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闲人唯见君》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剪不断,理还乱 乾隆皇帝嗅着富察皇后发上传来的桂花发油香气,抬手摸到她尚带湿气的发髻,蓬松柔软,心中一暖。 她为了约定赶来,连头发都来不及晾干。 思及此,他怕怀中人发湿会受凉,准备起来 ——低头却看见她双目微阖,呼吸清浅,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竟是睡着了。 他印象中的皇后一直是端庄大方、进退有度的,不曾有过此般松懈的小女儿情态。 他一时情动,低头吻上她的发顶,顺手替她将微湿的发髻解开。 待她睡得安稳,他开始仔细这几刻间内发生的事。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不像梦。毕竟在她逝世的这四十年内,从未有过这样一次真实梦境。可他深知世上无怪力乱神之事,眼前的人也并非妖魔鬼怪,而是一副与他别无二致的温暖躯体。莫非……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又想到,万一这真的又是梦境一场,他是不是应该将皇后叫醒,争分夺秒地互叙衷肠。 他在心中挣扎许久,始终不忍心。 他开始回想四十多年前是否有过同样的一幕,却发现自己登基以来,往往这个时候都在处理政务,那他的皇后都在做些什么?是否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打扰了她的午憩,才会看到如此疲乏的她。 富察皇后在乾隆皇帝数到二千下的时候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想要从皇上怀里轻轻移出来。她慢慢地将皇上抱在自己背上的手挪开一些距离,发现又被他抱了回去,如此这般重复几次,她只好泄气地乖乖躺回去。 没想到始作俑者倒先沉不住气,“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后他抱着她一起起身,用手指帮她抚好散落的长发,笑着说:“不闹了,这样下去该耽误梓童歇息了。” 富察氏这才发现自己的发髻早被解开了,鞋子也不知所踪,更是羞怯。可知道眼前人已是九五之尊,不可以往日论,自己这种行为堪比史书上品行不端的祸妃…… 联想到皇上方才那句话,她越想越是后怕,忽而下床,对着皇帝伏跪叩首,朗声说道:“臣妾知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忙伸手将她扶起。当下疑惑不已,他明明是在庆幸,为何她会曲解?也许他们二人之间是在这个时候变得恭敬多于情爱。 他依然笑着对她说:“皇后何罪之有?你我本是夫妻,无需多礼。这般亲密甚好,日后也要保持。” 丝毫未发现自己称呼上的变换。 已是初夏,她只着罗袜的双脚在地上站久了还是有些凉。 她不敢多言,只温顺地福礼答道:“臣妾谨遵圣谕。” 宫人报过酉时的钟声,大致与皇帝默数的时间对上,如此看来,这个世界的时日流逝与以往他认知的并无不同。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去原来的世界,有些不舍得离开富察氏,又想确认准确的时间,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永琏近日安康?” 富察氏有些茫然,在脑中搜索半晌也找不到对应的闺秀。咏莲,的确是个好名字,明日要让人去留意才是。 她转而微微一笑:“臣妾明日便去办。”不经意间瞥见榻上露出的一些皮毛。 皇帝一听就知道这位贤后误会了,怕多聊多错,只好摆驾到乾清宫,欲通过政务了解这个世界的时间。 他意外发现这个世界的时间与自己印象中的偏差甚多。 如今是乾隆元年四月,怎么会有鸿胪寺卿关于世宗山陵的疏?而皇后居然不识永琏。那皇长子呢?总不会变换了罢。 他唤来近身内侍吴书来,不着痕迹地问道:“皇长子近日表现如何?” 吴书来毕恭毕敬地行礼后答道:“回皇上,据哲妃娘娘所报,皇长子昨夜已退热,今日安好。” 他捕捉到吴书来眼中的那丝疑惑,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误。但更不可思议的是皇长子在他登基当年本应是九岁有余,已在阿哥所三年,怎么会在生母哲妃身边呢,况且哲妃她不是…… “是皇后准许哲妃到阿哥所接回皇长子的么?”他在位多年,积威已久,开口没压住冷意,听起来倒有些责罚之意。 吴书来忙伏跪在地,连连叩首:“圣上息怒!请圣上饶恕奴才!”他不明白,圣上一向仁厚,遵循老祖宗的宫规,怎么会突然这么说。想必是自己在平日得罪了皇帝不自知,只好一昧求饶。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世界的状况他尚未弄清楚,就平白添了随意播罪的暴君行径,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即位以来的事迹。 他缓和语气,对吴书来说:“朕只是想问问经过,没有责罚你们的意思,起来说话罢。” 吴书来连连道谢方才起身,不敢再妄测圣意,一五一十地说道:“皇长子一直高热不退,皇后怜惜皇长子,日夜为他抄经祈祷。昨夜哲妃娘娘被皇长子过了病气,无法亲自照顾皇长子。皇后闻言亲至延禧宫,将皇长子接到长春宫的平安室彻夜照料,又在皇长子转危为安后亲自将其送回延禧宫哲妃身边。” 原来皇后是因为劳累过度才会难得失态,皇帝恍然大悟后难免有些失望。 他微微颔首,摆手示意吴书来退下,继续处理政务。 他发现这个世界的事件在他的世界基本曾经存在,但对不上时间,他大可按照记忆中的结果修正自己的决定,只是政事的出现,本身就是代表了它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相互角力的结果,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影响。再联系到自己所处的乾隆元年四月,以前信手拈来的决策如今却难如登天。就连贵州苗乱,都找不到当初为他平乱的人…… “皇后娘娘驾到!”外间宫人通传,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原本躁郁不安的心情也因这个人的到来霎时平静不少,他对一旁的近侍吩咐:“快传。” 富察皇后翩然而来,她出身大家,姿仪甚美,让人赏心悦目。 “臣妾参见皇上。”她恭敬行礼。 “平身。梓童怎么来了?”皇帝将奏折堆在一旁,起身向她迎去。 富察氏顿在原处,呆呆地任由皇帝牵着她,柔声回答:“臣妾做了些糕点,加了些玉蜀黍,想让皇上尝尝。” 皇帝这才想起自己未传晚膳,确实有些饿了,难得的是皇后知道之后的这番玲珑心思,便微笑着对她说:“既然来了,陪朕一道吃些罢。” “是,皇上。”富察氏依旧温顺。 皇帝却察觉到她在那一瞬间微微想要后缩的手。 这个世界的他们是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3.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皇帝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同他人一齐用膳了。如今有皇后陪在身边,一时忘了需为胃病忌口,就着玉蜀黍酪羹吃了大半盘糕点。 他其实不喜欢吃玉蜀黍,当日不过是在人前多称赞了几句,没想到皇后会惦记于心,时不时变换着花样做些吃食送来,便越发厌腻。待她薨了,四十多年后再吃上玉蜀黍,忽然觉得并非如此难以下咽,甚至是可口的。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皇上当真是爱吃玉蜀黍。”皇上难得将她送来的吃食吃去大半,富察皇后忍不住嫣然一笑。 她笑起来宛若三月春晖,明媚无双,见之忘了闲愁。 皇帝也随之一笑。 待用过膳后,皇帝继续处理堆积的政务,皇后便告退回宫了。 他将所有的奏折看过之后,用空白宣纸将现有事件都誊抄了一遍,又将背后涉及的势力都标注上,由于当年乾隆元年登基时太多棘手之事,很多对策他都记忆犹新,尤其是一些良策,他后来还反复使用,因此在列明关系之后,即便这个世界事件发生的时间线不能对上,也可以有大致的方向。 除了将世宗山陵定名曰泰陵与将张广泗从牢狱之灾中捞出来,授予其经略之职,命其亲自去贵州平乱,将军以下的官员全部听他调遣,这二项决策与原来世界无异外,其余批复皆有了或多或少的变故,甚至比原来的决策更好。 处理完政务后,已是亥时四刻,正当他为自己这些明智处理而沾沾自喜时,忽然头痛欲裂! 他忙用了甩了甩头,想让自己眼前的模糊散去,然而事与愿违,依然目不能视,一切正脱离、剥落,朦胧不堪。 定是梦醒了。 他一手撑着额头,一身撑着桌子起身,想要再看看富察皇后,不慎踢翻了案旁的熏炉,青烟叠起,熏得他更是看不清眼前物事。 若这是上天垂怜,这一日,他果真如愿、了无遗憾吗? “不!来人,摆驾长春宫!”他向外间的内侍喊道。 近身内侍吴书来带人进来时,便看到皇帝撑在案前脸色铁青。他不敢怠慢,将自己的身子让皇帝抓着,吃疼地笑着带路,同时不忘关心皇帝的状况:“圣上可需传太医至长春宫?” 约莫过了一盏茶,皇帝眼前逐渐清明,听了他的提议,便寻了乾清宫一内室,让太医请脉。 又过了一盏茶,他的头痛症不治而愈,连太医都说不出缘故,而这个世界的他也未曾落下头风病根。 但至少暂时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思及此,他稍感宽慰。 与此同时,身在长春宫的富察皇后同样经历了一场异常的头痛,但她一贯隐忍,并未惊动太多人,说到底也只是在她身边的清砚受了影响。 “娘娘好些了么?需要传召太医么?”清砚与她从小一同长大,从未见过她如此难受,生怕她会落下病根。 富察氏无力地喝了半杯茶,微微一笑:“许是午后受了凉,已无大碍,明日再去请太医来把个平安脉罢。这深更半夜的,不要惊扰了他人。扶本宫过去榻上歇下罢。”她的檀口失了色,嗓音也有些喑哑。 清砚只得担忧地观察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到床边去。 “你这样让外面的人看了,免不得多想,本宫不过是头风,别看得这般严重。今夜在外间好生歇息,不必起夜来看。”富察氏伸手轻轻拍拍清砚的手背,安抚地说。 清砚的心思被她戳破,不好拂了主子的好意,便恭敬答道:“一切听从娘娘吩咐。” 清砚伺候富察皇后歇下后,回头看到圆桌上尚未做好的金线精绣荷包与半新不旧的鹿羔沴毧荷包,想到今日圣心大发光临长春宫却带给主子头风病的皇上,一时感慨万分。 待皇帝来到长春宫,宫人皆难以掩饰脸上的惊疑之情,他想到下午吴书来的态度,心中隐隐有了结论。 他让宫人保持静默,自己走进了内间。时值初夏,皇后清雅却不爱熏香,只用花香装点。圆桌上摆着皇后亲手伺弄的花艺,观感与香气俱佳。他白日里离开得匆忙,竟未仔细观赏,借着昏黄的亮光,衬得更胜似画。 他看得一时入神,不留神被未来得及收针的荷包扎了一下。 ——低头才看到自己白日不慎遗留在长春宫的鹿羔沴毧荷包。 他当下心中一暖,珍而重之地将荷包贴身收好,若有所思地看着榻上的皇后,向她走去。 皇后几乎数夜未眠,方才头痛过后,原本困乏的精神倒振作起来了,加之她一向浅眠,皇上来长春宫的动静太多,将她吵醒了。此时她仅仅是假寐在床。 却不知为何,自那场头痛过后,她总觉得自己对皇上的爱恋之情变得不一样了,便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主动在皇上面前“醒”过来。 皇帝并不知道皇后内心的想法,他看着富察皇后觉得怎样都好,定定注视片刻后,便想伸手摸摸她的脸。 ——皇后却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一双美眸若静潭,少了些许往日的柔情。 皇帝面上不显,神色自若,缩回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满是歉意地说道:“朕吵醒了梓童。” 皇后表情缓和下来,柔声答道:“臣妾浅眠,夜里总是这样。” 皇帝蹲下来,将怀中的荷包拿出,与之平视:“朕的荷包失而复得,有它就够了,今后无需再做新的。” 皇后如何听不懂皇上话中的含义,微微一怔,却想不出更多细枝末节来,笑着问道:“荷包很是别致,符合满洲男儿的本色,不知是哪位可人儿如此得皇上青眼?”说也奇怪,一旦说出口,她心中的酸涩散去不少。 皇帝没有意识到皇后这句话的严重性,有意打趣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朕从此竟不知梓童也会如此风趣。” 皇后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情状不似是闹着玩的。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将荷包捧到她的面前,再次确认道:“皇后果真不识得此荷包?” 皇后接过荷包,仔细察看,上面针脚细密,鹿尾绒毛拼接自然,女红技艺上佳,甚至有些熟悉。然而她全然想不起这个荷包的渊源,无奈地叹道:“恕臣妾眼拙。” 皇帝听罢,心中一凛,苦笑着问她:“所以皇后是想让朕将它换了?” 皇后顺着皇帝的眼光看去,瞥见那未完成的金线荷包,贸然解释恐有掩饰之嫌,便大方认下:“臣妾见此荷包有些旧了,闲来无事,便想给皇上做一个新的,绝无占了可人儿位置之意。” 事有蹊跷,皇帝尚未理清,只好在床沿坐下,柔声安抚她:“朕无他意,梓童莫慌。夜深了,朕今夜要宿在这里。” 皇后顺从地点点头,将被角掀开一角,让出大半张床,羞涩地说道:“臣妾已温好床了。” 皇帝大悦,舍不得她受寒,急忙钻进被窝,再将她从床沿一小块地方捞过来,轻轻抱在怀中。 此时初夏,夜里薄被即可,根本无需温床,二人心知肚明,却都不愿说破。 皇帝享受欢愉的同时,心头警钟大作:这个世界无人引导,只能靠自己摸索,决不能随意行动。但他始终是帝王,如何甘愿被未知的存在牵着走,他定会夺回那些原本属于他的物事,包括他人的情意。 他低头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皇后,抬袖将她额上的细汗擦去,轻声对她说:“别忘了太多,朕怕同你一齐的新事会追不上。” ——这样我才能不计得失,在这个新世界勇往直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4.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第二日辰时未至,皇帝从长春宫出发上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后宫,富察皇后向皇太后请安的路上遇到不少嫔妃,收到了不少或真或假的道贺,她一一礼貌回过,甚至赏了些物事。 “娘娘的脸色看着不太好。”清砚扶着富察皇后,脚步放缓。 富察皇后伸手揉揉自己的脸颊,片刻后放下,微笑着对清砚说:“如今看着会不会稍微红润些?” “娘娘聪慧,看着脸色好多了。待回到长春宫,恳请娘娘好好歇息,勿再伤神。”清砚福了一礼,笑着回答。 富察皇后由她扶着,短短一段廊子走出千回百转的心绪,只因晨间皇上离开时的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停回响,挥之不去。 一切从昨日皇上突然出现在长春宫后有所不同,她好像又能期待了。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不知不觉,富察皇后到了皇太后跟前,恭敬行礼说道。 “乖。来人,赐座。”皇太后也听说了昨夜皇上留宿长春宫的事,慈爱地看着皇后。 皇后行礼道谢后坐下,将昨日处理的宫务大致说了一些,又将大阿哥痊愈的事挑着说了,还命人将自己抄的佛经送来寿康宫。 太后对皇后的安排很是满意,频频颔首,待她说完,笑着同她说:“还有十日便是五月初一了,皇后的经书来得甚是及时,先帝向来喜欢你的字,正好也送予他一些。” 皇帝先前已与二人提过,今年是乾隆元年,端午节会大办,内务府这些日子已经在筹备了。昨夜她依端午节的习俗,提前亲自为皇上制作五毒小荷包,不留神冲撞了皇上心爱之物,只好默默作罢。经太后一提,如今只得多抄几幅经书,献予皇上,聊表心意。 见皇后神情有些恍惚,太后以为是宫务太多所致,便宽慰她:“端午节庆仪程繁琐,既然皇上让高贵妃兼管后宫事务,你大可交予她一些,无需事必躬亲。你保养好身子,尽快给皇上生个阿哥或者公主才是。” “臣妾谨遵皇额娘教诲。”皇后起身行礼,恭敬答道。 从寿康宫出来,皇后的心情越发沉重,想到告病的哲妃,更想要抱抱可怜的大阿哥,便摆驾至延禧宫。 大阿哥作为皇长子,降生已三月有余,自娘胎中烙下病根,体弱多病,迟迟未取名。他本就柔弱的生母哲妃为照顾他,积郁积病,眼下还有加重的迹象。皇后膝下女儿早夭,久久未得圣宠,便将大阿哥视为己出,事事上心。 皇后来到延禧宫主殿,只看到乳母与大阿哥。她察看了大阿哥的情况后,又命人给大阿哥添了许多新鲜物事,才与清砚来到大殿一角的暗房之中。 未等清砚敲门,房门从内里打开,浓重的汤药味道传出,皇后不禁微微蹙眉。 清砚侧身半掩着皇后,小声劝她:“这里病气过重,娘娘不如就在此说话?” 皇后伸手拍拍清砚扶住她的手以示安抚,微笑着从她身旁先一步踏入房中。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哲妃在二名宫女的搀扶下,勉强行礼,脸色苍白如纸。 “无需多礼,好生歇息。”皇后温和道,说完便与清砚一同向前,四人合力将人抬到床上。 “怎地又严重了?可请太医了?”皇后关切问道。 “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今日已请过平安脉,也喝过药了。臣妾自知时日无多,再多的药,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哲妃理顺呼吸后,慢慢说道。 “休得胡言,你只是生产过后欠缺调养,待你平和心情,假以时日定会痊愈的。”皇后接过宫女倒来的茶,轻抿一口后放下。 宫人提前应节,在茶中添了些艾,清香之余带了些苦涩。 “娘娘似有心事,不妨与臣妾一说。”哲妃看出皇后与平日不同之处。 “皇上昨夜留宿长春宫,晨间对本宫说了一句体己话,本宫却不敢当真。”皇后说完并未觉得轻松多少,反而在脑海中浮现出皇上对高贵妃情深款款的模样来。 “娘娘过虑了。娘娘之贤能,六宫之中无人能及,又是皇上正宫,自然应多得圣眷。皇上如今能亲近娘娘,可谓可喜可贺,娘娘何苦愁思。”哲妃本就不爱多想,只觉这是好事,笑得眉眼弯弯,脸上有了些血色。 当然也可能是终于看清了后宫中各人的作为,对真心待己之人,她不吝于送上笑容。 皇后也对她一笑,难得打趣她道:“大阿哥完全痊愈了,活泼可爱的,就等你这个额娘疼爱了,你可不要辜负他。” “这正是臣妾为难之处。臣妾恳请皇后娘娘能将大阿哥带回长春宫抚养。”哲妃猛地强行撑着身子起来,险些撞在皇后身上。 皇后双手接住她,叹息道:“本宫答应你,但你也答应本宫,尽快好起来。” “谢皇后娘娘。如此皇上见大阿哥也方便许多。”哲妃经方才折腾,说话越发有气无力。 皇后何尝不知她的用意,只能苦笑着接下,带着大阿哥回长春宫。 她还未走入正殿,便有宫人来报。 原来皇上下朝之后就来了长春宫,还不让人打扰皇后处理后宫事务,自己搬了一桌午膳在此默默候着。 皇后听完心中五味杂陈,从乳母处接过大阿哥,微笑着抱至皇上跟前,柔声行礼请安:“臣妾与大阿哥一同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皇帝起身扶起她,伸手接过她怀中的大阿哥,交给她身后跟来的乳母,吩咐道:“抱大阿哥下去好生照料,朕与皇后用膳后过去看他。” 然后牵着皇后挨着坐下,温声细语地边说边亲自替她布菜:“梓童先喝了这盅燕窝,然后尝尝这道米酒鸭,还有这道银丝豆腐……你最近清减不少,该是多吃一些。” 皇后有些受宠若惊,又见皇上冷待大阿哥,一时猜不到圣意,便恭敬地道谢后小口吃着。菜的味道很好,她确实饿了,吃得比平常多了许多。 皇帝见她喜欢,默默记下了她多夹几筷子的菜式,准备以后多做一些送来。 皇后同样留意到皇上的目光,以为皇上在等着自己布菜,亲自将方才皇上夹的菜式都给他送了一回。 皇帝被她忽如其来的举动取悦了,笑着将碗中的菜吃完。 帝后二人席间无话,却情意绵绵。 午膳过后,皇帝依言与皇后一同看望大阿哥。大阿哥正在午憩,二人便转为在长春宫花园散步说话。 皇后犹豫数息,终是问了出口:“大阿哥如今尚未有名讳,皇上可是有别的打算?” 皇帝伸手牵着她,不缓不慢地说:“朕已将名单交给皇额娘过目,相信近日会定下来的,梓童不必担忧。” 自昨夜皇帝头疼,皇后蓦地忘了每年给自己做荷包的习惯后,他下意识地认为二者是有关联的,决定与原本世界有所区别,不管大事还是小事。 因此,在未摸清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前,他今日作的每个决定都比昨日要谨慎得多。毕竟他还不想那么快离开有富察皇后的世界。 皇后想起哲妃所说的,鼓起勇气主动回握皇上,柔声笑道:“是,皇上。” 仿佛回到二人当初成亲不久时的光景,那时二人还不是帝后,只有少年时代的一颗真心,眼中唯有彼此,不见闲人唯见君(卿)。 皇帝忽然想到皇后同样每年会给他做的五毒小荷包,便想再次陪在她身边,看她再做一次,又想到昨夜那个半成品荷包,莫非…… 思量片刻,他若无其事地问道:“梓童今年可有做端午香包?午后无事,朕想陪梓童一齐。” 皇后却未如皇帝所想,忽而松开他的手,向他福了一礼,满是歉意地说道:“今年南边发水,臣妾香方中有几道药草需由南边送来。如今南边同样紧缺,这几道药草又是关键所在,如此,这香包是做不成了。” 皇帝脸上笑意未减,眼中闪过一瞬失望,平和说道:“梓童无需介怀,明年药草齐了再做便是。” 皇后装作未看到他的失望,由他牵着回到内间,她已经准备命人进来伺候二人小憩。 她刚想开口,便听到外间通报:“钟粹宫姑姑绵瑾求见。” 正是高贵妃的近身宫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5.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富察皇后将原本想说的话尽数吞落回去,偏头观察皇上的反应,正好捕捉到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迟疑,又见他半晌不发话,便对内侍说:“让绵瑾进来罢。” 她说完再看皇上,见他脸上无异色,也不作他想。 她会珍惜皇上赐予的一切,包括一句“唯贤尔”的称赞。 绵瑾进门便礼数有加,滴水不漏。 皇帝的表情不变,语气缓和不少:“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绵瑾恭敬答道:“回皇上,贵妃娘娘近日旧疾复发,无法协助皇后娘娘,也不便面圣,恐缠绵病榻错过端午佳节,便差奴婢提前给皇上与皇后送来五毒小荷包,聊表寸心。” 皇帝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是第一次听别人提到高贵妃,而且听到她在元年便旧疾复发了,讶异之余又有些担忧。 毕竟这里的人事差异太大,若是按照皇长子与原来世界差了九年的换算,那高贵妃岂不是近两年便会……若是如此,那皇后呢? 想到这里,皇帝忽然偏头凝视皇后。 皇后接到皇上的眼神,以为对方在征询自己意见,只好再次发声:“绵瑾辛苦了,起来说话罢。我这里多抄了一些经书,正好给贵妃带回去,望她早日安康。” 绵瑾再次叩首谢恩后起身,双手将带来的小荷包呈予清砚。清砚双手接过,候在一侧。 皇帝回过神,想到哲妃依然安好,证明这个世界并非明显地有迹可循,对皇后的安全放心了些许,便与她相视一笑。 皇后本就是微笑着的,没有因为这个对视而神情变换。她感觉到皇上抓着她的手力度稍稍加重,想来是为了贵妃的病情,不想让他为难,微微将手抽出一些,对他说:“贵妃就是体贴,病中不忘皇上所思。皇上平日政务繁忙,难得午后闲暇,臣妾记得皇上喜欢杏花,正好尚在花期,皇上不如及时观赏,一解困乏。” 钟粹宫的杏花一绝,宫中人人皆知。 皇帝将皇后的抽离出去的手抓了回来,脸色不变:“皇后怎么知道朕会不会更喜欢丁香。”他的语气带了些寒意。 他真的不明白,他的皇后为何不能直面自己的心意,总是大度地将他往外边推。 皇后只陈述观察到的事实答道:“皇上若是喜欢丁香,方才在长春宫散步之时,便不会不作一顾。” 她同样不明白,皇上近日的变化怎么那么大。 皇帝无奈,叹了口气,语气放软:“梓童若是不希望朕离开,大可以说出来。”一改平素的威严。 他想皇后明白,他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只愿与她一人白头偕老,不愿再重蹈覆辙、伤人伤己。 然而这个世界的皇后不是皇上原来世界的同一位,她承受过更多不公的待遇,早已不敢自矜,因此她只是诚惶诚恐地用另一只未被皇上抓住的手行礼,朗声答道:“臣妾不敢。” 皇帝一怔,松开她的手,微笑着说:“朕回去处理政务了。朕会一直等着,等到梓童能说出挽留朕的话。” 一旁的绵瑾看在眼里,在皇上摆驾之后,也带着皇后赏的物事回去了。 没想到皇帝仍在长春宫前出廊间驻足,绵瑾转眼又遇见了他。 待到绵瑾恭敬行礼准备离去,听到皇帝同她说:“贵妃体弱,病间难眠,需多留几个贴心的人守夜。若是人手不足,大可向皇后提出来,朕会提前跟内务府说的,不用担心越制。” 高家数人折在他的政术上,初时未觉有不妥之处,待他在位久了,不免为良臣而惋惜。再来到这个世界,他可以不爱高贵妃,但不妨碍他为憾事而稍作补偿。 绵瑾本以为帝后情深,贵妃体弱无子嗣,失势是迟早之事,又见皇上方才反应冷淡,以为自家主子荣宠到头了,却不想皇上仁厚,始终念着潜邸之旧。她忙替主子叩首谢恩,才向钟粹宫方向走去。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皇帝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带着宫侍们回乾清宫。 吴书来向来安静谨慎,听到皇上的感叹却无法无动于衷,大着胆子接道:“近日御膳房添了几道应节花膳,其中一道便是皇后娘娘制作的食谱。皇后娘娘当真蕙质兰心,心思巧妙。” 果然,皇帝转忧为喜,对他说:“今夜晚膳传来,朕想一尝。” 吴书来见自己的取悦有效,忙高声答道:“奴才遵命。” 皇帝忽又问他:“依你看来,朕这些年最钟爱的女子是谁?照实话说,朕不怪罪于你。” 吴书来当然知道近日皇帝对皇后宠爱有加,但这些年来皇帝爱谁,这是谁都知道的,他不敢撒谎,实话实说:“奴才是自皇上登基后伺候于帝侧的,此前并不了解,皇上所说的近年来,恕奴才不敢妄议,还请皇上恕罪。” “朕说了不会怪罪于你。那你说说朕登基以来最宠爱哪位嫔妃?”皇帝仍不死心。 想来还是需要找一些潜邸时就在的老人来问问,不然他在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下,贸然改变惯常作风,定会惹来他人猜忌。 吴书来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道:“皇上登基以来,去得最多是哲妃娘娘那处,然后就是贵妃娘娘那处了。” 皇帝沉默,他开始回想自己在登基元年的事。 那时他着力推行仁政,集中力量纠正父祖二辈、尤其是父辈产生的一些弊政,在调整皇室内部关系失调的局面时,遭到了许多来自宗室的反对,甚至是阻挠。他不顾阻力,不仅将先帝长期□□的政敌允禵等释放出狱、恢复爵位,还对雍正朝年羹尧、隆科多两案的遗留问题进行了妥善处理,一时饱受非议。 而他的皇后始终候在他的身侧,为他主持中宫,又亲自出面来回走动,稳住宗室关系,让他备受感动。为此,他在登基元年便将年仅七岁的永琏密定为皇位继承人。 他一切以政务为先,除了独宿乾清宫外,见的人只有皇后,连潜邸时的嫔妃都鲜少在节庆外寒暄,怎么这个世界的自己完全就不一样了呢? 于是他又问道:“朕登基以来夙兴夜寐,闲来不应至皇后的长春宫商议中宫要务么,怎么都在侧妃处?” 他还特意以未册封前正侧妃的称呼来分辨。 都道圣意难测,吴书来今日算是见识了,以往皇上不与他说事,没想到一说便是推心置腹,他怎敢接话,忙伏跪叩首求饶。 皇帝好不容易有了方向,怎会善罢甘休,便语气转缓,再次表示:“起来罢,实话实说,朕说了不怪罪于你。莫非朕在你心中就是喜怒无常的暴君么?”他最后一句没控制好情绪,怎么听都有些冷意。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揣测圣意,只听圣上说过,每回至长春宫,皇后皆无暇陪伴。政务劳累,好在有二位娘娘让圣上在宫中能喘息片刻,旁的奴才便不知了。”吴书来毕恭毕敬地答道。 “再给朕讲讲你知道的事罢。”皇帝回到乾清宫的养心殿,没有像往常那般开始批阅奏折,而是留了吴书来说话…… 绵瑾回到钟粹宫,正逢高贵妃在喝药,忙命内侍放好赏赐物事,自己向前接过空碗。 “回来了。”高贵妃神色恹恹,也不问绵瑾经过。 绵瑾将空碗递给一旁宫侍,又接过她的扇子,轻轻给高贵妃扇风:“回娘娘,绵瑾回来了。皇上与皇后赐了娘娘不少物事,皇上更是提出可以让娘娘越制添些人手,以便娘娘夜间使唤。”她的举动与平常无异,只是语气透了些喜色。 高贵妃却没有她那么乐观,眼皮微阖,淡淡答道:“本宫谢过皇上皇后的恩赐。本宫乏了,想小憩一阵。” 绵瑾不解又不敢发问,屏退左右,小心翼翼地伺候高贵妃歇下,安静地在旁侧打扇。 过了几刻钟,高贵妃忽然睁开眼,冷不防将绵瑾吓得一抖,她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啊,都是姑姑了,怎地越发不稳重了?” 绵瑾无奈,一时答不上来。 高贵妃没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道:“本宫近来旧疾复发,疼痛难耐,日夜难眠,倒想明白了许多道理。皇后出身高贵,以诚待人,非是后宫他人能比的,包括本宫。帝后相识于年少之时,皇上见过明珠,又怎会真心爱上暗石呢?前些年是皇上玩心尚存,如今登基了,见过太多浮华,收敛心思后,必然会再次钟情皇后的。这些即便非我所愿,我也无法改变,还不如以此残年给帝后一个好印象,不枉费当初皇上对我的恩宠。” 绵瑾听罢,只得叹息道:“是,娘娘。可是皇上前些日子明明还说爱与娘娘一同看杏花,怎么转眼就……” “这些话在本宫面前说过就罢了,往后休要再提,本宫可不会为了糊涂人出面!”高贵妃侧过身去,不再看绵瑾。 与此同时,长春宫内,富察皇后接到内务府传来的密信 ——却是为她的三哥傅宁求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6.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内务府的来人还在原地。 清砚深觉此事有不妥之处,正想回暖阁找富察皇后商议,却见皇后从里面出来,对她说:“传侍卫,抓住她!” 那人连忙求饶:“皇后娘娘明鉴,奴才是前内务府总管马斯喀的属下,信中内容属实,绝非有心人砌辞!” “如此,既涉及皇族宗室,不可等闲视之,将他交给宗人府,由他们处置罢。”富察皇后淡淡说道,带了平日不显的威严。 “是,皇后。”清砚遵从皇后的吩咐,将人交给侍卫,由侍卫押至宗人府,又按照仪程补足了所需的公文,才回到皇后身边。 富察皇后若无其事地在写着经书,清砚探头一看,还是心经。她早已将心经默背于心,此时意在笔先,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然而多个藏不好的笔锋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 “阿玛说过,练字能静心。可本宫发现,练字能静心却不能收心,本宫始终是俗人。”皇后将笔放入玉笔洗中,墨丝在清水中瞬间漾开,笔洗底部的青莲逐渐隐没于暗色中。 这只玉笔洗当初还是她的嫁妆之一,她的父亲李荣保最喜欢的。 “娘娘多虑了。奴婢已派人打听那名宫侍的来历了,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清砚安慰她。 “将人叫回来,此事已交给宗人府,查办处置与长春宫无关。”皇后将笔放回笔架上,重新坐回椅子上。 “可是……”清砚犹豫地想说些什么。 “阿玛虽然病了,但不是糊涂之人。三哥此番误入党派相争,非其所愿,只是事已至此,皇上自有定夺。本宫若是牵扯其中,倒遂了他人之愿,徒增富察家的危机。记住,不得再提此事,若宗人府或刑部问起,如实作答便可。”皇后打断她,平静说道。 “是,娘娘。晚膳时间到了,可要传来?”清砚恭敬说道。 “传至绥寿殿罢,本宫同大阿哥一齐用晚膳。”皇后提及大阿哥,神情缓和些许。 清砚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放松下来。 “你说什么?朕不单没有施行仁政,还纵容贵族、宗室?”乾隆皇帝登基以来从来是远外戚宦官的,他没想到在位五十余年后,再来到这个世界回到初登基不久时的光景,他居然要听一名宦官在解说他的政术。 “回皇上,奴才句句属实,绝非虚言!请皇上息怒!”吴书来战战兢兢地跪地叩首。 “朕说治罪于你了么?起来继续说。”皇帝又一次对吴书来说。 吴书来是起来了,但始终摸不清皇上的心思,只好噤声。 皇帝同样陷入沉思,政术靠几张折子不能显现出来,他这二日已让人将他登基以来的折子副本都送来,只是尚未看完。 他沉默半晌,对吴书来说:“让人传些吃食上来,朕今夜宿在后殿,无需再来打扰了。” 直到二更锣响,皇帝才将登基不足一年以来的折子看完,终于将刚到这个世界时的困惑解开一些。 原来这个世界的他不但没有推行仁政,还纵容父祖二辈、尤其是父辈产生的一些弊政继续。皇后母家富察氏多人曾一再谏说,主动请奏削弱自己所代表的贵族、宗室的特权,遭到了他多次驳回,甚至将怨气使在皇后身上,一再对皇后减制,与高贵妃几乎无异…… 思及此,他无比后悔日间让人通知皇后赏高贵妃扩制一事。 不仅如此,富察一族多人受牵连,皇后的三哥傅宁成了众矢之的,受群臣弹劾。无一例外不是说他陷害忠臣张广泗入狱,如今此案已交由刑部,他本人被禁足府上。 他那天只顾着找出能人为贵州平乱,今日上朝也未提及此案。皇后生父李荣保病重未上朝,其他小辈官职不显不敢发言,他这样的举动怕是早已凉透了富察一族的心。 怪不得世宗山陵久久未命名……他的皇后在这个世界,不仅在贵族、宗室之间说不上话,也不得圣宠,就连三哥出了大事,都不敢求情。 所以他们之间再亲密也有些疏离,更没有永琏的存在。 唯一庆幸的是,皇后的身体依然健康,他们在这个世界时日尚长,还有许多机会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 至于傅宁,他想知道皇后的看法…… “娘娘,二更了,该歇息了。”