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石门,是石家庄》 正文 1.穿越 “据说——西安一下雪,就成了长安;南京一下雪,就成了金陵;北京一下雪,就成了北平。 “而石家庄一下雪——它它它还是石家庄。” 石家庄有个学校,是公立学校,叫石家庄市第一中学,简称一中。 一中有个历史老师,据说牛的飞起,叫佟祥。 以上,就是佟老师给高一(1)班学生作的开篇语,前三句还只是听得班里有几声窃笑,因为混网络的学生都知道这些段子。到最后一句,全班大笑,这是因为知道了这位佟老师,好像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佟老师的课上的好,理科班的学生也爱听,大约是因为他不只是念念书,然后划重点,接着允许学生上自习。他嘴里的历史课是个链条完整的故事会,任何一个历史事件,他讲的条理清晰丝丝入扣,佐证的信息比网络还全,楞像是他亲自经历的一般,即使是最枯燥,被学生誉为“就是老签条约”的近代史和“就是老开会”的现代史,他讲起来也是有趣的。 但是讲的太有趣也会惹麻烦。 比如今天。 今天讲的是“一大”,南湖嘉兴一只游船上的传奇。 “当年,50多个人就敢建一个党,就敢派出13个人来开代表大会,不说绝后,至少也是空前了。如今,谁还有这样的胆量,还有这样的气魄?”佟老师在1班的课堂里,喟叹一声,合上了书。 “佟老师,我们班上就有七十个人呢,我们也可以建党啊。”坐第一排的魏昇大胆地说。 “得了吧你,”魏昇旁边的周娟撇了撇嘴,“你还想建党啊,也不看看你那样子,尖嘴猴腮,弓腰驼背,走路还踮脚尖。” 魏昇面子上挂不住了,他形象是差点,自己也知道,于是剑走偏锋处处要和人不一样,自诩是“斯莱特林”的信徒,挖空心思研究“黑魔法”,但是此举除了报废了化学老师实验室里一批五毛钱的便宜试管外一无所成。可有道是打人不打脸,周娟言语攻击魏昇的外貌,也是刻薄了些。 “我怎么不能建党啊!共产党50多个人就敢成立党派,最后还不是握有天下!我今天也在班里建党!我想想对了,就叫幽灵党!我宣布,幽灵党自今日起成立了!我任第一任党魁!走着瞧,说不定二十年后我大幽灵党就能横扫六合呢!” “哟哟就一个党魁啊!光杆司令啊!”周娟的语气越发不屑了。 “谁说的!”魏昇左右看看,“还,还有王烁!王烁,你当财政部长!石浩,你当外交部长!我再给你们俩配个次长!” 王烁没说话,这小胖子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笔念念有辞,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正他哪节课都这样,成绩一直很好,老师们也就由他去了。石浩耸耸耳朵:“我可以拒任么?” “不可以!”魏昇脸有点红了,他还在继续找他的幕僚班子,佟老师已经冷眼旁观半天了,终于出手制止了这场闹剧一般的“建党”:“魏昇,我问你个问题。你们都看着建党很简单,是吧?有几十个人就可以了,不是大事。那为什么当时的政府非要跟这50多个人的党过不去,在它尚还幼小的时候,就不惜动用暴力机关,几番周折,也要将这个党铲除呢?” 魏昇突然卡壳了,班里也突然安静下来。 “明白了这一点,魏昇,你就明白了,这个党为什么,能有今日。” 佟祥老师坐下了,看了看手腕上的金色表盘:“下节课我们再讨论这个,大家上自习吧。” 班里开始出现刷刷的翻书声,魏昇还在苦苦思索。 “魏昇,你那个党,还缺最关键的一环。”佟祥老师的声音从讲台后面传来。 魏昇好似突然醒悟了一般,他一拍课桌:“顾瞳!你来当幽灵党的人事部长!” 后面本来睡得很小心的顾瞳就这么被惊醒了。 顾瞳不喜欢佟老师,讲得再好也不喜欢。 有的人天生相克,没办法。 何况勉强一个16岁的少女去喜欢一个将近40岁有点发福的胖子,也太不人道了。 顾瞳有权不喜欢佟老师,在佟老师的课上不要打呼噜是她能致以佟老师的最大敬意。 其实就这么井水不犯河水也挺好。 要怪就怪魏昇太傻x了。 顾瞳对什么“幽灵党”是一点不感兴趣的,但魏昇却认真了,他仔仔细细读了历史教科书,思索了一个星期,咬坏了五根铅笔,终于起草了完整的党纲,并拟定了他自认为完备的人事任命。 然后就是昭告天下了,他特意捡了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在讲台前向全班同学宣布:“幽灵党从今天起正式成立了!” 党纲的第一条是“幽灵党之全体成员应遵守党魁的一切指示,视党魁为伟大的思想家c军事家c政治家” 然而话音未完,“财政部长”王烁就终结了这场自我吹捧:“空想家。” 于是党魁魏昇同志在极度愤怒下宣布将王烁降为“财政次长”。 顾瞳在一旁摇头,有这样情绪化的党魁,幽灵党能成气候才怪。 还不等魏昇宣布进一步的人事任命,佟老师进来了:“同学们,课间结束,我们该上课了。” 这天的历史课有点异样,佟老师一站上讲台就宣布:“今天的内容有点沉重,同学们,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今天讲的是党发展过程中的挫折。 “大家不要以为,共产党的发展是一番风顺的。历史上有多少英雄就有多少叛变者,而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根据不完全的统计数据,1921年到1949年建国执政,短短28年间因为各种原因离世的党员约340万,而1949年的时候,共产党总数不超过300万人,换言之,一半以上的党员没有活着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就这还不算叛变的人数。 “这340万人里,很多都是血的教训,从杨靖宇到江竹筠,共产党犯过很多错误,每一次错误都是要填进去人命的,共产党的党纲,党纪,每一个字都是用血写成的。我们今天就说说历史上最惊险的一次——顾顺章的叛变和后续处理。” 顾顺章并不是有记载的被捕的最高级别共产党员,比如说,向忠发地位就比他高,但是他被捕所产生的影响,却远远大于向忠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原本从事的就是□□的情报组织工作。如果不是钱壮飞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加之无数意外和巧合,也许中国的历史就改写了。 顺便说一句,向忠发也是因为顾顺章而被捕的。 而顾顺章叛变之后,由于其家属都在□□情报部门工作,当时的中央特科做出了“锄奸”的决定,当时中央特科的负责人,是□□。 “据说□□同志当时给予了顾顺章家属选择的机会:登报与顾顺章脱离关系,全家赶赴中央苏区,切断与上海的一切联系,或者——。顾顺章的妻子当时正在打麻将,她说了一句话——”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在场一十六名成年人,全部被缢死后掩埋,为了防止尸体发臭,还抹了水泥地面。后来靠一名幸存者帮忙,才揭开了被称为“爱棠村掘尸案”的冰山一角。 “其实现场一共有两名幸存者,分别是顾顺章年满十岁的妻弟和一个年幼的女儿,正是这个妻弟,在杀回来的顾顺章的唆使下辨认出了一个特科成员,这个人姓王,代号‘老先生’,被捕后旋即叛变,又供认出了很多地下工作者,由此,上海地下组织,几被破坏殆尽。” 全班同学听得目瞪口呆,魏昇瞪大了眼睛:“尼玛这和电视剧里说好的不一样” 佟老师话锋一转:“当然,顾顺章的下场也很惨,具体怎么个惨法儿,大家可以自己去查。所以,同学们,我想告诉大家,不要当叛徒。一条道跑到黑,对手说不定敬你是条汉子,就算你输了,还可以当统战对象,进政协,当叛徒有什么好处?” “一条道跑到黑的人,不会是为了什么好处。”顾瞳在底下喃喃地说。 “老师,顾顺章的女儿,后来怎么样了?”魏昇牵挂着另一件事。 “送到孤儿院了,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真可惜,要是当初杀了这两个人,就没事了。”石浩若有所思。 “共产党不能干这种事。再说历史也不能假设。”顾瞳不同意石浩的说法。 “你替叛徒打报什么不平啊!”石浩看着顾瞳,突然恍然大悟,“哦——” “你哦什么!” “顾c瞳。你也姓顾诶,你不会就是顾顺章的亲戚吧?难怪说不定你就是那个不知所踪的女儿呢!” “你”顾瞳万没想到石浩联想能力这么丰富,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谁愿意跟个叛徒扯上关系,何况顾瞳还在积极参与团委组织的高中生入&党呢。 “安静。”佟老师摆摆手,“不要信口开河,尤其是对自己的同窗。大家可以查一下,那个女孩的名字叫顾利群,后来一度改姓张。石浩,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末编》中说过一句话:‘而活得最清高,被人尊敬的,是痛骂汉奸的逸民。后来自己寿终林下,儿子已不妨应试去了,而且各有一个好父亲。至于默默抗战的烈士,却很少能有一个遗孤。’所以,对顾顺章那样的人来说,还不配享有烈士的待遇。” 顾瞳拿着思想汇报生闷气。 石浩个口无遮拦的大嘴巴,现在全班都能拿这事儿打趣了。 顾顺章的女儿,呸!顾瞳恨恨地想着,也怪那个佟祥多事。 要是那个佟祥开车就好了,顾瞳摸着兜里的钥匙,她脑子里对报复的第一理解就是划车。 “诶,顾顺章的女儿,你交不交汇报啊?”团支书赵翔禹走过来,伸手要顾瞳的思想汇报。 丫手腕上金光闪闪的表壳再次点燃了名为“顾瞳”的休眠火山,佟祥手上也是一块金手表。 “走开啦!穿金戴银了不起啊!”顾瞳一把将思想汇报摔在赵翔禹怀里,怒冲冲地跑出了教室。 “报告!” “进来!”拿着茶杯正在电脑上看二战纪录片的教历史的陈老师回过头来,“找谁啊?” “佟老史在不?” “佟老师出去啦,你找他?你是他学生?” 门口戴棒球帽,穿着一中校服,梳两个乱七八糟麻花辫,戴着足有半张脸大圆眼镜的女生不太高,一脸雀斑,左眉边还有颗挺显眼的痣,说话一口山东大葱味儿。 “佟老史让俺来的,角材料。”扬扬手里的一摞纸。 “放他桌子上吧,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陈老师的注意力又转回到电脑屏幕上,正好说到巴顿生平了。办公室里每天老师学生来那么多,交各种材料的多如牛毛,都是寻常事。 顾瞳蹑手蹑脚走到佟祥的办公桌前,扶着差点掉下来的棒球帽——临时找的太大了——眼光快速扫过办公桌上的所有东西。 她当然知道佟祥不在,她就是看准了佟祥去厕所才来的,一中的特点就是除了假期,厕所永远不够用,所以佟老师没有五分钟是绝对回不来的,要的就是这五分钟时间差。 桌上东西不多,也没有足够时间让顾瞳思考选择,她伸手去拿佟祥最常用的那个水杯——这只是出于愤懑的小小教训——但就在这时,顾瞳看见了更适合的道具。 遍体金灿灿的一块手表。 顾瞳毫不犹豫地拿起来就走。 当陈老师意识到什么的时候,那个有些奇怪的女生已经不见了。 “周娟,还给你!多谢!”顾瞳把一支眉笔扔给周娟。 周娟像看怪物一样看顾瞳:“你刚才去试着描眉啦?” “没,没有。” “还说没有!你看你眉毛那里红的太明显啦!脸上也红!你还真去化妆啦!” “没有没有,说了没有!”顾瞳推脱着,不过怎么看怎么欲盖弥彰。 “行了,别不好意思,虽然说咱们是高中生,化妆不常见,可这都什么年头了,化了就化了。没人追究。” “哦,哦。”顾瞳想着你这么想最好,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拿那支眉笔给自己点了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痣吧。 棒球帽是从体育器材部路过的时候随手“借”的,当然顾瞳记着趁没人还回去了,麻花辫打散了重新梳起高马尾,没梳子也可以用五指山的。 一会儿那个佟祥就会发现自己最宝贝的一只手表不翼而飞了,大概会很着急吧,会团团转吧,顾瞳美滋滋的想着,把那只手表悄悄放进自己铅笔盒的第二层。 佟祥就是想破头也不会知道在这里的。 “哎,顾顺章的女儿,你到底去不去!” d真让人火大不知道这现在是顾瞳的爆点不能随便碰么!“再这么叫信不信我让你有负厚度!” “叫你半天不答应,怪谁啊!”周娟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下一秒就嘻嘻哈哈递给顾瞳一本小册子:“看看,校友录,今天有人来参观!” “谁啊,关我屁事。”校友录这种狐假虎威的东西最无聊了,顾瞳一向这么认为,反正自己的名字不会在上面,怎么贬低都没关系。 “说是一个什么老革命,也姓顾的,学校好容易把人家请回来做报告的,走,去看看热闹!” “不去。” “走吧!大家都去了!” 周娟是把顾瞳拖走的。 教室已然空无一人。 但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高挑的酒红呢子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望着教室的眼里充满感情,环视一圈之后,她径直走到了顾瞳的座位边。 一点都没有好看的。 顾瞳回来的时候并不开心,老古董的忆苦思甜故事并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看橱窗里新挂的校友事迹介绍。 更没意思,那些校友的名字甚至充斥着生僻的姓氏,仿佛在说“姓氏俗不可耐连当精英的资格都没有了”。 顾瞳惦记着自己偷来那块表,她伸手去打开铅笔盒。 “顾瞳同学。” 顾瞳手一哆嗦,盒盖卡吧一声又合上了:“佟佟老师” 正主都找上门来了,做小偷的难免心虚。 但他应该不知道是我干的吧,顾瞳心存侥幸:“佟老师,您找我?” 佟祥笑眯眯地伸出手:“我是不是有东西在你这里?” “什么啊?”顾瞳装傻。 “我那块表。”佟祥直奔主题,“那块艾尔金表是清末的古董,1910年产的,市价大概十几万吧。” 顾瞳一瞬间觉得自己像被扔上沙滩的鱼,绝望地喘着最后的气。 十几万足以达到立案程度了吧也不知道刚满16周岁能不能判轻点爹妈对不起你们女儿不孝小小年纪就要进去吃公家饭了不知道把我卖了能不能够赔这块表 “顾瞳同学?顾瞳同学?” 顾瞳回魂,这一会儿已经足够她在心里把事情掂量二十遍了,她决定咬死不说,没有证据证明是她拿了表,即使拿了表对方也不见得知道表在哪里,拿贼可是要赃的,死不承认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您那表那么贵啊?”继续装傻。 “是啊,所以请还给我吧。”佟老师很有耐心。 “您的表我怎么知道在哪儿啊?难道您放在我这儿了?” 佟老师笑着敲敲铅笔盒:“能打开吗?” 沙滩上的鱼已经干硬了 “请打开吧。” 周围的同学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顾瞳,周娟离得最近,她的眼神像不认识顾瞳。 “我没拿您的手表”顾瞳垂死挣扎,自己都没底气。 佟老师笑着不说话,旁边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打开呀!顾瞳打开呀!”“是啊!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不会是不敢打开吧!” 顾瞳被这些旁观者的助阵逼得走投无路,把心一横,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让打就打开吧!小偷就小偷,自己做的,也只能认了! “看吧!”顾瞳眼一闭,掀开了盒盖。 “咦!” 顾瞳等着众人的审判,但最初的惊叹之后并没有人出言指责。 顾瞳的眼睛开了一点点缝,随即瞪得比周围人还大:“什么也没有?!” 那只表并没有在那里。 “佟老师,您搞错了吧,顾瞳怎么会拿您的表呢?”虚惊过后,众人开始向着顾瞳,周娟第一个说话。 “对不起,”佟老师也不慌乱,他甚至笑了一下,“是我的错,误会顾瞳了,对不起。” “啊没什么。”顾瞳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那表到底去哪儿了! 人们逐渐散开,佟老师也走了,顾瞳看看左右无人注意,钻到了课桌下面:“难道是掉了?” 哪里都没有,顾瞳苦苦思索着,想着有第三个人拿走的概率多大。 突然,前面椅子下有金光一闪,顾瞳心里一喜,探身钻过去查看。 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身份 靴子的声音响在水泥地板上,喀——喀—— 阴冷的水泥地面反射着阴冷的光。 “咣咣咣咣——”这是有人一路小跑上楼或下楼的声音。 还有小声嘀咕的声音,翻动纸页的声音,和二楼尽头那间小小的低矮的铁门房间里不时传出来的惨叫简直相得益彰。 “招了么?”冯静宸脱下身上的大衣问,旁边早有那有眼力的下属手脚麻利接过来。 面前满脸横肉的大汉一皱眉,嘬起了牙花:“这个”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冯静宸端起旁边一杯卡得时间刚好的热茶,吹了吹,“招了就说招了,没有就是没有!” “招是招了,可”大汉犹豫了一下,“她说她不是共产党!” “呵呵呵呵呵”旁边的梁清没正形地靠着桌子,饶有兴味当看戏,看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来这儿的,十个有十个都说自己不是共产党。” 冯静宸扫了他一眼:“这么说,梁处长能肯定她是共产党了?” “我可没说。”梁清矢口否认。 “梁处长说的是,我也就为这事儿犯嘀咕呢。”大汉辩解说,“按理说,当场抓到人,回来审,开始是一定会说自己不是共产党的,我们也都习惯了,打一顿动动刑,差不多的也就招了。可是这个不一样啊,这个还没打就跟机关枪似的,秃噜秃噜说了一大堆!” “那不就是招了么。”冯静宸松了一口气,“你跟梁处长拿个口供,写个报告出来。” “不是,不是!”大汉都要急了,“这个太特别了!您见过这样的么,说自己不是共产党可是想当共产党来着!口供在这儿要不您自己看看!” 顾瞳想我明明是在找表。 但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课桌没有了,椅子没有了,同学没有了,教室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破旧的顶棚,糊着点破布,破旧的方桌,长条木凳,坐上去嘎吱嘎吱响,前面摆着破口的瓷碗,盖子不配套的茶壶,还有一张破票子。 顾瞳茫然地坐起来,周围的人大都穿着有点臃肿的长衫或短打,有些脖子上加了个围巾,戴个礼帽,斯文些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一辆人力车从眼前跑过去了,车后坐着一男一女,女人一身艳色旗袍和头顶那廉价却花哨的发卡很显眼,车过后还听得见孟浪的笑声。 脸颊乌青的脏孩子们追着车跑,喊着自制的童谣:“东洋车,跑得快,车上拉着‘三大坏’,牌九窑姐大烟袋!” 这是我的学校?什么时候变了? “小姑娘,找什么呢?” 顾瞳反应了十几秒才觉出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这倒也不能怪顾瞳反射弧长,这位仁兄正打开了一份报纸看,把脸挡了个结结实实。 “我我找块表。” “找表?什么牌子的?”刷拉——又翻一页。 “我别人说过的,我忘了,我不记牌子,就知道是块金灿灿的——恩,金表壳。” 对方把报纸放下了,但呢子礼帽的帽檐还是遮住了大半张脸,更不用说他还戴了眼镜:“跟我来吧。” “抓。” 顾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这么轻轻的一声命令,但接下来这个小小茶棚就乱了。 四面八方突然冒出不少人来,服装不统一,都是便衣,但是那架势是一伙的,有人掏出了黑家伙,棚子里其他喝茶的诸位不是抱头鼠窜就是直接钻桌子底下了,呢子礼帽倒是没有太慌张,他果断放弃了顾瞳就跑,没有夸张的飞檐走壁,他跳过一张桌子踹倒两个敌手,跑进了胡同,动作很有一气呵成的美感。 “妈的!梁处长不在,这人又跑了!”领头一个狠狠啐了一口。 旁边有一个不爱听的:“什么话,离开梁队长就干不了活了还行?那要你我干什么吃的?诶——这不还有一个没跑的?” 顾瞳看着对方指向自己,她还没反应过来:“啊?” “抓回去审!” 顾瞳被砰的一声按到桌子上,撕心裂肺地喊着:“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真不是我啊!”然后挨了两拳重的,嘴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了事。 回到“河北省剿共委员会”,顾瞳就被丢到审讯室去了,那里的摆设几乎把她的魂都吓掉了,梁清接收的时候眯着眼睛看了看,把她嘴里的破布拿掉:“小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你多大?” “16。” “不要怕,看你这样也就是误入歧途,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就没事儿了,皇军宽大,既往不咎,知道么?” 顾瞳点头如捣蒜:“我我我都说!有什么说什么!决不隐瞒!你们让我回去吧——我想回家——” 梁清摇摇头:“审吧,冯处长快回来了,我去上头一下。” 两边的大汉答应一声,提起顾瞳捆到铁椅子上。 “小姑娘长得还不错,细皮嫩肉的。”粗粝的大手色迷迷的打从顾瞳脸上滑过。 走到门口的梁处长回头:“毛病。说了多少次了,女犯差不多就算了,手段不要太下作,免得给共党之流口实,回头给皇军添麻烦。” “是是是,梁处长您放心,我们知道,手底下有轻重。” 大汉喏喏着送走了梁清,回头看顾瞳,不远处有人翻开了审讯记录:“说吧,姓什么叫什么,哪儿的人,今天去那儿和谁接头干什么去了?上线是谁?” “我姓顾,我叫顾瞳我也不知道怎么去那儿的我还想问你们呢,这是哪儿啊” “不老实!”大汉的眼睛立起来了,一巴掌打在顾瞳左脸上,“不知道你怎么去的!” 顾瞳哭了,这一巴掌毫不留情,打得生疼,嘴里肯定破了,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我真的不知道我本来在教室里待得好好的,我真不该拿老师的表” “老师的表?你老师是谁?” “一中的我老师是佟祥我错了,我不该拿他的表” 大汉们面面相觑:“一中?佟祥?” “还不老实!”这次一巴掌打在右脸上,顾瞳的左右脸顿时肿得很均匀。 “哇”顾瞳哭得更凶。 “哪有一中!你是鹿泉中学的?” “不对呀,鹿泉中学不是女校啊,没听说有女学生啊”负责记录的男人推了推眼镜。 “妈的!还敢骗老子!”大汉啐了一口,“看来是挨打挨得还不够!那谁,把墙上挂的鞭子给我!” 看着黑亮的鞭子被摘下来,顾瞳没命地喊:“真的!没骗你!我是一中的!我上高一!” “还以为你年纪轻轻没什么见识,没想到还挺会编瞎话啊石家庄高小都没几所,还中学?还女校?” 啪一声,鞭子抽在了地上,顾瞳哆嗦了一下。 “要命的就说实话,共党派你去那儿干什么了” “我不是共党!” “废话!来这儿的没一个承认自己是的,但出去的时候都承认了!”大汉很不屑一顾,仿佛见多了这样的。 “我真不是!虽然我很想是!我都交了入党申请了,可是还没批!欸——”顾瞳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是组织上派来考验我的吧?是不想让我入党吗?” 大汉懵了,审讯了这么多年,如许多人,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别他妈想糊弄过去!”大汉吼了一声,但多少有点底气不足,就像本来充满激情的话剧演出,突然被中断了,然后又硬生生继续下去,任谁来都会觉得尴尬的。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适时的响起,其实屋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于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了。但这话没法说,于是大汉狐假虎威地喊了一声:“别他妈敲了!不看这什么地方,这审讯室!” 顾瞳转头去看铁门,不知道门外站的什么人,但这敲门手法她觉出熟悉的亲切感,因为她也是这么敲门的,轻三下重三下,说起来这还是她妈妈教她的,告诉她,前三下是试探,万一要找的人耳朵很灵敏三下过后就会来开门了,如果前三下没有反应,接下来才可以重重敲——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砸门那是没教养的行为。 门外的人声音不高,语速不快不慢,但甫一开口,连顾瞳也感觉出屋中瞬间严肃的气氛:“廖长官回来了,马上就到。请通知冯处长,准备一下。” 冯静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十几岁的样子,面容清秀,重要的是脸色红润,除了刚才的审讯带来的影响,带点血迹,气色不差,比街上常见的面有菜色的女人好很多,还留着大多数女人不敢留的较长的头发,收拾收拾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现在这个美人胚子正在微微的哆嗦。 顾瞳是不知道眼前这位二十多也许三十或者更大一点的女人是干什么的,穿一身制服,烫着卷发,化淡妆,从她喝令所有人都出去就留自己在屋里这一点来看,她至少也是这里一个小头头。但是这位领导和顾瞳通常理解的不太一样,看她的神色并不是居高临下的凌厉,相反居然有点温和,不过眼神仍然是犀利的,明明白白写着六个字“不要试图骗我”。 冯静宸看了顾瞳一会儿,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问:“你真的不是共党?” 顾瞳条件反射地摇头。 “你多大?” “16。” “家住哪儿?” “石家庄。” “这么说还是本地人啊,住在哪一片儿呢?” 顾瞳想了想:“中华大街附近吧” 冯静宸皱起了眉:“哪有什么中华大街啊。” “有的有的!”顾瞳想,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肯认真听我说话没有打我的人,拼命也要获取对方的信任,“就是那个那个大石桥你知道吧!” 大石桥是顾瞳家附近的标志性建筑了,她还能想起每天回家都看到的桥洞里那些人,以前是流浪者,后来换了一些做生意的。 冯静宸的眉头舒展开了:“啊,知道。” 顾瞳舒了一口气,但冯静宸接下来的话证明舒得早了一点:“你说的那什么大街,是日华大街吧,而且还没修呢,说是明年规划要修。” 顾瞳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事情太过于诡异了。 冯静宸继续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爸妈” “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是”顾瞳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毕竟很早就接受了“不要向陌生人透露家里情况”的教育,“我爸在解放路附近上班” 这话刚一出口,冯静宸突然脸色大变,猛地将顾瞳推到墙边,左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右手捂上了她的嘴。 “唔唔”顾瞳拼命挣扎。 冯静宸压低了声音,贴到她耳边,语调冰冷:“你这条命好容易捡回来,又不想要了吗?” 顾瞳大写的懵逼。 冯静宸下一句勉强算是解释:“‘解放’这种词,让皇军听到,你可以死一百次了。” 皇c皇军! 顾瞳睁大了眼睛。 “请问,”顾瞳小心翼翼,“现在是什么时候?” “二十七年。” “诶?” “民国二十七年。”看顾瞳还是懵的,冯静宸又追加了一句。 “那么请问是公元多少年呢?就是西历。” 冯静宸看了顾瞳好一会儿:“一九三八。” 顾瞳觉得自己是被一个金字塔从正上方击中了,她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1938” 居然穿越了 为什么会穿越?哦难道是佟祥那块金表?顾瞳的脑子迷糊过后开始飞速运转。 “回答我,为什么?” “恩?”顾瞳想的太专心,没听到冯静宸说什么。 “我说,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廖长官是什么关系?” “廖长官?是谁啊?”顾瞳一脸茫然。 冯静宸观察着她的表情,不像是假的:“不认识?不会啊,他特意说要亲自审讯你的啊。” 顾瞳,16岁,石家庄市一中学生,正值人生的花季,积极向上努力进步忠诚爱国试图入 党好青年,突然遭遇了16年中最大的人生变故。 莫名其妙地跟自己的老师结了仇,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莫名其妙来到了1938年的石家庄——那时还是沦陷区,莫名其妙被捕,被殴打,眼看没救了,然后又莫名其妙转危为安,一个貌似很大牌的人物对她给予关注。 站在“接待室”的外面,顾瞳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冯静宸,以及冯静宸后面那一干人等,突然感到压力山大。 打开接待室的门,里面的那个人将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让这里的人都毕恭毕敬的“廖长官”,是什么样的?特意要审讯自己,是善意的吗?还是恶意的? “请问”顾瞳讨好地对冯静宸笑笑,“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没来得及请教您尊姓大名?” “39号。”冯静宸简短地说。 顾瞳眨眨眼睛,她对这个数字没概念。但现在最好不要问太多白痴的问题,毕竟如果被人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有一定几率死的很惨。“那您”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口望去,大办公桌后面的男人三十多岁,有着而立之年特有的优雅与风度,制服把他衬得十分干练,手底流畅地写着公文,头都不抬一下:“静宸,人带来了?” 顾瞳自觉在这两个人面前矮了一大截。 在这个男人面前会让人不自觉的局促,而他自从顾瞳进来后就只是抬手示意秘书出去把门关上,然后不再说话,甚至不再看顾瞳,只忙于他自己的文字工作。 又等了好一会儿,顾瞳不耐烦了,即使要杀,也要给个痛快,这样的沉默太折磨人:“廖长官?” 男人抬了头,顾瞳意外发现他有威严的帅气,用现在的话怎么说的,嗯,一看就是大领导。 廖长官笑了,笑起来很好看,他把钢笔收起来了:“顾瞳?” “我是。” “知道我是谁吗?” “不是廖长官吗?”顾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听他们说的。” “我是姓廖,是静宸的顶头上司,廖伯东。” “哦——”顾瞳拉长了声音,这句话信息量不小,连女人的名字也知道了。“是‘自伯之东,首如飞蓬’的‘伯东’吗?” 这句话让冯静宸和廖伯东都不由得多看了顾瞳几眼:“诗经很熟嘛。听说你是学生?那读书写字没有问题了?” “读应该没问题。”顾瞳不敢把话说满,毕竟1938年,用的还是繁体字。 “那就好。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因为他们诬陷我是共产党” “挺伶俐的嘛。”廖伯东笑笑,顾瞳用一个“诬陷”努力撇清自己的关系,她已经在适应所处的环境了,不放弃任何一点增加生存几率的机会。“可惜不对。我听下面的人说的,你这身衣服不同寻常。” “呃”顾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突然就明白了,这是未来最不值钱却被学校强令用160块钱购买的混纺运动校服,但是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不,不只是中国,整个世界范围,都还没有这种材质。当然,现在更不会流行这种裁剪。女人们偶尔也在旗袍里穿裤子,但那裤管是肥的,不像一中的校服,袖口和脚踝处都是松紧带卡紧的。 “能穿得起这样的衣服,家里条件不错吧,你是哪一家的孩子?家里有什么商号或者铺面?” 真是让廖长官失望了,顾瞳想,我家里双职工,都属于“无产阶级”,哪来什么商号或铺面。“我能不能不说?” “为什么?跟家里人吵架了?离家出走?” “对!所以,请廖长官为我保密?我将来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说真话对方未必信,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不如说假话,既然已经留了自己一条命,对这么明显的假话,应该也不会恼羞成怒。 “对着廖长官还敢说谎!”冯静宸就在旁边呢。 “静宸,让这孩子说话嘛。” “廖长官,顾瞳是我的人带回来的,她涉嫌中共一次地下接头,至今嫌疑尚未洗清,请您还把她交给我,这是我们39号分内的事,您是大忙人,还是不要分神来办这种小案子了。” 冯静宸的话有点讥刺,而廖长官听了却不是生气,而是有点吃惊:“接头?” “是的,二类暗号,金表。” “等等等等,什么暗号?我没有接头啊,我谁都不认识!更不知道什么暗号!” “不要狡辩了!你用的金表的接头暗号,我们之前曾经遇到过一次,分毫不差,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确实有这么巧的事啊!”顾瞳要哭了,这是什么鬼暗号啊!和佟祥搭上关系果然就没好事! “同一个暗号应该也不会使用两次吧,何况你们上次不是已经抓到过了,共党再笨,也会知道调整的吧。”廖长官笑着为顾瞳解围。 “对对对,廖长官您说的太对了!您真是太聪明太睿智了!您是我遇到的最大的大好人!”顾瞳抓紧机会拍马屁,拼命把最好的词往廖伯东身上摞。 但廖伯东却好像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我是大好人?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我跟你说吧,我这个大好人准备放你走,你是不是很感谢我?” “当然当然!”顾瞳点头好像鸡啄米。 冯静宸在一边语调凉凉的:“廖长官果然宅心仁厚,杀人不见血,把人卖了还让人帮着数钱啊。”她扭头看满脸问号的顾瞳,“你在这儿好歹还活着,如果出去遇到巡逻队,可能会被当场打死。” “!?” “因为你没有这个。”廖长官伸手从外套里掏出一张对折地很好的硬纸片,“良民证。” “廖长官什么时候也开始用良民证了,我还以为您这么大的官儿用不着这个。” “为全体中国人民之福祉努力——我怎么可以搞特殊呢?”廖长官一脸道貌岸然,“当然,这张也不是我的。唐山路卡那边抓了个‘舌头’,还是个女俄毛,人送宪兵队了,这个证没收的,我拿过来玩玩,角川君一直抱怨,说这些良民证按得他大拇指都肿了。” 看看顾瞳茫然的神情,廖长官皱眉:“怎么,你连‘良民证’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只知道身份证” “哦,差不多,这东西也叫‘身分证明书’,自备照片,去政府认领。” “可以给我一个吗?”顾瞳突然这么说,这个要求有点唐突,廖伯东和冯静宸都愣了一下。 “你为什么需要这个,我又凭什么给你呢?” “我需要它的原因很简单啊!没有这个我很难活下去啊!至于是不是给我,您看着办,反正您也不想我死吧,要不然您干嘛要救我呢?”顾瞳说得理直气壮。 “说的好啊!我确实不想你死。如果我推测得不错,你的身份不是一般人,假如你死在我手上又突然有大人物来向我要人,我的麻烦可就大了。但是你的嫌疑可还没洗清呢,我又是这么费劲从冯处长这里把人抢过来的,你什么代价都不出就拿走一张良民证,我这脸上不好看。” “那好办。”顾瞳听廖长官这么说,反而安心了,不就是要好处,这世上要好处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您说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不过我真没钱,要不这身衣裳您扒去得了。” “不要你的衣裳,”廖长官笑意敛下去了,“要你跪下。” “什么?” “不是想要良民证吗?跪下,求我啊。” 顾瞳愣住了,冯静宸也愣住了。 但这只持续了几秒钟。 顾瞳“噗通”一声跪在水泥地上,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说道:“我求你。”称得上一气呵成。 这回轮到廖长官愣住了。 顾瞳继续:“我顾瞳诚心诚意地求您:给我一张良民证吧。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消失的笑又回到廖长官脸上:“作为学生,学校没教你礼义廉耻吗?” “这是一场战争,我和您之间的。”顾瞳说得很诚恳,眼神清澈,“我的目标是生存下去。所以,我活着,我就赢了。” “噗哈哈哈哈哈!”廖长官大笑,从旁边拿过一张小一点的硬纸片,在上面签了字,“顾瞳,你真有意思。喏,拿去吧,你赢了。” “谢谢!”顾瞳欢天喜地站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了,那是临时的。”冯静宸在旁边一句话又给顾瞳泼了一盆冷水。 “说的也是呐。”廖长官想了想,“而且你没有一个具体的身份也很麻烦,我替你想好了,”他一指冯静宸,“认冯处长当个姐姐吧,远房的,表姐,这样39号的人即使有疑问碍于面子也不好说三道四了。” “廖长官,为什么我要” “就这么定了。”廖长官无视掉冯处长的抗议,一锤定音。“这样你的安顿问题也解决了。静宸,过几天带你妹妹小瞳去照个相,补一张良民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树新风 39号多了个新成员。 编外的。 最近几天,39号所有人都知道冯处长的远房表妹来了,还差点被误认为共产党。 顾瞳也担心过这里的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说不定廖长官冯处长都会被牵连调查? 事实证明廖长官在这里几乎一手遮天,至少他的名字用来对付审讯室里那些人足够了。 “顾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大汉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子,紧张地连连作揖,要不是这里人来人往,他有心给顾瞳跪下,“我是真不知道您是冯处长的妹妹啊!我有眼不识泰山” 顾瞳眯着眼镜看他,自觉气场一米八:“啊——原来是你。你要不来我都忘了——那天就是你打我的吧!听你这意思怎么着,我姐要不在这儿,你打算弄死我?” 大汉后悔得抽自己的嘴巴子:“我没长眼!我不是人!