳聋的老人就好了,“那这次,怎么出了岔子?”想来想去,她报复的是那三个女人,怎么搞得满城皆知,也是奇怪。 “这就是吊诡之处了,我们发送完视频的第二晚,一夜之间,小道记者、八卦大v全收到了视频,不单单有你拍的,还有在coco,警察拿枪顶他脑门儿的那段,他自己很张扬地招了的,往容家老爷子眼前一放,气得他简直要昏死过去。” 陈佳人没有作声,两人都想了会儿,知道暗处有人拿他们做的事情当刀子使。容家老爷子一天不断气,容家也是一天不得安生。佳人不想淌这趟浑水。 “你大晚上的,往我客厅一杵,就为了给我讲容修的八卦?” “嗐,还不是你捅的篓子?也是你先说的殷柔,把我给带沟里去了。”弘安直起身子,正了正色,一看就是又干了些大事。 “当年你爸。”他顿了顿,他们说好,要用第三人称来称呼夏侯元与夏侯樱,以防重要关头,脱口而出,满盘皆输,“夏侯元当年卷入监室斗殴,一个监室一般是住八个人,他那间没有住满,只有五个人,五个人都斗殴了,但是致他死亡被判刑了的,只有一个,马强。” 这些她都懂,当时消息传来,她把所有能找到的新闻都一个字一个字看了过去。 马强,他在镜头面前大仇已报的残忍笑容,深深刻在脑子里。 他的哥哥在龙湾事故中丧生,而他偏偏和夏侯元关在了一个监室,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替天行道,帮他哥哥报仇。 “他三年前出狱之后,就一直在殷氏安防做保安,不在梅花山庄,在城东的一个小区。” “哪个小区?” “一个小区。” “你!”佳人指着箫弘安,知道他诚心不想告诉她。 “等你把计划想好和我商量过,再告诉你在哪儿。”弘安斩钉截铁。 这是不让她在冲动之下行事,好,好,那就慢慢想。 思量了会儿,佳人算了算“怎么才坐了三年牢?”皱皱眉,“他斗殴致人死亡,而且还是本身就犯了事儿,进了监室的情况下。” 弘安叹了口气,“他是龙湾受害者家属,打死的是夏侯元,舆论一边倒,万人联名上书,要求给他无罪释放,考虑到各方情况,给他判了个量刑的下限。” 箫弘安见陈佳人长久地默不作声,突然拍了拍沙发扶手,真皮的面子发出“砰砰”响,把她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那天让我查梁从简,生日、地址、工作、职业一无所知,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不给个范围,我上哪儿给你查去?” 佳人想了想,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挥挥手,“查不到就算了,反正,他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话间,仿佛还能闻到雪松的清香,这个男人,还真让人过目不忘。 “该汇报的汇报完,我先回了,还得跟我妈视频,不然她在那儿待得不安生。”箫弘安把杯子往水池里一放,“我也体会一把有人伺候的日子,假装请了个佣人。” 佳人想啐他一口,想想又好笑,“替我跟她问声好。” 两人都愣了。 “只能说陈佳人跟她问好了,夏侯樱,等大仇报完,再问好吧。”箫弘安摆摆手,走出她家的门。 除了箫弘安,没有人知道夏侯樱回到了安临城。 佳人顺手打开电视,立在水池边,洗他俩用过的马克杯,电视里正在播放圣诞节凌晨暹粒的恐怖袭击新闻专辑。 恐怖分子枪决了逾十名人质,之后当地警察进行强攻,在交火中,又有愈十名人质与五名警察丧生。 倒塌房屋的救援工作仍在进行,但距离救援的黄金时间甚远,加上当地几日的高温可能造成的脱水,失踪者生还的可能性已经极其渺茫。 主持人用很沉痛的声音读一份失踪的中国公民名单,对应于每个名字,屏幕上都有一张护照照片。 当“夏侯樱”出现时,杯子也洗好,佳人将它们倒扣在一旁的咖啡机上。 屏幕上,她被角铁划伤的右脸,有一道如蜈蚣般扭曲的疤痕,加之当时智齿发炎,左腮帮鼓成方形,剪了一头短发。 佳人看看电视,又对着光滑的大理石台面照了照,确实很不一样。 透过厨房北面的窗户,遥遥的,她可以看到十六栋楼王位置的灯光,那是殷氏豪宅发出的光亮。 殷黄翠微吩咐过继续深挖陈佳人身世后,把陆永隽送走,自己倒了杯两千年的拉图红酒,坐在客厅沙发上听新闻。 一声“夏侯樱”让她的心猛地一颤,然后是无声的喜悦,逐渐漫过心头。 这丫头命很硬,逃得了火灾,跳下三楼都安然无恙,早于枪手半天离开波士顿,然而再硬的命,也熬不过这十天,还埋在那石砾瓦堆里。她在香港销声匿迹之后,居然躲到了那么炎热落后肮脏的地方。老天对殷氏太好,为了灭她一个,居然发起这么大一场袭击。 虽然孟志好几天前就告诉她这个消息,然而今天是头一次有官方消息传来。 这样最好,她死了,却不是死在殷氏之手,是再好不过的了。他们没有脏手,少沾了一个拦路石的血。 “太好了,这样太好了!”黄翠微一直喃喃道,一瓶拉图很快见了底,她喝到最后哭了,是担心多年之后的释然,“你死了,真是太好了!” 大雪过后,久违的无风天。 陈佳人坐在店里,靠着南面的窗户,看无风的湖面,反射冬阳之后粼粼的光,琐碎的光亮像水晶一样闪亮。 开个烘焙店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诚然,她喜欢数学,那一项项的赛事,就仿佛她在向世界证明自己,但却只是个过程,不是归宿。 她想象中的往后长久的生活里,自己应该是一个陶醉在小麦和奶油甜香中的人。 夏侯元总说,早点回来,回安临城,爸送你个小蛋糕店,但是也曾经笑她,既然要做蛋糕,当初为什么要上mit?他不能理解,因为他热爱建筑,于是将建筑作为自己终生的职业。 这样把建筑作为自己毕生追求,且已经是行业翘楚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有辱操守的事情? 可是夏侯元对旁人来说,是个陌生的人,他们不了解他,自然去相信别人想让他们相信的事情,不能怪他们。这些人暴涨的正义,是把双刃剑。 陆永隽,你让这刀捅进夏侯元的胸口,我也用同一把刀割破你的喉咙。 佳人捏紧马克杯把手。她一直想找陆永隽硕士论文的瑕疵,然而除了她言语中透露出的枪手代写,佳人无法从掌握的资料中拣出有力物证。为着这物证,她想了两天,在店里,只捧着咖啡,坐了两天,都没有头绪。 邻桌的女人在打电话,尖细的声音吊着,“你记不起来花了多少,那就看看剩下多少,倒过来算不会吗?”很嫌弃对方的样子。 “倒过来”?佳人脑中灵光一闪,造假她不会,但是物证,她倒是可以造一个…… 远远断桥之上,有个高高的身影走来,离佳麦森林越来越近,挺拔而颀长,和身边众人皆不同的气质,远看鹤立鸡群。 他又走了几步,佳人看出来,是梁从简。 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只觉得心口直跳。 抓着马克杯,走上楼梯,将门口一个小牌子翻过来,“请勿打扰”。 佳人坐在下面的时候,是很乐意招呼客人的;有的时候即使在楼上,若是有客人想要见见这位颇具神秘色彩的美女老板,她也很热情地下楼;但是当“请勿打扰”的小牌子挂着时,店员被教会回客人:老板出去了,现在不在, 这规矩定出来之后,此次还是头一次用。 佳人坐在楼上有些忐忑,不知道店员是不是善于说谎。继而笑自己,梁从简也许只是路过,未必会来,来了也未必会问起她。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梁从简走进视角盲区后就再也没出来。 佳人从电脑上的监控看到,他走了进来,环顾四周之后,坐在了最靠近楼梯的位置。 店员都记得他,毕竟这样样貌的人是很难忘记的。 “梁先生,还是半糖香草馥芮白?” 他点点头,又四处张望,之后向服务生招手。 佳人不可抑制地走到门边,即使他们的声音很轻,这扇门边却听得到那位置的交谈。 “佳人在吗?” 佳人的心砰砰直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应酬 店员浅笑,“老板不在。” 梁从简却追问,“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佳人没教过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店员迟疑了会儿,“我帮你问问。” 陈佳人咬了咬唇,笨死了,又不是什么纠纷,不在就不在,怎么还值得问一下呢。 偏偏身上的手机响了,从监控上,分明看到梁从简闻声抬头,张望着楼梯上头的工作室,用他那双忧郁又深情的眼盯了这扇门好久,继而转头看他头顶的监控探头。 那双眼就这么撞上来,佳人有被他看穿的窘迫感,赶紧离开那扇门,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接起来。 “老板,有位常客,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梁先生……” 背景还有另两个服务生的打趣闲聊,“老板肯定记得了,这么帅的梁先生,看一眼都把人电麻了。” “哦哟,让你去服务那桌好不好?” 佳人很干脆地答道:“就说我不在,今天不回来了。”挂了电话,长吁一口气。 梁从简听完店员的回答,神情又失望又落寞。但是他重又看了那扇门。 他分明听到电话铃声,她就在上面,只是不愿意下来见他而已。那么他就等,等到她下来为止。 坐了两个小时。他是个很会独处的人,即使是座无虚席的课堂,或是人声鼎沸的筵席,他都有孤寂感,所以很能一个人打发时间,近四年来尤其如此。 从前,有些时候,还有陈佳人能陪他,她坐在旁边,把头往他肩上一靠,他就觉得,自己完整了。 有陈佳人陪着的滋味,还是比独自一人好一万倍的。 然而她就这么消失了四年,他再也完整不了了。 佳人也就只能坐在工作室里,她本想筹划对陆永隽采取行动的细节,可怎么都无法把视线从监控视频上移开。仿佛连呼吸都要随着他身体的起伏而改变。 终于,他接了个电话,总算结束了这杯咖啡的消磨,匆匆走出店门。 佳人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看到他开的那辆三菱吉普。 默默记下车牌,发给箫弘安,这下给了他参照,相信他能挖出点什么来。 这才发觉,太阳已经完全沉下,西子湖面灰黑一片,已是夜幕低垂。看眼手表,六点来钟。她躲他躲了两个多钟头,什么也没干。 背上包,想到他从视频中和她对视的那一眼,虽是无心的,却好像撞进她的心里。 “老板,脸怎么这么红?不是感冒了吧?”热心的店员围上来。 佳人一摸脸颊,滚烫,“嗯”打了个哈哈,“我先回去,店里的事情辛苦你们了。” “哎,梁先生在柜台给你留了个字条。”一张便签递过来。 接过一看,上面一串号码,只三个字“打给我”,漂亮的行书,比标准的略显修长,带着他眼里浓浓的忧伤。 佳人接过胡乱地塞进包里,转身往门外走去,门还没合上,听到里面一片“啧啧”声。 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他未免太搞笑了。 佳人边开车,边觉得莫名其妙,可脸上的烫一直散不去。 周六一早,陈佳人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对着茶几上的一张a4纸拍下照片,而后将a4纸小心翼翼叠好,塞进信封,地址早就用打印机打印在信封上,再贴上邮票。 跑出三公里外的邮筒边,投进去,又跑回家,这才脱下手套,将方才拍的照片发给箫弘安,“先存着,小号请随时待命,伺机行动”。 弘安发来个“m!”颇有九十年代港剧警匪片风范。 佳人泡了个澡,满身舒爽,换上套藏青色的针织运动服,绵柔又贴身的面料,将她匀直修长的腿包裹又显露无余。 出门前,披上件玫红的羽绒背心,又戴上纽约杨基棒球帽。 到了约定的时间,一开门,正撞上殷豪。 “你怎么不敲门?”佳人差点一头栽在他怀里,觉得好笑。 他盯着佳人看了好几眼,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我到早了,在这儿等着就行,催你干嘛?” 佳人嘴角挑了挑,他倒是很体贴。扬扬头,走在他跟前。 高高束起的马尾,从帽子后垂下,殷豪忍不住伸手想要摸,弯着的食指轻轻触碰柔顺的发梢。 佳人一回头,他略带窘意地将手背在身后。 殷黄翠微这几天净是在警告殷豪,陈佳人是不适合他的。 大家只知道陈佳人是佳麦森林的拥有者,却并不知道那些门店的房产都属于她。 黄翠微只当她是个卖面包的女孩儿,门不当户不对,怎么可能入主殷氏?殷豪反问,她看中的那些准儿媳,哪个能独自操纵这么多门店?黄翠微哑口无言,因为就连殷豪,目前也还只是个有名无实的集团总经理而已。 这之后就又是一堆,家境出生普通、自小单亲、孤儿等等一系列的问题,说出来,却只能让殷豪更觉痛惜。 最后,她居然甩出来:“陈佳人比你大三岁,你现在不觉得,到了中年之后,你再看她,只觉得人老珠黄,再要离婚,就要损失半壁江山了!” 殷雄当年离婚就分了大笔财产给前妻,而后迎娶黄翠微这位小娇妻。黄翠微觉得有必要把这血淋淋的教训讲给他听,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殷豪歪着头打量佳人,哪里看得出来她比他大三岁之多?她甩起马尾来的样子,仿佛比他还小些。这么活泼水灵的佳人站在他跟前,谁还会计较谁比谁大,谁还计较她今年几岁? “关子卖得很足啊,今天是什么贵客,要殷大少亲自作陪?” 关上车门,殷豪慢条斯理地说,“不光我作陪,我爸也作陪。” 佳人有些诧异,黄翠微那么不待见她,这么重要场合怎么容许她去。 “另外还有白冰冰。”他叹了口气,“你别介意啊。” 佳人“嗯”了一声,她才不会为这么个小角色介意。“这客人面子可够大的。” 殷豪看着前方的道路,“是城东浣纱街地块,拍卖方面的政府决策顾问团的领导。” 贿赂,是头一个蹦入佳人脑海中的词汇。 陈佳人不会去提这么敏感的词,只淡淡一笑,“嗬,这都见得到,浣纱街地块是你们殷氏囊中之物了。” 殷豪微侧过头,想了一下,“其实我们这算互帮互助了,他也才三十四岁,就已是之江大学规划方面的教授,后来才作为政/府决策顾问团的领导人物,这中间过程……”他没有说下去,只冲佳人笑笑。 明白,都明白。殷氏帝国如一棵苍天大树,枝繁叶茂的,地底下的根基定然伸展出几倍于人前的盘根错节,密密麻麻的关系网,才成就了今天的如日中天。 这场高尔夫球,不能算是殷氏巴结,更确切地说,大概是主家同发达了的旧时门客,扯扯家常、交流感情的一场活动。 想到那龙仓集团,再是名扬世界,终究战不过地头蛇,想要在这场博弈中得胜,是暗藏玄机的。他们怕是人生地不熟,不能如愿以偿了。 至于旁的那些参加拍卖的小公司,白做那么多方案,全都是陪跑的了。 绕过几座山脊,南峰高尔夫球场如一片绿色的海洋,辽阔又寂静,寥寥几个白点,在上面缓慢移动。 到了大厅,白冰冰早早候在那里,见到殷豪,很是兴奋,但那热情极快速地被映入眼帘的佳人给扑灭了。 她悻悻地踱着步,走过来,脸色阴郁不快。 佳人看着她脚下厚厚的松糕底,饶是如此,她仍然比佳人矮几分,丝毫没有气势。 空气中弥漫着重重的硝烟,却因为中间有殷豪挡着,白冰冰勉强还要笑着。 好在那边殷雄的迈巴赫停在门口,才停止了这一触即发的诡异气氛。 他自己却是从副驾驶座下的。 驾驶座上下来个粗壮的男子,想来就是决策顾问了。 这倒是让佳人有些诧异,说到学者、教授,她见过更多的却是文弱白皙,眼神伶俐,许多都少年白头,但老了又精神矍铄。 然而车上下来的这一位很是粗壮,浓眉大眼却带着戾气。 佳人自己笑自己,怎么能把人标签化呢?就像很多人都不敢相信,长成她这样的女生是研究数学定理的呢。 “陈小姐也来了!”殷雄对佳人倒是客气。 那王教授,在殷雄的介绍下,主动同佳人握了握手。 有力刚健的手,佳人面上带着笑,很客气地同他招呼,然而下一秒,她感到这个王教授捏了她一下,她以为自己感觉错了,可捏着还不算,他还用手心摩擦着她的手背。 两人正对视着,王教授对着她眨了眼。 她只觉得内心里泛出点恶心的意味,笑容仍然僵着。 “冰冰!”他放开佳人的手,又若无其事地和白冰冰招呼,看来两人已不是头一次相见了。 “王教授现在好难约呀!”白冰冰的言语中带点嗔怪的意思。 “女儿才出生,怎么能到处跑?当然在家照顾啦。”说话间,不知是不是佳人的错觉,他又朝她眨了眨眼。 敢情还是个已婚男,佳人参不透他这奇怪的举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猥琐 大家换上软底的鞋,白冰冰瞬间就比佳人矮了半个头,即使愤愤地看向她,佳人只觉得滑稽,一个忍俊不禁,反倒和她剑拔弩张不起来了。 五人分乘两辆车,到了场地中。 佳人偷偷凑在殷豪耳边,“我就负责看你们打,陪你聊聊行吗?” “行!”殷豪揽过她的肩,两人都微微一滞。正好到了地方,佳人抢着跳下车。 殷雄殷豪都让着王教授,让他挥杆。 佳人抱臂,站在他们斜后方几步,这王教授挥杆挥得很溜,一看就是常练的人,可这动辄几十万的高尔夫球场会员卡,不像他这个身份的人拥有的。 殷豪挥杆时腰背笔直,挥起的手臂有力又刚健,白冰冰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她真的满眼都是他呀。佳人在旁边啧啧暗叹了两声。 而殷雄却是技术最好的那个。以至于,他一挥杆,另两人都叹气。 他陪着打了两轮,手机响起,他便推说自己还有急事,提前告辞。 本来,这王教授就是他们一手扶植起来的,这次陪打高尔夫球,双方地位谁高谁低,各自都有数,来的时候,他居然想要开一开殷雄的迈巴赫,殷雄也准了,现在亲自陪了这么半个钟头,已经给足了他面子。更多的,还是让殷豪练练怎样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王教授仰人鼻息这么多年,早已熟知这一套。没有殷氏,就没有他的今天,这他清楚。可人一旦爬到一定的位置,就不可抑制地膨胀,想到殷氏内心里的高高在上,他也是有气的。 正要闷闷,瞟到陈佳人,却着实养眼。 家里那位怀胎十月,没法亲近;生完了,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无心理会他;再说了,身材也走形得不像样,哪儿还有当年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娇羞少女的身影?他正满心烦躁,陈佳人如干枯冬季的一缕春风。 恰好一个电话打到殷豪那里,他要查个数字才能告诉人家,偏偏文件锁在大厅里了。他只能略表歉意,失陪一小会儿。 佳人心说,留下他们仨,真是尴尬。白冰冰抱着瘦削的肩,立在一旁,王教授那猥琐的眼神早就落了她的眼,她倒是有心看这势态发展。 “陈小姐,以前打过高尔夫吗?” “没,没怎么打过。”佳人皱皱眉,明明他和白冰冰熟,大可以和冰冰聊天打发时间,何苦舍近求远,再来和她说话。 “我教教你?” “冰冰会打吗?”佳人回头。 “她不爱打。”王教授倒是抢着帮她答。 白冰冰立在原地不动,脸上的笑是阴晦的。 这下佳人不好拒绝,只得走上前。 “来,我教你握杆。”他把球杆塞到佳人掌心,然后握住她的手不放。 佳人感觉不妙,他居然整个身体都平整地贴上佳人的后背,右手拉着她的胳膊举起来,左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 佳人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一股恼意涌上头,好歹也是安临/城/的/名人了,怎么还能容他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胡来。 陈佳人回过头来,冷不丁差点和王教授脸贴脸,油腻腻的脸,佳人可以想见,他继续胡吃海喝下去,马上就要肥头大耳起来。 瞬间和小美女靠得这么近,饶是他这样无耻,也有点尴尬。 佳人只是笑了笑,“您还是多退几步,我是个新手,怕动作太大,打到你。” 他这才松开柔软姣好的身体,左手好像还掐了下腰肢,一脸意犹未尽地退下三步来。 佳人扬起胳膊,一个果断的挥杆,白色小球飞出去,沿着流畅的弧度,落在远处球洞附近,目测相差不过一米。 白冰冰的下巴险些掉落,王教授更是吃惊。 佳人无所谓地笑笑道:“人家带了我两三次,打得不好,说句实话,我没什么兴趣的。”将球杆重又塞回他手中,向那边走来的殷豪迎上去。 她打得这样好,对他又不屑,王教授在她身后的咬牙切齿,白冰冰看在眼里,但她只看着不说,一个点子涌上心头,只看有色心的人有没有色胆了。 被人轻薄的事情,佳人自然也不会和殷豪说。 殷豪只当一切如常,却不知晓王教授那膨胀的内心,开始不安分。 余下的时间,他一直冷脸。原先殷雄在时,他满口打包票的事情,这会儿对着殷豪,他又开始犹犹豫豫躲躲闪闪。 这球越打下去,殷豪心头越是疑云密布。在家分明说好了,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不安定因素。 白冰冰在后面暗笑,王教授风光了还没几天,就开始装腔作势,要拿捏自己的老靠山了。她顶看不上这小人得志的模样,但他那在陈佳人身上不安分乱瞟的眼神,却可以为她所用。 靠近中午,大家也都有了倦意。 原本说好一起吃午饭,王教授也推说家里孩子小,走不开,直接回去。 殷豪讪讪地,站在俱乐部门口,送他上了计程车。 白冰冰倒是很殷勤,立在车门另一侧,让他摇下车窗,低头道:“王教授,尽量帮我们办嘛,殷董和您是老朋友了,您要是有什么想法——”说着冲那边佳人的方向挑挑眉,“可以联系我啊,能办的我都想办法给您办。” 那郁结的无名气这才消散,他也挑了挑眉,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拍拍司机的座椅,“师傅,走吧。” 从殷雄的迈巴赫在俱乐部门口停下,开始,暗处就有手机一直在录像,直到这计程车开走。 城西留下别墅,这大半天的录像,在电脑上快进。 “再做一份备份,不搭界的两个女孩子都删了,就留殷氏父子和决策顾问团的人。”坐在软椅上的男人吩咐。 然而他又抑制不住地将佳人挥杆的影像又看了一遍。果断、有力、流畅,虽然远远的,她脸上不屑与得意混在一起的神色,如此娇俏可人,对他来说,却又陌生。 陈佳人没有那么犀利的神色,她永远柔柔的,又那么柔韧,将他的全部一股脑地接下,捧在怀里。 他真的好想她。 陈佳人隔了一个晚上,周日早上接到白冰冰的信息,约她在留下湿地的莲庄吃午饭。 她正在看新闻,陆永隽的硕士导师的劣迹斑斑正在被广大网民热烈讨论。 许多人说他为人师表,实则人面兽心,用学业工作要挟。 也有人说,那些女学生也是可耻,又不是未成年少女,一个个都是成年人,为了达到目的,乱爬别人的床,不择手段。 双方辩得天昏地暗。这个节骨眼上,有个受害者透露,下周会将录音资料整理好,发布到往上。 一石惊起千层浪,各路媒体恨不得大踏步过完这个周日,跑步到下个周去挖重磅新闻。 陈佳人拿起手机,箫弘安已经打来了。 “算算,到明天早上,平邮她也该收到了。我会看着的,那边录音资料一出来,我这边就把照片发出去。” 箫弘安的行动力,佳人一向放心。 面对白冰冰的信息,佳人心下有些诧异,两人上一次共进午餐,已经要追溯到几年前了,那时候她只当佳人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穷学生,想让她做陪衬呢。 现在呢?许是眼红极了,想要决斗?她对着镜子“噗嗤”一下,白冰冰这样喜欢动心机的女人,即使是决斗也不是明刀明枪的,一定是话里藏刀。 她虽在殷氏工作没多久,但自小出入殷氏豪宅,说不定会透露出不少信息呢。 她换了条牛仔裤,配上芽黄的v领短羊绒衫,脚上蹬了双户外靴就要出门,走到过道,吹了一阵冷风,才发觉,自己是太期待陆永隽遭殃了,高兴得连外套都忘记穿。重又折回去套上黑色的皮夹克。 一摸口袋,前几天一个人坐着时候,反复看的那张字条,塞在里面,是梁从简的号码。 她已经发给弘安去查,但是他一直没有提起,她不好意思追问。一想起他来,就浑身不自在,说不出来的紧张感,从每个毛孔渗出。她摇摇头,背起包,走出去。 莲庄,顾名思义,建在留下湿地一片莲花当中的。竹制站到从主路,直引到几十亩的莲花池当中的农庄上。 旧时农人的屋子,在龙仓别具匠心地翻修之后,成了古色古香,颇有诗意的一景。 这是极隐蔽的会所。寥寥几个包厢,私密性都很好。 佳人进到预定的白露包厢,转过荷叶田田的苏绣榉木屏风,看到王教授的一瞬,才觉得白冰冰比她想的要不简单许多。 她不喜欢这毛手毛脚满脸色相的男人,但既是来了,又不能拉下脸走人,毕竟昨天,殷豪已经不顺。 “陈小姐!”王教授一见她已迫不及待地上来握手。没了殷氏父子,他更是嚣张,捏着她的手不肯放。 白冰冰笑着接过佳人的外套和皮包,挂在贵妃榻边的衣架上,引着她在小圆桌边坐下。 佳人隐约嗅到不对劲的气味,“我出去打个电话。” 白冰冰和王教授一脸笑意,“好,好,我们先点菜?” 佳人点头走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英雄 殷豪没有和她说起过,应该是越过他来约的陈佳人。这王教授要是单独约白冰冰还有那么点道理,毕竟白冰冰是殷氏的雇员,可陈佳人和殷氏的生意毫无关系。这样约见,总觉得不怀好意。 果然,殷豪一听说这样的饭局,立马发话,“我马上过来找你!” 佳人这才稍稍安下心,重又回到白露包厢。 一份精美的菜单,白冰冰双手举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遮住。 “喝茶,喝茶!”王教授把茶杯递到佳人跟前。 佳人握在手里,里头淡绿的龙井半舒展开,倒是好茶。白冰冰挑眉瞟了她一眼,又低头看菜单。 佳人起了疑,笑着放下了茶杯,“我们吃什么?”王教授眼里的失望全落了她的眼,不由自主地将茶水推得远了些。 话音刚落,包厢门被打开,六个精美冷碟摆到桌上。 白冰冰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喝点酒,气氛好一些,王教授,有什么高尔夫球的技巧,尽管问佳人,技术这么好。” 佳人脸上挂着笑,看她把三个酒杯斟满,递到跟前,她才摆手,“我开车来的,不方便喝酒。” 王教授又有点悻悻。 白冰冰起身从边柜上拿出个酒杯,开了瓶橙汁,倒满给她。 折腾了他们这么几回,佳人心说,也该消停消停了,况且是看着她拧开的,欣然接下。 “举杯!”两杯葡萄酒加一杯橙汁。 白冰冰的电话又恰好响起,她满脸抱歉地走了出去。 王教授厚颜无耻地凑过来,一个劲儿给她夹菜,佳人看着他就恶心,更别提碰那些菜了。来的路上确实渴了,灌了两杯橙汁。 这包厢空调开得嫌热了些。 佳人额头沁出点汗珠,后悔自己穿了件羊绒衫,再没法脱了,不自觉地拿桌上的纸巾扇风,那点微弱的凉风,似乎也很有作用。 王教授挪了个座位,到她边上,佳人嫌恶地往一边躲,下一秒,他的胳膊居然搭上了她的肩。 佳人慌忙站起身来,脚底直发软。她如此谨慎,却还是看漏了。转身往门口跑去。 她是想跑,可脚底不禁踉踉跄跄,王教授拉扯了她的羊绒衫下摆,重心一个没有控制好,撞倒榉木屏风。 佳人冲出门,腿软得一下趴在地毯上。 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各个包厢的门都紧闭,压根儿不知道有没有客人。 “来人!快来人啊!”她的呼救,微弱地在喉咙里抖动,喊不出声来,浑身滚烫。 “小美人儿,你这个样子出去干什么?我们关上门来乐呵乐呵!嘿嘿!”王教授蹲下身,握住她的腰身,往回拖。 佳人双手紧紧抓住地毯,指尖的力气也在流逝。 她蹬腿出去,也是毫无力气的,在王教授看来,软软地,像在向他展示她的美腿,一手抚上去,“不急不急,这腿呀,我能玩儿一年。” 佳人眼看着自己被拖回包厢里,跟前出现一双户外靴,牛仔裤腿束在里面,很是干练。佳人一把抱住,“救我!”声音微弱。 “陈佳人!”惊惶的一声,勉强拉住她逐渐涣散的意识。 她被有力的臂膀从地上抱起,放在贵妃榻上,是梁从简? “当心!”微微模糊的视线当中,看到他身后的王教授,一拳头就飞了过来,她只恨自己不能说得更快。 却见得梁从简头也没回,只稍稍一偏,躲过那力道十足的一击,进而站起反身一拳,虽是左手,却直中前额,力气不小。 王教授发出一声惨叫,却仗着粗壮如牛的身材,用肩膀向梁从简撞去。 佳人只听到一声闷响,梁从简也许身材高大又身手矫捷,可身量和简直如举重选手般的王教授相比,却是像要吃亏的。 接着便是一阵阵如棍棒击打在麻袋上的声音,她心中一悸。 佳人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发现王教授已经缩在了角落,护住头,只差求饶。 “跟我动手?这辈子就输过一场架,那还是因为我根本不还手!”他的声音怒气未消,压抑着的暴怒,更显震慑。 佳人被打横抱着。她不由自主地贴近他,淡淡的香调,她觉得很安心。 “他让你吃了什么?”他抱着她,立在门旁迟迟没有出去。 佳人只觉得浑身滚烫,思绪都是混乱的,勉强想到,方才甚至连冷碟都没动过,只有喝的,是白冰冰带来的。 “橙汁。”她无力地冲边柜上一指。 梁从简顺手抓起那瓶橙汁,抱着佳人就往外面走去。 已经完全模糊的视线,依稀还能辨认,白冰冰愣愣立在包厢门口,表情已经看不清。是我自己太大意,居然被她摆了这么一道。 路不是很长,梁从简就那么抱着她走出去几分钟,到了他住的别墅。 一楼楼梯边就有间客房,佳人被他放在柔软的被子上。 他拿了她的手机,看到几个殷豪的未接电话,心里莫名的怒火又涌上,迟疑一下,没有拨回去,反倒是找到了箫弘安。 箫弘安先是很诧异,但即刻说马上赶来。 挂断电话,再看床上,他的血直往头上涌。 佳人热得已经受不了了,一个劲儿拉扯自己羊绒衫的v领,双颊通红,双腿蜷着,在床上难受地扭动。 他心里有了点猜想。拧开橙汁的瓶盖,嗅了几下,没什么异味,点了一滴在舌尖,浓烈的橙汁酸甜味下,隐隐的苦味。他们给她下了大剂量的安眠药和麻/黄/碱,安眠药让她不能自主,麻/黄/碱就是“听话药”了。 他跑出去倒了几大杯的纯净水,强行给佳人灌下去。 佳人先还肯喝几口,可那么多水,喝得难受,她的意识早已模糊,难受就不肯再喝,拼命地推挡,泼得他满身水。 她的意识越来越远,但是想要抱住什么东西,放佛回到一个炎炎的夏日,那时年幼的她,很张狂地追着一个大哥哥。 “哥哥!”她环住他的脖子,“哥哥!”鼻尖抵在他的脖颈里,凉凉的,到处蹭,呵出的气却是滚烫的。 他全身都僵住了,环抱着她。 哥哥!叩在他的心头,令他血脉喷张。 过去陈佳人对他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但独独到了最最亲密的时刻,她还是害羞的。偏偏他就是爱逗她,挑着她的下巴,让她叫哥哥。 她总扭扭捏捏地不愿意,他就想尽办法撩拨她,逗弄她,直逗得她靥若桃花、全身泛起粉红,不停地向他求饶,然后凑在他耳边,软软叫一声“哥哥”。 四年了,他想念那具温软的肉体,那具能源源不断攫取他旺盛精力的肉体,也是他这辈子爱过的唯一的身体。 自从她消失,他再也没有能和别的女人亲近,尽管他试过,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他觉得,佳人没有离开,还在哪里等他,若是他做了,那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然后陡然失了兴致。 后来他索性离那些莺莺燕燕远了,那些热闹是别人的,和他没关系。他只想要和陈佳人的一方小天地。 现在,她一遍遍叫他“哥哥”,双臂紧紧拥着他的脖子,还伸出柔嫩的舌头舔他早已紧绷的肌肤。 他要把持不住了,只能伸出双臂,更用力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箍住她,不让她动,只怕她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让他失控。 他想要她,却不是这个情境下。 从情窦初开到少女长成,从初吻到初夜,陈佳人从不拒绝他。她细弱的喘息,总在夜间萦绕耳畔,她浅笑着看他,满含柔情,是此生难以替代的情景。 从生涩到熟练,那是属于他们二人的成长。每一次,他都要让两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彼此,共同喘息、一起颤/栗,那是他们两人生命的融合。 而不是这样分别四年后,冲动的、陌生的、糊涂的。这样的,他宁愿不要。他拼命地平复自己的气息和欲望。 然而揽在她腰间的手指,还是忍不住摩挲了从绒衫下露出的一截光洁肌肤,滑嫩温软,像刚去壳的鸡蛋,他的心头泛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小少爷,外面来了客人。” 他抬起头,怀里还抱着佳人,而佳人紧贴着他,像是要黏着他不放,看得齐叔一愣,而后掩去尴尬。 “谁?” “箫先生。” 他皱着眉,“让他在客厅坐着等一会儿。” 齐叔点点头,望向他二人神色缓和,而后忍俊不禁。 “嗐”他脸上突然热起来,想要解开她扣着的双臂。 “我先出去,嘿嘿,出去……”齐叔倒是很解风情,退着出去还把门关上。 “你!”他想解释,可又觉得无所谓,齐叔是看着他长大的,既是他忠实的帮手,又有点儿长辈的意思,他那点儿年轻人的冲动,在齐叔眼皮子底下,想藏也藏不住。 手上力道都又大了几分,她还耍起横来,不仅不放手,还张嘴咬了他的耳垂,初时是牙齿细细密密地啮咬,而后又是那柔嫩的舌头,含含糊糊地在他耳边叫嚷,“不要走,我要你。” 他长叹一口气,真要命。隐忍的身体直发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旧梦 一直把陈佳人圈在怀里,她先是拼命挣扎,而后带着撒娇的意味抱住他一个劲儿地蹭,之后就安静许多。 他的心潮也如怀里的人一样,在冲到一个顶峰,几乎冲破他的理智之后,又渐渐回归平静。 那么多水没白灌。他轻笑,安眠药总算起了作用。她低低的呼吸声趋于平稳。 他把佳人重又放在枕头上,身体微俯,不设防地,被她抱住脖颈,樱唇就那么贴上了他的嘴唇,甚至尝到了她小小的舌头,微甜。 他的心头一阵涟漪,怔一下之后,紧紧抱住狠狠吻下去,双臂圈得牢牢的,几乎勒得她不能呼吸,缠绵得不辨天日。 客房窗外的灌木之外,不安分的人已经举起手机,将床边极尽克制的梁从简,和他怀里双靥酡红陈佳人录了个尽兴。 他帮她把衣服整理好,摆了个舒适的姿势,想要离开,却又禁不住多停留几眼,上下打量。俯下腰,将她发尾的深棕色的卷鬃在食指上绕了几道,险些在她额上印个吻。然而他忍住了。 起身打开门,吩咐候在门外的齐叔:“让箫弘安把人带回去吧。”自己径自从右手边的楼梯上了二楼。 坐在书房里,百叶窗滤去冬日大半的阳光,他在暗处,看着箫弘安把佳人背在背上,朝别墅外的保时捷911走去。佳人的手不断从他脖子里滑落,幸好边上有齐叔托着。 箫弘安也长手长脚,长相俊美,这会儿艰难地在别墅前的花园里走,怎么看怎么别扭,公司再是大,他那一身奇异的书呆子气还是难以磨灭。他突然觉得很好笑,坐在椅子上看脚下的人往外挪,心情很短暂地晴朗,然后放声大笑了一会儿,于他来说,太难得。 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是在箫弘安脑子里一直无端盘旋的话。奇怪,她看着身材这么好,怎么背在身上那么沉呢?照顾人实在太麻烦了! 他往外走得吭哧吭哧的,刚把佳人放进副驾驶座,一抬头,看到殷豪的卡宴停到了他的车边。怒气冲冲地冲他叫嚣:“怎么回事儿!不是在莲庄吗?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箫弘安浑身酸疼,把副驾驶门一关,没好气地冲西边一指,“你问问你那小童养媳去。”推了凑上前来的殷豪一把,“躲远点儿!”上了车,一脚油门呼啸而去,后视镜里,还看到殷豪讪讪地立在原地。 殷豪对她很上心啊。这也就是他给箫鸿安打电话的原因了。 这个才相识十几天就满腔热忱的追求者,他很想把殷豪踹到天边去,但是他做不到,相反的,从前自己一个轻举妄动,就被踹到天边去了。 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实在好险。他本是在莲庄宴请菁华建筑学院的教授,谈谈竞拍浣纱街板块展示单元的规划设计内容,前脚送走客人,后脚就看到她满脸迟疑地出来打了个电话。 他突然不想走了,要了杯饮料在大厅坐下,看资料嘛,在哪儿都一样。白冰冰一脸坏笑地关门出来,他心觉有蹊跷,下一刻就看到她趴在了地上。当时鲜血直往头上涌,甚至都来不及管包厢里面坐着什么人,只一心想要保护她。 现在想来觉得后怕,自己的力量还太弱,一个闪失又前功尽弃,也幸亏里头的是这么个色胆包天又不中用的禽兽学者。 出了这桩事,说不定对他有好处。 殷氏豪宅里,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层挑高大厅里,水晶灯华贵而璀璨,地暖的热气足足的,而白冰冰却觉得身上的热力在流失。她立在满脸怒容的殷豪跟前,已经十分钟了,殷豪骂了她十分钟,当着他父母的面,也当着她父母的面。 起初白忠仁还笑着打圆场:“冰冰也没想——”一个“到”字还没能出口,被殷豪一声“你懂个屁”给硬生生打了回去。 他也是殷氏集团的栋梁了,被这样个他以为将来是他女婿的毛头小子,训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偏偏殷雄抱着臂,在边上一言不发,这口气他只能忍着。 白冰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直往下落,哭得声音都哑了,“他只说,只说,佳人高尔夫打得好,想,想要,讨教,讨教……” “少废话!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殷豪把沙发拍得“砰砰”响,一个抱枕劈脸掼在白冰冰脸上。 “哦哟!”