清砚见内间依然亮着灯,进去便看到富察皇后正在桌前伺弄女红,忍不住出言提醒。 “听宫中的汉家嬷嬷说过,端午节佩戴五色丝绦做成的荷包,可保幼儿平安健康成长,趁着夜间无事,想给宫中的阿哥格格多做几个。”皇后温言答道。 “娘娘贵体要紧,这些活计交给宫侍完成就可以了。”清砚劝道。 “本就是为表一点心意,怎么还能假借他人之手。左右夜里难眠,不如珍惜光阴。你白日事情多,早些歇下罢。”皇后手上不停,慢条斯理地整理搅在一齐的丝绦。 “是,娘娘。”清砚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顺从地出去了。 皇后从荷包中拿出一枚耳坠,仔细端详。半晌,她又叹息着将其放回荷包之中。 一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 ——吓得她低呼一声! “嘘。朕见梓童后殿还有亮光,以为梓童让人留了灯,便想走进来看看,没想到梓童还没睡。”皇帝将食指比在唇间,轻声解释道。 夜里安静,若有人蓦然咋呼,定会惊动侍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幸而皇后遇事沉着,方才的低呼连外间的清砚都未唤起。可皇上特意提醒,她不能拂了好意,连忙行礼,用更轻的音量答道:“臣妾正在思量端午节庆的仪程是否妥当,一时入迷,让皇上见笑了。”她的笑容难掩倦意。 “都快三更了,看你的倦容,明日再想罢,此刻便陪朕歇下。”皇帝边说边过去牵她,明明是初夏夜里,她的手却是冰凉的。 “皇上,臣妾可以自己走……”皇后察觉到二人双手相触时,皇上无法控制地一颤,知道自己的手温度太低,恐惹他不情不愿地将就,干脆自己提前抽出手来。 皇帝却比她更快一步,他将她整只手包覆起来,不让她抽离,还向她温雅一笑。 皇后倏忽嫣然一笑,看着他说:“皇上这般让臣妾想起少时往事来。那时先帝赐婚不久,原本应该避嫌,皇上却总是与臣妾相见于宴会之中。有次臣妾在宫宴中迷了方向,撞见皇上,皇上见臣妾害怕,也是这样牵着臣妾。” 这件事在皇帝原本的世界未曾发生过,但不妨碍他调侃对方:“而梓童也如这般抗拒朕,让朕不得不狠下心来。” 最后一句却是戳在了皇后本就敏感的心思上,让她分不清对方是否认真,只好接着说道:“臣妾从未抗拒过皇上,反而因为皇上的关怀而安心。”说完她才觉得暧昧,顿时满脸通红。 皇帝爱怜地将她抱入怀中。 在回到这个世界前,他曾悼念了皇后四十余年,他以为当中歉疚多于恩爱,理不清横亘于二人之间那些人事。前日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决定独宠她一人,其实只为弥补自己的遗憾。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他们完满了彼此年少时的岁月,是喜怒哀乐的源泉,是他们人生中不能割舍的美好。 他曾纯粹地爱过她。 在多年后的这个夜里,皇后再次感受到了他年少时的强烈情感,也再次安心下来。 第二日早朝,皇帝将傅宁的案子将由军机处审查,没想到宗人府宗令拿出了另一桩案子,请求军机处并案处理。 这桩案子直指外臣傅宁利用伯父马斯喀前内务府总管的职务便利,在内务府的指挥旧部勾结后宫皇后,企图干预前朝政事。 皇帝听他说完,方知昨夜皇后夜不成寐的原因。她对此案只字未提,他不知此案详情,更不知皇后态度。加上皇后出身富察一族,与傅宁为同胞兄妹,他处理不当恐落人口实。 没想到有一天皇后会遇到与高贵妃一般的处境。 正犹豫之际,听到军机大臣吏部尚书钮祜禄·讷亲出列说道:“臣以为后宫不宜干政,皇后与吏部侍郎有亲缘之嫌,皇后始终为中宫之主,不应由军机处外臣处理,理应由宗人府查办后交给军机处核查。” 皇帝在原来世界曾为立军威,将金川战事的失利全部归咎于钮祜禄·讷亲,并将他赐死,才有后来张广泗的成功。而在这个世界,钮祜禄·讷亲贵族一派依然因政见与张广泗寒门一派相左,联合贵族、宗室陷害忠良,而傅宁作为贵族的异类,又在钮祜禄·讷亲所在的吏部任职,无可避免地受到牵连。 如今张广泗因才能出众被皇帝救了出来,委以重任,而傅宁作为替罪羊,资质平平,皇帝只得绕着弯子想别的方法了。 “爱卿考虑周到,如此便照爱卿说的来办。”皇帝沉吟片刻道。 “臣以为由宗人府审查此案尚可,但由军机处再度核查则于礼不合。皇后主持中宫,素有贤才,此案蹊跷之处甚多,能明白看出皇后是无妄之灾。既是受害者,宗人府与军机处只能对皇后稍作询问,而不是被当作主案犯处置。臣一时情急,用词不当之处,望皇上见谅。”鄂尔泰忽然出列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7.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 有了鄂尔泰这番言辞,皇帝暗自松了一口气,他默默赞叹鄂尔泰的慧眼如炬与刚正不阿,面色如常说道:“爱卿所言甚是,此事若与长春宫有关,定不会如此大方,宗人府查办时不可忘礼。” 宗人府宗令连忙出列称是。 朝后皇帝留下数名军机大臣议奏,提出自己想要施行的仁政政策,直到未时才有了个大概的轮廓,得以抽身。 他没有回到内殿小憩,而是信步至长春宫。 他想看到她,希望她向自己倾诉,期待她为了母家向自己表露出真实的情态,一解二人心结…… 然而,她依旧正派磊落,伏跪在他面前,连连叩首,说的却是 ——“臣妾无能,请容臣妾暂辞六宫事务,由高贵妃代掌。待宗人府查明后,臣妾若是清白,自会向皇上乞职。请皇上准允!” “地上凉,梓童起来罢。”皇帝伸手扶皇后,温声细语。 皇后用了些力气,不让皇帝扶起,背脊直挺,一言不发。 皇帝怕强使蛮力会弄疼她,语气更缓和地问道:“梓童莫急,眼下端午节庆将至,仪程甚繁,非高贵妃一人可以应对,况且她还在病期。今日鄂尔泰在朝会上说过,有识之士一眼便能识破此案与梓童无关,宗人府也不会失礼,更不会因此让梓童回避的。梓童如平日一般活动便可,无需作过多担忧。” “修贡之余远争寄,怀璧其罪渠敢当,这就是臣妾的罪。既有罪,便有罚,求皇上成全。”皇后依旧没有抬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倒不是她想挑战皇上的脾气,她从前就知道皇上有多大气性,只是这次涉及她的母家,她无法让步。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再一次换来他的三年不顾。 “难道皇后就没有别的话要同朕说吗?”皇帝讶异之余有些愠怒,声音微冷。 他原来世界的皇后温柔可人,万事隐忍不发,绝不会有这种蛮横无理的时候。 偏生这是他所厌恶的。 皇后身形微顿,几息间再次叩首说道:“臣妾已将端午节庆各项仪程写入书册之中,以便贵妃查阅。若贵妃有不解之处,大可询问清砚,臣妾会将清砚遣至贵妃身侧,任其差遣。有了她与贵妃身边的绵瑾姑姑,定能让贵妃不为节庆伤神、加重病情。” “哈哈,皇后心细于发,处处不忘顾及,果真是朕的贤后!”皇帝淡淡说道。 “臣妾谢圣上体恤!”皇后对皇帝话语中的嘲讽罔若未闻。 皇帝微微一怔,他看不到她的神情,无法理解她忽如其来的强硬,但他确实被她惹怒了,开口压不住冷意:“朕准了,皇后从今日起禁足长春宫,直到宗人府查明后,方可解禁。”说罢便准备拂袖而去。 而他的皇后始终没有抬头望他一眼,只沉声答道:“臣妾遵命。谢皇上!” 他愤愤然走到门前,忽然想起节庆时外命妇可入宫探视,以叙天伦,便驻足对她说:“皇后虽禁足,但富察一族仍可趁节庆入宫探视。”他的语气在不经意间柔和不少。 宫中寂寥,皇后平素忙碌,他再气也不愿短了她。 皇后这次没有拒绝,连连叩首道谢。 待皇帝走后,清砚从旁侧过去扶起她,满是怜惜地说道:“娘娘癸水方至,身子不爽,何必与皇上置气呢。” 皇后早就腹痛难忍,久跪更觉腰背酸疼,是时无力地倚靠着清砚,脸色苍白。 清砚扶她至榻上,将软枕垫于她的腰间,伺候她侧卧下,方才又对她说:“奴婢煮了红糖姜茶,娘娘今日要多用一些。” 皇后接过,喝了几口,便将茶杯轻放回几案,闭目养神。 清砚本想替她擦去额头的细汗,见此情状,讪讪收回手,取了薄毯盖在她身上,又站在她身侧摇扇。 约莫过去一刻钟,皇后忽然开口:“贵妃心思通透,你若待她如待我一般,想必日子不会难过。” 清砚很想说些什么,嘴巴开合几次,皆未成音。她自幼跟在皇后身边,实在不舍,霎时红了眼眶。 “莫要难过,我非是意气难平,只想尽快抓住幕后之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里能应付过去,你不用惦念。”皇后睁开眼,一双剪水瞳此时雾气深重,微笑地看着清砚说。 清砚却再也忍不住,抬手抹了把眼泪,压抑地说:“奴婢为娘娘委屈,奴婢本以为近日皇上对娘娘态度有所转变。” 皇后粲然一笑,将随身帕子递给清砚,坦然说道:“皇上确实对我很好。” 这边高贵妃仍被旧疾病痛缠扰,就接到圣谕,还说将皇后身边的近侍清砚送来供其差遣,一时深感困扰,假以喜色接下。 端午节庆是自皇上登基以来宫中头一次盛办的节日,宫中上下,就连太后也怀揣着同样的期待。之前潜邸之时,高贵妃也曾协助过皇后在宅邸举办过宴会,但规格不可同日而论。且不说她病去数日,未参与仪程布置,便是日日跟着皇后,亦不一定能完成展示出她心中设想。 而皇上、太后、六宫嫔妃,乃至参宴的外命妇们,皆以皇后的眼光独到、心思巧妙来衡量这次节庆的成败。 这无形之中给高贵妃增加了压力。 她在书桌前写写划划,列出了一些不容易察觉到的事宜,正想询问绵瑾,发现她不在身侧,猛地起身寻她,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无力地抓到了椅背,想要跌坐回去,没想到身子一偏 ——砰地一声与椅子一同摔到了地上。 绵瑾正端着食盒进来,听到动静,忙置食盒在一旁,匆忙过去照料。 高贵妃此时已经缓和了些许,见她过来,抓着她臂膀借力起来,随她扶着至偏殿。 绵瑾让宫女们过来布置晚膳,自己给高贵妃揉捏臂膀。 高贵妃待膳食备齐,屏退左右,才对绵瑾说:“本宫无事。你歇下罢。” “娘娘趁热用膳,过后便用药。”绵瑾手下不停,热络地给高贵妃布菜。 高贵妃吃了一些,便停下箸筷,传宫侍漱口,上汤药。 用过汤药,她让绵瑾陪她看杏花,方才开口:“绵瑾在宫中多久了?” 绵瑾微微一怔,转而答道:“奴婢自十五进宫,如今已是五年有余。” 高贵妃面色如常,淡淡说道:“如此,还有五年才可出宫。” 绵瑾知道这位主子心思深沉,忙行礼求她:“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娘娘莫要遣奴婢去别处啊!” 高贵妃接了几瓣杏花,目眺远方,露出个极淡的笑容,宽慰她道:“你待本宫那么周到,本宫怎么舍得离了你。只是宫中寂寥,若你到了年纪能出去,本宫替你高兴。到时你大可离开,无需在意宫中琐事。眼下这个难题,你也不用过于费神,本宫只需做得比皇后逊色便可。” 自家主子的提点绵瑾了然于心,恭敬答道:“奴才谨遵娘娘教导。” 皇帝今日始终没有看到皇后的脸,只觉怅然若失,处理完政事后,便绕着乾清宫散步消食。 晚膳荤食偏多,他吃了几口便腻了,鬼使神差地让人做了些玉蜀黍酪羹,却无法下咽,反而多吃了许多肉食。 “皇上若是烦闷,可要到各位娘娘处纡解?”吴书来跟在皇帝身侧,绕着乾清宫走到第三圈时忍不住提出。 皇帝经他一说,眼前浮现出不少熟悉的面孔,再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未听说过或见过她们,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吴书来见皇帝似在考虑,忙让宫侍取来绿头签,用银盘呈予皇帝。 皇帝再次见到签上的名字,倍感亲切,脸色却是淡淡,也没有挑选签子的打算。 他兀自看了一会,几经寻找也见不到皇后的名字,以为因为一通禁足,敬事房擅自撤下了,便问吴书来:“为何不见皇后的签子?” 在宫侍过来之前,他确实想过抛下皇后去会会旧人。可当那些名字出现在他眼前,皇后的音容笑貌越发清晰,他只觉眼前的绿头签让人生厌,根本不想碰触。 敬事房的公公恭敬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如今正逢癸水之期。” 皇帝脸色一沉,往事历历在目,心疼不已。便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回到内间,考虑这几日发生的事。 这个世界的人事变换不大,尽管因为这个世界“原来的他”改变了许多,至少在他可以扭转的局面。仁政是必须推行的,已经牺牲在弊政下的人事可以稍作补偿,关键在于恩威并施改变不同政党的对立情绪,同时也可以改变他在原来世界悔恨的一些决策,至于安抚贵族、宗室的人选…… 傅宁保不住了。 这个念头闪现,他居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差点就错怪了他的贤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8.琼窗梦醒留残日,当年得恨何长 思及此,皇帝唤来吴书来。 吴书来本在外间打盹,匆匆进来后一脸茫然地对着他。 还好这种面面相觑的光景很快就被皇帝的一句话打破了:“你选几个可心的姑姑,明日遣至长春宫。” 吴书来不明所以,只能恭敬应下,便准备告退。 没想到又被皇帝叫住了:“等等,你可听说过五色丝绦做的小荷包是有什么典故么?” 吴书来沉吟片刻,想起昔日听宫中的汉家嬷嬷提过,便知无不言:“皇上说的可是五彩长命缕?奴才昔日听宫中汉家嬷嬷提过,“五月五”以五彩丝绦系臂,名长命缕,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若将其点缀在含朱砂、雄黄和香药的香囊外,弦扣成索,到“六月六”剪下,丢进河中让水冲走,还能去百病。” “原来如此。你先出去罢,累了就在外间歇下。”皇帝再次躺下,困倦袭来,便沉沉睡去。 梦里他又到了长春宫,再次遍寻不获思念之人,忽闻杳杳琴声,曲调熟悉,当下惊醒。 他起来同样听到一阵乐声,当中夹杂着梦中的曲调,隐约还有些歌声。 他向来风雅,但对扰人清梦者没有好脸色,便唤来宫侍,让其打听现状。他不是不知道“五月五”那日皇后在乾清宫准备了宫宴,而是不理解这些人居然在他早朝前就开始布置,还敢不控制声浪,影响宿于养心殿的他。 宫侍匆匆回来复命,不一会儿,高贵妃在外等候。 外间的声响渐渐消失。 皇帝并未第一时间让高贵妃进来,而是传了宫侍伺候洗漱更衣后,才悠悠对宫侍说:“让贵妃进来罢。” 这个世界的高贵妃与他印象中的那位弱柳扶风的娘子相仿却不相似,她依然清瘦柔弱却不娇气,行动虽慢但靠自己的力量,面上也不见苦色。 说起来,她在原来世界的旧疾还是自己造成的,当时很快好转了,偶尔她还会用此事来向他撒娇。到后来真的复发了,她缠绵病榻一年有余,怕苦怕痛,好说歹说都不按医嘱治病,终是撒手人寰。 若是旧疾已复发,必是疼痛难忍的。如今这个世界的她,她在外面候了一阵,看到自己怎么会那么平静。 难道她的旧疾也改变了? “贵妃身子抱恙,免礼罢。节庆仪程甚繁,辛苦了。你可不能将此当作借口,记得遵照太医吩咐,好好吃药。”皇帝打量着高贵妃。 “谢皇上关心,臣妾近日好了很多。皇后娘娘将仪程都记在册子上了,又有清砚帮我,臣妾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只望出了差错不受皇上的处罚便是了。”高贵妃福了一礼。她抬起眼,正好与皇帝对视,便微微一笑。 “朕还未提到方才的事,你倒好,提前要了个免罚条。一阵子不见,贵妃堪比狡兔。”他从前最喜欢贵妃这点,经不住打趣她。 “近日天气越发闷热,臣妾想趁日头出来前打点好宫宴的布置。臣妾久未抚琴,看到乐师的稀世名琴后,动了心思,摸了一阵,还唱了几句。臣妾还记得,这首曲子还是当初皇后娘娘编写的,也不知臣妾为何会将此曲随手奏出。惊扰了皇上圣安,非臣妾所愿,求皇上恕罪。”贵妃说罢,长跪于地。 皇帝却是一笑,让她起来。 他怎么会忘了这首曲子。皇后精通音律,是他娶她前便知道的事。二人成婚之后,偶尔还会有琴瑟和鸣之时。然而,随着府邸的侧妃格格越来越多,二人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有天他到贵妃处,想与她讲诗,没想到她竟通音律,自弹自唱了一曲后,他才猛然想起为他操持府中事务的皇后来。 这次贵妃故技重施,再次给他当头一棒。 “皇上,早朝的时辰将至,臣妾这就告退罢。”贵妃没有向之前那样讨要赏赐,反而急匆匆告退,躲过了他的质问。 这个世界好像也不错。 朝会上,刑部将之前查明的证据与军机处核实的证据一并呈至皇帝眼前。证据确凿,不仅傅宁,涉及的官员竟有十名有余。 当然,傅宁依然是主谋。 他让军机处将涉罪臣子的处理奏本不日送来,又命人宣读了军机处拟好的诏书,赦免了一些与先帝敌对政党的罪臣,再将原本世界赦免了的汪景祺、查嗣庭的亲族尸首送回故里。 朝中对他忽如其来的怀柔政策深感不解,但无人敢质疑,朝会便在一片高呼帝威声中结束。 吴书来见皇帝退朝后一直端坐书桌前一言不发,灵机一动,命宫侍送来前日皇后研制的杏花酥,这道点心皇帝还未吃过。 “杏花酥?皇后越来越可爱了。”皇帝取了当中一块,仔细看,居然还是蝴蝶形状的。 “皇后果然了解皇上心思。”吴书来见机奉承道。 “连你也觉得朕最爱杏花么?”皇帝脸色不变,将那未吃完的杏花酥放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爱惜百花也是自然,无需一较高下。”吴书来向皇帝行了一礼。 “朕何曾不是如此念想。然而日久见人心,怕是他人也能看出朕的心思。人非圣贤,即便高呼大爱,总会有偏差偏爱。”几天下来,皇帝俨然将吴书来当成倾诉对象,不禁腹诽:当初是哪位明君时刻叮嘱自身远内臣来着。 然而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他的皇后身涉其中,他又见不得皇后更伤心,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她,更不会寻了其他嫔妃替代她。 即便高贵妃心思再玲珑也不可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吴书来:“长春宫那边今日可好?” 长春宫这边没有皇帝所想的惨状。 皇后被禁足,免去了请安的礼仪,又不用处理宫务,她难得有了空暇,便安心做针线、写字,给大阿哥做羹汤。 “大阿哥乖,这些槐花蜜不能给你,你今日吃得够了,不然晚上没法化食。”皇后抱着大阿哥,将一罐罐蜂蜜开合盖子检查,大阿哥闻到了甜香,便嘤咛着要去碰。 皇后只好让新来的姑姑替她整理好蜂蜜,自己抱着大阿哥出门看丁香。她也有过孩子,可惜孩子早夭,如今受哲妃所托照顾幼子,其实她是满心欢喜。她很喜欢孩子,只是她久久不得皇上宠幸,便渐渐没了再生孩子的念头。 大阿哥又软又轻,皇后抱得不费力,见着什么都给他指点解说,看得小孩子一阵眼花缭乱,他还未将长春宫的花草看完,便累得睡在了她的怀里。 皇后摸了摸他白嫩软糯的小脸,低头亲了下他毛茸茸的脑袋。 若我儿还在…… 不日便到了“五月一”,外命妇能进宫探视宫中家眷的日子。 富察夫人带着仆妇独自前来,见到皇后,恭敬行礼问安。 碍于宫中有数名新来的姑姑,皇后稍稍侧过身子受过母亲的礼,便扶她起来,一路搀扶着她入内间。 她没有屏退左右,任由宫侍们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与母亲说话:“请额娘原谅女儿的无礼。” 富察夫人明白她的意指,轻轻摇头,微笑着对她说:“乖女……娘娘无需介怀……只是娘娘近日貌似清减不少,得多多留神。”说罢她摸摸她的脸,又讪讪放下了。 皇后拉着母亲的手,放在她脸上,偏头轻轻蹭着,有些撒娇地说道:“女儿让额娘担心了。女儿无事,近日天热,只是有些食不下咽。” 富察夫人暗自松了口气,替她拨去几根被她蹭乱而垂落脸颊的碎发,爱怜地说:“你阿玛身子好多了,你不用担心。当时府上听说你被禁足,吓得额娘都想连夜过来看你,又以为皇上会短了你,让额娘无法进宫探视,幸好皇上待你还是不薄。” 皇后对她微微一笑,点头赞同,长睫挡住了在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忧愁。 富察夫人命身边仆妇取来一些物事,一一给皇后解释,皇后眼眶一热,险些落泪。 尤其是看到三哥给她亲手做的那罐麦芽糖饴。 皇后几息才稳住脸色,斟酌着说道:“三哥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每回外出必会给我带一些,我在出嫁前几乎天天吃着,进宫那么久其实心里头还是念想着麦芽糖饴的滋味。我亦准备了一些物事给三哥带在路上。” 她说完,将早已亲手做好的五色丝绦结索的荷包、槐花蜜,还有一只小木匣都放在案上。 富察夫人见状,再也忍不住,用丝帕偷偷拭泪。 皇后继续说道:“我在装槐花蜜时找到了额娘的旧物,我记得额娘很是钟爱,如今终于能物归原主了。” 她从随手荷包中取出一只耳坠,放在掌心,呈至母亲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9.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 富察夫人原以为女儿是想借故给自己送首饰,便慈祥地笑着去接,没想到待她看清掌心之物…… ——她一时没控制好神情,玉手颤颤巍巍地取过,连贴身荷包都打不开。 皇后含笑从母亲手里接过荷包,装入耳坠并封好袋口,将手覆在母亲手背。 她的手在初夏里依旧微凉,却似有安定的力量,让富察夫人的心随之平静下来。 半晌,富察夫人才说:“我儿啊,额娘谢谢你。” 皇后神情舒展,轻声答道:“小事一桩,额娘回府向三嫂嫂要了另一只耳坠,这套耳饰便齐了,女儿终于将耳坠完璧归赵了。” 富察夫人与皇后的手交握在一齐,皇后的手也渐渐有了暖意。 二人随后说了些府中的新事,气氛融洽。直到申时四刻,富察夫人才提出回府,皇后亲自将她送至长春宫长廊外。 待马车声辘辘远去,皇后方才转身,在丁香花下坐下,微微出神。 新来的姑姑体贴地从屋内取来茶水,又用瓷盘装了一些麦芽糖饴送至皇后面前。 皇后见到麦芽糖饴,顿时一展笑颜,由衷地对她说:“谢谢你。顺便请你将笔墨纸砚取来,本宫忽然有感而发。” 石桌不大,宫侍取来的纸张正好合适。其中一名宫侍替她研好墨,其余人等安静地等候她吩咐。 自皇上削了她的皇后礼制后,长春宫久未如此热闹。她向来喜静,身边人少,此时见那么多宫侍眼巴巴候着,不禁失笑。 因此她没有如平常练字时一般神色肃穆,而是温柔惬意地写了一首诗后便停了下来,继续赏花吃糖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富察夫人回府后,直奔傅宁所在的院落,如今他身陷牢狱,房中只剩妻子与不足五岁的儿子。 傅宁的妻子知道婆母方才从宫中回来,便知前事瞒不过,忙让乳母带走儿子,留下自己与婆母独处。 “这些是皇后赏赐给宁儿的,你们一家可以带在路上。如同宁儿不忘皇后一样,皇后同样想着她的三哥,她还以为自家三哥同以前一样,还喜欢槐花蜜。”富察夫人将仆妇放在几案上的物事向三媳妇处一推。 “婆母息怒,是媳妇糊涂了。”三媳妇伏跪于地,深深叩首。 “幸而皇后聪慧,第一时间截下了信物,不然当真是无妄之灾。”富察夫人没有让她起身。 “民妇谢过皇后娘娘。婆母明鉴,媳妇当时是救夫心切才会受人唆使,令皇后娘娘蒙冤。媳妇已将涉事侍女交出,相信宗人府很快就能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三媳妇依旧没有抬头。 “唉,宁儿与你心思单纯,往后你们远在南地,万事需三思,谨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富察夫人叹息道。 果然,第二日朝会上,傅宁与内务府这二桩案子有了结论:傅宁被流放至琼州府;而勾结内务府、企图干预前朝政事的不是皇后,而是一名同样出身贵族的答应娘娘。 皇上当下解除了皇后的禁足令,却未将高贵妃手上的宫务重新转移给她,也未第一时间至长春宫探视她。 宫中上下皆言皇后失了势。皇后只充耳不闻,解禁后,每日如常向太后请安,同时接受嫔妃们的问安。往日热络至长春宫的嫔妃们,除了请安不再复返,长春宫其余时间又如解禁时冷清。没了清砚在旁边操心,皇后乐得享受清静。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了五月初五这天。 由于皇后当初设计的节庆仪程中有不少需要她出席的环节,如今她已经解禁,便大方地参与其中,终于见到了多日未见的皇上。 她并不知道这些日子皇帝忍耐得多么艰辛,他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因而皇后看到皇上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会变得如此憔悴? 而皇帝这厢的想法截然相反:她果然神采奕奕,自己不打扰她的做法是对的。 二人四目相对,心意却不想通,片刻后方才双双讪讪移开目光。 戏台上演着屈原沉江的应节戏码,皇帝早就熟记于心,倍觉沉闷,扭头想与皇后说话。 ——却发现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情绪受台上人物牵动,眼眶微红。 皇帝看了一眼,台上正上演楚国郢都被秦军攻破后,屈原慷慨陈词。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那日伏跪于地寸步不让的皇后,一时出神,竟“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自觉失仪,忙顾左右,发现皇后正在看他,只好轻咳一声,收敛神色。 皇后收回眼神,再次专注观戏。 她想到的是自家阿玛今日因病无法至宫中过节。 皇帝方才偷偷端详了皇后今日的装扮,招来吴书来,小声吩咐。 不一会儿,吴书来呈上了一个银盘,上面整齐放好了五毒簪、艾草簪和绸布制的老虎簪,样式新颖,做工精致。 一出戏散场,皇帝逮了时机,柔声对皇后说:“梓童今日鬓上仍是通草绒花簪,朕命人做了一些应节簪子,不如梓童选几支戴上?” 皇后微笑谢过,眼中不显喜色,悠悠选了几支,让近身宫女替她换上。 皇帝摸不准这个世界的皇后的脾气,只觉得二人若是这样下去,定会生分,因此他小心翼翼,甚至再次做了让自己鄙视的、讨好美人的举动。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他只好暂且安静下来,品尝桌上的粽子。他爱吃粽子,从五月初一至如今,每日桌上都备着粽子。今日正日,膳桌上的粽子种类比往常更多,很多新式粽子连他都没有尝过。 眼前这只碱水粽内里居然是咸蛋黄与鲜肉,甜咸融合却极为自然,他很喜欢这个味道。他一时忘了方才的失败,将盘中剩余的粽子都拿到皇后面前,笑盈盈地说:“梓童尝尝这只粽子。” 皇后本来准备下箸的粽子蓦然被皇帝换成了眼前这只,还是他吃过的。她不禁迟疑了一瞬,转头看他,冷不防对上他的满眼期待,便顺意夹了一些放入口中。她一向嫌粽子味厚,非应节时候不吃,这还是她今年吃的第一只粽子。 她没想到这只粽子味道那么好。 而且不发腻,尤其适合苦夏的她,她便忍不住多吃了几口,神色也逐渐舒缓起来。 皇帝见她的反应,当下放心不少,含笑将面前的粽子尝了一遍,选了几只适合她口味的换在她面前。 皇后默默接下,吃完第一只粽子后,自然地伸筷吃第二只粽子。还没吃完,她就听到皇帝吩咐吴书来,让御厨再送一些其他口味的粽子来,忙温声制止:“皇上别再传了,臣妾够吃了。” 二人之间总算如常相处。 皇帝想到二人年少时,总爱与她讲一些从别处听来的有关满洲男儿本色的故事,无不含劝人勤勉节俭之意。当时他深受触动,立下豪言壮志,愿做一位勤政简政的王爷。她始终浅浅笑着,时而欣然鼓励他,从未作过同样的宣言。却没想到自那以后,她渐渐将珠钗金银换成自制的通草绒花簪子,饰品一切从简,坚持了十数年,直至逝世。 因为这句话,这个世界的她与他心中的亡妻隐隐重叠在一处,使他百感交集,他久久凝视着眼前人,一言不发。 皇后以为自己在不经意间又惹怒了对方,在他的注视下,起初的不解慢慢变成了不安,未执箸筷的那只手蜷缩成拳,微微向后缩。 ——却被皇上伸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安抚片刻后,与之交握。 她依旧是不安的,但由于皇上的这个动作,不禁会心一笑。 皇帝本是无意之举,不料博得美人一笑,也随之一展笑颜,对呆立多时的吴书来说:“吩咐下去,不用再传粽子过来了。” 吴书来恭敬领命而去。 午膳时分过后,戏台上又传来一阵阵紧锣密鼓的喧响。 皇后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戏台忽然静了。 她以为临时出了什么状况,下意识去寻清砚所在,却一时未获。疑惑之际她瞥见高贵妃正若无其事地衔着樱桃准备食用,见她看着自己,还拿下樱桃对她一笑。 然后她感受到皇上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对方的强烈的情绪传来,她听到一阵熟悉的乐声,伶人随即唱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一曲唱罢,皇上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对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0.浮生共憔悴,壮岁失婵娟 刹那间,天地仿佛唯有他们二人。 皇后抑制不住如雷的心跳,不敢看他眼中满溢的情意,垂眸盯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她嫁给他的时候,她也曾有过同样的期待。而如今他已贵为君王,她亦成为一国皇后,这已经是他作为君王能表达的最深爱意了,她不会再奢望太多。 况且,她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失望,她宁愿皇上不作改变,继续对她不闻不顾。 如此反复思量后,她慢慢冷静下来,看着戏台微笑着说:“节庆上用《击鼓》未免太过悲戚,好在琴声与歌声动听,倒显得雅致了。没想到贵妃还记得这支曲子,这样的安排相当别出心裁。” “怎么?梓童不喜欢?”皇帝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微微焦急。 “臣妾自然是喜欢的。”皇后转头看向他,笑意不减。 “朕同样可以为梓童做到的。”皇帝坚定地看着她。 皇后稍稍避开他的灼灼目光,想起之后的仪程繁多,皆可自由行动,她便说起旁事:“臣妾记得午时之后,可在御花园猎粽子,臣妾想前往一试,正好可以化食。” 皇帝脸色不变,眼中难掩失望,但他深知欲速则不达,便欣然点头:“朕愿同往。” 皇后的手被他抓得更紧了。 见皇帝移步,不少人忙不迭紧跟在后,免不了看到皇帝牵着的皇后,一路上二人徐徐信步,言笑晏晏。 之前是谁传言帝后感情不复…… 终于到了御花园,众人见帝后同时出现,忙向他们行礼。见帝后过来,宫侍恭敬递给他们每人一张小梢弓。皇帝接过,二人没法再牵手,皇后默默后退了一些。 小梢弓拉弓不费力,不容易伤人,女眷也能轻松使用。对于从小精通骑射的皇帝来说,这个游戏简直小菜一碟,他不仅拔得头筹,还一箭双雕,取得了头彩。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称颂帝威,皇帝便将彩头都赏赐给了他们。 几刻钟后,皇帝才勉强从簇拥中脱身,立即去寻皇后所踪,环顾一周,不见其人,顿时不是滋味。 他想起芍药花正放,不比庭前的牡丹逊色,便漫步向芍药所在的园区而去。周围的人领悟圣意,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 然后他看到皇后正在大片的芍药之中,与之玉颜相得益彰。 皇后早就放下了弓箭,与近身宫侍在此欣赏盛放的芍药花,正聚精会神听着侍花的宫人说着芍药花的典故,一双剪水瞳此时少了些雾气,多了些晶莹。 忽然,不远处传来话语声,周遭却安静下来,顺着宫侍们的目光看去,对上皇上温情脉脉的双眸。 她向皇上不远不近地行了个礼,同样回他一笑,眼中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雾气。 皇帝没有发现她眼中神色变换,只觉得她比方才稍显愉悦,吸引着他靠近,让他再一次牵住了她。 “皇后不是想猎粽子么?为何方才不见你英姿?”皇帝提前包住了她的整只手,柔声打趣她。 “回皇上,臣妾今日多用了些粽子,尚未化食。场上人多,不禁发闷,所以过来这边看看花草。”皇后乖顺地在他掌心一动不动。 当下有命妇、嫔妃等接话,称赞皇后的高雅,又趁势吟了几句与芍药有关的诗词,和乐融融。 之后皇帝按照仪程赏玩了多处,期间一直未放开皇后的手。到晚膳时,他们又回到了乾清宫。皇帝手上还残留着二人交握时的余温,净手时瞥了一眼皇后那只纤纤柔夷,不禁心旌荡漾。 他已经很久未至长春宫了,今夜定要与皇后一处。 皇后注意到皇帝的眼神,差点思疑自己方才手上是否沁出薄汗,惹得他不快。 忽见一宫人匆匆而来,与贵妃耳语后,被她唤退。 皇后与贵妃的座席离得不远,足以看清那名宫人的长相。可贵妃神色不动,专注戏台的表演,怎么看都不像有事发生。 皇帝怕皇后夜间吃粽子更难化食,命人做了羊奶山药酪羹。他看皇后心不在焉,忍不住温言催促:“朕命人做了酪羹,里面有山药,正好化食,梓童趁热吃些。” 皇后回过神来:“谢皇上。” 其实她午膳吃下的粽子早已消得差不多,如今反而有些饥肠辘辘。 只是没想到这羹如此腥臊,她吃了一勺,强行咽下,引得喉咙发酸。今日闷热,她逛了一个下午,本就有些晕眩,没喝手边的清茶,便险些吐了出来! 她忙以手覆口,掩饰不雅。 皇帝看到了全程,连忙让吴书来传太医,自己接过宫侍的热茶,送至皇后嘴边。 他再一次倍感失落。 皇后喝了几口热茶,轻轻顺气,语气如常地对他说:“皇上勿要惊慌,臣妾只是受了些暑热,静坐片刻就好。既是节庆,传太医至跟前过于扫兴,臣妾……” “这里人多,暑热未消,朕让宫侍们送你回去,好生歇下罢,朕等仪程结束去看你。”皇帝知道她又想忍耐,匆匆做下决定。 皇后被近侍扶着,起身行礼道谢,向在场宾客嫔妃解释一通后,翩然离开。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皇后回到长春宫,当下至绥寿殿,果然见乳母带着大阿哥在用晚膳。大阿哥一见皇后回来,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小手,腕间银铛清越响起。 皇后心头一暖,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净手后,摸了摸大阿哥的小手。大阿哥适时抓住了她的指头,笑得露出尚未有乳牙的牙床。 “待大阿哥吃饱,替他换件衣裳,记得披上小斗篷,本宫想带他过去看看哲妃。”她由那只软绵绵的小手抓着,满目温柔。 