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个小角色,您一个指头都能把我碾死” “得了得了,”这些天顾瞳跟着冯静宸,练得很有眼力,懂得见好就收,“我才没空搭理你呢,以后长点儿眼色。滚吧。” 大汉如蒙大赦般转身离去。 顾瞳看着大汉飞一般的背影撇撇嘴,然后心情很好地去找冯静宸。 “姐~”顾瞳的声音甜得发腻,冯静宸住了正在写文件的手,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干什么又不敲门?说了你多少次了?这是39号!” “我错了,下不为例啊,下不为例。” “干什么,说吧。” “这儿有图书馆么?” “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查点资料。” “没有。” “你不早说,浪费感情!” “毕竟你还属于来路不明,要不是廖长官发了话,我才懒得管你,你还属于监控期,我得掌握你的动向。” “切。” 冯静宸把手下那份文件放好,制止顾瞳飘过去的眼神:“我看你是闲的发慌吧,这里不好待,回去睡觉。” “我不去。” 冯静宸住的地方在升平街19号,是幢还算气派的四合院,日本人来了之后,街道改了名字叫“共荣街”,但民间的口耳相传习惯并没有改,问“共荣街”没有几个知道,说“升平街”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石家庄第一家戏院就在这里,是石家庄最早也是最繁华的街道,冯静宸的住址选在这里,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不想回去也得回去,快点,我要去南大街了,你不能在这里待着。” “真是麻烦,姐你天天这样跑,干脆在南大街买房子算了。” “我上班的时候在上班的地方也就罢了,下班的时候你还想让我在上班的地方啊。” 顾瞳住了嘴。实际上顾瞳也不喜欢南大街,因为宪兵队就在那里,日本人扎堆,上班的时候不得不供着“太君”,下班了自然能躲多远最好躲多远。 “听话,先回去。晚上带你去茶园子听戏。” “有什么好听的!除了梆子就是丝弦!我想听京戏!” 然而石家庄不比北平天津上海那样的地方,最近并没有什么戏班子来。 敲门声响起,冯静宸说了声“进来”,可是开门后,门外那人并没进来:“冯处长,我下班了,听说顾小姐要回去,正好我的车有空,顺路捎一段?” 顾瞳一见这人,就跟警惕性极高的猫炸了毛一样,呲溜就钻到冯静宸身后去了:“变态!那天要打我,你也有一份!我记着呢!” “不许胡说,”冯静宸板起脸,“这是梁清梁处长。梁处长,舍妹年纪还小,您多担待。” “好说好说,”梁清不以为然,“还是小姑娘嘛,可以原谅。” “既然梁处长愿意搭你一程,跟着去吧,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太放心。”冯静宸把顾瞳从身后揪出来,而顾瞳此时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坚决不要!” “不要啊?那要不要去正太饭店啊?”连下班路过的廖长官也来凑热闹了。 冯静宸和梁清见到廖伯东,就稍微严肃起来,微微躬身,算是礼数。 “正太饭店是什么地方?” “恩”廖长官似乎在苦于如何形容,“就跟上海‘百乐门’差不多吧。” “跳舞的地方么?没意思,我又不会。” “那是石家庄和周边地区最大的饭店了,可以听听歌——那的歌手唱的好极了,从上海新学的时髦调子,看看跳舞,还有免费点心和酒水什么的。” “去去去!”顾瞳听到“点心和酒水”就迅速地背叛了自己的初衷。 冯静宸总是在这个场合扮演泼冷水的角色:“廖长官,小瞳还没有适合那儿的衣裳,还是不去的好。” 廖长官潇洒地挥手:“不用,今天穿制服就行。渡边先生晚上七点多的火车到,39号在那里给他接风,都要去。” “恕属下直言,廖长官,既然有渡边先生在,这样是不是不方便?”梁清看着廖伯东。 “梁处长,”廖长官转身看梁处长,语气委实不客气,“难道你怀疑小瞳可能对渡边先生不利吗?你堂堂警卫负责人连一个小姑娘的事都处理不了?还是说你不信任顾瞳的姐姐,你的同僚冯处长?或者是我?干不了就直说,上一次草台班子放进共党的探子这件事情,我想日本人应该还没忘。”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梁处长只能低头说一句“告辞”,匆匆离开了事。顾瞳有些好奇,看来这个“草台班子事件”在这里是讳莫如深的。 廖长官扭头笑眯眯地看顾瞳:“晚上七点,我有个演讲,别迟到。” 顾瞳坐在正太饭店大厅东北角的小沙发里,手里搓着一张刚被人塞的单子,一脸阴翳。 没劲透了。 大厅倒是装饰得富丽堂皇,正上方好大一只水晶吊灯,有点像一中实验楼里的那只,据说那只买的时候就十万。 酒水点心倒是有,西北角的台子上摆得整整齐齐,但是基本没人敢去吃,渡边还没来呢。来的人各个人模狗样道貌岸然马甲长衫西装领带,却也无非是“久仰久仰”“幸会幸会”,顾瞳跟谁都不认识,说不上话。冯静宸怕她显眼惹事,还特意警告她老实坐着,不许乱动。 廖长官一直就没露面,大概躲着等演讲?顾瞳看着手里的那张都快皱了的单子——“树新风”,就差培育“四有新人”了。 “别那么无聊,一会儿演讲完你可以去吃蛋糕。”冯静宸看顾瞳兴致缺缺,还是仁慈地开了口。 “哦。渡边不来吗?” “是渡边先生!他是市长特别顾问,也是个中佐。你称呼的时候注意点。” “哦,好,渡·边·太·君。” “你” 掌声突然响起来了,所有坐着的人都站起来,目光一齐向舞台中央望去,一阵小骚动,冯静宸捏着顾瞳的胳膊站起来:“站好,廖长官训话了。” “训什么”顾瞳没听清。 很快就知道训什么话了,廖长官在众人的簇拥下,面带微笑走到话筒前,先伸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便是“各位同仁,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到这里,这是对马市长和渡边先生提出的‘树新风’倡议的最好的回应!” 得,果然是那单子上的“树新风”。 “众所周知,国民政府出于他们的某种目的,正在重庆等地开展什么‘新生活运动’,这个活动的基本情况,大家也有所耳闻,不过是敷衍了事,欺骗人民罢了。他们做了什么具体的实事呢?没有。完全没有!所以,本也不当放在心上。但是,马市长秉承汪主席的教导,认为虽是小事,不可不察!尤其是,要揭破国民政府虚伪的面纱!那么,最好的办法是如何呢?就是以真打假!他们搞假的‘新生活运动’,我们就搞真的‘树新风’活动!要让我们的人民意识到,过去那种混乱污秽的生活是错误的,耻辱的,改变了过去的生活,我们就会变得高尚c文雅c美丽c强壮!这也是积极追随大东亚共荣的脚步!” 每当廖长官暂时停顿的时候,掌声就会适时的响起来,而顾瞳一边跟着鼓掌,一边打了个呵欠。 廖长官的演讲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这个“树新风”讲了二十分钟还在讲,考虑到这次酒会是为了迎接渡边而举办的,但渡边的名字到现在都没从廖长官嘴里吐出来,大概至少还得讲上半个小时。这对于顾瞳不过是多打几个呵欠的问题,冯静宸那边却是很忙的,一个书记员摸样的人从人群中挤过来,凑在冯静宸耳边说了几句话。冯静宸马上皱了眉,她看了一眼顾瞳:“我有点急事去处理,你自己在这儿行吗?” “行啊。” “记住了,演讲完了再去拿吃的。没事儿不要和人搭话,拿了吃的就坐这儿吃,不要离开,记住了么?” “不要离开?那着火了怎么办?” “乌鸦嘴!”冯静宸沉下脸瞪了她一眼,转身匆匆跟着来人走了。 顾瞳心不在焉好容易捱到廖长官长篇大论结束,她觉得廖长官说出那句“请各位自便”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长出一口气的和声应该不是她自己的错觉。然后就是酒会主持者笑容可掬请大家吃吃喝喝,以及欢迎欢迎那个谁来着?上台演唱。 顾瞳不关心这个,她奋力穿过开始谈笑的众人,奔着自助餐就下了夹子了。 这酒会一看就是按着日本人习惯准备的,顾瞳拿了满满一盘子点心回来的时候,内心就疯狂吐槽,果然是日式料理,太小家子气了,盆盘碗罐一堆,都小小的,精致是精致,里面的东西却很少,三条盐水萝卜也要放在一个叶子形的青瓷碟里,下面还衬着不知道什么树叶。照顾瞳这饭量,二十碟也不够她吃的。所幸小点心还可口,而且做得像一口酥,入口即化,不掉渣,顾瞳吃着有点上瘾。 坐在自己那个小沙发里狼吞虎咽,顾瞳现在才有点心情去看传单上“树新风”的具体内容——无非是“礼义廉耻”的理论,具体到做法上,“洗冷水浴,吃素食,不打牌,盖厕所”差点让顾瞳以为这是印度政府倡导的。 “倒是想洗热水呢?也得有热水啊。吃素食?也对,肉食都贡献给皇军了嘛。不打牌?我现在住的那家就有三副麻将。盖厕所谁出钱?” 越想越好笑,顾瞳一边心里鄙夷着这些人“何不食肉糜”的愚蠢和敷衍,一边玩心大起,掏出上衣口袋里夹着的一根钢笔,开始在传单上大大的“树新风”三个字上做注释。 “树——tree,新——ne,风嘛,通假字‘蜂’,就是bee,连起来:tree——ne——bee” 顾瞳为了这有些粗俗的谐音乐不可支,冷不防头顶上有人略有点愤怒地说话了:“你说什么呢?” 顾瞳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把传单藏到背后:“谁谁!” 她迎上了一双有些愤怒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着藏青色的呢子西装,打着藏青色格子领带,脸的轮廓是好看的,眉眼也端正,只是他愤怒的情绪多少对他的相貌是个影响,如果是正常状态,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青年了。 “问你呢,你刚才嘀嘀咕咕说什么?”见顾瞳不说话,对方又问了一遍。 “我”顾瞳摸不清这人的来路,看起来也不像政府里的什么人,她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回答,“我说什么了?你是谁啊?管着么?” “你刚才是不是在说廖长官的树新风的事?” “没c没有啊!”顾瞳说谎一点也不脸红,“我说什么啦!” “你还狡辩!”对方看着顾瞳的表现更加生气,“你刚才在传单上写了什么,敢不敢拿出来看看?” “看看就看看!”顾瞳并不害怕,这个世界的文盲多得超乎想象,会英语的更没几个,因此她满不在乎拿出传单,“你看吧,怎么了?” “还怎么了?”对方几乎是被激怒了,口齿都开始不清楚,“你,这是你写的你写,tree ne ” 顾瞳稍微有点吃惊,没想到这里还真有懂洋文的,但她接下来就开始耍赖:“啊,我写了啊,难道不对吗?树的英文不就是tree?新不就是ne?我在写注释,注释也不行啊?” “可可你c你是在你敢不敢连起来读?” “连起来连起来怎么读啊?” “你自己写的不会读?” “我忘了!” “不就是吹” “嗯,吹。” “牛” “牛。” “逼” “欸欸欸,这可是你说的啊!你说廖长官的树新风是吹牛逼!” “你!”对面的人气得脸都涨红了,却“你”不出来什么。 “我怎么啦我怎么啦我怎么啦!”顾瞳得理不饶人。 “廖少爷。”眼看就要这么僵持下去,旁边走过来两个侍者,礼貌地拉住了,“杜小姐在后台等您。” “兰香姐在等我?我这就去。”廖少爷匆匆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瞪着顾瞳,“看这衣服——39号的是吧?你等着!” “等就等啊,谁怕谁啊!”顾瞳嘴头上一点亏也不肯吃。 但是走远的廖少爷那略有不安压低声音的一句话还是飘到了顾瞳耳边:“我这次提前回来的事儿,我哥不知道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没那么简单 渡边的火车晚点了。 原定在七点初开始的欢迎宴会,拖到了晚上八点。 渡边迈进正太饭店的时候,照例众人起身鼓掌致意,舞台中央正在唱歌的歌女也很有眼力地停下了歌喉,退下去了。而舞池中央那稀稀疏疏的人本来就跳得很拘谨,他们也停下了——渡边不来,什么都不能算是正式的。 顾瞳看着廖长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渡边还讲话么?”顾瞳小声问已经回来的冯静宸,眼神很依依不舍地盯着桌子上没吃完的蛋糕。 “很短。” “不像廖长官吧?” “不会。因为这里没几个人听得懂。” 这倒是,这里会日语的不多,说起来,顾瞳这样粗通英语的,就算凤毛麟角了。但是顾瞳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不是有翻译吗?” “闭嘴。” 好吧,闭嘴。 冯静宸没说错,渡边的讲话很简短,他脸色也并不太好看,不见日本人常有的那种虚伪的热情,也或许是舟车劳顿之后热情不起来了。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顾瞳长出一口气,坐下继续自己的蛋糕大业,但是她很快就发现了气氛不对劲儿:“姐,怎么这些人还站着,等什么呢?” 渡边走下舞台,但众人的眼光还盯着台上看,而且眼神比刚才看渡边热切多了,显然,接下来要上台的人,才是他们真正期待的。 主持人的声音在扩音器后适时响起来,带着那种恰到好处的熟练的激动,颇有煽动性:“各位!接下来,为了迎接渡边先生平安归来,也为了预祝我市‘树新风’活动成功开展,正太饭店特请本市最当红的女歌手——杜兰香小姐!为大家献上一首如今传唱于上海街头巷尾的《月圆花好》!” 顾瞳睁大了眼镜,看着一个穿大红色改良款长旗袍,烫着大波浪卷发的窈窕身影无限风情地款款走上舞台,虽然离得远眉眼看不分明,但从颈部优美的线条能看出气质,有此加持浓妆后的一张脸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就是杜兰香,说是石家庄歌舞界的头牌应该没问题,如果不是,正太饭店也不会在这个场合请她来唱。 杜兰香落落大方地站在舞台中央,先微微躬了躬身,然后右手潇洒地向乐队示意,前奏就响起来了,她和着音乐轻轻地唱,嗓音有点慵懒,和歌词的甜美有种奇妙地反差,尤其开口那头三个字,顾瞳一听就喷了:“浮云散~”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冯静宸一皱眉:“小瞳,你怎么回事?” “没事儿!”顾瞳心说我可不能告诉你,这歌我听过好多回了——在电视剧里。 “没事儿你喷得哪儿都是!” 已经有眼明手快的侍者过来收拾,该拿走的拿走,该擦拭的擦拭。 “这是我们这儿的新歌,上海刚开始流行,冯处长可能还没听过这也是石家庄头一次有人唱这歌儿。您知道杜小姐是红牌,无论什么都一直是要走在众人前头的,您就当听个新鲜。”侍者一边伺候一边陪笑。 “也不新鲜啊。”顾瞳嘟囔。 “你说什么呢。” “这歌我会。” 侍者的笑僵在了脸上。 “胡说。你没听见人说吗,上海刚开始流行,你是从上海来的?你从哪儿会。” “我真的会,不就是周璇唱的吗?‘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你看,我说真的。”顾瞳跟着杜兰香唱出来,甚至比杜兰香还快了一拍。 眼看侍者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冯静宸喝止了顾瞳卖弄的行为:“行了,你是来砸场子的吗?好好听歌。”又转向侍者:“麻烦您快一点收拾。” 侍者答应着,但仍多看了顾瞳几眼。 一场小风波暂时平静,台上杜兰香已经唱完了,又是深深一躬,台下掌声响起,伴随着许多赞叹:“唱的好啊!”“上海流行的就是不一样。”“这个歌儿真是新鲜别致,从来没听过。” 歌曲暖场之后,就该是舞池中一对对翩翩起舞了,人们比渡边来之前要放松些,纷纷邀舞,之后就是一对一对男女走向舞池中央。 顾瞳好奇地看着穿旗袍的c穿和服的c穿晚礼服的c穿各种混搭风礼服的人们来来去去,男女之间,手一伸,一对临时舞伴就成了,放眼望去,这里出现的女性几乎都被邀请了,还剩下形单影只的,大半都是男人。 但是 “怎么了?”拿起高脚杯的冯静宸又放下了,“怎么老看着我?” “为什么没有人到这里来邀请啊?” “你又不会跳舞。” “不会跳舞是我的事,但男的应该表示一下啊!” “因为这里的人都是39号的啊!谁敢来邀请?” “哦呃,廖c廖长官!” 廖长官的公事大概是结束了,看上去心情不错地坐到了顾瞳对面。 “廖长官满面春风,是有什么好事吗?” “渡边先生平安归来,一路顺利,没有抗日分子闹事,这不是好事吗?”廖长官没计较冯静宸的态度。 “欸?”顾瞳觉得奇怪,“那怎么火车还晚点了那么多啊!” “晚点的也不算多——是火车坏了,路上出了点小问题,为了等维修工,耽搁了一阵。” “您怎么知道不是抗日分子弄坏的火车啊?”顾瞳八卦兮兮的。 廖长官二郎腿一跷,似笑非笑地看顾瞳:“怎么你还盼着有人搞破坏?” “没有!”就算是也绝对不能承认! “肯定不是那些土八路干的。如果是他们,顶多拆铁轨炸车厢,弄坏火车关键部件这种技术活,他们想干也干不了。” “哦” “各位,”扩音器的声音里突然又传来杜兰香的声音,很突然,所有人都一愣,再次看向舞台上,唱完了的杜兰香还没走,“各位先生c女士c客人c朋友,不才,我是杜兰香。本次应正太饭店范老板的邀请来此演出,不敢怠慢,刚才一首《月圆花好》是我精心准备的。本以为诚意十足,没想到兰香太过自负了,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刚刚有人告诉我,台下有位听众小姐早就听过这首《月圆花好》,且唱功不在我之下。听说此事,兰香甚感惭愧,也想请这位小姐不吝赐教,教兰香几首‘新鲜的’歌,不知道,兰香是否有幸得偿此愿呢?” 杜兰香的话就像扔进油锅的水,话音一落,台下的人议论声浪就大起来了:“谁啊?”“谁这么没有眼力?” 冯静宸看顾瞳,廖长官也看她,顾瞳则心虚地低了头,恨不得把脑袋埋沙发里。 顾瞳是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但杜兰香似乎没打算放过她:“侍者告诉我,这位小姐,似乎是39号的人。” 这下台下就开锅了,而且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了。 “你看看,惹祸了吧。” 顾瞳自知理亏。 但廖长官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小瞳,听见杜兰香说什么了吗?” 顾瞳努力摇头。 廖长官好心地复述:“杜兰香说,你既然嫌她的歌不新鲜,你上去教她新鲜的。” “廖长官!” 廖长官制止了想说什么的冯静宸。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顾瞳知道,现在好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 她抬起头来,看着廖伯东:“这次您不打算救我了吗?” “你又没危险,救你干什么?” “明白了。”顾瞳语气瞬间坚定起来,噌地站起身。冯静宸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小瞳!你干什么?” “去教她‘新鲜的’!”顾瞳豁出去了,分开众人,头也不回地向大舞台走去。 “小瞳回来!廖长官!渡边先生可在这里!梁处长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廖伯东完全听之任之的态度:“静宸,不要替别人操心。小瞳也好,梁处长也好,渡边先生也罢,他们自己的事儿,自己能处理。” 顾瞳已经在众人的眼光中上了台,这次和杜兰香面对面了,看得清楚些——杜兰香确实是美丽的,脸上的轮廓清晰,浓妆更强调了略显欧化的五官,但有一点和顾瞳想的不太一样:她原以为杜兰香这样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眼睛里会带出刻薄寡恩来,但实际上那双秋水温柔得很,跟冯静宸倒有点像,从那里面根本看不出丝毫恶意。 她没有恶意?那为什么让我当众出丑?还逼着我上台?顾瞳的脑子转的飞快,却想不出所以然。 “请问尊姓大名?”杜兰香平时说话和她开口唱歌的嗓音有些区别,声音脆利。 “顾瞳。”言简意赅。 “能和您认识是我三生有幸。请。”杜兰香伸手示意,顾瞳也不客气,站到了话筒前。 “要伴奏吗?” 顾瞳看了杜兰香一眼:“都说了‘新鲜的’,没听过的曲调要怎么伴奏?” 杜兰香没有生气,温柔地笑着,退后了几步。 顾瞳直接开唱了,少女的音色,干净又有力量。 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 就能找到 聊得来的伴 尤其是在 看过了那么多的 背叛 杜兰香听着,笑意愈深,谁说没听过的曲调就不能伴奏?她背到身后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乐队都是配合多年有经验的熟手,小提琴手当即循着音乐的规律拉动了弓弦。 “唱得还真不错啊。”冯静宸由衷地说。 “认这个妹妹不吃亏吧。” “渡边一定会注意到的。”冯静宸摸不清廖伯东的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做?小瞳还小,过于显眼对她来说很危险。” “也许更安全。”来自廖长官。 “等她唱完了我一定要给她一耳光。” “嗯?为什么?” “‘顾家大小姐’,这么做丢了家里的人。” “嗯,对。”廖伯东点头,“可怜的小瞳,不过这我就没办法了。你们家的事儿,我怎么好插手管。” 唱完了,台下有片刻的安静,是杜兰香微笑着先轻轻地鼓掌,接着,台下的人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掌声四起。 渡边虎雄没有鼓掌,他静静看着台上,旁边陪着的马市长看着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投其所好:“呃渡边先生” “她是什么人?” “这好像是39号的,但是,也没听说39号招新人了啊” 旁边一个什么维持会的会长凑上来,满脸堆笑:“呃,太君,您要是感兴趣,让她当面给您汇报,一个小姑娘嘛您要是不放心,事先搜搜身,这活儿我们兄弟就能干” 渡边盯着这个没有眼力的会长,那表情明显不是嘉许:“你们是误会了什么吧。”他又转头对身后的秘书兼翻译吩咐道:“请通知廖先生,就说我有事请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衣服 廖伯东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别紧张,找你不是因为坏事儿。” 顾瞳那神情明显就不相信,而且左手已经捂上了脸颊:“等一下!先说是不是因为那天上台唱歌的事儿!” “是。”廖长官很无奈。 顾瞳瞬间退后三米:“那先说好,打人不许打脸!” 廖长官再次叹了口气:“挨打了是吧。” “嗯!”顾瞳带了哭腔。 “谁让你给老顾家丢人来着?堂堂顾家大小姐,大家闺秀,跟歌女一样当着那么多人上台唱歌,声色娱人,还不丢人?打你是让你长点儿记性。” “可明明是你让我上台的!” “是。”罪魁祸首承认得很痛快,但下一句便充满了流氓本色,“可你能让静宸打我么?” 不能,这是显而易见的,顾瞳顿时萎靡得像霜打过的茄子,不要跟流氓讲理,尤其是官儿还比你大的流氓。 “站好了,说正事。”廖长官换了正色,“渡边先生注意到你了。” “啊?渡边?那个名义是顾问实际上有兵权市长都得听他的那个渡边中佐?”顾瞳看到廖长官不住点头,“那个老鬼子?” “胡说八道!你这孩子,这里是39号,注意你的言行!谁知道这屋里有没有窃听器呢?如果这话让外人听见了,单凭这一个称呼就可以说你通共,你还想让梁清梁处长把你关起来审是吧?” 顾瞳打了个哆嗦:“那个变态” “这个词儿也不许用!” 廖长官第一次有些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总之渡边先生当天就把我找去了,详细问了问你的情况,我把我知道的都跟他说了,包括你被误认为共党的事。” “那他怎么说?没说要把我吊死吧?” “如果他怀疑你,你现在已经死了。”廖长官不是回答的回答让顾瞳长出一口气。“但是,”顾瞳心又提起来,“渡边先生说了,你老这么在39号晃荡不行。要我们给你正式身份,就在39号工作。” “那就不用正式良民证了吧?”顾瞳试探着问。 “良民证又怎么了?我不是让静宸带你去照相办一个吗?怎么还没办下来吗?” “嗯!”顾瞳努力点头。“我刚知道办良民证还要两寸大的照片,而且还得自备照片!这年头谁闲着没事照相啊!那么贵!” “本来就贵。” “太不近人情了!我都怀疑鬼子让办良民证是为了通过照相敛财了,这城里的照相馆都是日本人开的吧。” “又胡说!”廖长官拍了桌子,“别废话,下次直接去五大道那个森川照相馆,那确实是日本人开的,它家的照片绝对能通过。” “哦欸,不是让我在39号工作吗?那我还办良民证啊?”顾瞳才反应过来,差点被廖长官绕进去。 “即便你在39号工作,也还需要工作证,工作证上也是要二寸相片的。更何况——”廖长官慢条斯理,“我没答应渡边先生让你留在39号。” “哈?为什么?” “你愿意在这儿待着?成天除了抓人就是打人,皮鞭棍子血肉横飞惨叫不断,你要受得了你就在这儿待着。” 好吧,受不了。 “受不了那我去哪儿呢?总不能把我关在家里不见人吧?” “我和你姐倒是这么想过——但你觉得你能做到么?” 肯定做不到。 “所以,为了避免你出去惹事儿,我和渡边先生说了,你也才十六岁,应该去上学,他也同意了。我和你姐已经在鹿泉中学给你报了名,你明天就过去,后天就开始上课吧。” “这么快!”顾瞳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您总该跟我商量一下吧!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人去鹿泉!” “我这不是正在和你商量吗?” “这您都决定了让我明天就走还跟我商量” “怎么你不愿意吗?” “没,没不愿意,不敢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反正你最后也是同意的,商不商量有什么意义?” 廖长官果然很流氓。 “一会儿跟静宸说,今天早点下班,给你买几身衣服,准备一下行李,明天下午我派辆车送你过去。”廖长官大手一挥,什么都安排好了,顾瞳只剩下服从的份儿。 廖长官安排活儿有一套,但自己是绝对不会执行的。 顾瞳跟着冯静宸逛成衣铺子和裁缝铺子的时候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 “刚才那件衣服不错啊” “是啊,价钱也不错,一千五,买完了我这个月就别吃饭了。” “39号的人吃饭还用给钱?”顾瞳想想电视剧里汉奸的嘴脸,那都是“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要钱”的做派。 “侦缉队的小虾米之流一般都不给钱,但是做到我和梁处长这个位置就不能不给钱了。”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求。 “那廖长官吃饭给钱吗?” 冯静宸停下脚步看了顾瞳:“廖长官用自己吃饭吗?” 顾瞳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廖伯东那样的,只要他愿意,顿顿都可以有饭局。 “马市长刚把他请过去吃饭了。” “小气鬼”顾瞳小小声,“明明是他提议让我买衣服的,自己一分不出” 冯静宸点点头:“我是想找他要钱来着,可是他说了,理由冠冕堂皇:谁让小瞳你是我‘妹妹’呢?你要是他妹妹,他就出钱。” 前面有一家写着“马氏”字号的裁缝铺,冯静宸带着顾瞳迈步走了进去:“记住了,这是马老板的铺子,我经常在这里定做衣服,手艺好价钱也公道,你以后需要自己做衣服,可以来找他。” 马掌柜是个四十上下略有些发福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脖子上绕着曲尺,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冯处长,您来啦!” 冯静宸回以笑容:“马老板,辛苦你,这次我不做衣服,给我这个妹妹做几件,要结实耐穿的,她明天就要去鹿泉读书了,请您照着学生装的样子给她做。” “好说好说!这个,您是顾小姐吧?诶哟,早就听说您啦,快里边儿请!” 顾瞳有点意外:“马老板,你认得我啊?” “马某虽然不才,但是正太饭店那事儿,还有谁不知道的!您那首歌,现在已经传唱开啦!”马老板当然是奉承,但一说到正太饭店顾瞳第一反应就是去捂脸。 在马氏裁缝铺里,马老板给顾瞳量了一件长袍,一件短袄和一件下裙,还不断撺掇着顾瞳定一件礼服:“您这个以后正式场合少去不了,再去正太饭店,您不得穿一身,啊?” 顾瞳心想,不就是旗袍嘛。但马老板频频指向后面一件样子,顾瞳看了一眼却大感意外:这是一件旗袍裙,上半身到胸口下都是梅花锦缎旗袍的样式,可是从腰上部,锦缎却接了薄纱和日本绸的大裙摆,长得都快拖地了。 “这可是现在最时髦的样子!杜小姐刚在我这儿订了三件儿!” 在顾瞳的眼里这锦缎旗袍搭晚礼服裙摆就好比潘金莲配了武大,不伦不类的,而且也不好看:“这穿上连腰都看不出来了!” “现在就流行这个!这件还是杜小姐亲自嘱咐让做成这样的呢!”马老板努力说服顾瞳。 “我不要这个,不好看!我要穿,最起码裙摆得从腰开始接,而且要拖地!” 一直静静在旁边看着的冯静宸似乎在思考什么:“小童,马老板说的不错,你确实也得有这么件衣裳,有个场合好穿一下,我那里也还有两三件,不过你穿不了。马老板,就听您的,做一件吧,样子么,照小瞳意思来,裙子做得靠下点儿。” “得嘞!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冯静宸是痛快的,顾瞳却咋舌了:这一看就不便宜啊!而且也不像明天就能做好的样子。“姐,这得多少钱啊?我明天又赶不上,要不还是算了” “没多贵,”马老板像是生怕跑了主顾,“那袍子和那裙儿c袄儿,连本代工也不超过一千,您这套大衣裳,我按着杜小姐的料子给您挑好的,本来要一千五,给您算一千二,加到一起——两千得了!” “这么贵啊!”顾瞳的声音比马老板的还高,“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不贵啊,您上外头瞅瞅去,那印染的普通洋花布,现在也要十块一尺了,您这连工带料的,我没多要,这么着,您要实在过不去,我这儿新进了几匹月白布,嘿好棉布嘿!我再给您裁两身儿贴身的衣裳,就算送您的!” “那也不行,给完您钱,我姐明天就别吃饭了。” “原来是为这个,”马掌柜满脸堆笑,“您放心,老主顾了,我还能让冯处长为难?您分着给,不着急一次清,这么着,这一次先给五百,剩下的下个月再说。我这就加急给您做着,上学要穿的和贴身衣裳明天一早就得,那大衣裳您过几天来拿,怎么样?” “还是马掌柜想的周到。”冯静宸点头,“就这么说定了,您先把那好料子拿出来让我们挑挑。” “哪里哪里,您抬举。好料子这边请,新来的美国的玫瑰花样还有日本的菊花花样,您要哪个?” “都不好,有湖绿的水仙花样么?” “哎呦,这个您难为我,最近是没有,还得等几个月,可能能有。” “既然这样,用梅花吧,要重叠在一起的大花那种,这个总有吧?” “不好意思,冯处长,这个也没有,小梅花,散点的,这个有。依我说,这个好看,适合小姑娘穿,也衬顾小姐人品啊。” “好吧,就用这个,不过底子得是金红色的。”顾瞳看到冯静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一叠钱交给马老板,“不够的,下个月给您。” “您客气,慢走!” 出了马氏裁缝铺的大门,冯静宸回头:“你不走,想什么呢?” 顾瞳有点迷茫的样子:“刚才那是暗号吗?” “什么暗号?” “马老板也是39号的?” 冯静宸一把抓住顾瞳,挥手叫过路边一辆人力车:“我不解释的,你一个字也不准再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鹿泉中学 顾瞳确实没有机会再问,因为第二天下午她就被送去了鹿泉中学。 马老板倒是非常守信,提前就把衣服送到了,顾瞳稍微试了一下,很合身。 冯静宸又卷了家里一床被褥给顾瞳带到学校去用,洗漱用品也打点了一套。 临上车前,顾瞳站在门口又看了这没住几天的“家”一眼,依依不舍的,毕竟接下来要去的是完全陌生的新环境了,前途未卜。 “姐,你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就知道会是这样。 “上车吧。” 顾瞳打开车门。 “小瞳,都准备好啦!”前排开车的人突然笑眯眯地回头这么说,顾瞳差点把手里的大箱子扔出去:“你你你你变态!” 来的是梁清。 “怎么是你啊?!” “廖长官问谁能送,我正好没有什么任务,就自告奋勇了啊!”梁清摘下自己的帽子理了理,“放心,咱们也算老熟人了,廖长官特别吩咐我送你到了那儿把你安顿好了再回来。” “你能不能不送啊!”顾瞳差点哭出来。, “快走吧!那边等着呢,去晚了不合适!”梁清一点都不打算和顾瞳商量。 顾瞳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然后调动全身一切器官保持警惕。 如果从后视镜来看,顾瞳的状态就像炸起了全身毛的警觉的小豹子一样,随时准备着和梁清交锋。 然而一路都挺顺利,梁清竟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一路上连聊天都没有一句。 换句话说,就是顾瞳精神高度紧张基本是白费了。 到了鹿泉,有专门的老师出来迎接,是位女老师,顾瞳从她和梁清的交谈中得知这里是男女混校的,顾瞳被编在高中班,除了要学国文c数学c英文,还要学物理c化学c生物c地理和日文,当然,最后一门课是日本人来了之后改为必修的。 梁清安顿好顾瞳就走了,那位女老师负责带顾瞳去住宿的地方,顺便带她熟悉校园。 “听说你是39号冯处长的妹妹?”女老师在前面夹着讲义走,顾瞳在后面拎着半人高的大箱子跌跌撞撞地跟着,前者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啊,是!” “果然有冯处长照顾就是好啊,也不用考试,一句话就进了高中班了。” 顾瞳听出了对方话里的酸味儿,她停下了:“您说什么?” “没什么。” “我来这里都是我姐和廖长官一手安排的,我不懂规矩,请您教我——怎么才能进高中班呢?” “这儿的学生都是考试进来的,怎么,你不知道?” 顾瞳迎着这位女老师的蔑视眼神,伸出手去:“请您把卷子给我,我要是不够格,立刻就走。” 女老师有点意外,想不到39号出来的也有这样不卑不亢的。她原本也是看不起汉奸窝子里的人,但是平素惹不起他们,今天仗着顾瞳只身在此,没有人撑腰,想着打压顾瞳一番出口恶气。 “卷——子。”顾瞳又强调了一遍。 “也不用卷子,我这儿有几道作业题,你如果能做对一半就行。” 顾瞳从她手里接过了作业,粗略浏览了一下: 一c国文改错题 妙笔笙花书编三绝 焦头乱额 励励在目 二c世界历史填空题: 美国南北之战____取胜,领导者______将军,签署了_______,基本杜绝了从_____买卖黑奴的现象。 三c代数解析几何解答题:若两三角形完全一样,试说明其证明方法。 四c化学解答题:试述侯氏制碱法之原理。 五c物理解答题:一飞机距地面1000呎(f一一t),其速率为每小时100哩(ile),正对某阵地水平飞行,设欲炸毁该阵地,问飞机应飞至何处,将炸弹掷下始能有效?并绘图说明之。 五c英文翻译题:中国之前途为何?悉决于青年之选择。 顾瞳浏览了一遍,又伸出手去:“笔,借一下。” 顾瞳并没有做对所有的题,美国南北战争最终签署的是南方投降协议,这个她不知道,侯氏制碱法里氨气与水和二氧化碳反应生成一分子的碳酸氢铵,这是第一步,这一点顾瞳印象深刻。可是第二步的碳酸氢铵与氯化钠反应生成一分子的氯化铵和碳酸氢钠沉淀,她没记住。做翻译题的时候,前途的“pr一spect”她写成了“pr一pect”,等顾瞳意识到可以用“future”来代替的时候,作业已经交上去了。 不过这就够了。 顾瞳把钢笔还给女老师的时候,女老师没再说什么。 顾瞳终于成为了鹿泉中学一名旁听生。 来到鹿泉中学的第一节课是古文,没有课本,用的是讲义,顾瞳看着上面的大片繁体字头疼,而且这些繁体字还不加标点。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 看着讲台前留着一把山羊胡的老先生摇头晃脑用浓重的方言读着一段“之乎者也”的文字,顾瞳很后悔自己曾经对佟祥的课的态度,不管怎么说,佟祥的课比这位好懂多了。 中午在饭堂吃饭,四方桌周围摆四张条凳,学生们纷纷围着吃起来,饭食并不算好,但还是有一小碗米饭吃的,还有一碗放了几片指甲盖大小白惨惨肥肉片的咸汤,以及搭配的一碟咸萝卜。 顾瞳打了饭,便四处找地方坐。 刚看好一条长凳的边,还没坐下,旁边的学生就把原本放在桌子上的书放在了长凳的边上。 顾瞳又找到一条长凳的中间似乎还有空位,但还没等她走过来,那条长凳上两个人便心有灵犀地一起往中间坐了坐,空隙一下不见了。 顾瞳围着饭堂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座位,但是在她之后打了饭的学生却很快就坐下了,每张桌上学生都有说有笑地聊天,只剩顾瞳一个端着饭碗站着。 很明显了,孤立,“光荣孤立”。 顾瞳的火也起来了,妈的这不是欺负外来人么!顾瞳径直向一条摆了书的长凳走去:“同学,这是你的书么?麻烦放桌子上,我要坐这里吃饭。” 是个男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当没听见一样,继续转过头去边吃边和旁边的人聊天。 这就是明着给难堪了。 顾瞳的字典里没有知难而退这个词,不就是几本书么,你不挪,我帮你挪挪。顾瞳也不和他商量,直接把凳子上的书扔到了桌子中间,“啪”一声很响亮,然后顾瞳就一屁股坐下开始吃饭。 周围的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然后顾瞳周围的学生无论吃完的没吃完的,都默不作声捧起碗走了,干留顾瞳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 顾瞳决定硬着头皮吃下去,反正这种时候离席也没有什么用的,还会害得自己吃不好。 有人吃完了,从顾瞳的身边走过去,故意撞在顾瞳坐的长凳上,一个没站住,顺手把油渍抹在顾瞳衣服上。 “你干什么!”顾瞳站起来,又惊又怒。 “哎哟,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你看我,走路也没看仔细。”那是个男生,神情虽然虚伪,但嘴上客气十足,“您衣服也脏啦?真是对不起,我这情急之下 ,不小心,您别往心里去,要不,我给您擦擦?” 对方先道了歉,顾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忍气吞声,说句“算了”接着坐下吃。 然而这只是开始,大概这男生的行为给了其他人灵感,又一个对面桌上的女生似乎吃完了,收拾碗碟走过来。挤过顾瞳身边的时候,一声夸张的“哎哟”伴随着一碗热汤劈头盖脸浇下来,顾瞳感到脖子缝里一阵灼烫,她痛得跳起来,撞得桌子哐哐响,坐的凳子也翻倒了。 “你走路不看的!”顾瞳再也压不住火了,对面的女生泼了她一身汤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纯粹火上浇油。 “哟~顾大小姐,不好意思,你看我这不当心的,啊,对了对了,我给你擦擦吧。”女生嘴上这么说,却随手拿起旁边桌子上一条擦桌子的抹布就往顾瞳身上蹭,顾瞳没躲开,月白的袖子当时就抹上了一片恶心的颜色。 “你” “啊哟,真是,你看我,拿错了抹布呢,对不起哦。”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在道歉。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顾瞳已经在盘算挽袖子揍人了。 “我怎么敢,顾大小姐可是39号出来的人,我要是故意的,你还不让你姐把我抓到39号去啊。” “我看你是找”顾瞳要冲上去,被旁边看出不好的同学拉住了:“算了算了,顾瞳,你先去洗一下换身衣服,不然赶不上下午的课了。” 想想也是,再说刚来这里上课第一天就惹事,怎么说都不好。顾瞳忍住了,先回住处换衣服。 但是回到住处脱下这一套,简单擦擦,去箱子里拿另一套的时候,顾瞳才明白这一碗汤真算是“不当心”了。 开箱子的时候顾瞳已经觉出不对,因为原本夹在箱子开口处的一张纸片不见了。 就是说,有人动过自己的箱子了。 怀着不好的预感顾瞳打开箱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件替换的长袍,此时已经被大卸八块,成了一堆碎布和破棉絮。甚至行凶的工具——一把剪刀就扔在碎布旁边,凶手显然是作案过后连工具都懒得带走,就差当面说:是老子干的,怎么着吧! “他妈的。”顾瞳清晰冷静地骂出这三个字,然后奔自己的床头,扯开枕套,那里有代替枕芯的一套衣服,也是为防万一预备下的,是顾瞳在39号时穿的冯静宸送给她的一套小一号的制服。 顾瞳换上这件衣服,揣上毁掉自己衣服的凶器剪刀,干脆利落奔教室。 赶到教室的时候,还差几分钟上课,老师还没来,学生们原本乱哄哄地侃天侃地,却突然一股旋风吹得众人都一寒——旋风就是站在教室门口的顾瞳带来的。 众人看顾瞳神色不对,眼中带有煞气,都先有了些畏惧,没人再说话了,只看着顾瞳。 顾瞳扫了他们一眼,走进来,抬手把剪刀哐啷一声扔在讲台上——这声音震得人一吓——语气平静地发问了:“我的衣服是谁剪的。” 没人说话。 “没人承认?”顾瞳看了看和自己住一起的几个女生,“你们几个不想解释解释?” “你衣服被剪了关我们什么事啊?”同住的女生还在嘴硬。 “因为衣服是我不在宿舍的时候被剪的,也就是说,是在我上课的时候。可是按照学校惯例,上课的时候宿舍房门都是上锁的。外人没有钥匙怎么进去?即使不是你们干的,也是其他人从你们那里拿到了钥匙,你们难辞其咎!我不问你们,还去问谁!” “谁呀谁呀谁呀!我看看谁在这里耀武扬威呢!”又有人从门口走进来了,顾瞳回头看了一眼,是高中班年纪最大的一个女生,已经在这里读了四年,是高中班实际的班长。 顾瞳没打算理她,但这位班长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顾瞳:“我说怎么中午休息不好呢,原来有只狗在这里汪汪吠啊。” 挑衅,顾瞳也着实不客气的转身回敬:“稀罕,狗还需要午睡?” 班长脸色阴沉了:“贱狗,你骂谁呢?” “你骂谁是狗?” “我可没骂人,”班长看着顾瞳又笑了,踱步走到顾瞳身边,揪起顾瞳的衣裳,“我说的是实话,实话不算骂人吧。你披着一身狗皮,不是狗是什么?” “你在骂我。”这是确认。 “你就是狗,39号的,日本人的狗!都说你们是汉奸走狗汉奸走狗,呸!我怎么觉得,狗都比你们强呢。” 班长说得痛快,本以为顾瞳会像中午在饭堂那样,吃哑巴亏,没想到顾瞳出其不意突然几步冲到她跟前,一拳就打在她鼻子上:“你他妈的找打!” 班长没防备,惨叫一声向后倒去,摔倒在地还在骂。 顾瞳一脚重重踩上对方的膝盖,班长就站不起来了,接着顾瞳骑在她身上,拳头像雨点般落在她胸前和头颈处:“我叫你骂!谁他妈是日本人的狗!你他妈才是狗!” 班长惨叫不断,虽然顾瞳的拳头力道不是特别重,班长又用胳膊尽量挡着自己的脸,但是皮肉伤还是免不了的,嘴角已经破了。 围观学生们瞠目结舌,大概从没见过女人间这么彪悍的打法,平时扯扯头发不就已经是极限了么? 上课的钟声终于响起,赶来的老师们费了好大劲儿总算把打斗的两人——准确说是顾瞳单方面打,班长单方面挨打——给分开了。 两人多少都有点挂彩,分开的时候都气喘吁吁的,顾瞳的衣服被班长扯坏了,头发被拽掉了一绺,班长最惨,脸上有的地方破皮,有的地方肿起来,还有的地方流了血。 “姓顾的你等着!别以为有39号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告诉你,我也有人!” “你有人让他来啊!”顾瞳还想冲过去打,被老师们死命拉着,“我不怕你!我要是找39号的人撑场子,就算我认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同居者的关系 顾瞳的“鹿泉中学学生”生涯只持续了几天。 廖伯东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突然有点理解冯静宸的不易了,如果这是他的妹妹,大概他也要每天头疼。 “我姐呢?”顾瞳小心翼翼地问廖长官。 “静宸有事儿在忙,托我替她管教管教你。” “我也没干什么。”顾瞳小声嘟囔了一句。 廖长官听见了:“还没干什么!上课第一天就跟人打架!你知道对方是谁吗?还把人打得那么惨!” “她骂我是狗!” 廖长官对此无动于衷:“39号的人背地里不知被人骂的多难听,比这难听的有的是,你得习惯。” “我不习惯。” “不习惯也得习惯!”廖长官声音高了八度,“被你打的那个,是井陉张家的小女儿,张家有几百亩好田地,还有几十家铺面,天津北京东北都有买卖,在石家庄地区是说了算的大户。这个女儿是现在当家的二房最小的孩子,家里的女孩儿就这一个出来读书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主儿。皇军在石家庄附近佂粮收税,一多半得指着张家配合呢。你昨天把人女儿打了,今天一早人就托了中间人送信送礼,说自己孩子不懂事,张家没教好,不知何事惹了39号的人,让我们不要计较。” 顾瞳听着有点发懵:“这不是他们道歉了吗,还担心什么?” “道歉?!”廖长官把手里一封信拍在了桌子上,“这是道歉吗?这是要说法来了!软中带硬绵里藏针,人家这是不动声色质问你为什么打人呢!” 顾瞳自觉地闭嘴。 廖长官揉揉太阳穴:“真是到哪儿都不让人省心啊。你准备一下,我带你回鹿泉中学找人家道个歉,我跟校长再说说,你还回去读书,这次不许打人了。” “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 “我不回去。明明是他们做得过分,为什么我要道歉?他们骂我是狗,因为我穿着39号的衣服就说我穿着狗皮,说39号的人是日本人的狗,这都不能反抗——这当狗有当这么憋屈的嘛!依我看,她仗着自己是张家的人就来要说法,她也不过是张家势力下的一条狗罢了!没有张家,她算什么?我还没有找她要说法呢!学生之间的事,扯出大人来撑腰,呸,这种人我也看不起!” “说够了没有。”廖长官制止了顾瞳激动的发言,“回去毕竟还是学校,学校里总归简单干净些。你不回去,就要留在39号,日本人不养闲人,你跟着我们到处抓抗日分子吗?你了解他们的常用身份,接头暗号吗?你知道如何实施抓捕吗?你知道抓回来的审讯手段吗?你知道如何动刑吗?你知道如果抓错了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出了事谁能保护得了你!” 顾瞳沉默了。廖伯东的话不是没道理,39号的工作是忙碌残忍及恐怖的代名词,事实上冯静宸今天没有在这里,也是因为人手不够出外勤去了——据说有一个交通站被端了,杂七杂八还牵扯不少人,39号能出动的基本都出动了。 “算了,”看顾瞳一直不说话,廖伯东语气缓和下来,“鹿泉那个地方男女混校,人口确实比较杂。这样吧,我给你换一家安分点的女校,学校里都是女生,你跟着学学美术钢琴烹饪什么的,把性子也收一收,不许再惹事!” “我想见见我姐。”顾瞳突然说。 廖伯东能够想象到一个十六岁小姑娘只身到完全陌生环境中那种无助和惶惑,他最后还是点了头:“好吧,那就歇几天再去。其实学校离得也不算远,周末还可以回来的。” 新学校是井陉女子第三师范学校。 还是梁清送顾瞳去的,一路上顾瞳很担心梁清会提起鹿泉中学的事取笑自己,但梁清又一次全程诡异的静默。 到了学校,梁清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急着回石家庄,而是“奉廖长官之命”拜访了校长和老师,于是接下来顾瞳就受到了一些额外照顾,至少刁难的事没有再发生。班里的同学相对也好相处,大约也是被老师提前叮嘱过了,大家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 女校的课比较轻松,文化课不多,增加了形体课音乐课烹饪课之类。 第一次周末回石家庄,顾瞳的心情还算愉快,连带看开车的梁清都顺眼了不少。 “以后就是你一直接我送我了吗?”顾瞳不愿意称呼对方“梁处长”,但又不能称对方“变态”,只好直呼“你”,不过梁清也从没计较过这个就是了。 “差不多吧,如果我没有时间,会安排其他你认识的39号的人来的,陌生人的车可别随便上啊,弄不好出事儿。” “那这是我姐拜托你的还是廖长官的意思啊?” “嘿嘿,这是我的意思。” 变态就是变态。 车停在升平街19号门口,顾瞳下了车,虚情假意地跟梁清客套:“您吃早饭了吗?” 梁清笑眯眯的:“没有啊。” “那您快去吃吧,我就不耽误您了。”顾瞳快速地一口气说完,拎着包袱就冲进了门。 梁清龇牙一乐,把车开走了。 顾瞳进了一道院,在影壁墙前喊了一声:“姐!我回来了!” 过了二道门,顾瞳看见东厢房的耳房处有烟升起来,那是厨房,她开始流口水,学校的饭能好到哪儿去,冯静宸做的早餐粥那才是一绝。 “姐,早晨吃什么!” “大早晨的喊什么,小瞳。”正房北屋有人穿着卫生衣和拖鞋就出来了,手里还攥着一把筷子,看着和他器宇轩昂的外表极不协调。 顾瞳手里的包袱吧嗒掉在地上,人愣住了。 是廖伯东廖长官。 “廖长官” “静宸做粥呢,你去洗洗手,过来帮我摆桌子。” 顾瞳满腹狐疑但还是乖乖照办,一直到冯静宸端着一盆粥走出来顾瞳还是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廖长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起来还住在这儿了。 “小瞳回来了,吃饭吧。”冯静宸解下围裙,说得极其自然。 “姐你和廖长官,你们”顾瞳的眼神和手指在二人间游移。 “静宸你没和小瞳说吗?”廖伯东好像比顾瞳还要奇怪。 “我说什么呢?” 冯处长看样子并不愿意解释什么,廖长官只好自己来了:“小瞳,我不经常在石家庄,我常驻保定,需要回石家庄的时候,就住在静宸这里,比较方便。” “可是上次我在这里的时候你没住在这儿啊!” “上次是特殊情况,有公事处理,我住正太饭店了。” “可是你你住正屋” “小瞳你已经占了东厢房——要不你觉得我应该住哪儿?” 顾瞳一时语塞,正房是四合院里最好的位置,其次是东厢房,那里自己已经占了,难不成把顾长官赶到西厢房甚至倒座房去? “大哥!静宸姐!谁来了!”又有人从西厢房出来。 顾瞳还处在“廖长官居然和我姐同居了”的巨大冲击之下,都没意识到这家里还多了个男人。 “啊,仲南,来来来,早就说要给你介绍一下的。这是静宸的妹妹,顾瞳。小瞳,这是我弟弟,廖仲南。你们初次见面” 顾瞳机械地回过头去,对面二十左右的青年人穿一身藏蓝西装,笑得热情,伸出手来:“你好,顾小姐,我是” 下一秒两人就像见了鬼一样:“是你?!” 冯静宸和廖伯东都愣了一下:“你们见过了?” “没有!”再次异口同声。 “不对吧,”这种程度的造假显然骗不了39号的老油条,“从实招来吧,怎么回事?” “真的!没有我刚回来刚到” “他撒谎!”顾瞳见势不好,迅速就把廖仲南卖了,而且卖了个底儿掉,“他早就回来了!渡边的迎接会那次他就回来了!在正太饭店,我见过他!” 廖仲南眼睛睁得像铃铛:“你你怎么能这样” 冯静宸叹气,廖长官感叹:“小瞳你卖他卖得真干脆。” 顾瞳不以为然:“我干嘛替他打掩护啊,之前我又不认识他。与其两个人一起说谎惹怒廖长官,还不如他一个人扛,对吧。” 看这账算得多精。 廖仲南被顾瞳的举动激怒了,不就是互相卖么,谁怕谁!“哥!就是她!在你那次演讲的时候,讽刺你的‘树新风’是‘吹牛逼’!” “证据呢?” 廖仲南语塞,这种事儿谁还留证据! 廖长官更是沉下脸:“仲南,不要胡说,小瞳一个女孩儿家,怎么会说出那么粗俗的话!” “行了,吃饭吧,粥都要凉了。仲南,坐。”最后还是冯静宸打破了僵局。 顾瞳和廖仲南对面坐下,谁看谁都不顺眼,这顿饭吃得,气氛诡异。。 “小瞳啊,仲南一直在北平读大学,去年跟着学校去了长沙,今年学校往云南搬,他不想离家那么远,所以我就让他回来了。” “哦。”顾瞳端起碗,挡住自己的视线。 “仲南这次回来,打算做什么呢?”冯静宸把咸菜碟往廖仲南跟前推了推。 “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不过在北平的时候读文学院,那时候就想着毕业了当记者。这次回来,想到报社去实习。” “恩,这个想法也不错,《华北新报》要在石家庄地区招募人手,你可以去那里试试。” “石家庄还有报纸啊”顾瞳一边喝粥一边喃喃。 “有啊,虽然不比北平上海,但也是有几家小报社和杂志社的。日本人一来,华北地区的宣传管得严,北平天津的好多报纸都不许印了,出版社也合并了,报社合并成一家就是《华北新报》,石家庄的报社小,所以受的的影响倒不大。”冯静宸说得头头是道。 “姐你好熟悉” “静宸在39号里主管情报,宣传上的事儿能不知道么?” 顾瞳叼着勺子看看廖伯东,又看看冯静宸,有个问题很想问但一直没敢问。 廖长官看出来了,但装没看见。 “既然仲南回来了,是不是该去看看兰香?” “唔!”廖仲南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我准备一会儿就去的。” 兰香?杜兰香?正太饭店的头牌?顾瞳的耳朵竖起来,对了,上次见廖仲南好像他就和杜兰香很熟的样子,还去后台了呢。 “我已经派人通知杜小姐了,未婚夫妻好容易见上一面是大事,可不能耽误。”冯静宸说得十分自然,但顾瞳一口气没上来就噎住了:“咳!咳!” 未c未婚夫妻! “小瞳你慢点,吃个饭都不小心。” “不是,姐,他们” “仲南已经二十了,杜小姐也二十五六,年龄相当,廖家的少爷和名动省城的杜老板,名声地位也般配,你有什么想说的?” “没”顾瞳想好吧,也没什么可想的。 “小瞳,一会儿吃完了帮我刷碗,我有点事要你帮着做。” 顾瞳徘徊在正太饭店门口,时不时狠狠瞪门口那两个侍者一眼。 太可恨了,居然不让进,说什么正太饭店有规定,不接受单身女客单独进店。 顾瞳觉得他们是不是瞎了,揪着制服让他们看:“看清楚!我是39号的人!” 侍者不卑不亢:“看清楚了,正太饭店不接受单身女客进店。” “我就要进去!我有急事!”顾瞳硬往里闯,但被两条有力的胳膊拦了出来:“对不起,顾小姐,不行。” “诶,可我真的有急事,你们认识我吧?我就是上次在这里唱过歌的!我还认识杜兰香杜小姐呢!就是她让我来的!” 一个侍者微笑:“我们认得您,就是说杜兰香小姐唱得‘不新鲜’的人。” 另一个侍者继续微笑:“所以” 这就囧了。 顾瞳想着冯静宸交代的任务,急得团团转,后来干脆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不让我进去,那你们也别想做生意了!” 两名侍者不为所动:“请便,顾小姐。反正正太饭店现在也没生意。” 怎么办怎么办顾瞳正敲着额头想办法,吱扭吱扭一辆人力车拉过来了,车夫还操着腔拖着长音喊着“到了您嘞——”。 顾瞳看到车上下来的人,这是今天第二次见了鬼了:“是你!” 再次异口同声。 “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姐让我来拿东西!你怎么” “大哥让我来看兰香姐!” 大眼瞪小眼。 “啊哈,我知道了,”廖仲南得意起来,觉得被顾瞳卖了的仇这次算是报了,“进不去是吧,正太饭店有规定,单身女客一般是不能进店的,必须有人陪同。” 嘚瑟什么啊,顾瞳瞪的人变成了三个,除了两个侍者,再加一个廖仲南。 “瞪我也没用。”廖仲南心情大好地走上台阶,摘下帽子,对侍者说,“麻烦通知一下杜小姐,我是廖仲南,来看她。” 侍者仍然微笑着:“正太饭店有规定,不接受单身男客单独进店。” 吧唧——廖仲南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觉得自己像从半空的飞机直接掉到地面。 果不其然顾瞳在后面不失时机地开嘲讽:“怎么样啊,‘树新风’倡导男女平权,这回真平等了吧。” “等一下是不是搞错了,我叫廖仲南,是杜小姐的未婚夫!” “我们知道”,侍者不卑不亢的态度自始至终,“这条规定就是杜小姐定的。” 这侍者是专业补刀的吧。 廖仲南泄气地走下来,坐在了台阶另一边。顾瞳想继续嘲讽两句,但是看看自己的处境——谁比谁好到哪儿去呢。 时间在流逝,顾瞳看看坐在一边的廖仲南:“喂!” 廖仲南不理她。 顾瞳捡了地上一枚小石子扔过去:“廖仲南!” “干嘛!” “你以前来过吧。那时候你怎么进去的?” “以前以前我都是跟我大哥进来的” 原来如此,单身男女“单独”进店是不允许的,但是拉上其他人组团就没问题了。 “那你快找个人跟你搭伙啊,你在这儿有认识的人么,同学朋友的” “有也来不及现找啊。” 正说着,香风拂过,顾瞳抬头,一对时尚男女手挽着手,正是热恋的样子,从面前走过,径直走上台阶,门口侍者保持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啊啊啊那俩人居然进去了! 顾瞳和廖仲南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僵硬地转头看对方。 “要不要不为了进去,勉为其难,跟你”是廖仲南先提出的解决方案。 顾瞳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不愿意算了。” 顾瞳叹口气看天,她在这里的人际关系比廖仲南还不如,绝不可能指望路边经过个熟人跟自己搭伴进去的,但是冯静宸交代的任务不容置疑。 好吧——顾瞳对自己说,她站起来整理了整理衣服,就牺牲一下,反正进去之后就一拍两散:“喂,你过来吧,虽然我不是很情愿,但是先进去再说。” 这个说□□到廖仲南不满:“什么叫虽然你不是很情愿,你以为我很情愿吗?” “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现在情况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你自己考虑!”顾瞳很生气,一个大男人还挑三拣四的! 廖少爷大概也是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也勉强站起来,走到顾瞳跟前,抬起右胳膊:“喏!” “干嘛?” “你说干嘛?不这样进得去吗?” 想想也是,顾瞳一万个不情愿地攀上对方的胳膊:“说好了,进去就松手啊。” “你以为我想一直跟你搭在一起吗?” 再次走上台阶,两个侍者笑得比原先和蔼可掬多了:“两位是一起的?” “恩!” “请。” 很顺利把路让开,顾瞳腹诽了好一阵奇葩的规定到底有什么意义还不是可以钻空子。 一进到大厅,两个人迅速松开对方,都无比嫌弃地拂着自己的衣服,好像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行了吧,我要去找兰香姐了,咱们各办各的事儿,回去可别指望我和你一路了!” “你等一下!”顾瞳抓住了廖仲南,一直有个问题好容易逮着人问,“我有件事问你!” “什么事啊!” “就是我姐和廖长官到底什么关系啊?在39号我看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啊,为什么廖长官会住到我姐那里去?还有你,你也” 听了顾瞳的问题,廖仲南的眼睛睁大了,他好像比顾瞳还吃惊:“怎么你不知道?大哥和静宸姐早就是恋人啊!我还以为39号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呢!” “诶?那他们为什么不结婚?关系还” “因为我大哥是结了婚的啊!但是好几年前我嫂子就失踪了,直到今天也没找到啊!” 今天重磅消息有点多,顾瞳一时应接不暇,连廖仲南后面强调的“大哥可不是坏男人啊他一直在找我嫂子但是一直没找到和静宸姐在结婚前就认识嫂子失踪后他们才再见面的然后就住到一起了”都没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一次任务 顾瞳坐在正太饭店光线黯淡的角落的沙发上。 有侍者走上来问她喝什么,顾瞳紧张得很,她咽了口唾沫,摆摆手表示什么都不要。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在顾瞳感觉里,这段时间像世纪末那么煎熬和漫长,一个中等身高,穿呢子大衣,戴礼帽的男人出现在顾瞳面前,他伸手指了指顾瞳旁边:“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不——不可以。”顾瞳紧张得有点口吃。 “那我可以坐你那儿吗?” 顾瞳起身,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男人在顾瞳原来的位置坐下:“您是39号的?” “您是成子才?” “我是。”男人给了肯定的答复。 “我叫顾瞳,冯科长让我来的,她说您会给我一样东西。” “是这个。”成子才从大衣内兜里摸出一个很小的黄纸本儿,“这是华北地区共党组织的名单,不是很全,只是我知道的。还有他们建立的堡垒村的相关情况。你把这个带回去,一定交给冯科长。” 顾瞳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克制着手的颤抖,把纸本接过来,放在胸前的兜里:“我这就送回去。” 又有侍者从后面走上来,送了两杯盛在高脚杯里的红酒。 成子才看了一眼:“不急。”他的手摸上了腰上的枪,“顾小姐,预祝合作成功,喝一杯吧。” 顾瞳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饮料,端起来抿了一口:“告辞了。” “还有我这一杯呢。” 顾瞳这才明白,这两杯饮料在成子才的意料之外,他既不信任顾瞳,也不信任送饮料的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随时准备开枪逃跑。 叛徒都是这样的。 顾瞳皱眉:“不带这样的,成先生,你怕死我也怕死啊。” “我是从共党那儿跑出来的,共党正在想办法除掉我,我是肯定回不去了,但是这不等于我就得信任日本人。如果你喝的那杯没毒,而我这杯有毒,就说明下毒的是你们39号的,我们的合作就到头了。”成子才看顾瞳不肯喝,就把枪□□,贴在右腰上,“快喝!这么近的距离,你跑不过子弹!” 顾瞳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但是喝了可能被毒死,不喝可能被打死,现在只能祈祷这酒里没有毒——应该没有,冯静宸没说39号要杀这个成子才,不会是骗自己吧。 顾瞳紧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感觉心跳扑通扑通的。 过了一会儿,顾瞳睁开眼睛:“诶?好像没事儿。” “再喝一点!” 顾瞳只好又喝了一口。 “行了吧?我可以回去复命了吧?”过了十几秒,顾瞳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心跳渐渐趋于平静。 成子才把枪收起来了,挤出个笑容:“不好意思,顾小姐,还请您见谅,以后说不定要一起工作。” 顾瞳心说才不和你一起工作,便快步向门口走去。 “顾小姐,今天您怎么来了?” 顾瞳停下脚步,眼前是位盛妆的丽人,大红绸缎旗袍,金线绣着花卉图案,手臂上搭着一件貂皮衣服,最显眼的是耳朵上那一对钻石大耳环,随着主人轻微的动作而跳动着,熠熠生辉。 “啊杜小姐,廖仲南没跟你在一起吗?” 杜兰香笑得妩媚:“他穿衣服呢,等一下一起去逛街。” 这话题有点色,顾瞳听出了言下之意,脸有点红,不好意思再看杜兰香,含糊告辞。 杜兰香也不挽留,扬起手臂道别,貂皮炫耀性地随着飞起来:“慢走,顾小姐。” 成子才从没见过这样美艳的女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团火,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杜兰香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来迎着成子才□□裸的色情目光嫣然一笑,还向他飞了个吻。 成子才没有注意到,一小管晶莹剔透的液体正从身边的侍者手里倒进他的酒杯。 杜兰香挽着廖仲南走了,成子才松了一口气,他拿起面前的红酒,用手帕抹了酒杯边儿一圈,然后悠然自得地晃了晃酒杯,把酒喝了下去。 顾瞳急匆匆地在路上走着,冯静宸交给她的任务她刚完成了一半,但是下一半她没打算照办。 刚听说这个任务的时候顾瞳其实是拒绝的:“什么?接头?还要把情报带回来?为什么是我?” “别喊,39号的人大多有事做,我和廖长官总不能亲自去吧,再说,交给别人我们也不是很放心。这次接头的是共党里一个小官儿,官不大但是熟知组织成员的一些事,从东北那边投诚来的,叫成子才。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共党已经决定对他执行‘锄奸’了,你可以想象这个人的价值,其他人去,共党很可能会动手。” “姐,那你的意思是我去,共党就不会动手了?” “你还小,而且不是39号在编的成员,共党针对你的可能性不大。只要不是组织内的叛徒,他们一般按‘三不’原则行事:不暗杀,不收买,不□□。” “那也很危险啊!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姐哦,还真不是。” “别耍贫嘴了,抓紧时间去吧,早点到那里准备着。记住,拿到了东西就赶快回来交给我,不要节外生枝,遇事机灵点。” “那东西很重要吗?” “应该算重要吧。”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给日本人呢?” “他的说法是——他无法直接联系到日本人,所以先找的39号,希望我们把这个东西转交给日本人,一举摧毁共党在保定石家庄地区的地下组织和根据地。” “那他本人直接到39号不好吗?为什么要接头呢?还在正太饭店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 “其实他也不信任我们呢,”冯静宸似乎在思考什么,“之前接触的时候他曾说过这东西很重要,共党那边的后路已经断了,这东西是他安身立命用的,不会轻易拿出来。” “重要的东西”看来就是这名单了,顾瞳想着,一出现就会血流成河赤地千里的东西。 从朴素的感情上来说,也决不能让它落到日本人手上,不然,不知道要出现多少个“无人村”。 决不能。 在离开升平街19号前,顾瞳就已经打好了主意。 离开正太饭店已经走了一二百米了,不能再不叫人力车了,顾瞳看看左右,在十字路口贴墙根叫住一个路过的正吆喝卖烟的孩子“老刀牌新高乐十本入——”:“来包洋火。” 顾瞳把剩余的火柴在脚下碾碎,看准了人力车正往这边来,扬手叫着“拉车的,这边儿——”一边突然冲到街上。 车夫车上本来坐着一个人,也听到了有人要车的喊声,但还没来得及停下,一个人已经撞上了他的车,他刹车不及,后面一个挑担儿和几个行人也撞上了,对面来了一辆汽车正嘀嘀鸣笛准备拐弯,突然遇上一堆人东倒西歪,司机紧急刹车,这才没撞上,但是小的骚乱是不可避免的。 “怎么回事啊!”“不看道儿啊!”的埋怨,骂声此起彼伏。 顾瞳则是被车挂了一下,正倒地呼痛:“好疼啊!腰好疼啊!” 路过的行人好奇,围了上来看热闹。 车夫和车上的乘客本来要大骂顾瞳,但定睛一看,是个小姑娘,哎哟哎哟的喊疼好像撞得还不轻,再一看,这姑娘身上是39号制服,人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纷纷张罗着“散了吧散了吧”,自认倒霉,还有人过来搀扶顾瞳:“没事儿吧?” “还好还好,谢了。”顾瞳挣扎着站起来,又招呼了一辆车:“去39号!” 对面的商店门口,杜兰香正挽着廖仲南,目睹了事发全过程:“顾小姐好像受伤了,你不去看看吗?” 廖仲南有些心不在焉:“不,不用。” 杜兰香把耳环摘了下来,放在了廖仲南送给她的精美的盒子里:“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但这东西太名贵,廖长官是绝不会同意你买来就为博佳人一笑的。你一定是偷了家里的钱买的吧,快退回去,别让廖长官发现。” “呃不是,我没有” “别说了,快拿回去吧,廖长官要是为这个请了家法,你怎么办?那时候我会心疼的。”杜兰香娇嗔道。 这确实不是廖仲南能买得起的东西,再坚持不收也许杜兰香就要起疑心了。 廖仲南浑浑噩噩地把盒子收起来,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 接头人没有出现,任务没有完成,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瞳回到39号的时候,冯静宸正等着她:“怎么样?东西拿到了?” “恩,拿到了。”顾瞳去胸前兜里找,下一秒就一脸惊恐,“没c没有了?!” “什么?!” 顾瞳又找了一遍,还把上衣脱下来仔细找,最后哭丧着脸对冯静宸说:“姐,好像好像没有了” “怎么搞得!” “我不知道,我就放在这儿的” “你确定是在这儿?这一路都和什么人接触过吗?” 顾瞳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是c是放这儿了,成先生给我,是个小本子,说是名单什么的,我就直接放在这儿了,然后我就回来了,也没谁啊!对了!回来的时候,在饭店门口,有一辆车撞了我了!当时特别乱,还有人上来扶我,然后c然后c我也没再检查”声音越来越小。 冯静宸脸色发青,眉毛都要立起来了:“你知道你坏了大事吗?渡边先生正催着按成子才提供的信息抓人呢!” 顾瞳低头不语。 一推门梁清进来了:“冯处长,渡边先生听说顾小姐回来了,让去当面说明一下。” 顾瞳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渡边虎雄。 “冯处长,你知道这次的事情有多么重大,你居然交给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去做。”渡边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压在在场者的心上。 “是,39号分不出人手了,这次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冯静宸低头,毕恭毕敬地说。 “渡边先生,”一边坐着的廖伯东转向渡边,“这件事不能全怪冯处长。她事前是跟我讨论过人选问题的。我们都认为派顾瞳去,固然不能算是一个好主意,但也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决定。” “愿闻其详。”渡边伸手示意。 “这个成子才是从东北过来的,之前曾是抗联的人。后来满洲建国,抗联式微,在杨靖宇死后,逐渐解散。有一批抗联成员到了关内,投奔了八路军,继续和皇军为敌,剩下的人,做什么的都有,有加入国民政府的,也有为皇军效力的。所以这样的人,身份本来就很复杂,他们与我们合作,真心有几成,并不好说,是不是诈降,也很难讲。之前39号和他接触的时候,曾经允许他带着共党名单到39号当面投诚,却被他拒绝,理由是不信任我们,担心我们拿到名单,卸磨杀驴。换句话说,他和我们合作,一开始就没有多少诚意。我手下的人还打听到,他之前似乎还试图和国民政府接触,意图将名单卖个好价钱。虽然在反共方面,我们和国民政府有共同点,但是,皇军要想实现大东亚共荣,国民政府是必须搬开的绊脚石,双方至少也是名义上的敌人,他这样明显的投敌行为,怎么也说不上诚意吧。所以,我们判断,他的投诚有可能是假的,名单有可能是伪造的。那么再进一步,他用伪造的名单是不是想要将39号的人引诱出来行杀害之举呢?据我所知,他之前是提过要让冯处长甚至是我亲自与他接头的。这用心就险恶了。顾瞳是冯处长的妹妹,又不算是39号的人,由她出面试探,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共党确实狡猾,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做了预案,既杀死了成子才,又从顾瞳身上偷走了名单,让我们的计划失败了。但至少,我们保住了39号的人,39号本身并没有被破坏。也许我们没能得到什么,但共党也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只能说他们侥幸维持了现状而已。” 一直没说话的顾瞳抓住了廖伯东话里的重点,这让她震惊:“成子才死了?!” “怎么你不知道?”靠桌子站着的梁清说话了,“刚得到的消息,应该和你离开正太饭店的时间差不多。顾小姐,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我走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 “这恐怕是你一面之辞。成子才也是有特工经验的,能面对面给他下毒的大概只有离他最近的你了。” “什么就我啊!下毒?你说他是被毒死的?是被酒毒死的吗?不可能吧,他还逼着我把两杯酒都喝了一口呢!” “我们现在需要证据,在此之前,梁处长,请你把顾瞳小姐带到审讯室去。”渡边虎雄发话了。 “我不去——!你个变态!你别靠近我!我受伤了,我还是个伤员呢!我要求去医务室!”说起审讯室,顾瞳第一天到这里的恐怖记忆又回来了,她尖叫着往后退,歇斯底里地找着理由,不许梁清靠近。 “顾小姐,被车撞也只是你自己说的,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顾瞳撞上身后铁门的时候,外面正好有人推门进来,是日本人,见到渡边就行礼,然后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渡边,又弯腰在渡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渡边听完了汇报,语气缓和了点:“正太饭店有人作证,成子才确实是在顾小姐离开后才死的,毒杀他的人应该是打昏了一位侍者,然后换上他的装束接近了成子才。顾小姐被车撞也是真的。那么,顾小姐,辛苦了,去医务室治一治撞伤吧。” 顾瞳惊魂未定,但总算不尖叫了。 梁清似乎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渡边先生,也可能这一切都是顾瞳演出来的,她还有同党,故意在她离开之后才动手杀了成子才,而她,就负责制造一起人力车相撞的事故来为自己作证。” “这不成立。”廖长官在旁边反驳,“这样的考虑必然出自一位经受过特别训练的特工,但是小瞳才十六岁,是个学生。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受过这样的训练,那么她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呢?还很容易在各个环节出现问题,一个熟练的特工遇到这种事情应该在接头后直接将名单交到39号,避免节外生枝,打消别人对自己的怀疑,这才是正确的行为。” 梁处长哑口无言。 “而且,既然梁处长这么怀疑小瞳,我看明天就让她回去上学吧,39号,确实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天津。东兴楼饭庄。 “是,已经按您说的,让成子才去试探了,如果冯静宸和廖伯东拿到那份假名单后立刻按图索骥抓人,那他们就可能不是共产党。如果他们没有这样做,不管理由为何,都立刻将他们逮捕审讯。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推出一个来历不明的顾瞳,号称是冯静宸的妹妹去接头,然后说那份名单丢了。这样 ,就不好轻易对他们动手了。” “渡边虎雄的态度如何?那个妹妹叫什么?”大摇椅上传来似是女子的慵懒声音。 “他似乎相信了这个说法。那个妹妹叫顾瞳,我们手里没有任何她的信息,她就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这实在是很奇怪,如果是共党,似乎不会做的这么明显,至少应该编造一个来历;但如果说不是之前没有任何她与其他人接触的记录,包括和共党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蹬蹬蹬有人踩踏楼板的声音。 摇椅嘎支支嘎支支的声音突然停了。 “顾瞳天津也很无趣啊,也许该去一趟石门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女校惊魂 顾瞳回到了井陉的女校。 虽然这里条件差一些,但比之前所处的危险之地要好多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顾瞳看着宿舍里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有惊恐之色,很是不解。 许青文想说,但似乎又不好说,表情悲愤,终于忍耐下了。 “到底是怎么了?” “老师们正商量着关了学校或者搬走呢。”谭月香终于说话了,语锋带着愤怒。 顾瞳吃了一惊:“为什么要搬啊!”搬了我可怎么办啊我不要现在回39号去 “还不是日本人”胆子最小的王萍说道一半就不说了。 “日本人来了吗?” “不是,”许青文探身往窗户外看了看,“是那些狗!”说完自觉不妥,看了顾瞳一眼,低下头去。 顾瞳当然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有汉奸来闹事吗?” 大家都用那种很别扭的目光看顾瞳,顾瞳自觉失言,不过反正说了,也就无所谓再说下去:“没关系啊。我是学生,和大家是一样的,我不会为那些人说话的。” 是,可你会不为你姐说话吗?这是众人的心声。 王萍啜泣起来。 “别哭啊。” 这种安慰毫无意义,王萍哭声反而大起来:“要是他们他们今天晚上还来怎么办?!” 顾瞳听得一头雾水。 最后还是许青文给顾瞳解释了。 在顾瞳回去的这几天里,学校出了点事。 井陉周围都是自然村,井陉并不很大,学校离那些村子也就不远。 