她妈妈上前挽了殷黄翠微的胳膊,心里不忍到了极点。 黄翠微这才缓缓走到白冰冰边,抚抚她的肩,“算了算了,你道个歉,赔个不是,就过去吧。” “什么就过去吧?”殷豪不依不饶,“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得跟佳人道歉去。” “凭什么呀?她算个……”白冰冰只肯对殷豪认错,让她去跟陈佳人低三下四的,她不愿意。 “她是我女朋友!”一句话,掷地有声。殷豪撂下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摔上大门。 白冰冰一下坐在了地上,哭声尖利,“他说佳人是他女朋友,那我算什么?算什么啊?” 她妈妈是有点儿城府的,“别哭别哭,她陈佳人算什么啊?夫人,您说是吧?” 但饶是她是个人精,黄翠微却又比她精明十倍百倍,只微微弯腰摸了摸她的头,笑了几声,“不哭了,殷豪那孩子脾气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白忠仁在胸前捏了拳,这对老狐狸,总也不吐一句口,从没有正面承诺过这桩婚事,他们一家子,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干净的不干净的事情上,为了殷氏勤勤恳恳,怎么连这么句保障也得不到呢? 怀疑、愤怒、猜疑,都是积累的过程,这么几十年,头一次,这些负面的想法汹涌的浪头快要跃过他心头的一道坝。他呼了呼气,总算压下去,毕竟人家是老板,自己是办事的,受点气也是应该。 但那点点隔膜,起先总是小小的,不加抑制,便会在不经意间蔓延出声势浩大的反骨。 殷雄的一言不发是刻意的,他隐约觉得这两口子,太过于站在黄翠微这边了。管家协助女主人是应该的,但白忠仁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公司里帮黄翠微监视他,这就让他不高兴了。搞清楚,殷氏归根到底是姓殷的,连她殷黄翠微也冠了殷姓。 这桩事情,白冰冰搞砸了,但黄翠微心里有点受用,毕竟她太不喜欢陈佳人了。于是格外开恩,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做事也要做得漂亮点嘛。” 客厅里的另外四人都觉察点意思来。 转角处,被主家们忽视的,正在擦拭楼梯扶手的佣人小颖,心里也一拎。 殷豪跑着穿过小区中心的大花园,进了十一栋。门口还停着箫弘安的保时捷911,看着就来气。 上去连敲了五六分钟,大门才开了小小一条缝。 殷豪一把推了开来,见到笑得很虚伪的箫弘安,没好气地道:“怎么这么久才开?” 箫弘安根本不让他,“你妈没教过你,敲门太久没教养?” “你!” 两人在门口针锋相对地立着,不分上下的身高,一边是怒火要从心底往外涌,一边却是冷得如数九寒天。 殷豪终于是忍了,“我进去看看她。”拔腿往卧室跑。 很简洁的原木装修,落地窗前的白纱帘已经拉起,透出下午三四点式微的夕阳。 陈佳人躺在被子里,呼吸低沉。一只手臂从床边垂下,羊绒衫毛茸茸的。 殷豪跪在她床边,看着这很不舒适地一身,伸手向被中探去。 “嘿嘿!爪子往哪儿伸呢!”跟进来的箫弘安劈手打过去。 殷豪甩了甩手,瞪了他一眼,手指分明触到质地很硬的牛仔裤,“你让她怎么睡?” 箫弘安这才缓和了些,耸耸肩,“总不能我帮她脱。”又用那双丹凤眼很狐疑地看他,“你也别想。” 两人又在床边僵持上了。殷豪一直看不透箫弘安和佳人的关系,自然不敢放他在这儿;箫弘安对殷豪素来没有好感,这样纨绔子弟,放他和久不得醒的佳人在一起,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他的定力绝对没有那梁从简好。 殷豪叹口气,掏出手机,“让小颖到十一栋来一下,照顾佳人。”冲箫弘安挑挑眉,“佳人在我家大明山别墅的时候,和这个女佣关系还不错,让她来照顾一两天,你没意见吧?” 箫弘安“哼”一声,不再作声。 “你怎么从那个别墅里背她出来?”殷豪心头还是疑云密布。 “要你管!”箫弘安翻了他个白眼,转头看向窗外。 佳人对身边的剑拔弩张毫不知情,她做了场极其酣畅甜美的梦,梦回七八岁的时候夏天,石砌的青城水库顶端,幽长的道,两侧是青翠欲滴的连绵青山,山中鸟雀相闻,脚下是水库激荡的泄水。 她穿着一声短短的针织红白条纹连衣裙,头上歪扎一条小辫子,追着一个十四五的清俊少年,“大哥哥,大哥哥!” 两人总隔着十米左右,大哥哥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她一直在后面追,他时不时侧过半张脸来和她说两句话,可总也不停下。 她觉得好累,没有希望。这个梦境出现过许多许多遍。 然而今天他突然转身跑到了她的跟前,半蹲在她跟前,一把拥住了她。 醒来时,她还闻得到淡淡的男子清冽的味道。白纱帘外已是冬日清冷的夜幕。从床上坐起,身上已是舒适的全面淡黄睡裙。心下有点惊诧。 外间散进柔和的橘色灯光,还有人在洗东西。 “谁?”她想厉声问,可嗓子有些哑。 外面水声弱了几分,顿了顿,“陈小姐醒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羞愧 小颖立在卧室门边,双手还有水珠往下滴落。她又惊又喜,定定看了几眼,才回过神来,“我给少爷打电话。”又出去了。 陈佳人坐起身,头还有些发晕,在软包的床头靠了会儿,她记得王教授好像就快要得手了,而后是梁从简? 脑子里又糊涂又混乱,王教授那脑满肠肥的脸、梁从简阴沉忧郁的眉眼、甚至梦境中出现多年的大哥哥,全部叠在了一起。 床头手机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她打开看。 “惊喜大放送!” 心说箫弘安这又是什么幺蛾子,点开附件,是个视频。 只呆了半秒未到,双颊登时通红,左手捂着眼睛,简直不敢看,却又不得不看——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灌木丛后的窗户里,梁从简半跪在床前,佳人像藤蔓一样纠缠着他索吻,急切的气息,纵使箫弘安离得远,仍然录了进去。 小颖跑进来,佳人赶紧把这视频关掉。 她笑盈盈道,“陈小姐,少爷带点吃的过来看你。”说着双手从背后捧着个纸袋到跟前,“衬衫做好了。” “陈小姐听着这么见外,以后都叫我佳人就好。”招呼她到床边来坐,“或者,我比你大几岁,佳人姐也可以。” 她只摇头,“我衣服没那么干净。”又将纸袋里的衣裳摊在床尾长凳上。 “怎么这么多?”佳人有些吃惊,拿出来,蓬蓬松松,像个小山垛似的。 小颖略带羞涩,“那么多钱给我,我手艺又一般,怎么好意思收?给您做了五件,以量取胜吧。”说完又不好意思了,只看脚尖。 佳人摇摇晃晃地起床,小颖忙跑上前来扶着,“你还是坐着,我一件件拿给你看。” 五件式样差别不大,但是领口花了不少功夫,各自有不同的式样,佳人最最中意一件小立领的黑衬衫,特别称肤色,连连道谢,“我觉得你有天赋。” 小颖还是害羞地笑,但眼中隐隐闪过一丝苦涩,“会做衣裳的人很多的,其实不如大商场的好看……”双眉一皱没有说下去。 佳人心也一揪,她的父母要是还在,家庭的重担要是没有落在她过于稚嫩的肩头,多好。 “想不想发展一下?” 小颖是个挺知分寸的人,微微一笑,“有机会再说吧。” 佳人也就没有再说下去,有机会的话,很想帮她。 只一盏壁灯开着,佳人坐在床沿,看立在她跟前的小颖,低头双手绞衣角,“怎么?有事?” 小颖抬头,微微惊慌,迟疑片刻,半蹲在她的脚边,“佳人姐,中午的时候,少爷跟疯了一样跑出去开车去找你,后来又在家里发了一大通的火,他真的很在乎你,就是……” 殷豪这个反应,饶是在佳人的预料中,她也不禁出神了片刻,她一直被殷氏赶尽杀绝,只觉得比阴暗角落里的虫豸都不如。 “但是,但是……”小颖几乎将头埋在佳人的睡裙上。 “怎么了?”佳人伸手抚了抚小颖的黑发,低头用气声说,“在这儿,你说什么,都不会传出去,就我俩知道。” 小颖下了很大的决心,仰头的时候,还咬着牙,“殷夫人只怪了白小姐一句,‘做事也要做得漂亮点嘛’。” 小颖双眼映着壁灯炽热的光,引燃陈佳人内心的火,方才因为殷豪的短暂出神即刻回了过来,右手还扶着小颖的头发,左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天意,这就是天意,即使她改头换面、换了个身份,仍然是殷氏的眼中钉,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 “殷夫人很不喜欢我呢……”面上还是淡淡地、无可奈何地笑,手指又梳理了下小颖的发梢。 “佳人姐,你自己要当心。”小颖站起身,满眼忧虑,“我当真是为你好,你可别……” “我当然知道你的好意,谢谢你!”佳人叹了口气,“殷氏这个门很不好进呢,要不还是算了……” 小颖摇摇头,“少爷倒是很上心,但是,这种事情,我也说不好,只能佳人姐自己想了。”她又回复了先前的分寸,“我给你洗点水果去。” 佳人在床边缓了缓,眩晕的感觉褪得差不多,才披上件羊绒衫走到客厅。 小颖正开门,满脸急切的殷豪拎着几个饭盒。直视到佳人的双眼时他居然一滞。 佳人轻声“噗嗤”,“站门口干嘛呀?进来吧。” 殷豪这才如梦初醒,把饭盒摊在橡木餐桌上,招呼小颖摆好餐具吃饭。 佳人坐到餐桌边,一个饭盒盖被揭开,飘着几颗枸杞的鸡汤香味扑鼻而来。 小颖已经摆好两副餐具在他二人面前。 “你一起吃嘛。”佳人拉她。 “不不不,我回去吃,正好休息会儿。”她不想在这儿妨碍两人,特特找了休息的借口,让佳人无法再客气。 佳人拿过瓷勺,倒是先帮殷豪盛了一碗,“拎过来累了吧。”很关切的一声。 殷豪觉得自己近来分外不像自己了,只佳人这柔柔的一个眼神,他的心里就暖暖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带着微醺的温度。一低眉,却发现她手腕上有一圈青紫,怒上心头,“这王教授就是个王禽兽。” 佳人看他胸膛起伏,很无奈地耸肩,“我也是大意了……啧啧。” 殷豪一手抚上青紫处,“我骂了白冰冰,她太不像话。” 佳人倒是点点头,“她让我去的时候,都没和我说有别人。”嘴角很勉强地上扬,“让我措手不及,又不敢得罪王教授,她的心思有点。”摇摇头,“拐了好几个弯,叫人害怕。”干干脆脆地下了结论,这个时候不狠踩她就太浪费机会了。 “怕什么得罪人?你当然比王禽兽重要得多。” 佳人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他,“得罪王教授事小,城东浣纱街地块可就……” 殷豪性子急,不耐烦起来,“浣纱街怎么和你比!” 佳人低下头,当年从三楼摔下来,躺在地上吐着血沫的时候,怎么会想到有今天?眼眶湿了点点,“别说傻话,生意当然重要,你这么说,你爸妈多寒心?培养个继承人不容易。” 殷豪将她的手紧攥在掌心。 “陈佳人只有一个,生意没了这单还有下一单。”殷豪笃定地说。 佳人抬头正对上他一双澄澈又含情脉脉的眼,双颊微红,杏眼一转,望向窗外,“都重要,总行了吧。”王教授那令人作呕的脸还在眼前晃,她话锋一转,“其实,本来王教授就是你们这边的人对吧,看得出来,你们家一直很支持他的,他这么干,你不觉得有点……” 殷豪先只一味生气,还没有往旁的事情上牵扯,佳人这一点,他才觉出点意味来。“他这是,要造反啊……” 两人面面相觑,嘴角都是下压的。 “你怎么在那边的别墅里?”殷豪双眉一挑,这疑团始终未解。 佳人一听别墅,脑中就全是她向梁从简索吻的画面,恨不得捂住脸,含含糊糊地道:“我在包厢意识就不太清楚了,听说是箫弘安带我回来的?” 殷豪微微失望,他问箫弘安个问题,向来是得不到什么好回应的,两个人像上辈子结了仇。“我一直以为留下湿地别墅还没完全交付呢,没想到已经有人能住了。”殷豪又握紧了她的手,怕一个闪失,让她陷入危险中。 留下湿地别墅的确没有交付,白天也就湿地公园游人往来,几个餐厅会所宾客满座,而北面的别墅,本就以幽静为特点,到了晚间,更是人迹罕至。 从省一住院部回来,已近九点。三菱吉普从留下湿地北面一个地库缓缓驶入地下。 白天她炽热的吻一直在脑中盘旋,低声的呢喃与喘息缭绕耳边,让他坐立难安、心思不定。 汽车停在车位里,他定了定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好定力。 走出几步听到车门落锁的声音,他头也没回,突然听到轻微扰动的声响。狐疑地回过头来,空荡荡的地库,只有他一辆车,旁的都是柱子。 冬日里的风,总能变着法子发出骇人的尖啸,他这是紧张惯了,神经绷得太紧。笑了会儿自己,转过身要走,余光瞥见十米之外一根立柱脚下,有个影子。看来不是错觉,他心里暗叹。 佯装不知,往电梯间走去。这回特地竖着耳朵听声响,细细的、抑制过的,好像不止一个人。他皱皱眉,刚好一部电梯在地下二层,他伸手点了个地上一楼,自己却走上了楼梯。 站在地下一楼的楼梯间,他听到低低一声,“你电梯,我楼梯,小五在电梯口堵着呢。”散开的脚步声。 他不能再往上爬了,会被堵在楼梯上,索性走近了一楼地库,躲在一根立柱背后,匆匆给齐叔发了条信息,又严密地观察地库的安全梯入口。 约摸两分钟之后,门口果然走进来两个男人,一色的一米八五,魁梧身材,短短的圆寸,在半明半昧的灯光里,仿佛看得到青色的头皮。 果然还是从医院跟来了,他冷笑,这打手模样的,是为了那些视频要教训他?还真是野蛮得很。 他皱皱眉,看到一个人一直捂住腰间,细看,是个别在腰带上的刀鞘。地库那头太远,跑出去定会被他们发现,未必讨得到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受伤 并肩前行的二人,皮靴底磕着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脆响,一步步走近。近了,近了,几乎与他躲藏的柱子齐平。 一双充满戾气的双眼和他相视,几乎同时,他冲出去,一手拔过正慌忙回头的男子腰间匕首,未等他伸手抢夺,飞起一脚,蹬在他胸前。 那人闷哼一声,这当胸一脚伤得他不轻,向后倒去,连带他背后的男子一起摔在地上。 另一名被带倒的人倒是毫发无伤,立即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根半米长的棍子。 一人持匕首,一人持棍子,在空旷的地下一层僵持,中间是那个倒地不起,不断呻/吟的男子,他的脸色苍白,在冬日的夜晚,额头竟渗出汗珠,“肋骨,肋骨,好像断了。” “你忍忍,小五马上下来。” 还有帮手,事不宜迟。趁着这人低头和同伴说话分神的空档,他猛地上前一步,左手顺势握住那棍子,右手冲左肩左腿各猛刺一刀。 那人刚想反手用棍子砸下,左腿剧痛使他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原本是武器的棍子只能被他撑在地上,维持了个半跪的姿态。 身后有气息。 他倏地回头,离他只两步距离,一个穿黑薄羽绒服、同样满身杀气的男子,一手握长刀向他逼近。开了刃的刀口泛出寒光,正向他挥来。 他后退两步,脚踝一麻,也跌倒在地,是那个跪着的人挥棍击中了他,见他倒地,站起身来,脸上露出狞笑,“就凭你,还想抢容家的家业?” 他坐在地上,冷笑一声,“我不行,难道你们这群走狗行?” 两个立着的男人“呸”一声,向他走近。 那锃亮的长刀几乎在他眼前了,他只半低头。 “我们走狗自然不行,不过你这过气的二少爷,趁早乖乖滚……”话还没说,已一声惨叫倒在地上,“膝盖,膝盖……” 那个挥长刀的有些慌了,没看清他怎么站起身,更没看清他又是怎么踢中旁人半月板的,只知道,他已经立在自己眼前五步开外,手上一把匕首。 传说他会拳脚,身手不错,现在看来是真的,自己一个人未必能讨着好,若是被他制服,三个人都被抓住,那麻烦就大了,急忙吹一声悠长的口哨。 一辆黑色丰田面包车从地库另一头呼啸而来。 不能让他们跑了,有了一次还会有下次,这回就得治他们。 他冲上前,左臂挡住长刀,同刚才如出一辙,右手已抓着匕首在他身上猛刺,这回刺得更猛,连锁骨下也有一刀。 丰田车见势不妙,急急后退,竟自顾自地逃走了。 “小少爷!”齐叔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地库另一头飘荡,他带了两个保镖样的人跑来,轻而易举将地上三个打手捆起来。 “小少爷,你……”齐叔连叹几声,帮着他脱下那件黑色皮夹克,左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皮外伤。”他冷静地道一声,感觉得到伤得不深,虽然白色衬衫左臂已经鲜血淋漓,浸透了。 蹲下身,“说,来干什么?” 小五的最有骨气,咬着牙不说话。 断了肋骨的人早已面无人色,趴在水泥地上苟延残喘。 他重又站起身,一脚踩在碎了半月板的膝盖上,“小五不说,你说!” 那人惨叫一声,“容二爷。”他恨不得抠掉自己的膝盖,惨叫几声,“容二爷容成业,容成业,让我们来教训你,废你一只手,让你滚得远远的。” 齐叔把这些都录像,又凑近,“警察还有几分钟就要到了,让他们这么说?”他有所保留。 颔首思索半分钟,爷爷最看重家族名誉了,自己如果这样不管不顾地把这几个打手交出去,定要扯上叔叔婶婶,爷爷不会高兴,他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家族名誉比任一个人的命都重要。 蹲下身,拧住这几下就招了的人下巴,手上一使劲,那人疼得直叫唤。 “我昨天晚上刚把顾问领导打高尔夫的视频发出去,今天你们就来了,到底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显然懵了,忙申辩,“容成业,我说了,容成业。” 手上力道又重几分,几乎要捏碎。 “好像是个决策团领导,是的,我们是粗人,名字不记得了,对,好像是个什么领导。”小五眼中有道光一闪,而后开了口。 “记起来就好,这个领导姓王,地块拍卖决策顾问,是不是?”他拍拍小五的头。 “是是是,我都记起来了,你们也记着!”他冲另两个疼得恨不得死过去的同伴叫喊。 “嗯,记住了。”那边头上是豆大的汗珠,咬着唇附和着。 警笛鸣叫的声音由远及近,能看到蓝白红的灯光透过气窗投在阴暗的地库地面上。 他凑在齐叔耳边,“招出来容成业的视频,都好好收着,以后还要用。” 齐叔点头,“小少爷,你胳膊包扎一下。” 他瞥了一眼,反而没有先前疼了,只是凉风吹过还有锥骨的刺痛,“没事,这不有救护车了吗?得让人看看这血,这一刀才没白挨。” “说了要有保镖跟着,你不听!” 他抬眼看那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恭恭敬敬地立在齐叔背后,无声地笑了,到哪儿都带着人,不是太麻烦了? “麻烦点事小,你人有闪失,岂不是前功尽弃?”齐叔太了解这小少爷的脾气。 人没了,还怎么去见陈佳人?一场恶战之后,想到陈佳人,想到她的呓语,他心里暖洋洋的,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完全消了戾气。 陈佳人送走殷豪,又千叮咛万嘱咐,晚上不用让小颖来了,她已经痊愈,殷豪依依不舍地立在她门前,不断说,“有什么给我打电话,过来很近的……”着实不放心她。 佳人很无奈地笑,“这梅花山庄安保级别这么高,能出什么事儿?放心吧!”连连宽慰他,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向电梯。 关上门,手机就狂震,箫弘安,时间掐得还挺准。 “陈佳人,开电视,看新闻,王教授被抓了!” 电视频幕上,王教授那张油腻的脸,睡眼惺忪地,被从家里揪出来,押着他的警察按住他的头,将他塞进警车后座。 “据悉,身为城建规划决策顾问团领导成员的犯罪嫌疑人,昨日被人拍到与竞标企业,殷氏集团的负责人交往甚密;而今晚早些时候,警方在留下湿地别墅区,抓获三名涉嫌袭击龙仓集团负责人的凶犯,这三名嫌疑人对于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交代为嫌疑人王某指使所为……”拿着话筒的记者对着镜头神情激愤地报道。 “龙仓集团负责人?”陈佳人气息有些不稳,留下湿地别墅,正是昨天箫弘安把她带回来的地方。 “你发给我的车牌、电话号码,还有昨天你索吻的那个别墅。”箫弘安特地把索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我查过了,都是龙仓集团名下的。而且呢——”他特意拖长了音。 佳人“啧啧”叹两声,听得很是心焦,这箫弘安一贯喜欢这样,总不喜欢让别人如愿,难怪独来独往,“而且什么?” “龙仓是南洋著名的家族企业,这个家族姓梁。” 南洋的家族企业,和安临城的恩怨无关。佳人顿了顿,一块石头落了地,却不知道先前自己在担忧什么,她正了正色,“哦”一声。 箫弘安就需要佳人这种冷淡性子来治,他自己抑扬顿挫说了半天,佳人好像无动于衷,他再也卖不成关子,就急了,“哦什么哦?我听说这负责人被砍了一刀呢。” 眉头一皱,脑中是浓稠的血迹和腥气的味道,依然还是一身“哦”。 “你当真不知好歹?”箫弘安气呼呼地撂了一句话,就那么挂了。 佳人握着手机,立在沙发后,看电视里的人还在说些有的没的。箫弘安急什么?又不是他被砍了。 好像记得,梁从简痛揍王教授的时候,说过,他打架几乎没有输过,怎么被砍了一刀?她心头很疼。 陈佳人夜间睡得很不好,早上早早到了孤山路一号,帮着店员一起开了门,自己做了杯香草馥芮白,鬼使神差地,只放了一半的糖,而不自知。 端到二楼,喝下第一口的时候,自己先滞了。一半的糖,苦许多,却不涩,同从前一样柔滑的口感,并且似乎更加香醇。 甜品饮品原来不是一味地要甜的。 她低头从柜子里找出一罐宇治抹茶,自己做多了淡奶油蛋糕、磅黄油蛋糕之类,最简单的冻芝士蛋糕反倒是手生。 绿色的抹茶粉融入芝士当中,细细搅拌时,一反平日芝士的甜腻味道,反倒散出幽幽茶香,很清爽干练。 闻着茶香,脑中却是雪松的清冽。 她没有放糖,因为和进去的红豆已经拌了些白砂糖,大概已经够甜。 烤箱孜孜不倦地加热,将这模子里的蛋糕变得绵密细软,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佳人靠在一边的窗台上等待,一边掏出手机,铺天盖地的新闻,全是关于陆永隽论文枪手,充塞了她浏览的所有社交软件。 箫弘安办事,果然无须她多费一点儿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拜访 一方面,举报导师的研究生,抖出来音频和信息截图,上面分明可见导师色胆包天,言语间勒索威胁的意味到了极致,用词露骨无耻,几乎等于在说“陪我睡了才能拿学位”;另一方面,小道消息称该导师的得意门生——七年前新闻界的黑马,陆永隽,论文别人代写,证据在于,陆永隽今晨收到的匿名信。 那封匿名信,内容倒是清晰可见的,一张a4纸,宋体打印,“你的论文是导师写的?” 简简单单一个问句,经过上千万条的转载发酵,成了一个感叹句。 殷黄翠微从楼梯上走下去时,看道玄关里的陆永隽,虽是一身好紫貂,却抖得跟筛糠一样,毫无贵妇气质,反倒像个落水狗,太难看。 “陈年烂谷子的事情,怎么给挖出来了?”黄翠微抬了抬眼,示意她到沙发上坐。 “我不敢回家了,我家一定被人监视了,那信,我看了一遍就进了碎纸机,我不敢住了……”她握着佣人端上的一杯铁观音,想要开水的温度温暖她。 “出息!”黄翠微乜了她一眼,“树大招风,你又是他的学生,难免牵扯到你,说不定就是有人恶作剧给你写的信,想搞个大新闻。” “他怎么拍得这么清晰?”她一张脸毫无人色,什么人能那么近地拍她手中的信? 黄翠微双腿交叠,斜在一侧,很是优雅,沉吟了会儿,冷笑一声,“也就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才吓成这样。我看,那照片,根本不是在你家拍的,是信寄出来之前拍的。”说着抚了抚她的肩。 “嗯?”她抬头,“那就是有预谋地针对我?这不是给我抹黑吗?诽谤我吗?” 诽谤?两人都思索了下,似乎也没有。信上是问句,而最初的消息也是陈述她收到信这个事实,好像也谈不上哪里诽谤了,连个负面的评价都没有。 然而一个传一个,中间不断夹杂各种谣言,半天过去,她用肉/体贿赂导师,换了个硕士学历的事情,似乎坐实。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陈佳人拿出烤箱里湿润绵软的抹茶芝士蛋糕,又放进冰箱冷藏了半个钟头,这才是个成品。 又在上面撒上厚厚一层抹茶粉,一根竹签在手中,如同画笔,轻挥几下,抹茶粉便分出了层次,看得出来是个竹影稀疏、月明星稀的庭院,倒是和留下湿地的整体风格很相称。 在上面覆上一层透明的糖浆,固定住一幅月影竹林图。 她挑了个黑色方盒子,小心翼翼将蛋糕放进去,又用绸带系了个蝴蝶结,拎着上了汽车。 往城西开的时候,路过老字号东阿堂,等着现做一盒核桃桂圆阿胶。 “把梁从简的地址发给我。” 箫弘安几乎秒回,居然用最简单的符号拼出个奸笑的表情,佳人看着只能摇头,不知说什么好。 等着的空档,她想,还是该提前打个电话的好,不然上门太唐突,手指微微发颤地按下那几个键。 受伤的时候,只觉得疼,却知道没有伤着筋骨,也就不以为意。 谁知医生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伤口混进了皮衣和衬衫的碎屑,先要先冲洗干净,才能上药包扎,而且比他料想得要深很多,这倒是疼得要命。 医生想给他开点曲/马多回去吃,他自己拒绝了,近几年来,酒都不沾一口,自然不想沾这种影响中枢的止痛片。 包扎完之后,他到家,吃了几片阿司匹林,浑身疲惫,早早睡下。谁知到后半夜,痛感像后知后觉一样,深入骨髓地蔓延。 长夜本就难熬,更别提疼着的长夜。陈佳人,他睡不着就想到了陈佳人,要是她陪着自己,肯定比现在舒服多了。 这么想着,仿佛左胸也有些疼。大概她真的是他的肋骨,她走了,一并抽走他的一根肋骨,所以左胸才那么痛,心痛。 好容易迷迷糊糊入了睡梦,只听到夜里北风吹得紧,呜呜咽咽,到了早上,虽然睡意很沉,仍旧强撑着起床,和王教授的律师见了一面。 他左臂不太能动弹,坐着尤为吃力,但忍着不让对方看出来。 那律师被他凛凛的神色给震住,变得点头哈腰,但面露难色,“我的当事人,不可能认罪,他也没什么动机伤你。” 指节轻点了点桌子,“你的当事人没和你说实话吧,他有很多理由伤我。他不光光前天被我的手下拍下了视频,而且,昨天中午被我撞见强/奸未遂。”挑了挑眉。 那律师显然不知晓这桩丑事,半信半疑地看他。 “我不是忽悠你,你去问问他,左脸青紫的,是怎么回事儿。”他站起身,高高的身量,在那一米七的律师面前,显得很迫人,“据我所知,他的丈人,也是有点能量的,他这门婚事算得上是高攀,孩子刚出生,就做出这有伤风化的恶劣事情,我不信丈人家能饶他,让他好好想想。” 那律师有点乱了分寸,“即使强/奸未遂,那也不能瞎认雇凶伤人的罪名。” 冷笑一声,“要是坐实了强/奸未遂,那他雇凶伤人的动机就愈发可信,你是刑事律师,知道什么样的人在牢里是最不受待见的,烦请详详细细跟你的当事人好好讲讲。” 横竖他的社会地位是毁于一旦了,不同的是,雇凶伤人,大体还可算作他为了不正当的“生意”走了歪路,但强/奸未遂,那可鄙程度就大大上了个台阶,连坐牢,都要被同牢房的人唾弃。 说完这些话,他又开车去了省一住院部,照例陪了爷爷一个钟头。 陪在病床前的婶婶脸色很难看,但病房门口,他的两个保镖往那儿一立,来往谁都不敢造次。 走之前,他把婶婶招呼道到走廊,“叔叔婶婶从小帮我当儿子一样养,恩情深重。” 面对这个将要而立的侄子,不笑的一张脸,她突然觉得惶恐,脑子里反反复复一句早年间算命先生的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都要报! 左臂很疼,但他仍然自己开车。两个保镖驾驶另一辆suv跟在他的后头。 这么多年,他不改独处的习惯,不喜欢和别人共享这狭小的空间。 回到家,已经筋疲力尽,睡了一个午觉觉,才恢复了点精力。 才半日的功夫,听说王教授已经乖乖认罪,在口供上按了手印,只等整理资料递到法院,再择日宣判。 他嘴角挑了挑。手机震动,是个未知电话,接起来的一瞬,他觉得世界都静了。 她要来看他。 挂了电话,他竭力抑制内心的起伏,然而做不到。 他起床,刮了胡子,只留下青青的胡茬,不似早上那样憔悴。穿了件浅灰的圆领t恤,反正屋子里暖和,左臂包扎得有些厚重,短袖t恤比较方便,一条藏蓝的家居长裤,很闲散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拿过一份日报,囫囵地翻着,从前到后,一字未能看得进去。直到门厅门铃响了几声,他才放下翻得很乱的报纸,站起身,冲大门的方向笑着。 陈佳人一手拎着自己做的蛋糕,另一手是还热着的阿胶,皮包背在右肩,刚踏进门厅玄关,已经看到脸色略微惨白的梁从简,血已经涌上了脸,双颊滚烫。 见她双颊绯红,他轻笑一声,自己也没来由地臊了,走出来,“进来坐。” “你别忙。”佳人把手里的礼物交给佣人,换了双软底的拖鞋,抢在他往外走之前走到他跟前。“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 他又轻笑,两排皓齿,“皮外伤,没什么。” 佳人想扶着他坐下,双手刚握住他的手臂,想到那视频,自己抱着他的脖颈索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了双手,坐在三人沙发的最右手边。 梁从简顺势坐在右边的单人沙发上,吩咐佣人倒两杯茶来,“呀,这是佳人出品?” 点点头,“抹茶冻芝士蛋糕,没放什么糖。” 清脆一声,仿佛掐了他心头一下,没放什么糖,终于记起他的习惯了。 他端着那杯茶,细细打量她。依旧是脸红着,可能因为特别白皙的缘故,连丝巾下的脖子和锁骨都一并绯红。 他喉结滚动一下,忙低头喝茶,指节将杯耳捏得很紧,紧得自己都疼。 “昨天……”佳人双腿并拢,一条长裙使优美的腿部线条尽现,她带点窘迫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昨天幸亏你帮了我。”没敢抬头,脑中已全然被视频占据,根本抬不起头来。 他抬起手,很想去抚摸她过肩寸许的卷发,是极温顺的梨花卷,但一边被她夹在耳后,显得俏皮。 左臂抬到一半,突来的疼痛牵制住他,他的心也没来由地疼。 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怎么到了现在的地步? 她绯红的脸颊,明明是为了他,可为什么这么陌生? 谁也没有提当年的事情,甚至她都不认得他。 脑中一片混乱。她还是不来的好,不来时,想念像静静的月光,在他的心间缓缓地淌;她一来,像是熔岩,随时会迸发。他忍得好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落寞 “女孩子在外面,注意安全。”他深吸一口气,左手落回沙发上。 陈佳人连连点头,依然涨红着脸,“其实,昨天,他们给我倒酒没喝,倒茶也没喝,那果汁,我是看着她拧开了塑料条的,眼皮子底下怎么会看漏了?”她既懊恼又羞愧。 他起身从边柜上拿过倒了一小半的橙汁,递到佳人眼前,“我仔细看了看,有个针孔,在这儿。” 佳人低头辨认,右手接过时碰了他修长的手指,如一颗石子丢进池塘,荡漾的涟漪让她有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真的,有个小小的圆形空隙,在这透明的塑料瓶口,几乎难以察觉。 气恼地放在茶几上,这预谋,太龌龊。 “他被抓了。”梁从简淡淡一声,很是欣慰。 佳人点点头,但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了作为受害人将吸引来的议论。 “他已经就雇凶伤人认罪了,你的事情,他可能不想认,除非你去报警。”他能读懂她的心思。 一排细细的牙齿咬了咬唇,像咬在他心上。 “我就不出这个风头了。你怎么样?”佳人终于抬起头,他阴郁的双眼,如长剑探入她的心间,几乎难以招架。 “这整件事情,都和城东浣纱街地块的拍卖有关,我们公司是要参加竞拍的。”他带着点笑意,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眸,她就那么很认真地听着,和从前依偎在身边听他讲心事时,并无二异。他好想抱抱她,但是现在不能。“他和殷氏集团是有共同利益的。” 佳人点点头。 “我想抓住这个机会逼殷氏退出竞拍。” 佳人睁大双眼,没有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 他的心头泛出几分苦涩,“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怎么会?”佳人难得地快言快语。 他的眉梢染上一点欣喜,“都说,你是殷大少的……”他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没有说下去。 佳人恍惚了一会儿,也拿起茶杯做掩饰,“朋友,我和他是朋友。” 一个简单的解释,两人的心头都被叩了一下,而后都在后悔自己的直言,仿佛在求证、解释什么似的。 皮包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佳人想当作没听见,可它一直发出“嗡嗡”的响,引得梁从简一直看过去。 她掏出手机,苦笑一下,接起来,“殷豪?” 方才的点点欣喜,逐渐化为苦涩,在他的心间弥漫开来。 也许她是故意的,自己不珍惜,所以她转投了他人的怀抱。自己为了财产地位的争夺,无法对她做出任何承诺,而这个殷氏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对她青眼有加,自己输了殷豪一大截。 电话那头,殷豪的声音很颓丧,带点可怜巴巴的意味,“佳人,我丢了城东地块。” 佳人“奥”一声,沉默无语,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更不知道如何在梁从简眼前表态。“晚点一起吃饭的时候谈好吗?” “好吗”二字有道不尽的体贴和温柔,他听在耳中简直嫉妒地发了狂,手脚都觉得无力,却立在玄关门口,笑着送她出门。 陈佳人没想到龙仓集团反扑的速度这样快,紧紧抓住梁从简受伤的机会,只一天功夫,就逼得殷氏集团退出竞标。 殷豪长吁短叹,这看似自愿的退出竞标,还是上头有关部门,给了他们殷氏天大的面子,让他们装模作样有头有脸地退出了。这要是上面没有人,那就直接取消他们参与竞拍的资格。 即使这样,网络上也有了不少猜测,今天一天,殷氏第一建筑公司的股票就跌停了,而且明后天还有继续跌的趋势。 陈佳人坐在殷豪对面,面对一桌子地道钱塘菜,不知道怎么劝,只能说:“生意场上,总是沉沉浮浮的,哪能一直顺利呢?” 殷豪走马上任总经理没多久,连着两桩以为能扬名立万的事情,被他做得一败涂地,梗在心头,久久顺畅不了。 “我爸妈还在研究怎么把王教授从牢里捞出来呢!”殷豪恨恨地说,不禁握住佳人的手,“要我说,这种人,把牢底坐穿才好。” 这王教授作为殷氏一手扶植的关键位置人物,其实已经帮过殷氏几回了,前几年的地块才拿得那么轻易,这次太不走运。 佳人没看透他为什么雇凶伤梁从简,难道真的因为自己?秀气的眉微蹙,他不大可能这么鲁莽吧?只贪这么一点儿色,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殷豪看她愁眉不展,心里愈发难过,“我爸妈只想到他还有用……”言下之意是忽略了她的感受。 这一点早在她预料之中,根本不在意,可这样一个殷氏的门客,最好待在牢里别出来。“他从前是有用的,但是现在,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恃宠而骄呢?” 殷豪愣了。 恃宠而骄。 送佳人安全到家之后,殷豪回到家的头一件事,就是跑进殷雄的书房,掷地有声地扔下这四个字。 殷黄翠微和殷雄早已为了王教授讨论了一个晚上,被殷豪这么一喊,都愣住了。 殷雄心里早就有点疙疙瘩瘩的。想起他要求驾驶迈巴赫的嘴脸,明显觉得自己今时不比往日;后来还敢对陈佳人下手,分明是蹬鼻子上脸。 一个陈佳人是无所谓,可她是殷豪的心头肉。王教授胆敢触碰殷大少的心头肉,他可真长胆子了。 更何况,他认罪了,往后想东山再起已经不大可能,殷氏还想捞他,无非不过,是想让旁人知道,殷氏是有情有义的。但他如此张狂,似乎又不配殷氏花那么大的力气。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心里有了定论。 黄翠微抚着儿子的肩头,“有长进,说得很有道理。” 连着两个意外,让殷氏有点伤元气,殷雄自己心里也不舒服,想想殷豪,这么年轻,也不简单,宽慰他几句,“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还在和容家谈合作,有的是机会。” 殷豪若有所思地出了书房,他自小很崇拜的姑姑,真的要嫁给容修那个败类了吗?他心里又很难过。原来接手家族企业,竟是这样没意思的事情。 不锈钢刀具闪着光亮,几刀下去是均等的八分。 他给甜白瓷的碟子里盛了一块,抬眼见齐叔走到跟前,笑了笑,又拿了个碟子盛了一块,招呼齐叔坐下。 送她走时,心头怅怅的。回过头来看这一盒子蛋糕,还有那盒阿胶,都注明微糖,细心周到,化成惆怅的喜悦,逐渐占据了他的内心。 分享佳人亲手做的蛋糕,是难言的骄傲。 “殷氏已经正式宣布退出浣纱街地块拍卖了,那地块现在是龙仓的囊中之物。”齐叔坐下,心情舒畅地向他说。 他看看自己还在疼的左臂,“这一刀,没白挨。”笑了几声。 “还是不要挨刀的好,总有别的办法。”齐叔的话语间有埋怨。 “知道了,保镖我都带着的。” 