今日延禧宫其他宫室的主子们都出去过节了,唯有正殿内的哲妃独处于内。静养这段时日,她已经几近痊愈。只是今日暑气过剩,午间又吃了几口粽子,现在的她有些虚弱,便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她越发想念大阿哥。 变故却在此时发生,她蓦地腹痛难耐,冷汗涔涔,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身边的近身宫女春绮不敢怠慢,吩咐了其他人几句,自己向乾清宫跑去。今日节庆,也不知道贵妃会不会觉得自家主子触了霉头,不让太医院的院正过来。 她同样在宫中多年,已是姑姑,到了乾清宫反而冷静下来,没有大声喧哗,而是悄然至贵妃身侧。 然而贵妃只是淡淡地点头,不置与否,她复又匆匆回到主子身边。 哲妃已经腹痛了半个时辰,喝了平和脾胃的汤药也不见好转,急得他们团团转。偏偏心慈的皇后如今不管宫务,又不敢惊扰圣驾,连求助都找不到合适人选。 就在此时,宫门外公公通禀:“皇后娘娘驾到!” 哲妃久悬于睫的泪珠儿终于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皇后步伐紧促,不多时便进了内间,让屋子里的人惊喜的是,她身后跟着太医院的钟院判,正是他们想要请的人。 “都免礼罢。院判有请,哲妃久病多时,请务必分神。”皇后将床前的椅子让给钟院判,自己走到内间的桌前。 哲妃虽生了皇长子,但太医院的院判并没有因此给她优待,她今日还是头一次接触院判。当时春绮说要请院判来时,她还觉得异想天开。 钟院判诊脉多时后发声:“请问娘娘今日是否用过不洁之物?或是到过不洁之处?” 哲妃心如明镜,苦于疼痛未能回答。 皇后看着一旁的春绮,示意由她回答。 春绮没有脱口而出,而是沉吟片刻后答道:“今日奴婢见娘娘精神尚佳,主动提到节庆,便自作主张传了些粽子当作娘娘午膳。娘娘吃完未见异状,只说在卧着化食,没想到在晚膳时候,忽然腹痛不已。娘娘今日未踏出内间,不同往日之处仅此而已。” 钟院判连连颔首,神情自若:“臣这就写下方子,稍后让人将汤药送至延禧宫。另外,娘娘身子尚弱,待腹痛症状缓解之后,臣会再来替娘娘诊脉,以助娘娘调理身子。” 春绮听罢连连向皇后与钟院判叩首答谢,然后随着钟院判一同出门。 皇后留下近侍,与春绮一同将钟院正送出正殿。 钟院判心中忐忑,怕无法向皇上交差,忍不住开口提醒:“皇后娘娘,微臣奉了皇上之命,给娘娘看症。” 春绮适时后退几步,留出空间给二人。 皇后微微一笑,从容答道:“如此,便有劳院判了。”她其实早已无事,但不愿为难他人。 春绮忙恭敬向前,引二人至延禧宫内一处静轩内。 钟远判不敢怠慢,听脉足足用了一盏茶时间。皇后耐心等着,始终面带微笑。 “娘娘身子无碍,只是过于操劳,臣给娘娘开一些宁神静心的汤药罢。”钟院判说出结论。 “多谢院判。”皇后颔首。她知道钟院判心善,而她确实夜不成寐。 待春绮回到内间,皇后已抱着大阿哥坐在哲妃床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1.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只是内间依然一片静谧,哲妃昏睡过去,大阿哥也不知何时在皇后怀中熟睡,唯有熏炉内的燃香偶尔发出一丝轻响。 皇后听到她回来,朝她一笑。 她蹑手蹑脚取了宫扇,轻轻摇着。她有许多想问的,却因为皇后的这个笑安定下来。 皇后忽而起身,抱着大阿哥往外间走去。春绮会意,尾随而出。 乳母早在外间候着,顺从地接过大阿哥,让二人说话。 春绮又想叩首答谢,被皇后扶住了,她只好恭敬说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摇摇头,微笑道:“本宫是误打误撞,顺手为之,不必多礼。看到你我总会想到清砚,所以多看了几眼罢了。” 春绮知道皇后心慈,真心诚意说道:“皇后娘娘睿智无双、宅心仁厚……” 她还没说完,内间有宫女出来寻她,她便恭请皇后在前一同回去。 哲妃方才痛过一阵,浑身汗津津的,任由宫女替她擦汗,开口是有些变调的嘶哑:“参见皇后娘娘,让娘娘担心了。”她知礼不可废,在二名宫女的搀扶下,不成姿势地福了一礼。 皇后本是听说哲妃身子渐愈,想趁节庆让母子二人相聚,顺便将大阿哥送回延禧宫的,没想到哲妃又添新病。 她叹息道:“这些日子需留神膳食,以清粥小菜为主。” “我这个额娘实在无用,又要劳烦皇后娘娘替我多照拂大阿哥一阵子了。”哲妃眉宇间尽是愁绪。 皇后无奈,不好说破,便温和宽慰她:“放心罢,大阿哥很好。今日我来这里,就是想让你们母子在节庆团聚的。” 哲妃轻咳一声,接过春绮的茶喝了几口,才苦笑说道:“这个时候,大阿哥怕是已经睡着了,我这个带病气的额娘就不吵醒他了。”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直至戌时三刻,皇后才带着大阿哥回去。 按照仪程,戌时该是焰火高放之时,何以未闻声响? 她让乳母将大阿哥带回长春宫,自己带着近侍一同向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戏台后方有一静室,辟作伶人的修整处,皇后准备仪程时对此地颇为印象深刻。她想起午间悦耳的琴音,忍不住往静室而去。 今年是皇帝登基的第一年,这是他准备变成习俗的盛大节庆,原本作为他的皇后应该亲力亲为。未料事故频发,贵妃又将各项仪程完成得那么好,如今倒没有她开口乞职的时机了。 她还未进去,便又听到静室传来清越琴音,还是《击鼓》,顿时一扫失落。她稍稍加快脚步,想与伶人说说琴经。 她走到门前,摆手示意宫侍不必通禀,独自向内走去。 ——却见一熟悉的男子背影向她回眸。 “梓童来了。”正是此刻应该与宾客、嫔妃一同欣赏焰火的皇上。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有些懊恼自己的一时莽撞。 “梓童过来,朕好久未听你抚琴了。”皇帝笑着对她说,其声朗朗。 皇后在皇帝让出的位置上坐下,二人紧紧挨着,鼻息相近,令她有了短暂的呼吸不顺。 皇帝见她动作微僵,有了逗弄的心思,若无其事地在她耳边说话:“梓童可是暑热未退?” 皇后的耳朵被他弄得有点痒,不自然地缩了缩身子,满脸通红地说:“钟院正已经诊过脉,说臣妾无事。”她拨了下琴弦,对名琴的兴趣又回来了,心思慢慢分了出去。 皇帝见状,探手环住她,将手背贴在她的前额,沉吟片刻道:“梓童的额头明明还有些余热。” 皇后整个人被拢在皇帝的怀中,知道他又在捉弄自己,避过他的调侃,开始抚琴。这首曲子原本就是她待字闺中之时编写的,虽琴技不如伶人,但熟能生巧。尽管她数年未弹,起承转合依然诉说得极好,比他人多了一份心绪。 只是她少时对爱情的期盼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身居其位的责任感。 一曲弹罢,她的情绪尚未收回,便听到皇帝说道:“焰火要开始。”随之牵着她往乾清宫一处地势较高的楼上走去。 “皇上,焰火不是应该在乾清宫正殿欣赏么?”皇后怕皇上缺席耽误仪程,担心问道。 “正殿此时只有女眷,朕出现反倒不美,有贵妃在就好。”皇帝实话实说。 皇后验证了皇上对贵妃处理事务的欣赏,默默点头。 “台阶很多,梓童注意脚下。”皇帝一手牵着她,一手小心翼翼地扶在她的腰间,生怕她摔着。 皇后当下又有了异样的紧张感,瞻前顾后,走得极慢。 “砰——”外间传来焰火盛放的响声,皇帝探头看了一眼还在楼下慢吞吞跟着的宫侍们,伸手揽住皇后,将她抱离地面。 皇后被吓了一跳,及时伸手捂住嘴巴,一手搭住皇帝的肩膀上,被他急步横抱至楼顶。 楼顶有个视野宽阔的平台,繁星与焰火高挂,静动之美净收眼底。皇后头一次登楼,被眼前之景吸引住,几息后,才猛然想起自己还被皇上抱在怀中。 她轻轻挣了几下,轻声提醒道:“皇上,宫侍们要上来了。”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飞快地朝她脸颊蹭了一下,便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还帮她将衣裳上的褶子抚平。 少年与青年面对同样的举动,感触是不一样的。皇后想起皇上距离上一次如此百般呵护自己之时,已过了将近十年的光景。再被他拦腰抱起,她已无法辨清胸中剧烈的心跳包含哪些情绪。 “梓童你看,那是牡丹花型,连绿叶的形状都惟妙惟肖,是苏州的端阳贡。”皇帝牵着她,在她耳边温声细语。 她侧头偷偷看去,他的脸被焰火映得忽明忽暗,表情一如少年时生动,仿佛这么多年都未曾改变…… 她忍不住笑着回他:“嗯,很美。” 皇帝瞥见她的笑容,更加卖力地解说各式焰火,将这些年梦中的情景一幕幕重现。 然而这个世界的一切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他记得乾隆元年的端午节,他与皇后各司其职,虽一直相伴,但无太多独处的机会。 更像是将他梦中的想念与现实糅合,似是而非地展示。 思及此,他伸手揽住皇后,与之并肩。 直至亥时,节庆的所有仪程才完全结束。皇后从楼上往下望去,见宾客、嫔妃大部分已散,只剩稀稀落落数人。她不知皇帝之后的安排,恭敬告退。 皇帝不放她,笑着说:“正巧,朕也想去长春宫见见大阿哥。” 皇后沉默半晌,仔细说道:“大阿哥早已睡下,皇上不如等明日再与之……” “吴书来,告诉敬事房,今夜朕留宿长春宫。”皇帝截住皇后的话,笃定地看着她。 他让皇后冷静的时间够多了。 皇后只得柔顺答道:“是,皇上。” 二人各自沐浴之后同卧在床上,皇后忽然想起今日哲妃偶然提出的那句:“若是我熬不过,皇后能让大阿哥认在您的名下,亲自教养么?” 正仿佛之际,她听见旁边的人似向她靠近,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 ——没想到皇上只是轻吻了下她的眼角,复又躺回原位。 皇帝以为她今日乏了,便嗅着满室的花香,如常安眠。 皇后听着身边均匀规律的呼吸声,情绪渐渐平复,同样进入梦乡。 起初她以为自己已经醒了过来,因为梦中的场景过于真实,然而梦中的人事与她经历的大相径庭,在其中她身心皆疲却依然不落贤后之名。 倒有些像之前被皇上冷落时的她的心境。 只是梦中的她自与皇上相遇后,一直备受宠爱与尊敬,他们居然还有过那么多的孩子!到第二个皇子死时,她再也抑制不住伤痛,放声哭出来…… “梓童,梓童……皇后?皇后,醒醒?你怎么了?舒舒!朕在这里,别怕。”皇帝被皇后越来越大的呜咽声吵醒,却怎么都没法让她从梦魇中醒来,情急之下连她的乳名都喊了出来。 …… “原来你小名叫舒舒,汉话的意思是绛紫色,确实很适合你。”少年牵着迷途的少女,将打听到的话说给她听。 少女羞赧地回道:“四皇子是怎么知道的!三哥说,姑娘的小名是不能让旁人知道的……” 少年忽然停下来,定定看着少女说:“我答应你,其他人在场时,我不喊你小名。”他的眼中光华灼灼。 少女与之对视,蓦地一怔。她的意思被曲解,懊恼却无从抗议。 …… 然而他们成婚之后,这个小名也随着时日推移被抛之脑后,尤其是他登基之后,他只唤她“皇后”。 皇后终于醒了过来,她迷茫地睁开双眼,泪痕满脸衣襟半湿。 皇帝取来丝帕,爱怜地替她擦净泪痕,柔声对她说:“舒舒莫怕,朕陪着你。” 皇后还沉浸在梦魇之中,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满是歉意地抓住皇帝的双臂,垂头悲伤地说:“皇上,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她眼眶微红,泪盈于睫。 皇帝顿住,忽然问她:“你是……皇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2.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 皇帝问完直觉唐突,又想起吴书来说过这个世界的皇后同样曾有一女早夭,见对方未察,便不再追问,宽慰道:“此事非梓童之过……” 他还想告诉她:忧能伤人,需要宽心面对。他们还年轻,以后会有孩子的。 可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当年她为子嗣之事所苦,期间种种历历在目。再见到她,他爱怜相织,甚至想过一世一双人,不再累她愁苦。然而这个世界的他子嗣单薄,观她对大阿哥的态度,便知道这个世界的她依然为此事所苦,夜有所梦,纠结成魇。 他想把这个心结解开,忍不住继续说道:“梓童似乎有话要说。” 皇后眼神逐渐恢复清明,飞快缩回双手,看了眼同样坐起处于床外侧的皇帝,思索片刻。忽而躬身撑着早已坐起的身子,转为端正跪礼,她的额头紧贴床铺,恭敬答道:“臣妾惊扰圣安,请皇上恕罪!” 皇帝早就预料到皇后会有此举动,没有阻止她行礼,只微微伸手盖在她头顶,柔声答她:“梓童何罪之有,不过是无意梦魇之举,何况我并未受惊。倒是你,平日还是思虑过重了。快快起身,陪朕再睡一阵。” 皇后不知如今时辰,但不愿折损皇上歇息时间,连忙应道:“谢皇上,是臣妾疏忽了。” “咚”地一声,皇后的头撞到床顶厚木上,疼痛感却未如期而至。 她看了一眼床顶上依然虚张着的大手,缩着身子,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臣妾该死,连累皇上受伤,可要让宫侍传召太医?” 皇帝放下那只手,在二人之间摊开手掌,上下翻转了一下,又扭动了一下手腕,才看着她满是关切的双眼笑着说:“朕无事。梓童若是不信,不如让朕演示一番。” 说完张开双手,比出怀抱他人的姿势。 皇后想起夜间曾被这双手横抱其中,知道皇上又在调侃自己,只好补充道:“皇上明日若是不适,请务必传太医察看。” 皇帝看着面上一阵绯红的皇后,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是,朕的贤后。” 皇后微微一怔,随之一同躺下,缩在床沿。 二人经此打扰,睡意去了大半,皇帝不忘所思,悠悠开口:“朕往日忽视梓童了。” 皇后张了张嘴巴,犹豫片刻,终是叹道:“皇上近日与往常不同了。” 皇帝从未打算掩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变化,想来这不止是皇后一人的想法,莞尔道:“朕观梓童也与往日不同。” 内间还亮着几盏昏暗的夜灯,皇后清晰地看到皇上正侧头凝视她,她垂眸,慢慢阖上眼,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臣妾做什么都瞒不过皇上。可是臣妾从未打算干涉朝政之事,臣妾只是不想再让父亲遭受打击……” 她说到后面,忽然意识到二人之前的缱绻不再,本想倾诉的心声逐渐衰竭。她不敢看皇上的脸色,长睫随着紧闭的眼皮轻轻颤动。 良久,她以为旁边的人已经睡着了,睁眼看去,发现对方正望着帐顶出神。 她忍不住唤了一句:“皇上……” 皇帝来到这个世界后,曾设想过许多与她秉烛夜谈的旖旎场面,他告诉自己:只要一日还在这个世界,还能看到对方,便不能重蹈覆辙。如今他盼来了二人推心置腹的机会,对方刚起了个头,他却不想再谈了。 他要压住心中不安的念头,他要自欺欺人。 他看了对方一眼,微微一笑:“睡吧。” 皇后顺从地转头正卧,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缩在床沿,中间与皇帝隔着一肘距离。 二人呼吸如常,都知对方未眠,皇帝便开口道:“朕知道的,朕也没有怪你。只是平日宫中事务繁多,不能仅靠贵妃一人。” 他怕她因此不能与他并肩,他记忆中的帝后相扶美誉不再。 也许是方才终于将压在心头数年的阴霾撕开了一角,见不得其尚未被擦拭干净便又要以锦绣掩盖,她脱口而出:“宫中事务向来需得太后首肯,臣妾在其中作用甚微。如今贵妃聪慧,想来比臣妾更能为太后分忧。” 她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听起来还像在妒忌贵妃,但她此刻无法忍耐。 皇帝根本未料到对方会推辞,一时哑然。 然而对方因为他的沉默,让之前困于梦魇中的心情再度爆发:“臣妾真的乏了。” 皇帝尚未弄清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反问:“朕可以再让梓童修养多些时日。只是梓童可还记得昔日我与你说过的关于满洲男儿本色的故事?” 然而这个世界的皇后对此并无印象,只想起皇上珍视的鹿羔沴毧荷包,知道他将自己与别的女子混为一体,淡淡答道:“臣妾少时听父兄说过满洲男儿的故事,也听从他们教导,至今从俭。” 皇帝同样想起,这个世界的她连鹿羔沴毧荷包都不知道,又怎会有与之暗自立约为贤后之机呢?可这荷包,若非来自皇后,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他确实在不经意间将二个世界的她混为一体了。 按捺住心下惊疑,他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朕在梓童心中是怎样的人?” 皇后早已睁开双眼,听到此语,敛目看着墙上烛光投出的花形残像,斟酌着说:“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天下人事尽掌握其中,但皇上不因此沉溺,励精图治,夙兴夜寐,实乃明君。更难得的是,皇上仁厚,事事进退有度。” 皇帝想听的自然不是这些,而且他已经看过这个世界的自己登基以来的糊涂事,大致能猜出她的这些话流露多少真心,但他不予置评,再次问她:“那我在舒舒心中是怎样的人?” 皇后的眼皮微微一跳,心绪再次不宁,温声道:“皇上何必为难臣妾。” 皇帝侧头看着她,无奈道:“皇后明知朕想听到的不是这些。” 感受到皇上的目光,皇后没有抬眼回望,只莞尔道:“臣妾自然感激皇上近日对臣妾的怜惜与照拂,臣妾与后宫中的嫔妃无异,同样敬爱皇上。臣妾知道三哥的事令皇上添忧,连臣妾也牵涉其中,不想令皇上为难,便自求远离多事中心。臣妾以为皇上明白臣妾的心思,今日与皇上共度佳节,心中很是感激,尤其听到皇上为我弹奏的《击鼓》,臣妾一度激动如堕云霄。可臣妾怎敢真的乞求皇上钟情,况且皇上多情,想必只是怜我富察家,爱屋及乌。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臣妾与往日无异。” 皇帝的手微微蜷缩成拳,忍住伸手揽住她的念头,轻轻翻身侧卧,背对着她说:“是朕让你为难了。朕只想到让你助朕早日安抚宗室解忧,未曾细想。不早了,睡下罢。” 他怕再谈下去,心中那人就越发模糊。 确实是他变了。 他以前倒没发现,她坚韧和倔强的性情确实担得起舒舒一名。 第二日早朝,皇帝眼底还泛着乌青,显然是昨夜未能安寝之故。吴书来觑着他的脸色,连朝上大臣投来的眼色都不敢接,默默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朝会上,鄂尔泰经皇上授意上疏,谏议皇上纠正为政过失,释放允禵和允。 皇帝脸色淡淡,准了。 当下受到不少出身贵族、宗室大臣的反对,纷纷出列陈情。 皇帝脸色一沉,冷冷回道:“朕已决意,便交由鄂尔泰去办罢。今日便到此罢,鄂尔泰留下。” 直至午时,皇帝方才送走了鄂尔泰,对一旁的吴书来吩咐道:“午膳免了,传些酪浆与饽饽来罢。” 吴书来见他依旧精神不振,连忙喏下,却被叫住。 回头一看,皇上又是之前犯头风症目不能视,胡乱抓着眼前物事,扶额皱眉,面沉如水。 只是这一次,他未勉力提出摆驾长春宫的吩咐。 吴书来惊得向前扶住皇帝,宫人们七手八脚簇拥上来,将皇帝送至西暖阁内间床上安顿好,方才退去。 钟院判很快就到了。他细细诊脉后,又听吴书来说明经过,心中却无定论,只道是受了头风。他给皇上开了些安神的药,便退下了。 皇帝这次的头痛比上次更甚,也更久一些,足足过了三刻钟,他才隐约看清眼前物事。 他将视线从床头的西洋钟上收回,定了定神,对一旁的吴书来说:“太医怎么说?” 吴书来从旁端过宫人的茶,喂给皇上,恭敬答道:“回皇上,钟院判只说是犯了头风。” 皇帝喝了几口茶便示意其拿走,微微颔首,说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让仍在贵妃跟前的清砚回到长春宫罢。朕乏了,之后再传膳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3.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 清砚一回到长春宫,便听说皇后复犯头风,旋即轻手轻脚来到内间,不料床上的人还是被她的动静吵醒,一双剪水瞳满是雾气。 皇后揉了揉额间,看清来人,平静说道:“怎么在这个时候急匆匆过来,今日事今日毕,你至少应等贵妃将事务处理完毕。” 清砚有一段日子未见到自家主子,听到她嗓音干哑,一阵心疼。她忙接了些茶恭敬递去,伺候她喝完,方才开口:“是吴总管让人通知我回来的。贵妃娘娘说今日事务不多,有绵瑾姑姑就可以了,叫我尽快回来伺候娘娘。” 皇后倚在床框,微微颔首,微笑道:“本宫无事,不过是昨夜没睡好,今儿有些倦乏。” 偌大的宫中,别了清砚,她确实不习惯。 清砚听完想到了别的事,脸上微热,笑着对皇后说:“如此甚好,说不定娘娘很快就会有喜。” 皇后笑容转淡,语气平平:“皇上只在长春宫歇息,并未宠幸我。” 而且说不定不会再来了。她没有说出下半句。 清砚果然复又满脸担忧地看着皇后,却没忘记正事,将这些日子知悉的人事,娓娓道来:“果然如娘娘所料,陷害长春宫的那位答应娘娘并非出身钮祜禄嫡系,乃旁系过继的。与她一同进宫的秀女中,有一位小主与她交往甚密。那位答应娘娘出事后,那位小主举止与素日无异……” 皇后摆摆手,没好气地笑着说:“清砚过虑了,本宫从来没打算与人相争,这些消息与我何用。说些旁事罢,你从前可是解语花,怎地现在听你说话越来越累。” 清砚满是歉意地向她行了个福礼,继续说道:“三少爷在端阳节当日举家南下至琼州,皇上赏了不少粽子,听说是娘娘喜欢的口味。” 皇后笑容略微一僵,想起当日情景,没想到还是被皇上看出自己的心绪了。 可惜不知怎地,与上次头痛过后一样,经历这次头痛,她对他的恋慕越发稀薄,更清醒地想明白了他恩威背后的用意。 “当日人来人往,忙中有错,确实有人趁机给哲妃娘娘的粽子下了毒物,可惜奴才无从入手查探。”清砚看到自家主子的表情有异,不慌不忙地说道。 皇后不予置评,微微阖目:“此事就到此,不要节外生枝,以后大阿哥的吃食要多加留神。” 清砚扶她仰面卧下,替她盖好丝被,犹豫半晌,终是说出口:“皇上在娘娘身边派有贴身侍卫,因而娘娘的行踪尽掌握在皇上手中。” 皇后轻轻翻身,侧卧背对着她,温声吩咐:“本宫小憩一阵,申时三刻再唤我。” 这些都是她早就知道的。 清砚在旁侧伺候了一阵,便下去忙了,长春宫多了不少人事,自己需好好处理。 皇帝醒来后,倥脸仰卧在床上,一言不发。 他之前觉着这个世界的头风症与皇后的态度有关,却因诸事繁忙未细细排查,没想到再次犯了头风症,此次容不得他再拖延了。 他开始分析:首先,这个世界的人事大致与他原来所在世界的一致,因此他可以按照印象中的效果安排人事,解决政务难题。他在这个世界登基不足一年,尚有转圜的余地,错杂的事件再抽丝剥茧找出源头就可以了。他内里可是登基五十余年的帝王,处理这些绰绰有余。 然后,与自己有关的后宫、宗室变化较大,大阿哥的存在与高贵妃的旧疾复发就是证明,足足相差了九年。却又不全一致,毕竟当年他的后宫没有那位钮钴禄氏的答应,他与皇后不仅没有永琏,连公主都不复存在。二人之间发生的事件不太一样,他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皇后的不同。 最后,让他最无法接受的是,这个世界同样是真实存在的,与他原来所在的世界别无二致,因不同的事件或事件的发生时间的差异,他们并不是完全一样的人。如今的富察家,更像是他原来世界高贵妃母家的处境,个个性情刚毅,连皇后傅宁都不能幸免。即便他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变了,不能再用固有印象对待。 尤其是皇后,她不是他的皇后,也不是这个世界原来壳子喜新厌旧对待的舒舒。 理清这些后,他继续分析这二次头风症:第一次头痛同样是在处理政务之后,当时只是二盏茶的光景,这次时间是三刻钟,有所延长。第一次头痛后,政务与人事未见异常,除了那个可疑的鹿羔沴毧荷包…… 想到这里,他抬眼对上眼巴巴看着自己良久的吴书来,拿出鹿羔沴毧荷包,对他说:“你可识得此物?” 吴书来躬身接过,只看了一眼便恭敬答道:“回皇上,此物为皇后娘娘亲手缝制,奴才曾有幸听皇上提过。” 皇帝明明听说这个壳子的自己对皇后三年不顾,怎么会贴身带着这个荷包,于是淡淡问道:“朕怎会将它带在身上?” 吴书来忽然伏跪于地,闷声答道:“恕奴才不敢妄议,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已经一再了解这个壳子的自己有多么骇人,不禁微微蹙眉,温声对他说:“起来说话,不管说了什么,朕都不会怪你。以后不用那么惶恐,朕历二次头风症后,都想通了,不会如从前一般了。” 吴书来怵惕起身,低头答道:“皇上是登基后得此物的,皇后恭俭,然皇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皇上,见皇上微微颔首,方才继续说道:“然皇上不喜,反而喜贵妃亲制的金线荷包,平日让奴才收在匣子内。皇上近几个月有意让直隶天津镇总兵回京,察哈尔总管多次谏说未果,皇上想让皇后娘娘的恭俭举国皆知,因此带着荷包至长春宫,想……与皇后娘娘商量如何再度缩减礼制,好让……好让贵妃娘娘协从处理宫务不再受限……” 之后的事情已不消他继续说了。没想到自己来到了这个壳子,然后改变了这个壳子原本的打算,然而还是误打误撞让皇后失了管理六宫事务的权制。 皇帝沉吟半晌,无力问道:“这些皇后都知道么?” 这次轮到吴书来沉默了。 皇帝没有为难他,容他退下布膳。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身边各人的种种反应来看,皇后不仅知道,而且深以为不会更改。 只是,自己真的能改变么?从结果来看,自己根本没有改变原主想要达到的目的。 还有,皇后的反应不像作伪,为何旁人能记住的荷包,她亲手制作的倒是忘了?皇后是不是同样有了与他一致的反应? 那自己处理政务时是因为改变了原主的想法才会招致头痛么? 既然如此,那就改变试试罢。 皇帝再次唤来吴书来。 与此同时,皇后被传唤至寿康宫。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不知不觉,皇后到了皇太后跟前,恭敬行礼说道。 “赐座。”皇太后神色淡淡。 “臣妾谢过皇额娘。臣妾惶恐,不知皇额娘因何事传召?”皇后神情自然不见踧踖。 “贵妃在端阳节表现平平,哀家原以为皇后是为兄长之事避嫌因而放下宫务,如今看来,皇后是早有打算。”皇太后一直对皇后爱护有加,首次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 皇后心中一凛,脸上却无太大起伏,翩然起身行礼,盈盈答道:“请皇额娘恕罪,臣妾非意气难平,实在是难以胜任。” 皇太后没有让她起来,继续说道:“哀家知道,这些年,皇上让你受苦了。如今皇上想通了,你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况且,哀家从未答应皇上将皇后礼制再度缩减,你依然是中宫之主,这不是贵妃能替代的。” 皇后没有辩解,喟然叹道:“若言离更合,覆水定难收。臣妾未敢有过嫉妒愤恨之心,只是当日皇上言之凿凿又多次提到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若是如今因为皇上的一时怜惜而更改,他日情意不再只会徒增皇上的厌恶,臣妾不想皇上为难。” “起来坐下罢,地上凉。你啊,就是太懂事了。”皇太后亲自将她扶起,怜惜道。 “谢皇额娘。”皇后再次坐下,接过清砚递来的茶,喝去大半。 “这还是长春宫送来的桃花蜜茶,哀家很是喜欢。哀家原以为,经历此事,皇上已经接纳了你。再加上近来皇上频频留宿长春宫,哀家及后宫一众皆以为皇上与你这对少年夫妻又有了昔日恩爱。然而你迟迟未接宫务,哀家才会传你过来问问。而且,十五快到了,哀家想知道你月祭的想法,这是贵妃绝不可逾矩的。你可能不知道,皇上已下旨释放允禵和允,此次月祭关于皇室稳定,非你在场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4.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皇后听罢,脸上并无太大情绪波动,起身福礼,恭敬答道:“臣妾自当会做好月祭事宜。” 皇太后这才微笑颔首:“近日宫中多病,将观音娘娘的伏魔图也带上罢。” 皇后柔顺回道:“是,皇额娘。臣妾会提前将仪程编记成册,供皇额娘审阅。” 皇太后忽然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罢了。你回去好好准备罢。” 皇后再次起身行礼,恭敬谢恩后,方才告退。 走出寿康宫,清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真的准备将月祭的仪程册子都给贵妃么?” 她跟皇太后有同样的疑虑,但她始终向着自己主子。 皇后不以为意,由着清砚搀扶着自己,淡淡答道:“即便没有本宫的册子,以贵妃的聪慧,要做出同样的仪程不难,本宫何必为难他人呢?记住,其他嫔妃不是本宫的敌人,本宫无需时刻抱着提防警惕的心思。” 清砚被她噎住,只得垂头应是。 回到长春宫,立即有宫人过来禀报,说是延禧宫的姑姑带着谢礼过来。 皇后走入偏殿,见春绮端正立在桌前一侧,便柔声让人赐座。 春绮连连行礼谢恩后坐下,尊敬地说道:“奴婢奉哲妃娘娘之命,前来长春宫给皇后娘娘呈上一些土仪。” 皇后看了一眼桌上的物事,多半是来自哲妃家乡的吃食,其中不乏她喜爱的,微笑着说:“哲妃有心了。她今日可好些了?” 春绮连连行礼道谢后复又坐下回答:“主子服过钟院判的汤药后,再无腹痛,今日多用了些清粥,还出外间走动了。” 皇后笑意不减,一双剪水瞳多了些雾气:“很好。” 她忽然想到大阿哥同样喜欢吃糖饴,哲妃送来的糖饴有些多了。 春绮看出皇后的神色变化,却不知道她是因为舍不得大阿哥,继续说道:“皇后娘娘是否已经得知钟院判近日会出宫,在替察哈尔总管担忧?” 皇后微微一怔,示意她继续说。 春绮将今日钟院判看完症后的话复述了一遍,静静等候皇后回复。 皇后依然不见异色,沉吟片刻后,微笑着说:“本宫会托贵妃让太医院那边派另一位太医至延禧宫,每日请平安脉。” 春绮笑着叩恩之后告退。 皇后从座上起来,清砚也随之信步而去,这是大阿哥过来之后,皇后每日的习惯。 没想到皇后走到绥寿殿前却停下脚步,一言不发。 清砚默默过去,伸手搀扶着她。 皇后回过神,伸手拍拍清砚的手背,笑容淡淡:“我没事。” 清砚忽然想起日间自己对皇后说过的话,新生后悔,脸上不敢表露太多,憋得眼眶通红。 皇后见她的模样,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你这委屈的模样,不知道的会以为我刻薄你了。” 清砚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同她一齐笑了:“娘娘笑了就好。就是不知那日奴婢去了贵妃那处,娘娘有没有同样驻足在奴婢门外。” 皇后笑意更深了,眼底压出弯弯卧蚕,故作冷淡地对她说:“没有。身边没了你这个爱唠叨的,本宫每日轻松自在,夜夜好眠。” 这些自然是诓她的。那日清砚走后,长春宫宫侍不多,临时让外间的宫女进来顶替清砚伺候。宫女们只会安静听她吩咐,全然不熟悉她的习惯,比她亲自动手还累。夜里她浅眠,宫女们进来挑灯花总会在不经意间吵醒她,弄得她每日无精打采。待吴书来遣来几位姑姑后,这种状况改善很多,这些姑姑很好很细致,细致得让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将她们唤成清砚。她一向待人以诚,每每这种时候都倍觉惭愧,干脆不唤人了,直接吩咐,然而同样有失礼仪。 清砚不敢信以为真,待皇后越发细致,开始连日积攒起来的唠叨。 外间值守嬷嬷听到二人的说话声,从殿内出来,连忙行礼。 皇后看了一眼里面,轻声问道:“免礼。大阿哥可是已经歇下?” 嬷嬷守在外间,没有进去察看情况,低声答道:“奴婢方才进去的时候,大阿哥尚在用膳,如今不知。” 皇后垂眸,语气不变:“如此,本宫便不进去了,你们好生看着大阿哥。” 清砚扶着皇后,没有再说什么。 皇后倒没有她想的低落,看着天上的星子,轻声说道:“明日将库房里的弓箭取来,本宫想趁月祭前好好练习。” 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也深知自己不会被轻易取代。 清砚知道自家主子向来坚韧旷达,笑着点点头:“是,娘娘。不知到时钟院判是否已经将富察老爷的沉疴除去,好让老爷一睹娘娘风姿。” 皇后敛去些笑意:“只希望阿玛能撑过去。” 到二哥傅清回来了,说不定就药到病除了。她没有说出后半句。 夜来无事,皇帝独自在养心殿内练字,他同样希望钟院判能妙手回春,一改他原来世界的既定事实。不仅如此,他还将太医院另一位院判派去钟粹宫,每日给贵妃请平安脉。 “皇后可有着手月祭事宜?”他想起这个世界的祭祀依然是崇祥瑞、迷信丹术,不禁问吴书来。 吴书来正寻着时机开口,便从善如流地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近日会将仪程编写成册,供皇太后、皇上审阅。” 皇帝敛目,又问他:“贵妃的旧疾能否根治?” 吴书来刚想行礼,又想起皇上近日的吩咐,便躬身答道:“回皇上,据张院判说,贵妃娘娘小月子中严重受寒,膝部尤为严重,雨雪骤来皆会作痛复发,只能用药养着。” 皇帝复又张大眼睛,冷冷问道:“昔日如何造成的旧患?” 吴书来只得伏跪于地,闷闷答道:“回皇上,奴才只听闻过下仆传言,不知全貌,不敢妄议。” “罢了,朕乏了,明日再议。”皇帝径直向内间走去。 以这个世界贵妃的心思与皇后的待遇,他不难联想到经过,他不愿听到他人诬蔑皇后,即使来自这个世界原来的自己也不可以。 “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他忍不住自言自语。 只希望她能安寝无梦。 想着想着,他便枕着满室的花香沉沉睡去。 第二日皇后到皇太后处请安,将自己的初步想法告之,受到了她的嘉许,便回长春宫着手拟册。 还没准备好文房四宝,就听到外间通禀:“贵妃娘娘到!” 皇后看了一眼清砚,清砚会意,出去将人请了进来。 贵妃依旧恹恹,目光炯炯,莲步慢慢。她恭敬行礼,声音不急不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你身子不好,快快起来。”皇后潜邸时就待她很好。 贵妃大半个身子靠在绵瑾身上,微笑着向皇后走去:“臣妾早就想到怡情书史内间一赏了。今日一见,果真风雅,与皇后娘娘甚是匹配。” 