时常有保定等处特高课的日本人c翻译官,还有各处侦缉队的汉奸地痞之流打着入村“清剿抗日分子”的旗号骚扰百姓。 这骚扰当然不只是说说那么简单。 开始双方都有戒心和顾虑,这种骚然还仅止于勒索和普通的吃拿卡要,调戏妇女。但随着事态的发展,日本人在华北的统治似乎稳定下来,侵略者带着胜利的骄横,就开始逐步越过底线了,引发了一些很有“黑色幽默”味道的事件。比如说,半年前,一个大姑娘去林子里方便,被日本兵□□,姑娘不堪受辱,自尽了。得知这个消息,附近的李村张村小胡庄所有家有未嫁女的父母都开始焦虑,他们发了疯一样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因为处女被□□似乎是不可忍受的,毕竟那层□□是被“非法”捅破的,但是已经结了婚的女人,反正膜已经破了,再被几个男人睡就无所谓了。那时候,常有老光棍们在几个村子的大道上走,等着有人拉着自己去结婚。甚至还有经过的客商莫名其妙被拉去结婚的,已婚的也成了抢手货,已经有了媳妇不要紧啊,给你做小也行!于是几个村子在很短的时间内结婚率就飙升到几乎百分之百了,光棍们的春天来临了。不过好景不长,没过俩月,李村一个小媳妇去塘边洗衣服,不巧遇上了两个日本兵,说是“巡逻”,这个小媳妇仍旧被□□了,日本兵拍屁股走人,算是大发慈悲,没有奸完再杀。可是小媳妇捡了一条命逃回家里去,却被看到经过的乡亲们把事儿捅了出来,公婆和丈夫都感到受了天大的侮辱,天天痛骂这个小媳妇:人人都没事,怎么就你丢人!于是没过几天这个小媳妇投水死了,就在她曾经洗衣服的那个塘边,尸体漂了三天,婆家嫌丢人,不愿收殓。这件事发生后,凡是家有女儿的父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焦虑。 迷茫中的人们也曾试图或明或暗的反抗,结果是祠堂里杀得血流成河,殷红的血能盖过脚面,青壮年不是死了,便是出走。凡是不堪忍受日本兵和汉奸欺压而反抗的村子,反抗失败的后果是日本兵和汉奸变本加厉的欺压。如今的汉奸们再到李村等处,往村长家里一坐,只干两件事:饭要点着名吃,女人要点着名睡。 在这样的情况下,井陉的女校渐渐被波及到了。有些本事的父母大多将女儿接走,留在学校里的人也不太多了,这更给了恶人们机会。 就在顾瞳回到女校的前一天晚上,几个汉奸就自称是奉日本人的命令来搜查,不仅进了学校,还进了女生宿舍,把这些入睡又被惊醒的姑娘们吓得够呛。 调戏了姑娘们一圈,在老师和校长的极力斡旋下,幸好没有发生更严重的事情,汉奸们也不是太了解情况,第一次没敢太出格,但是临走放了话:第二天晚上还来。 这次恐怕就不能善了了。 顾瞳听到这里,第一反应是掀床单:“有工具箱吗?刀锯斧头,有什么拿什么!”因为还在一中上学的时候,顾瞳记得爸妈就总是在床底下放这些杂物箱,改锥钳子,最可怕的是一柄利斧,沉重地足以劈开人的脑壳,据说顾瞳的爷爷用这个劈过木料给顾瞳家做过一个碗橱。 “顾瞳你别找了,这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有也没人敢用啊。” “没有啊”顾瞳想了想,“去厨房,拿菜刀和劈骨刀之类的!” “他们人多!都是男的,还带着枪!我们打不过他们再激怒对方,说不定会招来更大的祸事呢!”谭月香明显不赞成顾瞳的反抗计划。 “跟畜生不能妥协的,他们不懂。我们不反抗,他们就不来啦?老虎总是要吃人的,跟人反抗不反抗没关系!”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行,我看还是像昨天一样,让老师和校长出面,我们躲起来吧!” “躲哪儿去啊!总会被他们找到的。” “哎呀!”守在窗前的许青文惊慌尖叫,“他们来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宿舍里瞬间一片慌乱,有人要往床下躲,有人抱头害怕得哭起来。 顾瞳也有点心慌,他强迫自己冷静:“哭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她翻出针线笸箩里的剪刀:“都去拿剪刀或者小刀之类的利器,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帮人轻易得手,周旋万一不成,弄不死他们也得给他们放血!” 有几个年龄大点的擦擦眼泪,照顾瞳说的,把利器暗放在怀里。 老师和校长以及宿管人员从汉奸们一入校就开始拼命阻拦,奈何这帮人今天看上去不好打发,他们粗暴地推开求情作揖的老师们,径直登上了女生宿舍所在的二楼。 “嘭”门是从外面被踹开的。 顾瞳身上一凛。 “哟!小妹妹们知道哥哥今天晚上来,都在这儿等着呢!”领头的汉奸三四十岁,满脸暗疮,歪戴帽子斜系扣,斜背一把枪。 身后跟的其他人都哄笑起来。 校长跟上来了,一万个不情愿,还是要努力赔笑:“王翻译!我们这儿都是学生,没有抗日分子!这么晚了,学生们该歇了,明天还得上课” “歇好啊!正好陪哥哥我歇歇”王翻译一边猥琐地笑着,一边看上了谭月香,“妹妹叫什么名字啊?宝花还是小莲啊?” 谭月香惊恐地往后退去。 “别退了,再后面就是窗户了诶诶?”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推开了王翻译那几乎要摸到谭月香脸上的手。 王翻译被打断了当然不爽,他扭头看是谁坏了好事,便看到了顾瞳,见到顾瞳,他本来的怒火便烟消云散,色眯眯的笑容又盯上了顾瞳:“都没注意这儿又来了个新的雏儿!等不及啦?等不及没关系,哥哥先陪你睡。” 顾瞳冷眼看着他,伸出一个指头在他眼前晃晃:“可以,有个条件。” 连王翻译在内,屋里一众人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王翻译愣了两秒,然后大喜:“真的?那省事了,你说,什么条件。” “我要看看你的枪。”顾瞳指了指王翻译的枪袋。 “小妹妹也懂枪?”王翻译笑得涎皮涎脸,“这个有什么好看的,哥哥这儿有更好的枪” “少废话,枪袋儿里的枪,我要看看厂家。” 顾瞳的话让王翻译稍微清醒了些,玩了这么久女人,第一次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行啊,可以,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你说。” “哥哥我掏枪,妹妹你把衣服脱了。” 顾瞳看了看他:“成交。” 屋里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出了,只有王翻译和身后几个人张狂地笑:“行!有味儿!咱哥们儿就爱这样的!小姑娘可是玉做的骨头,雪做的肉,今天可要一饱眼福啦!” 顾瞳解开了前襟的扣子:“拿出来吧。” 王翻译不在乎的解下枪袋,摸出里面的枪,顾瞳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把上衣的袄子整个脱下来了。 屋里响起放荡的口哨声。 “诶——妹妹身子真不错!接着脱啊”王翻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顾瞳停了手,没有把里面的亵衣脱下来的意思,反而拉出了床头的衣箱,打开了。 “你干什么?怎么不脱了?” “干什么?我要换衣服——”顾瞳从衣箱里拎起一件滚边的藏青色笔挺上衣,自顾自穿起来。 “谁他妈叫你穿啦!”王翻译破口大骂,拿起枪对准顾瞳,“接着脱,不脱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顾瞳冷笑着,把上衣扣子扣好,一步步逼近王翻译:“你——敢——开——枪——” 王翻译似乎感到了一种压迫的气势,他自从出来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说话也不由得结巴起来,人也后退了一两步:“你c你他妈的” “啪!” 顾瞳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王翻译左脸上:“ばかやろう!” 所有人都傻了,包括王翻译。 “きさま!”又一耳光反手打在右脸上。 王翻译扑通一声跪下了,后面的汉奸都跟着跪下了:“太c太君!” 就算后面那句“kisaa”听得不多,这些汉奸听“八嘎呀路”总是很熟悉的。 许青文等人惊呆了:“小瞳你” “打你们这帮不长眼的。”顾瞳恨恨地又要打,王翻译伏在地上乞饶,完全不见刚才的嚣张样:“太君!女太君!您大人有大量,我们实在是不知道” 后面有汉奸感到奇怪,小声议论:“没听说太君还有女的啊”但随即有人看出了端倪:“这c这不是39号的制服吗?!这位太君是三十九号的?!” 这么一说,众人如梦方醒,王翻译抬头看了看,面沉似水的顾瞳身上穿的,果然是39号的衣服。 “39号有这位女太君吗?怎么没听说?”王翻译还在狐疑。 “滚。”顾瞳却下了最后通牒,“再让我知道你冒充翻译官,我就告诉孙润宇先生。” 孙润宇是此时的河北省公署秘书长。 王翻译等人连滚带爬跑出了井陉第三师范女校。 顾瞳长出了一口气:“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回头一看大家都是石化状态,“你们没事吧?” “小瞳你好厉害”许青文喃喃道。 “啊其实,都是看动漫的功劳那句‘きさま’严格来说语法是有问题的” “不我是说你还认识孙润宇” “其实不认识啦,我只是听我姐和廖长官提过他反正这些人肯定也不知道我不认识孙润宇反正他们一看我和39号有关系就先会惧怕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顾瞳的回忆 廖伯东把手里的东西啪一声拍在桌上:“认识吗?” 顾瞳默不答言,其实她是认识的,来到这里之后,近距离观察过的木仓并不多,这算一把——那位调戏过她的王翻译的,王翻译还自称保定特高科成员。 “这是一早保定夜袭队的苏队长苏佩林送来的,知道什么意思么?” 顾瞳摇了摇头。 “那个去井陉女校意图不轨的所谓王翻译——确实不是什么翻译,他是夜袭队的一名成员,那天是带着几个兄弟到女校找乐子去了。结果没想到冒犯了39号的顾小姐,苏队长严肃军纪,就地正法,把木仓送来作为凭据,向39号示好。” “苏队长不会这么治军严明吧” “当然不会。苏佩林是什么人,是有人给保定特高课施压了。” “谁?谁会为我总不会是我姐或者廖长官吧。” “凭我们给苏佩林施压是很难的,他在日本人那里很吃香,打击抗日分子尤其是剿灭八路和敌后武工队还指着他呢。是渡边先生。” 这个结果太让人意外了。顾瞳不由得惊叫出声:“渡边?为什么?” “为什么不该问你吗?才上了几天日语课啊我都不知道你日语用得这么好。苏佩林写了封信还称赞你眼力不凡,居然一眼就认出那个王翻译是冒牌货。” “唔其实日语什么的我就会一点啦,还是动漫的功劳”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那么解释吧,为什么你要看王翻译的木仓?” 顾瞳睁大了眼睛:“廖长官你知道我看了他的木仓?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回答我的问题!” 顾瞳老老实实回答:“那个姓王的自称是特高课的翻译,但是装束打扮不像。一般的翻译不会干这么地痞流氓的事儿,太掉价。翻译是个吃香的职位,日本人都高看他们一眼,他们要什么样的女人能没有呢?犯不着到女校去占便宜,能上得起学的孩子说不定有什么背景,不小心惹到了会很麻烦,而且出了事儿日本人会马上知道,想瞒着都难。那个姓王的一进门我已经猜到他可能就是借用翻译名头吓唬人的,所以我说要看木仓,想通过木仓来确定。” “你看到了什么?” “就是这个,”顾瞳指着桌上的木仓,“我一看到木仓就确定了,他不是翻译。” “你认得木仓?” “在学校的时候学过一点。一中和别的学校不同,开设有国防课,每年都有实弹打靶,没有实弹成绩是不能参加高考的。教官在课上介绍过木仓的种类,我记不住那些细致的分别,但是这种木仓因为太特别,所以印象深刻。这是西班牙产的,狗牌撸子。但是是属于最次的那一种,木仓体粗糙,还有部分铸造件,质量很差,也被称为‘三块铁’。用这种低级杂牌木仓的人,不会有很高的职位,不可能是翻译官,所以我那时候就想好了,装日本人吓唬他们,他们心虚,不会去分辨,就可能被唬住。” 廖伯东伸手从桌上取过木仓,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半天没说话。 “那个廖长官,我都说了” “你到底读的是什么中学啊,军校吗?还有实弹打靶?还教木仓械?还是让你一个女孩子学?” “教官教的很好的,但因为不是考试科目,我记住的有限,就记得这么点,我也没想到有用上的一天”顾瞳的声音越来越小。 廖伯东突然拿木仓指向顾瞳。 顾瞳看着黑洞洞的木仓口,迟钝地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看见廖伯东的眼睛也看着自己,神情冷峻,这不是在开玩笑。 “廖长官” 顾瞳开口想说什么,声音干涩,她眼睁睁看着顾长官修长的手指在扳机上扣下去。 一瞬间顾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是凉的。 咔。 没有火药ba一zha的声音,没有子弹引起的空气压缩,顾瞳仍然看着黑洞洞的木仓口,眨了一下眼。 “这木仓确实质量差。”廖伯东放下了手里的木仓,语气平常得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根本就不能用。” “廖长官您能别吓唬人吗!我心脏不好!”顾瞳很想吼,但话出口还是变成了抱怨。 “里面没装子弹。”廖伯东打开弹匣让顾瞳看。 那也很吓人啊!顾瞳心底无声呐喊着,抗议着。 廖伯东把木仓放到了一边,靠坐在椅子上:“你刚才说你会用木仓?” “呃步木仓。” “步木仓也是木仓。保险之类的懂么?” “懂。” “那去木仓械库领把木仓吧。”廖伯东从旁边记事本上扯下一张字条。 节奏太快顾瞳有点跟不上。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渡边先生特批的。当然,我在旁边稍微建议了一下。有了木仓,下次再有不开眼的动手动脚不用抽他们耳光,直接把木仓顶在他们头上就行。不用害怕走火,渡边先生说了,走火了他负责。快去吧。”廖伯东扬了扬手里的纸。 “木仓械库的木仓不是都有木仓号么我又不是39号的,这样不好吧” “那你的意思是给你找一把乱七八糟的杂牌木仓,就跟这个什么王翻译一样,遇到事情都不起作用的那种你就高兴了是么?” “那倒不是” “那就快去,”廖伯东把纸条递给顾瞳,“也没说让你天天拿出来晃,关键时刻能用上就行了。静宸用木仓是一把好手,回头让她教你。” 顾瞳浑浑噩噩接过那张重要的签着“渡边虎雄”大名的调木仓单向外走去。 “记着,挑把漂亮点的!” 木仓和人一样,有不同的颜值和个性。 到木仓械库挑木仓的时候,刚好赶上送来一批新步木仓,顾瞳看着几十支通身泛着油脂光泽的步木仓精神抖擞整齐排列在地面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这话,是顾瞳还在一中的时候,一个来做他们教官的退伍士官说的。 一中和其他学校的习惯不同,在其他学校恨不得利用学生的每一秒钟来学习高考科目的时候,一中却奇怪地在高一时拿出每周一节课的时间上国防课。 只上课还不够,期中还有一次队列ca一典考核,考核还不够,期末还有一次实弹打 靶。每人五发子弹,距离五十米射击。 很久之后顾瞳才从新闻中知道,韩国军队士兵实弹射击,距离不过十米 一中也是个气质奇特的学校呢,所以也难怪像佟祥这种骨骼清奇的老师一直留在那里教书,而教出来的学生则有魏昇王烁那样的奇葩。 顾瞳还能记起步木仓的三种射击姿势,跪立卧。她还记得实弹打靶的时候,是卧姿。 那天不管教官怎么怒气冲冲大吼,学生实际操作的时候姿势依然五花八门,甚至有人因为木仓托抵放位置有误而造成锁骨骨裂。 王烁打完一木仓第二木仓死活打不出去了,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原因,教官走到他身后时他举了手,教官冷冷放下一句:“你换子&弹了么?” 石浩突突突突最先打完了五发子弹,正在得意,教官一脚踹他屁股上:“说了听口令!一木仓一木仓来!你他妈耳朵聋了!” 周娟拿着有多半个她高的步木仓手直哆嗦,好容易克服心理障碍一木仓出去了,却半天没听到报靶。过了一会儿教官的怒吼声传来:“这是谁打到别人的靶上了!” 魏昇最为谨慎小心,却犯了最危险的错误——他趴错了方向,教官一个没注意他那一木仓已经出去了。要知道靶区建在郊外一个小山包上,虽然四周空旷,人不多,但并不能保证一定没有人经过。 火车那么危险,每年都还有人无视警告牌横穿铁路呢,何况这个训练场。□□人民从来都不是安分听话的乖宝宝,“要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得亲口尝一尝”——by 1937年写《实践论》的a一zed一ng。 所以魏昇同学那惊天动地的木仓声一响,教官的魂都快吓掉了,他紧急叫停了打靶,三步两步跑过来,先看看确定没有人受伤,然后看着浑然不觉的魏同学,努力保持了理智和冷静:“魏昇!” “到!”魏昇从趴卧的草丛里站起来,响亮地回答。 “考考你!我讲过,如果敌人在空旷的地区投下了原子弹,你要如何应对?” “报告!要迅速判断原子弹投掷的方向,然后选择头部远离ba一炸的方向,闭眼迅速卧倒!” “很好!如果是在你前方投掷!” “报告!我迅速朝后卧倒!” “如果是在左边!” “迅速朝右卧倒!” “如果是在你头顶ba一炸的!” “我朝下”魏昇刚想说,却突然说不下去了,难道要回答倒立?这不太可能吧。 “我告诉你,记住了,如果原子弹在你头顶炸开,就跟你刚才万一打着人结果一样!” 那是什么结果呢? “还能他妈什么结果!等死!”教官走远了,气恼的骂声还伴着晚风传来。 “顾瞳小姐?顾瞳小姐?” 顾瞳突然回神,这不是21世纪初的石家庄一中,这是1938年底的石家庄39号魔窟。 “您要把什么样的木仓?” 渡边的好意是不能拒绝的,顾瞳的目光在那些手木仓中选择,最终她看中了一把毛瑟袖珍手木仓1914。并不是顾瞳懂木仓,她只是觉得自己用到木仓的机会恐怕不会很多(她也不想多),那么能撑撑场子就够了,用不着太大的木仓,1914拿在手里正好,而且这把木仓确实漂亮。 “顾小姐好眼光,这木仓可是以结构简单紧凑,外观漂亮,保险可靠,工艺精湛著称的,后坐力和噪声也小,正适合你用。”不知道什么时候,梁清也来到了木仓械库。 顾瞳手里拎着1914,警惕地看着这个被她称为“变态”的男人:“我没想那么多,我对木仓不太了解,其实我刚才还想拿那把大块头的木仓呢。”顾瞳说的是角落里一支“三块铁”。 梁清不以为意:“那我还是会说顾小姐好眼光,那把木仓可是以结构不简单不紧凑,外观不漂亮,保险不可靠,工艺不精湛著称的,后坐力和噪声也大——您从这么多好木仓里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挑着这么一把最次的,这还不够好眼光吗?” “冯处长回来了,正在找你,上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还我河山 有qiang就是要用的,冯静宸开始教授顾瞳用qiang,这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何况特许顾瞳配qiang的是渡边。 “但是日常不许带着qiang到处溜达,你毕竟不是39号在编人员。上学的时候,qiang放在我这里。” “可廖长官说这qiang是让我防身用的,万一再遇到去学校找茬的汉奸” “姓王的死了,暂时没人敢冒这个险。”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看我如何拆qiang。” 顾瞳从手中的1914开始,学习如何拆卸,如何组装,如何打开保险,如何换装弹夹,如何瞄准,如何射击。 “拿qiang的姿势不对。” 在专用的射击场地,冯静宸看着顾瞳努力伸直右手手臂,开qiang射击面前的靶子,这样说。 顾瞳举起的手臂又放下了。 “这种qiang是袖珍qiang,射程本来就短,是近距离杀伤性武器。单手持qiang时伸直手臂射击的动作适合一些射程长的qiang,因为可以一定程度缩短射击距离。但这种距离在1914上就意义不大了,而且,伸直手臂还有危险,你再举起来,看——” 冯静宸突然出手,掐住了顾瞳右手的手腕,一折,一拧,顾瞳只觉得手腕一阵钻心的疼,手臂也被折到背后去了:“疼疼疼疼” qiang自然也到了冯静宸手里:“知道了吧,这样很容易被人夺qiang。” “那正确的动作是什么样呢?”顾瞳揉着手腕,龇牙咧嘴地问。 “这样,”冯静宸右手持qiang,紧贴右肋下,“像这样qiang和你的身体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而且重心靠下,对方想要夺qiang很难,这个动作还有一个好处,能够进一步减小后坐力。” “有点别扭。”顾瞳从冯静宸手里接回qiang,掂在手里试了试。 “是不太好看,”冯静宸微微一笑,“但是好用啊,保命的。记住了,除非特别紧张的时刻,单手持抢就用这个姿势,时刻保持警惕。” 顾瞳练习双手持qiang瞄准的时候,冯静宸给她的腕子上吊了两块砖头。 “老天,姐,我又不是去拿奥运会冠军,不用这么严格吧!” “奥运会?现在打仗呢,顾不上开。再说了,奥运冠军打不中大不了回去等下一次机会,你这可是实战,打不中也许小命就没了。”冯静宸手里拿着苇杆在旁边看着,看见顾瞳动作变形就给一下,“端好了!手别颤!” 除了射击,还要学习其他的qiang械知识,冯静宸从qiang械库拿来一个大口袋,哗啦——往桌子上一倒。 各式各样的qiang械堆了一桌子,顾瞳大开眼界地看着冯静宸熟练地将它们分门别类码放摆好。 “这些都是撸子,”冯静宸介绍,“但是按使用性能有所区分。” 一qiang二马三花口,四蛇五狗张嘴蹬。这是北方地区对“撸子”的大概认识。 顾瞳在令人眼花缭乱的qiang中发现了一把画风相当突出的:别的qiangqiang柄和qiang身有着严格的界限,qiang身是金属,钢铁居多,间或有錾银或镶宝石的,qiang柄大多是木材甚至鹿角,也有在最外面□□革的。但这把qiang却从头到脚都是用铁铸造的,工艺粗糙,拿到手里,死沉死沉的。 “那是从八路军那里缴获的,他们自己也有军工厂,钢铁冶炼技术差,土法炼钢,出来就是这样的。” “这个有准头么?” “似乎不太准,不过比其他手qiang多一个优点。” “什么?”顾瞳好奇,这么粗糙的qiang能有什么优点。 “纯粹的钢铁,很沉,打光子弹之后,可以用来砸人,”冯静宸指点着说,“去年底在太行山附近八路伏击了皇军的运兵车,日本人伤了两个,八路死了十几个,有一个好像是领头的,子弹打完后胸部中弹,流了很多血,手里一直拿着这把qiang,八路撤退之后,加藤小队长想看看领头的是否还活着,打算俘虏他,因为知道他没有子弹了,就放心大胆走过去看,谁知道这个快死的人出其不意给了加藤最后一击——就把这个铁块子砸在了加藤头上——这一击应该用尽了全力,因为他马上就死了。而加藤当场昏迷,头上破了个大洞,往外流血,抬回来,半天时间也死了。渡边先生知道之后,就把这把qiang收在军械库,作为警示。你仔细看,这qiang的缝隙里还有点干涸的血迹。” “哦——好厉害,诶,那个八路军的领头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们掌握的八路军的情报少的可怜。几乎抓不到俘虏,所以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从他的遗物看,应该是个班长。” “遗物?还有遗物?是什么?” “想知道吗?”冯静宸似笑非笑,“其实就是一个榆树皮做成的抄写本,还有半支秃头铅笔,本子第一页,写了四个大字。” “什么?” “还我河山。” 顾瞳眼睛盯着面前的讲义,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讲台上老师正在喋喋不休,顾瞳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顾瞳!” 顾瞳没反应,王萍轻轻踹了她的凳子:“老师在叫你呢!” “到。”顾瞳勉强站起来应声。 “你来黑板上做这道题!” 顾瞳抬眼看了看,不过是合并同类项的题目,她初中就学过了。 来到黑板前把题做好,顾瞳都没理会老师“很好!正确!”的评语,自己走回座位上,觉得自己像在梦游。 冯静宸说过的那把全铁制“撅把子”的来历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打转,还有那死去班长遗物的四个字也一直在眼前晃。 还我河山。 顾瞳现在还不能体会这四个字里的感情,但它就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 有什么在萌芽,在生长了。 “顾瞳你在写什么?” 顾瞳抬眼,是谭月香好奇地站在自己身边,“你都写了一张纸了,是什么啊?” 顾瞳低头,看见自己无意识地把整张纸都写满了“还我河山”,各个字的笔画穿插着搅在一起,像战场上纠缠的刀剑。 “啊没什么!”顾瞳马上用手把纸盖住,“怎么,找我有事吗?” “最近这里还算太平,大家商议下课后趁着天还亮,去街上走走,买些东西,街上说不定有新货。你去吗?” 顾瞳想,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虽然她身边钱不多,但是只看不买还不行么。 下课了,女校学生便成群,有说有笑地走上街,大约是还有两个多月要过年的缘故,街上人比平时多一点。 “今年真冷啊!” “是啊,怎么还不下雪啊!” 一行五六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到三维街口,许青文和谭月香等人都有意避开了,掉头往回走。 “怎么不往前走了?”顾瞳并不了解这其中的缘由,她对石家庄了解都有限,何况是井陉。她只是看见三维街里面有不少房子挑着红灯,远看有一种温柔的魅惑。 “顾瞳,别去那边,那边那边不是什么好地方!” 顾瞳半信半疑,又看了街口一眼——那个藏青色的影子,鬼鬼祟祟的,好像还挺眼熟? “你们等我一下。”顾瞳转身就跟过去了,任凭许青文怎么在后面喊也不听。 顾瞳进了三维街,小心地跟着,拐一个弯,又一个弯,前面的人钻进了一条小巷子,顾瞳没有跟进去,躲在墙后面探出一点头看着。 果然是廖仲南,他戴着一顶发黑的鸭舌帽,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正小心翼翼四处打量,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嘴里叼着支烟。 顾瞳一看那女人就恍然大悟了,难怪许青文等人的态度诡异,这女人不是从事正经营生的,再联系之前看到的红灯——这里大概就是妓院聚集处了。 廖仲南找个□□干什么?他不是有杜兰香作为未婚妻吗? 顾瞳满腹狐疑,看着廖仲南不知道和那□□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搂抱在一起,从背影看看不出细节,但大致应当是在接吻。 呸!不要脸!顾瞳恨恨地想,心底替杜兰香打报不平,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明明都有未婚妻了,还跑来偷吃! 正义感噌地涌上来,顾瞳从墙后现身了,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语带讥讽:“这不是廖小少爷么?” 廖仲南和那□□显然都吓了一跳,廖仲南转身:“啊c啊!顾c顾瞳!顾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我在这儿上学,在这儿不是很正常的么?”顾瞳用下巴直指对面艳俗的女人,“她谁啊?廖小少爷介绍介绍呗。” 对面的女人先是一惊,随即便反应过来,十分老练而纯熟地缠上了廖仲南的臂膀,笑得非常媚:“我是谁?你看不出吗?我是廖少爷的相好啊!你又是什么人啊?管得着廖少爷的事吗?” “我是管不着。要不我跟他哥或者他未婚妻说说看他们能不能管得着?” “别!顾小姐!那个你千万别跟我哥说,兰香姐那儿你也别告诉她,我今天出来是有正经事的!”廖少爷放软身段,“你看,我拿着相机呢,报社让我出来找素材写稿子的。” “那我看《华北新报》是要完,专门让你这个大记者跑到这种烟花之地找素材——是没有别的可写了是么?” “不是!”廖仲南先把攀着他的胳膊捋下去,“顾小姐我可以跟你解释的,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大哥!” 顾瞳看着他,明显的不信任:“呵,呵呵。” “你先走吧,回头我再找你。”廖仲南好说歹说连哄带劝把那女人推走了,女人走前还回头挑衅地看了顾瞳一眼。 “她走了,你解释吧。”顾瞳不相信廖仲南能解释出什么花来。 “我真的是来采访的。” “编,接着编。” “不是,我说真的!”廖仲南看看左右没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巴掌大的记事簿,“你看!我是来问她关于去年日本人在井陉制造的北横口长生口惨案的!就是去年10月下旬,日本人经过北横口村,杀了50多人那件事!因为没有尸体,日本人一直不肯承认,我听说当时日本人为了毁尸灭迹,把几十具尸体扔进了村里一处石灰窑。这个女的老家就在那个村儿,所以我是来找她了解情况的!我想弄清楚是哪个石灰窑!” 顾瞳愣住了。 37年9月到38年5月,日军经过和驻扎在石家庄附近,也包括井陉滦县等地,没少干屠村的事情,北横口长生口核桃园惨案,顾瞳是听冯静宸和廖伯东说过的,但他们说得很含糊,顾瞳也没有详细问过。 虽然经常往来于39号,顾瞳遇见的日本人并不太多,就算遇到了,多半也还算有礼貌,顾瞳没有亲眼见过屠杀的惨状,她很难想象能惨成什么样子。今天听廖仲南说了一些,显然不过是冰山一角,但也够震撼了。 “就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吧,我还是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告诉杜小姐。” “我说的是真的!” 廖仲南的急切也是真的,他不能让顾瞳去告密。因为他并没有把全部实情都说出来。他这次出来找素材不假,采访惨案的相关人也是真,但是并不仅仅于此。他和那个女人见面,第一件事说的是成子才死那天他去杜兰香那里的任务:“任务失败了!我带着那个首饰盒去正太饭店,但是接头人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把那个盒子拿走!因为兰香姐一直拿着它,并且后来又把它还给我了!回家以后被我大哥发现,骂我浪费钱,还罚我跪了一个时辰,东西也没收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上次那个接头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扮成□□的女人吸了口烟:“别担心,这点小波折不算什么,你还算是完成了任务的,不要担心。” “真的?”廖仲南听见这么说就高兴起来。 “真的。”女人注意到巷子口一晃的人影,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我这边的消息你回去快点告诉他:日本人确实准备设立行政市了,石家庄和周边地区,包括留营等地,确定要建立石门市了还有,廖少爷,快点凑过来,就好像我们是相好那样有只小兔子要忍不住露出牙了” 接下来就是顾瞳露面,破坏了廖仲南的计划。 廖仲南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地上:“这次都是因为你,那个女的也走了,我的采访计划也泡汤了。” 顾瞳也有点萎靡地坐在旁边:“对c对不起,不过我还是想说,这种素材你就是采访到了也发不出去的,日本人肯定不会同意” 两个人都默然了,突然,一声尖锐的“救命”打破了平静,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听起来都不像人声了。 顾瞳和廖仲南都站起来,看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 声音是从前面那个巷子里传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无力改变的事 顾瞳和廖仲南是冲过去的。 巷子口已经有五六个人了,其中两个彪形大汉正扭着一个穿厚袄的小姑娘,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梳着两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身上是灰土布做的棉袄棉裤,但因为挣扎的缘故,头发有些散了,袄子上划出几条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棉花。 “你们骗俺!”小姑娘拼命挣扎,边哭边喊。 站在旁边像看热闹的一样的中年女人干瘦干瘦的,烫发梳着发髻,鬓边还簪着一朵大红绢花,化着俗气的妆,眉毛细细长长的,一脸刻薄相,一件长厚旗袍几乎拖地,手里转着大眼袋,正在冷笑。女人旁边还有个更瘦的驼背男人,留着山羊胡,跑得气喘吁吁地。 中年女人大概是看够了,走到小姑娘近前,伸出干瘦却带着黄澄澄金戒指的手,正反就是两个耳光:“小贱货,叫你跑!” 戒指的棱角划破了小姑娘的脸,驼背男人连忙制止:“你别太生气了,破了相可不好接客。” “放心,老娘我有分寸。”中年女人把手缩回来,对着大汉命令道:“带回去好好教训!” “你们是什么人!” 中年女人回头看看,见到廖仲南露出了习惯性的职业谄媚微笑:“哟,大爷,我这儿教训女儿呢,不干您的事儿,别脏了您的耳朵。” “这是你女儿?”顾瞳才不相信。 “啊,这是我女儿金花儿。” “她不是俺娘!”小姑娘哭着说,“俺是来找舅舅的,被她骗到这儿来了!” “放屁!”中年女人破口大骂,扬着手里一张纸,“你舅舅把你送来的,你已经卖给春香院了!不好好听话,还敢跑!” “春香院?”顾瞳听这名字也知道不是正经地方,“是ji院吧?你是一鸨子?” 老鸨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瞳:“别说这么难听嘛,我那春香院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至于我,要带着这么多女儿挣钱吃饭。小姑娘,这事儿我劝你最好别管,和你又没关系。当然了,”一鸨又看一眼廖仲南,“这位大爷要是想成全,咱们都好商量。” 老鸨的眼神一点都不避讳,廖仲南反而局促起来。 “你是在逼良为chang!” “我是劝良为chang。小姑娘,这丫头如今是我的人,死生贵贱都由我,看你也不像一般人,那我跟你说句实话:别管闲事。横竖我没把你拐进门接客,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顾瞳很想说“你这样做犯法”,但这念头一闪过她才意识到,这时节ji院是合法的,卖y也是合法的,当然,从良理论来说也合法,但是实施起来有难度。 六十年并不长,但足以改变人们很多“天经地义”的想法,正如这个世界逼良为chang是理所应当的,六十年后的人们觉得没有ji院也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其实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理所应当的。 “这姑娘说你骗了她。”顾瞳还在想怎么说,廖仲南挺身而出了,“怎么样,要不要到警察公署说个明白。” “哈哈哈哈哈!”一鸨那手绢捂着嘴,笑得神惊鬼厌,“警察公署?我的大爷,你知道我为什么买这个小贱货吗?我手底下的姑娘其实也够用了,最近生意不好做,我本来也不想加人的。可是前儿警察公署来了人,指明了要我这儿出三十个姑娘。你可听好了大爷,这人是公家要的!” “”看一鸨有恃无恐的样儿,廖仲南突然语塞。 小姑娘趁这个机会挣开了,三两步跑到廖仲南近前,跪倒抱住廖仲南大腿就不放了:“大爷您行行好!可怜可怜俺,出钱赎了俺吧!大恩大德这辈子当牛做马报答!” “你带了多少钱?”顾瞳问廖仲南。 但是还不等廖仲南回答,一鸨已经使个眼色,不顾廖仲南的阻止,把小姑娘拖回来了:“对不住大爷,平日里怎么都好说,今儿您就是有钱也赎不了。我跟您直说了吧。警察公署要我这三十个姑娘是给日本人预备的,有日本人要从这儿过,而且点名要黄花大闺女。我逮着这么一个不容易,已经给她身上烫了香疤了,此生生是我春香院的人死是我春香院的鬼,您就别想了。要是打算当好人,日后您来玩,我给您介绍好的,保证您满意。” 小姑娘哭喊着“大爷”又被拖走,顾瞳和廖仲南一起上前阻止,但是一个大汉便横亘在两者之间,轻轻推搡几下,顾瞳和廖仲南便不是对手。 “可恶!”顾瞳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被拖走,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把枪带在身边,她的枪法练得小有成就了,但近身格斗术并不在行。 看着一鸨等人就那么从容地走远,廖仲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着顾瞳:“顾小姐那个,小瞳小姐,也许你可以去找冯处长?她不是在渡边那里能说得上话?如果她能请渡边出面,说不定能阻止这件事。” 对啊,顾瞳猛醒,廖仲南说的是个办法,事不宜迟,她急忙往外跑,现在赶回去也许来得及,学校里是有一部电话的。也因为太着急,她就忘了,廖仲南大哥还是廖伯东,廖伯东在渡边面前不是更说得上话 “哎!你跟冯处长说的时候,千万别扯上我!别让我大哥知道我来这儿了!” 廖仲南着急地在后面叮嘱,但并不知道顾瞳听进去了多少。 顾瞳无心再和同学逛街,在她们惊诧的目光中一气跑回了学校。 抄起电话的时候,顾瞳的心在狂跳,有三十个女人的命运握在她手中:“喂?我是顾瞳,请接39号,我找冯静宸科长说话。” 电话那头暂时沉默了,只有电讯号滴滴滴滴响。 几声铃声过后,咔哒一声,那头终于传来了冯静宸冷静的嗓音:“我是冯静宸。” “姐!我是小瞳!” “我知道你。你打来电话干什么,不是跟你说过39号的电话不要随便拨。” “出大事了姐!我刚才在三维街遇到ji院一鸨子抓年轻小姑娘,说是给日本人预备的!”顾瞳在电话里简短地说了事情经过,但没提廖仲南的事。 冯静宸那边沉默了两秒:“和你无关的事不要管。” “可是姐!那三十个人怎么办?这只是一家ji院的,说不定还有更多” “我都知道。”冯静宸打断了顾瞳,声音冷峻,“我让你别管。” “你知道?!” “39号的人都知道,下个月要来一批日本人,有军界也有政界的,报上都发了,是公开的消息。汪主席那里也派人来,石家庄和附近周边市镇乡村都要做好迎接准备,井陉那里只是迎接的一部分,渡边先生这里也在做安排。” “是什么事?”顾瞳愣住了。 