叉子剜一块,茶味正,后味微苦,绵密的芝士当中合着红豆,口感细腻,她的蛋糕已经做得这么好了,心中又是一阵怅惘,从前他熟悉的那个人呢? “小少爷——”齐叔尝了一口,未置可否,甚至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要不要说出口。 “嗯?”眼角的笑意还未褪去,他看到齐叔的欲言又止,心里“咯噔”一下,“说吧,查到什么了?” “四年前,她失踪之后,就没有出入境记录,哪儿的都没有。” 果然,和她相关。 他的剑眉紧蹙,“可是她一年之后在香港入学了。” “是的,但没有出入香港的记录。” 他的表情已经阴转多云,却望向齐叔,示意他知无不言。 “也就是说,她凭空到了香港,也许是冒用别人的身份去的,但是……” 如果是为了躲他,用了他人身份出入境,那么上学就没有必要用她的真实身份,更没有必要如此高调地回来。 “还有什么可能?”他是问句,但自己的思维比齐叔还快。 “还有可能,就是别人拿了她的护照,注册入学,然后一直沿用。” 他手中的叉一下磕在碟子上,她的护照给了别人,那她一定飘落在某处,某个角落。指节被捏得直响。 “要不,你直接去问陈小姐呢?”齐叔试探道。 她装得那么心安理得,不会承认的,而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证据去指控她盗用了身份,只是因为照片上的不同?这样去警察局,会被当作疯子吧? 他把碟子推远,垂下了头,不停地抚额头。 “其实我在想,或者当初说走,确实对你生气,她就偷偷摸摸去了香港,隔了四年回来,想要给你个,惊喜,或者是,惊讶呢……”齐叔说到后面,声音也低了下去,她这样回来,显然不是惊喜,“你也别太急。” 不急,急又有什么用?只能伺机而动。 “齐叔,你看,她像她吗?”他嘴里发涩,说出来的话,都那么拗口。 齐叔很谨慎地笑笑:“从前我和陈小姐就没见过几次,这,我,看不出来啊……” 他长叹一口气,“家里怎么样了?”碟子、蛋糕,包括那阿胶,都被他推到了茶几中间,看着心烦。 “听说,殷家小姐,死活不同意那门婚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临终 陈佳人去看梁从简,是为了心理上的安宁,否则总觉得欠了他的,更别提箫弘安那张刻薄嘴。 听说她第二天就上门拜访,箫弘安闭起嘴,才安静了两天,就又转向调侃那视频。 他一提,佳人就心烦意乱,更别提她从留下湿地别墅回来,根本没能获得预想的安宁。只要一想起梁从简那双忧郁的桃花眼、孤寂的嗓音,她的心里如一池被风吹皱的春水。 她要花很大的力气去克制自己,才能将注意力转移。 眼下媒体上最沸沸扬扬的,不过两件事,一桩是王教授的雇凶伤人,他成了殷氏的弃子,殷氏只力保媒体不要过多宣扬他们低调退出竞拍的行为,王教授已经不在公关范围之内;另一桩,就是陆永隽的论文造假了。 陆永隽当年的走红,是很受业内人士,尤其是德高望重的资深人士,所诟病的。但无奈想抢夺眼球的小记者太多,大家对有独家爆料的陆永隽几近下跪,才将她捧到了天上。 她自以为是的性格,自然有很多人看不惯,而她又不自知。 于是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对她的人身攻击一再升级。 她研究生时关系不错的室友,透露她时常夜不归宿,暗示私生活糜烂; 她同期合作愉快的研究生同学,爆料说当年跟着导师做课题,他们关系就亲厚得不同寻常,暗示有权色交易; 她几乎认不出来的本科同系同学,无中生有地说她曾经各种巴结中年教授,所指实在太明显。 甚至还有当年《西子日报》社的同事,议论她和主编不寻常的关系…… 那一个个熟的、不熟的、甚至是她不认识的,都争先恐后地向媒体透露点滴,从她为中心,逐渐扩散。 她的丈夫,在媒体大肆宣传当年他被富婆包养之后,收拾行李匆匆离开了家。 更恐怖的是,她还远在川蜀的老家,也被闻风而动的记者们堵得水泄不通,于是她弟弟家那些丑事、她父母在家的争执,一个个都被放大投影在全国的视野当中。 佳人在电脑上,输入“陆永隽”或是“国家传媒大学”,甚至是“论文”,出来几千条和陆永隽相关的新闻。 她像个被剥光衣服丢上台的人一样羞耻,一样无处可逃。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佳人抿了抿嘴,刚要合上电脑,透过南面的落地窗,看到断桥之上,一对男女正在争执,准确地说是女人跪在地上缠着男人。 客人和店员都不住往那边看,窃窃私语。 那个男人简直不胜其烦,几次迈步,都被女人抱住腿。 佳人仔细打量了一下,双眼圆睁,那不是她的“老朋友”——“风尘”嘛。 因为和容修满城风雨的桃色新闻,她成了众矢之的,丢了工作,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几乎人人唾弃,在安临城大概再也没有立锥之地。 佳人都略有耳闻,当初的快慰,发酵到了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快慰,反倒生出点苦涩来。 这感受,她只和箫弘安说过,也只说了一次。 箫弘安的丹凤眼微睐,不辨他内心的感情,只定定地说:“既然做了,就不要多想。”过了很久,又开口,“心里不是滋味,说明你和殷氏他们不是一路人,可能是好事?” 佳人这会儿看着窗外,那个女子几乎膝行,想要抱牢男友的双腿。 但那个男人俯下身,很决绝地将她的手指一节节掰开,而后跑着逃离了断桥,逃离了众多围观的人群。 他一路向北跑着,立在佳麦森林前,犹豫了会儿,走进来。 是个挺英武的男人,年纪尚轻,极短的板寸,薄薄的羽绒服穿在身上,透着矫健。 他被店员领着往里面空位上走的时候,路过佳人的桌子。 “陈佳人?” 佳人带着迟疑站起身,“你好。” 那男子望着她迷茫的双眼,好容易挤出个笑,“我叫乔康,和你高中一个学校的。” 佳人张大了嘴,很意外地笑道:“是吗?我都,没认出来。”脑中飞速地转着,乔康,“风尘”的男友,就是那晚拿枪顶着容修的警察,原来和她们还是师兄妹。 他搔搔后脑勺,“认不出来也是正常,我比你们大两届,高三的时候,就听说过你。”有点不好意思。 佳人瞪大眼,耸耸肩,“听说过我?”箫弘安明明说陈佳人一贯低调的。“哎,你一个人?坐我这桌吧?” 他听了“一个人”,脸上很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好,打搅了。” “喝什么?” “你推荐。” 不等佳人吩咐,店员就很轻快地说道:“馥芮白怎么样?” 乔康想了想,“我喝不惯咖啡,还是果汁吧。” 店员笑笑应下,转身往柜台走去。 乔康看着佳人,“前段时间,你上新闻了,我们元旦高中同学聚会,还聊起你来着,说当年高一那个又漂亮成绩又好的学妹,果真不是一般人。”说出这话时,他没有一点保留,双眼亮晶晶的,毫无奉承之意。 被人当面这样夸,佳人倒是不好意思了,“你们太看得起我了。” “你很年轻。”乔康盯着佳人看的时候,双眉微蹙。 佳人心里泛起了一丝担忧,夏侯樱比陈佳人箫弘安都小三岁,也不是很大的差距,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可乔康已经做了好几年警察,职业习惯,定是比旁人都观察细微。浅浅一笑,“可能不那么风吹日晒的。”又抬头,看到一瘸一拐的“风尘”从店门前走过,还在抽泣,“吵架了?”朝门外示意。 乔康回头瞥了一眼,很是苦恼地抱了头,“半个月前就吵过了,没什么好吵的了。”接过店员端来的橙汁。 大冬天喝凉的,佳人看着很冷,只持着同情的笑,没说什么。 “你们是一届的,她高中毕业的暑假,我们就在一起,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天呐,八年。”说出口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我们有八年的感情,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一个劲摇头,似乎还不能缓过来。 佳人用手指抚着杯口,。 “我希望是假的,误传的,可是容修给我看了聊天记录,你说,是真的吗?” 他抬头问佳人,大概在求个安慰。 佳人不得不接过话来,“其实,那天我也在别墅。”双眼朝下,看杯子,避开他失望受伤的眼神,“应该是真的。” 对面一声叹息,久久不再说话。 “别说八年,哪怕十年,二十年,真的合不来,再多一天都是浪费生命。”事到如今,佳人只能劝他早断早了。 他很烦躁地挠了挠头,不再发出声响。两人对坐了十来分钟。 “你现在,主要负责,缉毒?”佳人笑着问他,看起来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小伙子,说说工作可能反而能让他好受些。 他点点头,“我毕业之后做刑警,就分在缉毒队。” 佳人含笑看他,心里那点失望,都掩盖得干干净净。 “不过我毕业前的一年,在新生织布厂实习,做狱警。”他说起话来,有两颗虎牙。 佳人的呼吸几乎凝滞,新生织布厂,不懂的人大概以为是个工厂。这是安临城的男子监狱,犯人的劳动内容是织布,关押的全部都是重刑犯,当年夏侯元就被羁押在那里。 “毕业前一年?是几几年?”佳人笑了起来,“我老是算不好东西。” 她的笑声太具有感染力,乔康露出了头一个笑容,“就是龙湾倒塌的那一年,你知道龙湾?” 佳人一滞,“我爸爸是龙湾工地的工人,我知道,夏侯元就死在那里是吧。”“死”字说出口,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神色很是黯淡。 乔康砸了砸舌,料想到触碰了点不能碰的伤心事,“我和几个前辈,送他上的医院,利器伤了股动脉,路上就不行了,最后特别痛苦。” 佳人抬头,很认真地盯着他,“你觉得夏侯元罪有应得吗?” 乔康被这么一问,有点懵,不知该如何作答。 佳人就那么专注地看他,他定了定,“我打心底理解龙湾事故的受害者家属,想要把负责人千刀万剐的心,但是,我觉得,夏侯元应该要经过审判,宽泛到判决的定性,细致到具体量刑,经过审判才是公平的,他死的时候,还只是犯罪嫌疑人,虽然后来认定他有责任,但对他仍然是非常不公平的。”一番话,掷地有声。 佳人长出一口气,已经哽咽了。 乔康拿起桌边的餐巾纸递到她手上,“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这么成功,你爸爸肯定很欣慰。” 佳人笑着看他,用纸巾擦去眼角的泪水。 “风景这么好的店,我这是头一次来,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我都上了你的黑名单,我有自知之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趁早乖乖买单。” 佳人“噗嗤”一下,“事情过去很久了,其实真相,比一个死掉的嫌疑人,更重要。”她嘴角微挑,“开门营业,没有拒绝任何客人的道理,欢迎乔警官常来。”和他推让几下。 “我可是公职人员,不能吃霸王餐。”他把纸币压在杯子下,冲佳人扬扬手,走出去,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背影很落寞,但是,他不像为情所困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草根 有乔康送了爸爸最后一程,心里比原来好受许多,他不是在众人的鄙视与唾弃里离世的,至少,还有乔康,对他心怀怜悯。 手机铃声响起,佳人的心里一动,又紧张又期待地拿过,确实诧异,陆永隽给她打电话?她自己都焦头烂额了,难道还惦记着殷黄翠微的任务,要来探她的底? 佳人接了起来,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向西面望去,夕阳西下,刚好洒在横波桥上,细长的柳条,没有一片叶子,零零落落,凄凉一片。 “佳人啊,你来陪陪我好不好,佳人啊……”那头陆永隽在呜咽,一句话拆成几段,全是哭声。 “陆老师,怎么了?”佳人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肯定是过得不好了。 “你到我家来好不好,地址,地址,我发给你,你就陪陪我吧。”她无助又绝望,边哭边说。 佳人挑挑眉,“好,我马上就到。” 陆永隽住在钱江南岸的新城区,和箫弘安可以俯瞰安临城cbd的领君视界,隔着一条滚滚的钱江。 现今很难再有五层楼的新楼盘,陆永隽住的就是这么一个洋房新盘,在寸土寸金的新城区,是何等奢侈的事情。 进小区的时候,还打电话让陆永隽发来一个二维码,出示给门卫看,才被放行。仔细一看,又是an科技的logo,箫弘安的生意果然遍地开花。 停在车库。陈佳人心里纳闷,陆永隽在安临城的媒体界,呼风唤雨有七年了,身边名人云集,怎么会想起佳人来了呢? 这么好看的小区,仿佛外国画报里才有的景致,连走廊里都是盆盆鲜花,应该是郊区温室搬来的,仿佛不是万物凋零的冬季,物业着实花了好些心思。 但陆永隽开了门,家里却如风暴过后的滩涂,乱得难以言喻。 她自己一手拿着个啤酒瓶,给佳人开了门,盯着她看了几秒,傻傻笑几声,突然背靠着玄关柜蹲下去,脚底一滑,索性坐在那里。 “陆老师!”佳人忙扶她,可半醉的人赖在地上,想要扶起身是很费劲的,尤其她比佳人厚实得多。 “佳人啊,我们都是草根出生的,好不容易混到今天,不容易啊!”她情绪激动,牢牢抓住佳人的手腕,“为什么人家就容不下我们的好呢?” 佳人叹了口气,人家容得下容不下的,都不是问题,关键自己是不是真有瑕疵,只能抚抚她的肩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也别太放在心上。” 她一把将手中的啤酒瓶掼在玄关的地砖上,溅起许多玻璃渣子,吓得佳人往后退了两步,手腕还感到刺痛。 “我陆永隽进传媒大学的时候,那多牛啊!我就是不想写论文,怎么着?还不是毕业了?用得着陪他睡觉?这些人怎么不想想,脑子呢!脑子在哪里!现在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都是猪吗!”她气急败坏地叫嚣。 佳人心里升腾起的一点点可怜,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她的叫骂当中。 玄关地砖太凉,陈佳人拉着陆永隽一只胳膊,生拉硬拽地把她拖到沙发上。 “那些生来富贵命的人,根本不拿我们当自己人,用得到你的时候客气,用不着你的时候,连条狗都不如,根本不管你的死活,我帮他们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一场空,谁帮我?没有!”她把佳人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揉皱,丢在茶几下的地毯上。 佳人无奈地弯腰去捡拾,一抬头,看到电视背后整面墙的书架,其中正中位置有一格,居然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夏侯元在殷氏集团门口,被两个警察押送着,只一个迷惑神情。 佳人愣在那里,七寸的黑白照片,爸爸仓皇又惊惧,居然被陆永隽像战利品一样摆在自己家的展示书架上。 当年谁来管他的死活?没有!都是落井下石,背后捅刀子的人!现在陆永隽又能指望谁来管她的死活? “哇,这么多资料。”她抑制住自己上前拿下照片的冲动,只慢慢踱到书架前,双手抱肩,一格格审视内容。 陆永隽一张通红的猪肝脸,醉了的她最真实,完全没有精心维持多年的优雅状态,打回原形。 望向这书架时,才露出点迷惘的喜悦,“都是龙湾事故的资料,一手,一手资料。”打了个水嗝,重又精神焕发,毕竟那是她人生当中最为光辉的阶段,是她步入上流社会的阶梯。“随便看!” 佳人打开玻璃门的手颤抖不已,她屏住呼吸,拿出一叠叠,放在电视柜上,“都是照片和复印件?” “当初是有原件的,后来交给公安局经济调查科了。”她歪在沙发扶手上,眼里全是满足和迷醉,“我可是一张张原件看过去的,其实啊,呵呵……”她欲言又止。 佳人双眼一亮,一张复印件上,“夏侯元”三个字,看起来棱角略微生硬,往下翻,还有,“陆老师,这,这几张,你有没有觉得奇怪?”问出又有一丝后悔,她看得出来生硬,是因为爸爸的签名她太熟悉,旁人未必有这样的敏感,她问出来,反倒可疑。 然而陆永隽喝得七荤八素、天昏地暗,丝毫觉察不出问话间的异样,反而兴致愈发高昂,“签名?”她扫开佳人拿到她跟前的纸片,反倒找出其他的,“你看哦,这一张还有折痕呢,看起来,像不像折痕?”很得意地给佳人看。 看着这张不合规定的外包合同,佳人“嗯嗯”两声,心里愈发觉得不寻常。 “原件啊……”她凑到佳人耳边,“我觉得是拼接的,我谁都没告诉,呵呵……”又伏在了扶手上,“形势都一边倒了,谁还在意这一张两张的,就是要坐实的证据,才能掀风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一浪更比一浪强!”她笑着倚在靠背上。 深谙读者心态,佳人笑着望向她,笑意寒得能冻住外面奔腾的钱江。 “扶你进去躺着吧。”佳人瞥了这满橱的文件,觉得玄机就在这里。 将陆永隽安置在卧室的真皮大床上,佳人走到客厅,斜靠在电视柜上,掏出皮包里的手机,对着文件,一张张,对焦对得很仔细,恨不得纸面上一点污迹都拍进去才好。 收起手机,她看着这些原件的一手影印件,舍不得放手,但陆永隽这么爱惜这些文件,清醒过来,要发觉少了几份,实在太容易,进而就会怀疑到她。 她很是可惜地将这些资料整理成一沓,将那张七寸照片夹在资料当中,摆在左下的一格里。她不想爸爸再像示众一般被展示,纵使只今天这一小会儿,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 “佳人,我们这些草根啊,只能抱团取暖,你来看我,看我……”陆永隽还在卧室里含含糊糊地叫嚷,她这会儿孤立无援,连丈夫都离家出走,终于体会出墙倒众人推的悲凉,考虑到出身,反倒认为认识不久、心机不深的佳人能成她的朋友,也是讽刺。 立在她的玄关,突然发现备用钥匙就挂在门后,佳人伸手取了一把,塞进包里,你让我来看你的,你自己说的。就那么走出了门。 回到佳麦森林门口,却发觉百米开外,梁从简背靠黑色的三菱吉普,正在寂寥地抽一支烟,佳人是先看到夜幕中跳跃的火星,然后循着看到他孤寂的身影,纵使相隔甚远,他的沉静忧郁,将佳人裹挟其中。 两人都向前走了几步,隔着五六步的距离,愣愣的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佳人先开了口,“外面不冷吗?” “有点!”他说出口的时候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能赏脸一起吃个晚饭吗?” “我……”佳人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也行。”跟着他上了车。 车里有点烟味,更多的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佳人很想问问用的是哪款男香,不知加了什么香料,让她的心绪这样乱。 停在百子巷口,“巷子窄,得走进去。”他把车倒进车位地时候看看她,仍是一见他就绯红的脸,让他心旌摇曳。 两人走进这重新翻修,却又不改古色古香的巷子,走了有近百米,突然宽了的路面,青石板地面上,一盏射灯在地上打出花砖的图案,花砖之上一个“蜀”字。 佳人抬头,听说过的,安临城最鼎鼎有名的川菜馆,蜀腴。 “听说你是青城人?”他笑问,背在身后的左手捏紧了拳头,这本不需要问。 佳人心叹,好周到,而她却无福消受,但也只能咬着牙点头。 坐在金丝楠木八仙桌两边,头顶一盏六角宫灯,红艳的丝绦在头顶上软软地招摇。 “重辣。”他不假思索地吩咐服务员。 “不不不,我,吃不了那么辣。” 他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维持着笑,“嗯?” “在外面几年,已经受不了这重口了,麻烦做成微辣,一点点辣味,正正好。”佳人冲他吐吐舌头,“越发不像青城出来的人了。” 他轻笑两声,不置可否,一颗滚烫的心,逐渐凉了下去,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玩笑 手机震了下,佳人低头看,是箫弘安,说去店里找她要蛋糕,扑了个空,怨气很重。 佳人抿嘴一笑,回道:和梁从简吃饭。 弘安秒回:可怜我们殷大少。 佳人的心一凛,这算什么,现在这局面,到底算什么?只能打了一串省略号发过去。 谁知弘安是逗她的:和殷大少那是在上班,下了班当然奔喜欢的人去了。 谁喜欢他?佳人恨恨地点了发送键。 死鸭子嘴硬!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佳人有些无奈,可心事被说中了似的,又恼又羞。放下手机,不自觉地双手捧了脸,想给自己降降温。 他的心里是奇异的感觉混杂,宁愿自欺欺人,这就是佳人,求老天了,这一定就是佳人,让她回到我身边吧! 他凝视陈佳人握筷子的手,纤纤玉手,抓住筷尾一端,剪短的指甲,透出嫩嫩的粉色。 从前她拿筷子,总拿得很靠前,他还取笑她,是走不远的小丫头。她不生气,只把头往他怀里凑,“就是走不出去,这辈子围着你打转,就拴在你身上。” 此刻,她夹了一小块夫妻肺片,上头沾着一点红油,她放进嘴里,而后难以忍受地抓起杯子一个劲儿地喝水,不断发出“丝丝”的声响,抬头看他,递了个很俏皮的眼神。 怀念极了从前,陈佳人对着一桌子重辣美食大快朵颐的场景,这辈子难道再也见不到了吗?他勉强挑了挑嘴角,“我只想着你爱吃,没想到选错了。”自己夹了一筷子,也只能就着凉水咽下去。 “噗嗤”佳人突然领悟过来,“两个不能吃辣的人。”佳人念着,而后“咯咯”笑起来,脆生生的,心情大好似的。 两人就着冰水,一道道菜品过去,到最后只留下嘴唇、舌头、食管和胃里火辣辣的疼。 佳人觉得疼,但得疼很畅快,内心像有一只调皮的兔子横冲直撞要闯出来。 他帮她倒水时,她伸手去推让,刚好按在他的手背上,修长又刚劲的一双男子的手,佳人愣了几秒抽回来,突然说:“你的字很好看。”说出来才觉得唐突。抬眼看他时,双靥通红。 他掐着水壶的手指,力道重得没了血色,恍惚了一小会儿,放下水壶,笑得有点牵强,“我的字?还凑合吧?”举起水杯,灌下去一杯,冰凉凉的,直贯穿了肺腑,掩饰他起伏的情绪。 “送你回家?”他将信用卡给服务员后,抬头看佳人。 她瞥了一眼他的签单,不是令人惊叹的行书,而是潦草的签法,比划略少,短短的,她微蹙了眉毛,见他望向自己,又舒展开去,“嗯,好。” 起身的时候,见得他已经拿起她挂在椅背上的复古焦糖色羊绒大衣,自然而让地张开,帮她穿上,她套上的一瞬,他伸手帮她把笼进衣服的半长卷发捋出来。 沿着他手臂垂下的一串串小小发卷,一缕缕从他的心头拂过,一丝丝抽动他的内心。 坐在梁从简的副驾驶座上,佳人觉得内心有个曾经大胆又张狂的小女孩儿觉醒了。她沉睡了很久,谦让着那个沉静如水的她潜心学习、目睹着那个脆弱不堪的她几乎消沉灭亡、等待着那个涅槃重生的她步步为营,但是她睡得太久,这会儿抑制不住,想要苏醒,因为身边这个人。 她低头,双手捂住脸,这不是时候,这太不合时宜。她要做那个温文尔雅又坚韧无比的陈佳人,要成熟冷静有时又小鸟依人地伴在殷氏继承人的身边,去一步步查清当年的真相,去让伤害过他们父女的人罪有应得,这个梁从简,他出现得太不是时候。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内心的起伏已经到了极限,再重一分,他就无法控制,要将她揽进怀里。 “没事。”她突然缓过劲来,靠在椅背上,瞥他一眼,淡淡地笑。 也许现在,她没法和他在一起,可是,这场复仇,总会结束的,她不会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假身份里,如果,他能等,等这一切都结束,她仍然想拥有他。 应该要给他们的未来留个可能,她下定决心。 到了白梅山庄门口,佳人翻出手机里的二维码,探出车窗外,凑在门禁系统上,“滴”一声刷开。 她抬头看那间门卫岗亭,只有一个年轻的保安,正是她头一天回来碰到的那个还挺好心的小男孩儿,只可惜不敢违背王德宝。 “王师傅呢?”她问道。 那小保安被问得一懵,仔细想了想,“调到安保公司后勤科去了。”继而羡慕地笑了笑,“一半时间坐办公室,一半时间采购,好差事。” “哦?”佳人以为他会被处分甚至开除,万万没想到,他反倒是升到一个肥缺上去,这太令人不解了,“他运气挺好。”关上车窗时,眉头一锁。余光瞥见一辆有些眼熟的车开出去。 梁从简照着她指的路,开到十一栋楼下。 佳人身后是富丽堂皇的门厅里晕出来的光,衬得她飘渺又虚幻,模糊得近乎透明,他想要抱住她,不让她消失,然而他不能。只能看她解开安全带,又打开车门,笑着看他,“再见了,回家小心开车。”小小的一张嘴,嘴唇却是饱满的色彩,一张一合。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捏得很紧,才能抑制住自己,他抑制得身体在颤抖,这样才能不扑出去抓住她。 两人对视的短短一瞬,佳人突然想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藏着认真。她突然前倾身体,在梁从简的右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只一个浅浅的吻,像温暖了他寒冷许久的心。 她下了车,关上车门,冲他挥手,“再见!”然后不等他发动,自己跑进了大厅,才又转过身来,发觉他还没有开走。又冲他挥了一次手,见他示意她先上去,才走进电梯。 他至少不讨厌她,她心里知道,否则上次她迷糊中向他索吻过后,他断断不会来找自己。一定是这样的!她笑嘻嘻地进了家门。 短短的出神,仿佛把他从冰窟里捞出来,他岑寂的心灵得到前所未有的安慰。他愣了很久,突然双手捂住眼眶,干涸许久的泪腺,此刻有液体渗出,手掌触到湿润,他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擦净。美好的,一个梦。 他顺着进来的路开出去,开出白梅山庄,外面等他的是个无情冷酷的世界。 夜幕里,起伏的山脉快速倒退,他飞速地往家开,手机铃声响起。 按下蓝牙耳机上的键。 “小少爷,客人到了。” “好,马上回。” 梦是假的,是会醒的,纵使他宁愿溺死在那依然谜团重重的幻境里,此时此刻他仍然要拿出决断、拿出勇气,因为他已经是个男人,再过两年而立,生活里的种种都该有个了断,他要在寸步难行的现实当中杀出一条血路,代价肯定是有的。 陈佳人回家泡了个澡,点了些薰衣草香,逐渐有了困意。 久违地,一觉睡到早上八点,醒来时只觉得外面是个大晴天。伸了个懒腰,按下遥控器,早间新闻在客厅响起,她慵懒地走出去洗漱。每天的新闻都是一个样的,偌大的城市、拥挤的世界,却没有什么新意。 拿起唇彩,往嘴唇上点染色彩时,她听到“跳楼”二字,心里一抖,三楼跌落的情形那么清晰,回头望向电视,这小洋房小区,很是眼熟。 现场围观者越聚越多,小区保安很吃力地驱赶、勉强将所有人都推到轻生者可能坠下的区域外。 “据悉,轻生者为饱受争议的媒体人——陆永隽。” 佳人惊得放下唇彩,一下子凑到电视跟前。 陆永隽她家客厅的落地窗边,半个身子在外摇晃,一手紧紧抓住窗户把手。遥遥的,新闻里还听得到她在向地面的人喊话,“我要见钱江一台的记者!我要见微博的管理员!你们把那些胡说八道的消息全删掉!删掉!” 佳人抓起外套和皮包,踩进雪地靴里就往外跑。 陆永隽怎么算也是当年夏侯元案件的证人,虽然她的主观情绪很是向着殷氏,但她也是看到原件可疑之处的人,若是深究,她一定还有许多没有公开的怀疑。 偏偏车放在了孤山路停车场,这会儿是早高峰,她跑出去两三公里,才打到一辆车,着急忙慌地往陆永隽家赶去。 钱江大桥上,往返通勤的汽车早就塞满大桥,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挪动。 佳人坐在后座上焦急得很,打开手机搜索时事新闻,这才发觉,司机的车载广播也在现场直播。 司机师傅堵在车流当中,本就满肚子怒火,一听这广播分外来气,“她住近十万一个平方的房子,还要跳楼?哎?她真跳下去,我还敬她是个女汉子,挂在那里半大天,要见你要见他的,一看就不是真想跳,最烦这种破人!” 在骂骂咧咧声中,佳人反倒放宽了心,他说得很有道理,这近一个钟头过去了,现场消防队也开始冲气垫,谈判专家陆续到位,她大概想假借跳楼证明自己清白吧。佳人又觉得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跳楼 《盛世》就是个象牙塔,离现今的媒体与社交网站已太远太远,她难道不知道这愚蠢的以死相逼,将吸引来数千上万倍于之前的关注度吗? 这么愚蠢的女人,当年居然能够掀起惊涛骇浪。陈佳人摇摇头,她也就是个喉舌、傀儡,殷黄翠微选了她,多半看中的就是她无足轻重——若是德高望重的,有了自己的脾气和性格,根本不会受她摆布,她就选了这么个又笨又想往上爬的人,利用消息垄断,借着勤勤恳恳的陆永隽之手,再扩散到广大媒体。 出租车终于到了小区,司机迫不及待地把佳人放下,立即绝尘而去,赶去做下一笔生意。 跑到她那幢楼的大厅时,居然看到箫弘安已经坐在沙发上,举着他自己的保温杯慢吞吞地喝水。 “你怎么来了?” “我家就在江对面,听说这么好玩儿的事情,怎么能不来?再说了,她还采访过我呢!”他悠然地拧上瓶盖,“上去看看?” “好!”立在电梯里的时候,佳人伸手探了探,果然,昨天拿的备用钥匙还在。 电梯门一开,已经好几个人挤在门厅边,纵是豪华宽敞的设计,也容不下十来个人。 “我有钥匙,让一让!”佳人奋力地挤开众人。反正昨天她喝醉了,一点也不会记得这备用钥匙的事情。 箫弘安长手长脚,这会儿却跟在佳人背后,任她分开人群。 挤到门前,佳人将钥匙插入,根本没有反锁,一旋就开了。 陆永隽正回头看玄关,见着佳人的时候,分外亲切,“佳人!你可来了!”但右臂仍然抱住扶手,不肯从窗边离开。 “陆老师,有什么,你下来说。” “不,一定要找那些人,我才下来。” 司机师傅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她分析得透透的,不过是借机要挟而已。 身后的保安警察一拥而进,陆永隽有些慌神,“不许过来,不要过来。” 打头的三个警察很有经验,“我们往后退,你注意脚下。”三人拉手,把想要靠近的人都挡在身后,围着落地窗前,形成一个半圆。 佳人瞥了一眼电视背后的书架,昨天自己整理好的文件,仍然是一叠。她不自觉地朝那些文件挪了挪。 为主的一个警察冲左右两边的使了个脸色,那圈就小了一些。 陆永隽没有意识到,一边看脚下,一边气急败坏地冲里面喊,“我要见的人呢?在哪里?那些污蔑我的信息为什么还不删掉!你们再诽谤我,我要跳啦!” 她尖利的声音也飘到了下面,下面的围观人群居然起哄:“跳!跳一个!跳!” 佳人和弘安面面相觑。 年长的警察已经又上前了一步。 陆永隽这才抬头发觉他们只差两三步。她情绪不稳定,左手冲那警察挥拳,“不要过来!我说了!不要过来!” 警察双手摊开,“我不上前,你要见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下来谈,好不好?”此时对讲机响起,他努努嘴,“喏,已经到楼下了。” 佳人看到她脸上的迟疑,另一侧的年轻警员一个箭步上前。 陆永隽气急败坏地张开双臂冲他挥舞,“你滚!不要过——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过天际。 佳人近乎本能地冲了上去,却被箫弘安拉住袖子。 年轻警察几乎同时扑倒在落地窗前,探手拉她。 下面传来惊恐的叫声,纵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也没想到她来真的。 “救我!救我!”就连主角自己也没想到假戏真做,她太激动,激动得忘记自己在窗边。 “抓住了,我抓住你了!”年轻警察一手吊着她,另两个也趴下,一同伸手想去把她拉上来。 “撕拉”一声。 “不!”仓皇的一声刺得佳人耳朵生疼,过了约摸一秒,重重的,如水泥砸在地面的闷响,“噗”一下,世界仿佛都静了。 年轻警察茫然地举起右手,拳头里只攥住衬衫袖口一层荷叶边。 保安们凑在落地窗边往下看,“啧啧”声一片。 楼下“嗡嗡”的议论声逐渐。 佳人浑身发抖,转身把书架上那叠资料揣进怀里,又抬眼看到一旁的箫弘安,拉开他西服前襟,把资料塞进去,低声说,“我可能要做笔录,晚上去找你。” 弘安郑重地点头,右臂夹住,匆匆走出门外。 救护车的声音由近到远——它早早候在下面,没想到最终仍然派上了用处。鼎沸的喧闹反而使佳人的意识渺远。 果不其然,被带回市局做笔录。主要问问佳人手里的钥匙是怎么来的,以及两人的交情。陆永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由跳楼变为坠楼的,过程再为清楚明白不过,佳人的笔录只不过是例行公事。 警察没有为难她,可尖叫与坠地时的闷响,却一遍遍绕在她耳边,那曾是她的噩梦,她抱住双肩,一步步往公安局大楼外走。 “陈佳人?”惊奇的一声。 抬头,一身便服却仍然挺拔精神的乔康立在大门口,风尘仆仆,显然刚忙完回来。 身边路过的几个警察跟乔康招呼的时候顺便说了陆永隽和陈佳人的牵连,也省得她开口。 乔康满眼担忧地看她,浑身颤抖,交握在胸前抓住大衣前襟的手攥得紧紧的。“我正好要去趟城西,送送你。” 佳人点点头,坐上他的车,回过神来时已经开出去一公里,她缓了缓紧绷的神经,抬头张望,勉强笑出来,“我还是头一次坐警车呢。” “喜欢坐?那天天来坐!”乔康一笑,两排皓齿,很是爽朗。 “不不不,感受一次就好,下次再坐,怕就要坐在后头了,那还是不要的好。” 两人一齐回头看那隔在两排座位间的铁笼,笑了出来。再看窗外,车子已经停在孤山路口。 “还能讲笑话,不错不错。”乔康笑说,“你心里要是有什么——”他冲已经下了车的佳人说道,“我认识几个很专业的心理医师,替我们警队成员做心理疏导效果很好,有需要的话和我说。” 佳人冲他柔柔一笑,“好的,谢谢你!”一直目送他的警车消失在视野之外。 过马路时,她神思又恍惚,隐约见得一辆三菱吉普从眼前过,待过到马路对面再想追看时,那辆车早就消失在午间的车流中。 乔康的阳刚很能感染人,然而只如黄梅天的短暂阳光,转瞬即逝。 佳人脑中里很乱。笔录完,对面的警察就接到电话,说陆永隽在医院不治身亡。 推开店门,箫弘安左臂撑在柜台上,正等着她——果然等不到晚上。 “上来吧。”她通通走上二楼工作室,脚步沉沉的。 门刚被合上,泪珠子就落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哭,她一点也不同情陆永隽,相反的,她没有好下场才是佳人最乐意看到的,但是,听到她坠落的一刻,她的心思是复杂的。 她被殷氏赶尽杀绝的时候,恨不得自己能拿着一把机枪,冲进殷氏大楼一顿扫射,上上下下全部杀光才痛快。然而她不能,她像个蝼蚁一样,东躲西藏才保住一条命。 可现在,她动了动手指头,陆永隽不堪重负,就那么没了。 她分不清楚自己的泪,是太高兴,太释然,觉得太轻易而太得意,还是什么别的感情,她只想大哭一场。 箫弘安一句话没说,伸出他长长的手臂,将佳人揽在胸前,他低头和她靠在一起,他同样痛恨殷氏及相关的人。“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们想要复仇,却不享受这个过程,可能因为,我们人不坏。” 她想要个公道,但没有做好夺他人性命的准备。哭够了,她抽泣着抬起头。 “这些原件我都扫描过了,顶尖设备,纸片上的斑点都没放过,现在这资料怎么处理?”箫弘安将仍旧揣在怀里的一叠资料砸在台面上。 佳人想了想,蹲在烤箱边,拉开一个柜门,搬出两袋咖啡豆,抽出一片木板,里头居然藏着个保险箱,拧开密码锁,把资料锁好,重又放置好物件,合上门。 “啧啧啧,奇门遁甲。”箫弘安也恢复了精神头,重又阴阳怪气。 “这留着一天,就有一天的隐患,碎纸机里碎掉又可惜,倒不如找个合适的机会,塞到别人那里去。” 两人在l型的台面边无言地站了会儿,收拾好心情,走下楼去。 柜台边,一个衣着低调的男人抬头望向佳人,黑羊毛呢子的大衣敞开,手腕上两颗卡地亚袖扣更显示出不是普通人。 “陈小姐你好,我是榕庄的总经理助理,林素。” “林先生好!”佳人已经伸手和他握了握,听说是榕庄的,也就是容家的助理了,心下有了猜想,即刻被证实。 “二月十四号,情人节那天,有一场重要的订婚宴,现在全安临城最火的蛋糕莫过这佳麦森林的,所以特地来订蛋糕和甜品台,花样和要求都打在这张纸上了,陈小姐请过目。” 殷柔再是抵抗,还是拗不过两个家族的力量,心里泛出一丝怜悯,填好一张订货单,让林素签好,一式两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订货 二月十四日订婚,又喜庆又讽刺,两个谈不上有什么感情的人,还非得选在这个日子大肆张扬一番,仿佛蜜里调油,实则是两个商业帝国有预谋的大曝光而已。 翻翻日历,不禁哑然,今年阴历阳历也太巧了,二月十四日居然是大年初一,好日子。 可隐隐地记得,似乎很少有人在这种大喜庆的日子里结婚,其中风俗陈佳人知道得不很透彻,却不由自主地替殷柔担心。 坐在靠西面的窗户前,细细看那张甜品订单。 三层马卡龙塔与杯子蛋糕塔都不是问题,还有几款店里常规品种的切片慕斯也都信手拈来,全都一色艳红系列,因为订婚主题为枪炮与玫瑰。 佳人笑了笑,还真是率性。难道男女主都是枪炮与玫瑰乐队的粉丝?容修有可能,殷柔?佳人抿了抿嘴,她那清心又冷淡的样子,还真不像喜欢硬摇滚的。 