清砚引她至皇后对面坐下,贵妃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物事,满是歉意地说:“看来是我打扰皇后娘娘了。” 皇后微微摇头,微笑着喝了抿了一口茶:“本宫正要将想到的月祭事宜记下,以免过后遗漏。” 贵妃回身看了一眼绵瑾,将一本册子递了过来:“这是臣妾这二日对照之前月祭的仪程大致写下的,只是毫无新意,不知能否帮到皇后娘娘。” 皇后在她进门时便注意到她眼底的乌青,知她确实用心,心中一暖,笑着接过册子,仔细翻阅。 高贵妃很用心地将每项仪程都附上说明,还有不同月份的区别,就连涉及的款项都一一备注,而且每项仪程中间隔了许多空白供人增减补充,单单这份细心,便不容小觑。因此皇后看得很认真,时不时满意地颔首。 待皇后看完,已过了二盏茶的光景,贵妃没有继续续茶,耐心地微笑着候在一侧。 皇后终于放下册子,抬眼看着她说:“你做得很好。” 贵妃神色不变,起身福礼:“是皇后娘娘教导得好,臣妾只希望不负皇后娘娘重望,不拖累皇后娘娘贤名。” 皇后观其脸色,关切问道:“本宫还要说一些祭祀布置,贵妃可需歇息片刻?” 贵妃摇摇头:“皇上昨日派张院判至钟粹宫,每日给臣妾请脉,臣妾用了些汤药才过来,这会身子爽利。臣妾也按皇后娘娘的嘱咐,让张院判在之后到延禧宫,相信经过调理,哲妃很快就会痊愈。还有,臣妾有请张院判替我留意钟院判的消息。” 皇后神色淡然,微笑着说:“贵妃心思通透,本宫这方面倒是不及了,果然将宫务交给你是对的。” 贵妃连忙摇头:“皇后娘娘谬赞,臣妾只是东施效颦,不足之处尚有许多,还等皇后娘娘拨冗指导。”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将月祭的仪程定了下来。贵妃已是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不敢耽误宫务,匆匆告退。 “娘娘,贵妃这样出去,怕不怕有心人……”清砚将贵妃送至轿子前,再次回到皇后跟前。 皇后已端坐在书桌前,重新誊抄册子,罔若未闻。 清砚乖顺过去磨墨,没有再唠叨。 过了一刻钟,皇后抬头看了一眼清砚,温声问她:“前些日子,是你将我做的香料送至养心殿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5.彻晓纱窗下,待来君不知 清砚不好意思地向皇后行礼,瓮声答道:“那日奴婢按照贵妃的吩咐,在乾清宫布置戏台子,听到吴总管说皇上最近睡不好。我想到娘娘的香料,便将香方写给了吴总管。” “怪不得今日皇太后会让我送香料过去。”皇后叹道。 她只怕皇上闻到香气时会想到她。 “奴婢午后便去做香料,不让娘娘费神。”清砚的头埋得更低了。 “起来罢,我没怪你,只是希望下次你提前告知我。”皇后手上不停,笔下游云惊龙。 无论何时,写字都能让她稍稍平心静气。 “娘娘可要传膳,今日奴婢做了玉蜀黍烙糕。”清砚热络地说。 “待本宫写完这节,便传来。”皇后不懂她忽如其来的期待。 “娘娘不是知道了皇上犯了头风症么?以往娘娘做了玉蜀黍的膳食,总会送给皇上的。”清砚急道。 皇后顿住,深知清砚不会拿这种小事闹她,又想起皇上那日的神情,不禁问她:“你知道皇上带着的鹿羔沴毧荷包么?” 没想到清砚更急了:“娘娘怎么了?是不是近日思虑过重,怎地都忘了……” 皇后默然。看来这同一日的头风症,事出有因。 那皇上是如何看待的? 又过几日,便到了月祭当天。 皇上一直有意将满洲祭祀礼仪变成汉文,编册入志,因而皇后一直对祭祀事宜相当上心,只希望能在皇上需要风俗志信息时有所帮助。 月祭的地点在坤宁宫,依然沿用满族的固定仪式,由萨满任神职,悉用满语编出祝辞。这次的祝辞同样是皇后写的,用了满汉二种文字,连仪注、祝词与赞词都一目了然,与逸虬的字迹相得益彰,正与皇上所倡导的“满族诸般祭祀皆以祝词为重”的想法不谋而合,参加祭祀的众人见了皆赞不绝口。 皇太后见一众的反应,不时微笑着颔首。月祭无需皇上前往,来人皆是日前斋戒过的,需祭天,因此除了后宫嫔妃外,并无外臣女眷。 清砚一早就发现富察老爷未至,不想主子分心,时不时向外臣那头张望。 皇后多次撞见她四处张望、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知道她意欲何为,目不斜视柔声说道:“不用看了,阿玛不会来的。” 清砚被戳穿了小心思,只好安分地端正站好。 她明明听说富察老爷最近大病已愈,还说近日会上朝的,怎么主子就那么笃定呢…… 皇后再三确认了主持祭祀的女萨满句读无误后,方才退后一些。 这名女萨满是皇后亲自从闲散皇室的妻室中选的,自登基以来一直也没有换过人。至于家神员役一共一百八十八人,助萨满完成祭祀礼仪,虽然人数众多,但是皇后对他们基本都有印象。而且礼部这次也核查过参与祭祀的这些人,自然是不会有纰漏的。 坤宁宫正殿除了供奉萨满诸神,还有释迦牟尼佛祖、观音菩萨与关圣帝君。今日除了每月祭天仪式,朝祭正殿的大神,还需为大阿哥请祈福神、为南边水灾请祈田苗神。请祈福神的仪式需要长辈赠予的新鲜柳枝,大阿哥的生母缠绵病榻,高贵妃身单力薄,太后身处高处恐孩子承受不住,因此这个仪式的重担交给了皇后。 朝祭一如既往地沉闷与冗长,一个时辰过去了,终于轮到请祈诵神的仪程。三次诵神歌过后,皇后身穿朝服、头戴朝冠,清丽端庄地出现在神坛前,神坛前早已准备好一副弓箭。 只见皇后款款向前,取了弓箭在神坛上绕了三圈,与萨满一同跪地祷祝,司祝们执神铃诵祝词,司俎官们在旁击手鼓,让人目不暇接。神歌唱罢,皇后起身,取过弓箭,向着神坛远处的柳树望去。 箭是特制的求福神箭,系着练麻与从九家满族中攒取的棉线捻就的棉索一条,各色绸片点缀,迎风翻飞。随着皇后的视线望去,可见柳树上已有一柳枝系着同样的绵索,同样在风中摆动。 皇后站在五十步外,伸手搭弓,脸色如常,还未等围观的一众看清,箭已离弦! 皇帝正在此时出现,他在家神员役的簇拥下,来到神坛一侧,将皇后的英姿尽收。 ——那神箭尖刃划过,将原本定下的高九尺、田径三寸的完整柳枝整齐割下,分毫不差。 若不是尚在祭祀中,恐怕在场很多人都会忍不住低呼一声“好箭术”了。 二名司俎官将柳枝用黄布包裹,举着神箭,将其献予皇帝,皇帝按照萨满的提示,与皇后一同三捋绵索。 皇帝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月祭,但这些仪程原本就需要皇后在场,因此众人按仪程行事,倒不显慌乱。 皇后垂眸,避过身侧来自皇帝的目光,与他一同握着柳枝蘸取圣水,点向乳母怀抱的大阿哥。大阿哥见到皇后靠近,又露出兴高采烈的模样,手腕间的银铛声响清越。 皇后尽量不让圣水湿了大阿哥的脸面,只点在小手上。皇上似乎理解她的用意,手上轻搭在柳枝上,并不使力。 看着大阿哥的笑脸,皇帝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一根指头。 大阿哥乖顺地抓住,咯咯大笑。 皇后本想提醒皇上祭祀仪程尚未结束,抬眼对上他满溢欢喜的双眸,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发出声。 大阿哥确实惹人怜爱。 皇帝想到的确是他曾与皇后并肩,接受福神祝福的难得。 他注视皇后半晌,向她微微一笑。 皇后先是一怔,继而粲然一笑。 之后的仪程无需帝后在场,皇后随着皇帝坐下,等待祭祀完毕后,分食祭品。 祭祀中已简朴为主,皇后命人备了酸梅饮,以解暑热。 “这酸梅饮怎地与平素不同?”皇帝喝了一口杯中之物,奇道。 “回皇上,臣妾在酸梅饮中加了糖桂花与薄荷。”皇后扭头看着皇帝,轻声细语。 “梓童果真心思巧妙。这次的月祭同样别出心裁,幸好朕未错过梓童精彩的射艺。”皇帝想握她的手,又想到了什么,生硬换了个方向,缩了回去。 皇后看在眼里,不明所以,便不再留意身边的动静。 “察哈尔总管近日渐愈,等仲秋时节,便可让诰命夫人带着他的书信进宫看望。”皇帝忽然开口。 “谢皇上隆恩。只是尚在祭祀中,臣妾不便行礼。”皇后颔首,虚虚福礼道。 “无妨,朕做这些不是为了你的谢礼。”皇帝伸手制止,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皇后柔顺地由他握着,神色坦然。 皇帝想到原来世界的这个时候,正逢皇后的父亲察哈尔总管逝世,皇后面无异色,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完了整场祭祀。而当时的他与他人一般,高声赞扬皇后深明大义、贤能无双。如今时移世易,他终于能品出对方的不易。 只要能有所改变,也许…… 鸿胪寺卿吴应枚的到来打断了皇帝的思路,见他神色,皇帝示意他在跟前禀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然而皇后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皇帝怕节外生枝,便举步而出。 皇后收回自己被皇帝抓着伸出去半天的手,收敛笑意,命人看好参与祭祀的一百八十八人。 祭祀结束后,皇后与那些人留在大殿内,侍卫环绕着她,神色凛然。 清砚没见过自家主子这种严肃的神情,便也严阵以待,仔细从每个人脸上略过。 皇后向旁侧抽刀的侍卫摆摆手,语气淡淡道:“本宫从未打算责罚允禵家属,也对顺利完成祭祀的你们心怀谢意,因为本宫相信,留在这里的人非是心生歹念之徒。正因你们的善念,才会遭人钻了空子。只要你们肯主动出来,本宫保证不会伤害你们,还会向皇上求情,让你们毫发无损地回府。” 大殿内人员众多,却因为皇后的发言而落针可闻。 皇后面上全无焦虑神色,悠然接过清砚递来的酸梅饮,慢条斯理地呷着。她将这几日接触过的人事细细在脑中审查,竟是一无所获。 清砚听完自家主子的话,心中了然,她第一时间将矛头指向高贵妃,几经分析后又泄气地发现与她无关。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依然无人主动出来解释,众人面上皆显疲色与焦急。 就在此时,皇帝忽然去而复返,身旁跟着鸿胪寺卿吴应枚。 皇后立即起身行礼,正想向皇帝陈情,便被他扶了起来,牵着她径直走到外廊。她心中尚未定论,一时无言。 外廊能看到一片湖景,见之渐静。 皇帝难得满眼焦灼,正色对她说:“朕决定破例让皇后能回府省亲,皇后尽快回宫准备罢。” 皇后听罢,一双剪水瞳微微圆睁,忙伏跪于地,朗声说:“今日之事臣妾会尽快协助鸿胪寺卿吴应枚查明,求皇上恕罪!” 皇帝半扶半抱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柔声道:“梓童不必惊慌,朕非是逐你出宫。只是察哈尔总管突发急症,朕恐你遗憾,想让你能与父亲相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6.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 他隐去了大部分实情。 但这是无可奈何的,若是顺应发展,她的父亲会离世,他想让他们再见一面。 方才他还给了她希望,转眼间就有了变故,他愿为了她补救。 皇后神色如故,注视了皇上半晌才说:“臣妾不需要这样的特权。” 皇帝的焦灼逐渐缓和,松开她:“是朕多虑了。” 不管在哪个世界,她其实从未改变,他不禁在心中苦笑。 皇后向后退了一步,盈盈福礼:“臣妾谢过皇上。臣妾告退。” 皇帝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五味杂陈。 皇后回到大殿,众人依旧处于僵持状态,她受过礼后,对鸿胪寺卿吴应枚说:“吴大人,本宫已经从中找出允禵家属。朝前之事,本宫本无权过问,但此事关乎富察家的声誉,请允许本宫从旁参与搜查。” 吴应枚虽知皇后是猜到此事才会将人留下,但未想到她能在那么短时间内能将此事理顺还不让他为难,短暂地错愕后,恭敬答道:“娘娘睿智,微臣谢过娘娘。” 皇后微微颔首,走向那群人。他们已被吴应枚排得整整齐齐,每列每行皆有空余,容她从中穿越。 清砚紧张地看着自家主子挥退侍卫,独自在每一个人脸上巡睃而过,时不时驻足不语。 吴应枚比她更紧张,目光跟随着皇后,眼皮都不敢动一下。 整个大殿只剩下皇后走动时发出的玎玲声响,她依旧穿着朝服,身上坠饰齐全,更显得威严肃穆。 两刻钟过去了,蝉噪高柳,吴应枚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眩目的日头,眉间虚挂着的热汗顺着脸颊滴落。 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皇后停在了一名年约三十的妇人面前,语气淡淡:“本宫没有责罚之意,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冒充允禵的家属?” 清砚忙翻开手里的名册,还没确认此人的信息,便听到一阵呼声。 ——她抱着名册从层层围住的人群中挤进去,看到皇后正站在中间,那名妇人已倒地。 她看到自己主子想要伸手探那人的鼻息,用力一撞,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挡在主子面前。 皇后这才将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从她手里接过册子,俯身看着她。 清砚早已蹲下来了。她先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将她的嘴巴打开,无视她从中流出的污血,从头上拔下银簪,将她的舌头挑起,再将人放下。她起身对着银针端详片刻,向皇后与吴应枚福了一礼,恭敬地说:“经奴婢简单察看,此人早已于舌底压下□□,如今已气绝身亡。” 皇后回头对上一张张不安的脸,当中许多人受暑热所苦,早已汗湿衣衫,忍不住对吴应枚说:“吴大人,如今已有了线索,不如先将不相干的人等放回去。” 吴应枚尚未弄清楚状况,甚是犹豫,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皇后翻开手中册子,指着其中一页对吴应枚说:“这是此人的名册,属司香妇之列。本宫自皇上登基以来,每每祭祀皆参与其中,他们当中许多人的相貌,本宫早已熟记。本宫开始确实没有辨出此人的异样,直至祭祀结束也未曾察觉。方才本宫静下心来思量,发现此人与其他的司香妇不同,她的手指多处沾有金粉与胭红,此为其一。方才的场面,莫说清砚,就算是本宫身在其中,心绪也会受扰,而此人期间无异色,一派从容,此为其二。本宫本已看出她有自戕之意,可惜本宫控制了她的双手,却未料到毒物竟是在舌底。” 吴应枚听罢,笑逐颜开,挥手让侍卫们放了众人,便差人将尸体带回去,以了解这桩乌龙案。 “吴大人请留步,此事疑点甚多,就此了结恐怕堵不住悠悠之口。”皇后叫住吴应枚。 吴应枚顿住脚步,转身恭敬地对皇后说道:“下官已查清了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富察家更无勾结前朝乱臣之意,娘娘大可安心。” “此人非允禵家属,只是前朝余党构陷允禵的文章,也请吴大人上疏时一并提出。”皇后喟然长叹道。 众人远去,皇后忽觉乏力,大半个身子倚靠在清砚身上。 清砚触及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想必已冒过一层热汗,便自作主张地招来轿子,让她坐着轿子回去。 皇后没有一如既往地提起心思教清砚低调,任由她扶自己到轿子上,沉默无言。 她始终觉得那人罪不至死,一定有什么隐藏了的细节她没发现。 而她的父亲不会因这种莫须有的弹劾而勃然大怒再度病急。 清砚抬头看去,自家主子那双灿灿星眸在纤长的羽睫遮蔽下,变得晦暗不明。 皇后回到长春宫后,直奔怡情书史,她从一堆册子中不停翻找,只想找到这场祭祀的破绽。 清砚见状,命人传些酪浆与桂花糕过来,自己掩门而出。 良久,皇后端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她将册子重新分放在两侧,展开纸张,准备向二哥写信。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她太专注了,不禁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对外面的人说:“进来。” 清砚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欲言又止。 皇后伸手揉了揉额间,漫不经心地洗着手中毛笔:“直说无妨。” 清砚咽了咽唾沫,艰难地说:“奴婢收到消息,原来老爷的病情一直反复,并未有好转之势。今日……” 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今日之事老爷其实未放在心上,但府上收到了匿名信,直指老爷对天德年间圣祖皇帝的处罚仍存有不忿之心……老爷怕连累富察家,准备入宫向皇上陈情,没想到……在马车上忽然吐血,至今昏迷不醒。” 她见自家主子紧握着笔,半蘸在笔洗中,便过去握住她的手。 ——却听“砰”地一声,笔洗摔落于地。 皇后回过神来,放下毛笔,对着慌张地端详玉笔洗的清砚说:“之后再收罢,扶我回寝殿,我想歇下。” 清砚早已红了眼眶,咬了咬嘴唇,紧紧地扶住她:“是,娘娘。” 回到寝殿,皇后如常至浴房沐浴,直至长发半干才歇下。期间她还吃了清砚递来的酪浆与桂花糕,若无其事,就像仅仅是因祭祀困乏一般。 清砚吩咐数名宫侍守在外间,并让人不准打扰皇后歇息,才回到怡情书史,收拾那只玉笔洗。笔洗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并未四分五裂,只是莲花的形状不复从前。 她用锦盒装好,将另一只青花瓷笔洗换在原先的位置。 可惜了。这还是老爷最喜欢的笔洗。 她刚走出门口,便听到有人来唤她,只好加快脚步,向正殿而去。 来人竟是皇上。 清砚未忘了礼数,放下锦盒,毕恭毕敬地行礼。 皇帝注意到她手上的锦盒,声音不见起伏:“起来罢。” 清砚抱着锦盒起身谢恩,端正站直等待皇上发问。 皇帝未忘初衷,问她:“皇后可是受热了?” 清砚一板一眼地答道:“回皇上,娘娘未受暑热,只是因祭祀之事劳累,便提前歇下。” 皇帝扫了一眼她的神情,喝了一大口茶:“将午间之事详细道来,不得隐瞒。” 清砚没有迟疑,一五一十地答道:“娘娘回到大殿后,仔细观察参与祭祀的一百八十八人,经过两刻钟,成功找到掩藏其中的妇人。娘娘正想发问,不料对方早已藏毒舌底,不消多时便毒发而亡。娘娘翻阅名册,找到了这名妇人的信息,相信吴大人很快便能查清真相。之后娘娘便回到长春宫,仔细梳洗后歇下了。” 她在不自觉中将锦盒收紧在怀中,压出一层薄汗。 皇帝忽然问她:“你手里抱着什么?” 清砚顿了一下,忙将锦盒端好,双手呈予皇上:“奴婢方才打扫娘娘书室时,不小心将娘娘最喜欢的笔洗摔坏了,生怕娘娘难过,因而想拿到造办处,托大人们修好。” 皇帝目光瞥见玉笔洗,昔日的点滴再次涌入心头。 ——他记得这是皇后潜邸时就带在身边的,还是她的父亲李荣保割爱转赠的,就连他主动开口都未能让她割爱…… 而如今李荣保生死未卜。 思及此,他不禁有了些怒意,冷冷问她:“大胆奴才,此物也是你能碰的!” 清砚将锦盒安放在桌上,忙叩首求道:“求皇上息怒,奴婢实在是无心之过!请皇上饶恕奴婢……” 皇帝听得心烦,对一旁的吴书来说:“将锦盒带走,摆驾回养心殿。”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清砚待到脚步声远去,方才停止叩首,额头早已淤青一片。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帮上了主子。 内间的皇后并不知道这些动静,她觉得郁结,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7.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 她开始梳理这次祭祀的经过:如今那名妇人已服毒身亡,本就模糊的线索一下子断了。所幸死无对证就此揭过了,从此需得留意宫中暗眼,父亲身边也需提防才是。 思及此,她开始默念心经,待心潮平复后,安然睡去。 次日卯时初,皇后便醒来了。外间候着的清砚听到动静,忙带人进去伺候。 “娘娘,奴婢昨夜睡前让小厨房炖下了软肉,可要传些?”清砚小心翼翼问道。 皇后本低头随她整理发髻,听到这句,忍不住抬眼看她。 “奴婢有加冰糖调味。”清砚强调道。 皇后这才满意地垂眸。 没想到激发了清砚的唠叨劲:“娘娘,你太爱甜食了。早上事务繁杂,荤素甜咸搭配才能养好身子。奴婢问过太医了,这道炖肉里加了些药材,有宁神之效,能让娘娘睡得安稳一些……” 皇后刚想使眼色让她少说一些,抬头发现清砚已经帮她梳好头,除了平素的通草绒花外,还在鬓下簪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与以假乱真的绒花自然地融合,正配她的百蝶袍。 清砚见她那原本便微微上翘的嘴角未因此有异动,笑着补充道:“这是玉楼点翠,等过了花期,奴婢便用通草仿照着做些类似的绒花出来。” 皇后败给了她,终于微微一笑:“你啊,总是做些焚琴煮鹤之事。想来今日我还会吃上牡丹花膳罢。” 清砚回了个极灿烂的笑容:“皇后娘娘英明。” 待用过早膳,皇后便带着清砚到寿康宫请安。 今日皇长子会被正式赐名,昨夜清砚按照皇后的吩咐,已将大阿哥平安送回延禧宫。 因而皇后见到皇太后时,高贵妃正在旁侧,似乎在确认今夜乾清宫家宴的事宜。 昨日之事,朝间仍未有定论,皇后自然免不了避嫌。她听说高贵妃昨日曾向太后请求辞去事务,看她的容态,这接二连三的宫务,确实为难她了。 她恭敬礼毕后便想告退,没想到太后一如既往地赐座于她。 她只好耐心在旁喝茶。 “皇后意下如何?”太后与高贵妃忽然扭头对她说。 皇后自然地眨了下眼睛,起身福了一礼,大方地答道:“回皇额娘,臣妾昨日祭祀有失仪之处,皇上尚未定夺,是以避嫌。” 太后一听便知道这是她神游方外的借口,看向一旁的高贵妃,示意她复述。 高贵妃偏身让过了皇后的礼,如今太后问道,只好向二人福了一礼,将方才的建议说了一遍:“往日参与祭祀的家神员役,皆未经后宫确认,经昨日一事,臣妾认为可以向皇上建议,将家神员役全部纳入内务府掌礼司,由他们直接管理。” 皇后听罢立即回道:“臣妾认为此为朝前政事,吾等后宫中人,贵妃莫要再提。况且,如今一些家神员役已从掌礼司中来,家神员役除了宫侍,还有朝中大员之家眷,不宜由内务府全权管理。” 高贵妃忙伏跪于地,连连叩首求皇后开恩。 太后转了几颗手中的紫檀串珠,微微敛目,语气甚是慈和:“你身子骨弱,起来罢,皇后也是实话实说,并不想怪罪于你。下去罢,今夜哀家与众同乐。” 皇后本到嘴边的话尽数吞落回去,起身向太后行礼道:“时候不早,臣妾告退。” “哀家听说李荣保又病倒了,昨日皇上还为你求开特例,让哀家准允你出宫,亲侍父前。哀家当下以为你们这对少年夫妻生了龃龉,便让他去问你。你果然如哀家所想的一般回绝了,哀家舒心之余,更是觉得亏欠你。”太后越发嗓音轻柔。 皇后移开目光,看着那磨得发亮的串珠,微笑道:“皇额娘多虑了,臣妾自知身份,不会枉顾礼制。富察一族得了皇上恩宠,理应极力回报。” 二人说开后,又闲聊了一阵,皇后才回到长春宫。 哲妃不知何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众嫔妃,她身子依然抱恙,不时以帕掩着咳嗽声。见皇后归来,众人整齐地向她行礼问安。 皇后再次看到乳母怀中的大阿哥,脸色在不经意间越发柔和:“都起来罢。哲妃你大病未愈,怎么过来请安了?” 哲妃眉间喜色冲淡了些病容,笑着说道:“这些日子,永璜让娘娘费神了,臣妾想让娘娘再抱抱他。” 这是宫中流传的习俗,如今大阿哥已赐名,抱他便是沾染龙气,以求龙子。一众嫔妃便是等着沾皇长子的福气,因而特别热络。 皇后在确认自己忘了那鹿羔沴毧荷包之后,总觉得与皇上有些说不上来的生分,便淡淡一笑,接过乳母怀中的永璜。 熟悉的乳香传来,她忍不住唤他:“永璜乖,要做位好大哥啊。” 回答她的只有阵阵清越的银铛声与咯咯笑声,让她心中郁结顿时散去不少…… 午膳过后,皇后再一次来到怡情书史,一眼看到桌上被替换的笔洗,却没有多问,默默抄写佛经。 如此过去半个时辰,清砚想到昨夜皇上离去时的决绝,越发觉得芒刺在背。 “你的额头还疼么?”皇后忽然看着她说,一双剪水瞳散去了雾气,显得锐利起来。 皇后一向不爱在屋内置冰,是时闷热,清砚早上厚敷的粉被她擦去了大半,露出遮盖的淤青。她只好皱着脸笑了一下:“奴婢昨夜上了药,已经不疼了。” 皇后又问她:“本宫歇下后,皇上来过?” 清砚忙伏跪于地,欲请罪。 ——却被皇后眼疾手快地拦下,她无奈地说:“你若再叩下去,我倒成了凌虐你的主子了。本宫从不觉得难过,昨日只觉得遇到死无对证之事深感郁结,你莫作他想。” 清砚眼神一亮,紧张地问:“娘娘不曾骗我?” 皇后放开她,好笑地答道:“本宫几时骗过人。” 就这样到了酉时,乾清宫准时开席,帝后二人再次比肩而坐。 皇帝今日已在朝堂之上洗清了富察一族的嫌疑,看到她便忍不住多说了些细节。 席间人多口杂,皇后未如往常一般端出礼制,又怕被人多听了去,慢慢二人靠得近了,有些耳鬓厮磨之意。 皇帝心中一热,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察觉到了,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柔顺地让他抓着。 皇帝笑了笑,越发轻声地对她说:“朕今日给李荣保送了几位可心的医女。” 他不敢再说病愈之时指日可期的话了。 皇后微翘的嘴角上扬了一些,柔声答道:“谢皇上恩典。” 皇帝喜欢看她的笑容,这个世界的她笑得同样很多:“梓童觉得永璜这个名字如何?” 皇后满眼是大阿哥的笑容,笑意更深了一些:“璜者,如虹般美玉也。大阿哥爱笑,确实适合。” 她头上的玉楼点翠适时脱了一瓣,掉落在二人双手交握住。 皇帝很快用另一只手捻起花瓣,放在鼻间嗅了一下,再放在桌上:“朕初时以为是绒花所做,竟真是牡丹,与梓童很是相衬。” 皇后素来简朴,闻言温声解释:“昨夜臣妾思念父亲,晨间精神恹恹,便让人取了鲜花入鬓,香气熏着精神些。仅此一朵,非有焚琴煮鹤之意。” 皇帝爱怜地拍拍她的手背,他的皇后理所当然与之共有这一切,莫说只是一朵牡丹花,便是采了满园的牡丹,他也不会皱眉。 想到她还为此与自己如此生分地解释,一阵心疼,抚慰她道:“牡丹入膳还可安神,梓童可以多采一些。玉楼点翠总是太素净了些,明日可让吴书来到洛阳多挑些其他品种栽至御花园。待明年花期,便可让梓童换着来簪。” 皇后神色不变,那双剪水瞳雾气更重了些,由衷答道:“臣妾谢过皇上。” 皇帝捏了捏她的纤纤长指,故作恼意地警告道:“梓童再这般生分,朕就要向你要回礼了。” 皇后对上他的灼灼目光,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老实答道:“若是皇上不嫌弃的话。” 皇帝扫了一眼席间众人,见大家专注戏台上的喜戏,便想使坏逗逗正经的皇后。刚想开口,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思量,一时顿住了。 二人离得近,皇后被他注视久了,一时有些羞怯,脸上渐渐发热。 就在此时喜闹散去,便听内侍宣旨,帝后二人也一同看去。 先是大阿哥定名后成皇长子的旨意,哲妃接过,众人同乐,便以为正式开宴。 不料还有第二道旨意:固伦和敏长公主,生于雍正六年十二月初八日亥时,薨于雍正十年三月十八日未时。呜呼!朕缵鸿绪,念系皇族之女,方期牙牙学语,永享大年,何意遽尔薨逝。朕怀震悼,曷其有极,为卜兆域,并设垣宇,窀穸之文,式从古制,祭享之仪,悉循典章,勒之贞珉,用制生薨之年月,惟灵其永妥于是焉。 皇后微微垂眸,掩住眼角泪花,抿了抿嘴唇,在众人讶异之中接过圣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8.斜托香腮春笋嫩 她以为的这段已经生分的感情,再一次以最盛大的姿态闯入她的生命之中,让她悸动不已。 “谢主隆恩。”皇后借着叩首须臾,眨掉了几滴眼泪,复又挂上和煦笑意。 敏者,悯也。她何尝不思念这苦命的女儿! 本就家宴,藉着喜意,觥筹交错,皇后吃了不少酒,更觉面热。 她一向海量,只是今夜酒不醉人人自醉,又空腹喝得太急,几轮下来,让她觉着有些微醺。 皇帝一直用余光留意着皇后,此时见她停箸放杯,想来是歇息之时,便摸了摸她的手背,关切地说:“梓童昨夜睡得不安稳,不如今夜早些回去歇息?” 皇后听罢转头凝视他,她原本满是雾气的剪水瞳如今闪着粼粼碎光,让人移不开眼。 皇帝被她的双眼吸引,禁不住向她倾身而去。 皇后蓦地醒悟过来,扫了一眼他人,对上几束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慢条斯理地说道:“臣妾只是喝得急了,不扰了皇上的兴致,臣妾告退。” 她的嗓音带了些平素没有的喑哑,却因为缓慢的语调,更显风韵。 皇帝在不经意间被她撩拨了,心跳得飞快,不敢再去看她。 然而随着她的离去,这场晚宴变得寡淡无味。戌时一到,他便以公务为由,借故而去。 皇后回到长春宫,酒气散去大半,想起方才宴上几乎颗粒未食,便让清砚做些清粥小菜来。 她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等得昏昏欲睡之际,感觉有人替她取了薄被盖上。 夏夜也未解清凉,她盖了一阵,只觉闷热,忍不住将被子往旁侧推去。然后她就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擦汗,完毕后只觉丝丝凉风,想必是在替她打扇。 “吃食都做好了么?”她舒服地翻了个身,侧卧向着风的方向。 对方不答,反而换了个方向打扇,她抬手碰了碰自己尚有些发烫的脸颊,微微蹙眉,慢慢睁开眼睛。 ——皇上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手里还打着宫扇。 许是醉意仍在,她顿了片刻,方才从榻上坐起,起身行礼。没想到方才被她推出去的薄被一半堆在地上,她冷不防被绊了一下,向前跌了几步。 ——然后跌进了蓄谋已久的皇帝的怀中。 皇帝的双臂环住她,生怕她再一次在他面前跌倒,怎么这个世界的她总会在他意想不到之处冒冒失失。 他伸手拨了拨她耳旁的碎发,笑着说:“朕要放手了,梓童站稳了。” 皇后被他臊得又有了先前微醺时的脸热,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抬头对上他的灼灼星眸,想要推开他的手怎么都无法使上力。 她放下双手,乖顺地由他抱着。 “这么多年,朕对不住你。”皇帝将藏在心中五十余年的这句话剖白在她面前,直觉满心痛楚,眼角都有了些湿意。 “皇上一直对臣妾很好,何来歉意?臣妾既是皇后,便应与皇上共进退。臣妾虽不及史上的贤后,但目前尚未有应付不来之事,皇上无需担忧。”皇后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说话时微微蹭着锦袍,窸窣作响。 是啊,他们是夫妻,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 皇帝心中一热:“即便梓童已经知道朕与往常不同了,也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朕么?” 皇后抬头与他对视:“臣妾知道自己忘了许多事,指不定他日再来一场头风症,前事尽忘,确实不是皇上心中之人了。臣妾因此事心中……曾与皇上生分,皇上也是如此罢?” 皇帝微微一怔,此刻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眼前人与他的亡妻有着同样的灵魂,却因不同的际遇变成了不完全相同的人。 皇后忽而嫣然一笑,轻轻抬手,自然地回抱住他。 他们的婚姻头一次有了实质的情意交流。 良久,皇帝终于说出:“皇后是皇后,你是你,朕只希望你往后能如今夜一般,只做你自己。” 皇后微微敛目,难得调侃道:“后宫各嫔妃的撤立与朝堂势力变更息息相关,若臣妾真如皇上所说的那般恃宠生娇,富察一族以后怕是得小心翼翼做人了,臣妾可不想累及家人。” 皇帝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牢牢定住她,反逗她道:“是谁说不想恃宠生娇来着,怎么这就拿家人威胁朕了?还有,何时知道自己是荷包主人的,居然还敢因此与朕生分,太恃宠生娇了。” 皇后被他箍得难受,喝了酒又无力推开,干脆由他去了。 ——却闻到一阵吃食香气,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皇帝放开她,牵着她往桌前走去。 皇后看了几眼皇上的脸色,确定他未听到自己失礼的腹饥响声,便安心地等清砚传膳。 清砚做了元贝鲜杂菇粥,放了几种不同的菇类:有白玉菇、蘑菇、鸡腿菇等,加上一些鲜河虾,撒上葱末,满室鲜香。配菜同样出彩,除了皇后一些偏爱的甜食百花酥外,还有一小碟红油黄瓜,红油是在不同的鲜肉中取过味的,烧红之后泼在黄瓜上,冷却后再拌匀,清新又开胃。 皇帝同样被吃食吸引,给皇后布完菜后,自己伸筷满足地吃了起来。 皇后见他喜欢,也给他布了一轮菜。二人安静吃完,心生满足。 趁着喝茶消食之际,皇帝再次问道:“如此说来,倒是朕害了富察一族。当时朕只想着解决眼前之事,没想到将良臣推向绝境。” 皇后不予置评,只一板一眼地分析:“臣妾尚未能确定是否此计只针对富察家,皇上只需考虑朝堂大事,用人唯贤,无需因此束手束脚。” 皇帝被点破心中之事,奇道:“皇后如何练得读心术的?” 皇后只当他又在逗自己,剪水瞳中的粼粼碎波霎时间集聚成芒,注视他道:“无论皇上怎么改变,始终是臣妾最熟悉的人。臣妾因失前事,与君生分,先前臣妾未能想明白,也不能将不同的皇上重叠一处,独自怀愁。今夜皇上再次让臣妾心如鹿撞,臣妾终于明白,皇上就是皇上,这世上唯一能让臣妾一次又一次敬爱之人。” 皇帝听罢,眼前晃过许多他与亡妻、他与眼前人的细数不清的回忆,自然地伸手搂住她,向她缓缓倾身下去。 二人本来就挨着坐在一齐,可如雷的心跳声仿佛拉长了距离,让对方的脸不断放大着以往注意不到的细节:眉毛、睫毛、脸颊似有若无的痣和带了些茶香的唇…… 皇后渐渐闭上了双眼,感受对方嘴唇从自己的额头、眉毛、鼻尖轻柔摩挲着,痒得她忍不住向后仰头,却又想与之角力。 一连串轻柔细碎的吻之后,皇上似乎没了动静,她忍不住微微张开眼偷瞄。 ——却是印上了她的唇。 他们初婚之时不懂闺房之事,连亲吻都不得法,后来他在侧妃那处学了,却不好在越发端庄的皇后面前使。 皇后自然是不懂这些的,她开始以为就是他们做过的嘴唇相贴,一不留神就被他撬开了唇,带着些灼热气息的舌头卷了进来,吓得她只能呆呆不动。 她好不容易屏住呼吸等到对方的舌头退了出去,正想喘息,又被卷着吸吮。 这下她羞得脖颈通红,全身僵硬。 皇帝笑着放开她,给她留了些喘息的时间。 皇后以为皇上要回宫了,平复喘息后建议:“时候不早了,皇上该回养心殿歇息了。”眼中水光涟涟。 