冯静宸那边安静了几秒,大概在犹豫要不要说,“关于石家庄的建市问题,这些尊贵的客人要来考察,然后考虑是否更名之类。这事儿渡边先生和马市长半年前就跟上边打过报告了,现在算个回应。” “” “喂?小瞳?小瞳?” “就是说姐你不会管的。” “那些姑娘们能伺候日本人也是她们的福气。” “撒谎” “闭嘴。” “那些姑娘们会怎么样” “你不要管。”冯静宸几乎是残忍地冷静着,让顾瞳看清在这件事情上她有多么脆弱和无力。冯静宸拿着话筒,听着那头从井陉传来的沉默。 “姐,那我能再求你件事儿么。”顾瞳终于又开口了。 “和这件事无关的可以。” “我想学近身格斗术。 顾瞳常常会想到春香院的那个“金花儿”,这可能不是那姑娘的真名,而只是她进入春香院后被一鸨起的花名。顾瞳这么在意名字是因为她想打听这个名字把这个姑娘救出来,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有个名字总比没有强。 然而再也没有什么消息了,顾瞳不可能再去三维街打听,况且打听也未必能打听出什么来,冯静宸已经拒绝了在这件事上说情——廖长官?更没戏。 只有和同学们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时候能暂时遗忘这些事,能不去想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再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冯静宸就开始传授顾瞳格斗技巧了,不过闲着也有别的事情做——冯静宸给了她五百块让她去马氏裁缝铺送钱。 顾瞳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马老板给她做的衣服是分期付款的,而最贵的那件礼服好像到现在都没送来? “是,你去送钱,顺道也该把衣服取回来了。” 于是顾瞳就第一次单独一个人迈进了马氏裁缝铺的门槛。 马老板还是那么热情,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顾瞳。搓着手迎上来,笑容堆在脸上:“顾小姐!顾小姐,今天又来做什么衣服啊?我这里又来了几种新样子,您看看?” “不了,马老板,我今天是来送钱,顺便领回衣服的。”顾瞳说着,递上手里的钱,还有一张取衣服的凭据。 “知道知道!”马老板双手接过顾瞳递过来的东西,“哎呀,我跟顾小姐说,那件衣服实在是成功,顾小姐的见识不俗哪!说起来也怪我,这么多□□服没送过去,其实也是我一点小小私心作祟——这衣服挂在我这儿,来往的人都说好,好几位大户人家的小姐点名要那个样子。我凭着这个做招牌也是想多招揽点生意,还望顾小姐不要见怪哟。” “没事。不过今天我必须拿走了,那衣服在哪儿?” 马老板略微露出有点为难的神色:“衣服就在里间儿挂着,不过,顾小姐,里间儿还有位贵客——” “贵客?谁啊?”顾瞳好奇地探头。 “是” “顾小姐,”里间的厚棉门帘一挑,一股香风先飘了出来,甜丝丝的香气,香气的主人一头大波浪,戴着一顶小巧的花式软帽,眼前还遮着一半黑色点金的丝纱,身上穿着厚呢子西洋宫廷风的大衣,“好久不见了。” “杜c杜小姐”顾瞳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杜兰香。 杜兰香笑得和煦,身边还带着一个帮着挑帘的机灵小丫头:“顾小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取衣服。”顾瞳从挑开的帘子里正好看见里间正面墙上挂着的那件就是自己的衣服,伸手指了指。 “原来那件就是顾小姐的衣服啊,难怪我看中了马老板却死活不肯卖呢。听说是顾小姐亲自设计的?很漂亮。我一见真是爱不释手呢,就跟马老板说,照那个样子再做三件。” “真的?”杜兰香的奉承话说得很中听,顾瞳也不禁有点飘飘然,“好说。我还记得些别的样子,有兴趣的话,改天一起讨论。” “那太好了。”杜兰香嫣然一笑。“原来只知道顾小姐歌唱得好,那首《没那么简单》已经传唱开了,现在我在正太饭店,每次都必有客人点唱这首歌呢。现在我才知道,顾小姐秀外慧中,还有这样的才华。不如下一次就请顾小姐到我那里去,我好好讨教一番。” “呃太夸奖啦,其实我也没那个,我说杜小姐,我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秀,‘顾小姐’‘顾小姐’的我听着也不好意思,廖长官和我姐都叫我小瞳,你也叫我小瞳好了。” “好,那也叫我杜兰香吧。” “你比我大,这怎么行?我还是叫你声姐吧。” “不用这么生分的。说起来廖长官和冯处长关系很好,仲南是廖长官的弟弟,冯处长也把他当弟弟看。你是冯处长的妹妹,自然也算是廖长官的妹妹。我和仲南又订了婚。你就和仲南一样,叫我‘兰香姐’吧。” “好的兰香姐。”提到了廖仲南,顾瞳突然觉得该说点什么,“那个,兰香姐,有句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说吧,小瞳。” “就是你一定要盯好了廖仲南,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千万别相信他的什么甜言蜜语。”顾瞳想起了廖仲南在巷子里和那位ji女亲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廖仲南解释过了,顾瞳也答应不会告诉廖伯东,但是面对杜兰香,顾瞳正义感爆棚,自觉不能让同为女性的杜兰香“被劈腿”。 听了顾瞳这番话,杜兰香捂嘴笑起来:“谢谢,我会的。不过似乎没必要呢” 正说着话,外面马老板也进来了:“杜小姐,不好意思,您叫的车来了,您不是要赶着会正太饭店?” “哦,差点忘了。晚上还有演出。”杜兰香优雅地告辞,临走还不忘抽出一张带着和她身上同样甜香的名片递给顾瞳:“有空随时来听我唱歌哦。只管放心,酒水就记我的账。” 顾瞳扫了一眼名片,那上面除了烫金的杜兰香的大名外,还有非常华丽的花体字,是一个英文名字:“isabel”。 “现在正太饭店的规矩还是单身免入吗?” “拿着这个就不用啦,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会‘单身’呢?” 看着杜兰香袅袅婷婷走出去,马老板去摘墙上的衣服让顾瞳试,顾瞳把名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为什么会有英文名字呢?即使想招徕生意也是起个日本名字比较好吧。难道杜小姐还接待英美的客人吗?” 马老板手里的杆子碰得衣服撑子“砰砰”响,似乎回答得漫不经心:“杜小姐英文说得好极了。据说念过教会女校预科,差一点出国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遇险 冯静宸家的早餐雷打不动是粥c包子c咸菜这三样,偶尔吃油条豆腐脑。 廖长官最近大概是没什么需要出差的事情,安然地在这个四合院住下了。 廖仲南没说的,他哥住哪儿他住哪儿。 顾瞳看着这一桌三个姓氏的四个人,心里很郁闷,埋头喝粥。 “小瞳,慢点喝。”冯静宸看着顾瞳头都快埋粥碗里去了,难免有点担心。 廖长官在对面看报纸,纸页唰啦唰啦地响着:“最近表现很好嘛小瞳,现在已经完全适应学校生活了吧?” “嗯。” “我看你昨晚房间里灯一直亮着,在忙什么?”冯静宸看顾瞳的碗空了,又续上一勺。 “打包行李,带一些必要的东西。” “带行李干嘛?你要出远门?” “不是啊,学校组织的!” “学校组织你们这个时候出远门?”廖仲南在旁边明显不信。 “恩,好像还真是学校组织的。”廖长官把报纸平铺在桌子上,“你们看这里,‘数所学校举行冬季远足’,里面好像就有井陉女校。” “大冬天的远什么足啊?一般不都是春天或者秋天嘛?不太冷也不太热,树也是绿的花也还红着,那才有看头,现在冷得要死,到处光秃秃的,看什么呀?” “听说好像是日本人的意思。”冯静宸瞄了一眼报纸,那是用一个很小的豆腐块区域登的一段话。 “日本人说要锻炼学生意志,越是寒冷越要和寒冷斗争,不能躲起来,说那是怯懦的表现。”廖伯东又拿起了报纸。“不过我觉得可能是怕学生们纪念一二九,与其等学生主动上街不如日本人先安排上街,情况还好控制一点。” 一二九运动纪念日那天,一中是组织长跑活动的,其实不只一中,顾瞳上初中的时候,初中也是有长跑运动的,跟马拉松意思差不多,学校划定跑步路线,前六名到终点的还有奖品。 顾瞳很怨念地想起了自己的最好成绩:第七名。 “也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出去走走,日本人组织的,缉查队之类也不会来找麻烦,还是比较安全的。”冯静宸安慰顾瞳。 “对了,小瞳,我记得这个活动还要拍照留念,回来要上交照片作为真的去远足的证据是吧?” 顾瞳有点意外廖长官怎么什么都知道:“是啊。” “那相机什么的准备了吗?谁拍照?” 说到这个顾瞳就沮丧,“我们去哪儿找相机啊!那种东西我来这里之后见都没见过,估计有也死贵死贵的,肯定买不起,买得起也不会用啊。” “这么说39号最近倒是来了两个小相机,才手的一半大,照得挺清楚的。”廖长官托着下巴作沉思状。 “诶?真的?”顾瞳眼睛当时就亮了,“那我能拿来用吗?就用一下!” “这个啊不好办啊那东西是取证用的,39号也就两台,金贵着呢,轻易不让用。没有我的签字恐怕不太好借。再说你这拿去又不是干正事,公器私用,这样不好吧” 顾瞳撇嘴,廖长官一打官腔,准没好事儿,但眼下那个相机太诱人了:“廖长官您想干什么您就直说吧。是让我当牛呢?还是让我做马?” “你以为自己是牛头马面啊。”廖仲南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还被顾瞳听得清清楚楚:“你怎么说话呢?谁牛头马面啊!我头上长角了还是脸拉长了啊!” “脸拉长的那是驴” “你” “行了。”廖长官把吃完的盘子往前一推,隔绝吵架的二人,“小瞳你看啊,我是这么想的。你需要相机,但你又不只需要相机,对吧?” “嗯嗯?廖长官您什么意思?” “你不是不会用吗?那你还需要一个会照相的。” “也是啊。” “你打包的那些行李,你还需要一个搬行李的。” “也对。” “所以啊,你需要——”廖长官看着自己的弟弟,廖仲南顿时有很不好的感觉:“大哥你别这样看我啊,你看我干什么啊。” 廖伯东摊牌了:“小瞳,让仲南跟着你们去。” “什么!”顾瞳和廖仲南在这种事上的反应总是神同步,“他(我)?”对看一眼,“不要!” “小瞳,你想开点啊,这可是借一送一的好事,你借照相机,我还多加一个人,至少有他跟着你们一群女孩子,路上也会更安全吧。” 顾瞳皱眉:“为什么是他啊” “想想他还会照相。” “可是” “帮你拿行李。” 犹豫:“但” “再犹豫我就让梁清陪你去了。” 顾瞳果断站起来,握住廖伯东的手:“多谢廖长官关照,成交。” 看着旁边两个人玩儿似的就把自己给卖了,廖仲南站起来大叫着不公平:“大哥你好歹也问问我的意见吧!那天我还要上班” “没说不让你上班啊,你闲的时候陪小瞳去。”廖长官多吃了一个包子。 “我哪有闲的时候啊” “没有吗?那你把去三维街的时间拿出来就行。”廖长官举重若轻,廖仲南就像被人点中死穴一样,噤声坐回了原位。 顾瞳也打了个哆嗦,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是廖长官不知道的。 冯静宸笑着摇摇头:“仲南,要小心别让杜小姐知道哦。” 这对搭档真可怕。 远足真令人心情愉快! 当然,这一堆人都是这么想的,但一定得排除廖少爷。 廖仲南拎着大包小包,脖子上挎着相机,气喘吁吁跟在十来个叽叽喳喳兴奋异常的女学生后面,简直生无可恋。 “顾瞳,你姐对你真好!”许青文羡慕地说。 “哪里哪里,其实,主要是廖长官对我好,呃,或者说,他对他弟弟不够好。”顾瞳得意地看了一眼后面的廖仲南。 “快到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吧。”谭月香建议。 “等等,到秦皇古道再吃吧,还可以休息一下。”许青文提议道。 “秦皇古道地方是不错,可是那里离铁路近,估计日本人不少,咱们还是离远点儿吧。”王萍忧心忡忡地说。 “那就到隐凤山休息吃饭吧。”谭月香最后一锤定音。 隐凤山在北鄣城村村北,海拔不高,800多米,但却山势雄伟,悬崖峭壁耸立。传说是三国时候貂蝉的隐居之所,故名。 到了隐凤山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啊,就这儿吧!铺开桌布,我们在这儿吃!”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动手,后面,廖少爷汗流浃背地拖着大包小包爬上来——包里主要是吃的。 “辛苦了,廖少爷,放这儿就好!” “你们女的怎么带这么多吃的!”廖仲南一边抱怨着一边把包裹放在铺好的桌布上。 “你别抱怨了,再抱怨没你的午饭了。” 廖仲南累极了,随便往地下一坐,头都不抬,“你别威胁我,再威胁没人给你们照相了。” 顾瞳只好不再说话,本来使唤廖仲南心里就不太过意得去,如果不是廖伯东开口顾瞳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的。虽然廖伯东这命令也稍嫌古怪——管他呢,有便宜为什么不占? “哇——顾瞳,你看!这里是悬崖诶,真的好高,不行了我看着都有点眼晕。”许青文站在另一边,夸张地大叫,还做出要晕过去的样子。 顾瞳放下手里的烧饼,跑到近前:“我看看我看看!哦真的!这要掉下去肯定没命了!” 隐凤山的悬崖果然名不虚传,一侧山体简直是被削成的,连土都存不住,几乎不长树,只从石缝里滋出一些干枯的野草来。 “顾瞳你小心点别掉下去!”廖仲南正在啃饭团,看见顾瞳站在悬崖边儿上,心说这人胆子怎么这么大。 “没事!我离悬崖还这——么远呢。”顾瞳比划着。“诶——你们看,我像不像老师在课上讲过的,巴西那个什么像——”顾瞳伸出手臂,模仿起巴西里约热内卢国家森林公园里巨大的耶稣像来。 正在吃饭喝水的同学们看着顾瞳的样子,都笑了。 “诶,这个很有意义啊!廖仲南——廖仲南——” “干什么?”廖仲南不耐烦地应道,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快来快来给我照张相!” “你安静会儿吧胶片得省着点用,一会儿照合影呢!” “没关系啦廖长官说了里面还有七八张胶片能用呢!就一张,快点快点!” “我说你——”廖仲南想说你怎么跟三岁孩子一样,但他愣住了,在他的视线里,一个农民打扮穿黑棉袄棉裤的人正迅速地接近顾瞳! 隐凤山并不高,只要不从悬崖那里进入,还是很容易攀登的,山上也长了一些树,冬天的树有不少枯枝,一路走来,见到不少农民拿着柴刀在山里砍柴,大概是要搬回家烧的,而且,农民和学生,彼此并没有什么交集,一般是警惕地互相错过不打招呼,所以,廖仲南他们最初看到那个农民打扮的人在附近出现,并没产生丝毫怀疑。 但是农民是不会和学生离得太近的,更不用说那个人明显就是冲着顾瞳去的! 廖仲南站起来了:“小瞳!危险——” “啊?你说什么?”顾瞳没有听清。 也不用听清了,顾瞳已经看到了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来到自己近前,身法敏捷,脖子上围着一条大黑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顾瞳还没来得及想这个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方已经狠狠一撞,顾瞳觉得脚下失去了准头,她倒退了几步,终于站立不稳,摔了下去。 下面就是都陡峭的石壁悬崖。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都傻了,正在吃着喝着的手停在了半空,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小瞳——”廖仲南最先反应过来,他拼命向悬崖跑去。其余的人也都后知后觉得跟过来了。 黑衣人见这么多人跑来,他溜得很迅速——廖仲南没能抓住他,因为挂念着顾瞳到底怎么样,他也没心去抓这个黑衣人,先查看顾瞳怎么样了才是头等大事。 廖仲南探身向下看去,800多米,看不很清,从这里掉下去,只会直接摔在石头上,不可能活命的。 廖仲南感到自己的心被捏紧了:“小瞳——” “救c救命” 诶? 廖仲南的心又被放开了,他仔细寻找声音的来源,这才发现面前一块石头过于突出,挡住了顾瞳,不仔细看看不见,而顾瞳摔下去的时候本能地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石缝中的一丛葛藤,总算没有掉下去。 廖仲南心中涌出一阵狂喜:“你没事吧!” “救命,救命啊——”顾瞳哭出来了,她从来没被吊在这么高的地方过,即使过山车,也不过十几米,而且那还是有保护措施的,这什么都没有! “别慌!我马上救你!”廖仲南急切地回头问众人:“有绳子吗?拿绳子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廖仲南怒了:“你们出来远足,连绳子都不带!” “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儿啊”有人小小声地说。 “没c没关系,没绳子,我们有围巾!”谭月香第一个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了,其他人有围巾的也都忙着摘围巾。 “快,快把围巾绑到一起!” 众人七手八脚把围巾做成了救援绳:“行了吧,快放下去救顾瞳!” “等一下!”廖仲南看了看救援绳,用力在绳结处扯了扯,两条围巾很容易就脱开了,“你们看,这不行!真要送下去,顾瞳一边伸手抓住围巾,一边松手,全身重量都压在围巾上,绳结可能就打开了,她就真的掉下去了,那可就没办法了!” “那怎么办啊!”众人继续面面相觑,女校教女红,但真没教过野外救生啊! “谁有腰带?” 在场的都是穿长袍的女生,纷纷摇了摇头,最后的结果,是大家一起看向了廖仲南腰里那条腰带,那可是名牌,纯牛皮的,绝对结实。 廖仲南眼见这些人是指望不上了,只好一咬牙:“你们别笑啊!”动手解下了腰间的牛皮带。 不错,皮带还挺长。 廖仲南把皮带穿过最结实的一条围巾,然后把皮带那头放下去:“小瞳,抓住!” “我不敢!” “没事儿的!这个最结实!你要是不抓住,等力气耗尽了也只能掉下去!趁你还有劲儿,抓住这个!” 顾瞳下了好几次决心,终于还是强迫自己赌一把,她伸手抓住了皮带:“我抓住了!” “好!我们开始往上拉了!” 在“一二一二”的声音中,顾瞳渐渐被拉上了悬崖。 脚一触到实地,顾瞳就彻底瘫软了,廖仲南也累得趴在地上。 “谢谢啊”顾瞳本来是要道谢的,但她视线落到廖仲南的身上,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廖仲南很窘迫,也有点生气,他当然知道顾瞳笑什么。 “不好意思,呵呵呵呵那个,你先把裤子穿上吧” 没了皮带,还要用力把顾瞳拉上来,廖少爷的窘迫可想而知。 廖仲南红着脸,生着气,捡起地上的皮带,迅速穿好。 但不得不说廖少爷的运气真是不太好。 远处有相机一闪。 看来报道这次远足活动的记者并不只有廖少爷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蓝衣社 39号冯处长的妹妹遇险,这还了得。经廖长官上报渡边中佐,渡边先生专门派遣梁清处长以专车载顾瞳回39号,随行的还有xian兵沿途保护。 这阵仗不小了。 冯静宸在39号楼下见到了大难不死惊魂未定的顾瞳,她靠在梁清的车头上,身上还披着条厚毡毯。 “小瞳!” 顾瞳见到冯静宸,可算是见到了亲人,把毯子一甩,哇哇大哭着扑进冯静宸怀里:“姐有人要杀我” 冯静宸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廖伯东从后面走上来,紧锁眉头。原本陪着顾瞳的廖仲南走过来了:“大哥对不起,你让我照顾小瞳的” 廖伯东摆摆手:“不说这个,怎么回事搞清楚了么?是什么人干的,你们看清楚了?” 廖仲南摇摇头:“小瞳当时自己站在悬崖边上,我们都聚在一处吃饭,那个人突然就过来了,我们来不及反应,只看清穿了一身黑,黑围巾还挡着脸,和周围村子里的农民差不多打扮,所以开始没当回事。” 廖伯东眼神变得锐利:“你们是这么跟梁清还有日本人说的?” “不是。”廖仲南否认了,“日本人只负责护送,回来的路上,是梁处长问我的,他说恐怕小瞳受了惊吓,记忆会有偏差。但是我还没说话,小瞳就拦住了我,是她回答梁处长的,她说袭击他的人是‘黑袄黑裤围着黑围巾看不清脸的人,身高大概和我差不多’。” “就说的这个,没说像是农民?” “没有,”廖仲南十分肯定,“梁处长还特意问小瞳是不是农民打扮,小瞳回答他说看不出来。” “好,很好。”廖伯东松了一口气,“隐凤山附近几个村都该谢谢小瞳,她这话保住了至少几百条人名。现在日本人正发愁找不着借口屠村呢。” “大哥,你也不想让日本人为所欲为啊。” “废话,”廖伯东轻轻斥道,“我是为汪主xi工作,领的是汪主xi政府里的钱,又不是卖给日本人了。再说了,鸟尽弓藏的道理你不懂啊。” “是兔死狗烹吧” 廖伯东拍了廖仲南一下:“你是跟小瞳在一起混时间长了吗?怎么也学得这么贫嘴了?” 冯静宸那边还在安慰顾瞳。 顾瞳一边抽泣一边说:“廖仲南c仲南把我救上来然后然后我们不敢在这里待了就c就回学校,给c给你们打电话后来变态来了给我披了c披了一条毯子”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但是不许再叫梁处长变态。” “我又不想披毯子他c他非要我披上” “这是为你好。” “姐到底是谁c谁想杀我啊我c我不记得见过见过那人我跟他又c又没仇” “你是静宸的妹妹,所谓的‘汉奸的家属’,这个罪名已经够了,对方不是冲你来的,是冲我和静宸来的,杀你是想打击我们。如果我没猜错,仲南应该最初也在他们的暗杀名单里,不过显然,你看上去比仲南容易下手,吃柿子总要捡软的捏嘛。”廖伯东走过来看顾瞳的情况,廖仲南跟在他哥旁边。 顾瞳抬起头,眼神里仍有慌乱和不可置信:“那是谁是共产党吗?还是国民政府?” “不会是延安的。共产党对于立场不同的人奉行三不原则,不暗杀不收买不□□。更何况你不是39号在编,不过是静宸的妹妹,共产党不搞株连,就算真要锄奸,他们也应该直接冲我和静宸来。” “难道是重庆的?”冯静宸把顾瞳抱在怀里,眼神充满疑惑。 “也不太可能。那样的话,我们应该会提前得到消息。而且这也太”廖伯东突然不说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冯静宸的语气变得肯定。 “蓝衣社。”廖伯东一锤定音。 “蓝衣社是什么?”顾瞳有点好奇,她从没听过这个名称。 廖伯东和冯静宸对看了一眼:“小瞳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严格来说,蓝衣社也归属于国民政府组织,是黄埔四期学生滕杰在三十年代发起组织的一个极y一u翼势力。他们宣布效忠于蒋jie石政府,行事手段偏激。在日本全面侵华前,他们的主要精力是反共;在抗日爆发后,他们既抗日又反共。而且抗日和反共一样坚决。这个势力下设四大部门,情报c行动c组训和筹款。行动处专门负责监视禁锢和暗杀之类的活儿,不择手段,这一次顾瞳的遇险,应该就是行动处的人干的。现在情报和行动合并由戴笠一人负责。 “这个组织简直有病,精神分裂啊,抗日和反共怎么能共存呢?”听了廖伯东简单的介绍,顾瞳忍不住说道。 廖伯东露出个嘉许的笑容:“何以见得这二者不能共存啊?” “因为日本侵不是,因为皇军和共产党不能共存啊!三股势力并存,一定是两个联合打一个,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傻子才两线作战,同时得罪敌人和敌人的敌人呢。37年国民政府名义上不是也和共产党联合抗日了嘛。” “说得好。” “所以这个蓝衣社想干嘛?疯了?照他们这样,无非两个结果:要么他们妥协一头,要么国民政府嫌弃他们是猪队友,直接裁掉他们。” 廖伯东不急着结束这场谈话,他把廖仲南招过来了:“仲南,你是学文学的,也学一点历史。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觉得蓝衣社最后会怎么样?” 廖仲南有点莫名,有惊无险度过难关,却怎么好像给自己的期末考试提供了素材一样,大哥这是要检查学习成果么?但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一番:“小瞳说的对。无非是二者选一,我个人觉得他们还是会妥协重庆,然后由戴笠出面安排,把组织成员在重庆官僚内部消化掉。毕竟,戴笠是有重庆那边的身份的。蓝衣社对他而言,是不可弃的左右手,也是和□□讨价还价的资本。” “小瞳觉得呢?” “我?”顾瞳想了想,“蓝衣社筹款是怎样筹的?” “重庆肯定拨一部分,但绝大多数资金来源是靠摊派,哦,也就是收保护费,还有就是贩卖烟土,走私一些紧俏的货物。” “那完蛋了,”顾瞳下了断言,“共产党绝不会和他们合作,他们会和日本人联手,最后被国民政府裁掉。” “怎么这么肯定呢?”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 “这话听着耳熟,”廖伯东似笑非笑,“小瞳从哪里听说的。” 顾瞳多了个心眼:“廖长官在哪里听说的我就在哪里听说的。” “好吧,不管在哪儿听说的,还挺有道理。”廖伯东把话题岔开,“静宸,蓝衣社会出现在这里,证明重庆的手确实伸过来了,可能和建市的消息有关。你和梁清合作,在石家庄附近地区搜索一下,抓一抓,渡边先生那里要一个结果。虽然是私仇,不过也算公报。” “是。” 因为差点没命,冯静宸把顾瞳接回家说是休养几天,顾瞳乐得借这个机会偷懒,偶尔盘算是不是真的去正太饭店听歌吃点心,反正杜兰香给了她名片。 但是一想到“蓝衣社”说不定还在什么地方蛰伏等着干掉自己,顾瞳决定,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冯静宸干事很有效率,才三天就抓到了四个疑似蓝衣社的,顾瞳去看过一回审讯,被血肉横飞下冯静宸的冷静和漠然吓到了。 “知道为什么抓你?” “” “蓝衣社的情报处没教过你吗?什么也不说救不了你,只会让你在死前吃更多的苦。” “” “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的,谁是你的上级,到石家庄目的是什么,与谁接头,接头暗号,联络时间地点,都说了会死的痛快点儿。” “” 审讯一开始的坚贞不屈冯静宸大概是见的多了,她也没奇怪,也没说什么,直接扭头招呼:“动刑。” 冯静宸用不着亲自动手,自然有打手负责按眼色行事,一个打手去墙上摘下皮鞭,在水桶里蘸了水,然后抽在蓝衣社的人身上,第一鞭子就抽得他哭爹喊娘的。 顾瞳看得也一抽一抽的。 “不想看就回去。” “为什么还要蘸水?”顾瞳关注点比较奇怪。 “这是惯例,蘸了水鞭子重,有‘钻劲儿’打起来力道大,能让人皮开肉绽,起码也能肿二寸高的红痕,却不伤骨头。” 顾瞳想起了第一次自己被抓时候的情景。 蓝衣社的人很快就只剩下喘气的声音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冯静宸不紧不慢拉了把椅子坐到这人对面。 “你们打死我” “嗯,很好,我个人敬你是条汉子。”冯静宸打个响指,一桶盐水兜头泼下来,这人就像离了水的鱼突然弹跳起来,叫得惨不忍闻。 “你不肯说,那我来替你说好了。”冯静宸伸手,后面有秘书递过一沓文件,冯静宸打开,取出最新的一份电报,对着这人扬了扬,“杨凡,原名杨继祖,民国二十五年加入蓝衣社,你有个远方叔叔叫杨永泰,民国二十六年十月被暗杀。后来,你并入唐绍仪一派,专司执行情报和暗杀。我说的对吗?” 顾瞳明显看出杨继祖的身形颓然下去。 “你在蓝衣社内一直致力于寻找杨永泰之死的真相,唐绍仪给你提供了一些便利。但今年九月,唐绍仪也死了,你认为是日本人干的,所以非常痛恨日本人,一直向戴雨农戴上校请求刺杀日本人和汪伪汉奸的任务,正好年底日本人打算在石家庄建立石门市,你觉得这会是个集中暗杀日本人和汉奸的好机会,所以再次请求,并得到了戴上校的批准,他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暗杀我的妹妹顾瞳,这个任务比较简单,是给你练手的,对么?” 杨凡不可思议的看着冯静宸。 “看来我都说对了,”冯静宸把电报收起来。“也许你很想知道这些机密我是从何而知的。” 杨凡没说话,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很简单啊,这在39号根本算不上机密。”冯静宸从桌上抄起另一份电报来,拿到杨凡眼前,“因为这些内容,就是戴上校发给39号的。” “不可能!”杨凡怒吼了一声,似乎想跳起来,但绳子束缚之下,他没能如愿,这三个字也算他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怎么不可能。还有这份电报,看清楚了。”冯静宸换了一张纸,“这是戴上校和土肥原贤二的联系内容,上面还有土肥原大将的亲笔批示:唐绍仪是和日本人联系的不假,但他实际上是奉□□的命令刺探大东亚共荣的条件。他摸到日本人的底线之后回复□□,然后就把土肥原大将晾到一边了。大将当然不能让他这么耍弄,所以就联系了戴上校,戴上校和你们的蒋委员长都认为不能让世人知道他们和日本人联系过,所以派陈中孚带蓝衣社的人动手除掉了唐绍仪,然后栽赃给日本人。也就是说你一心要给唐绍仪报仇,可是根本就找错了仇家,还被真正的仇家利用了一把戴上校显然认为你这么个执拗复仇的分子也很危险,所以才派你来,并且刚刚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急急忙忙给39号发来你的基本信息,提醒我们别抓错了人。” “骗人!骗人!骗人!”杨凡的拳头虽然被绑着,但盛怒之下,仍然砸得椅子哐哐响。 “你自己心里明白,如果我说的不对,那么戴上校为什么要让你来暗杀小瞳呢?她不过是我的妹妹,可她还是个学生,她可不像我,是作恶多端的汉奸。戴上校如果真想让你报仇,直接让你来暗杀我不是更好?对的,戴上校根本就不在乎你杀什么人,他只是需要你被捕。” “啊——啊——”杨凡已经不是怒吼了,而是嚎叫。 “现在说说吧,同伙在哪儿?别想着拖时间,以为三天后再说他们就已经安全转移了?戴上校可是会在你之前把他们的信息也发过来的。” “” “不要想着有人来救了,你们又不是共党。你会死在这儿的。” 顾瞳听着冯静宸平静地说完最后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亲眼看着一群大汉拳脚棍棒一起上,还有烧红的烙铁,等等等。 “小瞳,你先出去。” 顾瞳觉得自己像是得了大赦,但冯静宸下一句话就让她明白过来,39号就是39号:“还抓了三个呢,你随便挑一个,把他带到门口,让他听一听,看一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绝婚 蓝衣社的成员最后被抬出去审讯室的时候,都不成人形了。 顾瞳看了一眼,有点想吐。 冯静宸走出审讯室:“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们死了吗?” “还没有,宪兵队要过去了,说要活的,接着审。” “他们算抗日分子吧”顾瞳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冯静宸奇怪地看了顾瞳一眼:“应该算吧。” “那共产党会不会来救他们?”顾瞳脑洞大开,“好歹他们也是国民政府的人,又是坚定的抗日派,共产党也有可能和他们合作吧?” 冯静宸笑了:“绝对不可能。你这个小脑瓜都在想什么,你没听廖长官说吗,蓝衣社的人既抗日又反共,但是抗日不一定那么认真,为了反共,他们也是不惜和日本人合作的,不然我哪里能得到戴笠的电报。共产党虽然说要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那也不是毫无原则的,蓝衣社的人,手上沾的都是共产党人的血,就算有一些共党不计前嫌,也得考虑亲人战友被杀害的那部分人的心情吧。总不能为了‘统一’敌人,自己内部先闹分裂吧。” 想想也对。 佟祥在历史课上说过,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军队起义的很多,大部分是被劝投诚的,少部分是被逼的,还有一部分劝了没成功的,但差点就“不准起义”的军队也有——就是马家军。因为红军长征的时候,西路军那一支就是被马家军几乎斩尽杀绝了,这是血海深仇,是不能调和的阶级矛盾,所以马家军最后除了无条件投降的就是顽抗到底,但是军心散了,明知道会输的队伍,没几个还能打出精气神来的,恩,也不是那么绝对,也还是有这样的队伍的——可惜在对立面,就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c八路军c新四军c解放军。 “冯处长,啊,小瞳也在啊。”梁清从楼梯走上来,神情难得的严肃,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 “梁处长,有事吗?” “啊,也不算有事,就是廖长官来了,还有廖少爷,都在办公室呢。” “仲南也来了?这倒少见。小瞳,一会儿你下去迎一迎,我这里走不开。” “好。”顾瞳答应得干脆,跑下楼梯。 冯静宸转向梁清:“梁处长来,是有什么事吧?你看报的时候可不多啊。” 梁清把手里的报纸递过去了:“今早的小报。” 冯静宸只扫一眼,几个黑体大字便跳入眼帘:“廖小少爷婚约生变,悬崖会女校学生竟至脱衣”。 廖仲南刚挨了廖伯东一阵说,廖伯东把一张报纸拍到桌子上让他自己看,看的结果就是廖少爷心里忿忿的。 那该死的小报记者!写的什么狗屁花边新闻,还配了一张图。其实若是日常捕风捉影倒也没什么,关键那图太有冲击力,选的是他那天救顾瞳的时候,解下皮带还没来得及穿好裤子的图! 还得说那记者给留了面子,题目里写的是“脱衣”不是“脱裤”。 想着想着就想到顾瞳身上,廖仲南真是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倒霉真倒霉!都是顾瞳害的,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么会那么狼狈,又怎么会被小报记者拍到? 廖少爷真是悲愤难平,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颇想找那写不负责任新闻的记者打一架,但当天就没注意到有人拍照,现下新闻署名“绯笔”又明显是化名,真是找都无从找起。 “廖少爷,门口有人找您。” 廖仲南抬起头,是个小特务站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您出去看看?” “谁找我?”廖仲南正心情不好。 “好像是杜兰香小姐,正在门口的洋车上,叫您出去呢。” 廖仲南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心说不好,肯定是杜兰香看到报纸上写的假新闻了,说是假新闻吧,图又是真的,这连解释都为难。权衡了一下,廖少爷觉得还是要出去说清楚,毕竟责任不在自己,躲着不见,好像自己心虚一样。 廖仲南打定主意,来到外面,果然,门口路边停着杜兰香的两辆包车,杜兰香坐在第一辆车上,旁边站着她的小丫头。 “兰香姐。”廖仲南走到杜兰香旁边。“你” 杜兰香目视前方,扬起手中的报纸:“照片是真的么。” “你听我解释兰香姐,这不是我” “我问你照片是真的么。” “照片是真的,但是那” 啪! 廖仲南捂着左脸愣住了。 杜兰香打完了,潇洒地撤回手,连看都不看一眼,对车夫说:“走。” 两辆车绝尘而去,廖仲南傻傻地忘了追。车都走出老远他才喊着“兰香姐”跑过去,但是已经无济于事了。 刚好下楼来找廖仲南的顾瞳亲眼目睹这一幕,虽然对廖仲南挨打有点幸灾乐祸,但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顾瞳走到垂头丧气的廖仲南近前,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兰香姐还真打啊你看你看,这边脸都有五个指印了,啧啧啧,打得真狠。” 看到顾瞳,廖仲南一肚子邪火终于找到发泄口了:“你还敢说!还不是因为你!” “关我什么事啊!” “都是为了救你!那什么狗屁的记者才拍了我那样的照片,然后,兰香姐就误会了!” “那又不是我故意要让你救的!你要怪也应该怪蓝衣社的人啊!不是他们想杀我,哪有这些事儿啊!” “我现在找不着他们,我就找你!兰香姐要是因为这个和我分手,你得负责!” 顾瞳觉得这很无理取闹,且不说自己该不该负责,就算要负责,廖仲南打算怎么负责? “你疯了吧,我怎么负责?要不这样,我再摔一次!这次你别救!” 廖仲南想了想,觉得还是做不到:“拉倒吧!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摔死吗?别人不说,我大哥就能扒了我的皮!” “那你想怎么办?” “你去跟兰香姐解释清楚!” 这不是什么难事,顾瞳一口答应:“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先说好,兰香姐现在肯定在气头上,我就是现在去,她也未必能听我说。所以,我会努力的,但是结果我可不保证。” 用不着保证什么,连努力都在事后被证明是毫无必要的。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廖仲南拿着最新出的几份报纸,手抖得像筛糠,他根本不敢相信那上面登着的头版消息。但是现实残酷地提醒他:那当然是真的,因为不相干的人大概不会无聊到把一条假消息登在所有报纸上。 “正太饭店之红牌名媛杜兰香女士委托本报发布声明:由于其未婚夫廖仲南先生私行不捡,且有照片为证,致杜女士玉心如碎,每于午夜梦回时分,寤寐辗转,不能入眠。遂决意自本声明登报时起,解除与廖仲南先生的未婚夫妻关系。一概过往,烟消云散,他日相逢,山长水远。不成佳偶,可为诤友,分道扬镳,互道珍重。万勿纠缠为上。” 看得出廖仲南一时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与变故,他都顾不上廖伯东在场了,把饭碗一推什么也没吃,跑回自己住的西厢房去了。 顾瞳盛粥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冒出来一句:“他失恋了?” “看样子是。”廖伯东气定神闲,仿佛这个弟弟不是亲的。 “打击真的很大。”顾瞳表示了十二万分同情。 廖仲南虽然一蹶不振忙着绝食去了,顾瞳答应他的事不能不办。再说本来就是个误会,顾瞳想自己去找杜兰香说清楚,说不定这一对未婚夫妻就言归于好了,这样廖仲南也就吃饭了不是。 到正太饭店门口,递上那张烫金的名片,这次侍者倒是很快很恭敬地让了路:“请,杜小姐在后台房间休息。” 顾瞳进了正太饭店,有侍者上来领路,一直走到后面杜兰香休息的房间,侍者轻轻敲开了门,杜兰香身边那个小丫头出来问:“谁啊?有什么事?” “顾瞳顾小姐要见杜小姐。” “稍等。”小丫头进去又把门关上了,大约是去通报。 