再看这订婚蛋糕就讲究了,要求九层翻糖,这可是别人结婚蛋糕都没有的规格,四周贴上玫瑰花瓣。 佳人脑子里本是有点想法,大瓣大瓣的艳红玫瑰花贴在蛋糕的边沿,但那种适合单层蛋糕,花瓣略高于蛋糕本身,热热烈烈围在中间,且以鲜奶为佳,这翻糖蛋糕要是从上到下贴满,怕是花瓣要飘散下来。这订单也没有附图片,但那么细致的要求,甚至要求翻糖里带着红色的条纹,应该是殷柔而非容修的要求。 何不直接问问她去? 殷豪的电话一接通,就发觉他很疲惫,但因为佳人的声音而欣喜。听说她要过去,忙不迭地用座机给殷柔打电话,不一会儿就回了她,“姑姑在家呢,你直接过去。”话语间殷切得很。 佳人没有急着挂,顿了顿,“你怎么样?这两天?” 殷豪想了想,带着点沮丧,“安防股票连跌几天,今天总算涨了点儿,好险。”长叹一声,“我把白冰冰开除了。” 静了两秒,佳人清了清喉咙,平复了下心绪,“你这么做,不是让她爸妈很难堪?” “赏罚分明。”这四个字,他说出来稍显稚嫩。 心绪纷乱,挂断电话,开车回白梅山庄。 如果说殷氏这个罪恶肮脏的帝国,还有什么发光的东西,那大概就是殷豪了,纵使笨些、纨绔些,不知殷氏夫妇是怎样将他培养成人的,像个温室里长成的树苗,仿佛比佳人和弘安都阳光正义得多。 佳人摇摇头,对着后视镜补了补妆,才走下车。 小颖开了门,殷柔捧着一杯花茶,坐在落地窗边看后花园的残雪。佳人走到跟前,她淡淡的神色始终波澜不惊,她大概是世上最淡定的订婚人,也许也是世上最悲切的? “恭喜了!” “谢谢!” 两句寒暄,冷得如房子阴面的冰凌。 知道殷柔不买她的账,就省去那些虚情假意,直奔主题,“订婚蛋糕,想要什么玫瑰?大朵花瓣可能……” “小朵皱叶玫瑰。”殷柔早就想好。 佳人看她的眼睛发亮,因为她自己也很喜欢皱叶玫瑰,五至九朵小花瓣,叶面褶皱,繁复微小热烈,很少用作观赏,却有浓郁的玫瑰香气。佳人从小就喜欢,大概因为家里总有,看着看着,就觉得自然而然了,仿佛生来这花就讨喜。后来才发现,它和那些红极一时的大马士革玫瑰、路易十四这些高贵的观赏品种比,喜爱者少之又少。 许多人觉得它小气、卑微,但那无法被外表掩盖的香味精华,使它成为甜品界的明星,若是一小朵一小朵嵌进糖皮里,花瓣雨一样,倒是可以设计出很多的造型。 佳人觉得这式样,也是她想要的结婚蛋糕,应该可以做得很惊艳。 这专程来的一趟,就这么短短两句对白,完成使命。 也许因为有这么一桩爱好一致,佳人对殷柔有了难言的好感,却有所畏惧。只能起身告辞。 “听说,陆永隽跳楼的时候,你在?”看起来与世独立的殷柔,原来也关心时事的。 佳人点点头,应了。 “她摔得惨吗?”殷柔仰起脸,过于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抿起后嘴角微扬,收敛了她往昔的淡然,在微斜向西的冬阳里,有点残忍的意味。 看得佳人心头一悸,“我没敢看……” 无声的冷笑,只看得她的肩一耸,摆摆手,“订婚蛋糕就辛苦陈小姐了。”送客的意味。 小颖跟在佳人身后送出门,经过门厅的楼梯边,听得上头有高跟鞋点木地板的声音,佳人的脚步慢了些。 “你翻过她家没有?怎么可能没有了呢?”殷黄翠微提高的声调刺耳。 眼看就要踏出大门,佳人转过身,对着小颖笑,“你做的衬衫,我一件件试过,很好看。” 小颖脸上微红,稍稍垂下头。 上面的电话还在持续,“你再去找!房子暂时被封了?”声音戛然而止,她大概在思索,之后是沉沉的,“要是她有心藏一手,那找起来可得花心思了,那些原件复印件,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以命令的口吻挂了电话。 黄翠微疑心果然是重,陆永隽这样死心塌地的口舌,人都没了,居然还遭她怀疑。 “有空来我店里坐坐,我们好好聊聊。”佳人一手抚了抚小颖的肩头,才反身出去。却在前花园里遇上刚停好车的殷豪。 他急匆匆推开车门,“佳人!”明显是接了她的电话之后,就从公司赶回来的。“这几天事儿特别多。”好像在解释什么。 “年关就是这样,我店里也忙。”佳人含笑。“蛋糕式样也搞清楚了,你姑姑的订婚宴会很漂亮吧。” 殷豪是笑着的,可神色却郁郁,“漂亮有什么用,容修他,哎!”重重一声叹,很是不满意。 “她不愿意,可以不答应啊。” “就是说呢!”他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手心里,“她之前也明明说不嫁,可就前两天,突然改了主意,让我爸妈张罗起来,我就差跪着求她了,她既是我姑姑,又像我姐姐,亲姐姐一样,怎么舍得看她往那火坑里跳?”恨铁不成钢地紧拧了眉头。 “她——”佳人顿了顿,那容修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她找不出任何牵强的话来宽慰,“她总有她的道理。”这一点她自己倒是也信。殷柔这般有个性又聪明,她的心思难料。 接了榕庄这笔订单,佳人忙碌起来,只为那惊艳四座的订婚蛋糕。 明明殷柔对她反感,可不知为何,她对殷柔倒是没有恶感,想着她为了两家的利益,走进这根本无爱的婚姻,生出一丝怜悯,分外想要给她个梦想中的蛋糕。 小朵皱叶玫瑰拿来,一片片花瓣都要小心地剥下,丝毫不能破损。平整地放进未干的糖皮里,耐心地按照事先画好的图纸,每片都放到位,再将糖皮均匀地覆在抹好奶油霜的蛋糕之上。轻轻旋转,那艳红的花瓣,如雨如雾又如裙摆,聚合再飘零。 佳人边做蛋糕边听新闻。春节前的最后一场土地出让拍卖,龙仓集团顺利拿下城东浣纱街地块,将建成安临城独一无二的景观级社区。 在玫瑰香气的工作室里,透过飞舞着的玫瑰花瓣,梁从简的侧脸飘进佳人的脑海。 她用白巧克力在一大块黑巧克力上写好“容&殷”,小心翼翼给那三个字符涂上一层金粉。 不能和爱的人走进婚姻太不幸。 佳人不知在为殷柔悲哀,还是在为自己悲哀,属于她的自由,哪一天才回来? 大功告成。她用高高的蛋糕盒盖上这华丽的蛋糕,可以想见,容家与殷氏联姻,这场婚礼又如此梦幻,定能成为整个安临城的焦点,多少少女心目中的完美庆典,个中苦楚,又有几个人能看透? 望向窗外,西子湖一年四季游人如织,但独独在大年三十这天的下午,是空荡的。 近傍晚的斜阳洒在清冷的湖面,只有几只水鸟在湖面飞过,形单影只。 游人们都回家过年,自己却没有家。 她拒绝了殷豪的邀请,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无法和一帮敌人亲热地相处。虽然她不得不走近他们,但这一天,就让她休假吧。 早早让店员回家吃年夜饭。佳人是留到最后一个关店门的。 一转身,箫弘安倚着他的保时捷911等着她,“带你去见见家人。” 虽是极低的声音说出口,佳人却拼命地点头,奔向他。 夏侯元被葬在桂雨满陇路西面的玉山公墓,但佳人一次都没有去过。 摔断腿之后,她复健了好久,箫弘安一直劝她找个安全的地方深居简出。安临城,她是不敢回的。 终于改头换面回来了,夏侯元的墓她又是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的。 他刚下葬那会儿,公墓管理处为了他还专门聘了两位保安,日夜守着,才能不让愤怒的民众毁了他的碑。诸人只恨不能鞭尸。 六年过去,时间让那些人的哀伤愤怒都淡了,但弘安仍然不允许她冒险。 “怎么今天突然大发慈悲?”佳人不解,心却早就飞到了公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除夕 “公墓里半个人都看不到,只怕门卫都在岗亭里招呼家人吃年夜饭了,谁顾得了夏侯元的墓?”箫弘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右手倒探向后座,抓过一个纸袋丢在陈佳人膝盖上。 麦当劳?很久没吃这些东西。佳人带着些诧异,打开纸袋。忙碌一个下午才,这会儿闻着生菜叶混着牛肉的香味,瞬间就饥肠辘辘了。 “嫌弃?”弘安乜了她一眼,“大年三十晚上,还买得到现成的吃食就不错了。” 佳人斜了他一眼,张大嘴咬下去。牛肉饼与酸黄瓜的搭配正好满足她的胃,“谢谢。” “碰个杯!”弘安左手握方向盘,右手举着装满可乐的纸杯撞向佳人手中纸包着的汉堡,“我的an科技顺利拿下龙仓集团门禁系统的合作订单。” “可喜可贺。” 弘安就听不得人夸,愈是夸,他愈是骄傲,“还不是囊中之物,稳操胜券。” 佳人一声轻笑,他这等怪才,想不夸他,难,想夸他,更难。 本就林木繁茂的桂雨满陇路,在除夕的夜里格外萧条冷落,飒飒的风,裹挟钱江上的寒冷,直吹进这片青山当中。 转过最后一道盘山路,玉山公墓,就坐落在向阳面的半山腰,遥遥的,昏暗的脚灯,在山上画出一道道井字。 佳人知道,那比邻而居的逝者当中,没有夏侯元。他生前最后的时光是众叛亲离的,他去世之后仍旧孑然一身,独自葬在西边一棵腊梅之下。 弘安开车进了公墓,门卫室里四五个人围坐一桌,甚至都没人瞟他们一眼。 停车的地方,离夏侯元的墓还需走上十几分钟。 两人默默在墓碑当中的小路中前行。 佳人不住瞥着那些印上照片的碑,大多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带着和蔼的笑,寿终正寝,立碑的都是小辈,一看就知道,生前儿孙满堂。这样的终了,何尝不是喜事。 穿过一道黑色德国铁栅栏,墓碑就散开许多,各自有大片草地或树荫。都葬着安临城/的/名门望族,这些权贵们,即使去世了,仍旧享受着比普通人更宽敞的地方。 夏侯元虽然死了,可仍旧是有地位的。事已至此,佳人只能聊以自/慰,纵使他葬在这里最为僻静的角落,反倒像是顾全他生前不喜热闹的脾性。 有一个豪华的墓,墓前一个石雕天使半屈膝,像要飞起,又像是低头祈祷。 “这是容成业的哥哥嫂嫂。”弘安努努嘴,“他们要是活着,榕庄也轮不到容成业,更别提容修了。” 佳人偏过头,黑白照片上,一对伉俪,三十出头的模样。 “英年早逝。”叹口气,这对夫妇的眉眼没来由地眼熟,可他们明明很早以前就过世了。即使佳人见过他们,也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不应该会有印象。 “就在前面。”弘安抬手指远处一棵立在高处的腊梅树,那还是六年前他从别处买来亲手植下的。 “你这么公然地祭奠他……”佳人眼眶湿润了些。 “怕什么?没有夏侯元,就没有我的今天,说破天去,他都是我的恩人。” 佳人跟在后面没有作声。 离了还有十来步,腊梅的幽香早已渗入。微弱的光影当中,干虬的树干与蜷曲的树枝上,骨朵半开,凄清独立。 佳人的心剧烈地跳动。这几年,她连夏侯元的照片都不带在身边,爸爸,这个词既亲切又渺远,他的面容甚至模糊了,只留个隐约的影子。此刻终于回来看他。 夏侯元三个字遒劲有力,刻在碑石上。 “这?”佳人惊叫一声,捂住嘴。 墓碑前,一束小小的皱叶玫瑰,带着绿叶和刺,散着浓郁香气。花朵还饱含新鲜汁液,在寒风中不超过半日,依旧娇艳。 “谁?是谁?” 两人面面相觑,望出去,四周都是绵延的山脉,像远古无人的山野。 城南的榕庄钱塘酒店,依山傍水,依着地势匍匐在钱江之滨。翠绿欲滴的灌木修剪出各种造型,曲折的迷宫当中,橘黄的脚灯柔和暧昧,恒温泳池上方氤氲团团热气,花园当中喷泉淙淙流水,隐着小夜曲柔和的调。 迎着猎猎的江风,丝毫不因为是除夕夜而岑寂,相反的,服务生与安保人员进出忙碌,华丽的纱幔层层叠叠,反季的鲜花热热烈烈簇拥满整个大厅。 他们都在迎接即将到来的轰动全安临城、全国、甚至在全球都将产生影响的订婚宴。面对两大财团的联姻,股市不知将会如何波涛汹涌。 榕庄钱塘最北面,能够俯瞰钱江美人坝的独栋别墅中,容修和容成业正背对背、各自面对一扇楠木框的落地镜,试穿刚送到的西装。 “娶这么个没有情趣的老姑娘!”容修“哼”一声是从鼻子里出来的。 容成业“啧”了一声,厉声道:“这事儿还能由着你?殷柔是老头子看着长大的,恨不得认干孙女儿。哄那老头子高兴了,什么没有?等顺顺利利结了婚,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哎,爸,爸,我就跟你说说。”老生常谈,容修早已不耐烦,临到订婚前一夜,他不过发泄发泄心中的不满而已,别说没那个胆子,就是敢违逆容成业,榕庄这么大一笔家业,他也舍不得。说到底,这婚事,他自己心里也盼着。 “在你爷爷前半个字也不能吐。”容成业一张铁青的脸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告饶而缓和,“老头子的命真硬,这最后一口气怎么也不咽,还想折腾,他倒是不服老。”他大半辈子都被“小老婆生的”阴影笼罩,哥哥嫂嫂去世,他才有了捞到全部家业的机会,偏偏那个侄子又是个硬骨头,像杂草一样除不掉。 容修不屑地冷笑一声。 “听到没有!”他转身一巴掌拍在容修的后脑上,把他吓了一大跳。“他最近连营养蛋白都用上了,勉勉强强吊着一口气,看来是大限已到。明天还要作死来订婚宴,估摸着参加完也可以含笑而终了。这最后一天,你可得忍住了,这场戏无论如何都要唱好。” “是!”容修后脑隐隐地疼、耳朵里还嗡嗡响,咬着牙冲容成业弯了弯腰,“肯定让老头子满意。” “你把你妈一个人丢在巴厘岛过年,不是为了陪我吧?”箫弘安把佳人送到楼下,佳人解了安全带,却没有急着下车。 “算你聪明。”弘安“哼”一声,似是从鼻子里出来的,“明天可是万众瞩目的订婚宴,我怎么能错过?看完热闹就走,半夜的飞机陪我妈。” 佳人哑然,他箫弘安什么时候巴结过权贵,殷家容家,两边继承人在他眼里都是败类,更别提他不是个凑热闹的人。 “弘安,你既有天赋又勤奋,没有夏侯元,你也会有今天的。”佳人顿了顿,“你不欠夏侯家。”弘安任劳任怨,佳人全部收下,心里是感激的,只是羞于开口。 “我也许是百里挑一的人,可夏侯元给我的机遇,却是万里都难挑一的。”他拍拍佳人的肩,“他照顾我这么多年,让他沉冤得雪,我才安心。” 佳人不知说什么好。 “别磨磨蹭蹭的了,快下车,我还要赶回家跟我老娘视频呢!”弘安一扫方才的认真,又摆出讨嫌的嘴脸。 佳人无奈地吐吐舌,跳下车,目送他离开,心里仍然热乎乎的。 回到家,在浴缸里放水,撒了点皱叶玫瑰花瓣,准备舒舒服服泡个澡,泡着澡守岁,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 手机铃声却响了。 “我在你家楼下,讨杯咖啡喝。”沉沉的声音。 佳人觉得自己中了他的蛊,无法自拔。“等我十分钟。” 醇香的咖啡豆被锋利的刀片磨成粉,萃出汁,混入新鲜牛奶。想要去壁橱里拿纸杯,却又觉得单薄的纸杯好像缺点什么。转而从挂钩上取下一黑一白两个马克杯,一杯两勺糖,一杯一勺糖,面上拉出好看的花,就那么一手一杯端着,走下楼去。 三菱吉普停在花圃边,十一栋投下的阴影刚好将它笼住,给两人的独处辟出一片安逸。 他远远看到佳人过来,已下车迎上几步接过杯子,让她好好坐在副驾驶上,才绕回驾驶室。 两人各捧一个杯子,热热的咖啡,暖着手、暖着喉管、暖着胃、暖着心。 各自啜掉半杯咖啡,佳人抬眼看他,两颗葡萄似的水灵眼睛,汪着一捧秋水,盈盈颤动。 他的心被掐一下。“一个人?” 她点点头,“只有我一个人。”喃喃道,天地这么大,只有她一个人守岁。 “我也是一个人。”天地之大,独留他一个。 两个杯子都被攥紧,佳人与他对望,两人眼中都有什么在闪动,星星点点的炽热。 车里弥漫着馥芮白的香味,令人迷醉。 他突然慢慢地伸手,用食指抹掉佳人嘴角沾上的一点咖啡。 她颤了一下,想要向后躲,冷不防被他勾住脖颈,一瞬间就动弹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梦幻 他飞快地前倾身子,嘴唇贴上她。 陈佳人细密的两排牙齿调皮地轻咬他的舌头,而后无力地张开。 他的右手轻轻捻着她后颈上细腻的肌肤,慢慢地,整个身子压上来。急促的呼吸在车厢内激荡。两人的唇舌彼此纠缠。 佳人后背抵着车窗,支撑着他强势的压倒。 他的手从她的身后移到腰间,捏住牛仔裤与羊绒衫中间露出的一截,娇嫩的腰肢。稍稍用力,像能握断。 她轻轻呻/吟一声,他的舌头便长驱直入,霸道地探向更深的地方,贪婪地吮吸她的气息。 只有左手能够动,柔柔弱弱攀上他肆虐的右手,却无济于事。 羞怯地推了几下,反倒是激怒他似的,更加用力地压上,肆无忌惮地从衣服的下摆探入。 佳人的脸分外涨红,用力挣扎起来,却是徒劳。 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探索过羊绒衫下每一寸肌肤,鲜活饱满,滑腻如羊脂。她几乎无法呼吸,胸腔里吸入的他雪松的气息,格外浓郁。 浑浑噩噩,天旋地转,像在水中浮浮沉沉,昏昏昧昧。 远处突然“砰”一声,继而四面八方都是激烈的“噼啪”声。 他终于松开双唇,舔了她的耳廓,低低一声,“万事如意!” 趁着他松开,推了他一把,总算勉强坐起身。 两人又低头喝手中半凉的咖啡。 佳人夺过他手里的黑色马克杯,拉开车门跳下去,“万事如意!”一跳一跳地跑进了大厅,跑进电梯。像喝了酒一般,浑身的热气都在往外蒸腾。 他愣愣坐在车里,鼻腔里满是甜香。脑中还是她急促的娇/喘,嗔怪的叹息,骄矜的挣扎,与无可奈何的顺从。羞怯又渴望的神色,差点要点燃他几乎冰封的心。 左手抵了额,他一定中了什么咒,才如此贪恋她的身体。大概因为,宁愿相信她就是陈佳人。 缓缓启动,开出白梅山庄,城东的天际被烟火映得五彩斑斓,岑寂了一个晚上的夜空,在新旧年交替的时辰里大放异彩。 一切的一切都要留在旧年,太阳升起,就是全新的世界。 映着烟花的双瞳,一直通向他狂跳的心脏,却如同落下的火花,逐渐冷却。 订婚晚宴虽然到六点才开始,陈佳人下午两点不到,就已经进了订婚宴的会场。 她早就收到殷豪送来的请柬,只觉得奇怪,哪有人的请柬只写容&殷的? 当时殷豪一眼看出了佳人的疑惑,连连解释,这是姑姑执意要求的,只道是反正被在乎的也就这两个姓氏而已。 明眼人都知道她心里有气,殷雄夫妇只盼这桩婚事早早订下,也就顾不得她这么点儿小性子了。 这会儿到了场地,发觉四处都是殷、容,毫无容修或殷柔的照片,赤/裸/裸地将人符号化,这么热闹的订婚宴,仿佛换个谁来都行,两个主角都似傀儡,完成这场毫无感□□彩的戏剧。 只有那整捆整捆的玫瑰花,以及四处点缀的皱叶玫瑰,才能让佳人感受到一点殷柔的气质。红的黑的,如此暗沉,艳如鲜血、暗如瞳仁,看着触目惊心。 枪炮与玫瑰,突然参透了那么点儿意味,一定也是殷柔的主意。这哪里是婚姻,不过是打着浪漫名义的一场交易,于两家是联合,于对手是开战。 佳人立在甜品台子边,边看边指导两个佳麦森林的服务员将各种甜品塔摆出最合意的造型,颜色不能太杂又不能单调。 各样心形的裱花,放在这场交易里,简直是个讽刺,没有心的婚姻。佳人心里暗叹,有感情的滋味如何?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在身上肆虐的触感,重又涌上心头,她打了个颤,将身上披着的黑色羊皮短夹克紧了紧,里头只有一条蕾丝鱼尾长裙,虽是立领长袖,拖曳着小小的裙摆,几乎没有露在外面的肌肤,可此时立在宴会大厅的门廊,纵然里头温暖如春,外头却阵阵寒风。 突然看到一个娇小的身躯,裹在一袭艳红的无袖短裙里,脚上蹬着黑色高跟长靴,依旧健步如飞,四处张罗。 这次订婚宴,请柬上写着,只许穿大红或是黑色,配合这会场中的布置,连进进出出的服务生也一律遵循这个规矩。 佳人又仔细辨认了那很操劳的女人,待她侧过半张脸,佳人皱了皱眉,殷豪不是说她被炒掉了吗? 她也看到了佳人,第一反应是重又回过头去,背对她,当作没看到;但明显思虑过后,换上一张肉麻地笑脸,远远张开双臂就冲佳人跑了过来。“佳人!早就听说甜品桌用的你们家的了,真好看。” 佳人也顺势抱了抱她,心说两个人何必学着老美,行这么亲热的拥抱礼呢。 “好久没见。”佳人重重咬了咬“好久”,自从白冰冰布下鸿门宴那天起,两人就没见过了,“现在在哪儿高就?” 白冰冰脸上现出尴尬,但耸耸肩,“喏,在榕庄的策划部门做副经理呢,什么副经理啊——”她自嘲似的笑笑,凑在佳人耳边,“就是个打杂的,什么事儿都得亲力亲为,你看,我穿着这无袖的裙子,都快忙出汗来了,殷夫人说是照应我,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个差事。”她埋怨道。 就说殷黄翠微怎么会由着殷豪这么偏帮佳人呢,原是帮着她另谋了好职位,比起原先倒是好听许多。 佳人在心里叹,黄翠微这一招真是妙,明着不和殷豪起矛盾,帮着白冰冰升了职,又派了个心腹入驻榕庄,一举三得, 眼看四点多钟,白冰冰这会儿亲热地挽着佳人,实则不住看来宾方向。佳人知道,殷柔马上要在化妆室里上妆,殷氏的人也该就绪。她这样亲昵,不过是想让殷豪看看,二人冰释前嫌,求得他的原谅而已。 佳人很气恼,那天自己晕晕乎乎,连和白冰冰撕破脸的精力都没有,这会儿不能打笑脸人,反倒不好推开她。 好在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她硬是把自己的左臂从白冰冰的臂弯里抽出来,假带歉意地指指远处回廊,在她悻悻的目光中踱到圆顶的宴会大厅东侧长廊。 “今早有了授权,能进龙仓集团的后台。”箫弘安说话难得的一字一顿,异常缓慢清晰,“我搜了一遍,没有梁从简。” “嗯?”佳人一时不明所以,想了两秒,暗叹箫弘安这人嘴上让她放松,实则做事很是把握。 “整个龙仓集团,没有一个人叫梁从简。” 他的气息、身体、甚至是手臂上强健的线条,佳人此时此刻都似乎能够触摸到,每一声“梁从简”都像带给她一阵心悸,那种心跳的感觉,此刻含着惴惴,不祥的预感笼罩,“那他是谁?” “不知道。”干干脆脆,而后又宽慰道,“不贸然告诉别人真实姓名也情有可原。” 佳人没有忍住,一声长叹,背靠在几人才能环抱的立柱上,咬住唇。他都欺身到这个地步了,居然名字是假的。一阵冷风,她的心渐渐寒了。 “你别急,我的an科技正在试验一个图片自动识别系统,虽然还没准备投产,这次就破例为你用一回,已经接入龙仓的员工数据库,正在和我拍的视频对比。” “要多久?”这和搜索一个数字、一个字段不同,人脸,要识别匹配的东西太多太多,更别提目标和源的光鲜、角度、大小相差甚远,速度不会太快。 “刚刚按下开始键,要个把钟头吧,我现在开车过来了,你等着啊。”弘安挂电话挂得倒是利索,留给佳人空落落的心。 回过身,看到一个身影从北侧进入会场,一抹黑色的西装,身量熟悉,佳人脚下不由自主地跟上几步,却又停下,脑子里乱得很。那扇双推门很快地合上,里头是几个包厢,今天都作为男女主角的化妆间、更衣间、衣帽间,只有殷氏或容家的主家或佣人进出,殷豪招呼之前,佳人不适合在那里出现。 她重又从会场南面的大门进去,眼看白冰冰又要过来,她当作看不到,匆匆进入大厅,查看订婚蛋糕是否有破损。 九层的翻糖蛋糕,泛出瑰丽的色泽,在花团簇拥的舞台中间独放异彩,周围的人都发出惊叹。 这是佳人的得意之作,这会儿看在眼里,那朵朵玫瑰花瓣儿,一朵朵,像是滴在雪地上的血,她突然觉得很是可怖。 背过头去,殷豪的卡宴跟在殷雄的迈巴赫s600后面停入车位,殷黄翠微拉着殷柔从加长林肯上下来就往北面的化妆间去。 殷豪透过窗户冲佳人挥挥手,却被殷雄招呼着追赶殷柔,他无奈地耸耸肩跑开去。 西面一声脆响,分明看到什么东西破窗而出,落在草地上,是块金表。佳人走到窗口,看到盛怒的容修将脖子里的领带扯下,揉成一团丢在身后,双手利索地拔下锃亮的袖口,“啪啪”两下砸在地面,蹋着草坪往远处走去。 几个安保人员在他身后追,边走边议论,“那瘟神怎么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生变 冬日的夕阳特别短暂,红彤彤的一瞬过后,紫色暂据半边却也是英雄迟暮,而后就是风萧萧暮沉沉。 陈佳人将夹克上的拉链拉了一半,立在这空旷的圆顶大厅中,仍然止不住地颤抖,太冷了,这里太冷了。 许是这台子在正中央,穿堂风从四周的窗户中灌进来,她挪到墙边,双眼望向入口方向,她只盼箫弘安快点到,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弘安能干什么呢?不管,他说得对,这安临城她的盟友只有他。 大年初一的安临城,纵使是平日晚高峰光景,马路也是空空荡荡,可怎么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她倚在墙上,靠右臂支撑自己的重心,大概是忙了一个下午,太累。她想要看到一个熟悉的让她不设防的人,得到一个休憩和休整。 抬起手腕,五点半,箫弘安再不来,殷豪就要来了,佳人和他在一起得不到放松,反倒是更累。 殷氏与容家联姻,他们变得更强。佳人才扳倒一个陆永隽,这边真正的幕后主使的力量却近乎翻番,这场复仇岂不是遥遥无期? 嵌在大厅各处的音箱突然响起轻快的钢琴声,佳人揉揉太阳穴,在随之而来的第八号小提琴协奏曲中缓过劲来。悠扬的小提琴声在跃动的钢琴音中将四周的氛围提高了一个八度,周遭的一切重又变得灵动而欢快,仿佛还能听到外面灌木迷宫里喷泉潺潺的声响。 一个梁从简算什么?遇上他不过是个意外,既然他有旁的心思,断了就是。 外面车道上豪车一辆接着一辆,如此密集,倒像个车展。轿车上下来各式各样的人,年轻年长都有,只清一色的打扮得体,做工优良的西装、精细贴身的连身裙,全是安临城的上流人士。 佳人是直到今天下午才看到宾客名单的,匆匆扫了一眼,就看到两个名字,赵正,周至城。 六七年过去,死的被留在那永恒的年份里,活着的倒是一直在前进。 当年夏侯元案的检察官赵正,经历过那场惊天大案之后,辞去公职,先是在榕庄地产担任独立董事职务,之后就开起了律师事务所,如今已是安临城数一数二的了。 而周至城,则是夏侯元的辩护律师,是业界的翘楚,和夏侯元是菁华同届的校友,虽然一个是法学院一个是建筑学院,但学生时代居然也是相识的,他几乎是夏侯元当时全部的希望。可惜在头一次开庭前一天晚上,居然酒精中毒没能上庭。而后对律师这个行业似乎有所厌弃,进入殷氏集团作为首席法律顾问。 佳人早早看过这二人的资料,虽早已年过不惑,但精英人士,这个年纪的男人正值最好年华,比年轻小伙子富态,却明显有专职的保健医生和营养师,身材在同龄人当中仍然保持得很好,不至于贪食无度而毁了健康,也不至于懒于锻炼而损了风姿。 佳人冷冷站在厅里的角落,打量这些衣冠楚楚的人寒暄握手,满脸的真情实意,实则心比石硬。 她攥紧拳头,只站在不起眼的一角看着。他们生活惬意,于她来说是酷刑,可没有万全的计划前,她什么都不能干。 这又悲又愤的心情在箫弘安走进订婚宴大厅时就被破了。佳人绷了大概五秒,没有能绷住,“噗嗤”一声。 一身大红西装的箫弘安,就那么显眼地杵在进口处,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领口黑色的衬衫与脚上黑色的皮鞋,衬得满身妖艳的他又显清峻。他走进会场,像自带一个磁场,周围所有的人都与他同性而排斥,自动给他让开条道。他一介鬼才,在安临城就是这样一个又引人瞩目却又令人退避三舍的奇怪人物。 他环视会场一圈,定格在佳人身上,冲她走来。 “你看,这里哪有男士穿大红的?”佳人忍不住冲他笑道。 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很泰然地环顾,“请柬上说了,黑红,我按要求来,错了吗?” “你!”佳人掩嘴,有些事情不必明说,是约定俗成的,但按部就班,那就不是他箫弘安,“你没错!你对得很!” 弘安的漫不经心之下,锐利的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佳人。 他的担忧佳人看得清,“梁从简已经在我这儿翻篇了。” 他上前一步,“系统还在比对,你也别这么快下结论,这安临城的商场,与其说是战场,倒不是说是谍场,隐姓埋名,不是什么大事。”他见佳人眼中早已是寒冷,又低声道:“你不也隐姓埋名,和人家扯平了。” 佳人“哼”一声不置可否,但眼神又黯淡了,她不隐姓埋名怎么办?即使没有人身安全,夏侯这个姓也早已臭名昭著,“大概他也出生某个遗臭万年的家庭吧。”这一声有些惨然。 “我的系统设置了推送,一旦比对出来会给我发信息,即刻就能知道他是时何方神圣,我们拭目以待。”他从暗袋里掏出手机瞟一眼,傲气重又浮上心头。 “佳人!”侧门跑进来的殷豪早已迫不及待地到了佳人身边,恨不得把箫弘安推得远远的。 他一身黑色衬衫,在后面应该忙前忙后,所以没有穿外套。虽是满脸愁容,见着佳人时神情重又生动。他有满肚子的苦水,不知怎么往外倒。 后面出了大事,他是被殷柔遣去车上拿遗落的一支口红,回来时才闯入这满屋子鸡飞狗跳的乱局的。 一时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给两家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只看到一向威严优雅的殷黄翠微当场发火,气得浑身发抖,几近失态,险些甩给殷柔一个耳光,幸而有殷雄和他拦着,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平息下她的暴怒,那边姑姑却丝毫不买账,反倒说些火上浇油的话。 容家也乱作一团,容成业大发雷霆,一个劲儿呵斥被下人拉回来的容修,容修却把怨气一股脑地发在殷柔身上,不干不净地谩骂,殷豪撸起袖子恨不得拳头冲上他的脸,两人剑拔弩张,各自带来的保镖却先打了起来。 还是坐在轮椅上的容家老爷子一声底气十足的怒吼,抬起拄着的拐杖,冲容成业膝盖上狠狠一击,才平息这场混战。 传说容家老爷子半年多前,不,几年多前,就该死了,可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每天都有传闻他不行了,今天却发觉仍旧很有精神。 “吵什么吵!小柔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 满堂的瞠目结舌,容修的盛怒再一次暴起,劈手一个珐琅彩花瓶倒在地上,粉粉碎,蝴蝶兰卧在地上,仍旧富贵袭人。 殷柔嘴角挑起柔和的线条,不看容修,只看着殷黄翠微,又转向殷雄。 先前冷静的殷雄,在亲妹妹的视线下,脸上现出愧赧的神色,少有的躲避起来。 满房间殷豪一个头两个大,在逼仄的小化妆间简直透不过气,殷雄拍拍他的肩,索性说,“你先出去缓缓。”横竖在那儿的都算他的长辈了,虽然容修那小子比他就虚大几岁,总之大家都懂,独独他像个傻子一样,为着没来由的事故,扯着嗓子、暴着青筋大喊大叫,出来透气也好。 出门时一头撞上个黑衬衫的男人,他没好气地喝一声“怎么不看着路!”就跑到草地上大喘几口气,想到佳人在这儿,心里才生出点喜气。 “出大事儿了。”他俯身在佳人身边说。 箫弘安仍和佳人面对面站着,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加入而尴尬或退后。 殷豪抬头冲他翻个白眼,可仍见他跟个没事人一样,抄着手,笑嘻嘻地望向他,“有你叫容修姑父这事儿这么大?” 要不是碍着佳人的面子,以他殷大少的脾气,早就一个拳头砸向箫弘安的鼻梁,本来就心情不好,他还在这儿找不痛快。 佳人拧了拧眉,这毛手毛脚的殷大少,惊慌失措不是头一次见,但这会儿出现这个神色确实奇怪,冲弘安使了个颜色,他才悻悻转身,走出十步开外,拿起一杯淡黄色的饮料喝了一口,重又吐回杯子里。佳人远看就知道他错拿了一杯酒。 “怎么?” “我姑姑不和容修订婚了。” “嗯?”虽然觉得两人不配,可一切准备就绪,离订婚宴还差……佳人抬起手腕,这还只差五分钟开始,她这个时候反悔,是不是太作了些?真想说她早干嘛去了,忍忍没说出口。 “好像和别人订婚?” “哈?”敢情容家跟着张罗一番,居然帮殷柔和旁的男人白忙活,殷柔也太会折腾人了,有趣。 佳人脑中这么想,眼光落在好容易在一个角落找着可乐的弘安身上,他抬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全身一凛,继而抬头看佳人。 两人相视短短一瞬,他脚下又向这边走来。 他的系统出结果了,佳人心跳突然加快。 小提琴曲骤然中断,全场都安静下来,投影打出几个字,佳人一时没看得真切,弘安明显一愣,之后冲佳人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真名 陈佳人情不自禁地向箫弘安狂奔而来的方向走出几步,肩膀被殷雄握住——他望着主台上出了神,只下意识地想要把佳人留在身边,陪他鉴证这匪夷所思的时刻。 佳人望向男女主角执手走出来的地方,殷柔一袭艳红曳地抹胸裙,洋洋洒洒的裙摆,在她的身后翩跹,如火海如熔岩;男人黑衬衫黑领带黑西装黑皮鞋,满身漆黑,只袖扣与领带夹迎着头顶水晶灯泛出金属光芒,衬得颀长身材的他烨烨生辉,一双桃花眼含笑望向诸位宾客,似在欣赏他们脸上的惊讶。 他的目光在同样仰头的佳人脸上停留片刻,幽深岑寂的双眸波澜不惊,又转向别处。殷柔在他身后半步,小巧白皙,如此强烈的光线下,丝毫看不出年龄在她身上留下的破绽,她含着羞涩的笑,被他牵着手走向万众瞩目的拱门之下。 箫弘安终于走到佳人身边,却已哑然。 佳人低声喃喃道:“他叫容复,他就是容复……” “是啊,他是容修的堂弟,是容成业哥哥的儿子。”殷豪左手搔着后脑勺,望向台上这个陌生的男人,他的桃花眼含情脉脉,比浪荡又满身戾气的容修看上去顺眼多了,然而周身清冷寂寥的气息,让他不喜欢,归根结底,他觉得,容家没有适合他这淡漠寡性姑姑的人选。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会场里逐渐泛滥开的窃窃私语,汇成了极其繁杂的背景,又被后台恰到好处地掐着时机放出来的音乐盖住。 所有人都被台上这二人蒙在了鼓里,可反观,谁又曾说过一次,这是容修和殷柔的订婚宴呢?连请柬上都没有出现过二人的名字。 订婚的二人,在聚光灯下,满身粼粼,如月光披覆,双眸闪动,如皎皎星河。 “啧啧,登对。”这样的议论也是不少的。 容复身上一定还带着雪松的清冽气息,殷柔一贯如婷婷芙蕖,着实般配。佳人的心里讪讪,抬头看上面二人。 他们身后,遥遥的几十步远,本该是殷氏夫妇与容成业夫妇携手而来,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会儿倒是殷雄推着容家老爷子的轮椅,一步步向前走来。殷黄翠微在一旁笑容满面地走着,盛怒过后转晴的脸,即使表情到位了,脸色却依旧发青。 容复,从来不是理想的联手对象,因为他此刻尴尬的地位,更因为他的父亲,从前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二十多年前,她在榕庄做总裁助理的时候,还仰慕过他的父亲容成祖,但年轻的榕庄总裁对扎堆向他献媚的下属们丝毫不感兴趣,迎娶了他在国外留学时结识的南洋第一富商梁家二千金。 那就罢了,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过要而不得的人呢? 可容成祖太天真太理想化了,又或是觉得榕庄太强大,因此才不屑与殷氏结盟?他当时若是结盟了,于大家有力,他自己也能巩固那本就遭人觊觎、夯得不实的地位,也许也不用英年早逝? 容成业虽然一心钻营又心肠狠毒,可他天生是个生意人,一个满眼惟利的人,这才是执掌商业帝国的人选。 殷豪是未来的殷氏掌门,殷氏当然是要和容成业联姻的,殷柔哪根线搭错,居然选了容复?被流放了这么多年的容复? 黄翠微看着他那酷似他父亲的眉眼,心中阵阵恶寒,殷柔是天生为和她作对而来的吗?从她嫁给殷雄开始,就没能和她相处融洽,从前她恋上的又是个什么人?总是挑错人,年纪不轻了,挑来挑去,仍然是错误的人选! 传闻卧病许久的容老爷子出现,场上一片掌声,论年纪论资历,整个会场中的人都是他的晚辈,殷雄这不也是以晚辈自居?仔细算算,殷雄的妹妹和他的孙子订婚,生生低了他两个辈分。 “殷雄为了生意,都给人装孙子了。”箫弘安低头凑在佳人耳边说,想要将她逗笑。 佳人心知肚明,嘴角挤了个笑容给他,眼光流转,仍然转回近处的订婚二人。 他俩恭恭敬敬地候在一边,等待双方家长人物登场。容复一手还揽在殷柔腰间。殷柔抬头和他说什么,他俯身下去,耳朵凑在她嘴边,嘴角是轻柔的笑。 周围有年纪轻的女孩子,“快看,快看,苏的嘞!” 佳人循声而去,容复听完殷柔的话语,一声轻笑,眼眸一转,投给她个宠溺的眼神,重又直起身子,听到下面有口哨声,转头瞥向起哄的人群,嘴角上扬,一副“你们欠收拾”的坏笑。 二人身旁,佳人亲手做的翻糖蛋糕,雪白血红,引得容复多看两眼,落了殷柔的眼,又踮脚同他说话,于是二人又把先前亲密的动作重演一遍,引得宾客又是低语,只不过,这会儿的低语已经从方才的惊讶中走出来,更多的是笑意难掩。 佳人觉得自己这蛋糕做得太好了,可这订婚宴不值得她花这样的心思。 箫弘安抬手想要宽慰佳人,却碍着一旁的殷豪,没有动。 佳人凑在殷豪耳边,“人太多,我到后面透透气。”顺便递给弘安一个眼神,她没事儿,除了吃惊,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我陪你。”殷豪也厌烦了这场闹剧,紧跟在她后面往南面的大门走去。 逆流而行的佳人,以为自己是不起眼的,因为周围多少红裙的女人,又有多少西装笔挺的高个子男人,她挤在中间,丝毫不惹人注意。 然而站在高处,他只一眼就能锁住一袭鱼尾袅袅的陈佳人,和她的两个跟班。这会儿她如被抛上岸的鱼一般,慌不择路,只往外去。他的心头又一颤。 人太多,她不想冲撞什么人,只能循着缝隙往外走,终于走到靠门的位置,殷豪块头比她大,被挤在里面,落后了一两个身位。 门外一股青烟袅袅,两个西装中年男子正在边抽烟边闲聊。 “金陵西郊那块儿地,殷氏现在吃力得很。”佳人微微探出头去,是当年喝酒误事的周至城,如今吃着殷氏的饭,坐着首席法律顾问,果然何时何地都在为主家花心思,没有半点儿休息的时刻。 “知道,我们有一个律师团过去和那环评死磕呢,你放心好了。”开了律所的前任检查官赵正,看似与殷氏毫无瓜葛,原来也在做他们的生意。 “哎,你们那律师团,不是一期业主雇的嘛……你这,吃了东家吃西家啊?”周至城这话是笑着说的。 赵正笑骂道,“你做过律师,这么点儿潜规则还值得说出口?” 