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忽然将她横抱而起,在她耳边低声说:“朕今夜宿在长春宫。” 本就在外间伺候的清砚与吴书来见内间久为有动静,不敢打扰,亲自守着。 皇后被皇上轻放在床上,就见他解了纱帐,将二人笼于其中,只好乖乖地躺着不动。 过了一阵不见动静,她狐疑地睁开眼,发现皇上正对着她的鬓发研究。 “朕怕梓童不适,想帮梓童将鬓发散开,可朕不得要领,怕弄疼了梓童。”皇帝讪讪笑道。 皇后“噗嗤”一声笑出来:“臣妾如今酒意上头,有些晕眩,还是让清砚来帮臣妾罢。” 她撑着身子起来,一头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披落,滑如绸缎,散着淡淡香气。 皇帝早已按捺不住,被花香环绕,托着她的脸再次摩挲、亲吻,一室奶猫舔舐吃食之音。 她开始还存着被皇上逗弄的微嗔,渐渐地阖上了双目,时而微微颤抖。又为自己飘得越来越远的思绪惊疑,尤其想到皇上这几年未到她这处,却在侧妃处习得这般靡靡。 她正想说些什么,只觉身子一凉,竟是被剥去了衣物。 然后皇上火热的身子贴了上来,四目相视,言之凿凿:“你我今日重新相识,从今往后,共偕白首,恩爱两不疑。” 这次她没有躲避,迎着他的目光,柔声答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便是一夜水乳交融,如胶似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19.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 清砚下半夜起来看,见内间还亮着灯,将给主子洗漱的热汤又温了一阵,才又睡下。吴书来不敢像她那么自在,要了张小榻,在外间半睡半醒,生怕万岁爷忽然差遣。 皇帝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开始只想向皇后补救,告诉她自己对富察家的立场,然后说出自己的感受。结果二人居然因此重燃爱火,让他所理解的这个世界的这段局促刻板的婚姻生活中,头一次有了短暂的快乐。 他也因此再一次看到了她明媚的笑脸,感受到了久违的欢愉。 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在倦乏中依依不舍地睡了过去。 等他们醒来,她便是他独一无二的爱人,不存在于回忆之中,也不存在于漫无目的的设想当中,是鲜活的她,带着与他亡妻同样的灵魂却不再附属于他的亡妻。 仅仅是她。 皇后是被热醒的。 她想看看此刻是什么时候,睁开眼冷不防被一室敞亮的灯光刺了一下,更觉得头痛。昨夜她喝得太多,身体有些受不住,正想抬手唤人进来伺候,发现自己被死死压住,连稍微掀开些薄被都做不到。 然后她用余光瞥见了小半张正枕在她肩膀的脸,呼吸清浅,一张一翕,吹得她脖颈发痒。 她微微向旁侧挪了挪,那人立即贴了上来,丝毫不让她动弹。 她伸手去摸被角,却摸到同样汗涔涔的肌肤,一些不入流的画面猛然出现在她眼前,使她一窒。 她红着脸,将被角折了一下,换了些凉意进来,顿时舒适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心态,旁边的人突然放开她,向左边翻了个身。 她连忙阖目,轻轻呼吸。 良久,旁边的人依然没有动静,她忍不住睁眼偷看,发现那人虽背对着他,但依然熟睡。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到闷热,便又缩回被子之中,眼睛却大胆扫视帐中情形,期盼能找到遮羞衣裳。 结果她悲剧地想起,昨夜他们是直接穿着外袍开始的,皇上身下压着的熟悉的衣角便是她的百蝶袍! 她忍不住抬手捂脸,触目是一小块如虫噬般的红痕。 她乖乖地将手缩回被中,强忍着头痛反思克己。 没等她反思出个所以然,枕边人又翻了个身再次将她抱入怀中。 这一觉便是睡到了巳时,皇后是被外边的说话声吵醒的。 天色大白,蝉鸣大振,她酒后头痛已经不复,倒成了睡眠不足的昏沉。 她看了一眼纱帐外的朦胧身影,抓到床边的亵衣亵裤快速穿着,期间对那人说:“怎么不叫本宫起来,都要误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了。” 清砚在皇上早朝后就进来候着了,不慌不忙地答道:“回娘娘,是皇上命奴才们不得打扰您歇息的,皇上说会亲自同太后替娘娘告假。” 皇后微微一顿,纤纤柔荑从纱帐中伸出,看着她说:“扶我去浴房。命人多做些糕点送给正殿候着的娘娘们。” 清砚温顺地向前将她扶起,从旁取了披风,将她细细裹好,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 到了浴房,皇后本想让清砚帮她擦背,解了几颗扣子后她就改变主意了,让宫女们都到外边候着,自己洗澡。 清砚方才留意到自家主子话语间自然流露的娇俏。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因此一路上格外留神。在主子半开的衣襟中,她隐隐瞄到几颗红痕,当下便猜到主子让她们出去的理由,不禁羞红了脸。 待皇后洗漱穿戴整齐,已是二刻钟后。她今日穿了件雪青色绸绣枝梅纹袷袍,挽了简单的高髻,只单侧配了朵藕荷色的绒花,清雅端丽,引人亲近。 她一露面,高贵妃立即起身,带着一众嫔妃恭敬问安。 几番虚礼过后,嫔妃们见皇后没有留她们共聚之意,便自行告退了,正殿内只留下高贵妃仍在慢条斯理地品茶。 “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受月事之苦,借张院判与臣妾诊症之际,特意向他讨来了一些调理的蜜膏,望这些蜜膏能帮助皇后娘娘。”贵妃让绵瑾将一直端着的锦盒放下,笑容真切。 “贵妃有心了。”皇后接过锦盒,轻轻打开,扑面而来是一阵清淡的花香,不见常用的苦艾、益母草,不禁偏头看着她。 “这是臣妾特意搜集的方子,以阿胶为主,加了核桃、芝麻、黄酒,还有冰糖。臣妾知道娘娘向来不喜味厚之物,便加了些西洋进贡的玫瑰,一来色泽好,二来张院判说玫瑰也有缓释月事之苦的用处,三来能增加芳泽。臣妾尝了不少御药房送来的蜜膏,觉着这个方子的蜜膏味道最好,便迫不及待地让他们做了一些送来给皇后娘娘试试。”贵妃说得眉飞色舞,语气越发诚恳。 皇后看了一眼码得整整齐齐的蜜膏,大小均一,方方正正,墨黑的膏身,镶嵌着果仁和花瓣,霎是好看。 她忍不住从中取了一块,便往嘴里送。 只轻轻咬了一口,她就感觉到滑腻黏糯,连津液都是香甜,更像梨花糖糕,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完了。 她吃完就着手边新茶消食,抬眼见高贵妃在观察自己,便微笑着对她说:“此物味道极好,可有大名?若本宫需要调理如常,该何时服用?” 高贵妃听罢难得粲然一笑,不徐不疾地说:“此物名叫四方固元膏,皇后娘娘月事外每日吃上一块便可。若是吃完了,差人与臣妾说一声便是。” 皇后回她一笑,淡淡说道:“还是贵妃心细,本宫掌管后宫事务之时,常常忽略各宫中人的喜好。”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其实时常惦记潜邸时娘娘对我的关心,只是投桃报李罢了。”贵妃依旧口吻诚挚。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之后贵妃才回去。 清砚待贵妃走远,才轻声说道:“娘娘怎么不经太医院检验就用了?万一……” “没有万一。吩咐下去,从今日起,长春宫不接外信,你们也不准向外寄信。待这段时日过去,我会再让你们通信的,你要安抚好长春宫其他人。”皇后合上锦盒,打断她,然后向内间走去。 回到内间,她屏退了一旁的宫侍,静静地坐在桌前,托腮出神。 内间早已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香料,不见晨间的靡靡气息,清砚满意地走到皇后身边,端正等候吩咐。 “你也去歇息罢,看你眼底的青黑,就知道你没怎么休息。”皇后不看她,呆呆望着窗边繁茂的绿叶。 长春宫的花期过于集中,暮春之后未免寂寥。 “奴婢不累,若是主子心疼的话,可以赏奴婢一块四方固元膏滋补一番。”清砚头一次主动求赏,脸都涨得通红。 皇后垂眸,忽然问她:“清砚在入宫前可有相中的男子?” 她知道清砚的心思,但她不愿让她牵涉其中。 清砚脸上的绯红瞬间褪去,斩钉截铁地答道:“清砚从来一心伺候主子,并无意中人。” 皇后忍不住抬头看她,几息后,方才低头,无奈说道:“傻孩子,下去歇息罢。” 她更希望清砚能自私一些,而不是一腔热血都挥洒给她。 “奴婢告退。”清砚关门时还犹豫地往内间看了一眼,终是忙去了。 皇后叹了口气,起身踱了几步,从梳妆桌上随意取了一只匣子。 只见她打开匣子,在里头的垫布中摸了几下,从垫布底下抽出了一个仅指甲甲床长短的袖珍圆形纸筒。 她放下匣子,又向那只装着四方固元膏的锦盒如法炮制。 果不其然,锦盒内也有同样的纸筒。 她用指甲刮开纸筒外筒的白蜡,快速读完,便将纸条都烧了。 眼前只有她才能解决富察一族的危机,可她想参与后宫是非,她能倚仗的唯有一人。 她取出多日未伺弄的针线,命人将糅好的鹿尾绒毛细线与一些带着绒毛的鹿皮取来,又命人将她新制的香料取来,决定给皇上做一个新的鹿羔沴毧荷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0.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今日的皇上尤为勤勉,每本折子都写了较长的批语,期间连茶都顾不上喝,让吴书隔段时间便上前换茶,生怕皇上想起来时喝了凉水。 皇帝终于在他第四次换茶时抬头看他,冷冷吩咐道:“放下罢,朕要喝的时候会唤你的。” 总比他晃来晃去干扰自己的好。 自从昨夜对皇后做了一直以来没敢做的事后,他便有些食髓知味,总是忍不住走神,只好尽快处理政务,以尽早见到她。 美中不足的是,他清醒过来后倍觉对亡妻的惭愧。可君无戏言,他说过要待她如新人,便会说到做到。 吴书来昨夜没睡好,站久了发晕,时不时将双手掩于大袖下对掐,振作精神。 皇帝在他倒茶时就发现了,收敛语气中的冷意,淡淡说道:“你先回去歇息罢,朕没有凌虐宫侍的喜好,你明日再到长春宫寻朕。若你将指头都弄伤了,怎么伺候朕,该是注意一些。” 吴书来受宠若惊,连连叩谢后方才退下。 皇帝从未想过自己再来到这个世界,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还愿意对近侍亲切,不禁失声一笑。 然而他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方才他竟未注意到折子的内容。 他随手翻了下连着的几本折子,更觉周身血液沸腾。 这个世界的他们,居然敢公然挑战他。 “贵妃娘娘到!”外间有人通禀,打断了他的思路。 “让她进来罢。”他随意在手边拉了几张素纸,遮在上面,淡淡地对一旁的宫侍说。 高贵妃依旧走得很慢,差点将皇帝对她仅有的耐心耗尽,正想吩咐宫侍拦住她不见时,就见她慢吞吞地来到面前。 他才想起来,这个世界的她是患了腿疾,瞬间将紧锁的眉头解去一些。 高贵妃没有忽略皇帝阴沉的脸色,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后,开门见山地说:“臣妾此番前来是受太后吩咐,将一些关乎宗室的宫务决议呈予皇上。” 绵瑾将整理好的文书双手呈给宫侍。 “知道了,朕看完会差人送回钟粹宫。”皇帝收回目光,掀开桌上几张素纸,准备继续批阅折子。 “臣妾告退。”高贵妃不忘提前脚边的食盒,里头的物事貌似相撞了一下,发出“铿”地一声。 皇帝其实早就闻到了菜肴香味,听到响声终于叫住了她:“贵妃特意来送食盒,为何默不作声。” 高贵妃缓缓转身,一字一句地说道:“臣妾原本想让皇上尝尝钟粹宫新来的宫女的手艺,但皇上政事繁忙,这些菜式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便打算拿回去赏赐宫人了。” 被她说完,皇帝更觉腹饥,皱着眉说:“传上来罢。” 高贵妃将食盒递给绵瑾,绵瑾快步呈予宫侍。 食盒内的菜肴逐一展示,皇帝越看,表情越是缓和。他还记得这是潜邸时他爱吃的菜式,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他在吃食上与他达成一致。 “虽然不是皇后亲手做的,但是食谱分毫不差。”高贵妃见他表情微缓,大胆开口。 可在皇帝的世界里,怎么记得这些菜式就是高贵妃亲手做的,皇后一向不爱做荤腥,难道这个世界变了? 他拿起银筷夹了一口鲜虾花椒油泼豆芽,鲜美香辣又甘甜,是在他脑海里沉寂了四十余年的味道。 “以后偶尔可以多做这几道小菜差宫人送过来,你的旧患还是少走动为好。”他说完继续埋头吃着。 “倒是无妨。近日臣妾频频调理,旧患发作时已不似之前那般疼痛剧烈。不过臣妾会听从皇上吩咐,好好养伤的。既是如此,臣妾便先行告退。”高贵妃依然慢腾腾地离开。 “来人,赐座,上茶。朕想听你说说潜邸时有关这些菜式的故事。”皇帝再次叫住高贵妃。 高贵妃无奈地坐下,目光飘向远处,开始述说:“当年臣妾还使女,蒙皇后娘娘抬爱,闲时留臣妾于房中消磨时光。在臣妾练琴之时,皇后娘娘偶尔会事庖厨,久而久之,臣妾也向皇后娘娘学了几道小菜……” 皇帝手持银筷悬于半空,半晌才“啪”地一声放下,将高贵妃从座位中吓得起身,连忙行礼。 只听到他说:“于是你就坐享其功,让朕对你越发宠爱。” 他能想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吃起这些喜爱的菜肴时,已经想不起皇后研制食谱的功劳,只会怜爱受病痛折磨的贵妃为自己亲自下厨。 可他方才还不是误以为这些菜式只属于高贵妃一人,说不定他原来的世界,背后有着同样的隐情。 “朕知道了。起来罢。朕一向不喜后宫女子的做法,但不等于朕不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你最近那么积极周旋朕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无非是想推去身上事务。朕怜你体弱,可眼下并不是皇后重掌事务的好时机。”他的语气相当冷淡。 “臣妾明白。”高贵妃缓缓答道。 “退下罢。”皇帝这次没有挽留她。 他没有了之前的胃口,又不想继续呆在折子堆里,便起驾到长春宫了。 皇后其实也收到了高贵妃派人送来的菜肴,正就着冰糖桃胶燕窝小口吃着豆芽,抬头就对上皇上面带微笑的脸。 她险些吓得梗住,抓了手边的清茶喝了一大口,待吃食都被送进去才起身行礼。 皇帝几步过去扶起她,细细打量了一阵,微笑着拉她重新坐下。 没想到桌上是同样的菜式,将他的笑意生生噙在嘴边,若无其事地说:“梓童肌肤白皙,合该多穿浅色袍子,就是素了一些,朕过几日命内务府打些精美的簪子送来。” “臣妾简单惯了,倒不适应繁复的装扮。这是贵妃亲手做的菜肴,方才送来,尚是热的,皇上可要一同用些?”皇后故作镇定,不去看皇上的表情。 他们昨夜太过不像话。今夜她绝不会被皇上带着忘了初衷,再次胡作非为。 皇帝一直没有吃饱,微微颔首,静静看着皇后的一举一动。 皇后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待她给他布好菜,便没有再看他,继续吃着。 “这些菜式原本是出自梓童之手罢?”皇帝边吃边说。 皇后没有因这句话有太大情绪波动,小口吃着三鲜丝煎酿豆腐,漫不经心地答道:“臣妾无庖厨之能,这些菜肴均出自贵妃之手,包括菜谱。” 她能确定皇上同她一般,忘记一些影响二人关系的事件。 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二人的头痛症发生的时间相仿,除非…… “梓童不要忘了,昨夜你我曾约好了要重新与对方相识,携手共进的,为何不对朕说实话。”皇帝抓着她的手,情真意切。 皇后放下银筷,与之四目相视,良久,她才下定决心问道:“皇上真的愿意与臣妾坦诚相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不敢想象皇后听到自己是从原来世界重活而来时的反应,尤其是他并非亡故重活,只是在悼念她时误打误撞地重活。 见皇帝沉默不语,皇后垂眸,将自己的想法分析出来:“皇上之前并未有头风症,臣妾亦然。而皇上与臣妾发生的时间相仿的头风症,让臣妾忘记了一些与皇上有关的前事。臣妾知悉之后一直相当自责,想寻求解决方法。直到方才,臣妾才确定,皇上同样因此忘了前事,稍微有了些眉目。” 皇帝没有打断她,他想知道更多这个世界的事情,便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臣妾曾不经意听到皇上与贵妃说过,臣妾不过是想借贵妃之手重得圣心,根本不信臣妾愿意沾染荤腥为皇上做羹汤。”皇后目不转睛,将皇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1.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果然,他已经忘了这件事了。皇后心道。 而皇帝讶异之余有些崩溃,这个世界的他还真是…… “因此,臣妾认为,皇上与臣妾的头风症引起的后果是不同的。皇上会将对臣妾的……恶意淡忘;而臣妾会将自身对皇上的爱意淡忘。虽然不知道如何发生,但长久下来,皇上与臣妾记忆中的经历和感情会南辕北辙,难谈长相守。”皇后将结论说完,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微微握着的拳头都慢慢放开。 皇帝哑然,他只知道皇后犯过一次头风症,之后并未过问,根本不知道背后还有这种关联。 若是如此,这个世界岂不因他的决策决定二人的关系?会不会有一天,皇后将他们的回忆尽数遗忘…… 思及此,他变得谨慎起来:“梓童是何时发现自己的记忆和感情受头风症影响的?” 皇后眼中的水雾散去了一些,思量了一阵,才答道:“臣妾其实开始只觉得……”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带着询问的意味。 皇帝伸手将她的手拉过去,十指交握,凝视着她说:“梓童直说便是。” 皇后看着他说:“臣妾一向不犯头风症,近来连连犯了二回,便格外留意。头一次是在皇上罕见地在午后来到长春宫那日,当时臣妾并不知道自己忘了荷包的来由,只觉得头痛过后,便不像之前那般期盼皇上的恩宠了……然而臣妾未作多想,单纯以为是午后湿发浅眠所致,直到第二次头痛,臣妾越发感受到自己对皇上的爱慕之情的改变。前些日子听清砚说起皇上的头风症,一算时间,竟然是相仿的,又经清砚提出臣妾忘却的两件事。尤其是第二次头风症后,臣妾全然想不起一个月前还有向皇上送玉蜀黍吃食之事,才有了方才的方向……” 她那双剪水瞳始终未透出太多情绪,只将眼前物事映于其中,揉碎点点光芒。 皇帝在不经意间将她的手松开了一些,温声细语:“是朕为难你了。朕之前并不知道梓童为此所苦,还自顾自暇。你分析得很透彻,朕确实也忘了曾冷落过你,也许与此怪病有关,朕越发想对你好。” 他还是隐去了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事实,顺着她的话说。 皇后将自己的手抽出,搭在他的手背:“皇上无需因此愧疚。臣妾只恳求皇上,若是臣妾有一日不再记得你我过往,还愿皇上能记住今夜所言,将臣妾当作新识。” 皇帝再次将她的手握紧,怜爱地说:“不仅如此,朕还会再次赢得梓童芳心,与梓童长相守。” 皇后嫣然一笑,偏头靠在他的肩上。 皇帝另一只手环住她,让她靠得更舒适一些。 良久,皇后从皇帝的怀抱中起来,柔声道:“夜深了,皇上该回养心殿歇息了。” 皇帝留意到她脸上的红霞,揶揄道:“既是深夜,梓童何不留朕在长春宫?难道梓童舍得朕在路上受夜间暑热么?” 皇后扭头看了一眼窗外,见绿影皆静,今夜确实无风,便想让清砚差人起轿。 没想到回头贴上皇帝的脸,由于二人离得太近,她的唇方才还从他的脸上擦过。 当下有些局促,稍稍向后退了一些距离,轻咳一声后,才道:“臣妾失仪了。” 皇帝忍不住向她倾身,却见她不断将身子往后退,再过几寸就要跌落椅子了,于是他伸出手。 皇后连忙闭上双眼,等了半晌,不见动静。 ——于是她慢慢睁开眼,只见皇上已经远去,留下一句:“朕要去沐浴了。” 她的眼神终于恢复清明。 趁皇上沐浴之际,她回到寝室内间,将针线拿出,继续那只未完的鹿羔沴毧荷包。上次她看得匆忙,已记不清皇上留存的荷包的全貌,只得重新设计了款式,让其更符合满洲男子气质。 做完了一个后,她忽然想起大阿哥,便准备将余料做了个相仿的小荷包。 外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针线,吩咐一旁的清砚放好,主动向那人迎了上去。 皇帝轻抱了她一下,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发顶,温言催促:“朕在此等梓童,可不要太久了。” 皇后脸上一热,微微颔首,向浴房走去。 皇帝在桌前坐了一阵,觉得脖颈发僵,便到床上躺着,将皇后的话再次咀嚼了一回。 这个世界他只要做了不恰当的决策,便会引发头风症,结果是让皇后忘了二人之间的过往,将对他的爱意淡忘。先前他犯头风症之时,他一直以为只是这个世界的提醒,让他不忘身处何地。可他的头风症真的没有引起其他后果么?他一时没有定论。 等等,若是按照目前皇后的结论,他重活的这个世界确实如他悼念时所想的那般,将一切系于皇后一人身上,真正的不见闲人唯见君了。 那他头痛了二次,是不是说明他做错了二个决定呢? 想着想着,困倦袭来,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皇后回到内间,瞧见皇上蜷缩在床沿沉沉睡去,便兀自熄了灯,借着昏暗的夜灯爬上床。 幸好皇上是蜷缩着的,她确定自己不会碰到对方,然而她还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 ——却见对方突然伸直了脚,将她硬生生绊倒。 她眼疾手快地一手捂住自己的低呼,一手撑在床铺上,希望不会撞疼对方。 对方忽然翻身,将她卷入怀中。 “皇后。”她听见对方说。 她狐疑地扫视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发现是梦呓后暗自松了一口气,柔顺地随他抱着,甚至想伸手反抱着他。 她也累了,枕着他,换来一夜好梦。 第二日午后无事,皇后取了前些日子酿好的荼蘼酒,邀了宫中的嫔妃,在长春宫一同品赏。 来的嫔妃不多,几乎都是延禧宫中的几位。她也不在意,只让人取了琴瑟萧笙、文房四宝等摆在中央,又让人将几盆茉莉放在迎风处。 今日大阿哥随哲妃一齐出席,清砚提前让人摆了几盆碎冰,又添了足够的糖饴,以安抚这位爱闹的小家伙。 哲妃近日身子渐康,恢复了原来的个性,闻到那阵熟悉的酒香,便忍不住打趣道:“这酒香,一闻便想到那春日里的飞英会,想来是皇后娘娘怜惜臣妾,才会待到如今臣妾能尝尝酒香时才开封。” 皇后离她近,将手中的荼蘼酒递过去,含笑回道:“就数你了解本宫的心思,既然如此,便赏你将第一口倒给本宫。” 哲妃笑着接过,拔出木塞,顿时芳香四溢。她取了桌上盛好的荼蘼花瓣,尽数洒入酒坛内。不消多时,满室皆是荼靡花香,混合着醉人的酒香,宛若处于暮春之时,如梦如幻。 她扭头看着旁边的皇后,皇后难得放松地靠坐在椅背,微微阖目,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看来皇后今日的心情确实不错。 “贵妃娘娘到!”有宫人通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2.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皇后复又离了椅背,端正坐着,柔声道:“快快有请。” 哲妃放下振荡酒坛的活计,没有坐下来,只候着贵妃进来时行礼。 高贵妃接过众人的礼,不待清砚指引,就自发坐在皇后另一侧,闭目闻了一下香气,故意嗔道:“皇后娘娘想来是算好了时日,知道臣妾今日杂务繁多,才启封荼蘼酒的。臣妾为了这荼蘼花宴,只得放下午间歇息,经方才路上日头一晃,如今都要看不清眼前的是茉莉还是月季了。” 皇后听罢两边嘴角向上扬了一些,一双剪水瞳被压得水雾重重,眼下卧蚕弯弯:“没想到贵妃比哲妃还能贫啊,今日的酒席可要改成清谈,好让我见识你们的满腹诗华。” 宫中寂寥,无人不喜午后片刻的惠风和畅,面上皆浮出笑容。 贵妃也不例外,她仿佛还是潜邸时跟着皇后的使女:“皇后娘娘明知臣妾只能馋酒不能喝,偏偏开了酒席,还对臣妾的不满视而不见。” 哲妃潜邸时比贵妃位份高,素来不喜她的心思活络,常与之呛声。没想到皇上登基之后,贵妃的位份被抬得如此之高,之后又遇到那么多事,时移世易,让她面对贵妃时,感情尤为复杂。 她张了张嘴巴,以喝茶压下想要说的话。 皇后与贵妃都留意到了哲妃的小动作,她伸手拍了拍哲妃的手背,以示安抚,脸上笑意不减:“怎么给贵妃行了个礼,连本宫的第一口酒都忘了倒了。本宫还记得,往日你们二人情同姐妹,无话不谈。” 哲妃从善如流地起身,准备给皇后倒酒,皇后及时伸手压住她的手,“噗嗤”一声笑出来:“本宫如何舍得让你倒酒,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逗着你,不想本宫还能有骗到他人的一日,当浮一大白。” 哲妃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嘟囔着说:“皇后娘娘居然还有此着!” 众人被她的神情逗乐,笑作一团。 一旁伺候的清砚,引着宫侍们给众人斟满面前的酒碗,又给贵妃满上一碗酸梅汤,才回到皇后身旁。以前主子未嫁前,难得在宴中舒心,之后更是没有真正惬意的神色。今日之宴虽过于仓促反常,但主子难得愉悦,她更要尽心服侍妥当。 贵妃偏头向清砚微微一笑,才又注视皇后。 “前些日子俗事太多,错过了能办飞英会的时候,今日才想起来这荼蘼酒还未启封,便想借着新酒与你们一聚。”皇后说完,抬腕将碗中清液一饮而尽,徒留点点干花。 众人会意,同样一饮而尽。 “你们无需拘谨,若是想要合奏,说一声就是。”皇后舒了舒眉心,看着桌上的吃食。 这次荼靡花宴,长春宫并未呈出太多糕点,大部分是由参与宴会的嫔妃们带来,以示投木报琼之意。 见皇后在意,贵妃率先贫道:“臣妾以为花宴只能带以花做的点心,钟粹宫不擅长,所以这次没带糕点。” 在场的其他人听了,还以为贵妃与皇后话中有话,不由得紧张起来。 皇后喝了半碗酒,才答:“你做的下酒菜不错,尤其是这道椒盐鸭舌头,香而不腻。” 众人顺着皇后目光看去,果然看到那小碟细如烟丝的小菜,待到皇后吃完食碟中的分量,也随大流让旁边的宫女布了一些。 各人便开始介绍自己带的点心,多数是宫中常有之物,但大家都说得引经据典,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嫔妾不善庖厨,唯有此糕点尚能入口,自然不及长春宫的巧手们,望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见谅。”轮到一位脸生的嫔妃,她指着一道绿豆糕,怯生生地说。她看上去不满十六,阳光下发髻上的碎发清晰可见。 皇后看了一眼迎风处的茉莉,风姿摇曳,莫名与此嫔妃匹配,便笑着对她说:“若是喜欢长春宫的糕点,以后可以多来。” 贵妃却忽然开口:“是臣妾做错了什么么?皇后娘娘从未对臣妾说过可以多来长春宫,唉,臣妾也很想念清砚的杏花酥。” 皇后闻言看向她,哂笑道:“你是想把清砚要去罢?花花肠子。” 她不着痕迹地回了贵妃一个眼神。 贵妃摇摇头,诚恳地看着她说:“请皇后娘娘相信臣妾,臣妾只想辞去宫中事务,可不是想要夺你所喜的清砚,青天可鉴啊。” 说完她自然地走到琴前,顺手弹了起来。 这是端阳节上那把名琴,贵妃同样对其爱不释手。 皇后今日才想起这把琴,贵妃如今的琴技不俗,她乐于听贵妃的曲子。 一曲潇湘水云毕,皇后毫不掩饰赞许之意:“贵妃的琴声果真涤荡愁思,让人心旷神怡。” 忽听一簇银铛响,众人目光寻获大阿哥,发现他正对着贵妃弹琴的方向咯咯大笑,玉藕般的双手浑圆绵软,可爱至极。 哲妃适时对皇后笑着说:“永璜是喜欢这琴音。” 皇后想到永璜之前对自己的表现,心头一软,对贵妃说:“永璜指不定喜欢你,贵妃你要不要抱抱他。” 贵妃却在原处,但笑不语,她拨弦数遍,弹了一首全新的小调,舒缓绵长。原本咯咯大笑的永璜渐渐安静下来,嫔妃们的动作都不禁轻柔起来。 皇帝伸手拦住正欲通禀的宫人,凝神听完了一曲,方才从外边进去,一眼瞥见席中正闭目养神的皇后。 他放轻脚步,向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噤声。 他看了一眼在乳母怀中安睡的永璜,额间几缕细发微微潮湿,黏在一处,不禁伸手替他捋了一下。梦中的永璜轻轻蹭了几下他的手,咂了几下嘴巴。 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次主动接触这位可怜的皇长子。当年他因亡妻之故,多次迁怒于永璜,致其郁郁而终。待后来日子久了,他回想起此事,直觉愧疚。 稚子无辜,他是他头一位皇子,以后还是要多照拂一些。 哲妃一直以为皇上不喜永璜,当下因此释然,不禁眼角湿润。正想让春绮将帕子递来,抬头便见贵妃已坐回桌前,微笑着将一方干净的丝帕递给她。 她和贵妃隔了皇后,距离不远不近,清晰可见贵妃的细腕因久抬而微微颤抖,便宽心一笑,轻声答道:“谢过贵妃娘娘。” “贵妃怎么不继续弹了?本宫一直想念你的柳絮纷飞,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停了。”皇后含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3.一寸相思千万绪 她慢慢睁开眼,余光瞥见一抹明黄,立即起身行礼。 皇帝信步而来,哲妃往旁侧移了一位,他顺意入座,不着痕迹地从皇后手背上抚了一下,才柔声道:“朕一直都不知道梓童原来喜欢柳絮纷飞这曲子。” 在场的人都注意到了皇上与以往不同的称呼,或多或少有些异样的神色。 皇后缩回自己的手,接过清砚的酒壶,给皇上满上了一杯,微微一笑:“这是前些日子酿的荼蘼酒。” 皇帝看着玉杯上飘着的点点花瓣,想起当日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窗外娉娉袅袅、风华正茂的荼蘼花,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一月有余。 当时他以为这个世界只是午后小憩的一场清梦,还特意留意了时间流逝,经过这段时间的多次测试,确定这个世界与他原本的世界时长无异。 他还能与皇后再过一世。 思及此,他转头看着皇后,举起酒杯,对众人祝酒:“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得此雅情,需饮一杯。” 皇后同样举杯饮尽,这一个多月以来,是她这三年与皇上关系最好的光景,今日这场酒宴委实痛快。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又让清砚给她倒满了一杯。 席间太静,贵妃自请抚琴,因屋内还有午憩的大阿哥,因而她还是奏起了柳絮纷飞。 “朕小时候睡不着时,听的就是柳絮纷飞。”皇帝难得说起了往事。 在场的嫔妃们难得见上皇帝一面,更别提听他说心事了,便都打醒精神,仔细听着。 皇后看出大家的兴致,对上皇上看着他那副表情,便顺意说道:“臣妾也是头一回听皇上听到往事。” 皇帝以为她真的想听,继而说道:“于是朕长大一些,学会弹的第一首曲子便是柳絮纷飞。朕喜欢的第一位女子,她弹的第一首曲子也是柳絮纷飞。” 说完他冲皇后一笑,星眸灿灿。 …… 他所在的世界皇后并未在宴会中迷途,但他不经意间闻得少女琴音。起初他还在好奇究竟是哪位公子小姐像他那般顽劣,竟然会到伶人存放乐器之所,还不问自用,偏偏奏的是这种儿时床前小调。 可是他她的柳絮纷飞跟他听惯的略微不同,这个版本更婉转缠绵,像是母亲对孩子的耳语。 他驻足了一阵,在柳絮纷飞快要弹完时出现在门口。 对方竟然是一位女子,且对他的到来罔若未闻。 正当他想开口打断对方时,柳絮纷飞忽然变成了一首他闻所未闻的曲子。 他多次想要提醒,又不忍打断这动听的乐曲,最后竟然换了角色,自发替她把门。 “外面有人来了,姑娘,你是女眷,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他在听到外间传来的脚步声时,忍不住对她说。 她茫然地回头,一双剪水瞳静若一汪清潭,她不知少年何时到来,见他衣着华美,便想起身行礼。 没想到对方抓住她的手腕,向侧门跑去。 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气喘吁吁的话语:“跟我来。” 她从小见的外男不多,她该是慌张的。 然而对方对宫中复杂的路途驾轻就熟,一双星眸透出坚定之意,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女眷的地方到了。看你的打扮,该是跟着府上的格格来的罢,快点回去罢,莫要再乱跑了。”少年将她送至长廊,向他热络地挥手告别,露出一排白牙。 她心中一热,没有辩白,轻声道谢,便盈盈而去,连头都不敢回。 她不想让少年知道,其实她在那里抚琴是被允许的。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地感叹:“只可惜未听完那首曲子。” …… 皇后不确定他说的是谁,只向他回了一笑。 哲妃向来不注意这些细节,正细细品尝着眼前精致的糕点;贵妃听到此语,自然想到皇上口中之人是皇后,毕竟自己的琴技也是得她指点;其他的嫔妃只知道贵妃在弹柳絮纷飞,便暗自或羡慕或嫉妒皇上对贵妃的荣宠。 唯有一软糯的嗓音忽然问道:“那皇上现在还喜欢柳絮纷飞么?” 众人循声而去,还是那名怯生生不满十六的少女嫔妃。 皇帝在原来的世界和这个世界都未见过此女,便回头看了吴书来一眼,吴书来忙轻声答道:“这位是皇上登基初时入宫的乌佳氏,她的同胞兄长是贵州布政使恒文。” 原来是恒文啊。其实他对恒文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回去得看看他在这个世界的作为。 见皇上不认得自己,少女面无异色,若无其事地睁着无辜的双眼,等待皇上的回应。 皇帝微微一怔,转头看向贵妃,他早就留意到贵妃琴音顿了几回,便笑着答道:“你这小丫头,让向来淡定的贵妃都一惊一乍了。” 贵妃敛目,收回与皇后对视的目光,连连应和道:“还是皇上体谅臣妾。” 皇帝收回目光,重新看着皇后,满目温柔:“朕如今依旧喜欢柳絮纷飞。” 皇后定定接住他的目光,如同那夜回眸时的神色,眼底仍是干净清澈。 花宴一直到酉时才各自散去。 “皇上可要在长春宫用膳?”皇后偏头问道,她的鬓发染上了霞光。 “朕想试试荼蘼花粥。”皇帝又喝了一杯酒。 