顾瞳有些惊奇,杜兰香果然不愧头牌之名,好大的排场,见她还得过这么多道手续。 一会儿小丫头出来:“顾小姐,请。” 顾瞳跟着她进了雕花门,先过了一个不小的装修精致的客厅,再往里走,才是杜兰香的卧室,杜兰香此时正穿着家常会客衣服在沙发上坐着,手里翻着一本书,见顾瞳来了,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小瞳。” “兰香姐你没有哭啊”顾瞳想象中,杜兰香此时一定正凤眼含泪,哀伤着自己一段爱情的终结,但看这意思,怎么好像 “没什么好哭的,小事情。”杜兰香说得十分平常,像顾瞳一伸手,“请坐。” 小事情?顾瞳瞠目结舌,杜兰香果然不是平常人,这心大的。 “兰香姐,我是想来跟你解释一下,你不要误会廖仲南,虽然这个人确实不怎么样,但是那天的事情他真的很无辜,是我不小心掉下悬崖,他为了救我才” “我知道。”杜兰香打断了顾瞳。 “哦你知道等等!你都知道为什么还” “没什么,维持一段关系也是很累的,早点放手,我们都高兴。再说,我还有其他保护人,没有仲南,也过得下去。” 杜兰香这么豁达,顾瞳反而不好劝了。 小丫头在二人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很见机地端上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一碟奶油饼干,然后便退了出去:“顾小姐请用。” “谢谢。”顾瞳虽然答应着,但并没有真的吃喝,跟着冯静宸和廖伯东这些日子,她逐渐养成了克制的习惯,没有十足安全把握的东西不进口。 “小瞳对我有戒心也是应该的,你毕竟是39号的人,又刚刚遭遇了那样的事。”杜兰香也没喝咖啡,伸手沾了点,在沙发前的桌子上写道:“有事想请你帮忙。” 顾瞳对杜兰香的举动没有思想准备,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什么事?” 杜兰香抿嘴一笑:“小瞳不用瞒我,我也有些客人消息灵通的,那天掉下悬崖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想搞暗杀,对么?”手指继续写道:“蓝衣社的人的事。” 顾瞳虽然还吃惊,但反应过来了,也沾了咖啡,一边说一边写:“兰香姐果然消息灵通。”写的字是:“他们的事怎么了?” 杜兰香:“过奖。不过一次不成,还要防备他们来二次。”手底下:“上面要我营救他们。” 顾瞳很有些怀疑:“兰香姐,你不会是在试探我吧?” 杜兰香垂着眼帘,苦笑一声:“怎么会?”继续在桌上写:“我是国民党准尉。” “哐啷”一声,顾瞳吃惊得站起来,差点撞翻了桌上的咖啡杯。 “小瞳,不用这么生气吧。如果不相信我,你去39号告诉冯处长或者梁处长好了,把我抓起来。” 顾瞳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又坐下了:“兰香姐,这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受人之托来澄清一下的,如果你情绪不好顺便安慰安慰你,我看我们出去走走吧,总闷在屋子里容易胡思乱想。” “好。”杜兰香从善如流,抬手又写了一行字:“不要说出去哪,你定。看着我更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营救 顾瞳和杜兰香互相挽着对方走在街上,一直走到离正太饭店三个街口,顾瞳看看左右,基本确定没有人跟踪:“房间里有窃听器?” “以前发现过,小心一点总没错。” “兰香姐,你说的是真的么?”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事态紧急,我只能冒险亮出身份了,我真的是重庆的。” “嘘——”顾瞳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看左右,还好汉奸地痞们貌似没有在附近。 “不要紧,”杜兰香很有把握,“你刚才一直看着,我身上可没有窃听器。”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顾瞳摇摇头,“虽然那天看着他们被打得那么惨我是有点可怜他们。但是我既不是延安的,也不是重庆的,顶多就是一个良知未泯的升斗小民,保命第一,何况,还有我姐和廖长官这层关系,我犯不着给他们惹麻烦吧。” “那我就什么都说了吧,我不是戴笠那条线上的。这三个人是被戴笠派来准备借日本人之手灭口的,而我的上线看戴笠不顺眼已经很久了,把这三个人营救回去就可以在蒋委员长面前指控戴笠,顺便借这个机会取消蓝衣社也说不定。” “恩,这倒说得通,我姐审讯这三个人那天我都听见了。”顾瞳这话的意思其实也是在说杜兰香的话也算不得什么秘密,那天负责审讯的都知道,说不定谁就漏到外面去了。 “小瞳你还真警惕啊。那看来只好动杀手锏了:成子才的死你还记得吧。” 顾瞳抬起头来。 “是我杀的。”杜兰香丢下一记重磅炸弹。 “虽然不是我动的手,但是制定计划的人是我。还记得我那天在门口拦了你一下么?之后你手上的名单就已经是假的了,真的在我这儿。不过那份名单实际上也是假的,是日本人用来试探39号做出的假名单。可是试探39号这件事,石门公署的人并不知道,也就是说,渡边先生并不知情,真正的筹划者在天津,最新得到的消息,她可能很快要到石家庄来了,借着这里建市的理由。” 杜兰香这不是在甩炸弹,是在甩□□。 “这么说来你就应该完全信任我了。理由么很简单,如果我是日本人派来试探你的,早在上次成子才事件中我就应该借题发挥,报告日本人你有与抗日分子勾连的嫌疑。毕竟,你烧掉那份名单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看着呢。” 顾瞳看着杜兰香,浑身如坠冰窟:“所以你找上了我。” “是的,成子才那件事之后我就知道你至少是同情抗日分子的。”杜兰香笑得如三月春风。 “所以你不是在请我帮忙,是在威胁我帮忙。”顾瞳肯定地说。 “对,如果你不同意,我□□本人那里告发你。别的不说,从不抽烟的你,为什么要买烟和火柴?” “那么后来我被车撞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杜兰香笑着点点头,“演技不错。” 顾瞳板着脸,从正太饭店出来,奔菜市场走了一圈。 最后一批西红柿还有卖的,顾瞳心情不好,一口气买了一麻袋,然后扛着,回39号。 回到39号,冯静宸不在,又出外勤了,廖伯东也不在,说是陪着渡边和马市长出去视察。 梁清从审讯室出来,洗过的手还在滴水,看样子刚又审完一个,他刚好看见顾瞳的狼狈像:“哟,小瞳,这是怎么啦,西红柿大减价?买了这么多?” “准备票一天比一天贬得厉害,不买等变擦屁股纸啊。”顾瞳没好气。 “可你买这么多,吃不了就坏了。”梁清好心好意。 “我做酱!”顾瞳放下麻袋,“你有玻璃瓶子吗?” “哟那玩意儿我可没有,医院里有,输液用的瓶子,我用过。” “用过,那你贡献出来!” “我就一个,用来当汤婆子冬天暖被窝的,一直在脚底下滚,你要不嫌脏你就拿去用。” 顾瞳白了他一眼,吭哧吭哧地背起麻袋:“那我还是去医院找吧。” 梁清叫两个大汉过来:“没眼力的!没看顾小姐那么辛苦,还不去帮忙!” 大汉不敢怠慢,过来帮顾瞳抬着麻袋,一路听顾瞳嘟嘟囔囔抱怨,大意就是杜兰香误会她和廖仲南有什么,把气撒在她身上,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她没有带礼物,于是顾瞳决心给她送西红柿酱。 两个大汉想笑又不敢笑,一个39号处长的妹妹,一个正太饭店头牌,人情往来送礼是西红柿酱,这不是寒碜对方么。 把西红柿放好了,顾瞳叫住两个大汉:“我要找输液瓶,这得大点的医院才有,我买的多做的也多,要的瓶子也少不了。小诊所不行,就是有输液瓶也不够,大点的正规的医院附近有几所?” 大汉想了想:“咱这儿真没什么大医院,有大病都得上北京看去。唯一一个还说的过去的就是日本人看的那所,不过一般人不让去,主要给日本人看病。那儿输液瓶子肯定多。” “行,我去那儿。”顾瞳捋袖子就要走。 大汉急忙拦住了她:“诶诶诶,顾小姐,不是不让您去,您现在不能去,想杀您那几个现在在那儿呢,他们上次受审伤得太重,日本人还指望从他们嘴里再问出来点什么,就先送他们去治疗了,怕他们出事,看守得紧。凡是去那个医院的,只许进不许出,您现在去可就回不来了。” “呸呸呸!不吉利的!”顾瞳骂道,“我不管!我等得起,我的酱可等不起!烂了还怎么做?”说完就不顾阻拦,扬长而去。 顾瞳到了日本人的公共医院,果然被门口的日本兵拦住,顾瞳亮出良民证:“39号,顾瞳です。” 日本人很痛快就让开,顾瞳倒有些意外,她都做好准备亮出冯静宸和廖仲南的身份狐假虎威了。 走进医院,顾瞳到处走,寻找玻璃瓶的同时,也观察周围。 2楼里面有一间病房,门上写着212,门口有站岗的日军,还有一个翻译模样的人在跟出来的医生小声说什么。他抬眼刚好看到顾瞳,也就看到了顾瞳身上那身制服:“你!过来!” 顾瞳走过去了。 “你干什么的?” “39号的,冯处长是我姐。” “你是顾瞳?”这人倒像有眼力的。 “是。”顾瞳递上自己的良民证。这人接过来看了一眼:“顾小姐,你来做什么?” “找几个输液瓶子回去蒸番茄酱。”顾瞳给他看自己已经搜罗到的两个瓶子。 “渡边先生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来的。”顾瞳有点奇怪这人怎么会认为她和渡边扯得上关系。 翻译指了指212:“实不相瞒,顾小姐,想杀你的人就在这屋里,日本人严令绝对保护他们安全,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他们在这儿。所以你不能在这里乱走。” “我不知道这事儿啊好吧,我再找几个瓶子就走。” “瓶子我派人找给你,你拿着瓶子在楼下会客室等着,下午这些人就会被转移走,他们走了,你才能走。要几个瓶子?” “八个。” 顾瞳乖乖跟着带路的人来到楼下会客室,这里已经有十来个人了。会客室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仅有的一张小桌子上面也摆着暖壶和一些吃食。带路的人很快给顾瞳拿来了一网兜输液瓶子,就离开了。 顾瞳看了看周围情况,和杜兰香说的一样,她吃力地想把网兜放到窗台上,但是窗台太窄了,放不下,顾瞳于是把瓶子一个一个掏出来,珍惜地把每个都擦了擦,又一个一个摆到了窗台上。 看着阳光在地板上斑驳错落,像人嘴里不整齐的牙齿一样,顾瞳笑了。 212。 11010100。 医院里突然哗乱起来,顾瞳愣住了。 日本兵和缉查队等在二楼和一楼来回匆忙穿梭着。 顾瞳眼睁睁看着有人在门口嘀咕着:“死し” 死了?谁死了?那三个人吗?不是晚上营救?他们没等到那时候就病死了?那我做的一切,冒的所有风险还有什么意义? 一直到晚上,顾瞳终于等来了给自己答案的人。 会客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冯静宸一身风雪冲了进来,梁清在后面跟着。 “小瞳!” “姐!”顾瞳从蹲着的地方站起来。 冯静宸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顾瞳揽进怀里:“你吓死我了!没事瞎跑什么!谁让你来这儿的!” 顾瞳还没忘了扬起手中玻璃瓶:“我来找瓶子给兰香姐做酱” “闭嘴!”冯静宸轻声斥道,“杜兰香也是有病的,找什么瓶子,以后不许来了!听见没有!” “哦” “回去吧。”冯静宸安慰了两句,拉上顾瞳就要往外走。 “など!”门口一个日本军官拦住了。翻译走上来:“等等!” 顾瞳白了翻译一眼:“だれか?” 在场人除了冯静宸面面相觑,在这里能说日文的还真少见,翻译都愣了半天没说话。 “命令なしには離れられない!”这次日本军官是冲着顾瞳说的,大概是觉得她能听懂。 “他说什么,小瞳?”冯静宸问顾瞳。 “没听懂。不过我听见‘命令’,大概是说没命令不能走吧。” “哼。”冯静宸冷笑,“我接我的妹妹,要你什么命令。”冯静宸回头看看自己带的人,“走!” “不能走!”翻译先跳过来了,冯静宸都没等他站稳就一个大耳刮子抽上去,“啪!” 翻译捂着脸震惊地看着冯静宸:“除了日本人,还没人敢打我” “那我就让你长长见识。”冯静宸讥刺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连39号的人你都敢拦着?” 冯静宸拉着顾瞳扬长而去,后面日本人还要拦着,梁清带着39号的人就亮家伙了,一水儿的新木仓,南部十四式。 梁清慢悠悠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看清楚了,‘特许接人’,这是扣着马市长和渡边先生大印的文件纸,落款还签着廖长官的大名呢。有问题,找他们去。” 日本人退缩了。 冯静宸和顾瞳一直走到了街上,冬天晚上到处是夜晚清冷的味道,顾瞳贪婪地吸了一口:“呜” “那三个人死了,有人潜入212房间,在他们的输液器中注射了什么东西,现在日本人正在查,我能把你带出来,很不容易,你要吸取教训。” “哦”顾瞳半明白半糊涂,这是说吸取被那三个人偷袭掉崖的教训呢,还是说吸取被扣押的教训? “以后不要听杜兰香的了。” “恩?”顾瞳一脸茫然,她仍然不确定冯静宸的意思,到底是说不要给杜兰香做酱了,还是不要给杜兰香传递情报了呢?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杜兰香欺骗了自己,利用了自己,但目的依然是个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保护与怀疑 杜兰香穿着漂亮的凸显肩腰曲线的玲珑单丝旗袍,抱着肩,看着外面清冷的大月亮,一脸的冷傲。 “你不该听从戴笠的命令,杀了那三个人。”房间里,有个男人说。 杜兰香回过头来:“你又不是我的上线。” “这不是上线的问题,这是路线的问题!” “我们也不是一路人。”杜兰香一句话堵死了对方,接着是一句似有若无的轻轻叹息,“我不必一定按你说的做,看我的心情。” 对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理由,戴笠的命令,你如果不听,自己就很危险,戴笠这个人,疑心是很重的。” “没什么不得已,我是戴老板的下属,自然要听他的。你不必把我说得那么深明大义,我不过是个卖身套取情报的女人,比不得你们,一个个都有道德洁癖,我杀人没有心理负担。” “兰香,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这么这么绝呢”又是重重的叹气。 凌晨四五点,颓靡狂欢的正太饭店也安静下来了,后面住宿的房间更是熄了灯,一片漆黑寂静。 就在这漆黑寂静中,却突然有人疯狂的砸门。 杜兰香身边的小丫头揉着眼睛披上衣服点着蜡烛,举着烛台去开门:“谁呀” 门砰一声被撞开,外面的人闯了进来,浑身夹带着外面北风的尖利与冷峭,小丫头不由打了个哆嗦:“你们是谁呀”在烛光照到来人脸上的时候声音一下消失了。 最先闯进来的人恭恭敬敬对后面的人躬身:“廖长官。” 廖伯东穿着厚呢子的军大衣,一脸阴鸷:“你们都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和我这位前弟妹单独说。” 其他人都退出去了。 杜兰香也从卧室走了出来,穿着卫生衣,脚上缎子绣花拖鞋:“香云,你先出去。咖啡点心就不必上了,廖长官不吃。” 小丫头答应一声,也出去了。 杜兰香慵懒地又点上了几支蜡烛:“不知廖长官凌晨突然来访,有何贵干?” 廖伯东也不客气,已经坐下了:“我以为你心里清楚。” “是为了和令弟的婚约吗,我以为廖长官会很高兴。” “谁跟你说这个!”廖伯东摘下手套,摔在了桌子上。 “那我就不明白了,还请廖长官明示。” “今天——不,应该算是昨天了,昨天下午,是你派人潜入医院,杀掉了蓝衣社的杨凡,江炽,还有耿德忠吧!” “我是奉命行事。”杜兰香一句话闲闲撇开了自己的责任。 “你奉你的命,我管不着,可你为什么要把小瞳搅进来!” 杜兰香讽刺地笑笑:“我搅什么了?” “你不用装了,”廖伯东毫不客气地直接点穿,“如果不是你,小瞳昨天根本不会出现在医院!” “她是去了医院,可她不过是去替我要的番茄酱找几个瓶子,而且昨天直到那三个人死,小瞳都在医院的会客室里。” “她哪是替你要瓶子,她是替你去打探那三个人住哪个病房!你的人确实没有和小瞳接触,但是你们用其他方法传递了病房号的讯息,所以你才能成功杀掉那三个人!” “没有的事,您想多了。”杜兰香矢口否认。 廖伯东也不跟她废话,直接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甩在桌上:“不要以为只有你的人跟着小瞳,我也有人!这是我的人拍下的照片!” 照片里医院会客室的窗口排着四个参差错落的瓶子,瓶子最右端放着一个倒立的瓶子。 “我还是不懂。” “假如瓶子代表1,空白处代表0,倒立的瓶子代表终止,这就是一个二进制数字11010100,在十进制中,它就是212,也就是死掉那三个人的房间号。” 杜兰香这次不否认了,她笑了一下,拾起照片,在蜡烛的火焰上点燃:“廖长官,真为了小瞳好,就不该拍这张照片,也不该在我这里大声说话。” “你放心,”廖伯东冷冷地说,“底片是我亲自洗出来又烧毁的,这张照片是唯一一张,你已经烧了。而窃听器——你以为这里装了我会不知道吗?” 杜兰香轻击玉掌:“廖长官说的好,我承认——是我让顾瞳去干的。不过——我一直以为今晚来找我算账的会是冯处长。” “静宸不方便出面找你,但相信我,她现在和我一样恨不得枪毙了你!” “呵呵呵你们不敢。” 廖伯东也不做正面回答,只是撇下一句“你可以试试”便重新戴上手套,显而易见是不打算纠缠,准备离开了。 “请等一下廖长官。” “你还有什么事?”廖伯东很不耐烦。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把目标定在顾瞳身上呢?其实昨天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有人来找我的——不是顾瞳,就是仲南。” 廖伯东站住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来的是仲南,你就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仲南去完成了吗?” “当然。”杜兰香说得轻描淡写,“只是有一点麻烦——小瞳总还是一张白纸,没有派别;仲南和我却不是一条线上的呢。而且,不得不说,小瞳很有天赋,事实上这个二进制密码的主意——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廖伯东在黑暗中捏紧了手指:“我警告你,仅此一次,再让我知道你自作主张利用小瞳去干这么冒险的事” “如何?把我交给日本人吗?” “不,”廖伯东的声音阴恻恻的,“我会直接把你带到39号,好好‘招待’你的。” 廖伯东说完,大踏步向门外走去,杜兰香似乎对他最后的威胁无动于衷:“好的,我期待着那一天,廖少将。” 廖伯东和冯静宸沉默无言地对坐。 “小瞳睡了?”廖伯东先打破了沉默。 “睡了,今天事情多,她也累了。仲南也抱着采访本睡着了。” “这件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我需要和你商量,静宸。” “还不告诉他们吗?杜兰香应该已经摊牌了。” “杜兰香还没有摊到底,我们也暂时心照不宣吧。他们能自己知道就自己知道,不知道也就先瞒着。” “小瞳和仲南也是,小孩子心性,自作聪明。他们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 “恩。”听到这句话,廖伯东嘴角总算有了一点笑意。 “那什么时候正式摊牌呢?” “现在摊牌,掣肘的事太多,那个蓝衣社实在是太碍事了,无论对于我们的工作还是抗日的联盟都只有拖累没有助益。我打算借这个机会,正式向重庆提出,撤销蓝衣社。” “恐怕还需要一点其他的助力。” “这不难。” “目前的难题是‘她’要来了,土肥原可能也会来,甚至朝香宫鸠彦都有可能。” 冯静宸皱着眉头:“石家庄何德何能啊,居然一口气来这么多大人物。” “呵,也没准汪主xi也来呢。”廖伯东语气倒很轻松。 “你这是‘惊涛骇浪之中,犹弄潮耳’啊!” “现如今不怕它乱,就怕他乱得不够,浑水才好摸鱼嘛!”廖伯东手里转着一只小小的首饰盒子,正是当初廖仲南送给过杜兰香的那一只。 顾瞳一早来到39号,就觉出今天的气氛不同寻常。 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连侦缉队用的那些地痞流氓今天都格外小心翼翼,不见丝毫平日的张狂样子。 正好旁边有人经过,顾瞳看也没看,伸手一栏:“今天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事啊。” 回答的人笑眯眯的,顾瞳却跳出去一丈远:“变变变变态!” 梁清从来不因为顾瞳的称呼问题和她计较:“是有大人物来了。” “谁啊?” “你马上就知道了。” 梁清话音刚落,冯静宸就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小瞳,刚还在找你,怎么才来。换身衣服整理一下,渡边先生要见你。” 顾瞳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见见我?见我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要见你,你就去吧。” “我一个人?姐你不陪着我?”顾瞳用手指自己,有很不好的预感。 “渡边先生点名要见你,我跟着干什么?” 这句话如五雷轰顶,顾瞳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她拽住了冯静宸的衣襟,带着哭腔问:“他他他会不会解剖了我?” “别闹,他解剖你干什么,去吧,不要怕,有我呢。再不济,还有廖长官,啊,别怕。” 顾瞳从没有单独和渡边打过交道,说到日本上层军官,她的主要经验来源于影视剧——那绝不是什么好形象,多半都是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不不不,甚至不用一言,就直接用残虐手段杀人的刽子手。 所以顾瞳进入39号会客室的时候,是哭丧着脸的。 “顾瞳小姐。”看到顾瞳进来的时候,穿着一身西装的渡边倒是先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了,说话字正腔圆,称得上温文尔雅。 这也许是一个好兆头,顾瞳想,起码他现在没打算杀我。她壮起胆:“呃渡边先生,您会说汉语啊。” “中国语,我会的。”渡边谦逊地点点头。 “atanabe 先生是个中国通。”旁边有人很突兀地说话了,顾瞳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这人外貌是个女人,却穿着男装,厚厚的貂帽,大衣,军裤,靴子,身体随意靠着旁边的桌子,顾瞳的记忆里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顾瞳转过来看渡边:“啊对不起,我还以为您只会日语呢。” “为什么?”渡边有点奇怪。 “因为在正太饭店那次,您全程都用了翻译啊。” 穿男装的女人轻轻地笑了:“渡边先生还是老样子,坚持认为这还不是日本的国土,既然在外国,正式场合自然要说日语,身份嘛。” “哦。”矫情,顾瞳心里说。不过能坚持原则,说明这日本人对于“大东亚共荣”那套假话看来也不以为然,真小人总是比伪君子可爱一些的。“渡边先生找我来究竟什么事?” “其实不是我找你,”渡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是金司令找你。” 金司令?顾瞳看着眼前这个奇怪打扮的女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大为震惊,甚至没顾及礼貌,伸手指着来人:“川岛芳子!” “原来小瞳小姐认识我啊。”金司令点头,算是承认了。 顾瞳其实不认识她,但是对于“男装丽人”“金司令”“华北”这些信息来说,就足够了。 “那么金璧辉司令为什么要见我呢?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过仗着表姐才在39号打打杂,这才是我和金司令第一次见面吧。”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似乎小瞳小姐对我的了解不少呢。” “金司令,十四格格,大名鼎鼎,谁不知道呢?我倒是好奇,您没有在天津那个要冲工作,为什么突然到石家庄这个小地方来呢?” “马上就不是小地方了。”川岛芳子纠正道,从身后拿起一张“石门市地图”来看,“我们马上要在这里修路,建医院c公园等等,这里马上就是有名的石门市了。我对此不是太感兴趣,但是小瞳小姐怎么会知道我是从天津来的呢?我这些年半赋闲,一直是处于隐居状态啊。” 其实说从天津来顾瞳也是猜的,不过她猜的也有依据,所以并不害怕让川岛芳子知道:“因为您在静园接出婉容北上伪满洲国的事情,名扬天下,我猜能做出这种事来,您应该在天津有巢穴吧。” “原来是这样啊,”川岛芳子慢慢放下手里的地图,“猜得没错,但是我得提醒小瞳小姐两件事:第一,直呼一个帝国的皇后的名讳,是极大的失仪;第二,呼满洲帝国为伪,那是重庆的习惯,不是大日本帝国的习惯。” 川岛芳子话音刚落,顾瞳就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第一,婉容是你的皇后,可不是我的;第二,别说我不是39号的人,管不着重庆和日本的习惯,就算我是39号的人,39号也是听汪主xi的,我想汪主xi在把东北划出去的时候,自己也未必甘心吧。” 川岛芳子把手中的地图折起来了:“呵呵,顾瞳小姐一腔热血啊,就为你刚才的话,你知道我就可以——” 其实顾瞳冲口而出那些话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后悔了,不想说的话,不说就好了,跟川岛芳子较什么真,现在川岛芳子的语气大有威胁之意了。 “这样也算是真实的想法吧,在39号里能听到这样的话,对我们后面的工作也是一针清醒剂呢。”渡边突然说话了。 川岛芳子停下来:“渡边先生,您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您不能对手下人太过纵容,您也知道大本营那里一直压着,因为令爱的事——” “金司令,”渡边打断了川岛芳子,顾瞳看见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挡住了桌面上一面镜框,“说了这么久,请尽快进入正题。” “好吧。”川岛芳子也算是从善如流,“其实,顾瞳小姐,我这次特意来一趟,是想问问关于廖伯东廖长官的事。” 啊?顾瞳有点懵,想了不少可能性,没想到这个:“廖长官怎么了?” “这是我要问你的——你刚一出现本来是以疑似共产党接头人的身份被逮捕的,但随即廖长官亲自过问将你释放,还说你是冯处长的妹妹,你到底和廖长官什么关系,对他的事知道多少?” 顾瞳沉默了。 没法不沉默,这也是顾瞳自己一直想不通的,但是廖伯东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抱歉,金司令,这个我没法回答,我是冯处长的妹妹,但我也不知道廖长官怎么知道的,也许是我姐告诉他的。还有,我没有和共党接头。” “如果是这样,顾瞳小姐,麻烦您说明一下自己的家谱吧。” 这个,冯静宸倒是要求顾瞳背过,但是内容也很简单,那时候顾瞳也曾提出过怀疑:如果以后有人详细问怎么办?但结果是冯静宸一笑了之。 “我爸是顾思黾。” “顾先生”川岛芳子还要问,渡边再次拦住了她:“顾思黾先生那里我们曾派人调查过,确实可信。” “渡边先生,你是在愚弄我吗?我看过你们的调查报告,你们以日本人和重庆的身份去调查过两次,可顾思黾已经死了!你们的询问一点也不深入,完全没有调查出来!这似乎不是一个优秀的特工应有的水准啊。” 渡边板起脸来了:“金司令,我想我应该提醒你,顾思黾有一个远房亲戚叫顾祝同,还有一个小儿子曾经被你的人抓走关起来,他本人在山西那边曾是公署的负责人,名义上是在协助皇军,你觉得我们能问出什么来?他家里人已经承认了顾瞳的身份,这就够了。帝国用人,只看这个人做了什么,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 顾瞳大概听出来了,就是说顾思黾已死,但他本人既协助日本人,又受日本人的害——难怪在自己的身份上,顾家的人各种角度敷衍。 “渡边先生就没有怀疑过廖伯东吗?他可是从东北那里来的!” “从东北来的人很多,”渡边加重了语气,“关于这一点,帝国有内部调查和内部监控,就不用金司令操心了。” “渡边先生一口一个‘金司令’称呼我,似乎没把我当成帝国的军人。” “金小姐是中国人,是帝国忠实的伙伴,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顾瞳眼睁睁看着川岛芳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大约是在痛恨这种排斥吧——想想也是,她小小年纪就被父亲送到日本,在那里长大,中国人是肯定不会把她当自己人了,但出身摆在那儿,日本人又何尝把她当自己人呢? “无论如何,廖伯东的事,我还要调查,他当初离开石门的时候,患有很严重的肺结核,在东北待了那么多年,我无法想象他的身体是怎么挺过来的。”川岛芳子和渡边话不投机,决定离开,经过顾瞳身边的时候,她挑衅地问顾瞳:“顾瞳小姐觉得呢?” 顾瞳目视前方,不看她:“我听说鱼肝油能治肺结核。” 其实这是胡扯,顾瞳不过在表明态度,川岛芳子显然也明白:“那好吧。我期待和顾瞳小姐的下一次见面,听说正太饭店的忘年会很不错。” 顾瞳一整天心不在焉。 冯静宸也没问她都和渡边说了什么,上课时间到了,她把顾瞳带到地下室,拿出一把枪来,放在桌子上:“今天新来的一批,什么枪?” “南部十四式。”顾瞳眼皮都不撩,这属于撸子的一种,她知道。 “拆了。”冯静宸也不废话,开始掐表。 顾瞳嘁哩喀喳没用半分钟就拆完了。 “装上,然后——看见那个酒瓶子了吗?”冯静宸把两枚子弹放在了旁边,“饶你一颗。” “廖长官” “装——上。”冯静宸加重了语气。 顾瞳知道冯静宸的意思就是不想说这件事了,她默默无言地把枪装好,在手里掂了掂:“可以提高一下难度么?” “你想怎么提高?” 顾瞳也不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布条,蒙在眼睛上。 “行么?” “我想越来越强,就得做到比你的要求更高一点。”顾瞳说着,举起了枪。 “小心,这枪后坐力——” “没事,我很有自信。” 冯静宸话音未落,顾瞳开了枪,子弹带着火药爆炸的声音滑出枪膛,“砰啪”,酒瓶打得粉碎。 冯静宸点点头,地下室的门此时突然打开了,顾瞳扭过头听着。 “静宸姐——” “静宸。” 冯静宸还没说话,顾瞳已经转身,枪对准了门口那个人。 冯静宸大惊失色:“小瞳——” 廖仲南反应最快,他扑上去:“大哥!” 廖伯东岿然不动,一把推开了他。 顾瞳手里的枪响了,不过这次她是横着用枪的,因为正常的射击,后坐力很伤虎口。 子弹在廖伯东右侧飞过去,打在后面墙上。 廖伯东稳稳的站着,头都没偏一下。 一片安静。 顾瞳摘下了布条:“我说过我很有自信。” 冯静宸一个耳光招呼过来,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顾瞳,顾瞳也没躲:“你疯了!打到了怎么办?” “我不会打到人的。” “静宸。”廖伯东挥手,然后无奈地揉揉右耳,“小瞳,下次开枪提前说,我好让人去买个耳塞,这爆破音太响了。” “我考虑做个□□了。” “那很好啊。”廖伯东施施然走过来,“快到年节了,仲南也差不多走出来了,难得一起去买点年货。” “廖长官过的是哪里的年节呢?”顾瞳突然问,“这里的,还是南京的,重庆的,或者” “不都一样么?”廖伯东反问到,“就是日本,也要过新年的。” 顾瞳放了寒假,风声却突然紧了。 39号突然要开展什么“自纠自查”活动。 “这是要抓内奸。”廖仲南并不笨,他虽然不在39号,但同样看得清楚。 “39号内部不是一直有监控么?”顾瞳在早饭的饭桌上这么问着,掰开了一个白菜鸡蛋馅儿的包子。 “内部监控,除非真的出了大事,否则没人会太认真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总不能一点不讲人情。” “说起来这次到底是谁建议的啊?廖长官连早饭都不吃了?” 廖伯东一早就被叫到39号诫勉谈话,估计又是一圈试探,早上起来他都没来得及吃饭就匆匆走了。 “谁知道,也许是川岛芳子。” “那个川岛芳子也是,好好在自己的老巢待着呗,没事儿留着她在这儿干嘛?真打算留着过年啊。” “小瞳。”冯静宸并不太认真的板了一下脸,伸手指指上面。顾瞳低了头,冯静宸这个动作的意思很简单:谁知道这屋子里有没有窃听器呢,“内部监控”嘛,天天搜查屋子说真的不太现实。 “报社的人说她好像真的不打算走了,年前几天把建市典礼办了,她要在这里观礼呢。最近报社的人为了这事儿忙的人仰马翻。”廖仲南因为在报社工作,信息来源广一些。 “好可怕”顾瞳碎碎念,转头看冯静宸:“姐,真的要建市吗?” “对。”冯静宸点头,“小瞳觉得怎么样?石门这个名字?” “不怎么样,”顾瞳一口否决,“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喜欢它叫石家庄。” “庄太小了,建市了,要起个大气一点的名字。”廖仲南提出意见。 “庄怎么了,看不起别在这儿建啊,找正定井陉赵县去。” “你这就不讲理了,”廖仲南放下手里的筷子,一本正经地讲道理,“纵观全国,哪一个市叫‘庄’的?听着又俗,带着点土气,石门好一点——不过这名字我也不是太喜欢。” 顾瞳听着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石家庄市”她叫了那么多年,早就觉得很顺口了,仿佛天然就是这样的,她果断站起来和廖仲南对掐:“全国没有,这里就不能有吗?全世界哪一条规定写着‘庄’不能作为‘市’的名字的?再说了,全国都没有,就这儿有,这乃是无上的光荣!是具有命的划时代意义的!” 廖仲南整个人愣住了:筷子夹着的一颗花生米咕噜噜掉在了桌子上,又滚在了地上。顾瞳这一番话,真是太上纲上线了,让人想反驳,都无从驳起,因为驳了,似乎便“不命”了,“不光荣”了。 “砰砰砰,砰砰砰。”幸好大门外敲门声突然响起,三弱三强,算是救了场。 “谁啊?”冯静宸应了一声。 “冯处长,是我。” 廖仲南站起来了:“静宸姐,我去开。” “多长个心眼。”冯静宸叮嘱道。 廖仲南点头。 足停了好一会儿,大约廖仲南在从门缝判断来人身份,确认没有问题才开了门:“您找谁?” “廖长官住在这儿么?” “廖长官现在不在,去39号开会了——诶,你等等!” 廖仲南话没说完,这人突然闯了进来,见到冯静宸和顾瞳正在吃饭,摘下了帽子停在了廊下:“冯处长。” 冯静宸站起来了,顾瞳不明就里,也站起来。 这男人顾瞳没见过,不太高,略有点发福,穿一身洗得发灰的长棉袍,站在那里,态度恭敬。 冯静宸走过来了,脸上看不出表情:“找廖长官?你是哪位?” “我是”这人看看廖仲南,又看看顾瞳,“这两位就是廖少爷和顾小姐吧,冯处长,这些话是不是” 顾瞳看着他的眼睛转了又转,就知道是当着自己有话不好说:“那什么,姐我吃好了,我去刷碗。” 廖仲南反应也快:“我也去。” “站住!”冯静宸一声喝令,廖仲南和顾瞳都钉在了原地,冯静宸几乎不对他们用这样的语气。 冯静宸看着来人:“不是外人,你有话就说。” “这个”这人似乎为难了一下,但还是从帽子里取出了一封信,“其实我是来找廖长官的,不过,上头说了,既然廖长官不在,那就给冯处长。” “什么信?哪儿来的。”冯静宸并不接。 “这个”来人颇踌躇了一阵,又看看廖仲南和顾瞳。 “都是自己人,你说吧。” “那好。”这人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老家那边来的信。” “哪个老家?我老家就是这儿的,我是石家庄人。”冯静宸似乎听不懂。 “哎呀您怎么就是宝塔山那边!” “啊——”顾瞳倒抽一口冷气。 廖仲南没听明白,但是冯静宸没有让来人再解释,她直接从后腰把枪□□了,连瞄准的时间都没用,对方还来不及惊叫求饶,冯静宸已经开枪了。 一声枪响之后,附近树上的麻雀喜鹊之类纷纷扑啦啦从栖身的书上飞起来。 顾瞳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廖仲南目瞪口呆。 在冬日寒冷的空气里冒着热气的弹壳落在了地上,一具死尸直挺挺向后栽倒,大半张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另外少半张脸伴随着天灵盖被撕开,血肉模糊,鲜血和脑浆在院子地上洒了一片。 “仲南,”冯静宸把枪放回后腰,声音和之前一样稳,“刚才你去开门的时候,看没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车。” 廖仲南回过神来:“有,停在对面那家门口。” “那就对了,这条狗是来试探的。” “姐你的意思是,这人是来试探你的身份的,那车里就有等回信的人?天啊!你要是接了那封信” “对。如果我接了,那现在死的就是我们四个。” “四四个” “姐,这尸体怎么办?要不要我和仲南搬出去?”顾瞳心一横,地上那死尸和一滩脑浆怎么看怎么恶心,但想想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恶心也得忍着。 “不用,”冯静宸转身,“那车里坐着的就是第四个人,他进来了,自然有人处理这事儿,小瞳,你来帮我洗碗。仲南,你去开门。” 顾瞳还没把碗摞起来,廖伯东跟着廖仲南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四个。 “廖长官” 廖伯东脸色不善,走到院里,看了看尸体:“别愣着了,抬出去吧。别把静宸家院子弄脏了。”四个跟着的人也不说话,沉默地动手清理了。 等到所有外人都退出去,廖伯东走到饭桌前坐下,连大衣都没脱。 顾瞳很有眼力,麻利到厨房给廖长官盛了一碗热粥端来。 廖仲南坐到大哥跟前:“大哥,怎么回事?” “你们都坐。” 廖伯东发话了,他是所有人里官阶最高的,自然剩下三人乖乖来桌子前坐好。 “今天一早,渡边叫我去谈话了。” “说什么?” “说我在东北经商的事。” “原来不是说过么?” “要再说一遍,而且整理成文字,签字画押。我估计他们拿去和我之前写的那份作比对了,看有没有什么大的出入。” “他们又在怀疑廖长官么?” “可能不是‘他们’,”廖伯东用勺子搅了搅粥,没喝,“之前也不是没怀疑过我,但是已经审查过了。而且之前的怀疑,大部分集中在怀疑我是重庆那边的,这一次却” “他们怀疑廖长官是共产党么?”顾瞳插了一句。 廖伯东看着冯静宸:“刚才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没直说,说是宝塔山的老家那边给你带了封信,让我代收。” “够狠的!”