两个人一齐笑了。 殷豪一步跨到了佳人的身前,半个身子已经到了门廊下。 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已听了会儿。佳人突然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故意提高了点儿音量,“可找到你了,原来跑外面来了。” 外面的谈话戛然而止。 “殷大少!”两个中年人把烟头熄灭,因为被人突然打搅了这不得外传的谈话而有些慌乱,不知让没让人听去,但见来人是殷豪,也就不以为意,这是他们的主子,听去了又能怎么样。 只是他们这些老臣为了殷氏在花心思绞脑汁,他这太子爷反倒不务正业,和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做蛋糕的姑娘,天天花前月下;再看看里面,两姓联姻能产生多大的能量,这太子爷全部视而不见,颇有扶不起的阿斗架势,两人不约而同的摇头,“我们先进去。” 外面空荡荡的回廊,面向草坪与灌木,就都是他们两人的了。 里头热热烈烈,容复和殷柔十指相扣,很乖巧地站在一旁,明明他们是主角,却谦恭地让容家老爷子和殷雄分别致辞,两人只管低声交谈,甜蜜之情溢于言表。 “好假。”殷豪瞥瞥里间,“都没听说过他们在一起。” “也许瞒着你们呢?”佳人挑挑眉。 “我姑姑一天到晚闷在房子里,即使出去都是去约会了,那时间少得可怜,怎么可能和他到订婚这一步?全是假的,没意思。”他说话间脚跟狠跺地面。 “就算从前没什么感情,今天这个样子,两人说不定很合适呢。”佳人的喉头一梗,说不难过、说翻篇儿太洒脱,什么人能做得到?这么突然。 “合适?”殷豪冲里面望两眼,容复握着殷柔的手,执起一把蛋糕刀,正要从上切下。 佳人觉得那刀正从自己心上切,她花尽心思做的蛋糕。 “他被流放了多少年?近一年才回国,也没敢回安临城待着,只敢缩在北京,帮着处理处理榕庄的酒店事务。现在订婚,哄得他爷爷一高兴,把手上榕庄酒店这一块儿,百分之八十的股都给了他。”殷豪说话的时候“哼”了一声,冷意森森。 百分之八十的股,那是多少?佳人这会儿根本算不出来。 “换句话说,他已经掌控了榕庄的酒店产业。”殷豪倒是理解得更透,“他在利用我姑姑。” “你姑姑和他在一起开心,不挺好?”佳人仰头看他,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吗?殷柔原是这种人。 “这算什么?他装得了一时,还能装得了一世?我可不要这种没有感情的婚姻,佳人,你嫁给我好不好?”殷豪越说越激动,突然单膝跪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冲动 陈佳人愣在原地,清冷月光之下,殷豪虔诚地单膝跪地,背后是平坦的草坪,圆顶宴会厅里,甜蜜温馨的音乐潺潺,仿佛是为他俩量身定做。 佳人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若是做了殷豪的未婚妻,进出殷氏集团便是理所应当,过问一些事务也是名正言顺,加之殷豪对她信任,调查当年的真相将比现在顺利多少倍。 右手在身后握紧,冷不丁被风吹得咳嗽,她用拳头遮在嘴前,这样仓促,能行吗? 殷豪见她咳嗽不停,忙起身,挤进里间,招呼侍者拿来她的皮外套,返身帮她披上,“外面太冷,还是进去。” 佳人抬头看他,一双澄澈的双眼,没有忧郁,没有深不可测,只满腔赤诚,急切地望向她。 “让我考虑考虑。” 众宾客目光汇聚之处,蛋糕已经切好,不知谁叫了一声“kiss”,宴会厅瞬间吵闹。 容复的桃花眼笑起来是弯弯的,他就那么笑着低下头,却吻在殷柔的额头上,遥遥的,仿佛能看到二人长长的睫毛,在美好的侧颜上微微翩跹。 大厅之内一片热烈的掌声,佳人茫然地跟着鼓掌,直拍打得双手发麻。 厅内灯光舒缓,主角们从台上下来,拿起香槟和宾客碰杯、交谈,端着精美食物的侍者在大厅里穿行,周到地满足各种要求。 佳人觉得力气一点点从脚跟流失,她累了,早早在这风口站了一个下午,这会儿是真的倦了。 然而这儿人多得简直令她窒息,头顶粼粼的水晶灯照得她阵阵眩晕,只得挽住殷豪的胳膊。 她这样主动地和他亲昵是头一次,佳人感到他一滞。 低着头,却看到身前一双黑皮鞋,旁边是层叠繁复的礼服裙,即使裙摆上的绣花也精致细腻。 “姑姑!”殷豪见着殷柔仍然亲热,却不看容复,“恭喜了!” 佳人强撑着抬起头,正撞进容复幽深的眼眸,像能吞噬她,道一声“恭喜”,她已经尽力。 “借你们的场子,我刚跟佳人求婚了。”殷豪热情洋溢、高兴得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三个人都愣了,容复的目光犀利得像刀子在佳人脸上剐,殷柔听完则是满脸狐疑,目光从殷豪脸上再转上佳人。 “我还要考虑呢。”佳人深吸一口气,嘴角还微弯。“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三分钟热度。”捶了殷豪一下。 “就是说呢,你们认识才多久?是吧?”殷柔比黄翠微好涵养,即使不喜佳人,却也不放在脸上,“婚姻大事,还是要考虑很多方面的。” “你们认识多久?”殷豪见有了阻力,加之本就不待见容家人,这责难是对着容复的。 “有段日子了……”容复思量一会儿,又转头看殷柔,殷柔便低头不再作声,他从一旁侍者端着的盘子里拿出一杯香槟塞到殷豪手中,又用自己的右手执杯去敬殷豪,“恭喜!”,未等殷豪反应,他痛下决心似的一饮而尽。 佳人看到殷柔牵着他的手捏了一下,似是不满,却又被他的手掌握住,似是宽慰。 “你看,你们家人都不满意吧!”强作欢笑,佳人抬头嗔怪殷豪,却见得容复的眉头一皱。 “失陪。”她紧了紧身上的皮衣,转身往大厅外走去。 殷豪想要追出来,却被殷柔拉到一边,细细谈些什么。 佳人心里忐忑,不知殷柔是否会把她偷拍容复的事情告诉殷豪。 她不应该这样,因为那桩事情,佳人帮了容复一个大忙;帮了她未婚夫的大忙,也就是帮了她的大忙,她总不能怪罪佳人吧? 若是真说了,这么多天,佳人都想好了托词,她恨那帮趾高气扬的同学,想教训她们而已,剩下的,只看殷大少偏袒她多少,先前没有把握,这会儿婚都求了,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箫弘安从前面回过身来找寻她,见着殷豪不在的空档,急忙凑到她跟前。 “我的飞机是十点的的,这会儿……”他没有说话,只关切地望着她,“机票可以改签。” “去吧,一路顺风!”佳人伸出手臂拍拍他的肩,却发觉手指微微发抖,忙垂在身侧,“这儿人太多,我一会儿也回去,保持联系!” “这订婚不过一桩生意,你别太往心里去……” 佳人再笑,露出惨然,“等你回来,说不定我和殷豪都订婚了。” 弘安瞠目结舌,“什么?你不要胡来!” “刚才我发现,当年的检察官都可能和殷氏是一伙的,打开殷氏集团秘密的大门钥匙,就在我跟前了。”她的声音提高几个音调,尖利仓皇,“他蒙冤而死,现在看来是个巨大的阴谋,裹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没有比进入殷氏家庭更好的法子了。” “这不能仓促,等我回来,回来我们商议好再说!”弘安语气重了起来,“你没有必要这样把自己陷进去,没有殷豪,我们还能找别的法子。”他回身望望热闹异常的大厅,殷柔还和殷豪在窃窃私语,一旁的容复一连喝下几杯酒,往这边看。 “每一步都要稳,听到没有?你这样子,我走得不放心。” “哎呀,你走吧!”佳人终于缓过气来,推了弘安一把,“你妈一个人在巴厘岛,哪怕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到底是不踏实的,就盼你过去陪她呢,快走!”和他没好气地说话,反而比较习惯,“你回来之前,我不轻举妄动。” 弘安拧着眉,看一眼腕表,走上前把她重重一揽,“你照顾好自己,随时给我打电话。”放开后匆匆向侍者做了个手势。 佳人站在门廊下,看弘安上了侍者替他开到门口的保时捷911,冲他挥挥手,目送他远去,这才觉得面上寒风刺骨,身后却热气蒸腾。 双手捂脸,前几天风平浪静,今天却石破天惊,信息量大得她难以承受。 梁从简,梁从简,在她脑中萦绕,居然是容复,居然是订婚了的容复。 机场相撞,他一再纠缠,再到他出手相救,佳人似乎没有向他迈出一步,反倒是他步步紧逼,直到昨夜,明明今天就要订婚,他昨晚是什么意思。一口气闷在胸口出不来,佳人右手扶住巨大的立柱,往大厅瞥一眼。 望向外面的容复,接了个电话。 “刚收到数据库发出的警报,两个钟头之前,龙仓的员工库被多次访问,访问次数和平时比,简直是几何次数增长。” “防火墙不是你的拿手戏吗?访问请求的ip查得出来吗?”他冷冷道。 “哪有人能攻破我的防火墙?”电话那头对着揶揄也不恼,“就是因为他在白名单上,才能进我们的库。” 容复静了两秒,那头继续说,“你的合作伙伴,an科技。” 箫弘安!他眉头一皱,箫弘安对他下手,必然为了她。她果然来者不善吗? “查查看都访问了些什么内容。” 如果是陈佳人,他把心剖出来给她也可以;如果不是……他嘴角一抹冰冷。将手中的空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迈开长腿,往外面走来。 佳人环顾,外面,除了草坪星空,车道上站着的两个侍者,就只有她了。 他越走越近,离大门只剩几步之遥,佳人突然发慌,事已至此,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转身往东面走去。 高跟鞋的细跟砸在地上,“滴滴多多”的声响,她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然而身后男式皮鞋与砖地面摩擦的声响也愈发急促。 她转进草坪中的小径,几步便踏进灌木迷宫。 下午的时候她遥遥看了这迷宫几眼,似乎是圆形的,朝着西面有四条均匀的小径出来,分别通向宴会厅、草坪、迎宾大道和喷泉。这种迷宫都是对称的,朝东的半面应该还有四条小径,找对方向就能跑进停车场。 然而这些灌木大概有一米八高,佳人走进去便看不清四周,一眼望去,全是大叶黄杨,前后都只几步的距离就被树篱遮住,脚边橘黄的灯光照得两人宽的小路迷迷蒙蒙。 她停下步子,想细细辨别另一个脚步声。然而灌木中预埋的音箱,正舒缓地淌出小夜曲,除却那音乐与远处的喷泉,她再听不到别的声响。 她试探着走出几步,即使踮着脚尖,仍然有声响,果然,她又听到他的脚步——他也在探听。 这是他的酒店,对于迷宫,他大概知道得比佳人清楚得多,加之佳人的高跟鞋时时刻刻在暴露。她咬咬牙,冲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绕过几排大叶黄杨,她欣喜地发现一个口子透出的光不再是带着光晕的橘黄,而是透着清冷,那定是她要的出口,刚走出一步,却见容复从右侧一步跨到那条道上——他猜到她要去停车场,特意走到这里来,快速转过身。 佳人忙躲在树后,太近了,只几米的距离,而她的心剧烈跳动,胸口起伏,难以屏住呼吸,会被他发现。 他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只能往别的方向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初次 佳人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北面跑去,果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不论有几道弯,她直朝和停车场相对称的方向跑,为了美观,这八个出口一定平均在圆周之上,对称的位置一定有出口。 她沿着那条小径跑出迷宫,推开一个白色半人高的铁篱,惊觉跑进了一片客房。 顺着走廊,一定能找到前台,只要能遇到侍者,他便不会再紧追不舍,这可是他的订婚夜。 鞋跟凿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脆响在长廊上回荡,他的脚步太近太近。腰间一紧,居然被他伸出的右臂从背后拦腰拦住。 “放开我!”佳人刚叫了一声,他已掏出一张卡片打开房门,将佳人丢在玄关地板上,自己反身挂上防盗链。 “榕庄客房的隔音可是一等一的。”他蹲下身子。 浓浓的酒味,掩住他身上一贯的清冽味道,佳人这才发觉他身上散发着如此危险的气息。 陈佳人缩着肩,跪坐在玄关地板上,不住往后退,紧咬住唇。 容复蹲在她面前,鼻息带着浓烈的酒气,同她起初撞上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暴戾而陌生。 两人都不作声,只隔着十几厘米,在黑暗中对望。 佳人不敢说话,怕哪怕一点声响都会打破这骇人的平静。摔在地面的手包,散落出一地零碎物件,抛出来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撕破这一室短暂的安宁。 瞥一眼,殷豪,二字在屏幕闪动,佳人迅速爬向前探手去取,却被几乎同时而动的容复从上压住——他几乎全身趴在佳人背上,压得她无法动弹。 指尖上有金属的触感,她已经碰到手机的边缘,却被他压在地面喘不过气。 看到“殷豪”二字,阵阵恼意涌上心头。他订婚,她也要订,这是抬起杠来了?从前的陈佳人不是这样的,她一直同他好好说、好好谈。 他伸直手臂,轻而易举地将手机一推,沿着打过蜡的地板直滑到落地窗前的茶几脚下,遥遥地震动,微明而孱弱。 奋力伸直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地面,却被容复攥在掌心,滚烫火热。 “你是谁?”热气暖暖呵在她的耳朵上。 “我是?陈佳人。” 他就无声地笑了,可以想见,桃花眼笑起来格外温柔。 “这么急着订婚?”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右侧的耳廓被他轻轻舔舐。“真想嫁他?” “不关你的事!”佳人扭动肩膀,想从他颀长的身体下挣脱,却被他抱住双肩,背上的重压轻了许多,急忙半跪起身,被他揽住腰一下扔在床上。 佳人匆忙翻转身体,不能再被从背后压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一个反抗的动作都毫无力道。刚躺过来,却迎上他的双眼。 佳人双手撑住床面,但被子太软,使不出力气,她只能不断往上挪动再挪动,终于被躬身上来的容复圈在床头。 他几乎覆盖出她整个身子,只在二人胸膛间留出逼仄的一拳空隙。 房里只有床对面的梳妆台上一盏壁灯打开,幽幽泛光,勉强看清他一张脸,虽有酒气,脸却如一贯沉静,丝毫没有醉酒迹象,一双桃花眼,双眉微蹙,凝视她,“你喜欢我对不对?” 话出口,心里却是忐忑。 佳人一愣,继而伸出双臂推他的胸膛,“不喜欢,让我走。” 一个“走”字敲得他心头猛颤,俯身压下,咬住她在半明半昧中仍旧鲜艳的双唇。 昨天吻过她的唇,也是方才吻过殷柔的唇,佳人皓齿猛合,带着咸腥的血弥漫在二人口中。 被突来的痛激怒,撑在她头两侧的手紧箍住她双肩。“嘶”一声,从后颈处撕开一道口子。 因为双腿不断踢动,鱼尾裙摆已被撩到膝盖以上,容复迅速地一扯,脚边口子直开到大腿。 佳人尖叫一声,拼力推开他想要下床,却被他正面压住,双手被他握住压在后腰下,额头、鼻尖、嘴唇、脖子、胸口……容复的唇舌狂热地一路向下亲吻轻啮。 “不要!”佳人起先是凄厉地尖叫,而后是低声祈求,“容复,住手!” 本低头在她胸口□□,听到她唤他的一声,重又抬头,两人的胸膛紧贴,他俯下脸,遮住佳人整个视线。 模糊的光影当中,稚嫩的她终究是脸红了,双颊到脖颈再到胸口,绯红一片,不知道哪里是因为羞涩、哪里又是他留下的吻痕。 佳人想要推他,可双手被压制住后反被自己的身体牢牢压住。大腿内侧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顶住。 “放开我!”她被紧压得连叫喊都困难。 只张嘴这一声的空档,又被他的舌头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反倒像是在挑逗他。 耳边湿湿的,重又被他的舌尖逗弄,“佳人,我找了你四年。” 箫弘安给她护照前,曾郑重地和她道歉,“对不起,我实在没有能力给你个全新的身份。” 他们的力量太弱,没有办法生造出一个人,恰恰陈佳人失踪了,箫弘安仔细琢磨着,二人的眉眼很相似,刚好借用陈佳人的身份,这已是万幸。 既是借用,总有代价。 愣了一瞬,她明白过来,声嘶力竭地叫喊:“放开我!放开!放开!”一瞬间反抗的力量迸发,双手从背后抽出,却再次被有力的大手握住手腕,扣在身侧。 “让我走!”即使青涩,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不想这样不清不楚地交出自己,作为他认识的那个陈佳人的替身交出自己。 然而他的身体一沉,佳人瞪大双眼,纤细的脖子微仰,而后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秀气的眉拧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被撕开了,被强行撑开的身体,所有的神经仿佛都在那破裂的一处,一起疼痛,一起尖叫。 她的指甲几乎要刺入自己的掌心,被他死死按在床上,无法动弹。长长的尖叫之后,她咬住牙不再发出一点声响,两行泪却自眼角落下,滴滴答答滚落枕头。 他抬起上半身,黑色的领带垂在佳人袒露的胸前,一下一下轻抚,他时不时低头吻她的脸,于是金属的领带夹就硌着她细嫩的肌肤,起先剐得她有些疼,带着刺骨的凉意,后来就只有麻木。 她将头侧过一边,地板上的手机还在震动,殷豪打了一遍又一遍,屏幕亮了又暗又再亮,容复却不停下动作。 夹紧的双腿几乎脱力,却抵挡不住他一次次的攻城略地。他那质地精良的西裤,不住摩擦佳人□□的双腿,也很疼。 恍惚间,她想起六年前,从三楼坠下,开放性伤口愈合后,拄着拐杖、脸上还覆着纱布,重回学校,在休息室外,听到几个昔日的相识,用尖细又调笑的腔调在说笑话。 “叱咤风云的夏侯元,居然在牢里斗殴被人打死了!” “谁让他叫夏侯元呢?夏侯元,夏侯元,分明就是夏侯冤呐,哈哈!” “他冤什么?那叫罪有应得!” 她抽出包里随身带着的匕首就要冲进休息室去,突然被人死死按在墙上,匕首也被强行夺下塞回包里。 “!(宝贝儿,冷静!)”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宽慰与痛惜。 她勉强半转过头,是教过她的拓扑学教授,一个四十来岁高大的白人妇女,按住佳人易如反掌。 “t!”她一遍遍用无比耐心的语气叫她,一声比一声低,平息她的怒火。终于,她背抵着墙壁滑倒在地面,拐杖掷在一旁。 那个教授也半跪在边上,将她抱在怀里,像在安慰自己的孩子。 “it’rkones.(孔子说过,在开始你的复仇之旅前,先挖两个坟墓。)”她的声音低沉有力,传入因为愤怒而昏沉的脑海,如海浪,一直在她的脑中轻拍。 孔子几时说过这话?孔子怎么会说这种话?她不知道,但这句话却深深印在脑海中。 此刻,她觉得自己在暴风雨当中,痛苦得快要死去,教授缓缓吐出的这句话又反反复复盘旋在脑中,这就是复仇的代价。 想想坠下楼的陆永隽,还有外面那些道貌岸然、茹毛饮血的人,她要引着他们一步步往她挖的坟墓中走去,如果能把他们都埋葬,那么她不惜在最后,自己也躺进旁边的墓穴,随便谁给她盖上一抔土,也许就是容复呢? 这样想着,她突然笑了,无声地,望向沉沉的窗帘,和窗帘外光影闪动的宴会厅。 他不再按住双手,转而顺着撕开的裙摆,抚上细嫩的腰肢,继而抓牢她的腰间。 禁欲四年,重又得到她的身体,紧致湿润,他觉得自己身在天堂般,俯下头舔了舔她的嘴唇,而后肆意放纵。 然而她不愉悦,从来对他顺从,从来都很喜欢他,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很愉悦的她,四年之后再见,却丝毫不愉悦。 内心很是凄惶,却张开双臂抱紧她,想要和她融成一体似的,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深深地吻她,拥有她,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激情冲破一个顶点,身下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开始 “这场婚礼过后,整个榕庄酒店都是我的,而殷柔能够掌握殷氏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虽然比不上殷雄一家三口总和,可她的股比他们三个人每个人的都多。我们两人各自得益,这是一场生意。”他捧着陈佳人的脸,热切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有酒气。 佳人仍旧推开他,他不明所以,愣愣地看他,“我们会假装一起生活,但,这和一个室友有什么区别?我家有那么多的房间,给她一间客房怎么了?佳人,你为什么还是很难受?”说完仍要上前。 佳人狠狠推了他一把,她胸口一块巨石被搬开,刚能喘过气来,却又被另一块巨石堵住。她双唇颤抖,不想说出口,却又不能不去想。 容复不管不顾地上前箍住她,热吻劈头盖脸地落下来。他吻到她双颊上的泪水,咸涩至极。 “我的脸受过伤,在香港的时候,我植过皮、拔掉了所有的智齿,连嘴角都动过手术,只是为了能更像她一点,为了骗过所有人,可是,容复,我不是陈佳人啊!”她带着哭腔说。她想要把自己变成陈佳人,可唯独不愿意容复觉得她是,甚至,她希望,在容复的眼里,她和陈佳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容复抱紧了她,没有作声。 “我不是陈佳人,不是和你有过那么多过去的陈佳人,容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看清了吗?”她仰起头来。 前一天,他最后一次吻她的墓碑,已经同她道别,但此刻说起她来,仿佛在揭一道伤疤,连皮带肉的,仍旧疼痛,却让他清醒,“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别人叫小樱,你答应得很开心?” 她瞪圆了双眼看他,眼中还满是泪水,盈盈的光亮。 “小樱,给我个机会,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认识。”看到她不再一味地推拒,他一边低头吻下去,一边扶着她的腰,缓缓地推到沙发边上,将她压下,热烈而仔细地亲吻这张嘴唇,还有茶香没有褪去,温润柔软。 她闭着眼,在酒味当中辨认出他令人一见钟情的凛冽气息,又迷失了,仿佛是个久远的故人重又相逢。 唇舌纠缠,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于是他一手揽住,一手抚过她的脸颊、脖颈、向胸前探去,细腻柔软的身体。 他的吻向下游移,待她反应过来时,礼服裙已经落在沙发边的地板上。他的脸庞重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俊朗如平野星辰,却微微泛着红。她一时窘迫,便将视线移到那两根从白皙肌肤上明晰凸出的锁骨,仰头在上面啮咬。于是他轻吸一口气,掠过她的嘴,然后就占有了她。 她只记得自己不住地吸吮着他的舌头,他的动作虽然看不见,却能够细致地感受到,全身都和他贴合在一起,完全拥有他,而意识又是飘忽的。 直到她躺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靠着他裸/露的胸膛时,她才从云端回到地面。 “你和殷豪分手了?”他语气满是轻快。 “嗯,我最看不起那些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的人了。”她把箫弘安的话送给他。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嗯?看不起?”轻咬了她的唇当作惩罚,“我怎么听说,是他气不过你和弘安走得近,先提的分手?” 一个晚上才没多久,他倒是了解得透彻,不由得想起那被移花接木的照片,蹙了眉,“殷柔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她把照片上的你换成了弘安,她很想和你结婚啊,只想把我撵走,什么都不和你计较。”说着把头偏向另一侧。 “嗐,她想早点拿到属于她的财产,当然不想自己去搅局,但是看你不顺眼,只要把你和殷豪搅散了就成。”他不以为意。 “可是,她真的很想和你结婚啊!”着重强调“和你”二字。 “她心里有人,是谁我也不知道,说好互不相问的,她不可能对我有意思,如果你见过她谈那人的神情,你就知道,我们之间肯定没戏。”他说得很笃定,“我们会尽早结束这场婚姻关系的。” 于是她把头埋在他胸前,两人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感受热水在身上流淌,于他俩,都是难得的休憩与享受。 号牌为yh001的卡宴,在北山路上飞驰一段时间后,转入桂雨满陇路。 “前面一个路口右拐。”白冰冰坐在副驾驶上,她一知道二人分道扬镳的事情,即刻就在婚礼现场“偶遇”殷豪。 殷豪明明已不胜酒力,还在往下灌酒,满脸通红,双眼更是血丝满布。 殷柔早就注意到他的失态,不断让服务生去提醒他节制,白冰冰连忙接过这差事,满心胜利的喜悦,挽住他的胳膊往外走,“我带他去醒醒酒。” 多少时间了,从前他身边各路野模小明星环绕时,碍着白忠仁夫妇的面子和殷黄翠微二人的施压,他对她还不算太坏;可自从陈佳人出现,他再不正眼瞧她;现在分手了,果然她又有了机会,陈佳人果真和她是相冲的。这下好了,他重又是她的了。 她挽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却不能更亲近的男人,心里百感交集,绕了一个大圈,这人注定是要做她丈夫的。本也喝了几杯酒,在欣喜之情中,视线模糊。 “这儿没意思,我们换个地方。”殷豪稍稍恢复精神。 “去哪儿?” “你说,听你的。”殷豪抚抚额头,低头看她。 他何曾这样依赖她?她心头一动,倚在他胸前,她其实不想去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只想和他两个人待着就好。但不想坏了他的性子,想起永福禅寺附近有家别具一格的清吧,禅意十足,适合他俩单独的时间,就和他说了。 “好,走!”殷豪揽着她的肩,上了自己的车。 他虽然喝了酒,开起车来却不含糊。 车窗半开,白冰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夏日的夜风,心情极其酣畅,这个副驾驶的宝座,终于轮到她。 道路两侧是郁郁的树木,在夜间只有如鬼魅般的摇曳身形。 白冰冰正望着窗外,想着未来的日子,只见得面前一座山,视线里的景色急速转动,然后颠了个个,就失去了知觉。 桂雨满陇路上,yh001保时捷撞上一块山体,倒转过来,又砸在地上。 在安临城一片闹腾的夜生活外,寂静的群山当中,这辆车就那样静静躺在地上,车轮百无聊赖地滴溜溜空转几十圈,也逐渐停了。 容复接到殷柔的电话是在后半夜,手机铃声将紧拥而眠的二人吵醒。 佳人看到殷柔二字后伏在他身边,没有作声。 他心头一皱,特意低下头,将手机放在二人的耳边,让她也听到。 殷豪出了车祸,殷柔定是要赶去的,新婚头一个夜里,她出现,容复必定要出现。 “殷豪?”佳人一时有点懵,“严重吗?” 他听到这样关切的话,心里反倒一酸,“还不知道,去了才知道。” 佳人的手机跟着也响了,居然还是殷柔,一时二人面面相觑。 “我也去,殷柔说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叫我,让我也去看看他。”她跟着他起身,“你回家去接殷柔,我自己开车去,挺自然的。” 这样慌乱的时候,她居然还能这样有条有理的,他只能默许,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在玄关处,他重重地吻了她一口,才跑出去。 再次见到时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装作很陌生又客气地寒暄。 殷豪正在被从急诊室转到手术室,意识尚存,一遍遍叫“佳人!佳人!”泣不成声的殷黄翠微抓着佳人的手臂将她推到病床边,殷雄殷柔站在另一侧,一起推着殷豪往手术室走。 殷豪从被单下露出满是鲜血的手,攥住佳人的手掌,佳人连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低声宽慰他,“没事的,我们都在。” 大门合上,所有人都被挡在外头。回过头来,看到又有人被送来,是白忠仁夫妇跟着在抹眼泪。 白冰冰的状况显然远不及殷豪,全程毫无声息的,甚至看不到她的身体有任何起伏。她妈妈蹲在手术室门口嚎啕大哭。 殷雄尚存理智,上前和白忠仁一起劝慰她,可悲痛到极点的黄翠微脆弱的神经不堪一击,突然崩溃了,她冲蹲在地上的妇人大叫,“够了,不要吵了,要不是你女儿撺掇着他出去,也不会有这种倒霉事。” 等候室一时静了,连跟进来的几个警察都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白家和殷家相互对视了一会儿,白忠仁夫妇二人见殷家人多势众,明明酒驾的是殷豪,自己的女儿躺在里面是死是活都是个未知数,心头的激愤难平。“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退无可退的妇人奋起反击,被白忠仁拉劝着,走到稍远的地方抹眼泪。 殷柔靠在容复身上,身心俱疲,凑在他胸口嗅了嗅,突然狐疑地瞥了一眼佳人,两人刚好对视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陪护 陈佳人对上殷柔狐疑转为质问而后鄙夷的眼,心像被她重重抓了一把,尤其是此时此刻她靠在容复怀里,自己只是以殷豪前女友的身份,独自立在这凄凉的走廊里。 身后突然骚动,大家都转过身,发现蜂拥而至的媒体人都挤进了通往等候室的狭长走廊。因为奔跑而肆意甩动的四肢,以及兴奋的狰狞面孔,让佳人心惊。殷雄家里的司机纵身一跃,拉过一旁医院的保安,将通道拦得死死的,殷雄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正是殷氏的危机,掏出手机,让殷氏的整套团队赶来。 佳人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殷雄的动作,虽然表面沉着,手却在不住颤抖。这些事情,本是如他的心腹般的白忠仁做的,这个时候,显然白忠仁已经无暇去顾忌他这个主家。 手术室大门合上半小时之后,广播道:“请白冰冰的家属到接待室。” 白忠仁扶着早已瘫软的妻子走进去,沉沉的大门重又合上,下一秒钟,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哭,响彻深夜的医院,外面的人都若有所思。 门再打开时,妇人已经彻底崩溃,只剩下抽泣的力气,然而当她从眼皮的缝隙里瞄到殷黄翠微时,如同打下多少针肾上腺素,暴起的身手敏捷得连白忠仁都被震住,她直直扑向黄翠微,像要撕破她的脸皮。 不过分毫之间,两个身强力壮的殷氏安保人员将她架住,连同慢了半拍,想要上前拉劝的白忠仁一起,架起向外走去。 再回头看先前几乎要从区区二人组成的人墙上踏过的媒体人,此刻被如从天而降的殷氏安保团队围成了圈儿,怎样都无法突破,只能一步步,被圈着,往更外面的走廊里挪动。 “殷先生!”西装革履的周至城,一副要上庭的正装打扮,走到殷雄跟前。作为殷氏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深更半夜,他接到电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收拾得如此光鲜体面地出现在主家跟前,着实令人佩服他的神速与敬业。 佳人在五步之远的位置看他,这样兢兢业业的名律师,居然在龙湾倒塌如此重大的案件开庭前一天晚上酒精中毒进了医院,他作为夏侯元的辩护律师,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没有职业素养的? “殷总经理这次酒驾致人死亡啊……”他不住啧啧叹气,和殷雄很仔细地在探讨,还要避开几近发疯的黄翠微,不得不躲到了更远的角落里去。 容复一手揽着殷柔,一边回头看佳人,看到她闪躲的眼神,想要往她这边走,却被殷柔拉了拉,不得不将就着这个新婚妻子,立在原地没有动,同她耳语几句。佳人看得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殷豪不可以去坐牢,不可以去坐牢!”黄翠微紧紧握住走廊里窗户的边沿,咬牙切齿地冲周至城叫嚷,“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我的儿子不可能去那种地方待着,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啪啪”两下闪光灯骤亮,耀眼得站着的一众都用手挡了一下脸。 “你们是想让别人给殷豪顶罪?”这绕过殷氏保安的小记者抓拍抓录了那失态的一面还不甘心,还要进一步激怒她,以获得更多的爆料“这是不是第二次让人给殷豪顶包?当年园丁酒驾就是顶包案是不是!” “滚!你给我滚!”黄翠微扯过一旁放满医疗器械的推车,直直那位记者推去,被殷雄一把拽住,“够了!” 那个记者被拖出去时,手中的机器被殷氏安保人员砸了个稀烂,但他似乎并不气馁,继续叫喊:“你们不给个说法儿吗?” 佳人知道,他拍到的东西早已通过无线网络传到了云端,即使机器没了又如何,他拍下的东西,明天一早将会传得沸沸扬扬。 吵吵嚷嚷的一夜,佳人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塑料椅子上,殷柔靠在容复身上,坐在佳人背后一排,相互依偎着熬了一夜,佳人往后靠了靠,又靠了靠,感受得到他的呼吸打在她衣裙领口露出的一段后背肌肤上,心头泛起软软酸酸的惆怅。 黄翠微愤怒够了,也在远处的椅子上歇下,只有殷雄,一夜都清醒得很,和周至城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天空早早泛起了鱼肚白。 佳人看看手表,夏季天亮得早,才五点来钟,耳边倒是传来走廊窗户下的喧闹——卖早点的人已经将摊子摆了出来,招揽下夜班的医护人员、亦或是一早来排队挂号的病患。 佳人踢动了微麻的双腿,微微侧过身,不辨是在和特定的谁交代:“我下去买点吃的。” 容复轻轻地把半梦半醒的殷柔横放在了长长的靠背椅上,“我和你一起去。” 佳人看到殷柔在睡梦中顺势拉住他的手,没有再多看,起身往外走。 身后脚步声紧紧跟着,转过又长又黑的走廊,走下半明半昧的楼梯。在楼房的北面,于是南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街市声远了,只听得到日光灯管低闷的嗡嗡声。 佳人的手突然被握在宽厚的掌心里,她走在前面,只左手被从背后拉住。他慢了她两个台阶,抬手牵住她,然后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又不紧不慢地在楼梯上走。转过一个又一个空寂无人的楼梯间,这一个晚上的焦灼在这下楼的时间里,烟消云散。 一直走到一楼,听到有人的说话声,他们才松开手,快步走出楼房,挑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明亮的早餐店,简单地买了几碗白粥,配上刚出笼的包子。佳人提着两袋,容复则吃力些,托着随时要往外溢的粥,重又走回等候室。 只这出去的空档,两人的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 殷柔已经醒来,看到虽疲惫却又带着压抑的幸福的二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佳人垂下眼帘,先走到殷雄边上,给他和周律师递上早餐,而后到黄翠微的跟前。 仅仅一个晚上的功夫,黄翠微显出前所未有的憔悴,她抬眼看佳人的时候,深深的抬头纹清晰可见,触目惊心。佳人一愣,原来她不是个永远站在殷氏楼顶的女王,她也会老、也会不堪一击,她也是可以被打败的。 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殷豪被缓缓推出来。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可他仍然在昏迷当中。 “医生!”黄翠微的叫声惊惶又尖利。 “过几个小时才能醒。”医生的回答让人安心。 “我送你回去休息半天再来。”容复很体贴地冲殷柔道,还未等到回答,抬头对佳人,“陈,小姐,你也回去吧,补个觉再来,刚好他一醒看到的就是你。” 没了帮着忙前忙后的管家夫妇,殷雄也是顾得了头顾不得尾,这才想起这儿折腾了一宿的众人,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殷柔见他情况良好,也不推辞,“中午我来换你和嫂子。”倚着容复就往外走,顺便瞟了一眼跟在一旁的陈佳人,没有作声。 三人默默地走到停车场。佳人已经立在自己的车前,容复揽着殷柔,车明明在前面,脚下却挪不动道。 