皇后来不及劝下,只好噤声,起身准备亲自下厨:“臣妾这就去准备。” 却被皇帝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她只好转身,弯腰看着他,满是不解。 “朕能再听听梓童弹的柳絮纷飞么?”他的眼中是她近日来多次见识的热烈情感。 她理解这种情感,眼中的神色不住黯淡了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4.欲寻陈迹怅人非 皇后走到琴前,弹起了听了一下午的柳絮纷飞。 数年前,她也曾在闲来无事的午后,为自己的女儿弹奏此曲。当年端阳节她不知道汉家五色丝绦结索小荷包的习俗,若是知道,会不会让女儿留在她身边久一些。 思及此,她不禁放柔了压弦、拨弦的力度,哀思尽染曲调之中。 皇帝静静听着,越发眉头紧锁。 他忽而想起永璜身上那只小荷包,许是皇后太喜欢这孩子了。 如今他们已经开始能互相理解,他是否该转变,为了让她愉悦而孕育属于他们的孩儿? 他苦恼着,竟一时忘了分辨曲子是否与印象中一致。 一曲终,皇后回过神,见皇上凝神思量着什么,便悄然到小厨房做粥去了。 清砚终于找到机会与主子独处,忍不住提醒道:“今日那位风头尽出的答应娘娘便是奴婢上回提到的小主。”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真怕自己主子一昧一视同仁地善待后宫嫔妃。 皇后将煮粥的小锅盖盖好,用布巾仔细擦净双手,接过清砚洗好的蔬菜,准备动手去切。 清砚飞快移开案上物事,不慌不忙地说道:“娘娘怎么能碰这些物事,这不折煞了奴婢么?” 皇后抢不过她,只好默立于一旁。 清砚边麻利做着手中活计,边劝说道:“今日见贵妃娘娘的神情,想必也是想提醒娘娘此事。娘娘切勿大意,毕竟上回娘娘才……”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咽了咽唾沫,又继续说道:“才莫名其妙被人陷害以致禁足。那人指不定是位心思重的,幸而皇上近日的心思全在娘娘此处,不然……” “不然当如何?”皇后打断她,语气微冷。 清砚不敢再说下去,只觉如芒在背,且自家主子的视线确实在她的背后,不觉加快了手上速度。 “记得做醒酒汤,皇上晚间还会回宫处理政务。”皇后终是忍不住向前帮忙。 这顿晚膳做的很急,二人互相布菜,默不作声地吃完,一如既往。 皇帝喝过醒酒汤,灵台清明,忽然开口:“皇后可知如今大米一斤需要多少文?” 皇后想起南边正需处理灾后示意,沉吟片刻,老实将自己了解的说出来:“臣妾从前从邸报中读过,一斤大米约十余文。” 皇帝偏头,牵着她的手,含笑道:“哦?梓童从前还有读邸报的习惯?可要让吴书来每人让人将朝报多抄一份来长春宫?” 他鲜有与皇后谈论政事的时候,即便在他原来的世界。 皇后被他牵住,只得虚虚行礼,摇头道:“后宫不能摄政,臣妾没有喜爱邸报到冒着大不韪的地步。” 皇帝却忽然来了兴致,细细与她说来:“如今南边灾情算是控制住了,就是粮价飞涨,米价已是一两一、二钱。过些日子,指不定还得上涨。我朝历数代积累,眼前自然是能平稳度过的,只是观乎勋贵宗室,依旧不够同心。” 皇后听罢,眼中水雾渐浓。她过惯了恭俭的日子,不代表能让他人同心,皇上亦然,便抚慰他:“臣妾昔日处理潜邸事务时,府中人少,尚有不能齐心之时。” 皇帝忍不住笑道:“梓童往日处理潜邸事务时可有银钱紧张之时?” 他确实想多了解这个世界的前事,偏这些又是吴书来不知道的,贵妃又实在太聪明。 皇后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长睫微垂,遮去一些光芒,平静答道:“不曾有过。” 始终在旁侧低头端立的清砚,闻言猛地抬头后飞快低头,被吴书来看在眼里。 “这两日朕其实很累。”皇帝本想侧头靠在皇后肩上,对上对方受她感染透出的愁情,便只是深深凝视着她。 皇后移指握住他,与之十指交扣,柔声道:“若是皇上觉得与臣妾说话能缓释烦闷,臣妾愿闻其详。” 皇帝心中一热,伸手将她揽住,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边说边抚摸着她如丝绢般的发髻:“朕其实能看出来,朝堂上谁是真心为社稷着想的,朕却不能事事听从他们。为了平衡各方的势力,朕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决策。这两日他们越发无法无天了,真当朕是那不懂柴米油盐的贵家子,信口开河就来支取库银。朕好歹是见识过民间疾苦的人,怎么可能被他们三言两语做出南辕北辙的决策呢?朕决定了,等朝事稍缓,朕要南巡,亲自堵住那些悠悠之口。梓童可愿意随朕一同前往?” 这世他要与带她遍历烟雨江南、塞上明珠等地,让她不留遗憾。 皇后垂眸,随着摇曳的灯火朦胧视线,潜藏的念头再次浮了出来。 她按捺住疑惑,温声答道:“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自然愿意长伴君侧。” 皇帝转忧为乐,又问了一个风马不相牛及的问题:“梓童的筹算学得怎样?” 皇后倒也不排斥这般谈天说地,漫不经心地答道:“臣妾小时候有跟先生学过皮毛,只懂简单的算术,毫不精通。” 皇帝略一沉吟,松开她,微笑道:“谢谢梓童的金玉良言,朕要回养心殿将余下的折子处理完,之后再来找你。” 皇后起身行礼,恭敬答道:“臣妾恭送皇上。” 她一直将他送出长春宫门口,在暗处站了一阵。 清砚过去搀扶着她,与她一同回到寝殿内间。 皇后端坐在梳妆桌前,铜镜映出她姣好的眉目,她不再迟疑,取出四方固元膏小口啃了起来。 清砚自知阻碍不了主子,及时将助克化的清茶递给她。 皇后接过,小口就着糯糕喝完,才问她:“今日的朝报可有提到二哥?” 清砚只知道大概,便将知道的都倒出来:“朝报上确实如娘娘所说的,天津镇总兵大人在回京路上旧疾复发,便在路上养伤,回京队伍久久未发……” “然后呢?”皇后见她吞吞吐吐,不禁催道。 “皇上体恤大人,然而遭到群臣谏议……奴婢不理解,若是娘娘在意,为何方才皇上提到朝报时,娘娘要作那般反应?娘娘本来就是皇后,是女君,关心朝事不是……” “跪下。此事不许再提。你以后别再接朝报消息了。”皇后冷声打断她。 清砚伏跪于地,不敢多言。 皇后看了她一眼,于心不忍:“起来罢,都累了一天了,陪我去沐浴罢。” 清砚立即起来,倒红了眼眶,哽声说道:“奴婢确实做错了很多,娘娘该罚的。” 皇后被她一提倒想起那只笔洗来了,神色却依旧如常,淡淡笑着说:“那就罚你明日早起给我做些复杂的吃食罢。” “别说一日,每日都可以!”清砚斩钉截铁地答道。 皇后被她逗乐了,无奈说道:“你啊!” 这边皇帝又有了新的奇思妙想,既然他在原来的世界知道这个世界的后续发展,而且他有了这数十年的为政根基,便不怕走些弯路。 自从他隐隐得出自己是做出了二个决策影响皇后记忆,让皇后与他感情转淡,他就忍不住在做决策时绕开皇后母家。可今日他忽然觉得,自己若是针对皇后的母家定决策,指不定很快能迎来第三次头风症,找出源头,一劳永逸。 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单是政事上,确实做了两个决策是与皇后有关的,一是流放傅宁,二是为早夭的皇长女追封。若是与人有关的政策影响与人的关系,那此两项即便没有头风症,即便不受这个世界的影响,也是足以影响他与皇后之间的关系的。 因此,他决定不再逃避。毕竟依照目前的状况,皇后忘却的只是前事,类似二人之间的信物。物虽能传情,但没了此物,只要人情依旧,便能创造新的信物。再来第三次头痛,也不过会让二人关系疏离一些,他有自信能让对方再次向自己靠近。若是他因此畏手畏脚,这头风症下次蓦然发作时,他还是会受制,依然不明缘由。 他平生最恨被未知掣肘,不能掌控己中。 当下他便下了决心,决定提前整治吏治,将傅清放在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位置。 这也是他在原来世界未曾尝试的。 第二日早朝,日前还自以为是、得意洋洋的官员们被一条条算术式子说得越发无地自容。他们从来不知道,皇上居然如此了解物价,就连工程款项都能工整算出来。 鄂尔泰接受各种各异的视线,心中暗苦,这确实不是他算的啊! 可惜作为军机大臣,只能在背后好好支持明君了。 待皇帝让人读完式子,居然将兵部尚书鄂善贬为天津镇总兵,而原本在路上的天津镇总兵傅清摇身一变,成为了兵部尚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5.花明月暗笼轻雾 于是立即有人出列提道:“皇上,臣认为富察大人从未在六部任职,兵部尚书一职事务繁琐,且富察大人少有战才,居于高位怕是未能一展抱负。” 接着便是群臣出列附议。 原兵部尚书鄂善倒是比其他人更为冷静,面无异色,端立其中。 皇帝扫了伏跪的群臣们一眼,不禁腹诽:怎么在这件事上,三派倒是达成一致了? 便对鄂尔泰说:“鄂尔泰,你认为如何?” 鄂尔泰感受到来自皇上的压力,规矩出列,恭敬行礼,顿了几息,才不卑不亢地说道:“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功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臣等皆知皇上思贤之心,但万物有序需徐徐图之,忌拔苗助长,臣等认为皇上乃当世明君,自然懂得其中道理。” 皇帝早就料到鄂尔泰不会屈于他的威压,只好冷冷说道:“依各位爱卿所言,要在六部任职,都要经过历练才能循序渐进往上爬,看来从明日起,六部主事往上的职位都该适用轮任制,能者居之才是。” 此言一出,大殿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有了不约而同的想法:皇上近日是不是变得太多了? 一盏茶过去了,鄂尔泰扭头看了一眼依旧端立的鄂善,冷不防被旁人豆大的汗珠溅到脸上,凉意激得他微微一颤。 皇帝悠然地喝了半杯茶,盯着鄂善说:“鄂善,你认为如何?” 鄂善跪在鄂尔泰身后,平静答道:“微臣谢主隆恩。” 皇帝睨了他一眼:“你就心甘情愿地接受天津镇总兵一职?丝毫没有你旁边的人的想法?” 鄂善再次叩首,诚惶诚恐地答道:“微臣不敢。微臣自知才能不足以胜任兵部尚书一职,尚需磨炼,微臣感激圣上的安排。” 皇帝原本还有一些算好的式子,见鄂善如此识时务,便决定不再展示。 他在原来的世界里,曾经十分信任鄂善,鄂善也确实身负才学,只是官僚架子太重,时不时会有欺上瞒下之举。他深知水至清而无鱼这种官吏中的规矩,便没有在明面上责罚过鄂善。 然而,鄂善并未以之为恩,居然将主意打到军廉上,让他堂堂大国的编兵沦落到无粮无兵的地步。 方才他将昨日户部与工部报请的款项中不合理之处指出,他留意到鄂善脸上转瞬即逝的神色变换,说不定他们早有贪得巨款的预谋。 可他手上的证据即便公之于众,尚且不足以说明鄂善有贪赃枉法之举,此时鄂善未犯当年的案子,他只能用调任的方式,防范于未然。 更重要的是,若是此策能引起头风症,那他便有了明确的方向,起码能预防头风症再次发生。 思及此,他再次宣布:“就此决定罢。由鄂尔泰拟旨,鄂善待傅清到任后即刻赴任,不得耽误。退朝。” 鄂尔泰得令,再次行礼。 皇帝匆匆向内殿走去,他生怕头风症在路上发作,引起朝臣不必要的思疑。 他回头向小跑追着他的吴书来吩咐:“派人留意长春宫的情况,若是皇后复犯头风症,记得及时汇报。” 皇上脸色不虞,吴书来不敢耽误,连忙气喘吁吁地应下,让身边一名宫侍带人去办。 皇帝一进内殿便直奔床榻,几下除了外衣,侧卧其中。 吴书来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敢打扰,安静地伺候在外头。 前二回皇帝头风症发作时,皆是在养心殿批阅折子之时,此番他是在朝堂上提出,也未有圣旨,一时不知何时才为决策之时。 他等了整整半个时辰,依旧不遇头风症,不禁焦灼起来。 “吴书来,你进来。”他急需一个能陪他说话的人。 吴书来毕恭毕敬地走近,正想行礼,被皇帝打断:“免礼。” 然后他问道:“长春宫那边可有异状?” 吴书来进来前刚听了新的汇报,便如实答道:“一切如常,皇后娘娘正准备用膳。” 皇帝看了一眼床头的西洋钟,才意识到自己饿了,起身让人伺候他穿衣,准备传膳。 吴书来适时推荐道:“皇后娘娘方才留意到查探的宫侍,让人送了些熏鱼和酱鸭过来。” 皇帝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微微颔首:“传一些来,其余送回长春宫罢,这是皇后喜欢吃的。” 此时长春宫的皇后确实在用熏鱼和酱鸭,这是她的三哥傅宁途经苏杭时寄来的土仪。几经辗转,她终于收到,便想让人给皇上也送去一份。 没想到在廊前遇到了几名乾清宫的宫侍,她当下了然,毫不掩饰地让人带回去养心殿给皇上。 目睹全部经过的清砚唠叨病再次发作,害得她觉得熏鱼都不够甜了,终于忍不住开口:“清砚你也坐下来,尝尝这熏鱼,是不是糖放少了?” 清砚一听就更急了,简直炮语连珠:“娘娘怎么可以让皇上知道长春宫偷偷收外间驿站的物事?而且,娘娘还放着宫内那么多侍女不用,偏偏要揭穿皇上的暗中安排,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想?娘娘您好不容易再次得到皇上的信任与恩宠,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当知娘娘昨日连朝报都不敢在皇上面前提出一阅,怎么今天就……” 皇后一筷子鱼肉堵住了清砚滔滔不绝的话语,她好笑地看着清砚无辜瞪大的双眼,柔声问她:“好吃么?” 清砚将嘴里的熏鱼仔细品尝,不解地答道:“味道不错的啊,糖也放得正好,甜而不腻,娘娘怎么会觉得不够甜?” 皇后重新坐下,喝了一口桂花清茶,继续吃饭。 清砚见状,不敢多言,忙在一旁安静剔骨,将剥好的肉都放在皇后的食碟之中。 待午膳过后,皇后来到多日未进的怡情书史,却没有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前,而是在窗下坐着,对着外间放空。 清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上一角青天,明净如洗。 “皇上既然让人留意长春宫,且连你都能发觉,自然是不在意本宫知道与否的。三哥的物事能送进来,少不得皇上的准许。平日我就跟你再三嘱咐,在这宫里要处处谨慎。往日你还是很聪明的,怎么去了趟别处,整个人都变得草木皆兵。”二人独处,皇后再也忍不住了,为了日后的耳根清净,她一定要提出。 清砚顿时沉默,她当然也想到了这些可能性,只是她同样改不了这个习惯,毕竟她的主子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亏。 “你不作声就证明你也想到了,以后不用再演了,做回自己罢。”皇后看着她。 清砚咬唇,点点头,自发到书桌前磨墨。 皇后看了一眼那只青花瓷笔洗,若有所思。 夜间皇帝再次来到长春宫,二人梳洗过后,仰卧于床榻上说话。 “傅宁再过不久该至琼州府了,朕特意跟驿官传过旨,以后他的信件可以送进宫里来。”皇帝轻轻翻身,转为侧卧,定定看着皇后。 皇后腰间搭着薄被,身上曲线有致呈现,娇柔旖旎。 她浑然不知其美,一双剪水瞳静若深潭,微笑答道:“臣妾谢过皇上。” 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细细摩挲,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朕以为会再犯头风症,便让人过来留意。朕其实很怕,有天再犯头风症,却对起因一无所知,梓童对朕此情不在。” 皇后抬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皇上不会忍心的。” 皇帝由她握着,随之一笑:“朕今日擢了你二哥兵部尚书之职,待他回京便上任。” 他已经知道自己会面临皇后怎样的回答。 皇后微微睁大眼睛,继而垂眸,抽出自己的手,准备下床行礼。 ——却比不上早有提防的皇上,被他抓着臂膀,压在床上。 她看着皇上越来越近的脸,无奈地偏过头去。 皇帝见状,从她身上下来,复又卧回原处,调侃道:“朕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但那些所谓皇后的标准,是对于那些无能的君王来说的,朕从来不惧自己的皇后出身高贵之余,母家得力。况且,朕这么做是有缘故的,朕也会全力护好你母家。君无戏言,你总不能让朕朝令夕改罢。” “皇上,臣妾并非想要乞求庇护,朝堂之事,臣妾一后宫妇人,从来是不得解的。臣妾只是认为,皇上此举过于心急,若是只为找寻头风症的源头,大可不必如此冒险。”皇后看着他,一双剪水瞳碧波盈盈。 皇帝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不禁好奇:“知我者莫若梓童。只是梓童为何能断定此举并非头风症之源?” 说完他便恍然大悟,也不明白昨日为何会作出此举,也许正说明了关心则乱之理。 他有些不好意思,冲着皇后尴尬地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6.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 皇后微微一怔, 继而温声说道:“皇上,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歇下?” 皇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她是惦念自己, 便将人揽了过来,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 轻声答道:“好, 这就睡下。” 他闻着怀中似有若无的芬芳, 思绪逐渐明晰,隐隐又有了新的方向。 不过,他让傅清当这兵部尚书不是并不是一时兴起, 而是从心底认为傅清能做好, 若是只按他所在的世界来安排他,才是真正的屈才。 明日他得让张院判亲自去找人回来, 不能再让对方拖延下去。 也不知道是何人给傅清出的主意。 皇后同样闻到了来自皇上身上熟悉的香气,正是当日清砚按照自己的方子送给皇上的。她在这种姿势下, 完全睡不着。 正当她想出言提醒, 便听到头顶传来均匀的呼吸, 便默默将话语吞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 她忽然被身边人的梦呓吵醒:“皇后, 别走, 不要离开朕……” 他脸上布满了细汗, 眉头深锁, 嘴里还在说着些什么。 皇后轻轻推了推他, 想将他叫醒:“皇上,皇上。” 然而未果,她伸手抱着他,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想让他平静下来。 少顷,他不复先前的激动,这回她听清了他说的后半句 ——“永琏,朕很想你。” 她准备停在他背上的手微微一顿,想起了多日前的那个梦。她不会再以为他念叨的是女子的名讳,毕竟大阿哥就叫永璜。 若是如此,皇上是否也在经历同一个梦? 可是皇上在她梦魇之前便已经提到永琏,难道是巧合么? 她将人抱得更紧,感受来自他源源不断的温度与触手可及的真实。 第二日晨间,她随皇上起来,亲自替他穿戴。 皇帝看到她眼底的乌青,没有点破,只在她蹲下身子替他整理腰饰时,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 他似深陷入怀念之中,低头深情地看着她,语气寻常:“若是往后每日皆如此,朕是舍不得的。这些事,以后还是交给宫侍做罢。待朕上朝后,你要好好歇下。” 皇后抬头与之对视,一双剪水瞳水汽朦胧,她微笑着说:“不过举手之劳,臣妾是皇上的妻子,皇上就让臣妾偶尔略尽绵力罢。” 皇帝摸了摸她眼底的乌青,微微一笑:“朕晚些再来看你。” 皇后起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清砚见皇帝走后,自家主子还在原处出神,便上前搀扶:“尚未至请安的时辰,娘娘可要歇下?” 皇后随她扶到床榻上,困意袭来,便又睡了半个时辰。 昨日皇后又抄了一些经书,临近盂兰盆节,她知道太后的习惯,便多带了一些过来。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太后跟前,恭敬行礼。 “起来罢。来人,赐座。”太后脸色微沉,语气淡淡。 皇后行礼道谢后坐下,让清砚将经书呈予太后。 这次她用的纸是先前压过干花的,隐约能透出花形,而且对应不同的花香。配上她遒劲有风骨的字体,异样和谐,更显别出心裁。 她记得先帝在时常如此搭配。 太后看了一眼,并没有一如既往地称赞她,反而淡淡说道:“先帝尚来不喜佛经用于此种取巧之计,皇后此举未免有失端庄。” 皇后面无异色,起身行礼,恳切说道:“臣妾鲁莽冲撞了上人,实在不该,望皇额娘恕罪。臣妾愿将功赎罪,以寻常纸张再将经书仔细誊写。” 太后没有立即让她起来,话锋一转,挑眉问道:“皇后打算何时重新接掌宫中事务?哀家记得先前皇后是怕皇上一时兴起,如今皇上与你复又恢复了少年夫妻之情,该是时候尽一尽皇后本职了。” 皇后心中一凛,却没有马上应下,只柔声答道:“臣妾谨遵皇额娘安排。” “贵妃娘娘到!”外间有人通禀。 “起来罢。”太后语气微缓。 “臣妾谢过皇额娘。”皇后再次坐下。 贵妃分别同太后和皇后行礼过后,同样被赐座于下首,与皇后相对。她见二人气氛不寻常,便想告退,过后再来汇报。 没想到太后直接回她:“你身子骨已经可以硬朗到暑间几度出门么?若是耽误了正事,你该如何?” “臣妾考虑不周,望太后恕罪。”贵妃忙行礼,她动作太快,磕到了膝盖,不禁发出“嘶”地一声。 太后无语地偏头,取过手边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茶,才说道:“你们身为六宫之首,就是这样以身作则的?” “请皇额娘太后息怒。”皇后与贵妃同时行礼说道。 “罢了,哀家不日会与皇上商量,你们回去好好准备罢。哀家乏了,贵妃若有不决之事,大可问皇后。今日就到此罢。” “臣妾告退。”皇后与贵妃同时行礼,先后出门。 皇后走了些距离,回头望去:贵妃在不远处,挨着绵瑾,步子艰难。 “清砚,你也上去帮忙。”皇后拍拍正搀扶着她的清砚。 清砚见贵妃那边除了绵瑾以外,还有几位宫女,便犹豫不前。 贵妃渐近,微笑着对皇后说:“无妨,我这就起轿到长春宫,指不定比皇后娘娘脚程更快。” 皇后看了下她的身边的人事,不再寿康宫前纠缠,带着清砚快步而去。 待她回到长春宫,来请安的嫔妃们已经到了,她只好不停歇地赶往正殿。 进门便看到脸色苍白的贵妃坐在前头,不停以丝绢拭汗,她接过众人的问安后,忍不住问道:“贵妃可是身子不适?” 众人早就注意到贵妃的举动,见皇后关心,也都七嘴八舌地表达起来。 贵妃微微一笑,淡淡答道:“臣妾此乃旧疾,看似严重,其实不然,皇后娘娘不必过于担忧。” 皇后跟嫔妃们闲聊了一阵,之后才别过一众,再次剩下她与贵妃独坐。 不知怎地,她又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梦,便出言提醒:“贵妃要好好保重。” 贵妃没了之前的拘谨,自在说道:“若皇后娘娘怜惜臣妾,便把宫务都接回去罢,臣妾指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就会贫嘴。本宫随你一同回宫罢,今日你随意歇下便是。”皇后笑着说。 果然,梦还是梦,贵妃也不是梦里的贵妃。她心想。 “臣妾宫中没几道荤菜,皇后娘娘要不要从长春宫传膳过去。”贵妃忽然想起。 “哪个告诉你,本宫爱吃荤腥的?就这样过去罢。”皇后不得不感慨她的心思细腻。 钟粹宫与长春宫相距较远,一来一回费时不少。 到了钟粹宫,贵妃想起先前皇后频频出入钟粹宫就近的延禧宫,只为探望哲妃,便调侃道:“皇后娘娘今日要不要顺便去看看哲妃?臣妾观其脸色,已然康健,正是可以与皇后娘娘一同做绒花、做女红之时。” 皇后但笑不语,接过绵瑾递来的账册,仔细看了起来。 贵妃依言搬来一张小榻,手执书卷,支肘侧卧其中。 “有些数目偏大了,皇上有意让宫中精简度日,你下次支取前可先做个预算,让太后过目。”一刻钟后,皇后平静说道。 “臣妾向来不精筹算,又不好将六宫的吃穿用度明面上削减,只好将旁人没留意的地方节流,没想到还是偏大了。这差事真的难办,臣妾也想用一句乏了就置身事外。”贵妃趴在软枕上抱怨。 “你认为旁人没有留意的,其实不然,还是得想办法拟制限度。”皇后安抚她。 “唉,臣妾过几日拟好大概框架,再给皇后娘娘过目。不过话说回来,臣妾先前还真的不知皇上心系万民,如此懂得民间疾苦。明明潜邸之时,皇上更愿亲近圣贤。”贵妃不经意间戳中了皇后的心事。 皇后沉默,将账册与需要审批的册子递给绵瑾,吩咐道:“你与清砚一同将册子分拣好,日常有例可循的便批下罢,不决之事再拿过来问本宫。” 绵瑾与清砚出去之前不忘带上内间的门,内间霎时安静下来。 没了宫侍,贵妃只好从榻上下来,坐在皇后旁边,给她续茶:“这是随土仪进宫的苏杭龙井,傅宁大人实在有心。” “三哥不过是投桃报李,若没有你的帮忙,三哥的东西怎么能进来。”皇后说完又呷了一口,口舌生香。 “皇后娘娘昨夜操劳了,尝尝绵瑾做的水晶红枣蜜糕罢。”贵妃给她挑了一阵,将一块看着卖相最好的夹到她的食碟中。 皇后无视她的前半句,略略低头,仔细品尝。 “盂兰盆节照理说该是从七月初一开始,然而宫中不兴过此节,正好月祭踏正主日,说不定又会有人以此做文章。”贵妃随意夹了一小块,小口嚼着。 “宫中没有那么多龃龉,不过是一群被母家政见连累的小妇人,本宫自然能应对。”皇后看着杯中那根轻轻立起的茶叶梗,随口答道。 “所以才要抓住那只无知出头的漂亮鸟儿,狠狠教训,威慑她背后那些聪明人啊。”贵妃略微激动。 “那贵妃打算怎么做?”皇后偏头看着她。 “盂兰盆节当日的月祭,可以设计通神问灵的环节,让那位灵女自发出来。”贵妃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妥。稍有差池,你我便成了宫中行厌胜之术之人。况且,祭祀之仪怎可谋私。”皇后微微蹙眉道。 “是,臣妾失言了。”贵妃低声道。 “本宫总觉得,皇上变得太多太快了,总让人觉得不自然。”皇后将心中的疑惑提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7.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臣妾倒认为是好事。从前皇上不辨鱼目与珍珠, 将那么好的皇后娘娘晾在暗处,实在令人不解。如今皇上越发珍惜皇后,实乃后宫之福,也是大清之福。”贵妃难得灿然一笑。 皇后本想将自己的梦魇告诉她, 见到她的神情,便将话都咽了回去:“这般炎夏, 你的膝盖旧患怎么还能发作?” 贵妃却还坚持上一个话题:“臣妾今生与子嗣无缘, 只望皇后娘娘生下嫡子后, 能看在臣妾曾经出过的绵薄之力,护臣妾周全。” 皇后微微一顿,想起三年前那件往事, 便是此事, 让皇上从此鲜少踏入她的寝室,一直到登基。 见皇后神情恍惚, 贵妃自知再度失言,便伸手握住她的手, 让她回过神来:“臣妾失言了, 望皇后娘娘原谅臣妾的无心之过。臣妾的膝盖今年来, 一到下雨时候, 便会隐隐生疼。昨夜臣妾睡不着, 让人多置了几盘冰, 贪凉的结果就是今日起身旧疾再度复发了。” 皇后渐渐回过神来, 看着她说:“你啊, 完全没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所幸离后宫随皇上至承德离宫小住之期将至, 到了那处,指不定你的身子会慢慢恢复。” “太好了,避暑之后便是木兰秋闱,臣妾希望今年能看到皇后参与。臣妾最喜欢看到皇后娘娘英姿勃发的模样。”贵妃笑道。 她其实不认为承德离宫是她养伤的好去处,只是不想拂了皇后的好意。 “今年还能看到二哥参与。”皇后忽然提起。 “就看傅清大人的属意了,皇后娘娘不必为了这些琐事过于操劳的。闲来无事,不如让人将文房四宝取来,臣妾陪皇后娘娘一齐誊写经书罢。”贵妃起身,皇后与之相互搀扶而行。 “你的字迹过于娟秀,太后定然能看穿,你还是在一旁歇下,安心陪本宫说说话罢。”皇后失笑道。 “臣妾遵命。”贵妃咬牙,尽量走得自然。 同一时间,养心殿内,刚刚下朝的鄂尔泰再次面对皇上。 “措辞不错,全然看不出你当初的不赞同,就此昭告罢。”皇帝看完圣旨,将其递给吴书来。 鄂尔泰垂头端立,恭敬问道:“皇上登基以来,夙兴夜寐,近日宫中炎热,何不移步承德离宫?” 皇帝在原来的世界频频至承德离宫,可惜皇后未知后面的美景便香消玉殒,再来一次,他何不尽早准备。 他沉吟片刻,淡淡回道:“先帝鲜少踏足承德离宫,朕以为宫室尚需修葺,只是眼下多事之秋……罢了,让张廷玉等军机大臣都过来,朕有事商议。” 这个世界他只有一位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张廷玉没法做皇子师,正好抽身出来整治吏治。 无规矩不成方圆,他所在的世界,张廷玉始终未将约束变成法典,以致于在张廷玉身故之后,他屡屡不能避免感情用事的时候。 他前夜尴尬地将前后因果调换了,现在又要重新寻找引发头风症的决策,只觉千头万绪,不如先将二人感情稳固下来。 眼下他要将这个与他先前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困局解开,至少让老百姓过得更好一些,也让他能取悦佳人时有余钱可用。 待大臣们到齐后,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首先是南边水患,流民善后问题,工部报上来的款项有出入;然后说出了自己关心的吏治问题,并将此交给了张廷玉;最后才是木兰秋闱。 张廷玉不知道皇帝对他寄予的厚望,受宠若惊地接下。 鄂尔泰与他一向代表满汉两派朝臣,当下心中警钟大作,正当他以为失了圣心之时,皇上忽然对他说:“鄂尔泰,流民善后之事便交给你了。” 他只觉眼前一黑,那不是逼他将满洲这边的勋贵与宗室都得罪了么。 他顿了几息,方才慢腾腾地行礼应下。 不过他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倒霉的,只听皇上说:“庄亲王也听说了之前月祭之事罢,再过些日子又是月祭了,你去看看允禵和允的亲属,邀他们一同进宫祭祀。” 庄亲王不敢有异色,连忙应下。 “由你负责拟旨,将允禵和允封为奉恩辅国公。”皇帝接着说道。 鄂尔泰闻言,还是出列行礼谏议:“此二位蒙圣上之恩得以自由已是极致,皇上尚在丧期,先帝之愿犹言在耳,让二人复爵怕会受到非议。” 皇帝难得耐心解释:“若在民间,盂兰盆节乃亲室聚首之时,此二子流离这些时日,受的苦已然抵销他们所犯之过。平民百姓尚能念及亲亲,朕自幼对圣贤书,莫不如平民百姓通情达理?” “皇上息怒,请皇上饶恕微臣。”鄂尔泰连连叩首。 “起来罢,朕非是暴君,你们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在场的都是朕的心腹,若是因此受伤,缺了一员,朕只会痛心疾首。尤其是鄂尔泰,你年事已高,从明日起,朕会让钟院判每日看完李荣保后,给你诊平安脉。” “微臣谢主隆恩。”鄂尔泰又要行礼。 皇帝叫住了他:“免礼。朕心意已决,你尽快拟旨让二人复爵罢。” “微臣遵旨。”鄂尔泰恭敬答道。 皇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决定,这次他没有直接提出政策,但他其实赌了一把复爵此举。毕竟上回他便是在决定放出二人后,送走了鄂尔泰就开始第二次头风症。 于是他再次大步向西暖阁内间走去,将上次第二次犯头风症时的情景重现。 结果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一切如常。 吴书来近两日已是第二次看到皇上这般反常的举动,默默将其记下。 正当吴书来出神之际,他听到皇上唤他,便大步走近。 “造办处那边做得怎样了?”皇帝问他。 “回皇上,奴才昨夜听造办处回复,已经按图纸做得差不多了,相信今夜便可一赏。”吴书来一板一眼地答道。 “很好,夜间送到长春宫去。”皇帝脸色微缓。 午后他都在养心殿,待将手中折子处理完毕,已过了晚膳时间。 他看了一眼吴书来,见吴书来正老实巴交地在不远处安静如木:“随朕去长春宫,今夜朕宿在那里。” 吴书来连忙恭敬应下,吩咐宫侍准备软轿。 皇帝确实有些饿乏,承了他的好意,起轿到长春宫。 其实皇后方才回到长春宫不久,她接到外间通禀,便匆匆出怡情书史出来,与向怡情书史而来的皇上不期而遇。 “臣妾恭迎皇上圣驾。”皇后向前行礼。 “梓童可否收到造办处送来的物事?”皇帝扶起她,笑着说道。 皇后有些茫然,摇摇头,诚实答道:“臣妾未曾收到从造办处送来的物事。” 就在此时,外间有宫侍过来,告诉二人,造办处的物事送到了。 “朕随梓童一同去正殿看看。”说罢伸手牵着皇后,换成闲情信步。 皇后见清砚还在小厨房未过来,便对皇帝说:“臣妾知道皇上近日劳累,让清砚做了几道小菜,不如让她送至正殿?” 皇帝忽然驻足,展开双臂将她环抱怀中,喟叹道:“梓童的怀抱就是最好的纡解劳累之处。梓童可要记住了。” 皇后扫了一眼周遭,将脸埋进锦袍之中。 皇帝注意到她微红的脸颊一角,不禁抱得更紧了一些。 过了一阵,他们才来到正殿,清砚早已将菜肴端放在桌上,桌上还有一方形锦盒。 帝后二人很有默契地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锦盒研究,而是坐下互相布菜。 皇后见皇上将大部分荤菜都夹到自己食碟,不禁蹙眉:“皇上,臣妾方才用过膳,一时吃不消。” 她想敦促皇上多用一些,毕竟二人相拥时,皇上传来的腹饥之声着实吓了她一跳。 皇帝想到自己居然饿得肚子咕咕叫,还不雅地让皇后听到了,顿时没了兴致,默默夹过她食碟里的荤菜,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皇后难得见到皇帝窘迫,强忍着笑意,不停给他布菜。 不多时,皇帝吃饱了,见皇后还在旁伺候,便伸手制止她,指了指那只锦盒,神秘地说:“猜猜那是什么?” 那只锦盒的大小很熟悉,而且是从造办处来的,皇后一下就猜出来了,但她没有脱口而出,而是故作苦思冥想,一言不发。 一旁的清砚也猜出来了,无语地看着皇上得意的神情。 于是她们见到皇帝突然起身,亲手打开锦盒,双手呈予皇后。 ——果然是那只玉笔洗。 只是又不能完全说是那只玉笔洗,因为它发生了些变化。原本整只盈润的白玉笔洗如今多了些斑斓的色彩,却维持了原本的形状,依旧不变莲花形状。 皇帝解释道:“朕知道你很看重这只笔洗,当日朕动了心思想让你送给朕,你都没有同意。那天看到清砚抱着只残破了的笔洗,朕便知你心中多么难过。于是朕让造办处加了佛家七宝,将其缺失之处再次拼合起来。你看,这只笔洗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可见破镜重圆是有其道理的,梓童你认为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8.独自莫凭栏 皇后取出笔洗, 来回端详。