廖伯东一拍桌子,“装成共产党来试探,还宝塔山,哑谜打得够水平。明知道我不在,让你代收,是要一网打尽的意思。” “会不会是川岛芳子授意的?我看她一直很怀疑廖长官。” “我也这么猜过,但是有点说不通,”廖伯东没有赞同顾瞳的猜测,“她对我和静宸的怀疑表现得很明显,紧接着就是派条狗来试探,这是明摆着要和我对着干了,这种手法有点太低级,岂不是让我对她提起一百二十个警惕么?” “会不会是39号其他人?”廖仲南猜测。 “渡边应该不会,他对这件事不太上心,而且他最近因为石门市命名典礼的事忙得很,哪有时间来试探我?” “那辆车和那四个人是谁的手下?”冯静宸想把突破口选在这些人身上。 “从保定调过来的,跟这里完全没有关系的车人,不好说是谁指使的。川岛芳子和渡边,甚至保定那边都可以做到。” 餐桌前一片静默。 “其实吧我有个想法”过了一会儿,顾瞳犹豫着开口了。 “说。” “还不太成熟” “说吧,小瞳。”冯静宸点点头。 “针对廖长官的试探,不太可能是渡边先生,还是川岛芳子可能性更大一点,但是她似乎没有理由和廖长官公开决裂。那么会不会公开决裂也是故意的呢?联系39号突然搞得‘自查自纠’,这不就是要39号自己先乱起来嘛!我觉得这件事幕后主使就是川岛芳子,这种声东击西金蝉脱壳的方法她玩儿得很熟练。她认为39号有内奸,所以故意把水搅浑,然后,用以掩盖最近要发生的一件很重要,重要到川岛芳子认为如果39号内奸知道了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破坏的事情。” “有道理啊!”廖仲南禁不住赞赏,但马上又咳了一声掩饰,“咳,那也不一定,你有证据么?” “没有。”顾瞳对廖仲南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表示了一下鄙视,“不过日本人自己写的书里好像有过类似的情节。” “恩?什么书啊?”廖仲南很好奇。 “说了你也没看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过!我告诉你,在北平的时候,我一个暑假这么厚的书看几十本呢!” “田中芳树写的《银河英雄传说》,自由行星同盟和银河帝国是对头,帝国的宰相发动政变的时候为了不让同盟渔利,就先用反间计把同盟搞内乱了。怎么样,你看过吗?” 不可能看过,因为这本书现在还没有呢 廖仲南低下头,嘴上不能服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根本没这本书,你瞎编的吧。” 嘛某种意义上来说,廖少爷,你真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毁灭与营救 离过年还有十几天,冬季扫荡突然加强了。 这是华北日军的总司令冈村宁次亲自下达的命令。 命令到39号的时候,渡边请了廖伯东谈谈看法,廖伯东是坚决反对的,理由很简单:扫荡就是三光,马上要过年了,这就是把老百姓往死路上逼,不仅对“大东亚共荣”不利,而且和过几天就要举行的石门建市典礼氛围极不相称。 但川岛芳子表示同意。 “有位贵客要来,先扫荡一圈,让那些躲藏在村子里的土八路没有容身之处,他们也就顾不上这位贵客的事了。这也是为了这位贵客的绝对安全。” “金司令不用这么刻意,”既然矛盾已经公开,廖伯东对川岛芳子也就不那么客气,“不用一口一个‘贵客’,不让我知道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更不想知道。” “只怕廖长官那儿已经有消息了,这位贵客的身份怕比我还清楚吧。” “金司令保密工作做得到位。我,和39号全体同仁什么也不知道,所以,这位贵客如果出了事,和39号没有任何关系。” 威胁谁不会,来啊,互相威胁啊——这就是廖伯东和川岛芳子的常见状态。 “这一次,廖先生在扫荡名单里把令弟和冯处长的妹妹都加上了,这里面的原因我能否知悉一二?”渡边翻着手里的花名册问道。 廖伯东微微点头:“渡边先生客气了。这当然是拜金司令的坚持所赐,因为她一再要求执行这个冬季扫荡的命令,范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华北的自然村加起来不下几百个,每个村根据人口多少都要安排皇军c侦缉队cjg备队,还有随军记者之类。39号日常行动已经严重人手不足了,何况‘自查自纠’还没有结束,有些人还处在审查状态不能参与,我和冯处长梁处长仔细安排,必要人数缩减到了最少,仍然不够用,不得已,我们启用了一些编外人员。顾瞳是冯处长的妹妹,跟39号渊源甚深,将来很有可能学成后在39号工作,让她提前见识一下也好。至于舍弟,他是《华北新报》的记者,跟着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廖长官‘举贤不避亲疏’啊。” “哪里哪里。”廖伯东回敬道。 但渡边摇头,还是表示不同意:“顾瞳小姐还小,还是学生,参加这种活动是有一定危险的,我认为她不合适跟去。” “这也是我和冯处长表示对汪主xi和大东亚共荣事业的态度:我们绝对是忠贞不渝的,并且对前景充满信心,所以我们把自己最亲的亲人送到前线去。这样,不知道能不能减少一些对我们的毁谤的声音呢?”廖伯东话是对渡边说的,眼睛看的却是川岛芳子。 “即使这样也还是太冒险了。” “应该问题不大,我关照了梁处长,他会照应顾瞳和舍弟的。” 顾瞳和廖仲南出发那天,梁清的车队在外面接他们。 冯静宸送出门外,叮嘱再三。 “川岛芳子到底想干什么查到了吗?” “她说有个大人物要来。” “哦——是怕39号有内奸通风报信给土八路,然后伏击那个大人物吧。” “别胡说,大人物是坐火车来的,哪那么容易伏击。” “那更好办啊,扒铁道,炸车厢!” “闭嘴!”冯静宸脸沉下来,“跟什么学不好跟乌鸦学,好的不灵坏的灵。” 顾瞳斜眼:“我倒想自己是乌鸦呢。” “好了,和仲南快点上车,梁处长等着你们呢。” 冯静宸把顾瞳和廖仲南塞进梁清的车里,和梁清客气几句,梁清发动了车子。 “变态处长,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梁清已经习惯了顾瞳这么不情愿地称呼:“胡家庄。” “都去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看着就行。” “我听说扫荡的人凌晨就走了,我们现在才去,会不会迟到。” “不会,这是冯处长和廖长官特别关照的,你们不能去早了。” “为什么?”廖仲南觉得奇怪。 “去早了,你们万一拦着不让点火烧房子怎么办。”梁清说得好像他早晨喝了豆腐脑儿那么平常。 “什什什什么!” “没错,你们敢说不会?你们敢当着我的面发誓看见烧房子就当没看见?” “不能”顾瞳认怂。 “还是的,所以晚点儿去,现在去,房子差不多烧完了,你们能赶上最精彩的部分——搜查堡垒户,全村都集中到村前面的空地上,挨个查。我跟你们说啊,扫荡好啊,这是个特别好的机会,嘿,想烧谁烧谁,想抢谁抢谁,想杀谁杀谁。小瞳你不是做了新衣服嘛,建市典礼还在正太饭店,那天你就可以穿,但是光衣服不行啊,还得有几件好头面,你还没有吧?我告诉你,今天去各村,看上什么说话,一分钱不用你掏,东西就是你的了!真金白银啊” 梁清说得很痛快,顾瞳的脸都黑得像墨了:“我不要!没有就没有,抢别人的算怎么回事!” “哎,年轻,热血上头,就是想不开啊~” 梁清一路把两个年轻人送到胡家庄,一下车顾瞳就咳起来,到处浓烟滚滚,这p25绝对比21世纪的厉害。 “咳c咳。”顾瞳和廖仲南都咳着,一路搀扶走过来——没办法呢,烂泥的道儿,几乎没处下脚,更别说走汽车轮胎了,难怪梁清还没进村就停下了——跟在梁清后面。 走了不远,烟小点了,顾瞳皱着眉问廖仲南:“你闻见什么味儿了吗?” 血腥味儿,浓重的血腥味,这和平日里割破手指或咬破舌头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浓重的血腥味儿让人想吐。 廖仲南的脸色比顾瞳好不到哪儿去。 只有梁清,泰然自若地在前面走。 伴随着血腥味儿,还有一点轻微的声音,顾瞳开始听不真切,但渐渐声音越来越大,梁清是在带他们前往声音所在。 看见前面聚拢的一大堆人,约有一百多,几乎都是淳朴的农民打扮,旁边一个土台子,一个日军小队长坐在上面,面前是一个穿长马褂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拼命跪着磕头,剩下的日军和伪军分散着,专门有人拿枪围住一百多人,枪口对准他们。 声音不是从这些人那里传过来的,顾瞳他们走到近前,才发现人群旁边加了锅,烧开了一大锅水,木柴烧的锅底通红,滚开的水正翻花,热气在寒冷的冬日十二分明显。 锅的旁边立了个桩子,桩子上绑了个男人,声音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直着脖子嗷嗷地叫”,顾瞳过去只在小说里见过,这次是真的听见了,惨烈地无以复加。两个日本兵蹲在这人跟前不知道在干什么,大锅挡住了,顾瞳就看见旁边有几个日本兵拍着手笑,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绕过锅,绕过,绕,再绕一点 顾瞳看见了。 她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叫得这么惨烈了,她也知道蹲着的两个日本人在干什么——准确的说他们时不时回身往大锅里扔东西是在干什么 他们在削肉片,从这个绑着的男人左腿上。 像涮锅子一样,削下一片肉就扔到大锅里。 或许这都不算太新奇,毕竟凌迟是自古就有的刑罚。 但给顾瞳造成强烈视觉冲击的,是对比——那男人的左腿已经没有肉了,除去脚,大约因为脚上的肉不好割——剩下全是枯骨,膝盖那里连着一点,而右腿却完好。更可怕的是,他似乎是在用这样的两条腿——站立着 顾瞳转身就吐了,廖仲南也转身,扶住了她:“小瞳!” “呕” 梁清没上来帮忙,他似乎觉得很好笑:“这就受不了了?少爷小姐们,暖房里的花没见过大风大浪,慢慢习惯吧。这些日本人是从山西过来的,山西羊肉不好吃,但是别的肉都吃完了,他们也吃羊肉,就这么吃。廖少爷,吐完了记得过来照张相,日本人说的。” 顾瞳趴在地上狂吐不止。 顾瞳实在没有勇气再看,她死抱着廖仲南不撒手,最后是梁清硬把她拽开让廖仲南去拍照,她又改成死抓着梁清不放手。 “小瞳,放开,那人已经死了,拖走了。” 顾瞳手紧抓着梁清的衣服,指节都泛白了。 “真的,不骗你,你没听见嘛,他不叫了。” 顾瞳勉强抬头看着梁清:“日本人胆子真大,这种照片还敢让人照,这要是让外界知道了,国际上会怎么说?他们就当真不怕舆论谴责?!” “怕呀。可是你见过谁谴责了?美国佬把印第安人剥皮做靴子,那不照样民主国家?再说谴责有什么用?话又杀不死人。退一万步说,怕谴责,不发不就得了,自个儿留着存档呗,这是皇军的丰功伟业。” “狗屁丰功伟业!” “这人也不是完全无辜,谁让他窝藏八路,他孩子活埋了,他本人被剐了,要给胡家庄做个样子,看谁以后还敢帮着八路。” “你还帮着日本人解释!你还帮一群畜生解释?!” “注意你的言辞!顾小姐!”梁清声音也提高了,“我答应过廖长官和冯处长,要把你囫囵个带回去,你别给我找麻烦,还是你也想知道左腿骨头右腿肉是什么感觉?” “呕别说了”顾瞳又开始吐,这次呕出的只有酸水,“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想吃涮肉了什么肉都呕” “那就别吐了,真想吐也忍着,过来看着,日本人要接着审了。”梁清揪着顾瞳的后脖领子把她提到台子前,跟翻译官打了个招呼。 “你们都看见了!窝藏八路,就是这个下场!”翻译官对着那一百多人,喊得声嘶力竭,“还有谁窝藏了,自首或者揭发,皇军可以网开一面,如果不说,让皇军查出来,哼哼” 没人说话,只有冬天凛冽的风刮过,把地上流的血冻得一道子一道子红。 “不说是吧!我数三下,再不说,可就别怪我下去揪了!”翻译瞪起了眼。 还是没人说话。 “三!” “二!” 翻译左右看了看:“一!”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他气急败坏地跳下高台,钻入人群中,坐看右看,尤其盯着脸上抹了灰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个没完,直看得对方深深低下了头。 “你看着面生!”翻译突然揪住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你是哪儿的人!” “我,我就是这村里的。”女人穿着不太合身的花袄,袄子面已经看不出花型了,手揣在袖筒里。 顾瞳听到这句话抬起了头,尽管石家庄没有自己的方言,但她母亲曾经做过生意,她跟着出过摊,天南海北的话都听了一些,这个女人说的话虽然不好判断具体是哪里的,但顾瞳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南方的,可能就在江西一带。 翻译显然也听出了这一点,他更加用力地揪着这女人往外走:“出来!出来!女共党!还想蒙老子!弄不死你!” “等一下!” 翻译稍微懵了一下,没想到这时候有人会拦着:“谁?” “我!”顾瞳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居然走到翻译面前了,“放开她!” “顾小姐,渡边先生关照过,你别多事。” “我多事?知道渡边先生为什么让我跟着来么?‘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这些渡边先生日日讲月月讲的话,你们是一句也没往心里去啊。你刚才对老乡什么态度?你是要老乡们都说亲善共荣是假的么?” 顾瞳连珠炮般一通斥责,翻译也愣了半晌:“这个女人不是好人!她是南方口音,不是这村里的!肯定是共党!” “是不是这村里的,不能听你一面之辞!”顾瞳走到女人跟前:“大姐,你受惊了。请问你是这村里的么?” 女人像是被吓到了,只是点头,不再说话。 “也不能听她一面之辞啊!”翻译不满地说。 顾瞳拉着女人走到一百多人近前:“哪位是她的亲属,或者知道她家里人是谁的,麻烦站出来!不用害怕,找到家人就行,如果找不到,她就会被带走了!” 沉默了一会儿,顾瞳心里火急火燎的,就怕人人都害怕,不敢出头,翻译则得意地走过来:“我就说吧,她肯定是共党!走!跟我们” “别走!她是我闺女。” 突然人群里有人说。 是个老大爷。 顾瞳眼睛一亮:“老人家,真的么?” “是真的。”老头七十多了,背驼得厉害。 翻译不信:“不可能!如果她是你闺女,为什么你说本地话,她一口南方话!” “民国初年,我们村儿闹灾了,旱得没法种,地里不长粮食。我就带着我老伴儿还有我闺女逃荒,去江西投奔一个亲戚,老伴儿路上病死了,我跟闺女俩到了江西找着亲戚,待了几年,后来我听同乡说村里没事儿了,我寻思着老房子还在这儿,地不能丢下不管,就带着闺女回来了。我老了,在江西那几年口音改不过来,她去那儿的时候还小,正说话的年纪,就学了一口江西话。” 老头说得合情合理,顾瞳长出了一口气。 翻译哑口无言,但还有点不甘心:“谁能作证?” “俺能。”有人举手了。 “俺也能。” “我也是,他们以前一直住这村里的,这孩子我看着长到这么大的。” 零星有人作证,翻译也没话了。 “怎么样,人家说的可一点毛病没有,别冤枉了良民!” “这事儿蹊跷,还得查!”翻译有点心虚,但不愿意承认错误。 “查你个头!”顾瞳一把揪住翻译的前襟,“我警告你,你再随便诬赖好人,我回去就到渡边先生那里告你个‘蓄意破坏中日亲善’‘破坏大东亚共荣’‘破坏圣战’!你有几个脑袋,敢担这种罪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同志 梁清哼着小曲儿摸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梁处长。”阴森森冷恻恻的声音像蛇一样从背后爬上来。 即使是梁清也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顾瞳悄无声息地从门口钻进来了。 “梁处长。”顾瞳又叫了一声,随手把门关上,梁清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别别别,小瞳,你还是别这么称呼我了,这么正经我都不习惯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梁处长,我想问问你,”顾瞳神秘地靠近梁清,“你知道共党在哪儿吗?” 梁清乐了:“我还找呢!哎你要知道你告诉我啊,日本人那儿我替你请赏。” “切!”见确实问不出什么,顾瞳恢复了正常,“还以为你那几天出去抓人,收获很大呢。” “共产党比兔子都滑,不好抓呢。”梁清为自己辩解,“哎,你找共产党干什么啊?” 套我的话,顾瞳心里一阵鄙视:“那梁处长找他们是干什么呢?” “抓了请赏啊!”梁清说得理直气壮。 “ t一一我和您一样。”顾瞳甩了个白眼给梁清。 走上二楼经过冯静宸的办公室,门开了,冯静宸脸色沉着:“小瞳,进来。” 顾瞳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乖乖进去。 屋里没其他人,冯静宸指着屋里的沙发:“坐好。” 顾瞳乖乖坐好。 “你今天折腾什么呢?” “今天?什么也没有啊?”顾瞳装傻。 “还装。从胡家庄回来,你在床上躺了三天,今天刚好点就作幺蛾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39号里逮谁都问共产党在哪儿,你想死啊?” “我是想抓到他们替姐你长脸”顾瞳早就想好了理由。 “胡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是想抓几个人,往死了虐他们。”顾瞳在39号时间不算短,抵赖狡辩的本事学得越来越好,而且这话不完全是敷衍,最后那半句真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39号是大力搜捕共党分子不假,不过他们可没惹你啊,你怎么一副那么大仇的样子?” 顾瞳噌得从沙发上站起来,悲愤不已,双手握成了拳头,刚想说什么,又憋回去了。她抬头看电灯:“有窃听没?” 冯静宸无奈摇头:“没有,我早晨检查过了。不过凡事谨慎总是对的。” 顾瞳想了想:“我为什么那么恨共产党?” “为什么?” “他们太不是东西了!不是自诩抗战吗?啊?那就看着看着日本人就这么撒欢儿?祸害死这么多人?姐你是不知道那些人死得多惨——”说到最后已是哭腔,顾瞳抱着冯静宸,头埋在冯静宸怀里大哭起来,“我害怕——我愤怒——我想杀人——我想找到共产党问问他们人死的时候他们在哪儿都干什么去了!就知道当缩头乌龟——” 冯静宸静静看着顾瞳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手轻轻摩挲着顾瞳的后背。 哭了一会儿,声音小下去,顾瞳改成抽噎,冯静宸这才扶她坐好:“你是恨共产党不争气啊。” “我c我现在c理c理解,果粉们的心c心情了,‘南望c王师c又一年,王c王师c就是c就是不上岸’。” 冯静宸被后半句打油诗引得轻轻笑起来:“小脑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不许胡说了,这是39号,你的举动本来就很危险,全靠有人护着你,现在多加一个外来的川岛芳子,还有一个没露面的大人物,就不好说了,你以后不要再问共产党的事了,知道么。” “恩” “再过两天就要建市,正太饭店要有大的庆典活动,杜兰香小姐派人来找你,说请你去指点一下歌曲。” “我不去。”顾瞳本能地抗拒,杜兰香上次利用她欺骗她杀了杨凡的事儿她还没忘,虽然后来一直相安无事,但顾瞳不傻,她已经猜到杜兰香大约是戴笠那边的人了,至少,在杨凡的事情上,杜兰香是和戴笠有共同利益的。 “我也不认为让你们见面是个好主意,但是不用你去。事实上,杜兰香已经来了,是梁处长接的她。她提出见你也是经过渡边特别批准的,为了庆典,你不想见也得见,现在杜兰香就在渡边先生的会客室等你呢。” “什么!”顾瞳大吃一惊,这个杜兰香,胆子倒不小,明明是重庆的特务,却大摇大摆进入39号,还明目张胆跟日本人提要求! “去吧,没关系的。不喜欢她,少说两句就回来。”冯静宸鼓励着,“记着别再胡说找共党这种事了。” 顾瞳来到渡边的办公室,一个日本兵恭敬地为她开门,顾瞳走进屋里,不出意外看见杜兰香正体态优雅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喝茶,神态轻松,毫无惧色。她旁边,坐着一位身材高瘦,面貌儒雅,戴金丝圆镜的先生,身着一件灰色缎子长袍,脖子上挂着一条围巾,浑身上下自有一种气势,和廖长官有点像,但更为内敛一些,看见顾瞳进来,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十分温柔。 顾瞳没料到是这么个场面,心里觉得异样。 “别找了小瞳,渡边先生不在,是我要求在这里单独见你的。”杜兰香放下了茶杯,毫无负疚之意。 “借口呢?你不会告诉他你是——”顾瞳把“国民党”三个字在舌尖抓了一圈,到底没说出来。 可是杜兰香听着这辛辣的话却笑了:“告诉他什么?我是国民党准尉吗?” 顾瞳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想捂住杜兰香的嘴。 “不用紧张,这里是日本人自己的地盘,他们不会蠢到自己给自己安窃听器的。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落到同僚手里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你要在这儿见我?”顾瞳不客气地绕到杜兰香对面,不等对方让,自己就坐下了。 “没办法,我很想小瞳嘛。可是小瞳又不肯见我,我只好来39号找人喽。我跟渡边先生说啊,小瞳是我前未婚夫的绯闻女友,所以一直对我很芥蒂,只有我们单独谈,才有可能谈得成功,所以渡边先生就把这里让给我们了。” “你不是让我来指点唱歌的么,要指点就快点,指点完我好走人。”顾瞳一句话都不想跟杜兰香多说。 “那个啊,小瞳你觉得我这种人真的需要指点唱歌之道吗?” “那你让我来干嘛?没事我就走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顾瞳站起来就想走。 “真的没有吗?那不如我们来说点你愿意谈的?比如——你不是正在满世界找共6产6党吗?” 一句话惊得顾瞳又坐回去了。 “你!你怎么” 顾瞳正在吃惊,没留神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绿茶推到了自己近前:“喝点茶压压惊吧。这是我的,还没动过。” 顾瞳抬头,金丝圆镜还是那么温柔地笑着。 “小瞳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很简单,因为这么做的不只你一个。” “还有谁?”顾瞳想我就够疯的了,还有人跟我一样? “廖少爷啊,廖仲南。”杜兰香轻松地从唇间吐出这个前未婚夫的名字,“小瞳在床上躺了三天,大概别的事顾不上。廖少爷这些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呢。” 顾瞳这才想起廖仲南,和自己算得上难友了,自己在胡家庄受了好大的刺激,他也是跟着的,还被迫近距离去拍照,自己已经坚决断绝了和涮羊肉的缘分,估计半年内也吃不了肉了,廖少爷说不定更惨。 “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能找到共产党吗?” “不能。”杜兰香好整以暇地坐好,一副谈判的样子,“但我能想到你们找他们的原因。表面上说是要抓他们,实际上,你们是想加入他们吧。” 一直受惊吓,顾瞳有点习惯了。 “杨凡的事情,看得出,小瞳对重庆是很不满的。那么要想找到对抗日本人的组织,也就只有共产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吧。” “我想说,”杜兰香又端起了茶杯,氤氲的雾气遮住了她的表情,看不真切,“你暂时是不可能找到共产党的,即使找到了,想加入,也有很长的考察期。如果你想尽快为国效力,你可以加入重庆这边,戴老板不拘一格降人才,我已经把你和仲南的事情报上去了,他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马上就可以有事做。” “戴老板那种人,包着胡蝶,发国难财,为了自己的钱和权都能跟日本人合作弄死手下,我可不敢招惹,不然哪天他不高兴了,我就是下一个杨凡。不,我还不如杨凡,他杀杨凡还得借39号的刀,杀我就简单了,直接一句锄奸,谁让我是39号冯处长的妹妹呢,死了都不会喊冤的——等一下,你刚才说你把廖仲南也报上去了?”顾瞳牙尖嘴利地讽刺戴笠,说痛快了才想到杜兰香话里真正埋地雷的地方。 “是啊。”杜兰香点头,“所以一会儿仲南也会来。毕竟,我连前未婚夫的绯闻女友都见了,不见一下前未婚夫说不过去不是?” “你” “这位,是徐长明徐先生,也是我的音响师。”杜兰香不理气得说不出话的顾瞳,转身介绍身边的金丝圆镜,“当然,他也是奉戴老板的命令从上海过来的,具体事宜,由他和你们面谈,我就不听了,”杜兰香站起来,“久闻39号大名,好容易来一趟,不四处见识一下太可惜了,当然,廖长官和冯处长那儿我似乎也该去拜访一下呢。” “你胆儿真肥。”顾瞳明显不是在赞美。 杜兰香嫣然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门再一次开了:“兰香姐,他们说你找我?” 杜兰香出去了,留徐长明和顾瞳以及廖仲南商量事情。 顾瞳对徐长明的身份尚在犹疑,但廖仲南看到徐长明的时候却大吃一惊:“徐老师!” 徐长明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顾瞳被搞糊涂了:“怎么你们认识?” 廖仲南赶快走到徐长明跟前坐好:“徐老师是我在北平时候的导师,徐老师,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介绍你们加入军统。”徐长明倒是开门见山。 “这个事儿吧,我得考虑一下”顾瞳打官腔。 徐长明看得明白:“小瞳,我知道你在怀疑我的身份。其实要证明很容易:你问仲南就行了。” 顾瞳不明就里,看廖仲南,后者长大了嘴巴:“老c老师,您这么快就把身份交底了啊?” “因为要吸收小瞳啊。小瞳,我跟你说,仲南在北平的时候已经被吸收了,他回来其实是带着任务的,只是你们都不知道。成子才那件事就是我安排的。我指挥他去正太饭店接头,不过,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跟他接头的就是杜兰香,还以为自己接头失败了,听杜兰香说,仲南心神不定了好一阵呢,好像还差点哭了?” 真的?顾瞳看到廖仲南心虚地点了点头。 好吧,顾瞳也点了点头:“那么徐长官您官阶是什么?” “少将。” “国军的将官真是宁滥勿缺。”顾瞳语气凉凉的,徐长明却不生气,还笑了:“恩,也算是一种激励手段。怎么样,这回可以信任我了吧?” “我对重庆不感兴趣。廖仲南怎么样我管不着,自有廖长官操心呢,我是肯定不加入的。” “小瞳你听老师说完” 徐长明笑着解下了自己的围巾:“我知道,小瞳,你不肯加入军统,其实只有一个原因:你要加入共产党,对吧?” 顾瞳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我就是共产党啊。” 顾瞳差点直接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看一眼廖仲南,这小子倒不觉得意外,还跟着点头呢。 “什c什么意思!廖仲南你知道这事儿?” 廖仲南一脸莫名其妙:“知道啊。我老师是共产党,但是在重庆政府也有职位啊,他算是潜伏人员。我说过他是我的导师,就是他引导我干革命的。” “卧槽这么大的事儿你不早说!” “我怎么说啊!”廖仲南觉得很委屈,“我也还在考察期呢好吗!一方面重庆延安的命令我都要接,一方面还得防着身边所有人知道这些事儿——你还记得上次井陉四维街你遇到我吗?你当时差点坏了我的事儿!” “好了,仲南。小瞳还不是同志,你说的多了。”徐长明摆摆手制止廖仲南,语气严肃起来。 廖仲南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你真的是共” “对。”徐长明点点头。“现在你愿意加入了吗?” “” “还是不相信我。”徐长明无奈地解开长袍的扣子,从贴身的地方取出一件东西来。 一片耀眼的红。 “这是”顾瞳倒抽了一口冷气。 “红旗。”徐长明展开了旗子,镰刀斧头,党旗。“现在还怀疑吗?我带着这东西进来也是冒着风险的。还好日本特务们只搜查武器和书籍比较上心。” “嗯嗯嗯!”顾瞳不敢说话,但拼命摇头。 “这东西是给你们的。”徐长明重新把旗子折好,递给顾瞳,“贴身藏好了。” 顾瞳发扬上学时候作弊藏小抄的精神,把旗子塞进了衣服里。 “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吧,你们愿意加入吗,听党的指挥,为抗日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顾瞳和廖仲南一起学小鸡啄米。 但顾瞳又想起来:“那兰香姐知道你仲南已经入党了吗?” “杜兰香明面上是不知道的,她不是我们组织里的人,我和她一直使用重庆的身份联系的。仲南因为没有接受系统的训练,而且过去,组织一直认为他这样的身份,留在党外比较安全,所以组织上指示,不要让他涉入太危险的任务,也不要让他正式进入组织或者军统。” “廖长官会是” “不知道。”徐长明说得斩钉截铁,“组织是有纪律的,做我们这样地下工作的,最忌讳的就是四处打听。” 顾瞳脸一红。 “那组织这就算是接受我们入党了吗?”廖仲南很激动地问。 “还没有。入党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要有介绍人,要写申请书,要开支委会投票通过,才能成为预备党员,然后还有为期一年的考察期,之后再次开支委会,全票通过,才能正式成为党员。你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很严酷,申请书是决不能写的,身份也不能暴露。所以,组织上的意思是,鉴于你们已经用实际表现证明了你们对抗日的热情和决心,所以欢迎你们正式加入抗日的队伍中来,今后你们的工作地点就是39号,给你们一人配备一名领导,单线联系,给你们安排任务,指导你们进步。时间仓促,来不及对你们进行系统训练了,今后,就由你们各自的领导在实战中帮助你们积累经验,提高思想,学习组织纪律。” “明白。” “当前我们的环境很严苛,组织上希望你们保存实力,注意安全,一切行动以不暴露自己为前提。切记。” “是。您刚才说我们的领导” “这个,你们自己接头,时间就是腊月二十九,除夕那一天,晚上十点,差不多是建市典礼结束的时候。地点就在正太饭店演出后台杜兰香住处楼上,二楼那个品酒室里。小瞳你的接头暗号是:对方问‘这么晚了,有没有年夜饭吃’,你说‘这里只有酒,饭是另外订的’。仲南你的接头暗号是:对方向你要求帮忙拿一瓶19年的葡萄酒,你回答‘没有19年的,18年的行吗’。记住了么” 顾瞳点点头:“这暗号还挺接地气的。” “切记,这个地点是在正太饭店二楼,你们要从上面监控整个局面,如果有局外人突然闯入,整个接头必须终止,你们尽快撤离,不用管接头人,保护自己,明白吗?”徐长明谆谆叮嘱。 “记住了。”顾瞳和廖仲南答道。 “好,那今天的事情就到这儿。”徐长明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本子递给小瞳:“小瞳,你和仲南今天来这儿是因为杜兰香要和你们两个谈话,但谈得并不愉快。所以杜兰香谈到一半就出去了,剩下的时间你在和我商议她在典礼上唱歌的事,而仲南你没有跟着杜兰香出去是因为你也不高兴,不想出去看到杜兰香,我们要统一口径,记住了?” 顾瞳和廖仲南点头。 “那么,小瞳,在这个本子上写点东西。” “写什么?”顾瞳不明所以。 “你跟我谈了这么久,总得有点证据吧。歌词或者曲子,随便写点。” 顾瞳恍然大悟,接过来,掏出自己的钢笔。 i've seen the 一rld d一ne it all had y cake n一 dia一nds,brilliant and bel air n一 h一t sur rights,id july hen y一u and i ere f一rever ild the crazy days,city lights the ay y一u'd py ith like a child ill y一u still l一ve hen i' n一 l一nr y一ung and beautiful ill y一u still l一ve hen i g一t n一thg but y achg ul 徐长明接过来看了看:“唔‘当我红颜憔悴,垂垂老去,你是否依然爱我’歌词不错,你写的吗?有曲子么?” “没有,不过我可以唱一遍,不好听,听个意思还行。”顾瞳有点惊讶徐长明看得懂,但想到这人是廖仲南的导师,也就不奇怪了,她清唱了一遍,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边唱,徐长明一边写谱子。 顾瞳唱完了,徐长明也记完了,他点头:“有的地方音可能有失准,不过歌是好歌。我收下了,回去看看杜兰香能不能唱。” “这是英文歌,日本人会同意吗?”顾瞳自然不会忘记二战的时候日美后来是宣战了的。 徐长明一笑:“美国还没对日本宣战呢,现在他们关系很好,美国人动动嘴皮子谴责一下日本,依然疯狂地卖军火给他们。所以,英文歌当然还能唱。不过,迟早是要打起来的,帝国主义在利益面前,不会退让。” 听听,听听,不是共产党还说不出来这么有水平的话。 徐长明收好本子,围好围巾,站起来,这就是准备告辞的意思了。 “等一下,徐先生,我们是否加入军统,您怎么回复兰香姐呢?” 徐长明胸有成竹:“这件事,你们见过你们的领导后会解决的,我这里,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接头 “小瞳,过年的时候带这个好吗?” “” “小瞳?小瞳!” 顾瞳恍然大悟:“啊!怎么了,姐?” 冯静宸放下了手里的发卡,用一种“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的眼神”看顾瞳:“小瞳,是你要陪我来买年货的。” 顾瞳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不过这显然不是可以解释的事情。 能怎么解释,难道要抱着冯静宸转几个圈,然后大声昭告天下“我顾瞳从此也是有领导的人了”? 再说了,有领导有什么好激动的 “戴这个发卡好看吗?”冯静宸把红格子发卡贴在顾瞳头发上试了试,“你觉得呢?” “姐你定吧,我无所谓。” “真是的。”冯静宸把手中的发卡还给店员,“不想出来就说话,我也没逼着你出来啊。跟着我老这么心不在焉的,那你别逛了,一会儿替我干点儿活,去一趟报社,给仲南把饭送去。” “哦。”顾瞳答应得很乖巧。 冯静宸却觉得大为惊奇了:“你今天怎么啦?平时不是让你去找仲南,你一脸不情愿吗?怎么今天这么痛快?” “没啥,我转性了。” 快到过年,报社事情多,廖仲南连续几天在报社加班,廖伯东心疼弟弟吃不好,冯静宸就做了午饭让人往报社送。 顾瞳提着保温的饭盒来到《华北新报》门口的时候,守门的看报老头第一反应就是哆嗦,然后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喊:“39号的来抓人啦——” 顾瞳d一脸,大爷您这一把岁数了嗓门还真好。 “大爷,我不是来抓人的!我是来找人的!” “一样!39号都是先找人,找完就抓!” 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一旦定型了是不好扭转啊,不过这大爷说的倒是也没错。 “真不抓人!我是冯处长差来给廖仲南送饭的!”顾瞳急得在门外大喊,“要不大爷您把我抓起来得了!” 一番波折之后,顾瞳总算在总编允许之下,去二楼廖仲南的工作间给他送饭。 “干嘛呢!”顾瞳把网兜里的饭盒放在桌子上,好奇廖仲南怎么看稿子看得一脸便秘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廖仲南眼神还没离开稿子,眉间像拧了个疙瘩,钢笔都要在嘴里咬碎了。 “送饭。”顾瞳言简意赅。 “谢了。送完你就快回去吧,我这还一堆活儿呢。”廖仲南不是说说而已,他烦躁地抓抓头发,然后去翻桌子上那些摞得几乎能把他埋起来的稿件。 “什么活儿啊这么难干。” “别提了,”廖仲南叹气,“马上建市庆典,我哥弄的什么‘树新风’——别笑!——满百天,要发个通告,还有这‘大东亚共荣’,老一套” 顾瞳也叹气:“跟胡家庄的冤魂们去说‘共荣’吧这帮天杀的日本人,晚上也能睡得着。” “我们总编还让我整理一下什么民谣,说让对比一下日占区和其他地方,用以证明‘中日亲善’‘中日共荣’之必要和优越” “怎么还有民谣的事儿呢?” “采风嘛。诗经读过吧?国风不就是以前中央政府派人到地方去搜集的民谣民歌么,用这个来掌握各地的风土人情,体察民意” “那你找着民谣了吗?” “没有也得编出来啊,不然总编一定会开除我哦对了,说到这个,给你看个好玩的。”廖仲南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兴致勃勃从一堆稿子最下面翻出一张,“工作太没意思了,不过看看这些会高兴一点。” 顾瞳不明所以接过来,那是一张《中央日报》的剪报,登了题为《陪都记事》的一首诗。 “打油诗,不过很有意思,说重庆现在的民生的。” 确实,顾瞳看了看,还是七言诗嘞。 陪都记事 电灯虽设光常无, 更有自来水易枯。 名不副实君莫笑, 此间毕竟是陪都。 顾瞳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容:“重庆那边干得确实不好,这点倒没说的,不过三天两头日本人去轰炸,倒也难怪” “不能只强调他们的困难吧,”廖仲南说着压低了声音,“共产党的根据地现在减租减息,开展大生产运动,怎么干得有声有色的。” “也是。”顾瞳把剪报还给廖仲南。“我找你是有点事想不通。” “是除夕晚上接头的事?” “恩?” “我也想不通,”廖仲南继续皱眉,“为什么一定要安排在十点?那时候庆典早就结束了。” “我更想不通地点为什么要设在那里,我去看过了,那里上下只靠一条窄窄的楼梯,如果出了事,跑都跑不了。” 除夕那天,顾瞳终于穿上了马老板为她定制的漂亮礼服,冯静宸还帮着她把头发挽起来,插了珠簪。 “把这条珍珠项链戴上。”冯静宸叮嘱道。 顾瞳好奇,那项链上每一颗珠子都圆滚滚的,考虑到此时没有造假一说,这些珠子可都是天然的,估计价值不菲。 “姐,你的吗?” “不是,你的。” “?” 看顾瞳一脸茫然,冯静宸这才说:“说起来底下人托梁处长办事送的,他身边没女人,就送到我这里来了,知道我不会收,就说是给你的,为他当初得罪你赔礼。我想想你也是还缺珠宝首饰,所以就收了。” 明目张胆的行贿受贿。 