殷柔皱着眉,终于开口了,只有三个人间才听得到的,既细巧却又严肃的口吻,“身上沐浴露的香气都一样,你们还能明目张胆一点儿吗?还想一起走?” 佳人一抖,没来由地心虚,不敢回嘴,自己上了车,开走了。殷柔不喜欢她,也不知和容复有没有关系,总归心里不好受。 回到家里,剥去身上的衣物,在浴缸里靠着,温温润润的水在肌肤上荡漾,和昨晚很像,温柔的夜。她想起容复赤/裸的胸膛,靠在浴缸里,沉沉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外面日光已经西斜,浴缸里的水微凉,却仍然是夏天宜人的温度。 她仍有倦意,遥遥打开广播,听到个厚颜无耻的声音,“殷豪就是个执跨子弟哎,哦哟,酒驾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精神一振,这不是王德宝的声音吗?把纨绔子弟念成这个样子,也真是他的风格。 他被殷氏抛弃已经几个月,佳人知道他一直试图在恢复同上层的联系,但奈何人家已经再也看不上他。从前他那优良的自我感觉不过是个幻象,殷氏夫妇说收回就收回。这几个月憋得他大概气得都快胸口疼,遇上这个能够使劲抹黑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佳人听着他在广播里对着数不尽的听众抖落殷豪的种种劣迹,心里砰砰直跳,他说起酒驾来,显然洋洋自得,大抵和他那个帮殷豪顶包还在坐牢的侄子有关。他有种自己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能说的焦急与得意相混杂的奇异优越感,几乎从广播里溢出来,有几次,佳人甚至觉得他会逞一时之快,可他终究是守住了,让佳人又生出点儿失望。 王德宝尚存理智,不肯跨出这一步,可殷氏还有理智吗?黄翠微已经那样失常了,也许,可以再推她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挑拨 休息够了的陈佳人再次出现在殷黄翠微面前时,带着一段录音,是广播里录下来的,王德宝厚颜无耻又别字百出的爆料。 在日光灯管惨白的灯光下,这个已经一天半没有合眼过的女人,满身疲惫,眼中迸出噬人的怒火。她倦怠得几乎连手都抬不起来,却仍然用嘶哑的声音叫嚣:“这个狗东西,我让他不得好死!” 她紧紧攥住佳人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手里,却不是在掐她,反而求她,“佳人,我知道我们一向不和,这个时候你可千万要站在我们家殷豪这一边啊,你要是转身走了,殷豪醒过来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来。。” 佳人便含笑点点头,给这个无助的女人安慰。 身后矮跟皮鞋在地面滴滴多多的声音响起,“嫂子,你们回去吧。” 殷柔也恢复了精神气,背后跟着容复和一个佣人,佳人记得在他家见过这张脸。 黄翠微还不舍离开病床,被殷雄和一个佣人边劝边拉着往外走去。 殷豪住的病房,铺着厚厚的波斯长毛地毯,一眼望过去同酒店的套房没有什么区别,只输液用的轨道不和谐了些许。 殷柔径自在离病床最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摆了个惬意的姿势靠着真皮的靠背,只静静凝望面无人色的殷豪,一言不发。 容复示意佳人一同在背靠落地窗的三人位沙发上坐下,周围都是殷氏高管们送来的鲜花,百合的浓香熏得佳人几乎不能透气,不住咳嗽。殷柔嫌恶地侧过头来瞟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容复右手搭在她背上替她抚了两下,她看着几步之遥的殷柔,长发软软地披在后背,心里很难受,不由得挪了挪,离他尽量远些。 “我们带了晚饭来,先吃东西吧。”容复一眼看穿佳人早已饥肠辘辘,这昏天黑地的两天,谁都顾不上规律的生活。他站起身,让随行的佣人在病床西面的会客厅里张罗布置。 殷柔不出一声地坐在桌边,看向佳人的目光如炬,偏偏容复又不懂得收敛,待佣人出去,他便只顾着拉佳人在他边上坐下。 “你干什么!”佳人小声埋怨道。 “又没人。”容复不在乎地道。 “床上的不是人?”殷柔忍不住质问他,顺手往昏迷的殷豪身上一指。 “他们分手了,他自己提的。”容复压根儿不把她的怒容放在心上,看得佳人直咂舌。 恰好手机适时地响了,佳人忙不迭地接起往外面走廊里走去,“乔警官!”落在容复耳中,他心里又不是个滋味了。 “小颖已经正式做了几次笔录,而且金陵那边环保团体也把调查的进展交给了警方,孟志这个嫌疑犯,十有八/九,……”他没有说下去,一天是嫌疑犯,他就一天没有被定罪,乔康这话说得倒是很有分寸。 然而当年的夏侯元,在被从殷氏总部带走时,就已被世人认定为犯人无疑。佳人心里凄然。 乔康的兴致很高,“你帮我们找了这么个有力证人,我得好好谢你,请你吃饭,在哪儿呢?” 佳人如得大赦,病房里气氛诡谲的晚饭,她不想多停留,忙应了他的邀约,心下盘算,想要把注意力引到这么久远的夏侯元身上,她得下点功夫,定下地点,“百子巷的蜀腴。” 乔康那边爽快地应了,“半个钟头之后见!” 回到病房里,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就对上容复和殷柔两人抬起的脸。 “我临时约了人,晚饭之后再回来陪殷豪。” 容复皱起了眉,“约了乔康?”他瞟一眼不省人事的殷豪,心说怎么她就不能消停一点儿。 佳人看着他和殷柔坐在一桌吃饭,当真像一家人似的其乐融融,心里也有些气恼,分外不肯多留,“嗯,吃个饭就回来,正好殷豪醒了,也能陪他一会儿。”后面补上的这句,就更加好戳他。 殷柔依旧沉默,拿起水杯喝水时,嘴角一个弧度,像是要笑又忍住,倒是把佳人看愣了,她很不待见她,可怎么见着容复这样吃醋,倒也不愤怒。 匆匆驱车赶到百子巷,乔康的警车像自带光芒,周遭的汽车都远远地停着,和他始终隔着一两个车位,于是佳人的车位很是好找。 “这些车主,见到你都退避三舍。”她笑道。 乔康心情甚好,连带着看着他的人,都没来由地想起海阔天空、秋高气爽这类毫不相干的词汇,却又和他的样子很是贴切。 乔康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明明说好他请佳人吃饭,可佳人让他点菜,他也倒真不推辞,自顾自地点了些他爱吃的,于是整顿饭,佳人都在不停地喝水喝水再喝水,冰水要了一杯又一杯。她边喝边觉得好笑,分外觉得他是个直来直去的直肠子。她看多了算计的人,反倒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孟志自己交代了吗?”佳人对案件进展很关注,当初王德宝的无心一句——那身形很像安保主任,使她觉得,这孟志在龙湾案件里大概也有参与,再加上,他和黄翠微不清不楚的关系,很有几分愚忠,很有可能干出不得了的事情。 乔康拧了拧眉,“他不见了。” “啊?”大吃一惊,他心情这样好,还以为早已控制了局面,原来只是有证据了而已。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已经发了通缉令,他逃不掉的。”他满怀信心,“不过殷氏简直祸不单行,这边工地出事,那边太子爷出事,多事之秋。” “有谣言,说顶包……”佳人不敢露出特别的神色,表现得很谨慎,因为她不清楚乔康对她和殷氏的关系了解几分,任何特别的情感,都可能坏事。 “那个保安都出来大吐特吐殷豪的劣迹了,我看,哼……”他对殷豪颇为不屑。 佳人用筷子轻点了点青花瓷碗边沿,“我听说,当年被传为顶包的人,就是这保安的亲戚,哎,他好像就住这附近。”装作不经意间吐出这么多的料。 果然,乔康来了精神头,“这么巧?”继而喃喃道,“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职业的敏感性让他怀疑了起来。 佳人思忖了会儿,“我就瞎想想,你说,孟志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条人命和两条没什么区别,会不会……”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猜想,只望着乔康。 他也在思虑,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条信息,然后按在桌上,“要不,你陪我走走,我查到他家门牌号码了。” 佳人求之不得,像普通人进了这曲曲折折的百子巷一样的反应,犹犹豫豫的,慢了他一两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乔康双手抱肩,立在破落的院落外面,打量里头橘黄的灯光,听着时不时传来的苍老却又咬牙切齿的骂声,好像自言自语,“是该让人多留意这里。” 佳人立在他的身后,心情豁然。 手机却响了,在这寂静狭长的院子里,格外响亮,她一惊,往边上的阴影里走了几步,避开乔康,居然是容复。 “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能回来了吗?”很少听到他这样酸溜溜地说话,佳人觉得好笑。 “开车来就花了半个钟头……”哑然,“他,醒了吗?” “哼,和这个吃饭,心里惦记着那个。”他果然吃醋吃得厉害。 佳人的笑意里扬起少有的满足与快慰,“马上回来了。” 挂电话的一瞬,余光瞥见一个黑影快速地从巷口窜过,她追了几步,却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乔康紧跟而至。 “没,没什么……”佳人疑心自己眼花,又张望了好几眼,什么都没有,只能作罢。 乔康正对她站着,从警惕中放松下来,低头看她,目光逐渐热切起来,佳人有些尴尬,不由得后退一步,好在他腰里别着的一个对讲机响起来,让他速回局里。 他脸上现出点不情愿,却是转瞬即逝的,看得出来,他在刑警位置上干劲十足。“走,我看着你上了车再走。” 佳人觉得那紧急任务来得正好,解了她的围。 回医院的路上,正好经过孤山路,顺带去店里取了几块蛋糕做夜宵。 殷柔摆明不喜欢她,可偶尔流露出的神色,让她又没法像恨殷雄、黄翠微那样地恨她,相反的,有点很微妙的亲近感,难道这也算是缘分的一种? 她把玫瑰慕斯递到殷柔跟前时,心里是很平静甚至真心实意地向她示好的。她也欣然接过,背对他俩,看向殷豪,静静地自己品这带着浓郁玫瑰香的甜美。 “挺苦的。”容复低声冲佳人说,眼神示意自己手中的抹茶蛋糕,“但是我喜欢。” 两人相视,无声一笑,不想惊扰前面的二人。 但,这细若游丝的声音,应该还是传入了殷柔的耳中,她顿了顿,缓缓地转过来,却不生气,很祥和,“皱叶玫瑰,从前,我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很喜欢这花。”她定定看着手中的蛋糕,双眉微蹙,显出点儿愁容,而后又转过身去,继续沉默。 佳人心里随之一沉,真有几分替她难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缠绵 月上枝头,病房里三人都带着倦意,容复和陈佳人各靠在沙发一头,各自盘算着心事,时不时相视一眼,竟胜过千言万语。前面殷柔默默地,不知在想着什么心思。 静悄悄的房间,突然被殷豪含含糊糊的呻/吟惊扰,殷柔头一个跳起来,边按动呼叫铃,边用手探了探他的脸。 他一手抓过殷柔细细的胳膊,“佳人……” 佳人心里微微发愣,这种时候,他无意识地还在叫她,立刻走上前。 容复抑制了自己的不满,静静立在殷柔身后,看这个年轻的小子,他含着金钥匙出生,纨绔得令人发指,又天真得可笑,比较之下,他居然还比自己的亲堂哥要可爱。 护士进来检查一遍,兴致很高昂地冲他们点头:“醒了就好,没什么大问题。” “佳人,对不起,不要分手,我们,不要……”他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哀求,看着让人心疼,“不要……” 殷柔推了推佳人,低语道,“你倒是说句话,表个态呀。” 佳人抬头看看抿着嘴摇头的容复,一时为难,“那,我们再说。” 殷柔重重推了她一把,对她瞪着双眼,声音倒是很细,“你等了大半天的,就为了和他说这个?” “好的,不分手。”她握了握殷豪的手,宽慰他似的,容复拧了拧眉,没说什么,落在了佳人眼里,她倒分外来劲,又摸了摸殷豪的额头,“别多说话,睡吧。” 折腾了没多久,殷豪又沉沉睡过去。 容复到走廊里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脸上还带着歉意,小声道,“我把沛然给晾在一边儿了。”继而,把佳人拉到一旁,背着殷豪,“明天能帮我陪一陪他们吗?我这边和榕庄得两头跑,没有空,沛然他和我关系很好,不想把他们空晾着。” “这么明目张胆的,不太好吧……”佳人示意里面的殷柔。 容复张望一眼,“她不会说什么。” 佳人不介意和他的朋友接触,相反心底泛着点甜味,欣然应了,何况,她的朋友太少,对她带有色眼镜的更是少之又少,她对那冉冉的印象很好,多个能说话的人也是好的。 “我送你回去。”容复像是和她说,又像是在和里面的人招呼。 殷豪安然,殷柔吊着的一颗心坠了地,这会儿很平和地坐在床边,抬头冲他们二人道:“你明早再来看看就行,这儿我陪着。” 容复没有再推辞,佳人心下诧异,她当真毫不在意,直愣愣看着容复,满脸难以置信的探询。 “我就说,我们不过合伙做了桩各自得益的生意。”他证实了之前自己的信誓旦旦,心情舒畅。 两人隔了半步,直走到佳人的车边,容复道,“我来开,你歇着。”两人才上了车。 车门刚刚落了锁,容复把她揽进自己怀里,细细地吻着,濡湿的嘴唇,在她的脖子里留下点湿痕。佳人推他,“停车场里还有人呢。”他不管,反倒是想起方才她对乔康、殷豪的亲近,恶作剧似的用牙轻叩她细嫩的肌肤,引起几声娇呼。 佳人侧身半躺在他的膝盖上,看着他俯下的脸,深邃而沉寂的双眼里,印着她的脸,笔挺得恰到好处的鼻子下一张薄唇。不禁用手指从上面蹭过。 思量了一下,“嘶,很小的时候,我去过青城,是和很多人一起去的,我好像,到处追着一个大哥哥,是你吗?”那零碎而久远的记忆,带着被呵护的温暖,在她脑中已不真切。 容复握住她柔嫩的手掌,将在他鼻尖轻蹭的手指尖叼在嘴里,轻咬一口,“不是,我记得,好像是容修吧。”还很逼真地皱眉像是在责怪她。 果然,她“呀!”一声,很是悔恨难当地将头埋在他身上,看得他不住轻笑,着实可爱,恨不得把她吞了,一双手也不安分地在她衬衫里肆虐。 “呀,不要动了,早点回去。”佳人不满地冲他叫道。 “ 怎么?等不及回去和我?”他挑挑眉头,手指多用了几分力气,在她的左胸前挠了挠。 “流氓!”她涨红了脸,挣扎着起身,系好安全带。 他也没勉强,因为想到回去之后,就不禁心旌摇曳,也不想在这森然的地下停车场多浪费时间。 回到家也没能休息的殷黄翠微等到夜深人静,终于听到了消息——王德宝被砍成重伤,倒在自家的院子里。 他这几个月没了工作,分外放浪形骸,短短几周时间,赌博赌出了几十万的债,还是高利贷。 诚然,这个时候动手,殷氏的嫌疑最大,可他又不单单殷氏一个仇家。黄翠微不能容忍任何威胁到殷豪的人存在,再是不合时宜的机会,她也不能放过,即便查出来,也是她来抗,这个风险都由她来承担。 殷雄是事后才接到的电话,立在卧室门口数落她。 她只坐在梳妆镜前,细细地梳理自己的头发,面带笑容,对着镜子笑,心说,为人母的心,你们男人永远不懂。 哪怕只有一分的机会,她也会除去王德宝这个眼中钉,更何况,凶手早已逃之夭夭,没有留下把柄。这个险冒得太值了。 殷雄见她无动于衷,自己倒是越说越激动,说了十分钟,也累了,自觉鸡同鸭讲,甩手走出去,径自开车离开白梅山庄。 走吧走吧,这两天,看着容复那酷似他父亲的眉眼,她竟想念起容成祖的风采,那是十个殷雄都不能及的,可殷雄让人杀了他。她早就看殷雄不顺眼,天地之间,她只要有殷豪就够了,至于殷雄,在外面有没有女人、有几个女人,她都不在乎。 佳人一夜无梦,这么多年,头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她侧身在容复怀里,一手还紧紧抱住他强健的身躯。冷不防唇上落了个吻。 “早啊!”容复早就醒了,正低头看她 醒来就看到这么温柔的他,她心里潮乎乎的,久违的踏实感,又不想起了,用力抱紧他,在让人安心的怀抱里又窝了一会儿。 容复靠着枕头,一手揽着她,心情也很愉悦,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 “那个,约了赵冉冉他们几点?”赖了会儿,佳人想起还有正经事,低声问他。 他这才想起这档子事儿,只能拍拍她,“起床吧。”见她脸上红扑扑的,又低头咬她耳朵,“晚上再战。” 佳人啐了他一口,自顾自地起身穿一件连衣裙。 容复走到她身后,轻轻帮她把身后的拉链拉起,将卷发从衣服里整理出来,柔顺地披在身后,环抱住她,对着镜子,“等不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解决掉。” 佳人侧过头,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我也是,但是不能急。” 两人整理好,出门,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箫弘安。 他看到他俩,先是一怔,一脸鄙夷地看着,冷笑着耸耸肩,“哟,跟阿猫阿狗一样,先要死要活的,打着打着又和好了?” 一句话把他们俩都说得窘了,像做错事的孩子在大人眼前没处藏身。 “敢情我这儿瞎忙活,你们倒是不干正经事,让我给你们卖命是吧。”他瞥见容复放在佳人腰间的手,分外刻薄起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到处祸害女人。”这话是冲容复说的没跑了。 佳人知道他兄长一样的想法,这是想护她呢,便伸手拍拍他的肩,“去我店里,边走边说。” 弘安很容易被吃食收买,敛了敛对容复的敌意。 “先跟容董通报一声,我和你的首席网络安全官已经通过气,你让他利用我那半成品技术干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跟你计较。”他手一挥,乜了他一眼,“他呢,用了个很凶残的技术,把你们榕庄所有在局域网里的电脑都彻底扫描了一遍,查过所有的文件,包括已经删除,但是在硬盘上没有被覆盖掉的文件,挑出了可疑的内容,全在这张光盘里。”他啪一下子丢给容复,得亏容复眼疾手快,才没落在地上。 “首席网络安全官?”佳人觉得这职位特别拗口,一瞥弘安,居然神色不自然起来,着意昂起的头,分明是虚张声势。 “他研究生时候的校友嘛。”容复没在意,顺口一说,弘安看到佳人不住看他,分外不自然。 “嗯?”她突然替弘安感到欣慰,原来柳暗花明的不止她一个,“叫什么名字?”佳人摇了摇容复的胳膊。 “林深。”他正低头查看那光盘,“都是什么东西?” “花名册啊,合同啊,照片啊,还有不寻常的账单什么的。”弘安开始躲闪佳人询问的目光了。 “什么样的人啊?多高?多重?长得帅不帅?”她凑到容复跟前问,急切得连容复都觉察出什么,狐疑地看了眼弘安。 弘安不得不退步,挠了挠后脑勺,“改天带你见见,别问了,就是,关系很好的那个。”他冲佳人点点头,示意不要再掀他老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横祸 盛夏的西子湖,少风艳阳,满湖荷花,影影绰绰。 赵冉冉是怀孕的人,怕热得很,于是四个人挑了临玻璃窗的桌子坐下,赏花纳凉两不误。箫弘安早早就告辞,佳人心情很好,于是逗逗他,拉着他不放,直问干什么去,问得弘安难得地窘了,低低道,“林深”,只这二字就有足够的信息,佳人欣然放他走。 李沛然回去定是和赵冉冉说了什么,他们看佳人的眼神怪怪的,不过那也也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后来聊开了倒也好,只小心翼翼地绕过她和容复不尴不尬的关系。 聊起从前他们在一起上学的时光,两个大男人嘴倒是很碎,聊起来就没完,连细枝末节犄角旮旯里的陈年密辛都能全部谈一遍。然而佳人却不觉得无趣,她偷偷打量身旁的容复,心里不住地想,原来,他从前是这样的,原来他还干过那样的事,托着腮,越听越入神。 待回神来,容复抬手看看腕表,才惊觉已近下午,忙道“走吧,去山外青山尝点地道安临菜。” 外面骄阳似火,李沛然很疼惜冉冉,让她俩在里面坐着吹空调,他和容复把车开到门口接她们。 佳麦森林里的冷气很足,坐着的人都很闲适,同外面炎夏酷暑里走着的大汗淋漓的人对比鲜明。 佳人打量对面的冉冉,穿着件无袖的宽松衣裙,两截胳膊白皙柔嫩得很,放开的裙摆掩住腰身线条。可能因为怀孕的缘故,她身上淡淡洋溢着平和与喜悦,恬静温婉。 “你真幸福”才到嘴边,外头一声“哗啦啦”的巨响,带着店员与客人的惊叫,佳人猛地站起身,捂住嘴,眼看一辆旧吉普冲撞上了李沛然不起眼的a6。那吉普似是改造过的,底盘比普通车高出许多,将a6撞出去翻了个身,躺在孤山路上,将往来的游人吓得往后直躲。 “沛然!”冉冉回过头来,急忙奔出去,佳人紧紧跟在她身后。 那吉普车撞翻了a6,没有熄火,轰鸣的引擎声昭示它还在盘算什么。 “报警,快报警!”佳人边往外跑,边吩咐愣在一旁的店员。冉冉快她几步几乎跑近他们的车,那吉普重又起步。 正在跑过去的佳人,近乎本能地推了冉冉一把,余光瞥见她撞上a6空转的车轮,跌倒在倒着的驾驶室窗边,她自己则被一股重力推了出去,那一击极重,她来不及尖叫,甚至闷闷的一击使她都没有能呼吸,只看着旋转的天空,就倒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昏昏沉沉,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对面一盏壁灯发出微弱和暖的灯光。伏在床边的容复露着半张脸,气息沉沉,额头上脸上手臂上满是新伤痕。 他陪着她,说明他没受重伤。她扬扬手,能动,于是摸了摸他的脸,放心地睡过去。 “简直不要命!”箫弘安大惊小怪的声音响起时,她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于是奋力睁开眼,已是大亮。这才看清,这是医院病房,容复靠在床边的长沙发上,看气急败坏的箫弘安。 “你好吵啊……”她动动嘴唇,发出点微弱的声响,于是两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一齐扑到床边。 “我缺胳膊少腿没有?”她只觉得浑身都疼。 “骨裂!”弘安气呼呼地说。 “他们呢?”她想起冉冉,和那还没有显露的孩子。她自己都为那一推吃惊,可能因为她长了一副让人有好感的脸,又或者觉得他们这样美满,实属难得,打心底地想去维护。 “沛然受了点儿轻伤,冉冉差点流产,但是保住了,你……”容复不知是赞她好,还是责怪她好,只叹气,“你不要命了!我卡在车里,看到你被撞飞出去,急得……”他抚了抚脸颊,说不出话来。 “醒了?”门旁走进一个人,一手捧着束医院常见的百合,笔挺的制服穿在身上,摘下帽子放在一旁。 佳人很努力地定睛看他,原来是乔康。 他果然对这屋子里的两个男人感到很吃惊。好在,他身后又走来殷柔,才使得容复的出现没这么突兀。 “怎么把你也给惊扰来了。”佳人冲他淡淡一笑。 “要不是乔警官的警车刚好经过,你们可能都凶多吉少。”殷柔很客气地请乔康坐下。 “什么人?”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震得无法思考,屋子里的人全部都看向乔康,只有他有最新的消息。 他有些迟疑,大概在盘算哪些能说,哪些不该说。啧啧叹了两声,“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百子巷发生了一桩血案,殷氏安防的保安,被砍死在自家院子里;早上的时候,我那师傅,刘国栋的家里遭了入室抢劫,他老婆孩子在抢救;这边你们出了这么场车祸,根据目前谈过的目击证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亡命之徒干的。”他很费解地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殷柔苍白了脸,佳人也知道,杀王德宝的人,定是为了殷豪,可是刘国栋,或者他们这四个人……她抬头看了看容复,他正低头思忖。 “据说?所以,这个人跑了?”难以置信,熙熙攘攘的孤山路,这样大张旗鼓地肇事完,居然还跑得了。 “他没命开过了孤山路,进了那边的山里。”乔康也很苦恼。孤山路是观景游步道,别说汽车,连自行车都不能骑上去,那亡命之徒在游人密布的小道上飞驰,他乔康可不能置那么多人的安危于不顾。 “天网恢恢。”这是乔康说过的话,佳人又用来宽慰乔康。 他突然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局子里还有事要忙,回头再来看你。”他的力气挺大,有点捏疼了她,容复在一旁看得很难耐,又不能发作。好在乔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招呼完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殷豪那边医院离不开人。箫先生,你方便送我一趟吗?”殷柔很和气地询问。 她善解人意地想要给容复和佳人僻个安静的空间,这份体贴连弘安都惊呆了,连连点头,随着她出去。 “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佳人冲容复笑道。 他一下坐在她床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伸手刮了她的鼻子,又不忍下重手。低下头凑在她耳旁,“小道消息说,那人可能是马强。” 她瞪大了双眼,这个血债累累的人,居然又重回到老路上来了,“所以,他背后,殷家和你叔叔家,都逃不了干系。” “我在让人查,他已经嚣张到闹市区行凶,肯定处处留马脚。” 佳人突然觉得自己这满身的伤没有白受,离真相可能又近了几分,心情居然很激动。 箫弘安本以为只是当趟司机而已,但既然他和殷氏有合作,殷豪也重伤,他这个合作伙伴尚一次没探望过,正好送殷柔到了门口,心想不如停车上去看一眼,不费他什么,情谊也到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顺路的探望,居然目睹了一场血腥的屠戮,行凶者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居然是个警察——狱警刘国栋。 弘安随着殷柔进到病房,才打完招呼,就听到“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响,回过头来,一个左臂还打着绷带吊在胸前的男人,眼露凶光,右手持刀冲进房里,照着离他最近的床尾就挥刀下去,直戳进去又□□,刀尖挑出一串血珠。 殷豪刚痛呼一声,第二刀第三刀,接二连三地捅在小腿大腿上,殷柔边向外面求救,边用身体挡在殷豪身上,弘安也抱住他的右手,却被他飞起一脚踢开,转瞬就成了两人扭打的胶着局势。 好在刘国栋本就带伤,没什么拳脚的弘安也没有处于下风,僵持了半分多钟,外面听到呼叫的殷氏保安冲了进来,将刘国栋拖开,按在会客厅的地面上。 “我刘国栋,优秀毕业生从警校毕业,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步错步步错,不得不护着你这兔崽子、你这吸血鬼一样的全家,现在敢动我女儿,老子跟你们拼了!”虽然被按在地上,他不住叫嚣。 箫弘安好容易站起身来,看到伏在床上的殷柔孱弱地喘息,背上渗出鲜血,是护着殷豪的时候中了刀。他慌忙按了铃,心说这几天天天血案,世道愈发的可怖,却不得不给佳人打个电话通个气。 佳人那头先是吃惊,而后是沉默。 她和容复对视了一会儿,她先开口了,“你快去看看吧,新婚头里的……” 容复抱住她,“我就待这儿了。” “去吧!”她推了他一把,虽然纹丝不动,“快去!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了点儿吃不吃醋的,露了馅儿,坏了大事才不值得呢。去!”她仍旧用力地推他,身上又散架一样地疼。 容复拗不过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望着明晃晃的窗外,殷氏终于人心向背,最先受伤的却是不甚相关的殷柔殷豪,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旧恋 容复赶到医院时,殷柔已经换了身家居的衣裳,纯棉的衣裙散散地套在身上,窝在病床边的沙发里。她的病房在殷豪隔壁,方便家人照看,一色的套房式样。 她正拿着一叠单子仔细地看,两条细长的眉蹙着。 “你来了?我就背上中了几刀,可医生越看越复杂,化验了这么多东西,帮我看看。”将那叠化验报告递过去,“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容复接过时已看到满纸上上下下的箭头,心里咯噔一下,再细细看指标名,afp……,心里已经了然,清清干涩的嗓子,“医生和你谈过了吗?” “嗯!”她点点头。 “怎么说的?”他在沙发上坐下,这是他婚姻生意里的合伙人,也是个不错的人,他不希望她有事,此时此刻,甚至不愿意自己的口说出这种噩耗。 她斜倚着扶手,“说可能有肿瘤,正在预约核磁共振呢。”她说起话来云淡风轻,完全不像自己的事情,“你看呢?” 容复是医科生,当然知道这些指标的意义,也知道光看指标不能说明什么,但殷柔的爸爸是肝癌去世的,这不是什么秘密。“那就等核磁共振结果再说。” “殷小姐,可以下去检查了。”外面走进来一个护士,见他俩在聊天,一脸不忍心打断的神色。 “你在这儿坐坐。” “我陪你吧。”容复起身。 那护士眼中半是钦羡,半是怜悯,有这样体贴的榕庄年轻掌门做新婚丈夫,她殷柔不知成了安临城多少少女眼中的公主,可她的化验报告,早在护士站里成了大家窃窃私语的内容,那么好的日子,她却无福消受。 因为是特别的病人,他作为家属,也能站在医生操作间里。看着屏幕上的图案,他的心皱成一团。 尚能自己走出来的殷柔,看到他凝重的神色,反倒很平和地道一句,“真的么?” 容复将头扭到一边,他觉得自己当年匆匆地放弃了实习医生的经历回来,是个损失,因为他居然不知道怎样平和地看待生老病死,他连这个都没学会。 “提高生活质量,延长生存时间。” 殷柔坚持要和容复一起去见主治医生,就听到医生缓缓的这句话。 “谢谢你!”殷柔嘴角微微挑起,起身往病房走去。 容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蜷缩在床上,“你陪我说会儿话吧。”见到容复正见缝插针地发信息,“你要走也行。”脸上终于显出倦容。 “我陪你待会儿。”他坐到床边。 “佳人该不高兴了。”她轻笑一声。 容复只能苦笑,不知道该怎么接。 “能结婚,挺好的,我想要有这么场婚礼很多年了。”她右手握在容复的小臂上,“谢谢!” “不客气。” “我爱过一个人,你是知道的,但是没能走到最后。”她重又抱住双膝。 “怎么的呢?” “起先是我哥哥不同意,后来,他死了。”时至今日,她说起来,仍然有眼泪落下,“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没有能力帮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容复替她难受,缓缓地朝死亡是很恐怖的事情,正如她现今的状况,“他什么病?” 她摇摇头,“他只是运气不好,被我哥选做了替罪羊。” 容复正在惊诧,就被她又抓住了双肩,“夏侯元被我哥和嫂子害死了,我看着他被抓、被杀掉,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他的女儿也死了,我费尽功夫让她逃离我嫂子的阴谋,但她还是死了,我对不起夏侯元。” 容复拍拍她的肩,“当年龙湾的案子,太曲折蹊跷了,你做不到的,不算辜负。” 她把头埋到膝盖上,“夏侯元才华横溢,如果不是我希望他待在殷氏,他早就去别的地方了,不会一步步爬到殷氏建筑总经理的位置,也就不会从那儿跌下来,是我拖累了他,害死了他。”她用力将额头磕在膝盖骨上,“要不是我那自己都说不出原因的固执,他不会死,他的女儿也好好的,我为什么要留他啊!” 容复心里的震惊是不能言表的,因为他们年龄差得有些多,他从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段。 她在呜呜地哭着,“小柔!”殷雄走进来,眉眼里满是悲伤,显然也已经听说了。“不怕,哥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没事的。” 殷柔抱住殷雄,冲容复挥挥手,“让我和家人待会儿!”这话里有气,其实是冲殷雄去的,而殷雄全然不知。 容复只能走出来,他在走廊上来回踱了几次,还是决定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佳人。 到病房的时候,看到挂了彩的李沛然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远远地和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因为救了冉冉很感激,但和这么个身份尴尬的女人单独聊天,又很别扭,见着容复像见到了救星,“我们聊几句。”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冲佳人道,“顺便抽支烟。”一手拍拍容复的肩头。 “怎么回事?”他点燃两人指尖的烟。 容复摇摇头,装作毫无头绪的样子,“大人孩子还好吧?” 李沛然双眉紧蹙,“这不是冲我来的,而且撞了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不是偶然碰上的,容复,我的老婆孩子全都搅在里面,你要是知道什么不告诉我,我……”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这么多年,半点儿难处他都没有和李沛然提过,即使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可容复觉得,他们可以一起打球、一起饮酒、一起肆意青春,是因为合得来,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身后有太重的过往,上一辈到他这一辈,他不知道李沛然会不会帮他,也不想去试探,他不想让人觉得这段结交是有所图的。但是现在,李沛然心头的赵冉冉躺在床上,医生叮嘱,必须卧床休养,才可能保住孩子。他不想把身边的人陷进这场乱局,可他们已经被伤到了。 他抬起头,小小的楼梯间里,全是两人手中香烟腾起的烟雾。 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车祸去世了……他把事实、听说的、有证据的、听说的、推测的,都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 外面夕阳西斜,又是一个闷热的黄昏。 李沛然猛吸一口,抽完最后一支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怎么从来不说?”见容复默不作声,轻笑一声,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跟我来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一套呵?现在我不是帮你的忙,我也在帮我自己的忙,你们家的事情,我管定了,材料整理好,发给我,我就不信,你叔叔在安临城作威作福惯了,还真当上面还没人管得了他了。” 容复是过了一夜后,才又去看殷柔,事先打好招呼,殷家暂且没人在医院里,免得遇上图生枝节,因为他带了佳人一起去看她。 佳人观察了一夜后就医生开了单子出院,只是骨裂还需要养段日子,于是她拄着拐杖由容复扶着进去的。 殷柔看到她一怔,不知道这是唱哪儿出,纵使她和容复不是真结婚,她这个小情人来探望台面上的妻子,这情谊也太过了点儿。 “我去外面看着点儿。”容复拍拍佳人的头,转身出去了。 这又是唱哪出?殷柔分外不解。 “他墓上的玫瑰,都是你放的?”佳人立在她跟前。 她不得不让她坐上床来,“谁的墓?”心头突然像有只兔子。 “夏侯元。”佳人盯住她,“你和容复订婚前、结婚前,那墓上都有一束玫瑰,我一直在想,这人人唾弃他的安临城,谁会这么好心。” 殷柔先是发了会儿呆,然后伸出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我说,为什么看到你时这么熟悉,你眼睛的鼻子嘴巴长得和你爸爸太像了。” 佳人一个劲儿地点头,泪珠一串串地往下落,“我们走出去,人人都看得出来是父女,我还活着,那个匿名信息原来是你发的,我才早半天离开了波士顿,原来是你。”她上前抱住了殷柔。 “我哥哥一直说他死了,他女儿也就算了,我也一直以为你在那儿好好的,我不知道嫂子背地里的动作,一直到有次聚会,别的人提起你经历的火灾,我才知道,你过得那么不好,对不起,我没脸去见你爸爸。” 佳人紧紧抱住她,知道在他最后的时刻,还有这样一个温柔的女人信他、爱他、等他,她感到太欣慰。 