说实话,她虽觉得此笔洗设计精巧,造工细致,但她更喜欢原来的笔洗。 即便那只笔洗已经残破。 她脸上没太大情绪变化, 依旧微笑着说:“臣妾很喜欢。佛家七宝也符合原本此笔洗的造意。” 皇帝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龙心大悦, 拉着她便往怡情书史而去, 他想看到她用上这只新的笔洗。 皇后看着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心中其实是感动的,便由着他摆弄,还随他一同抄了些经书, 才回到寝室内间。 二人洗漱过后, 皇后枕在他的肩上,听他说着之后的打算:“过几日七月初一一到, 朕就带你到承德离宫,你不爱置冰, 那里正合苦夏的你。” 她柔声答道:“好。” “今年的木兰秋闱, 朕打算找一日让贵女们也参与, 不似男子那般比赛, 只为不忘满洲辉煌过去。朕想以你为首, 有你在, 朕也放心一些。”皇帝继续说道, 声音越来越小。 “好。皇上要歇下了么?”皇后想抬头看他。 “睡罢。”皇帝不让她在怀里乱动。 “可是, 臣妾尚未灭灯, 已经好几日通明了,不符合恭俭之意。”皇后微微挣扎。 “朕没有吝啬到连这些都要梓童操心,安心睡下罢。”皇帝半睡半醒地说道。 皇后无奈,安静地呆在原处,由他抱着。 过了一阵,本应该熟睡的皇帝忽然开口:“朕今日也以为会犯头风症的,没想到还是没有,于是抓紧时间处理了一些事,只觉身心劳累。” 皇后不知道如何告诉他,其实自己对此事没有他想的那么在意,便宽慰他道:“也许头风症只是个巧合,臣妾多忘事,让皇上操心了,臣妾会尽快想起来的。” “好,朕等你。睡罢。”皇帝低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他其实想说的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爱上自己。 不久就到了迁居承德离宫之日,傅清也如皇后所料,回京接下了兵部尚书一职。 皇后破例与皇上共辇,一路上听着皇上说着承德离宫的见闻,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禁跟他一起笑了起来。 她来之前已经听过三十六景的一些典故,她未去过南边,十分憧憬芝径云堤的景色。 也不知道当日她的二哥是否见过杭州的西子湖,二者景色是否有相似之处。 见她微微出神,皇帝将剥好的栗子仁蓦然放入她的檀口之中,又在她差点衔不住时捏了一下她的唇。 他还坏心眼地问道:“好吃么?” 这栗子还是清砚一早准备的,每只栗子外面都裹着厚厚的糖霜,相当符合她喜欢甜食的口味。 美中不足的就是,每每吃完,嘴边唇边都会沾染一些白霜。 她点点头,正寻丝帕擦嘴,便被对面的人用手指勾勒着她的唇形揩了一圈,完毕还将指头放入口中尝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栗子果然太甜了。” 皇后顿时满脸通红,没由来地想起上次二人做得那些事,惊得忙取手边的茶,喝得干净。 皇帝见状更觉愉悦,毕竟他要加快进度,就得让她尽快适应。 待她神色如常,他想到金莲映日的盛景,好奇地问道:“梓童可有研究过荷花宴?承德离宫正当花季,朕想与你一同去看,又想到你的心思巧妙,忽然很想一饱口福。” 皇后微微一怔,这一个两个是不是对心思巧妙有什么误解,便将自己的见解说出来:“臣妾认为荷花加入汤羹之中,可以使汤羹更为鲜美。除了一般的点心,臣妾认为荷花可以与荤菜一同烹饪,有解腻之效。” 她一不小心又将荤菜说了出来,看来她一时摆脱不了爱吃荤菜的印象了。 果然,皇帝笑得更灿烂了,星眸灿灿:“梓童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同朕一般喜欢吃荤菜。可不能让母后知道了,要不然母后该是要说你。” 皇后想起先前太后提到的,犹豫半晌,终是问道:“臣妾想知道,皇上是否要让臣妾重新接管宫中事务?” 皇帝这两日其实听太后提过,而且太后还催了一件新事,让他觉得心事更重了,便据实回答:“太后与朕提过,但是朕尊重梓童的意思,若梓童不想接下,便让贵妃与娴妃一同管理宫中事务。” 他提到娴妃时难以掩饰一闪而过的厌恶之意。 皇后捕捉到他的细微表情,温顺答道:“贵妃身子太弱,臣妾身为皇后,理应管理宫中事务。” 皇帝握住她的手:“如此就好。” 车队多是女眷,走走停停,如此花了数日才承德离宫。众人平日养尊处优,经此舟车劳顿,已无出发时的雀跃,纷纷寻了自己的宫室歇下。 皇帝也乏了,但他需尽快处理路上积攒的折子,便与皇后分开,独自处理政事去了。 经过数日朝夕相对,他与皇后的关系有了些许突破,虽然皇后依然矜持,但已经慢慢习惯了他的逗趣,与他刚到这个世界时的皇后不同了。 接下来,他只要护好她的母家,不让历史重演便是。 皇后从小随父兄练习骑射,比常人更能适应舟车劳顿,精神也不显颓态。她唤来清砚,打算同她一齐采些荷花回去做晚膳。 清砚精神虽然无碍,但她与大宫女们挤在后面,腿脚久不伸展,浑身僵痛。 皇后留意到清砚怪异的走路姿势,不觉放慢脚步:“要不要明日再去?” 清砚摇摇头,表示自己还能坚持。 一主一仆便与他人逆流而行,往如意洲而去。 她们没有来过承德离宫,并不知道相隔甚远,走着走着便不见宫侍所在,有些迷了方向。 眼前又是一处长廊,皇后犹豫了,驻足不前。 清砚适时开口:“主子,不如原路折返罢。” 这场景太熟悉了,二人对视一阵,忍不住笑出声。 “没想到多年后,我没有母仪天下,反而再次在天下迷途。”皇后忍不住自嘲。 “娘娘,天色欲晚,更应当机立断,不如就此原路折返罢。”承德离宫比皇宫清凉不少,夜风袭来,吹得清砚不住往皇后身上靠。 “你说的是,若是夜间太后和皇上见不着你我,定会引起他人猜疑,不如加快脚步。”皇后紧紧扶住清砚。 只是,二人走了许久,再次回到了同一个廊下。 这下不仅清砚,向来沉稳的皇后都有了一丝凌乱,她仔细思考自己看到的有关承德离宫的事,故作平静地说:“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是直路,没有转圜转角,原路折返也该如是,再试一次罢。” 清砚的脚已被磨破了,可她不敢声张,坚定地答道:“是,主子。” 皇后其实挺懊恼的,她留意到清砚不寻常的走路姿势,尽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近年来出门太少,一时竟忘了自己少时可是曾在宫中迷途之人。 也不知道皇上与太后那边如何了。 今夜是六宫到承德离宫的第一天,晚间在水芳岩秀东跨院的小戏台设了宴,如今连太后都到了,一向守时的皇后居然还未到。 他正想跟太后说皇后受了暑热不来了,便看到吴书来快步过来,向他附耳说道:“回禀皇上,皇后与清砚姑娘均不在宫室之内,奴才已派人去寻了。” “什么?快派人去寻,寻不到都别回来了。”皇帝避过太后投来的探究目光,压低声线。 吴书来吓得忙匆匆去办。 太后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皇上,如今可开宴了么?” 皇帝不敢说出真相,恢复平日的神色,微笑道:“皇后受了暑热,朕很担心,便让吴书来请张院判。既然人齐了,自然是要开席的。” 晚宴开始,欢声笑语不断,皇帝却心不在焉,忽然听到稚子哭声,便循声而去。 只见哲妃抱着永璜,柔声哄着。不多时,永璜再次安静下来,带着些泪痕咯咯笑了起来。 太后将皇上的举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道:“宫中有了皇子,宴会都增色不少。如今皇后与贵妃体弱,哲妃的永璜尚在襁褓,同样是潜邸时的情意,娴妃与纯嫔就不能入皇上之眼么?” 皇帝想起皇后最近二次家宴皆称病告退,不想多作解释,便将心中所想说出:“朕一直都想养育嫡子,让嫡子继承大统。” 太后微微一笑,淡淡说道:“如此,就按皇上的想法。” 清砚实在走不动了,她一瘸一拐地倚在皇后身上,越发无地自容,于是她终于说出口:“主子,不如将奴婢扔在此处,您去找出口罢。” 皇后微微扭了扭早已磨出水泡的双脚,没有放开清砚的手:“说什么呢,我像是将你丢在这里的人么?” “等等,主子,你听听!那边,那边有锣鼓之声!今夜晚宴有戏班子,只要我们顺着那个方向走。”清砚兴奋地说道。 皇后驻足听了一阵,笑着点点头,顺着那个方向而去。 不等她们走近,声音远去,像是收锣散场之音。 “不对啊,奴婢明明听说戏台同在如意洲,为什么偏偏找不到路了。”清砚与皇后一同挑了个长廊坐下。 晚风徐来,让她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们找到了,前面有荷花的香气。”皇后忽然说。 她有预感,有人会在那处等她。 于是她将清砚留在原处,自己慢慢地向长廊尽头走去。此处灯笼相距甚远,她攀上栏杆,摘了一个灯笼。又走到树下,捡了一长枝,挑着灯笼聚精会神地向前。 她的双目渐渐适应了黑暗,树影幢幢,连她身下的影子都让她有些草木皆兵。她稍一晃神,只觉身下的影子动了一下,吓得她低呼了一声,引得廊顶过路的鸟儿振翅而去。 她只好默念心经,试图让凌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向来心境平和,不曾有过这般情绪,不多时,便安静下去,扶着遥遥无际的栏杆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29.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刚走到漆黑的湖边, 灯笼的火光忽然灭了,她低头仔细察看,想寻法子重新点亮烛火。 她专注地看着,猛地看见迎面与她相对的一双素靴, 当下骇然,便想往后退。 ——没想到被对面的人一把抓住臂膀, 将她拉到怀中。 她刚想呼叫, 抬头遇上那双熟悉的星眸, 正热烈地看着她。 于是她下意识地伸手环在他的腰间,将脸埋入他的颈窝,喜极而泣:“皇上, 您来了。” 皇帝抚拍着她的背, 替她顺气,柔声安慰:“莫怕, 朕在,朕找到你了。” 若不是他在宫室踱步时, 想起她曾说的迷途初遇, 他都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皇后与他默默相拥了一阵, 想到仍在暗处的清砚, 便对他说:“离宫夜里微凉, 清砚还穿着单衣, 臣妾想让侍卫们尽快找到她。” 她说完福了一礼, 起来时才感觉到双脚的痛感, 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这里很黑, 皇帝没有看到她细微的表情,只觉得她的动作没有平日的利落,便伸手牵着她问:“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皇后的双眸在暗处依然明净如水,她摇摇头,看着他答道:“臣妾无事,只是臣妾方才来时的路侍卫们不一定能顺利找着,不如还是让臣妾带人同往,一齐将清砚接回去。” 皇帝见她一板一眼地分析,不禁笑出声。 他抿了抿嘴,压住笑意:“梓童当真能寻回来时的路?” 皇后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无奈答道:“恕臣妾无能,还请皇上尽快让人找到清砚。她脚上有伤,不良于行,需要一顶轿子。” “那你呢?还能走回去么?”皇帝脸色微沉。 “臣妾自然是可以的。”皇后面无异色,平静答道。 皇帝默默走近她,冷不防将她横抱而起,淡淡地向吴书来吩咐道:“今夜朕与皇后歇在延薰山馆西配殿,软轿就给清砚罢,将她送回皇后的寝宫。” 皇后稍稍平复了方才惊慌的心情,伸手搭在他的肩膀答道:“臣妾谢过皇上。” 她今夜几度受惊,如今靠在熟悉的怀中,渐渐平静下来。 “不怕,西配殿就在这里后头,朕不费什么力气,也不会因此影响政事。”皇帝边走边安抚她。 皇后点点头,温顺答道:“是,皇上。” 这里夜景该是很美的,可是她无心欣赏,只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想着心事。 皇帝怕她受了邪风,不自觉地加快步子,沉默地抱着她来到殿内,直奔内间。 宫侍们随二人鱼贯而入,将浴桶和热水都送了进来,一切准备好之后才端立一旁,等待吩咐。 “你们都退下罢。”皇帝向他们摆摆手。 皇后坐在贵妃榻上,不解地问道:“皇上,臣妾可以到净室沐浴的。” 而且她的脚还很疼,没宫女伺候,她要怎么沐浴。 “把鞋袜脱了,让朕看看你的脚。”皇帝再次走进她,在她面前蹲下。 “皇上,这,于礼不合。”皇后真怕如今的皇上会真的替她脱鞋看伤,忙探手想将他扶起来。 “这里没有外人,朕不会贸然治罪。你也会说你是朕的妻子,朕替你看看脚伤怎么就于礼不合了。”这次轮到皇帝不解了。 二人僵持了一阵,皇后只好让步道:“那臣妾请皇上不要蹲在臣妾面前,臣妾这就将鞋袜脱了。” 皇帝微微一笑,坐在她身旁,双目始终注视着她的双脚。 皇后躬身将鞋袜尽除。 她脱鞋子的时候还好,毕竟本身鞋子就离她的脚有些空间。但袜子跟了她一天,已经跟磨破的皮肉黏在一齐了,血肉模糊的,将其剥去的时候火辣辣地疼。 皇帝看着那染着斑斑血迹的白袜,目光微冷。 他将她的双脚抬起,移了个方向,托着她的双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生怕自己再度伤了她。 这双原本莹润白嫩的脚板如今微微浮肿,两边脚跟都被蹭掉了一大块皮,左脚的小脚趾变得血肉模糊,右脚三只脚趾也是一样的惨状。 他忍不住将两脚翻过来,只见左右皆有一个未破的大水泡…… 他越来表情越凝重,到最后简直有些愠怒,她的脚都成这个样子了,她还让人将轿子给清砚! 他放下她的双脚,一言不发地起身向外走去。 皇后看出他的心情不好,今晚确实是她做错了,没敢开口挽留。 她坐了一阵,便翘着前头的脚板,用脚跟走去浴桶前,打算将一身的汗湿洗净再说。 她刚除了外袍就见皇上去而复返,只得再度将外袍捡起穿上。 待她从屏风后来艰难走出来,才看到皇上手中端着的木盆,手里还有几个瓷瓶。 皇帝语气微缓,脸色依然沉沉:“朕出去取药粉,待你沐浴过后,便帮你处理脚伤。” 然后他将木盆和瓷瓶都放在案上,转身盯着她。 皇后面上一赧,低声说道:“皇上能不能稍稍移步,待臣妾沐浴过后再过来。” 他们在来离宫的路上,也不是没有过独处更衣的时候,但都是穿着亵衣亵裤的。要她在灯火通明之处,在他面前沐浴,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你脚伤得那么重,怎么下水?”皇帝一针见血地说道。 “臣妾还是到净室沐浴罢,可以让宫女们帮忙。”皇后用脚跟站久了,只觉脚跟的创口隐隐作痛。 皇帝忽而走近她,一手将她圈起来,一手替她解扣子。 皇后拗不过他,按住他的手,满脸通红地说道:“臣妾自己来罢。” 二人成婚后未曾有过这般亲密,在她只剩亵衣裤时,已经不敢抬眼看他,就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皇帝开始是满心的怜惜,可不知怎地,待她将衣物除去,二人气氛变得暧昧起来,连他都不由地呼吸一窒。 他怕人受凉,抬手将她拦腰抱起,放入浴桶之中,又将她的小腿放在浴桶之外:“梓童你先沐浴,好了再唤朕,朕就在外边。” 他不敢再看,复又坐回贵妃榻上。 仔细想来,他在原来世界数十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过像这样爱护一个人的时候,包括原来世界的皇后也是一样。 可里头的她,有着他曾深爱着的亡妻的外表与身份,却在不经意间因不同的经历变成了他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在与她这些日子的相处之中,渐渐了解她,也开始理解她。他将他那么没来得及传达给亡妻的柔情都付给了她,她也没有让他失望,她让她看到了许多亡妻没有的东西,他从来不知道的东西。让他再也无法骗自己,他只能重新认识她。 他也因此爱上了她。 这次,他不因对方是自己的妻子,不因对方是自己的皇后,不因对方的贤才,只因是她,独一无二的她。 他们的皇上在重活一次后,终于如普通人一般,感受到不被权势、局势、外在左右的纯正爱情。 唯一的遗憾就是,里头的她对他没有同样的情感,而且说不定哪天再来一次头风症,他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皆会付之一炬…… “皇上,臣妾洗好了。”她轻柔的嗓音将他唤回了现实。 皇帝起身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将自己没入浴桶,连下巴都沉了进去的皇后。 他直觉好笑,取了旁边备好的浴袍放在肩上,伸手将人抱了起来,扯过浴袍团团裹住:“怎么没热气,水是不是有些凉了?” 皇后看着自己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他的衣袖上,水渍越发扩大,低声答道:“水温不冷不热,正好。” 她将长发拨回胸前,乖巧地缩在皇帝怀里。 皇帝将她放在床上,将纱帐放下,自己出去取热水。 皇后忙抓紧时间用浴袍擦干身子,穿上床头的亵衣亵裤,再仔细擦头发。 不多时,皇帝回来了,将木盆放在床前鞋架上,让她将双脚伸出来。 她看了一眼冒着热气腾腾泛着青色的药汤,心下有些发怵,但没有犹豫,当机立断地将脚伸了进去。 毕竟时候不早了,她不能耽误皇上太多时间。明日虽不需早朝,但政事并没有少。 皇帝来不及阻止她,将她白嫩的双脚瞬间发红,微微蹙眉说:“若是觉得水温过高,朕可以命人兑些凉水的。” 皇后慢慢适应了水温,药汤兴许有些镇痛作用,她泡了一阵,只觉百骸舒畅。她紧绷了一夜的心随之放松下来,微笑答道:“谢皇上,臣妾觉得水温合适,双脚也舒服了许多。” 皇帝也随之一笑:“你先在这里泡着,朕去净室沐浴。累了就先歇下罢,朕明日再命人进来收拾。”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情绪开始受她的一颦一笑牵动。 他忍不住俯身托起她的脸,向她的唇角印上一吻,才转身离开。 过了一阵,皇后抬手摸了摸方才皇上吻过之处,只觉指尖灼热,让她匆匆放下。 她清晰地感受到当日皇上说的那句重新认识的含义,眼前的皇上确实不再是以前的他。 起码她不会从过去的皇上身上感受二人身份以外的情绪。 她也能确定,她再次如十年前一般,喜欢上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30.留连光景惜朱颜 可是, 万一他们如梦中那般再次让悲剧重演,该如何是好?皇后不禁想到那场似乎相通的梦魇。 “嘶。”她缩了缩脚,冷不防碰到了伤口,便想寻些药膏涂上。 她环顾四周,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鞋子还在原处,方才自己是被抱过来的。 她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挪了挪身子, 仰卧在里面, 紧贴床沿。 内间点着的是有宁神作用的熏香,她本想等皇上回来的,不想眼皮张合多次后, 再也累得睁不开了。 皇帝回到内间, 自觉地放轻脚步。他来到床前拨开纱帐一看,果然见她已熟睡, 还是面朝外边的侧卧。 他捻脚捻手地爬上床,与她相对而卧, 想拥着她同眠。 待他一伸手发现, 二人距离太远了。 于是他丝毫没有君王威仪的磨蹭着向她靠近, 终于抱到人了。 ——却见她半睁着眼, 迷糊问道:“皇上回来了?” “……嗯, 睡吧。”皇帝很是尴尬应了一下, 抱着人往自己怀里靠。 皇后尚在半梦半醒间, 离宫夜里舒适, 便乖乖地依靠在他身上。 皇帝满足地嗅着二人身上同样的香气, 将她微湿的发尾用手指梳开,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又意犹未尽地摸摸她的脸颊。 “……”皇后夜里本来就容易醒,这下完全清醒了。 她本想睁开眼提醒皇上夜深了,又怕一时措辞不当,便一动不动地“安睡”。 她感受到皇上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好一阵子,二人鼻息交缠,让她思绪有些紊乱,便慢慢睁开双眼。 ——对上皇上那张微微错愕的脸。 皇帝被这么一双满是水雾的剪水瞳注视,心中的绮思再次涌现,微微勾了勾唇,往那小巧檀口压去。 皇后对此贴唇之法依旧很生疏,茫然地睁着双眼随之伺弄,也不懂得如何配合。 皇帝给了她片刻喘息的机会,将吻移至她的眼角,她便忍不住闭上双眼、合上嘴巴。 “乖,张嘴,别躲。”她听到皇上压低喉咙在她耳边含笑说道,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留下一阵灼热,让她微微一颤。 待她回过神,舌头已被他卷了过去,怎么也逃不掉,只觉呼吸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二人分开时拉出一道绵长的银丝,皇帝才将她放开。 皇帝抬袖擦了擦嘴角的银丝,又寻了丝帕给皇后擦了擦脸,复又将人抱在怀里,满脸笑容。 皇后早就睡意全无了,好奇地抬头看着他。 皇帝将她脸上的碎发往耳后拨了拨,柔声道:“你这脚伤怕是要在床上养几日,朕会替你向太后告假免去请安之仪的。” 皇后微微颔首:“臣妾谢过皇上。” 她乖乖点头时碎发蹭了皇帝的颈窝几下,让他有些痒,便笑着说:“总算没见梓童忍着脚伤也要起来行礼了。” 皇后这些日子被他逗多了,脸皮终于厚了一些,起码这次没有满脸通红,只是脸颊稍稍红了一些,岔开话题道:“皇上是怎么知道臣妾在这里的?” “朕发现你不见后,立即派人去寻,然而离宫内人烟不至之处太多,侍卫们也不能在短时间寻着你。朕一时也无头绪,恰逢太后提及采莲装点宫室,朕思及先前与你提到的金莲映日,待家宴过半,便带人来寻。”皇帝回想到当时的情景,伸手握住她的手。 “臣妾当初以为小戏台就在如意洲中,臣妾能够轻易找到,不会耽误晚宴的。没想到臣妾一无所获之余,还给皇上添了那么多的麻烦。臣妾知罪,近日会抄三百遍莲华经的。”皇后懊恼道。 皇帝见她没精打采的模样,心生怜惜,揉了揉她的发顶:“皇后治六宫果然严明。朕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今后若是梓童与清砚外出,谨记多带几名宫侍。至于那荷花宴,权当是朕的玩笑话罢,这几日你与清砚严禁下床去研究庖厨。” “是,皇上。”皇后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皇帝心中一热,想到太后的话,忍不住问道:“梓童可愿意为朕生个孩儿?” 他理解了爱之后有一点不好,就是没法再向以前那般自顾自地向她索求了。 皇后微微一顿,他们虽然是夫妻,但他是皇上,承蒙他的恩宠可是世间女子求之不得之事,他怎么会这么说。 她再怎么对那个梦魇心有余悸,面对这样的他,也说不出拒绝他的话,低声答道:“这是自然的。” 皇帝终是没有细想,兴奋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便要俯身下去。 “嘶。”皇后连忙咬紧嘴唇,压住痛楚。 皇帝忙起身去看,发现她的小脚趾那块磨破皮的地方又在微微渗血,定是自己方才不小心刮到了。 皇后也随之起身,见一国之君再次脸色凝重地托着自己的脚,轻咳一声,压住笑意:“臣妾的脚伤没那么严重,夜深了,皇上还是歇下罢。” 皇帝轻放好她的脚,迅速下床去取药膏,又回来替她仔细涂上一层,再用纱布将她的脚都裹好,才笑着说:“如此才能歇下。” 他从小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即便是第一次照顾脚伤的她,同样做得尽善尽美。 皇后看着一脸自豪求表扬的皇上,还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与之交握:“皇上待臣妾真好。” 皇帝回握她,抱着她一齐躺下:“睡罢,等你脚伤好了再继续。” 皇后脸上一热,默默点点头,再度进入梦乡。 第二天卯时不到,她在朦胧中感受到窗边徐来的清风,夹杂着阵阵荷香。 她觉着有点凉,伸手摸了摸身侧,却扑了个空。 她当下有些疑惑,睁眼一看,只见皇上站在窗前。 天际将白,湖中的景色蒙上了一层青纱,只那姿态各异的莲花依旧明艳,偶尔滴落一两滴露珠,于翠盖中成辉。 她探头看了一阵,皇上便过来将她抱到窗前,让她坐在窗楣上。 “莫怕,外头就是湖,没人会看到的。”皇帝抱着她的腰,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皇后哪里有过如此失礼之时,偏又被箍住,无法动弹,只好耐心欣赏眼前美景。 毕竟她想看荷花很久了。 “梓童看到那边的须浮鸥没有,它被荷叶挡住,正在觅食小鱼。”皇帝对这里很熟悉,不自觉再次充当解说。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待日头高升,这里就更美了。”他语气中也带着些期待。 “皇上不是在十一岁那年便在此处读书么?”皇后不解道。 “朕未住过此处,昨夜是头一次,朕都想辰时过后再回去处理政务。”皇帝下巴蹭了蹭她的颈窝。 皇后觉得痒,向旁侧缩了缩,却没有顺着皇上的意思:“待日头出来,皇上就会看到想看的景色,不用等到辰时的。” “可是朕不想离开梓童啊。”皇帝收紧了在她腰间的双手。 皇后将手覆在腰间的那双手上,但笑不语。 不到辰时,皇帝便让人将折子送至延薰山馆正殿,作为往后他处理政事之处。 皇后待皇上走后,又在床上歇了一阵,实在睡不着,便唤宫女们进来帮她梳洗。 清砚不在身边,她的物事还在昨夜的宫室,只能先换上皇上替她准备的酡颜色绸枝纹袷袍。 她受封后甚少穿得如此鲜艳,看着铜镜里的人,一时有些不认识。 “贵妃娘娘驾到!”外间有人通禀。 “快传。”她的脚伤未愈,只裹了一层厚袜,没有穿鞋,让宫侍们扶她至贵妃榻。饶是如此,她的脚依然被蹭到伤处,隐隐作痛。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贵妃进来便目不斜视,端正行礼。 “起来罢,过来坐。”皇后微微一笑。 贵妃看了一眼皇后今天的打扮,不禁调侃:“皇后娘娘这身新衣裳,想必是皇上选的。就是头饰不太适合,用银簪比绒花好。”她说完在鬓上取了二根银簪,递给皇后。 “本宫向来相信你的眼光。”皇后将银簪递给身侧的宫女,让她们帮她戴好。 贵妃仔细端详了一阵:“果然适合皇后娘娘。” 皇后对着递来的铜镜看了一眼,将取下来的绒花放在掌心,伸到贵妃面前:“那这些给你换上,不然你头上太素了。” 贵妃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满头珠翠,失笑道:“皇后娘娘应当知道臣妾一向只喜珠翠,少二支银簪无妨。” 皇后只好将绒花给宫女放回去,并示意她们都出去。 “四方固元膏的事,可有泄露其他宫中?”她沉声问道。 贵妃见这阵势,自然地扫视了一周,才压低声浪答道:“张院判已按照臣妾的吩咐,只送长春宫中。皇后娘娘可是要多做一些?” 皇后沉吟片刻,淡淡说道:“这方子以后怕是用不上了。让张院判别做了。” “还有一事……”贵妃还想说些什么,外边就有人通禀,各宫中的嫔妃皆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皇后便将人传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31.塞雁高飞人未还 待众嫔妃请安过后, 正好宫侍们传来早膳,便一齐吃了。 哲妃觉得膳食味道尚可,但始终不如在长春宫小厨房尝到的滋味,又见清砚不在, 还以为她厨艺见退,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 今日怎么不见清砚?” 近日皇后与贵妃走动频繁, 众人差点就忘了昔日皇后与哲妃的交情。经此一问, 她们才感觉到二人的关系深厚,纷纷侧目,有意无意地看向皇后。 皇后若无其事地答道:“清砚身子不适, 本宫让她病愈再来伺候。” 她不着痕迹地整了整袍角, 将双脚掩住。 贵妃夹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小块就放下了, 淡淡地点评道:“也难怪哲妃会想念清砚的手艺。晚些时候臣妾会让钟粹宫随同的厨子过来,让皇后娘娘尝尝钟粹宫的手艺。” 皇后微微一笑:“那明日各位来请安时, 便可一同尝尝钟粹宫的吃食了。” 她的言外之意明显, 众人知道不好久留, 默契地停筷, 起身告退。 偏偏哲妃今日有些没眼色, 依然在原地慢悠悠地吃着, 似乎在等贵妃先走。 然而贵妃比她更慢, 小口咀嚼半天才咽下去, 极尽礼仪。 皇后知道二人有话要说, 不好让二人同处,便转头对贵妃说:“宫中事务甚多,贵妃不如早些回去处理,离宫舒适,该是好生修养。” 贵妃喝茶的手微微一顿,放下杯子,起身行礼后告退了。她在转身出去之前,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哲妃听她脚步声远去,才过来贵妃榻前,福了一礼,满脸担忧地说道:“今日臣妾来此处前,先是去了娘娘原本所在的宫室。清砚不在,臣妾也看不到往日长春宫的宫侍,正疑惑之时,见一众嫔妃从内间出来,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皇后经她提醒,猛然想起原本今日一早就要去收拾的物事,至今尚未派人前往,忙吩咐身旁的大宫女,让她去将物事和清砚接过来。 她安排妥当后,见哲妃还站在自己身旁一动不动,忍不住拉哲妃一同坐在榻上。 “臣妾谢过皇后娘娘。恕臣妾无礼,臣妾还有一事相求。”哲妃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说道。 皇后看了一眼她的鞋面,雨燕绣得相当逼真,心中感慨春绮的手艺:“你说就是了,若是过分了,便让春绮替本宫纳一双鞋。” 哲妃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回了一笑:“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回去就让春绮给娘娘多纳几双绣鞋。臣妾知道木兰秋闱将至,臣妾身子渐愈,多年未习骑射,想让皇后娘娘抽空稍作指点。” 皇后是见过哲妃身子爽利时的英姿的,观其颜色,沉吟片刻后答道:“离秋闱之期尚远,这些日子,你若是有空,可以与我一同练习。本宫今夜就与皇上提及,届时寻个合适的场合。” 哲妃起身福了一礼,恭敬答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昨夜永璜在离宫歇息可适应?”皇后扶起哲妃,一双剪水瞳静若深潭。 “永璜过于倦乏,昨夜沾枕即眠。皇后娘娘若是想看永璜,臣妾晚些时候再将他带来。”哲妃笑得眉眼弯弯。 “不必了。离宫不比皇宫,蚊虫甚多,怕伤了永璜。还是让永璜好好在宫室歇息,待他养足精神,本宫再去看他。”皇后回之一笑。 “皇后娘娘打算之后都歇在此处么?”哲妃忽然问道。 “是昨夜太后提到本宫了么?”皇后尚未碰到杯沿,就将茶杯轻轻放下。 “其实臣妾也听不真切,只是觉得皇后娘娘连连失陪宫宴,定会惹来非议。”哲妃恳切说道。 “本宫确实受了脚伤,一时不能走动。”皇后同样诚实答道。 “皇后娘娘今日就不该让人进来请安的。她们见到娘娘的装扮,脸上也是神采飞扬的,定会传到太后耳中。”哲妃分析道。 皇后知道她的好意,伸手握住她的手背,安抚道:“无妨。” 哲妃瞥见皇后头上的银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待哲妃走后,皇后就着榻上小案,开始抄写莲华经。 皇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美人修经图,犹豫了一阵,只驻足不前。 皇后又写完了一章,抬头看见不远不近站着的皇帝,茫然地让人扶着行礼。 那名大宫女没撑住,二人起来时有些趔趄。 皇帝注意到她的那双厚袜,立即过去,将人扶回贵妃榻上:“梓童不良于行,这几日不必多礼。”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对她说。 皇后嫣然一笑,倚靠在皇帝身上,转而松开手,让他看自己罚抄的经书:“皇上觉得臣妾选的这种纸张如何?” 自上次太后评价之后,她换了这种简洁的白纸,只在上面熏了淡淡的莲香。 “梓童还是一如既往地别出心裁,先帝在时,最喜欢你抄的经书。只是梓童怎么没用花笺纸抄经?”皇帝心神恍惚,没有注意到纸张的香气。 皇后只当他刚从国事中抽身,并不在意:“七月半的祭祀多请家神,臣妾以为白纸更能以示敬意。” 皇帝翻阅的手微微一顿,很快不经意地翻页过去,揽过身旁的皇后,让她的头埋在自己的颈窝,柔声道:“就依你的,你向来有主见。” 他摸了摸她的鬓发,最后将手停在她的肩上。 她的肩膀窄小瘦弱,不知道到时能不能承受。当年他居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他忍不住脸色微沉。 皇后感受到他的低落,温顺地由他搂着,沉默不语。 她在心中不断盘算着如何能让对方一展愁绪。 二人静坐了一阵,皇帝想起怀中人的脚伤,便松开她,怜惜地说:“梓童今日伤处还疼么?” 皇后乖乖地摇摇头:“昨夜经皇上细心照料,今日伤处早已不疼了,想来明日便可以走动了。” 皇帝有些不信,将她转了个方向,准备亲手替她换药。 皇后看了一眼内间候着的宫侍们,面上绯红,对宫侍们说:“你们都先出去罢。” 宫侍们领命都出去了,她才脱下厚袜,将一双脚展示在皇上面前。 皇帝看了下她的恢复情况,确实都愈合得不错,连脚底的水泡都消了,说不定明日就能穿鞋走动了。 他脸上却是淡淡,取了药膏替她细细抹上,又用纱布替她裹好,正想帮她将厚袜都穿了。 ——却被她飞快抢过,快速穿好了,还回头对他一笑。 皇帝很想再教教皇后,这头外间就有人通禀,说钟粹宫的绵瑾带着厨子们过来了,他看了一眼皇后,让人进来了。 “皇上,贵妃见臣妾这里吃食不精,便将钟粹宫随同的厨子送来了。”皇后适时解释道。 “皇后喜甜食,近日可多做些糕点。你们先下去罢,传些午膳来。”皇帝满意地补充道。 皇后见绵瑾动作迟疑,开口问道:“可是贵妃还有吩咐?” 绵瑾复又行礼,向她解释:“奴婢受贵妃娘娘之托,要照料皇后娘娘直至用膳完毕。” “糊涂,你在我这里的话,贵妃身边不就无人可用了么?赶紧回去罢。”皇后期间看了一眼皇上。 绵瑾会意,准备再次行礼告退。 “绵瑾你留下,伺候皇后用膳罢。朕还有事,晚上再过来。”皇帝说完抱了皇后一下,神情严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他想等皇后能出外纾解情绪时再告诉她。 皇后微微蹙眉,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让绵瑾过来跟前说话:“是贵妃晨间未尽之事么?” 绵瑾福了一礼,恭敬说道:“主子让奴婢来跟皇后娘娘说,先前娘娘让主子留意的接送消息之处,有一处被人截断了。加上离宫之行,主子不在宫中,一时摸不出头绪,只让皇后娘娘多加留神。” 