两人相拥而泣了许久,佳人突然思量起来,她这一身病服,“你会好的,我们还要一起去给他墓上放玫瑰花呢。” 殷柔摇摇头,“容复是医科生,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佳人使劲地摇头。 “你们谁也不许哭,我不难过,真的,他走了之后,我一直又自责又孤独,这完全是天意。”她用手指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要是我能活着看他沉冤得雪,就最好了,看不到,也没事,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为他奔走,真是太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宿命 容复花了半天的时间,把林深在榕庄系统里挖出的所有边角材料都浏览一遍,直赞叹自己找上的首席安全官委实靠谱,细想想结识的经历,还是在美国上学时通过李沛然认识的。李沛然自己是个热闹人,偏偏容复和林深都是好静的人,于是他俩话题投机,反倒把李沛然撂一旁了, 好在他和叶盛正腻乎得很,根本不在乎他俩。 想到叶盛,容复心里一抽。当年,别说是他,所有知道的人,都以为李沛然和叶盛可以天荒地老,谁知缘分尽了,也就各自散了,世界上有什么天长地久? 想到这儿,心里满是悲怆。 一杯热牛奶递了过来,佳人低下头,凑在他薄薄的嘴唇边吻了吻,绵长温柔的吻,是他心灵最深沉的慰藉。 抬头看钟,居然近午夜,他整理资料还真是不觉时间过得快。 殷柔住院,他索性也不回留下湿地了,换了齐叔的车就奔佳人这儿来。他在整理资料的时候,佳人就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忙自己的事情。无需多言,抬眼看到她,他的心里就很满足。 这会儿见他合上电脑,佳人凑在他耳边,“水给你放好了,泡一泡,放松下。”她已经穿上条睡裙,转身就要往床上去。 容复伸出手臂一捞,就将她拦腰揽住,“陪我!” 两个人彼此依偎,感受温热的水在肌肤上荡漾出点点涟漪,这样的平静于他们是珍贵的休憩。 佳人小腿骨裂,于是容复抱着她上了床,动作轻柔和缓,只怕弄疼了她,偏偏她后背上的伤痕尽数展现在他眼前,新的旧的,纠缠在一起,加之他的好眼力,又能一眼分辨。伸手触到皮肉微微隆起的新伤,就想到她躺在自己脚下,猛烈地喘息,汩汩鲜血在地板上流淌。他懊悔得不能自已。 佳人虽背对他,也感到他的抚摸,右手绕过肩,按在他的手背上,“过去的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我们重新开始,就谁都不要去想从前,不要去计较过失。” 他揽过她的肩头,重重在她额头上吻,其实从前她也没有对不起过他,她也没有什么过失,彼此不计较,其实是为他开脱,她能这样想,于他实乃万幸。 早晨起来,两人收拾妥当后,容复会把齐叔的车开回留下湿地,换成他自己的,再赶去医院看一眼殷柔,往往能在走廊里或是殷豪殷柔的病房里见到佳人。两人的客气倒也很像真的,能够成功骗过殷雄全家。 佳人陪殷豪说了会儿话,就借口店里有事,约了乔康去看望小颖。 本来,她是可以走正规途径申请见小颖,而不需要劳烦乔康的,尤其是年后,乔康调到刑侦科,很是忙碌。但为了一点打探的私心,她特意通过乔康,而乔康那边也乐意带着她去见。容复听她打那个电话时掐过她的手臂,被她翻了个白眼,也就不再作声,毕竟,他为了利益连婚都结了,而她和乔康之间坦坦荡荡,这醋吃得没有理由。 乔康看起来心事重重。 “你师父还好吗?” 果然问到了点子上,乔康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女儿大动脉出血,没能救得回来,我师父他,怎么算好呢?反正前途肯定是没有了,就看判几年了……”满眼的黯淡。 小五曾经叫嚣着,不会任刘国栋宰割,怎么看他都是个占主动地位的人,怎么搞得家破人亡,自己身陷囹圄。 “你师父他是不是……”佳人试探道,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黑警?”乔康说出这两个字是带着气恼,“我在警校里就听说过他,当年的个人成绩特别好,后来做了个普通的狱警,就已经挺奇怪的了,但是干活兢兢业业,而且,我跟他的时候,觉得他特别有人情味儿,真的,你没去过牢里,不知道,在那个环境,能对犯人那么有人情味儿的不多了。” 乔康相信他是个好人,佳人心里有了数,没想到他话锋一转。 “但他刺伤殷豪的时候,几乎是自己承认了的,现在他在病房里一言不发,谁去他都不开口,我说不好,佳人,我一直很崇敬的师父,可能真的是黑警。”他的声音仓皇又绝望。 佳人听着很难受,一个高大的形象顷刻坍塌是什么感觉,她有过,那是她怀疑夏侯元的时候。可是无论他是怎样的人,都不该影响到她。于乔康也是一样。 “坏人犯错,受了惩罚,仍然有得到原谅的机会,好人也可以。”佳人对着乔康一字一顿地说,“况且,他是不是黑警,都不会影响到你做个好警察。” 乔康点点头,带着佳人到了局里。说好证人那边的小组会把小颖带去局里,和佳人见面的。可乔康刚下车就被人叫住了,“不好了,正要找你呢,三桩案子的嫌疑人找到了。” “哪儿呢?他说什么了吗”乔康一听有任务,整个人都绷紧。 “已经死了,哎……”那人两手一摊,“快,大队长找你呢” “那要见的证人……”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打断,“那个证人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哪儿能见人,你先去见大队长。” 乔康正拔腿要走,猛地回头看佳人,佳人立刻摆摆手,“乔警官赶紧去忙正事,我可以自己走。”说着就退着走出了公安局大门。 马强,马强也死了吗?她心里一阵大动,这个杀了她和容复亲人的人,这么快就抵命了?可是真相、自己亲人最后一刻的记录,也随他一起走了。 她心事重重地打了一辆车,往孤山路一号去,她需要好好想想。 方才那人说,小颖被重点保护了,而小颖和马强无关,而是孟志,如今孟志在逃,偏偏在三桩血案的罪魁祸首身亡时提高了重视的等级,佳人觉得,来龙去脉好像清晰起来。孟志忠心耿耿这么多年,现在更是在重重通缉下犯下累累重罪,他当真失去理智了? 殷雄在医院里陪了殷柔几天,想起自己父亲去世前的光景,干瘦如柴,还想着拿钱续命,满身插满管子,苟延残喘,不忍去想自己这个年轻的妹妹也是这个下场。 他在家里落地镜前打量自己时,惊觉自己瘦了,从前饱满的脸,现今在颧骨之下深深凹陷,惊骇得不能自已。匆匆忙忙又赶到医院,抽了五六管的血,毫无异常的情况下,抓住医生,一定要做全身的核磁共振。他一定要尽早知道,不想落得和父亲妹妹一样的下场。 拿着一切指标良好的化验单,他却仍然心存疑虑,这种疑虑如气球一样越来越大,大得他夜里睡不安稳。他梦见那一个个花菜样的癌细胞,在他的身体里遍地开花,开满他的心肺、甚至是眼球瞳孔。 他惊叫着从床上坐起,自己睡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他和殷黄翠微分房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都不想相见,若不是殷豪,以及那件件压在二人身上心上的罪恶,可能他们俩早就分道扬镳了。 厚重的丝绸窗帘有道口子,月光在缝隙里翩跹起舞。他想起睡觉前,似乎是把窗户关上的,于是赤脚往窗边走去,却见到有一扇赫然洞开,面向夏季繁盛的花园,各色高低树木在午夜的夜光里,森森然,如能吃人的野兽。他吓得砰一下合上窗户,又觉得不放心,非要一扇扇检查过去才安心。 躺回床上,想安心地睡去,又猛地一惊,睡前自己是关了窗的,它还不是自己开了?重又起身,依次检查过去。困意袭来,他心中却惊惧不绝,不得已,将所有的窗帘全部拉开,露出那一排窗户。他要一睁眼就看到关得完好的窗。 合上眼,他重又看到自己年轻的模样,有个出生相当的妻子,满身名媛气质,顷刻她变成个恶妇,从前温润如玉的脸颊尖刻得如鸟喙一般,狠命啄在他的身上,他大叫着在地上打滚,双手护着脸,那坚硬的嘴却戳穿他的手背,直直钉进他的眼睛,右眼瞬间就鲜血满布,而左眼里却看到那个恶妇,不是名媛,而是个实实在在的恶人——他的妻子殷黄翠微。 他睁开眼,黄翠微坐在他的床边,正用手指抚着他的眼眶。“啊”地大叫出来,惊恐地躲到了床的另一边,“你你你,你干什么?” “他们今天早上发了特级通缉令,要抓捕孟志呢。”她笑着看他,脸色却苍白。 殷雄的牙齿直发颤,“抓他?抓就抓,关我什么事儿?”进而才回过神来,冷笑道,“怎么,你的老情人,担心啦?” “我的老情人?”她皱皱眉,“我们还在想这些事情?从龙湾开始,孟志哪件事情没有参加?” “龙湾?”他的牙齿还在咯咯作响,事情繁杂得他几乎忘记了那件大案,“我找不到他也没办法。” 黄翠微也不再听他多说话,摆摆手走了出去。 他终于知道自己夜里的恐惧何来,他害怕孟志记仇,记得他要把他当作弃子,所以来寻仇了。那窗户,是貌合神离的妻子开的,这样一想,寒颤更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往事 不知是病情的恶化,还是意志力的瓦解,殷柔急剧地消瘦下来,本就衣裳架子似的一副身躯,愈发被掩在衣服里,看不出来。 丹桂飘香的中秋时节,化疗让她虚弱,窝在病床上的时候分外多了。看护早早给她加上羊绒的外套。佳人去看她的时候,感觉她像一缕清风,随时伴着明月消逝。 她抓了抓床边空荡荡的衣袖,才触到坚硬的骨头,殷柔转过头来,勉强一笑,“最近老是昏昏沉沉的。”然后吃力地拍拍床沿,示意她坐。 有的时候她是和殷豪一起来的,有时候是个容复一起来,也有时候自己经过时也会绕道过来陪着说会儿话。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她们会一起聊夏侯元。 夏侯元习惯在正月初三那天吃一顿斋菜,纪念自己早逝的母亲;夏侯元喜欢皱叶玫瑰不起眼花瓣与醉人的香气。 殷柔讲过她和夏侯元的过往。 初识的时候,她比佳人的年纪还小,是大学寒假回家的殷氏千金,在公司年会上遇到正值壮年的夏侯元。三十来岁的他,学业早已成,职场上历练十年,沉稳笃定,虽还未到后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已是殷氏培养出来的精英之一。 他是那一年殷氏最杰出人物,因为所有人正端坐的那个大厅,空旷无比的大会场中,竟然没有一根立柱,一马平川的视野,是开创建筑界先河的,这个奖颁给他,无人有异议。他上台演讲,寥寥几句,简洁大气,撼动人心。 稚嫩的殷柔坐在离颁奖台最近的主桌上,却不得不仰望这个满身光芒的男人,成熟饱满的气质,与围在她周围的那一众年轻幼稚的继承者截然不同。 当颁奖结束,舞曲响起时,这场不同寻常的应酬才真正开始。那时的殷柔还带着大小姐傲慢的性子与强烈的优越感,她静静坐在主桌殷氏主人的的桌子上,一一拒绝了那些前来邀请的人。除了她早早看不上的其他继承人,还有殷氏集团那些高管们,他们来邀她,无非不过两个目的,一者为阿谀奉承,二者则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带着点儿攀高枝的意味,到她这儿碰运气来了,指望着那一个个拙劣的玩笑能打动这位小姐的芳心,她对他们都是不屑的。等到夏侯元来邀她的时候,她也就可以把这短暂的莫名的好感抛到一边——他不过和那些俗人一样。 然而,她等了近一个钟头,夏侯元却没有往这儿瞟。除了和殷雄等人必要的交际外,他一直和自己手下建筑部门的工程师们在一起谈天说地。 她在主桌上等得气呼呼地,直到要爆炸时,才兴师问罪般地走到夏侯元跟前,仰头看他。 他起先是诧异,而后谦和地笑,“殷小姐好。” 声音低沉有力,有能安抚人的功效,可无缘无故地让她更恼了,伸出手,“请我跳舞。”他欣然从命。 她的气依旧难消,在舞池中,故意踩了他好几脚,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当作什么都没察觉。 “他们都来请我跳舞?你为什么不请?” “谁们?” 他居然如此愚钝,恨得她牙痒痒,恨不得掐他一把,却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想自取其辱。” 他居然抢白了她想说的话,让她无话可说,气势反倒被削去大半,竟露出点儿可怜巴巴的意味,“怎么就被辱了?” “殷小姐不是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吗?” “你一直在留意我,是不是?”心中一阵窃喜,一不小心就流出小女儿的情态。 “殷小姐坐在主桌上,哪个角落都看得到,不用留意。”他抬头用下颌点点她座位的方向,这样好的视野还不是拜他的杰出设计所赐?这个男人看着谦和,骨子里是满满的自傲,偏偏他那自傲,在瞬间就俘获了他。 夏侯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为什么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支舞曲已经结束,他笑笑送她回了主桌的位置,转身离去,他这一个转身倒是潇洒,却让殷柔从此牵肠挂肚。 半年之后暑假回来,头一件事情就是往殷氏建筑公司跑。她觉得气恼,这大概是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之一了,她抛了橄榄枝,对方居然不接,可年会上,他明明没有带家眷。 到殷氏建筑的时候,前台恭恭敬敬给她指了夏侯经理的办公室,她气冲冲地跑去,却扑了个空,他聚了一帮高级工程师在会议室开会。 初夏的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他穿了件灰色休闲式的衬衫,手上拿一支黑色的油性笔,在白板上边画边讲,她隔着玻璃虽然听不真切,却不妨碍一颗少女心砰砰直跳。 散了会的他,一个人留在会议室里整理手头文件。她顺势冲进去,把门一关,窗帘一拧,偌大的会议室成了他们二人的专属。 夏侯元抬起头来哑然,忙要去开门,却被她大张着双臂拦着大门挡住去路。 “殷小姐有什么吩咐?”他的笑容很无奈,俨然一个要大展宏图的人,被个无理取闹的小人硬生生扯了下来。 “我从华盛顿给你寄明信片了,收到没有?” “收到了,谢谢。”他往后退了两步,半坐在厚重的会议桌上,两手往后撑着,说不出的干练。 “你为什么不给我寄?”她一副占了理的模样 夏侯元哑然,“我待在安临城一直没走,有什么好寄的?你这不回来了吗?” 一向说话犀利的殷柔竟被他答得哑口无言,她除了留了地址,还写了电话号码、邮箱等等一串信息,半年了,他却哪一条信息都没用,压根儿就没有去联系她,这口气她没法说破,却仗着自己是殷氏千金的身份,耍起横来,“我不管,礼尚往来,你不给我寄明信片,就得请我吃饭,今天晚上。” 他突然正了正色,“今晚不行。” “为什么?” “我有点儿私事。” 她再是蛮横,不得不铩羽而归,回到家里,关上门,对着墙壁,居然大哭了一场。他说私事的时候非常坚定,也许他有女朋友了呢?所以对她不屑一顾的。她恨得捶墙。可夏侯元偏偏在那晚十点来钟给她打了个电话,惊得她从床上坐起,却又不知道躺着和坐着,接这个电话有什么不同,反正他又看不到。 “私事办完了,想知道殷小姐明晚肯不肯赏光赴约。” 照殷柔的脾气,定要再拿捏几下的,可面对这几乎是自己求来的约会,她不敢吐半个不字。 夏侯元在全安临城环境最好的榕庄酒店宴月厅定了个包厢,有个亲水的亭子,水中芙蕖朵朵,映着月影与尾尾锦鲤。 “上次年会时,殷小姐问为什么我请你跳舞,是自取其辱。”他倒是继续了这个话题,“论地位,我是给殷小姐家打工的;论年纪,我比殷小姐年长了这么多岁,着实不好意思和那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去争。看来看去,我和殷小姐没什么一起跳舞的理由。” 他这么坦荡地说出二人的差别,急得殷柔抓住他宽阔的手腕,“我要一定让你喜欢我呢?” 他轻笑一声,像在笑孩童的稚语,“我喜欢你又怎么样?” “那样我也可以试着喜欢你呀。” 他还是轻笑,“又有什么意思呢?你不会喜欢我的。”顿了顿,“昨天,我赶去给女儿开家长会去了。” 殷柔双眼圆瞪,“你,女儿?” “我是个单亲爸爸,谁还会喜欢我呢。”一道道冷菜上桌,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被她握着的手,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给她布菜。 “改天带我见见你女儿吧。”味同嚼蜡,她默默吃了很久,说了这么一句话。 “别傻了,那就真误了你了。” “什么叫误?我自己知道在干什么。” “你哥哥也不会同意的。”他倒是看得通透。 殷柔就那么死皮赖脸地缠了他一个暑假,开学前,他送她去了机场,在安检门外,在她软磨硬泡下,他给了她个拥抱。 她苦苦又等了半年,寒假再回家时,仍旧天天堵在他办公室外头,终于打动了他这铁石心肠,可依旧那么说,“小柔,我这是误了你。”可她就全然当没有听见,依旧挽着他的手臂,抱着他,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他是她的。 殷雄是肯定不同意的,提拔有才情有能力的骨干是一回事,给自己妹妹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又是另一回事。他给了夏侯元很多压力,没有狂风骤雨,却好似纯私人关系的朋友间的压力。 当她又身在异国去完成最后一个学期的学业时,夏侯元很坚决地说了结束感情的话,她当时就订了回国的机票,第二天一早就梨花带雨地坐在夏侯元门口。 那是她最不要脸面的一段时期,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拉着夏侯元不放,终究是把他挽回了。 即使恋情转向地下,也是瞒不过那么庞大的殷氏帝国那么多眼线的,殷雄看他愈发不顺眼了。时至今日,殷柔都不知道,当年选他做替罪羊,殷氏建筑的总经理地位固然是替罪羊最合适的人选,但不满意这么妹婿,有没有可能是另一个重要因素?每每想到这个可能,她都哭得昏天黑地,是她害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造化 “殷柔很怕你恨她。”早晨起床,佳人帮容复系领带时,他突然带着几分认真说了这么句玩笑话。 “恨她?怎么会。”她觉得这话来的莫名其妙,而且现在是她们俩的关系更亲密些,怎么这样的话反而被容复听了去呢。 他低头吻吻她的手背,“她也就是感叹感叹,一方面夏侯元的事情,如果她不纠缠,可能他能躲过这一劫;另一方面,她也是殷氏的一员,这是我猜的;还有,她怕你觉得她是殷氏的核心人员,有能力,却没有尽力相救。” 佳人抬头,“下次她再这么说时,你帮我宽慰她,我不恨她,也许我恨殷氏所有人,包括殷豪,但也不会恨她。”她怎么会那样猜测呢?殷柔感叹过,殷氏那个大宅子,只有殷豪让她觉得是无罪的,她才愿意和他多聊聊。而殷雄,虽然是她的亲人,却也是她的仇人,待在那里,很是煎熬,不待在那里,她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容复的手机响起,他应了一声,打开免提,示意佳人一起听。 天罗地网之下,失踪多日的孟志行迹首次被较为完整地拼凑,在缺席了金陵西郊命案的问话后,他的踪迹出了安临城,一路逃亡西北,似乎从此要亡命天涯,却又在最近猛地折回安临城,当马强被杀身亡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不在安临城,而且那之后,也没有他再走出去的痕迹,换言之,他把马强灭口之后,便原地蛰伏,留在风暴中心,伺机逃脱或再犯,这都不得而知,总之此时此刻,他应该还在安临城。 两人听完电话面面相觑。 “我一直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可不单单只是个安保主任或是打手,他的手越脏,知道得就越多。” “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容复抱了她一下,往外走去。 市局的警力、容复的手下、箫弘安安排的侦探都在不遗余力地全城找寻,哪怕把安临城细细地犁一遍,也要把孟志揪出来;出城的所有通道都有关卡盘查。饶是这样,他也能安静好几个月,看起来,一个人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事情,他要吃要喝、总有个出门透气的时候,怎么能不被发现?除非还有帮手,而且是能量很大的帮手。 “孟志这人,大概老谋深算,又沉得住气。”几周过去,依旧一无所获,佳人有些沮丧。 窗外“簌簌”地落着大朵雪花,安临城今天的初雪来得特别早,是场寒冬。 晚上躺在床上,佳人和容复都有点儿郁郁。佳人总有不好的预感,殷柔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的寒冬,没来由地让人想到她的尽头,不由地一个寒噤。偷转双眼,看到容复的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总之两人一样的任重道远。 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如皎皎月色,佳人拉开窗帘时愣住了,这和她刚回安临城第一个早上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南面坡地下,一陇高地横在眼前,再往南面去,便是一片冰冻的西子湖,湖上还有冰霜之中的残荷没有割去。 容复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将头搁在肩膀上,于是说话间,呵出的气就喷在她敏感的耳廓上,“下雪的时候,我喜欢去那坡上看湖。” 佳人心里一动,伸出右手,“你从这左边走上来,走到中间的位置,站住不动,看个几十分钟,然后再原路返回,雪地上只有左边一半的两行脚印,右边没有。”她侧过头,看到他脸上有些许惊讶之色,“去年冬天我看到过你。”在他的脸颊上啄了啄,一半的脚印,凄凉残破的美。 沉默了多日的刘国栋终于开口了,那天他的妻子因为刀伤感染引起的并发症而心脏衰竭,在医院去世,至此,他的妻儿一个不剩,全都被马强害死。他首次开口,却不是从用刀刺殷豪开始讲,而是从十几年前开始。 十几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准备大展身手的新刑警,新婚妻子也在婚后半年里查出怀孕,他的人生顺风顺水。 他记得是初夏的深夜,他值完中班兴冲冲的赶去医院,他一直觉得自己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儿,可是这个晚上过去,他才真正成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 浑身喜气的他走进病房,却被当头浇了冷水,他搞不清楚为什么一屋子的亲友都是一副悲痛的神色。 “生了个女儿。”他的父亲淡淡地道。 女儿很好,他很喜欢啊!转头看妻子,满脸泪痕,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一名护士将襁褓里的婴儿抱到他跟前,他的心都化了,很轻柔地逗弄着,却怎么着都太粗重,他的手探进襁褓里,想要掐一掐婴儿羸弱的腿,却怎么都没找着。他只当自己找的位置不对,又往里探了探。 “她没有右腿,先天畸形。”妻子哽咽着开口。 晴天雷劈。 他觉得病房挺凉,不想就这么拆开襁褓看,于是匆匆放下自己的女儿,跑去找医生。 年轻的女医生将片子挂在灯前,不厌其烦地给他指着,右腿缺失,脊柱的几到几节也有不同程度的畸形。绝大多数情况下,产检是能查出来的,然而他的女儿却没有能够查出来。 “医生,怎么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头一次没了主张。 “现有的几种选择都和你爱人说过了,你们夫妇好好考虑……”她已经看出了他的精神不济,不再和他一一列举方案。 他从没有想过妻子竟然比她决绝,想要放弃治疗,但是他不愿意,这是他的骨肉,他不能放弃,她已经是活的,能动的,他不想因为任何可笑的理由而放弃。 长达一周的家庭辩论,在他强势的坚持下达成了最终的统一,这个孩子他一定要留下,好好治疗。然而,巨额的医疗费是个难题,不至于完全压垮这个家,但是个大问题。 新生命降临的喜悦极快地被冲散。他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不可能向亲朋好友去募捐,可一点援手都没有,他和妻子要过上最最贫困的生活,他倒是无所谓,但要刚生产完又在悲痛中的妻子一起承担,他不忍心。 他不知道殷氏是怎样知晓他的境况,但他们及时地给了他一大笔手术费,条件仅仅是让他主动去报名秦阳监狱狱警的招募,他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只要他报名,就一定能被录取。他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好到监狱的领导都感到难以置信,为他可惜,“你这样的人留在刑侦队,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这儿,就有那么点儿死板了……”这是他担起男人责任的重大时刻,他没有放弃这个让家人的生活更好的机会,还是去了监狱,说服自己安心地待着,只要女儿健康、妻子过得快乐,哪儿的工作不是工作? 殷氏给的从来都不是小恩小惠,他们不仅单担负了女儿一次次的手术费,后来索性担负了她成长中所需的几乎所有费用,而且是比他自己能担负的更好的成长方式,她有了仿真度极高的义肢,就像她一直拥有的一样,甚至在学校的赛跑中还能拿到名次。夫妇二人刚刚考虑到要让她学钢琴,价格不菲的三角钢琴就送到门上。 纵使狱警生活枯燥,他觉得这一切都很值,甚至是早就被知会夏侯元身上会发生些什么,他也谨遵指示,晚三分钟到而已,只要晚三分钟,其他照旧,他依旧是那个满心赤忱的好警察,紧握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快速地送上救护车,就仿佛没有什么过失一样。 有过那一次的袖手旁观,后来的袖手旁观也就逐渐习惯了,以至于当需要他适时出个手的时候,他也不再犹豫,温水煮青蛙,太稀松平常了,只是没想到小五会先发制人,还伤他伤得那么重,更没有想到殷氏疑心病那么重,重到会让人到他家去找寻可能留下的证据,可是会有什么证据呢?他拿人钱财□□,只想一家人好好的,怎么会留什么证据?但半夜潜入的杀手却撞着了起夜去厕所的女儿,看到脸的人是没有活路的,女儿的惊叫引来妻子…… 他交代了自己参与过的所有事情,说完也不再回看笔录,早早画押签字,并且叮嘱,“也许我活不到上庭的那一天,至少这笔录你们得完好地移交到检察院。”说完又和先前一样沉默。 他沉默,无孔不入的小道消息却炸开了锅,殷雄的疑心病更重了,他没有吩咐过任何人去刘国栋家,而马强却去了,黄雀捕蝉的孟志接着犯下这么桩轰动全城的大案,他完全失去控制了,这个丧心病狂的孟志。殷雄每天过的胆战心惊,他不单怕身手矫健又狡猾至极的孟志,甚至害怕自己的妻子殷黄翠微,连躺在病床上的妹妹,对他都可能是带着恨的。儿子呢?儿子他从来都争取不过来,总站在妻子那边。 傍晚,他坐在偌大的客厅里,没有开灯,厚重的家具的影子很狰狞,他觉得惶恐。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拖拖踏踏的,每一步都很重,他的汗毛倒竖,抓起茶几上一把水果刀,转头纵身扑过去就一顿猛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崩溃 一刀一刀扎死孟志、扎死殷黄翠微、扎死青城洪水里被冲走的人,为什么夏侯元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于是返身又是几刀,满脸满脖子温热黏腻的液体。他挥舞的双臂酸痛,但是眼前来要他命的人,或者是鬼,越来越多,他的手臂抬不起来,却仍然不放弃挣扎…… 到达白梅山庄的警员被现场惊呆了,有一个实习的,转身跑到花园抓着一丛月季就呕吐个不停。 宽阔的客厅里,鲜血四溅,喷洒得绛紫镶金边的墙纸都起了皱,浓烈的血腥味四溢,仿佛这里是个屠宰场。 最先被扑到刺伤的正是殷豪,他在车祸里受的伤没有好利索,走起路来略拖拉。近来见到殷雄脸色暗沉、身形消瘦、神思恍惚,心有担忧,刚巧看到他在家,想和他聊聊,没想到他纵起就捅,殷豪对自己的父亲是没有设防的,开始那几刀,刀刀扎到了胸腹,还好没有伤及脏器,后来他也奋力用手去遮挡,基本都伤在四肢上;而后来拉劝的两个佣人站的角度不那么走运,被重伤,一个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没了,另一个一直在抢救。 直到小区保安和警察合力将殷雄制服时,他的嘴里还在大叫:“夏侯元,你已经死啦!死了的人是斗不赢的!还有你们,你们都死啦!好好待着吧!”听得大家面面相觑,这不正和刘国栋的口供吻合吗?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个家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殷黄翠微再一次站在病床边看脸色苍白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殷雄居然疯到这个程度。 耳边气息粗重,她一抬头,“你也疯了!” 气喘吁吁的孟志推门而入,许多天都蜗居在临时藏身处,他比从前风吹日晒的时候白净许多,双眉中的川字已经消不去了。 “还不走?”黄翠微嘴里是赶他,却谨慎地将门反锁上。 “我走的后门,又爬的消防梯,没人看到。”孟志反倒很镇定,“看看你们就走。”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无可奈何地闭上眼摇摇头,“你们都这么冲动,我们还怎么过这一劫?” “别担心,刘国栋得到的指示都是辗转到手的,你们没有直接参与,甚至我也极少牵涉;再说,他招是他的事,口说无凭,一点证据都没有,殷氏都可以撇得一干二净;至于殷雄,即使我们不辩解,大家也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已经有问题了,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说什么能做证据呢?”他一条条指出来,安慰黄翠微。 “还有你啊!”却不是害怕或厌恶他,只喃喃道,抬起一手要抚他的脸颊,将碰未碰时,却狠狠推了他一把,“所以你不能被抓到,快走,快躲起来!你不能被抓到。”这些话是叫喊出来的,人却软软地被孟志揽到怀里。她很少有这样失魂落魄又惊惧异常的时刻,每每这种时候,身边只有孟志。 身后的门被推了一把,却没有推开,于是拧动门把手连带敲门的声音响起。 “走!快走!”如梦初醒的黄翠微突然压低声音叫道,她把孟志推到会客厅那一侧的落地窗前,这才想起这是十六层的病房,他是不可能跳窗出去的;即使翻出去,也会被下面无数的病患们围观。她把他拉进宽敞的卫生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打开门,容复扶着殷柔,旁边还站着陈佳人,三人是来看殷豪的。 黄翠微正了正色,故作镇定,将他们迎了进来。这么多年学会了如何掩饰心情,在三个年轻人面前,她好歹还能装上那么一阵。 佳人瞟了一眼套房里的会客厅,见得伊朗长毛地毯上有一个坑,细细看,像个脚印,而且还是男人的脚印。她心里生了疑,跟在容复背后,走到会客厅与房间交界的地方,环顾四周,没有旁人,只有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我用下洗手间。” “殷豪叫你。”她的手被黄翠微一把抓住,直往病床前拉。 她觉得莫名其妙,床上,殷豪睡得沉沉的,连梦中呓语都没有,哪里可能叫她。她又回头,见到缝隙里有个黑影闪动,“有人,卫生间里藏着人。” 容复闻言,将殷柔放在沙发上,转身推开门,一拳挥来,他急忙抬臂去挡,那人拳脚也很灵活,他一时只顾着推挡,却没看清脸。 “孟主任!”佳人惊叫一声,猛按报警铃,一时走廊里声音大作。 黄翠微愣在一旁,他们的速度太快,快到她来不及反应。 孟志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容复忙随手扯过洗脸池上的物件去挡,被孟志一推,踉跄两步,孟志在这个空档已经跑出门外。容复紧跟其后。 “当心!”佳人也追了出去。 “嫂子,你当年骂我居然哭一个外人,不想想能给自己侄子留点儿什么,你又给他留点儿了什么?”殷柔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因为秀发不断脱落,她剪了极端的头发,带着一顶毛线八角帽子,衬得瓜子脸分外小了。 黄翠微早已手脚冰凉,嘴唇微颤,她不敢追出去看,她知道孟志被人扑到在地是必然的,不论在哪个楼层、又伤了几个人,他今天注定逃不掉。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得够她回顾起从前年轻的时候,每一帧辛酸的画面,直到警笛声响起。 很快,房间门再次被推开,“殷夫人,请你和我们到局里做一趟笔录。”进来的居然是乔康,虽面带微笑,却不容拒绝,回头吩咐身后的人,“你就在这儿简单地向殷小姐问下情况。”这是体谅她的身体状况。 乔康带着黄翠微下楼的时候,很客气地让了她半步,走到楼下,警车早已停妥。孟志被押上第一辆带铁网的,第二辆上,陈佳人和容复已经很配合地上车,跟去局里做笔录。他开车门让黄翠微上车时,瞟了一眼佳人。 她刚回来安临城一年,就经历了和么多轰动的大事,归根结底,她就是这么容易引人注意的人吧,从前在高中时就内向低调,却不妨碍出名。 驶回局里的路上,他不住从后视镜里打量她,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看得出来她脸上不自然的痕迹,现在的她与高中时的相貌改变已经不少,而且虽然掩饰得极好,嘴角变了,脸型也许也改变了些许,若是除去那些改变,她和记忆里的陈佳人,差别就更大了。他的心一沉。 即使到了公安局,孟志开始了一问三不知策略,他的指纹、dna却是铁板钉钉的,由不得他不承认。 而圣诞期间,被请进公安局的还不止孟志一人,容成业也被扣留下来。 在警察到达榕庄的半小时前,他接到一个内应的电话,只说有人要去找他,赶紧把能收的收收好。这是内应给消息给得最晚的一次。他起先还没当回事,“帮我和领导打个招呼。” 那边隔了几秒都没有声音,而后叹了口气,“上面要查,你做好准备。” 他后脊梁骨一凉,那边挂了电话。什么上面?这还半点眉目都没有,那边的意思怎么像他已经逃不掉了?他慌乱地在家翻箱倒柜,倒是妻子更沉着些,把一台很旧的笔记本电脑锁进书房柜子背后的保险柜,又将高柜推回,确保不被人发现。 在车上倒是问了几遍“为了什么事情找我”,警察却守口如瓶,只说核实些情况。他身上的事情不止一件两件,可当事人大多不在了,证据又藏在保险柜里,于是很坦然地进了局里。却没想到能听到小五的录音,录音里他详详细细地描述了针对容复的车祸计划。即使他极力否认能够辨认这个人的声音,更加坚持那是污蔑,警员也只板着脸将余下的证据展示给他看——给马强账户转账的金额、给小五的短信、和殷氏建筑合作时的假合同、偷工减料工程里真实的存货单…… 容成业面对着五花八门的文件,一时失了神,这些不应该都在保险柜里的吗?到底,到底找他是为了什么?总归是冲一桩事情来的,怎么看着像在从上到下的清算?他选择了闭嘴。 圣诞刚过,外面浓浓的节日气氛还未消,容复的心情很好,抱着佳人一个劲地缠绵。 佳人心头有层郁郁的纱。她知道,灾难祸患前,人更容易抱团。她抚着容复俊朗的面颊,想着二人都想早日结束的这些恩怨。心里又害怕,当一切真相大白,他们背负的使命一并了解,他们就是毫无利害关系的人了,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 她以前没有想到过往后的日子,因为夏侯元的事情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现在看到些许曙光,心里居然是这样空落落的,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可能因为对容复太认真。 容复的唇舌与身体与她交缠,炽热绵密,两人几乎密不可分。她像着了魔一样,从撞见他的第一次,就认准了他。即使他伤害了她许多次,却在误会一经澄清就原谅了他,她那么容易相信,或者是愿意自己去相信他。她有点害怕自己的感情,好像比他要深得多,毕竟,他是经历过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诺言 容复端详了佳人一会儿,突然起身走出房间。房门虚掩,佳人能够看到他走到衣架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什么物件,重又走回床边。他半蹲在床沿,佳人的心砰砰直跳,只盯着他捏紧的拳心。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这么不合时宜的话,如果他说了,那更说明,他只是在紧张的关头抱她取暖而已,当心头的弦松开,他回味过来时,她不过是临时补个缺。 然而他打开拳头,掌心躺着一把钥匙,全铜制成,圆形的环连着有几个齿的长条,复古得仿佛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甚至更早时候的物件。 “现在我们身不由己,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在阳光下。”他把钥匙递到她眼前,“这是凤凰花园的钥匙,在老集市的西北角,是我母亲的嫁妆,也是父母和我最喜欢的住处,将来我想和你生活在那里。将来,将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今天就把钥匙给你。” 佳人用食指抚了抚光滑的钥匙,不知说什么好。 容复低下头,从她的额头顺着鼻梁,一直滑到嘴唇上。她就迎了上去,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将来,一定会来的。” 重又并肩躺下,佳人看着天花板上简洁的线条,突然思量过来,“我们第一次在机场撞上的那一天,就是一年前的今天?” 容复揽过她滑嫩的肩头,心说,我们的第一次相撞,早在很多年前,只是你不记得了。 殷黄翠微被请进局子里之后,问讯的内容就不仅仅是为什么孟志会在病房里这么简单了,所有刘国栋招认的事实与证据都一一摆在她面前,而她又一一否认。 负责审讯的正是乔康。他面前摆着从档案室里挖出的夏侯元的卷宗,掸去厚厚的灰尘,翻开内页时,纸张发黄微霉的气味还是呛了他一下。翻了几页,他看到一张稚嫩的脸,手微微抖动。 对面的女人,穿着价格不菲的羊毛呢套装,领口隐着金丝线,双腿优雅地交叉,侧在一旁。 “她后来怎么样了?” “谁?” 明知故问。乔康将照片甩在她眼前,“夏侯元的独生女。” 她看了两眼,面带假笑,“你没看新闻吗?死在去年的爆炸事故里。” 突然一个警员走进门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他点点头,脸上阴郁,声音低沉,“你派人谋杀她?” 她犯下了那么多桩事情,一时倒还真没想到他会用这个做开头,愣过之后只是笑,“我和一个小姑娘过意不去什么?” “可是你的小姑子提供了当年你交代孟志时的录像,是偷拍的,不过够用,看得出来是你就成。” 她倒抽一口凉气,这是虚张声势,她可不会被这么年轻一个刑警唬住,连连摇头。 “随你,不过既然你是嫌疑人,就不是问完放你回家那么简单了。”乔康冲录像头招招手,进来两位女警,一左一右地押她。她的心里一阵冰凉,这是真的?摆动了几下双臂,却被猛地押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乔康扔了这么句话走了出去。 他开了警车一路驶向孤山路一号。 “我满心赤忱,同你交朋友。”他把那张青春的照片掷在佳人跟前。 她的脸变了变色,终究还是同往日一样柔和的,“我也很有诚意地同乔警官交朋友。”仰起头看他,“她招了吗?” “还没有,但是跑不掉。” 她点点头,“那么说来,你知道原委,仍然怪我?” 乔康一时语塞,拿起照片,倒退着出去,“你和我想的不一样,陈佳人,我对你很失望。”转身出去。外面北风飒飒,是啊,她身上苦难深重,不隐姓埋名能怎么样?可他心里的,是高中时代,爱穿白衬衫的小女生,安静乖巧,却又聪明迷人。不是这个心机颇深,玩弄他于股掌的阴郁女孩儿。这么说来,汽车抛锚、永福素斋、医院偶遇全都是算计好的。打击之后的安慰、他久违的悸动,都是她算计出来的,失望至极。 失望吗?佳人冲他消失的方向勉强一笑。她到今天,算计了很多人,对她失望,是必然的。她有时候在问自己,她和“殷雄”们之间的界限在哪里? 容复没有想到,这个夺走自己父母,又给自己童年蒙上重重阴影的男人,这么软弱这么容易崩溃,当四十八小时的一半过去时,一天一夜没闭眼,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一盏惨白灯光下口干舌燥的他,就那么承认了。 他彻底垮了,因为保险箱都锁不住他的秘密,还有什么能帮他守住?妻子早年间算过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都要报”,现在就是这个时候,时候到了。 他流流下水地从第一桩事情开始,详详细细地讲述,脑海里是小的时候,哪儿都出色又温文尔雅的哥哥,在人前帮他开脱的情景,时至今日,他都没法喜欢那个哥哥,因为哥哥对他优待,则受到父亲的大加赞赏,愈发衬得他没有出息,窝窝囊囊,什么都得靠着哥哥帮衬。也只有他看得见,他好看的桃花眼里,对他这个野女人生的弟弟,尽是鄙夷与怜悯。 交代完了,他没有解脱,反而更恨他了,因为这个伪善的哥哥,他才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是他逼着自己下手的,现在他的儿子又来寻仇,归根到底,都是这个哥哥自己的错。 病床上的容老爷子最后一口气吊得足够长,长到所有人都觉得他可以死了,他却还活着,于是就又看了一场闹剧。他生平最爱看别人家的闹剧,又最痛恨自己家出闹剧,然而他的私生子总能给他招来闹剧。 早已经成年的容修和自己的妈妈跪在病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他去看守所把容成业捞出来。 这场景何其相似。他放佛回到自己精神矍铄、仍然能掌管榕庄上下的时候。 那个无风的夏季傍晚,他接到电话,小孙子容复坐在自己的脚边,仰头看他,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最看重的大儿子连着儿媳,在车祸里丧生,现场惨不忍睹。 他是何等精明犀利的人,握着电话时一扫那个偌大的客厅,他就能看到不成器的私生子窃喜与惶惶的神色,拳头捏紧得几乎要把手指掐断。然而他是个商人,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把另一个儿子搭进去,这叫及时止损。 关在书房里,他连扇了容成业二十来个耳光,打得他嘴角流血,眼冒金花,双颊红肿得像个山丘,疏通关系、切断一切可能指向容成业证据的那一系列小动作却在同时进行。 他觉得自己当断则断的个性实在太难得,否则榕庄也不可能有现今的盛世。 现在看来,当年的关系疏通得仍然不到位,而且,而且,这对夫妻、这对狗男女,生下了比他们更甚的小崽子,这一家子怎么这么狠毒?害了他的心头肉容成祖还不懂得收敛,还要来害容复这个孙子。 劈手把床头腾腾冒热气的白瓷被子掼在容修的身上,开水劈头盖脸泼了他的脸面,他烫得从地上站了起来,却被他的妈妈拉住衣袖,重又跪下。 “爷爷,救救我爸,他在看守所还天天问你的身体呢,你不想亲眼看看他吗?”容修几乎膝行上前,拉住爷爷的手。三十来岁的人,可怜起来还有几分小时候的模样。 容老爷子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早已不复当年的力气,容修只是点头,“爷爷教训的是,是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伯伯,对不起弟弟,爷爷再打!” 容老爷子折腾这么几下,早就累了,背靠软枕,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帮我打电话,打电话,给……” 容修和妈妈相视而笑,他仍然心软,十来年前没有追究,现今更不会追究了。 容复站在走廊里,透过窄窄的一小条玻璃,看里面这场负荆请罪的闹剧,他不寒心,一点也不,十几年前已冰凉至极的心不会更寒了。说喜欢他的爸爸、喜欢他,不过都是一时的,在跟前时喜欢,转过身去就抛得一干二净,不过人前掉两滴老泪,让人顿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愈发认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罢了。自己这个爷爷,全天下也难找出个比他更伪善的人了。 他手里还提着个保温壶,里头温着一碗燕窝,不过燕子的口水罢了,但爷爷重视,就带来给他,哄他开心开心。 他靠在墙边,听里面的动静。 爷爷苍老的声音,却仍透着股阴鸷的劲儿,到老都不变,“什么?什么叫办不了?上面一定要查?为什么?”顿了半分钟,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 容复掐准时机推门进去,无视婶婶和容修仇恨的目光,单单迎上爷爷惊诧又无奈的双眼。 “你们先出去,我和小二聊聊。”小二,因为他比容修要小,只能屈居二,但这是爷爷对他最最亲昵的昵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要挟 毕竟一家人、血浓于水、养育之恩……老生长叹。容复恭敬地把满满一碗燕窝,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给爷爷吃,还小心翼翼地吹去热气,以防烫着他,顺便听了他这一番长篇大论。 曾经叱咤商场的容老爷子,也敌不过老去的时光,敌不过生老病死,敌不过人都将走向的宿命。 他已经知道,这来势凶猛的清算,正是这个命运多舛的二孙子主导的,从上压到下的“查”,正掌握在他的手中。不愧是自己最爱的儿子生下的孙子,在这样艰难的境地,居然仍能爬到绝对的高地上,他心里百感交集。 最后一勺喂下,容复将勺子放回保温壶里,又体贴地拿过手帕给爷爷擦去嘴角的残余——爷爷一直嫌弃纸巾干涩的触感。“叔叔婶婶也容我在家里长到这么大,这恩我是肯定要报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么大个榕庄,当初打算给你爸爸,说到底,还是给你的,有什么我舍不得的?只求你放叔叔一条路走。” 容复慢条斯理地将保温壶盖上,“之前我想接受榕庄绿建,大哥不太愿意……” 容老爷子愣住了,他喃喃道:“酒店那块儿,你叔叔的人都被你剪干净了,这绿建……”终究是舍不得的,前一句还信誓旦旦,后一句就露了马脚。 容复听着好笑,口是心非已经不是头一次,“都是一家人,横竖都打算给我的,是不是现在交到我手上,其实我也不在乎。”他故意全然不放在心上似的,只悠悠提了一句,“也不知道叔叔在里面待得惯嘛。” “给你一半的股!”这一句几乎是带着愤怒叫出来的。 容复也知道,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勒索,爷爷是极其不能容忍的,但现今他为刀俎,容成业为鱼肉,爷爷只能忍气吞声,但先前那虚情假意的祖孙情大抵消耗殆尽,于是愤愤之后,他定要给容修留下点什么。作为大家族的家长,总自欺欺人地以为能一碗水端平,其实在不自知的情形下早就偏向了某一方,愈是错得厉害,愈是要护短。 容复点点头,“什么时候股权交接的手续办完,什么时候我亲自去给叔叔找关系。” 推门出去时,容修和婶婶几乎是贴在门上偷听这场谈话,见到他出来,双眼几乎要喷火,却无可奈何。 “我要谢婶婶不杀之恩,婶婶没有什么要谢我吗?”他挑衅道,却不等回话,扬长而去。 陈佳人自觉没有做错什么,却也觉得,乔康大概是不会原谅她了,然而他仍然是个正直可靠的人,佳人需要他的帮助。 亲手做了一块蛋糕,调上一杯暖呼呼的热可可,放了两倍糖,认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知道乔康的偏好。她带了一档案袋的资料,那是她一夜的成果——从陆永隽家拿来的材料,可疑的拼接、缺失之处全部用记号笔标出来。 她离真相已经那么近,近得几乎已经触得到,已经能够昭告天下,可仍旧觉得暗无天日。 早上的时候,她看到乔康的警车从远处开来,于是殷勤地下了车,想前去同他招呼。可乔康明明看到了她,却选择无视,直接转弯,飞快地开进去。 于是她的车一直停在公安局的门口,从早到晚,必须要等到他,拜托他,求他。 直至八点多钟,那一辆警车才从院子里缓缓驶出,在佳人的车头边停下。 佳人再次从车门边下来,踢了踢早就坐麻了的双脚,弯腰从打开的车窗里向乔康招呼。 “一天到晚等在这里干什么?” 佳人把手上拎的东西塞进去,虽然他不住地推让,佳人还是固执地塞了进去。 一阵冷风吹过,一月初冰封之后的寒风,让她不禁一个哆嗦。 乔康皱了皱眉,“上车说。” 佳人坐上副驾驶时,看到他已经低头在查看档案袋的资料了,随意地喝了一口冷掉的热可可,抬头看看她,没说什么,又低下头。 过了好一会儿,“你知道,我们的方向不是当年龙湾的案子,而是最近的新案,对于龙湾,上面的意思反而是,得过且过。”他的声音幽幽道。 “当年的案子办错了。”佳人的回答干脆利落。 乔康“哼”地冷笑一声,“准备了很久吧?” 他低着头,佳人看不清神色,但知道必是嘲讽与不屑的,“准备了六年,从他死那天开始。” 乔康沉默,只有指尖翻动资料的声音,“怎么不走正规渠道?为什么找我?我不会因为私人关系帮你的。” “这个案子牵涉甚广,不想查的人肯定很多。”她的声音变得黯哑,“殷氏夫妇落网是一回事,还夏侯元清白是另一回事,妈妈很早去世,爸爸是我关于家的全部回忆。我会用尽所有的努力去昭告天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有的可能我都会试一试。”她打开车门下去,关上后,重又低头对他说,“乔警官是我第一个要试的路子,因为我以为你是会帮我的,我怀着满满的友善去和你结交。但是如果你不帮我,也没有关系,只能再试下一个办法。”她的手指还搭在车门上,寒风让声线略微颤抖,“接近是有目的的,可把你当做可以信赖的人却是衷心的,代我向小颖问好,等这些事情结束,她就可以去设计学校上学了,都安排好了,让她别担心。” 乔康看她回到自己的车上,闪了两下车灯当是告别,飞驰而去。 即使已经知道此佳人非彼佳人,他还是时不时地犯迷糊,因为她们又是这么的相似,背影的脊梁骨挺得直直的,总在追求执着什么,那种坚韧出众。 回去的路上,佳人不由得泪盈眼眶。黎明前的黑暗最为难熬,因为她知道,殷黄翠微那里,一点都不肯松口。 那还是因为醒来的殷豪央着她去探望黄翠微,她就应下这个请求去了。 黄翠微看到她时,还是打心底里地瞧不上,却因为是代表儿子来的,才有那么点儿柔情。 即使是对着佳人,她也矢口否认任何指控,“你跟殷豪说,都会查清的,我很快会回去。” 面对这个身陷囹吾,却镇定自若的女人,佳人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向来傻呵呵的殷豪会为了她给夏侯元一个清白呢?下一刻,黄翠微低声说,“你回去告诉殷豪,他只需要都说不知道就行。”这一句吩咐,把佳人的希望完全浇灭,黄翠微只当她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局外人,才敢让她传话,殷豪什么都懂,他才不是众人印象里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他早早知道这个家族肮脏的历史,却什么也不说。 可她依旧不死心,回到医院时,被殷豪握住了手,问详细的情况。 她试探道:“说还要翻旧账,关于龙湾的,你知道多少?” 殷豪慌忙摇头,“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当时太小,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个拙劣的撒谎者。 佳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愈是急切想要揭开的事实,就愈是被掩得严严实实的。殷雄疯了、孟志保持沉默、当年牵涉其中知道内情的人或多或少都分了一杯羹,此时此刻都不会再去自揭老底。几乎就要达成的目标,在此刻居然成了死局。 开车回到白梅山庄,看到容复的车稳稳地停在楼下,她的心才少许放松。 刚进玄关,就被迎出来的容复揽在怀里。 “怎么不高兴?”他在趁胜追击,两人回到阳光下的日子似乎指日可待。 佳人摇头,“乔康,乔康可能也帮不了我。” 容复背在身后的手上满是书桌上拿起的资料,和给乔康的一样,“你心思这么重,怎么不和我说?你去求乔康,居然不求我?”他有些气恼,关键的时刻,她没把他当成亲密无间的人。 佳人张大朦胧的泪眼,也为自己的忽视他而诧异,因为早已不适应对另一个人全盘托出。 “当年影响那么大的案子,怎么也不能不清不楚的。有我在,你放心。” 佳人软软地窝在他的怀里,有他在,她放心。多少年了,她没能这样全身心的信赖过。 容老爷子救子心切,两天之内,就让律师准备好所有资料,连带一切公证人员一并请到了病房里。 容修和婶婶也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年他们翘首以盼的家产,就这么又给容复撬去一大块,痛心不已,却无能为力。 容复全程保持淡淡的微笑,仿佛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当最后一个签字完成,爷爷苍老的声音道:“你也有绿建的一半了,该去看看你叔叔了。” 容复笑着把病房里的一干人等请出去,要和爷爷单独说几句话。 “你……你快点儿去,你叔叔他,吃不了什么苦。” 倒是很父子情深,仿佛他的爸爸和他就不是父子一样。他仍旧笑着立在床边,待爷爷吃力地说了三声,才弯腰道,“我不去。” 容老爷子早就油尽灯枯干虬的脸痛苦地皱了一皱,吃力地眨眼道,“什么?” “我不会去捞他的,即使判不了死刑,我也要让他把牢底坐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旁观 “今天这一遭,就想让大家尝尝,眼睁睁看自己的东西被别人一点点儿夺走的感觉。”他双手背在身后,立在爷爷的床头。 容老爷子几近暴怒,“我没有你这种孙子,骗去叔叔的家产,还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这只白眼狼!”叫骂间吸进凉气,咳得像要把内脏都颠出来。 “叔叔婶婶和大哥,当年买凶谋杀了我的父母。他们谋杀了榕庄的继承人,榕庄的家产半点儿都不可能落在他们手里,到头来,全都是我的,怎么是我骗他的呢?”容复看爷爷气得说不出话来,反倒体贴地帮他拿过一个枕头垫在背后,“至于爷爷你,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主持公道,只能我自己出手了,把握不好轻重,你可别介意。” 爷爷突然捂住了左胸,干虬的皮肤皱得更紧,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不断抽搐,右手艰难地指向床头柜,那上面有一瓶硝酸甘油,是心肌梗塞的紧急救命药。他望着那瓶药,极度绝望的脸已经变形了。 容复伸出右手要去拿药瓶,他看到爷爷眼里求生的光,却在将要碰到时跃过,按响了床头的铃。“爷爷不舒服?帮你叫医生来。”退到了墙边,心中默数,一秒、两秒、三秒…… 医护人员只花了三十几秒就冲了进来,然而对心梗的人来说仍然太迟太迟。 他没有害爷爷,只是袖手旁观了这一次而已,就和过去十几年来,爷爷所做的一样,也就是几乎什么都没做,除了掩盖叔叔的罪行。 说来也奇怪,他最亲的人过世时,他没有一次在身边,倒是这一次亲眼见家人过世,心里却半点涟漪都没有。血亲?他嘴角挑起,血浓于水,是最大的谎话。 走出去的时候,容修和婶婶正要往病房里跑,却被出现在走廊里的警察反扣住双手。崩溃的容成业招认时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参与进去的人没有一个逃得掉的,包括她的妻儿。 容复从他们身边经过,停下脚步,笑看他们从墙壁挣扎到地面上,纵使先前多么高高在上,整日整日以安临城/的/名门望族自居,此刻在脱逃时的嘴脸却比没有心智的牲畜都不堪。 陈佳人在殷柔的房间里陪她。她虚弱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让人担心那蓬松的羽绒被,是否会压垮她。然而她只嫌不够温暖,还要更多的毛毯和被子。 容复进来和她说,自己的爷爷过世、婶婶与大哥锒铛入狱时,表情极为平静,看得佳人一惊。她见过他对爱人的爱之切、对敌人的恨之切,此刻也看到了他最冷漠的一面,令人颤抖。 容复没有发觉她眼里的惊惶,在殷柔面前也不避讳,直接抱住了她,在他看来,胜利指日可待,忍不住亲吻了她的面颊。 “她想喝点儿甜的,我去烧点儿水,泡点热巧克力给她。”抚了抚他得意的脸,佳人抱着热水壶走进了洗手间。玻璃门半掩,哗哗流水的间隙能听见外面低低的谈话声。 “能和你结婚太好了。”孱弱的声音,像一排锋利的牙,咬在佳人心口。殷柔的生命每时每刻都在流逝,她看得心如刀绞。 容复似是在床边坐下,“你高兴就最好了。” “他走了这么长时间,好像是用天来计算的,太漫长了,我只有在幻想和他的婚礼里打发时间,你让我实现了这个梦想。”她气若游丝地喘息,“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你说。”容复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潭水。 “我们离婚吧,去见夏侯元的时候,我还想要自由身,没多久了……” 水壶还在水池里,水倒满了溢出来,她却顾不得,冲了出来,趴在殷柔边上,“不要说傻话了,我还想你陪我多聊聊他呢。”她哽咽着,被容复揽在怀里。 “都按你的意思来。”容复反倒平静,她的时日确实不多,事事遂愿,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我哥哥入狱的那天也不远了,殷氏也要跟着倒了……”她吃力地摇摇头,“殷豪,其实是个很乖的孩子,要是那时候殷氏还留下点儿什么,我都留给他,你不怪我吧?”她抬手想要握佳人的胳膊,却连这简单的动作完成起来都极其困难。 佳人一个劲地摇头,她怎么还会去计较这些? 殷柔说完,闭眼休息,却很快地呻/吟出来,她太疼了。 容复拉着佳人到外头去找医生,看到她不住地抹眼泪,反倒低声劝慰:“其实她现在这样也很痛苦,反倒希望能安详地走……” 佳人忍不住哭了出来,被容复拉进一旁无人的储藏室。 他把她小小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双手交叉抱在她的身后,于是她整个人都在他的怀抱里,踏实而温暖。 “哭吧,好好哭一场,我在这儿呢。” 她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能这样酣畅地哭一场,哭完后是全身心的安然,她有了一个臂弯、一个依靠,不复从前哭过仍旧是不见天日的绝望。她仰起脸来,细细地在他薄薄的唇上吻着,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逐渐归于平和。 容复细致地用手指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干。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储藏室出来,回到殷柔的病房前。即使无法在人前牵手,两人之间却有看不见的纽带。 医生已在病房里查看殷柔的身体状况。他们两各自靠着一侧门框,相顾无言。 “佳人。”侧过头,看到一身制服的乔康,“殷柔情况怎么样?” 两人一起摇头。 乔康叹口气,“本想再和她聊聊,既然这样,就算了。”他看得出佳人脸上左右为难的神色,她想要更多的证据,却又对殷柔的状况于心不忍。“夏侯元当年的第二位律师,季勉昨天给了不少资料;白忠仁因为独生女去世,对殷氏恨之入骨,今早去局子里交代了很多详细的信息;加上你给的资料——”他顿了顿,“我们明早一并全部移交,上面也有重查龙湾案的意思了。” 佳人先是一愣,这一路突飞猛进,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直到容复探手捏了捏她的胳膊,才如梦初醒,“太好了。”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乔康满心不忍,却不再愿意在她面前流露什么情感,只缓和了声音,“邪不压正,这是必然的,小颖也向你问好,她说你是个好人。”转身就走了。其实,他也想向她问好,只是之前被愚弄而受挫的自尊心不允许再在她面前袒露一点好感。 “乔康这个人,我没有错信。”佳人靠在门边,笑中有泪,却苦尽甘来。 容复先前捏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倒又用了几分力道,“再说他,我可不乐意了。” 佳人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却知道,抽丝剥茧的速度将越来越快。 徇私枉法的前检察官赵正、刻意篡改证据的律师周至城,都在乔康招呼过之后,相继被请进了局子,而后招认,于是一直沉默的孟志紧咬的嘴终于被撬开。关于龙湾事故尘封的往事再次见诸报端,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 陈佳人每天会去夏侯元的墓边待一会儿,她看到遭无数人唾弃的墓碑旁,多了些许鲜花——同情他的人带来了迟到的歉意。 从前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在这短短的几日里烟消云散,她只盼着能早点宣判,将夏侯元的清白昭告天下。 然而,殷黄翠微却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回到了白梅山庄。 知道这个消息时,佳人瞠目结舌,明明是累累罪行的主犯,她居然能够保外就医,她保养得那么好,比多少年轻人都健康,却因为检出来的重度美尼尔氏综合征,被送回了家里。 最令人费解的是,检方很有可能只追究她在龙湾事故里包庇的罪行——那还是容成业交代出来的,旁的就再没有了,换言之,殷雄的疯言疯语、刘国栋的供认不讳、孟志的不得不交待,都没有能够将罪名安在她的身上。这怎么可能呢!佳人几乎要跳起来,恨不得冲进她家里,直接手刃她。 重见天日的黄翠微坐在白梅山庄豪宅客厅里,柔软细腻的牛皮沙发上,环顾窗明几净的别墅。早就没有感情的丈夫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她的儿子被接回楼上的卧室修养,然而她心底里的最后的倚靠却身负多桩罪案,此生只怕再也无法重见高墙外的天空。 花园里,积雪压断树枝,发出“咔嚓”的脆响,噗噗的闷声是雪球掉落松软地面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灵动雀跃,这就是她的生活,她还没有完结的幸福生活,即使没有那么富足、没有那么呼风唤雨,她和儿子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殷柔像条蛇一样在这个家里蛰伏了这么多年,时时刻刻提醒她当年的卑微,现在还不是苟延残喘? 黄翠微端起桌上一杯正山小种,氤氲雾气团团升起,能笑到最后的人寥寥,可她吃定了孟志,也就博得了这一线生机。嘴角挑起一个笑容,伴随着深刻的法令纹,她毕竟不再年轻,剩余的生命里,再也没法祈盼像孟志这样忠诚于她的人了,热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爱你 金童玉女惊天动地的婚姻,还没满半年就宣告破灭,而距离他们订婚也不过才一年,一时安临城里嘘声一片。只有极少的人才能见证当事双方释然的神色。 手续办妥,再无需要遮掩的地方,容复不容佳人推辞,把她常用的物件收拾妥当,全部搬进了留下湿地的别墅。他看到床头柜里空了的妈富隆的盒子还愣了愣,而后不容置疑地吩咐佳人道,“不许再吃了!”被她啐一口,笑称不要脸。 佳人后来再没去找过乔康,他把能够证明夏侯元清白的资料整理得清清楚楚,全部移交。这些都是佳人通过箫弘安得知的,乔康也尽了他的力,却不愿和她再牵扯。 当年的案子像个雪球,越滚越大,终于引发了雪崩似的大事件,单单龙湾案的前因后果里就有近百名相关嫌疑人陆续落网,更别提金陵西郊湿地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案子。 如果说佳人六年前的目标是还夏侯元清白,那她终于办成了,可心头始终郁郁,主犯没有落网——殷黄翠微整日坐在白梅山庄里逍遥,明明是罪恶深重的人,却生生被放过了。起先,她还在祈祷,不过时间早晚,可越来越临近龙湾开庭的日子,她依旧逍遥。 容复揽着她的肩,窝在卧室的沙发上时曾和她透露了些许,关键证人孟志是个相当顽固的人,那么多罪状,他要么揽在自己肩头,实在他无法自圆其说的罪行,就一股脑地给了殷雄,反正殷雄已经疯得没有了人样。仅凭容成业和殷柔抖出来的那么点儿证据确凿的罪行,黄翠微最多也就两三五年,还不知道会不会是缓刑。 容复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软软沉沉的,想要宽慰她,却没有半点作用。老天真是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她气得几乎要疯掉,抓着容复的羊绒衫,嚎啕大哭了一场,发现别无他法,筋疲力尽地倒在他怀里。抱紧她,容复心里也很痛惜,那种恨,他懂,那种无奈,他也懂。生活中太多不遂人愿了,直叫人无法咽下这一口气。 佳人望着冬天被薄雪覆盖的院子出神。榕庄正处在过渡期,有无数的文件要容复签,他早早就走了,留她在这间空空荡荡的大宅子里。 她抱肩望着远处萧条的湿地出神。手机响了很多遍,不用看,都知道是殷豪,他的伤口已经痊愈,只是身子虚弱。佳人彻底不想理他,即使他无罪,却选择接过殷氏的罪恶,继续深埋下去。 殷豪的脸在她脑中盘旋了几下,一个念头腾起,他不像殷雄,一点也不,相对于他的父亲来说,过于高大挺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了落地窗前。 孟志像忠犬一样守着殷黄翠微,不仅仅因为他的忠诚,还因为,那是他儿子的母亲,他在守护这么多年的情人,哪怕她高高在上,再也不可及,他也要耗尽自己的性命去守护。因为殷豪这个存在,这回,她彻底扳不倒黄翠微了,她将这样逍遥完她的后半辈子,享受她根本不配拥有的生活。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 她接起了殷豪的电话。他还是那么孩子气,低三下四,可怜兮兮地求她去看看他,絮絮叨叨地诉说,他喜欢她做的热巧克力、蛋糕,一切一切她做的东西。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应了下来,过两天去看看他,那头欣喜异常。 挂了电话,她在楼梯下的储藏室门口站了很久,当真让她逃脱罪责,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拉开门,里头是各式各样的工具与化学品——都是为了打理外面那个院子备下的,虽然此刻冰封,再过不出一个月,就会有嫩芽的痕迹,园丁忙不迭地准备了这一室的必需品,就等着开了春忙碌开去。 她的目光在几个架子上一层层地扫过,终于看到了一瓶合适的液体,满意地关上了门,手却在发抖。转身往厨房走去,卷起袖子,她要备几个蛋糕起来,所幸,做蛋糕的过程能让她镇定。 容复在榕庄忙得脱不开身,箫弘安倒是不请自来,还带来了难得能外出的小颖。他知道殷黄翠微十有八/九能够脱罪,佳人心里定不好受,所以来看她,刚巧小颖也申请到了这个上庭前最后能够外出的机会,尽管是坐着警车被送到这一处来的,却也满心欢喜。 佳人在客厅里强打精神接待了他们。 小颖起先是很欢欣鼓舞的,却在提到黄翠微时愤愤不已。龙湾真相大白,从前那些受害者对夏侯元的恨有多深,现今对殷氏夫妇的仇恨就有多强烈。佳人尚有理智,反倒宽慰起她来,只是那天网恢恢的话,说出来绵绵的,连自己都劝慰不了,如何去劝慰小颖呢? 箫弘安见她俩聊得热烈,自己在厨房里兜了一圈,想找些可口的东西来吃,却被异常警惕的佳人跟了进来。他瞥一眼宽大厨房里岛台上的几个杯子蛋糕,狐疑地问道:“怎么不是一批做的?” 两个抹茶口味、两个巧克力口味的都已经是成品,装在浅浅的纸杯里,甚是可口,可案板上还有团面粉,才开始揉。 “为什么不是一批做的?”弘安望向眼神闪烁的佳人,突然走上前,拿起盛着水的量杯,作势就要喝,被她劈手夺过。 “佳人!”他痛心疾首,提高音调又重重叫了她一声,“佳人!” 她仍旧将那量杯护在身后,声音颤抖,“不用你管。” “时至今日,殷氏都是咎由自取,可你要是迈出了这一步,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佳人?”弘安上前一步,下巴几乎碰上她的额头,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尽了力,还了夏侯元一个清白,你做得够好,黄翠微这种人,老天在看,你放手吧。” “我不甘心!”她带着哭腔,背在身后的手却无力地垂下,带着那个量杯一并。 弘安拍拍她的背,诚然,收手,说起来容易,对当事人,尤其是受了多年磨难的当事人来说,是何其的艰难。“你已经做到了,夏侯元在天之灵会非常欣慰,现在开始,你应该要开始学会翻篇,开始自己的生活。” 她早已失声痛哭,手被他握着,一点点地将量杯里无色无味的液体倒进水池。 异常的响动,惹得小颖频频回头。 “我们出去聊点儿少儿不宜的事情。”箫弘安挤了个很邪性的笑对小颖道,拉着佳人从厨房里的小门走到了院子里。 “容成业的案子也开庭在即,你看,容复已经回到了正轨。现在轮到你了,回到正常的生活里来。报仇固然重要,也已经完成,我们已尽人事,剩余的都是听天命,你需要真正的解脱。”弘安抓住她的肩膀,俯下身子,直视她的双眼。 “解脱?”她一时懵懂。 “去过自己的生活,和容复结婚生子,去经营你喜欢的生意,殷氏这个败类已经完了,不值得你在他们身上再花一分一秒的功夫。”他把佳人向后推了一步,让她能看清留下湿地别墅的全貌,“你和容复的好日子还长着,不要被这档子烂事儿空耗,懂了没有?” 佳人猛吸几口气,清冷的空气刺激着她的鼻腔,头顶的天空一片清明。她郑重地点头,走回了客厅,若无其事地同小颖重又聊起天来,几日的犹豫与纠结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她还有容复,还有那么好的未来。 听完弘安一席话,佳人猛然如醍醐灌顶般想开了。她坦然地带着殷豪翘首以盼的蛋糕去白梅山庄,去见殷黄翠微和殷豪最后一面,黄翠微这么挑剔的人,也对迎合她口味做的栗子杯子蛋糕赞不绝口,她很受用。这是最后和这一对仇人母子见面,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她坦诚了自己和容复的恋情,看到殷豪因为震动而痛苦扭曲的脸,却也看得出来,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站在白梅山庄门廊下,她对他们挥手再见,是再也不见,从今往后,身败名裂的他们,交由老天来处理,和她无关 放下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一桩事情,于是日子就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龙湾事件审判的那一天。佳人在容复、弘安的陪伴下,旁听了全程,所有的嫌犯都定了罪,孟志毫无悬念地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他面上也没有什么悲喜。 走出来的时候,佳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她亲热地依偎着容复走出去,满心是终于结束了的满足感。 照例去医院陪殷柔待了一会儿,因为案子终于判了的缘故,她格外的神采奕奕。佳人道完“明天再来看你。”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等到后半夜,才等到公务缠身的容复。 他带着满身的倦意,温柔的桃花眼里却满是缱绻的爱意,上了卧室就抱她吻她。 她笑着推他去浴室,却被他压在床边,他微凉的唇从散着沐浴露香气的脖颈滑下,啄过丰盈的前胸、滑过平坦的小腹。 佳人看到他蹲在床边,羞得满脸通红,想要夹紧双腿,口中发出喃喃的叫嚷,“不要,那里,你不嫌脏么……”娇弱无力,双腿却被他硬是打开。 她躺在一片柔软的床上,手指抓紧被子一角,攥出各样的形态,不忍、羞怯、刺激却很舒适在身体与脑海中轮番交替,终于叫着“容复”狂乱了一阵。 容复这才侧卧在她身边,咬了咬她的耳朵,“小樱,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爱你,爱你……”炽热的吻又压迫住了她。那如火般无法扑灭的热情持续到天边泛白才收住。 佳人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空出。她活动几下酸痛的身体,看了一眼闹铃,居然已近中午,还不是怪容复? 手机铃声一遍遍地响,居然是殷豪,他早就知趣的不联系她了的。 佳人想掐断,心头却突然冒起不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