皇后颔首,神情不变,继续问她:“若只有此事,贵妃怎会让你前来,可是方才接了与本宫有关的消息?” 面对皇后的料事如神,绵瑾却有些为难,吞吞吐吐半天为成话语。 皇后心中的不安越发躁动,她原本惬意交叠的双手不禁交握,柔声催促道:“是本宫的阿玛出了什么事么?” 她联想到方才皇上莫名其妙的举动,只能想到这件事了。想必皇上因为二人关系好转,不想提到此事罢。 绵瑾原本秀丽的双眉紧皱在一处,伏跪于地,低声说道:“请皇后娘娘节哀,察哈尔总管于昨夜重病不治身殒。”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皇后听到此语,依然止不住身子晃了晃。 绵瑾连忙向前,替她倒了些茶,扶着她喝了一些。 她调整数息,方才定神问道:“此事各宫中人知道么?” 绵瑾摇摇头:“此事贵妃方才得知就命奴婢过来了,离宫中耳目众多,各宫中人一时应该尚未知悉。” 皇后垂眸,一时沉默。 她明明前些日子才得知阿玛重病的真相,阿玛怎么可能短时间轻易去世…… 于是她对绵瑾说:“你回去告诉贵妃,让张院判想办法察看遗体。还有,替本宫去信府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32.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绵瑾恭敬应下, 抬头看了皇后一眼,犹豫地问道:“皇后娘娘可要更衣?” 这酡颜色与皇后细白的肤色相得益彰,可惜了。她忍不住想道。 皇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沉吟片刻, 沉声答道:“不知者不罪,方才皇上已经见过本宫这身装扮了, 贸然更换不妥。” 她垂眸多时, 满盈的水雾沾满了长睫, 堪堪坠落。 她抬指揩了一下眼尾,微微仰头,深吸了几口气, 才对绵瑾说道:“本宫仔细想了一阵, 方才的吩咐还是不做了,你让贵妃近日多留神便是。” 她说完抿了一口茶, 冷不防将一滴孤泪滴落杯中。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无需张院判上门了么?那去信呢?”绵瑾毕竟不是皇后的近侍, 不如清砚那般懂得皇后的心思, 又怕自己没有完成主子的嘱咐, 提着胆子问道。 皇后正是伤感不得发, 不愿多说, 轻声答道:“都不用做了。你先回去贵妃那处罢。还有, 近日让贵妃将手中事务都整理好, 移交本宫。” 绵瑾只好应声告退, 回贵妃处复命。 皇后换了个方向, 推开原本半开的窗子,托腮对着万株妍丽,一时思绪纷飞。 她的阿玛劳碌半生,也不知道见过如此景色没有,会不会也同她一样喜爱这清淡的香气,料想着将其用于风雅之中。 她呆呆地看了许久,不觉双目垂泪。 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有些懊恼自己将阿玛赠予的物事都留在皇宫中的决定。不然在这离宫的院落中,正是她祭奠阿玛的好居所。 但她想到近日每夜都会出现的皇上,又忍不住觉得愿望落空。 看来她只能趁着“七月七”那日,巧立名目偷偷祭奠阿玛了。 正好也是她的阿玛的头七之时。 原本长春宫随侍的人都被接到了延薰山馆西配殿,正好绵瑾从内间出来,遇上了坐在软轿中的清砚。 清砚让人扶她到寝殿外间的屋子,绵瑾便随之进去了。 清砚向来聪明,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有事发生,不着痕迹地支开身边的宫侍,蹙眉问道:“绵瑾姑姑脸色凝重,可是与皇后娘娘有关?” 绵瑾面带愁色,颔首说道:“今日主子接到了总管大人过世的消息。” 清砚的眉头拧在一处,有些焦急:“前些日子不是说病情好转了么?怎会如此突然?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作何打算?” 绵瑾只好将皇后的吩咐说出,并告诉她自己的主子听皇后的。 清砚叹了口气,起身福了一礼:“谢谢绵瑾姑姑告诉奴婢这些,奴婢会尽力安抚皇后娘娘的,宫中事务繁多,望贵妃娘娘也能放宽心情。” 绵瑾扶起她:“如今还是先等你将身子养好罢。” 清砚面上一赧,一瘸一拐地送绵瑾出门了。 她来时留意到殿外的荷花,便转身走向湖边。 贵妃正为“七月七”的节庆仪程忙碌,头也不抬地听绵瑾说完,知道清砚回去了,便让她开始帮忙。 原本她还想在延薰山馆附近“乞巧”的,想到皇后的心情,只好作罢。可她向来不及皇后的心思巧妙,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皇后娘娘有提到七月七的仪程么?”她不禁问道。 皇后既然提出接管宫中事务,应该已经对七月七有个初步设想。她心道。 “这倒是没有,只是让主子尽快整理手中事务。”绵瑾如实答道。 “那明日之前将这些册子都整理送过去罢。”贵妃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皇后午膳吃的是钟粹宫的厨子做的吃食,皆是精致味美的小菜,也符合她嗜甜的口味,她却如鱼在哽、食不下咽。 午后无事,她重新誊写经书,这次换了地藏菩萨本愿经。她边写边念,动容之处仰头揩泪,如同对着亡父倾诉。 清砚方才从小厨房出来,一进内间就看到如此场景,眼眶一热,偏头不语。 她其实动静很小,偏皇后如今敏感,适时抬头。 二人对视了几息,皇后移开视线,对她说:“不是让你歇息么?” 她见了清砚,想到更多未嫁时的光景,胸中堵塞。 清砚慢吞吞地挪动脚步,努力走得正常一些,手上稳当地端着荷花糕点:“奴婢身子无碍,想到主子先前提到的,便起来做了一些与荷花有关的糕点。” 皇后瞥见她那双绣花鞋上的污迹,脸色微缓,放下笔,用湿巾净手后拿银筷夹了一块。 这糕点晶莹剔透,通身光滑,她险些没夹稳,咬了一大口,顿觉满嘴荷香,甜而不腻。 她用丝帕遮了遮唇,慢慢咽下,忍不住问她:“这是什么糕?” 清砚闻言,眼神微亮,连忙解说:“这是藕荷糕,奴婢将藕粉、荷花粉末与木薯淀粉一同拌匀制成的。糖浆用的是前些日子剩下来的荼蘼花蜜。” “那这又是什么?怎么看着像粽子。”皇后用银筷戳了戳那个荷叶包着的方形。 “这是荷叶糯米鸡,跟粽子一样是糯米做的,里头是用炊锅做的焦皮鸡肉。糯米吸收了荷叶的清香,吃了解腻。”清砚殷勤地用一双银筷打开了荷叶,露出里头雪白的糯米团,再夹开团子,立即散发出一阵炙肉的香味。 皇后夹了一口,果然如清砚所说的,忍不住又夹了一口。她中午吃得少,吃了两口也不觉得腻。 “主子再试试这个,这是莲心百花饼,外面的糖霜是糖莲子粉末。”清砚将最后一样吃食解释完毕。 皇后尝了一小口,忽觉着腻,顺手接过清砚递来的茶,分几口喝完。 清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她方才取食材的莲花湖,便静静在一旁候着。 “这次可将阿玛送的弓箭带来了?”皇后不确定地问道,转头看向她。 “奴婢自然是带来了。虽然说主子提过要将老爷赠予的物事好好保管,但奴婢知道今年的秋闱主子会参加,弓箭一类还是用原先称手的比较好。请主子原谅奴婢的自作主张。”清砚向皇后行礼。 皇后忍不住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窗外:“你做得很好。起来罢。” 一主一仆如此静处至晚间,晚膳时分皇帝过来了,见桌上都是与荷有关的吃食,便装作若无其事地与皇后一同用膳。 “这是莲心鸡,先将莲子与荷花蒸出汁液,再与鲜鸡一同焖熟。”清砚同样充当解说。 皇后早就预料到皇上会在晚膳过来,提前敷了些胭脂,嘴角也噙着笑,一如平日。 皇帝心中藏着事,见了皇后有些愧疚,不停给她布菜,再次将食碟铺得满满当当,还招呼着她不准停筷。 皇后午后用过了些糕点,本来就不饿,机械地吃着食碟的吃食。 没想到身体的反应比她所想的大,若不是她捂嘴捂得快,恐怕要在圣上面前吐出来。 “抱歉,臣妾午后用了太多糕点,一时吃不消。”皇后忙起身行礼,绊了桌角一下,疼得泪光连连。 “梓童无事罢?可撞疼了?”皇帝忙扶她坐下,柔声问道。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忍不住想。 皇后深吸几口气,压住脚趾传来的痛感,半福了一礼:“臣妾近日实在失礼。望皇上饶恕臣妾炎夏之际,心神不宁。” 皇帝再次扶她坐下,握住她的手,沉默良久。 皇后鼓起勇气,伸手抚上他的脸,手指描摹着他的轮廓,与之对视:“皇上可是因政事乏了?” 她又想起那场挥之不去的梦魇,也许它正应证着事态的发展,从她阿玛之死开始。 她不愿重蹈覆辙,何尝不是为了梦中的他,他也越来越像梦中人,甚至比梦中人更符合她深藏心底的关于爱情的理想。 他是独一无二的,他不再是他。 皇帝随她抚摸,苦笑着说:“朕不知如何是好。” 他注视着她那双剪水瞳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悲伤。 皇后收回手,微微蹙眉,嘴上依然噙着笑,温声道:“臣妾愿闻其详。” 皇帝伸手盖住她的双眸,感受到她的长睫在自己掌心微微扇动,另一只手依然紧紧与之相握,沉声说道:“李荣保昨夜病重不愈身亡,朕打算追封其为……” 他蓦地想起这是与皇后有关的决策,下意识地避开他在原来世界的封号,继续说道:“一等侯。” 然而这个封号对于李荣保的出身来说,未免低了一级。 不过这个世界里,皇后的祖父米思翰尚未被追封,如此又是合情合理的。 他的手心一湿,对面的人无声地流着泪。 他同样胸中堵塞,倾身过去,吻过她的眼泪,引其流到自己脸上。 “如此一来,朕也能与梓童一同悼念了。”他低声细语。 他移开盖着她双眸的手,将她抱入怀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33.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二人相拥多时, 不见不适,皇帝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很怕头风症再次不期而遇,在这个皇后悲伤的时候。 忧能伤人,这四十多年来他深有感触。他一男子尚且敌不过愁思, 何况本就夜里难眠的她。 可他好不容易想到的方向又一次落空,他依旧受制于未知之物, 心中难免有些郁闷。 夏衫轻薄, 他感觉到胸前被晕湿了一块, 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云鬓。 他才注意到鬓上的银簪,还是他当年亲自给贵妃挑选的图样,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 可惜了。经此一事, 他以后很难再见她作此般妍丽打扮了。 当然, 他也不希望她为了讨好自己,作带着伤感回忆的装扮。 灯花轻声爆裂, 夜风送来阵阵荷香,皇后不知何时止住了呜咽, 伏在皇帝怀中。 皇帝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抚拍着她的背, 用他仅有的安慰手法哄她入眠。 又过了一阵, 他感觉不到怀里人的回应, 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便躬身将她抱起。 ——却见她神情恹恹, 一言不发。 他只好让清砚伺候她更衣洗漱, 自己去净室沐浴。 皇后其实是听到他说话的, 他让她等他回来。可是她总觉得不真切,就像自己蒙在了纱帐之中,与他隔着可见不可触的距离,便闷在原处,不作回应。 待她回过神,已经坐在浴桶中,任由清砚伺候她沐浴。 “娘娘,可是水太热了?”清砚不想看到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开口吸引她的注意。 皇后先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垂眸,心不在焉地拨了一下水面,才摇摇头:“刚好。” 清砚在她抬头时看清了她那双满是水雾的双眸,通红的眼角依稀闪着泪光,眼中空若无物,当下心疼不已。 她说不出口节哀一类说辞,只吸了吸鼻子,温声答道:“好。奴婢知道了。” 皇帝回到内间时,皇后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随之过去,轻坐在床上,放下纱帐,看着她。 在此期间,她一直仰卧看着床顶,没有如常上前,温言细语。 他看到她那双玉足未按照嘱咐上药裹好,忍不住过去仔细察看。 他看了很久,正想开口跟她说话,只见她的脚趾向里蜷了一下。 若不是气氛不对,他可能会噗嗤一声笑出来,再惹她侧目。 然而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腿,柔声道:“放松一些,蜷久了夜里会不舒服的。” 他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便躺在她的身边,凝视她的侧脸。 良久,他让人将内间的灯都灭了,探手与她十指交握,拉着她起来:“梓童,若是难眠,不如一同赏萤?” 皇后在黑暗中看不清眼前人事,心中不安愈盛,不经意地加重了手中力度。 皇帝另一只手环住她,扶住她的臂膀,与她一同出坐起。 他松开手,想替二人穿好鞋袜。 ——却被她伸手抱住,紧紧地环在他的肩上。 “求您不要离开我。我的阿玛过世了,我心里很难受……”她的声音很轻。 “朕怎么舍得离开你。朕不过是想给你穿好鞋袜,想让你看看美景,高兴一些。”他柔声安抚。 “我很难受,我以为这次又会像女儿不在时一样,只要心中苦涩一些时日,便会好起来的。可我合不上眼,我满眼都是过去的光景,睡着了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她心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明明是想阻止的,却阻止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圣上面前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她真的很痛苦。 皇帝抬手拥紧她:“难受就说出来罢,朕在听着。”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之时,受她情绪感染,心中愈发郁结。 在他原来的世界里,他只记得她妥善地处理了阿玛的丧事,再次回到府上也不见疲色,又一次冠以贤名。 若不是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她会不会连哭闹的权利都没有,黯然等候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关怀。 皇后却松开了他,将二人拉开了一些距离,抬头与之对视,黑暗中,双眸灼灼:“很多个无眠之夜,我都会想起皇上,期待皇上忽然出现,像这样与我只隔咫尺之遥。” 她叹了口气,搂住他的腰,嗅着他身上同样的香胰子香气,继续低声说:“人啊,都是贪心的。” “朕亦是一样。”皇帝应道。 他开始只是想在梦中再见她一面,没想到来到了这个世界,重活一次。他以为自己会止步于怀缅过去,却是越陷越深,将一腔来不及付出的爱意都浇灌在她身上,最终爱上了她。 他自然是理解这种感情的。 “可皇上与我不同。阿玛的话言犹在耳,我其实不能这样。若是阿玛知道我心中的想法,他定会失望的。”她轻声说着,其声凄然。 “莫要胡思乱想。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你是李荣保最骄傲的女儿,他从来不曾对你失望。”他有些不忍,与她一般言语间带了些孩子气。 皇后抬头看着他,双眸中揉碎的星子闪烁:“那皇上说,过世的人能不能看到我们?” “你……”皇帝本想告诉她,不要多想,免得惊扰了先人,却被她语气中的无助噎住。 他只好生硬改口:“定然是可以的。他们从来不曾离去,始终在天上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为我们的喜悦而喜悦,为我们的悲伤而悲伤。” 皇后转脸埋入他的怀中,他怀间一凉,知道她又是流泪了。 二人相拥了一阵,她松开他,蓦地起身行礼:“臣妾谢过皇上。” 皇帝无奈地将人扶起,故作愠怒道:“每回行礼都让人措手不及,拦都拦不住你。” 他的心头大石已落,并为她敞露心扉而喜悦。 “臣妾知罪,明日当罚,自会扣下月份。”皇后脸色微缓,垂眸说道。 “随朕过来。”皇帝飞快替二人穿好鞋袜,牵着她来到窗前。 他在对方站定后,轻轻打开窗户。 今夜是朔月,本应庭中昏暗。此时却见点点微光,团团相伴,映出朱碧,格外柔和。 “离宫中怎么会有那么多流萤?”皇后被眼前景色惊艳,脱口而出。 “朕就知梓童会喜欢。此处本就鲜有人居,朕昨夜等你时发现的。”皇帝微微一笑。 “宫中难见此景,待到七月七,可以在此处讨巧。”皇后的眼神定在那些可爱的光点之上。 “七月七仪程简单,皆是宫中女眷,让贵妃包揽罢。此处不宜多人同处,让贵妃换个地方讨巧罢。”皇帝连连否决道。 这里有太多属于他的回忆,如今又添了这些新事,他不希望他人打扰。 皇后无奈,只得应下。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才恋恋不舍地继续就寝。 皇后今日哭得有些累了,竟很快便睡着了。 她双目微阖,呼吸清浅,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皇帝低头吻她那双稍显红肿的双眼,开始仔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没能阻止既定的李荣保之死。他明明已经派人守着李荣保,钟院判每次回宫复命皆是关于李荣保重病渐愈的喜讯,怎么会再次病逝呢?除非是那些与之为敌的政党们再次动手,或者是…… 不对,那些人不会明目张胆地下手,而且各家入宫的姑娘不少,怎么也会投鼠忌器。 罢了,他若是再追查,不过是多了一场死无对证。 若是如此,是不是想告诉他,原来世界的人事必定会发生,而他无法改变。 思及此,他叹了口气,看来以后要多注意一些。 “皇上,皇上,已是辰时了,该起来了……”皇帝被一阵呢喃软语唤醒,嗓音似水如歌。 他在迷糊中睁开双眼,被耀眼的晨光刺得清醒大半,差点以为再次重活,来到不同的世界。 他胡乱抓住那只摇动着他身躯的手,对上一双含情剪水瞳,微微红肿,却依然盈盈动人。 所幸他还在这个世界。 他起身抱了她一下,将她按回床上,穿好鞋袜让宫侍们伺候。 待他穿戴妥当后,他转身向她笑着说:“你的脚伤未完全痊愈,朕会同皇额娘解释的,你在此好生歇息,朕午间来陪你用膳。” 皇后昨夜哭得太多,如今只觉眼皮微沉,确实不便见人,起身福了一礼:“谢皇上。” 皇帝原本快要走出内间,见此又折了回来,再次将她按回床上,替她盖好薄被:“朕之前就说过了,不许多礼。” 皇后乖顺称是,闭目养神。 ——却是一吻印在她的额间,转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已经离开。 她躺了许久,有些睡意缺缺,正想唤清砚进来一同做些祭祀阿玛的物事,就听到外间有人通禀:“娴妃娘娘求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34.别巷寂寥人散后 清砚从外间进来, 后面跟着捧着铜盆、漱盅等替皇后洗漱的宫侍们。她见皇后已经起身,向前恭敬行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让他们起来,在他们的伺候下穿戴整齐、洗漱完毕, 就想让宫女们替她梳妆。 “娘娘且慢,奴婢兑了些冰水, 将布巾浸泡其中多时, 用此布巾敷于双眼, 可以加快消肿。”清砚先她一步提出。 皇后微微颔首,让人将她扶到床榻上,仰卧冷敷。 不多时, 她想起外间的娴妃, 便问清砚:“可知娴妃因何事而至?已经说清楚了么?唤了何人送她回去?” 清砚替她拭去脸颊边上的水滴,温声答道:“奴婢接到通禀便出去见过娴妃娘娘了, 她是来给主子送伤药的。奴婢按照皇上的吩咐说了主子今日身子不爽,怕将病气传给娴妃娘娘, 婉言让她改日再来。然而娴妃娘娘说她愿意替主子分忧, 想见主子一面, 奴婢只好让人上早膳款待娴妃娘娘了。” 皇后覆于双目的布巾微微动了一下, 随之又舒展开了, 吩咐清砚:“你去娴妃身边陪着罢, 本宫过些时候出去。” 娴妃向来偏安一隅, 除了请安不出寝宫半步, 她实在想不到娴妃仅仅为此忽然而至, 便让人尽快替她梳妆。 皇后今日穿了一件素底暗纹袷袍,头上只有一朵仿豆绿牡丹的绒花,只薄薄地匀了一层粉,连口脂都不曾点涂。她原本就生得窈窕之容,素装之下更觉盈盈楚楚,一双剪水瞳水雾漫漫,确实是西子病态。 娴妃潜邸时日浅,受封不足半年,时年不过十七,身量渐足,隐隐有了与封号相适的恬静之姿。 她终是抵不过烂漫天性,多看了皇后几眼才恭敬行礼请安。 皇后的脚伤未完全痊愈,细绸裹边的绣鞋时不时蹭到她脚跟的伤处,隐隐作痛。 她微微缓和脸色,扶起娴妃,坐在她的上首。 娴妃连连谢过,见她神色如常,方才端坐其中。 皇后甚少与之独处,如今才细看她的姿容,微微一笑:“娴妃有心了。听清砚说,你这伤药还是出自你的手。倒是本宫疏忽了,竟不知你识得歧黄之术。” 娴妃起身福了一礼:“臣妾母家族中兄弟顽劣,多有损伤,常备伤药。臣妾少时见多了,便记住了药方,依葫芦画瓢罢了。不过,臣妾恳请皇后娘娘放心,此伤药已经太医院检验,臣妾也亲自试用多次,绝非虎狼之药。” 皇后见惯了她的多礼,不想在此事上纠缠太久:“本宫定会好生用着,只是,你是怎么知道本宫伤着了?” 她留意到娴妃神色转忧为喜的瞬间,不禁暗自感慨少年人的坦荡。 娴妃又想起来行福礼,对上皇后温和的笑容,默默将手收回,交叠于一侧,诚实答道:“臣妾昨日给皇后娘娘请安时,留意到皇后娘娘塌下未置鞋袜,袍角露出的一双玉足裹于厚布袜之中,于是大胆猜想皇后娘娘受足伤所苦。今日臣妾听闻免去了请安之仪,便按捺不住带着伤药过来了。” 她与皇后的胞弟傅恒年纪相仿,本应意气风发之时,却困于深宫之中,甚至不如哲妃恣意。 皇后不禁对她生了怜惜之情,语气更是温柔:“你就是为了给本宫送伤药才一早过来的?” 娴妃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解释道:“臣妾除了来送伤药,还有一个请求。” 皇后夹了一块雪花杏仁膏,正想往嘴边送,闻言放下银筷,顺着她的话问道:“此处无他人,娴妃直言便是。” 娴妃眼神微亮,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说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愿意教哲妃娘娘骑射之艺,臣妾不敢妄图皇后娘娘的指点,只希望皇后娘娘适时让臣妾随同。” 她说完见皇后没有立即回复,那双漆黑如点墨的双眸慢慢黯淡下来。 皇后其实是饿了,她小口将雪花杏仁膏吃完,又吃了一个蟹黄灌汤饺子,才停下来问道:“可是吃食不合你的胃口?怎么不动筷?” 娴妃在她来时用过了一些吃食,却不好拂了她的意,夹了一块藕荷糕,咬了一口。 ——却不想吃完了一整块,又捻筷向盘中伸出。 皇后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原本沉郁的心绪经她化解了许多,笑容越发真切:“不止藕荷糕,其他糕点的味道也不错,你可以多尝几道。” 娴妃抬头看了她一眼,粲然一笑:“贵妃娘娘随侍的厨子果真巧手,臣妾从来没有吃过这般滋味的点心。谢皇后娘娘让臣妾一饱口福。”说完她向莲心百花饼望去。 皇后没有多作解释:“往后可以多来本宫这里多尝几道点心。至于骑射之艺,本宫要先看看你与哲妃的底子如何,再做是否指点的决定,毕竟本宫只是一介妇人,骑射之艺仅习得皮毛。” 她稍稍敛目,隐隐透着送客之意。 娴妃小口吃完那块莲心百花饼,仔细用绢巾擦过嘴巴,起身行礼:“谢皇后娘娘,臣妾先行告退。”她压抑不住振奋的心情,小脸红扑扑的。 皇后目送着娴妃出门,让侍卫陪同着她,复又开始用膳。 皇帝知悉皇后已经起身,便从正殿过来看她,正好与娴妃在长廊遥遥相对,将他定在原处。 娴妃同样站在原处,远远地向他行礼。她许久未闻平身旨意,只好怯生生地伏跪于地,一动不动。 “皇上,娴妃娘娘尚未平身。”吴书来小声提醒道。 皇帝才稍稍回过神,大步向娴妃走来。 娴妃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中莫名紧张。 “起来罢。”皇上的声音从旁过去,脚步未顿。 ——却是从娴妃身边径直而过。 “谢皇上。”娴妃讪讪起身,怅然而返。 皇帝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头一次近处见着娴妃。先前宴会之上,他有意忽略她,免去二人的交集。他原本以为,再见到故人,他能待他们宽容,减少日后的遗憾。他也一直这么做,对朝臣们、对后妃们、对宗亲们皆是如此。唯独对她,他还是不想施舍怜悯。 如此想来,他这辈子还是会辜负她。 可她终究是弱女子,此时的她是位懵懂少女,有着让他的决意动摇、直觉自己卑鄙的天真。 “臣妾恭迎皇上。”皇后在清砚搀扶下来到皇帝面前。 皇帝忙将她扶起,半扶半抱地与她一同走入内间。 “皇上方才可有碰见娴妃?”皇后不知他心中所想,随意问道。 “嗯,见到了。她怎么来了?”皇帝被戳中心事,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 “她昨日请安留意到我的脚伤,故来献上伤药。”皇后听出他语气不善,下意识地隐去她想同习骑射之事。 “恐怕不止此事罢?”内间只有他们二人,皇帝质疑之意明显。 皇后便据实回答:“娴妃想与哲妃一齐,随臣妾练习骑射。” 她遍寻脑海不得解,也没有联想到那场梦魇,一时茫然。 皇帝注意到自己的措辞不当,缓和语气道:“朕一时情切,别无他意,梓童不要介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见闲人唯见君》正文 35.病身坚固道情深,宴坐清香思自任 “娴妃一时少年心性, 往常确实太静了些,既然臣妾已经答应了哲妃,再带着她也无妨。当然,臣妾会多安排几名侍卫看着, 及时应急。”皇后坐在贵妃榻上,抬头看着皇上, 目光灼灼。 皇帝心中一暖, 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梓童向来行事进退有度, 朕自然是放心的。” 罢了,她愿意出去散散心也是一件好事。 皇后暗自松了一口气,沉下心来, 忽觉哀思。她微微垂眸, 向来上翘的嘴角也稍稍往下垂。 皇帝知她沉浸于悼念之中,并不打扰, 让人将准备好的瓜果香烛送了进来。 他没有让宫侍们立即出去,在他们面前对皇后说道:“朕知道梓童在七月七有向星月乞巧之仪, 特让人送来所需物事。” 皇后闻言不自觉地将对方与之交握的手握紧, 一双剪水瞳雾气浓重。 她抿了抿唇, 半晌, 将自己的手抽出一些, 想要行礼。 却被对方抓了回去, 她拗不过, 低声道:“臣妾谢过皇上。” 皇帝摆了摆手, 让宫侍们都出去:“朕知你时刻谨遵宫规, 不会私祭。正逢七月七,你便收下这些,跟李荣保说说话,了却心事。” “好。”皇后抬指拭去眼角泪花,点点头。 皇帝向旁侧挪了挪,伸手揽住她,宠溺地说道:“朕从前都不知道你眼盘子那么浅。” 他还记得刚到这个世界之时,这个人连跟她睡个午觉都要请罪,如今终于能在独处时流露出除了端庄以外的喜怒哀乐来。 皇后靠在他的颈窝,沉默不语。 她其实不是那种轻易落泪的人,只是容易动情。 二人无言依偎了许久,之后一同用过午膳,便各自忙去了。皇后还未将宫务都接回来,午后如常誊抄经文。待到晚间皇上来找,便早早歇下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辰时未至,皇后便随着皇上起身,与清砚一同至太后所在的宫室请安。她这次带了离宫中的侍卫与宫侍随行,确保能顺利回到住处受其他嫔妃们请安。 “你说,各宫嫔妃们皆是初次来到离宫中,怎么就能在离宫中来去自如呢?”她听随行的人说,这里离太后所在的宫室很近,便没有起轿,与清砚信步而去。 清砚想起那夜她们的狼狈,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上皇后的眼神心里有些发虚,轻咳一声,压低嗓子答道:“奴婢会好生记住来回的路,明日便可撤了身后的随行们。” “还是让人跟着罢,若是再次迷途耽误了请安的时辰,本宫就该被人说恃宠生娇了。”皇后正了正身子,与清砚离了些距离,不再倾身倚靠着她。 清砚知道主子是感受到她在勉力维持端正走姿,心中很是感激,笑嘻嘻地说:“是,主子。”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不知不觉,皇后到了太后跟前,恭敬行礼说道。 “平身。赐座。”皇太后依旧神色淡淡。 “臣妾谢过皇额娘。臣妾近日身子不适,不能在皇额娘面前尽孝,实在不该。臣妾今日亲自做了些糕点,望皇额娘喜欢。”皇后神情自然不见踧踖,声声恳切。 “皇后今日稍稍康复,就让你为了哀家操劳,倒是哀家的不是了。若是皇上心疼起来,哀家怕是要说不出去。”太后未见案上糕点一眼,语气微冷。 皇后心中一凛,脸上却无太大起伏,翩然起身行礼,盈盈答道:“请皇额娘恕罪,臣妾这二日确实是不良于行,非蓄意枉顾礼节。” 皇太后没有让她起来,继续说道:“哀家知道,这些年,皇上让你受苦了。如今皇上想通了,你也再次接掌宫务,本应皆大欢喜的和美场面。然而你一日位于中宫,就不应忘了本分,你若是身子弱,就该说服皇上多移驾他人宫室。” 皇后没有辩解,喟然叹道:“臣妾从未有过嫉妒愤恨之心,也不想有祸妃之行止,自当听从皇额娘所言,让皇上……” 她忽而想起皇上少时喊她小名时那光华灼灼的双眸,一时噎住了。 半晌才接着说道:“恩宠惠及六宫。” 她的内心竟又有了往日的短暂酸涩。 “起来坐下罢,地上凉。”太后捕捉到她脸上那瞬凄苦的神色,有些不忍。 “谢皇额娘。”皇后再次坐下,接过清砚递来的茶,喝去大半。 “岁月不饶人,这不又到七月七了,哀家就希望你们能都能遂愿顺利乞子,好让哀家亲尝寻常人家的弄饴之乐。”太后拨了拨护指套,上头的细碎宝石映着晨光,熠熠生辉。 皇后听罢,脸上并无太大情绪波动,起身福礼,恭敬答道:“臣妾自当会做好乞巧之仪。” 皇太后微笑颔首,转而看着她说:“延薰山馆西配殿临洲的观莲所的景致不错,可选。” 皇后柔顺回道:“是,皇额娘。臣妾会提前将二项仪程编记成册,供皇额娘审阅。” 皇太后忽然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罢了。你回去好好准备罢。” 皇后再次起身行礼,恭敬谢恩后,方才告退。 走出宫室外殿,清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真的准备在住所附近乞巧么?那处离皇上的正殿近,若是各位小主们玩得尽兴时,喧闹之声恐怕会惹皇上不快。” 她跟皇太后有同样的疑虑,但她始终向着自己主子,并认为太后是故意在为难自家主子。 更重要的是,虽然皇上如今待自家主子极好,但她从来不曾忘记当初皇上的自家主子的绝情,也以此为戒。 皇后微微一顿,不以为意,由着她搀扶着自己,淡淡答道:“若我当场驳了太后面子,倒是应证是太后的想法。皇上确实不希望我在那处乞巧,但那处也不是我的长久居所,晚间我会与皇上说明的。” 清砚只觉自家主子过得艰难,垂头应是。 待她们回到住所,来请安的嫔妃们已经齐聚一室,见到皇后,整齐行礼请安。 皇后脸色如常,柔声让她们起来坐下,自己坐在上首。 她留意到娴妃正定定看着自己,脸上写满对自己的关切之情。 她微微一笑,对众人说:“七月七快到了,方才太后还让本宫敦促你们,当日记着乞子。” 有些年岁尚小的嫔妃闻言,脸上添了些绯色,与他人一同低头称是。 贵妃是屋子里为数不多的知情者,见皇后依旧素装打扮,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今日带来了与宫务有关的所有物事,忽然也不想回交给皇后了。 皇后瞥见身侧贵妃的神色,以为她是被自己提到的子嗣问题难住了,话锋一转,向贵妃说道:“昨日未让大家一尝贵妃随侍厨子的手艺,今日本宫一早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里头还有巧果,可以带回去。” 哲妃拿了其中一枚巧果,只见与蟠桃一般大小,色泽鲜艳,若非皇后提醒,她会以为这是生果。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臣妾向来眼拙手笨,谢皇后娘娘赏赐的巧果,让臣妾有物事随乞巧之仪。” 往年参与七月七乞巧之仪的,都会带上自己手作的应节物事,诸如巧果、土娃娃与绣扇等。由于七月七也是姑娘节,宫女们也会参加,故许多嫔妃用的是宫女们手制的应节物事,很少亲自动手。 这是皇上登基元年的头一个宫中女眷共聚的节庆,皇后不想太过随意,便想了好些别出心裁的应节小玩意,以引起其他嫔妃们的重视。 一盘巧果瞬间被瓜分干净,正好符合在场嫔妃的数目,倍觉暖意洋洋。 哲妃也留意到贵妃的低落,二人邻座,便扭头向她笑着说:“昨日臣妾给大阿哥又做了一件小棉袄,臣妾可以给贵妃娘娘在乞巧之仪上晾晒。” 晒棉衣也是七月七的仪程之一,同样是有乞子之意,尤其是拿到宫中小阿哥的棉衣。 贵妃抬眼看了一下哲妃,微微摇头:“哲妃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但本宫积弱多时,不如哲妃将此送给皇后娘娘罢。” 在场的人都知道皇后最近独得圣宠,经贵妃这么一说,纷纷侧目,以为二人之间再生龃龉。 偏偏二人皆是坦荡,怡然自得地喝着茶。 哲妃与皇后交好多时,只好再次发言:“既然如此,臣妾便将大阿哥年前穿着多时的棉衣送给皇后娘娘,望皇后娘娘笑纳。” 皇后脸上始终噙着浅笑:“哲妃有心了,若不嫌弃,过几日本宫再让人给你多送几只巧果罢。” 她本想将观莲所乞巧之事告知众人,如今有些讪讪,便压下了。 哲妃起身行礼:“如此,臣妾便可提前一尝巧果滋味了。” 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不住颔首,赞不绝口。 其他嫔妃见状,也开始品尝手边的巧果,互相换着口味交流着。 唯有贵妃始终安静地坐在原处,脸色淡淡。 待他人告退,一室徒留皇后与贵妃二人,贵妃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皇后留意到她都没怎么动筷,忍不住向清砚吩咐:“给贵妃做完莲子汤罢。” 清砚领命带着一室宫侍出去,绵瑾犹豫了一瞬,也随之出门。 “这是臣妾整理好的册子,请皇后娘娘过目。先前宫中祭祀与账簿未设名目,如今臣妾已经分门别类制成册子,便于日后查阅。”贵妃将案上的册子抱起,准备拿给皇后。 “坐下罢,你脸色看着不太好,这些事情让宫侍们操心就是,本宫过后会过目的。”皇后向她摆摆手,关切说道。 “请皇后娘娘节哀。”二人静了一瞬,贵妃忽然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