不过反正是汉奸的东西,顾瞳收的倒也心安理得,完全不去考虑在别人眼中,她也是汉奸那一挂的。 冯静宸也换了一身浅蓝缎子的旗袍,戴了一枚镶蓝宝石的发卡,戴着蓝宝石坠子项链,左手戴了一只翡翠镯子。 顾瞳看得眼睛都直了:“姐!大美人啊!” 冯静宸泰然处之,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和赞美:“谢谢。平日里一直穿制服,今天也是难得的机会。” 顾瞳看着冯静宸,突然有点替她难过,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一个旅人,走过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突然发现了一朵美丽的野百合一样。 美是需要发现的,不然总难免落寞之感,但是发现了又无人分享和认同,就更加悲伤。 “想什么呢?”冯静宸把手在顾瞳眼前晃了晃,“记住了我跟你说的,今天晚上” “多吃菜少喝酒,听姐姐的话别乱走。”顾瞳抓住冯静宸的手,一口气接下来。 冯静宸笑了,为顾瞳的鬼精灵。 顾瞳和冯静宸的露面可说是惊艳全场,这两个成熟或青春的美女出现在正太饭店的时候,很多人都把将要投射给杜兰香的注意力放到了她们身上。 本来石家庄就不是能和北平上海媲美的地方,女人少,青春靓丽正当龄的更不多见。而且石家庄周边郊县多,人人身上都带了些土气,从日本人来了,征粮征税,大部分人都吃不饱,再天生丽质的女子,面有菜色,也是不好看的。 已经有些人蠢蠢欲动了。 廖伯东先走了过来,不动声色间,这已经是一种保护和警告,当然表面上这只是一次打招呼:“静宸来了。小瞳?今天的样子很特别,非常迷人。” “谢谢廖长官,”顾瞳行了个提裙礼,“我是不是该吻您的手?”语调里带着俏皮。 廖伯东当然听出来顾瞳是在揶揄他西式的赞美方式,大方地一笑,没有在意:“仲南,来见一下。” 廖仲南今天打扮得也格外利落和帅气,但比平时更规矩,他走上来跟冯静宸问了好:“静宸姐。”又转向顾瞳,“小瞳。” 顾瞳和廖仲南四目相对的时候,都暗暗对对方点了头,今晚上对他们来说,有重头戏。 七点整,典礼正式开始后,渡边和马市长都来了,渡边这次穿了军装,这是少见的事情,他旁边是一身西装革履的川岛芳子,两人都对另外一名日本人十分恭敬。 顾瞳吃了一惊,这个日本人她从没见过,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有点肥,在这样的场合,他穿的是和服的便装,留着日本人标志的小胡子,眼睛不大,没有戴眼镜,顾瞳总觉得他眼里有嗜血的神色。他身边跟着两名穿和服踩小碎步的日本女子,身后还有不少随从样的人物。 “那是谁?”顾瞳小声问冯静宸。 “嘘。”冯静宸神色严峻。 那边马市长已经上台去了,廖伯东陪着,因为马市长要宣布石门市的建立,以及这次忘年会的开始,顾瞳听着他用谄媚的语气介绍来人,但却没有说那个日本人,只是用“尊贵的日本客人”来形容。 顾瞳不肯定这人到底是谁,但她猜这人的身份很高,不仅仅军衔或官位高于渡边和川岛芳子那种。 顾瞳胡思乱想着,“尊贵的客人”没有上台,而是在和渡边川岛说着什么,声音不高,都是日语,顾瞳听不懂,但川岛芳子有意无意往这边瞥了一眼,顾瞳察觉到了,心中掠过一阵寒意。 冯静宸突然抓住了顾瞳的手。 顾瞳不解其意:“怎么了,姐?” 冯静宸还没来得及说话,“尊贵的日本客人”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了。 猝不及防。 “谁もが瞳”日本人发问了,声音像嗓子眼儿太细的鸭子吞下一个大个田螺,被噎到了的感觉,沙哑难听。 渡边看着顾瞳:“小瞳,朝香先生要见你。” “诶?”顾瞳错愕了。 渡边回头,和朝香说了几句。 看着顾瞳茫然的眼神,川岛芳子了然地一笑:“小瞳,朝香先生刚来石门,他说听渡边先生提起过你,很感兴趣,所以想认识一下。听说你会日本话?” “少し。”顾瞳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朝香上上下下打量了顾瞳几眼,点点头,对渡边又说了几句,渡边回答了,然后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两名和服女子簇拥着朝香向贵宾区走去。 马市长的演说已经结束,灯光黯淡下来,杜兰香在万众瞩目中优雅登台。 大提琴响起,杜兰香轻启朱唇,唱的正是顾瞳写下歌词的那首“y一ung and beautiful”。 i've seen the 一rld d一ne it all had y cake n一 冯静宸带着顾瞳和廖仲南找了个地方坐。廖仲南看着舞台上的杜兰香:“你为什么要给兰香姐这首歌?” “诶?啊我觉得这歌适合兰香姐的嗓音,有点低沉,轻柔的沙哑,还有点慵懒,有点悲伤的感觉。” 这之后就没什么话说,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廖仲南不放心地说:“静宸姐,那个朝香是什么来头,为什么点名要见小瞳?” 冯静宸摇摇头:“反正是大人物,随身两个女人伺候呢。” 这提醒了顾瞳,典礼上日本人几乎都带着夫人或女友,政府高官除了未婚的更是几乎都带了女伴,唯独渡边身边孤零零的,算是仅见的情况了:“渡边先生身边没有女人呢?” “渡边夫人在日本,没有随军。渡边这个人也很奇怪,据说家庭观念很重,和夫人感情很好,两个人有一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他是从来不找其他女人的。” “不行,我总觉得这个朝香有问题,我得去告诉大哥。”廖仲南站起来就去找廖伯东。 得到消息的廖伯东脸色和冯静宸一样差,他交代顾瞳和廖仲南:“去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待着,典礼结束前,都不要再露面了。” 顾瞳和廖仲南自然想到去那间藏酒室,廖伯东在他们后面似乎思索着对策:“川岛芳子” 似乎朝香的那点小意外只是无伤大雅的插曲,一直到九点,典礼结束,并没有再出什么事。 顾瞳和廖仲南百无聊赖地在藏酒室里玩剪刀石头布,顾瞳赢了三分之二的局数之后,就兴味阑珊地终止了这个行为,然后开始数自己衣服上有多少朵小梅花,当前胸的梅花也数了一百多遍之后,她开始把项链当念珠用,念珠也变得无聊之后,她又揪下一根头发,开始玩结绳记事。 廖仲南则盯着自己左手腕的表念念有词。 偶尔两个人会把藏酒室的门开个小缝,轮流看看下面的人在干什么。 渡边和川岛芳子陪着朝香在聊天。 男男女女的人在舞池中跳舞。 顾瞳欣慰地看见39号的人被邀请了——廖伯东少见地对冯静宸伸出了手,两个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引来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杜兰香唱了《y一ung and beautiful》之后,又唱了《没那么简单》,然后就去歇着,换了一个人唱《花好月圆》,这个时候梁清走到了她旁边:“杜小姐能否赏光?” 这明确是在邀舞了。 杜兰香站起来,很有礼貌然而很疏离地拒绝了:“梁处长,我有些累了,改日吧,改日我一定陪梁处长尽兴。” 梁清似乎是缠上了:“早就仰慕杜小姐的大名,怎么,一支舞的面子都不给?我知道杜小姐背后有保护人,我想,一支舞,对方也不会说什么吧?” 杜兰香知道不能再拒绝下去,嫣然一笑,伸出纤纤玉手:“梁处长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叫我怎么拒绝好?陪梁处长跳舞,别说一支曲子,就是跳一天一夜,也是应该的呢。” 梁清就这样像狗皮膏药一样,获得了和正太饭店头牌共舞一曲的机会,在顾瞳眼里,他狗仗人势,趁机大揩其油,紧紧贴着杜兰香,几乎把杜兰香搂在怀里了,顾瞳在心底敬佩杜兰香,换了是她对着这样的梁清,别说是笑了,不直接给他脑袋一拐子就是好的。 九点左右,典礼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除了朝香,渡边,川岛芳子,廖伯东,冯静宸,梁清外,就是朝香带的人和他身边两个女人了。 “这是要干什么?”顾瞳在门缝里看着,这些人坐到了一起,不知道是要商量什么。 “不知道。”廖仲南也挤着看,“好像要开会吧。” “这时候开” “这时候很合适啊,谁会想到典礼结束后反而开会呢?” “你有没有觉得这次典礼时间太短啊。”顾瞳想到自己没吃到的自助餐,有点怨念。 “听大哥说日本人故意这么安排的,扫荡太狠,根据地那里反弹报复也很厉害,上次也是,日本人想在马庄搞个什么活动,趁着祭神,还邀请了草台班子演戏,说是要有歌舞升平的气氛,结果没想到那草台班子里的人连夜通知了八路军,借着这个机会就把马庄的日军给一勺烩了,所以后面再举行活动,日本人都尽量缩短时间,怕出事。” “马庄那次的安保是不是梁处长负责的?”顾瞳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来正太饭店,廖伯东斥责梁清的时候说的话。 “恩,是。之前本来39号应该是梁处长说了算的,但他出了这么大的娄子,日本人很生气,他花了不少钱上下打点,这才保住命,贬到行动处了,然后39号没有负责人,我哥就被调过来负责39号的日常事务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诶诶,快看!”廖仲南突然指着下面。 顾瞳从门缝看去,又有人走过来了,是个很高大的日本兵,这样的个头在日本人中是少有的,顾瞳估计得有一米八左右,身材算得上魁梧,穿着下士的衣服,但很明显,一个下士不会获准参与这次会面。 “是他!”顾瞳正在胡思乱想,廖仲南已经发出了惊呼。 “谁啊?你认识?” “我在老师那里见过这个人的照片,照片上写着他是‘东乡大尉’,老师跟我说,他民国十一年就到东北了,他常用的名字是东乡和加茂,但他真名,叫石井四郎!” “石井四郎?听着好耳熟啊”顾瞳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当然耳熟了!这个人,是日本细菌战的专家!” 顾瞳觉得脑袋里有什么炸开的声音。 是的,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历史书上,初中讲过,佟祥也提过,臭名昭著的731部队的创始人。 “他们好像在看我大哥?” 廖仲南的声音变得疑惑,顾瞳稳定一下心神,向外看去,果然,所有人都看向了廖伯东,廖伯东看起来没有紧张,依然泰然自若,说了没有几句话,气氛又恢复正常。 廖仲南看了看表,开始变得焦急:“他们要是还不结束,很快就要到十点了!” “淡定”其实顾瞳心里也着急,他们出不去,这时候如果接头的人再来了,就很麻烦了。 “徐长官怎么选了这么个破地儿。” 苦捱苦等,好容易在九点五十三分的时候,众人都站起来,握了手,似乎是结束了。 廖仲南长出一口气:“他们要走啦!呃你在干嘛?” 顾瞳正从裙子里拽什么:“我说咱们要不要挂上旗子,这样比较有气氛?” 廖仲南看着顾瞳拽出来的红旗无语:“你还真敢。” “徐先生给的,还一次都没用过呢!”顾瞳觉得这样亏了,“没事,反正日本人也要走了,我们把旗子挂起来,你放风,如果有人来了,我马上收起来。哎,你先来帮我挂。” 藏酒室的柜子上有不少突出的钉子,找到挂旗的地方并不难。 “我算服了,你在这么多日本人的场合居然大摇大摆带着红旗进来,现在又要在日本人的地盘挂” 廖仲南正在说着,楼下传来廖伯东和冯静宸的声音:“仲南和小瞳呢?” “说是去楼上了。” “喊他们下来,该回家了,俩孩子饭还没吃呢。” “好,我去叫。” 廖仲南从门缝里看到冯静宸正走上来,廖伯东跟在后面,突然就慌了:“来了!来了!” 顾瞳也紧张起来:“谁c谁啊?接头的人吗?” “不是!”廖仲南急了,“是我大哥,还有静宸姐!” 顾瞳立马就慌了。 “快!快!旗子!”廖仲南拼命比划。 顾瞳心忙意乱一把将旗子扯下来,可是还没来得及折叠往衣服里塞,冯静宸已经进来了,顾瞳只好把旗子团了团放到背后,和廖仲南一起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容来迎接冯静宸。 “姐” “静宸姐” “干什么呢?”这种场面当然骗不了冯静宸。 “没c没干什么!”极有默契地摇头。 “手里拿的什么?”冯静宸够多老道,上来就直奔死穴。 “没啊什么也没有” “交出来。”冯静宸也不废话。 顾瞳手里死死抓着党旗,这东西不敢往外交啊!这年头除了老百姓和共产党,日本人伪军汪精卫政府□□政府对共产党员那可都是宁错杀不放过的,这个险不能冒! “静宸啊,怎么了?”廖伯东弯腰从外面进来了。 “没什么。” 对对对没什么。 “没什么就快点回家,都没吃年夜饭呢。你们都不走,难道在这里吃?”廖伯东说着,解下围巾拍打了一下身上,“小瞳啊,这么晚了,有没有年夜饭吃啊?” 顾瞳现在高度紧张,哪里顾得上吃饭:“我哪知道啊,我不管做饭” 廖伯东似笑非笑看着顾瞳:“小瞳——我记得好像你不该是这么说的——” “啊?什么?我——” 顾瞳觉得脑袋里第二次有什么炸开的声音,她倒抽一口冷气:“啊——” “‘这里只有酒,饭是另外订的’。”顾瞳都不确定这话是不是自己说的。 廖伯东欣慰地叹气:“好吧,有酒也是好的,我们订点东西回去吃。是吧,静宸?” 冯静宸问廖仲南:“仲南,帮我拿一瓶19年的葡萄酒。” “啊啊啊?”廖仲南还没反应过来。 廖伯东伤脑筋地按了按太阳穴:“这么呆怎么做地下工作,徐长明这些年都教了些什么?他这老师当得是越来越差了,学生这样就安排工作真的没问题吗?” 廖仲南终于反应过来了:“没有19年的,18年的行吗?” “行啊。找出来,拿着回家。” “不是吧!你们——” “就是我们。”廖伯东肯定了二人的猜测。 “徐先生明明说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顾瞳心里有被骗了的感觉,估计廖仲南也好不到哪儿去。 “按组织要求来说,他确实不知道,”廖伯东点头,“我们不是一条线上的,彼此不打听,纪律不允许。不过我们自己猜出来的,纪律就不管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 “廖长官你知道徐先生” “何止知道啊,”廖伯东好像对认识徐长明这件事无可奈何,“太熟悉了。熟悉到不能看见这个人,每次见到这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什么时候做掉他的地步。” 寒 “行了,回家吃饭。”一场令人兴奋又紧张刺激的接头,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顾瞳觉得自己好像卯足了劲儿买了张《雍正王朝》的票进场却看见字幕打出《宫锁心玉》。 “这次不给我们分派任务吗?”顾瞳和廖仲南还没忘了这回事。 “有很多话回去再说。”廖伯东拦住了顾瞳,“把你的旗子塞好,别让人看见。” 众人离开藏酒室的时候,顾瞳发誓她听见了廖伯东说要弄死徐长明:“早知道这样真该早点除掉这个祸害的。” 说得很无奈,但确是认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除掉石井四郎 年夜饭是从正太饭店订的,有专人送到住处。 廖长官是个很实在的人,那暗号不只是对对而已,他真的从正太饭店藏酒室顺回一支不错的红酒。 “给钱了么?”顾瞳看着廖伯东手里那支酒瓶,紧张地问廖仲南。 “没有吧。”廖仲南不肯定地说。 “没关系,汉奸不都是这样的嘛,拿东西不给钱,这才符合我们的身份,每次都给钱会被人怀疑的,而且太浪费汉奸身份了。”廖长官理直气壮。 领导实在是带了个很坏的头。 排开酒菜,四个人落座,人少,家宴简单但也温馨,碗碟是顾瞳摆的,廖仲南倒的酒。 外面的鞭炮稀稀拉拉地响着,听起来像枪声。 “挺好,有这声音做干扰,我们自在说点什么了。”廖伯东举起了酒盅,话说白酒杯里倒红酒,总是有点不搭。“先来庆祝一下新年吧!顾瞳也十七了,仲南二十一了,都长了一岁。” 干了一小盅红酒,顾瞳和廖仲南都急着问自己的任务,但廖长官似乎并不打算说,话题老在外面绕圈子:“啊,你们就不问问?过年都该要什么来着?” “红包?”顾瞳想起没穿越前每年这个时候都在群里抢红包。 “压岁钱?”廖仲南比较实际。 廖伯东点头,对这回答表示满意,从怀里摸出两份红包,一份给顾瞳,一份给廖仲南。 “谢谢大哥!”“谢谢廖长官!” 打开来,一人两块“袁大头”。 不多,但也不算少了,不管怎么说,银元可是硬通货。 “我这里也有。”冯静宸也从提包里拿出两份包得整齐的红包递过来。 顾瞳和廖仲南道了谢,接过来,顾瞳打开前先看了看,叠得四四方方很整齐,和廖伯东的红包不一样,里面包的不像银元,而是纸币的样子。 准备票就不太值钱了,贬值日甚一日。 廖仲南打开,露出惊诧的神色:“这是什么?” 顾瞳凑上来看,红包里不只是准备票,还有几张不认识的花纹以及印刷粗糙的票子。 “最上面的是准备票,下面的是中央银行的票子,再下面是中国银行的,然后是交通银行和农民银行的,一共四大行的‘法币’。这些是我给你们的压岁钱,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学会辨别钱币。” “可这后面还有这么厚一沓呢”顾瞳举起手里的票子。 “那就不是我送的了,是徐长明让我给你们的,包括华北主要省份自行印制的流通券,周边县市的土票,以及最下面,根据地正在流通使用的‘边区票’。” “哇哦~这就是边区票”顾瞳产生了一种近乎膜拜的情绪,“这里印着呢,‘晋察冀边区银行’。” 一提到徐长明,廖伯东的脸色就开始变得难看。 冯静宸像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握住了他的手。 徐长明在和顾瞳廖仲南见面之前,先来见过了廖伯东。 廖伯东当时就没给他好脸色,虽然约在茶楼雅间,但面前只放了一壶一杯,不用说,那杯子自然在廖伯东手上。 徐长明觉得好气又好笑:“廖长官,好歹给个杯子,也算待客之道。” “也对。”廖伯东放下茶杯,喊伙计,“小二。” 小二跑上来:“来嘞——长官您要什么?” “给这位先生来杯白开水。” 这儿不卖白开水,更何况廖长官在,上白开水,也有点跌份。 “那就给他来壶高碎!” 碎茶叶沫子拿温开水对付着泡,体面一点的人力车夫都不这么喝,好歹也要加点白糖,小二对着廖长官这命令有点傻眼。 “行了行了,”徐长明解围,“你就再拿个杯子来。” 小二送上个洗的干干净净的杯子,徐长明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这才发现已经是茶根了——廖长官当真是连口茶都舍不得让他喝。 “哎呀廖大长官,39号最近工资是按时发的吧,还是你们廖家要破产了,连杯茶也请不起了。” “少废话,我还肯坐在这听你扯淡你就该烧高香了。论理我应该现在就把桌子一掀——看见没有,外面那四五个人就等信号进来抓你呢。” “抓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啊?” “至少我弟弟和小瞳就逃脱你的魔爪了。” 徐长明乐了:“别这么咬牙切齿的,在北平的时候可是仲南跑来找的我。阵地这种东西,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放着这大好青年不收,你是要让我把他推到国民党那儿还是日本人那儿?” “那小瞳是怎么回事?” “是兰香发现和推荐的。别瞪着我。你敢说你没有把她吸收进来的打算?别人看不明白,你还瞒不过我,你已经授意冯静宸教授她枪械和格斗术了吧,杨凡的事儿和下乡扫荡的事儿也是你安排的,听说小瞳现在连涮羊肉都不吃了?” “别胡扯。我只是想让她先明白明白形式的严峻,胡家庄的事儿是意外,不然我早就派人提前通知他们撤离了。” “你就是太心善。廖伯东同志,我得批评你,你这叫优柔寡断。我明白你是想考验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志青年,想让事实教育他们,最好让他们看清楚日本人的残暴和国军和无能,然后成为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但是这样做风险太大,你还没有能力掌控局势,如果让重庆那边先一步怎么办?事实上戴笠那里已经有所行动了,你还是庆幸吧,重庆那边派来的是我。” “如果你真是重庆那边派来的就好了,我直接让人埋伏在你的必经之路上,一闷棍打昏然后套麻袋扔臭水塘里,你烂了都没人知道。” “杀害同志这是违反组织纪律的。”徐长明警告道。 “我现在是在用重庆那边的身份和你说话。”廖伯东冷冷地顶了回去。 “得,你要弄死我,也等我脱党了吧,先说正事。”徐长明正襟危坐,“组织上已经研究过了,包括你送上去的材料。上级领导指示,接受戴笠方面的要求,让顾瞳和廖仲南成为军统卧底在39号的特务人员。” “交换条件呢?批准了吗?” “批准了。由我和杜兰香向戴笠提出,顾瞳和廖仲南因为蓝衣社暗杀事件而心存疑虑,建议撤销蓝衣社。” “如果只这么说,戴笠很可能不会同意,他还没有看到顾瞳的价值,用小瞳来换蓝衣社,他不会同意。” “这个你放心,你提出的附属条件,关于顾瞳的身份问题,我会在合适的时间私下向戴笠汇报的,事关重大,他应该会同意。而且蓝衣社近些年和军统很有些分庭抗礼的味道,戴笠也急于切割和蓝衣社的关系,顾瞳的事件,也可以看做给了他顺水推舟撤销蓝衣社的借口。所以这件事成的面儿很大。”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不用,真想谢谢的话,好好完成第一个任务吧。”在旁人眼里,徐长明是向廖长官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廖伯东扫了一眼名片上的薄纸,有头像有基本资料,他不动声色去夹冰糖,顺手将薄纸团成一团抹在茶杯里:“这就是朝香宫鸠彦此行的真正目的?石井四郎?” “也是我们的真正目的。石井你应该不陌生吧,在东北” “杀人魔。”廖伯东喝了一口茶。 “很多同志,老百姓被他拿去做实验的人很多,他间接害死的人更多。这次到华北来,打得是‘给水部队’的旗号,实际是准备配合冈村宁次,在华北开展大规模细菌战。” “所以呢?” “杀掉他。”徐长明说得简洁干脆,“这事关华北几十万人的性命,也事关你的安全,这个石井记忆力很好,你在东北和他打过交道的,他有可能认出你。” “我暂时还是安全的,39号由我负责,石井就算怀疑我,也还是要拿得出过硬的证据,十几年了,他的记忆也未必靠得住。” “别心存侥幸。还是要尽快。据我们所知,他研发的新型鼠疫和炭疽的细菌弹马上就要投入使用,考虑到华北的气温和人口密度,一旦使用,威力可能比在东北还要大得多。” “这么个重要人物,亲王亲自护送过来,可见日本人也是很重视的,我估计对他的保护会很严密,恐怕不好下手。” “所以组织上的建议是尽量派新面孔完成这次任务,最好是不要让石井产生怀疑的人接近他。” 廖伯东有很不好的预感,他抬头盯着徐长明,等着对方把话说得清楚一些。 “顾瞳同志和廖仲南同志应该可以完成这次任务。” “我确实应该先杀掉你的。”廖长官说的这是肯定句,不是感叹句。 “为什么我的上级是廖长官,而不是我姐呢?” “因为我和廖长官将来可能成为你们的入党介绍人,而根据组织原则,入党介绍人不能有亲属关系。” “哦。”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廖伯东说。“有亲缘关系可能会干扰判断,极端情形下可能会下不了手。” 这什么意思!是说别人的孩子弄死了不心疼吗?! “徐长官还说什么了?” “你和仲南负责除掉石井四郎,越快越好。” “那那个什么什么宫鸠彦的,不用除掉吗?” “朝香宫鸠彦,他是亲王级别,日本天皇裕仁的亲叔叔,保卫等级比石井四郎还高,要除掉他更难。” “哇塞他是亲王啊!”顾瞳惊呼。“可是我记得天皇没有姓啊,他怎么姓朝香啊?” “他不姓朝香,”冯静宸解释说,“日本皇室都没有姓,他名叫鸠彦,亲王的封号是朝香宫,在中国这个名字太显眼,他有的时候为避人耳目自称姓朝香。” “神经病。”顾瞳下评语。 “先不管他,来说说石井四郎吧,得想个办法。直接动手恐怕很难,这个人非常谨慎小心,出入都有至少六个人保护,他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铁门外都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接近都难,别说动手了。” “而且还有一点必须考虑到,”冯静宸补充,“就是即使得手,后续如何不引起怀疑。毕竟石井四郎很重要,如果他死了,日本人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的。小瞳和仲南到时候就会面临很大的危险,即使我们立刻就把你们送往根据地,你们的暴露也会导致39号整个情报网的暴露,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展开更严酷的抓捕和审讯工作,华北地区的地下工作就很难开展了。” “我们杀他很难”廖仲南念念有辞,“那让别人杀我是说,找人背锅行不行?比如栽赃给渡边?” “有难度。而且即使成功了,日本人也会大规模追查,到时候很可能会波及到我们这里。” “现在的麻烦是直接下手很难,而且事后不被怀疑也很难”顾瞳陷入了沉思。 “不能直接下手,我们间接下手呢?比如给他下个毒?他是做实验的,接触毒物也很正常吧。” “拜托他是做细菌实验的不是做毒理实验的下毒还不如直接让他得病来的自然呢。” “细菌这东西还是别碰吧,我们要是一不小心感染了那就不打自招了” “暂时没有头绪就先放一放,总之要做万全打算。” 过完年后几天,天气变得奇冷。 顾瞳不停地呵着手,看着呼出的哈气变成一团白雾。 “姐,水管怎么不出水啊。”顾瞳拧着水龙头。 “去看看是不是水管冻裂了。” 顾瞳跑出去,顺着管道找到尽头。 果然,虽然包着厚厚的稻草,但管道已经裂开了,严寒天气让管道里水结成了厚厚的冰,撑裂了管道,水从这里一滴滴漏下去。 “这得找人修吧。”顾瞳嘟囔着。 “顾瞳小姐。” 突然有人在顾瞳背后叫顾瞳,与此同时,顾瞳手里的匕首也已经顶上了那人的咽喉:“谁?” 来人吓了一跳,举起了手:“别误会!是石井太君让我来的!” 顾瞳看了看,这几天见过,是石井四郎身边的翻译,还有一个日本兵。 “什么事儿?”顾瞳把匕首重新放在靴子里掖好。 “石井太君找您,请您去他那儿一趟。” “所以我问你什么事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您去了直接问石井太君吧。” 来人还算客气,日本兵也只是往旁边一闪,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说,石井太君不会是嫌实验的‘马路大’太少,准备也把我抓去剖了吧。”顾瞳心里有数,所以说起话来有恃无恐。 “您想多了。”翻译陪着笑。 顾瞳和冯静宸说了,跟着来人到了石井的实验室。 石井的实验室在地下,听冯静宸说原本是资料室,专门为了石井改造的,还加了通风装置和废水处理装置。顾瞳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的化学实验室。 瓶瓶罐罐,玻璃试管,玻璃导管,量杯,烧杯,搅拌器一应俱全,比实验室的只多不少。 高大的石井正在里面,和助手说着什么,看见顾瞳来了:“啊,顾瞳小姐。” 这汉语说的不错呢,顾瞳心想,她听冯静宸说过,石井在中国生活过十几年了。只是想不通,既然汉语这么好,要翻译干嘛?跟渡边一样? “您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见见你。请坐。” “免了,”顾瞳谢绝,“您有什么吩咐直说,我那儿的水管坏了,我得赶快去修。” “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听渡边先生提起你,对你很感兴趣,想要看一看顾瞳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普通人。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躯干一个脑袋,没长三头六臂。您看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顾瞳小姐,我想你是否对我有什么误会,才会对我有莫名其妙的敌意。我要声明,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出于好奇想要见你一面。因为渡边先生曾经在朝香宫鸠彦亲王面前提到过你,还说有打算送你到日本留学。朝香宫鸠彦亲王对你也很感兴趣,所以石门市建市庆典那天才会把你召去。” “哦?是吗?这我倒没听说。不过我没打算去日本,我在老家待着挺好,哪儿也不想去。当然,如果老家别闹耗子闹伤寒闹痢疾,就更好了。” 石井听出了顾瞳话里的刺:“顾瞳小姐,这一点你放心,我的‘给水部队’就是为了改造石门市的面貌,为了给石门市一个安全卫生的环境而存在的!我们将在全市开展卫生运动,杀灭老鼠和跳蚤,教人们饮用安全的水,实行人畜分开的生活方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了。那麻烦您先派人把我们那儿冻裂的水管修好了吧,您不是给水部队的吗?这个想必不难吧?” 石井当然没派人去修水管,事实上他就是真的去修,顾瞳也不会同意的。 细菌部队的人万一往水管里放点东西怎么办。 但是在石井的实验室里,顾瞳突然想到了什么。 “如果在石井的实验室里引爆一个爆炸物,即使炸不死他,那些玻璃器皿打碎了乱飞也是足以致命的。” “你疯了吧。”廖仲南觉得顾瞳脑子坏掉了,“先不说你怎么把爆炸物放进一堆玻璃器皿里而不被人察觉,就算你放了,也炸了,日本人事后会查不出来?” “对呀,真的爆炸物肯定不行,但是如果是石井实验室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呢?那就没人会发觉,而且这就会是一个意外,日本人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意外是没有嫌犯的。” “你到底想干嘛?” “我需要做几个实验。” “什么?” “要石井实验室用的各种试管,量杯,还有酒精。” “这得向上级汇报吧。” 顾瞳向廖伯东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廖伯东的回答是两个字:批准! 但廖仲南追问的时候,顾瞳是这么说的:根据组织纪律,咱俩不是一条线上的,恕不奉告。 廖仲南怒了:“这是交代给咱俩的任务,你应该告诉我你的计划!” 顾瞳耸肩:“去问你的领导。” “我的领导是你姐!” “所以啊,我姐不告诉你,关我什么事?” “你” 冯静宸真的只是告诉廖仲南:库房偷试管和一切需要的东西。 “还有呢?” “哦,听顾瞳的话。” 廖少爷这一辈子还没这么挫败过。 看他那么落魄的样子,冯静宸安慰他:“这件事没有十成的把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为了保护你。” 但这也不能减少廖少爷的郁卒。 不过廖仲南到底还是去偷了试管之类的东西,这些不是军火或者细菌菌种,看守没那么严格。 “可是这些东西日本人也是要点数的啊,发现少了怎么办?”廖仲南动手之前问他大哥。 “放心吧,石井不管这些琐碎的事,负责这些的是他的助手,缺几个试管什么的是很正常的,按照正常损耗上报就是了。”廖长官拍拍弟弟的肩,鼓励他去做贼。 半夜,廖仲南正睡的好,突然被院子里沉闷的一声闹醒了,他翻身披上衣服跑出来看,见到裹在棉被里的顾瞳喜笑颜开,捧着手上的碎玻璃片:“成功了,成功了!” 什么就成功了廖仲南一头雾水。 早上五点,补眠的廖仲南被顾瞳推醒:“喂,别睡了!” “干嘛” “去39号实验室。” “现在去干嘛,这么早” “必须现在去,七点石井到了实验室就该生火了!” 廖仲南完全没听懂。 “这是组织命令!” 这句听懂了。 廖仲南和顾瞳悄悄地潜入39号。 “你翻内墙进去,然后找到通风口,那里没有人把守。你把这些东西放在那些试管中间,尽量离工作台近一点,但别太显眼。然后把这杯子里的液体倒进中间的试管中。”顾瞳悄声叮嘱廖仲南。 廖仲南看着顾瞳递给自己的大包袱,里面除了一个装着不知什么东西的封盖杯子外,还有两个紧紧对扣着的大量杯,杯子里面塞满了碎玻璃片,这些玻璃片紧紧挤着一个大试管,试管是空的,上面倒扣着一个更大一些的试管,把试管口完全封死了。 “这是要干什么?” “照做就是啦,快点!” 廖仲南刚要翻墙,顾瞳拦住了他:“等一下!” “又怎么了?” 顾瞳解下自己的围巾,把廖仲南的头缠得只看得见眼睛:“把嘴巴鼻子都挡住,那里毕竟是细菌实验室,回来这身衣服记得都要烧掉,你要淋浴。” 早上七点十分左右,严谨守时的石井四郎已经换了工作服在工作台前工作了大约十分钟。 他十分专注,甚至不让助手来打扰。 “嘭”! 守在实验室外面的人听到了爆炸声,他们急忙打开门冲进实验室的时候,看到的是石井倒在椅子上,满身都是碎玻璃片,血流如注惨死的样子,他的眼镜被崩飞了,头部胸部受伤尤其严重,血肉模糊。 医生很快来到,十分钟后宣布了石井的死亡。 39号上下震惊了,开始调查是谁引发的爆炸。 助手最先被怀疑,但石井死亡的时候他根本不在实验室。 接下来对爆炸场所的检验也证明了根本没有火药的痕迹,到处都是碎玻璃,沾染着酒精的味道。 这似乎只能算是实验过程中的意外。 日本人也没有太多的精力详细调查,首要任务是收拾残局,因为爆炸的发生使得不知道多少感染力极强的细菌的培养皿被毁坏了,为了保证日本人,尤其是那位逗留此地的亲王的安全,必须彻底消毒。 火烧,是最好的消毒办法。 至于顾瞳和廖仲南? 甚至没有任何人想到把他们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有很多人可以作证,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们压根都不在现场,早上八点半的时候,39号的人都看见了他们打着呵欠跟着廖伯东冯静宸来上班。 “水结冰,体积会膨胀,所以冬天水管很容易被冻裂。在水里加部分酒精,按照十比一的比例调配,冰点温度在零度以下,但结冰体积更大,这么冷的天,把调配好的水和酒精放进密闭的试管中,很快就会结冰,引起试管爆裂,试管放在碎玻璃塞得满满的量杯中,量杯也会跟着爆炸,瞬间就将碎玻璃片甩开,碎玻璃片打碎了那些玻璃导管之类,扎进人体,会导致失血过多而死亡。但是,事后调查,是完全查不出爆炸痕迹的,因为现场到处都是碎玻璃片,有量杯里的,也有后来产生的,根本无从分辨,至于酒精和水,实验室里到处都是,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所以,日本人最后只能用意外来结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坦白 平心而论,顾瞳和廖仲南这次任务完成是很漂亮的,既除掉了危险的敌人,还保全了自己。 石井四郎那件事,最后就以“实验事故”简单结案了。至于是什么事故,如何引起的,没人知道。因为这个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懂物理和化学知识。这年头会写自己的名字都不算文盲了。而石井四郎或许知道怎么回事,可是实验室里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除了他以外别人一无所知,因此石井四郎知不知道也就那么回事了——他已经死了。 石井四郎死后,顾瞳有过短暂的,小小的不安,但不是因为自己可能被抓,而是因为她隐约记得石井四郎是731部队的负责人,这支部队在抗日战争中臭名昭著,这“臭名”也是需要时间积累出来的,可是现在才1939年初,全面抗战爆发不到两年,距离二战胜利还有六年,这个时候,居然731部队的负责人就死了吗? 也可能是吧,顾瞳安慰自己,自己近现代史学的不怎么好,没记住石井四郎的死亡时间,既然现在他死了,那他就应该是死在1939年初的吧。 而且,731部队没有石井,也好会有其他人来接手,这并不耽误他们继续祸害东北和华北地区的普通人。 “不完全对。石井是日军中最出色的细菌战专家,这个人不仅有才学,关键是还有狂热的态度,有他在,东北和华北人民的头上就始终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现在他死了,渡边已经向岗村那里发报,要求有人来接手细菌战的事,估计最有可能来接替石井的人是植村肇,但这个人和石井不同,他专业面比较窄,比较专长炭疽的研究,伤寒霍乱以及冻伤之类的病,他并不擅长,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喘一口气了。”廖伯东肯定了顾瞳廖仲南行动的意义。 “炭疽是什么?”廖仲南是搞新闻的,这种东西他第一次听说。 “一种传染病,”顾瞳在旁边给他解释,“真菌引起的人畜共患病,相对来说动物比较容易感染,人类感染程度中级,经常是人和动物接触导致染病,如果不接触动物,就安全得多。不像霍乱和伤寒通过饮水能迅速传播。所以在不是放牧区的大城市里,炭疽爆发的概率相对低一点。这就是廖长官说‘我们可以喘一口气了’的原因。” “这你也知道?”廖仲南不敢相信。 “我老师教的。”顾瞳心说还没给你讲我那个年头的恐怖袭击呢。 “你老师这都教?”廖仲南更不敢相信。 “行了。总之小瞳这次干得不错,上级对你提出表扬,由我代为口头传达,再接再厉吧,今天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谢谢廖长官!啊,是领导。”顾瞳美滋滋的,廖仲南不干了:“凭什么只表扬她一个啊!凌晨去翻墙的可是我诶!为了她那个计划,我还报废了一身西装!” “你的表扬在我这儿。”冯静宸把话接过来了,“我收到上级的指示,对你提出口头表扬一次。怎么样,平衡了吧。” “就是啊,廖长官是我的领导,所以他负责表扬我,你要表扬,也应该找你的领导要嘛。” 廖仲南努力瞪了顾瞳一眼,这家伙有自己大哥当领导了就处处挤兑自己,一点同志的阶级情谊都没有。 “不过为什么只有口头表扬呢?”顾瞳想不明白,“没有嘉奖令吗?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没有。”廖伯东这次回答得很痛快。 “为什么?” “因为这次任务是组织上下达的,不是重庆下达的,重庆根本就没让你们动手。而嘉奖令只有重庆那边发,明白了吗?”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顾瞳想不通:“难道重庆不想除掉石井?我们也算干了件他们想要的好事吧,重庆就不能事后追认一下?” “不会的,”冯静宸绝了顾瞳的念头,“戴老板就没想过要石井的命。” 这可是出乎顾瞳和廖仲南的意料:难道石井不是国民政府的敌人? “戴老板执行的是蒋委员长的命令,蒋委员长和石井可没有深仇大恨。” 这就让人瞠目结舌了,石井在残杀国民政府名义统治下的人民,甚至是虐杀,这叫没有深仇大恨? “蒋委员长的基本盘都在南方,东北是张作霖父子的地盘,山西是阎锡山的,京津有傅作义,还有党组织建立的敌后抗日根据地——你们以为,蒋委员长没有考虑过在这里使用毒气弹和细菌弹吗?” 廖伯东说得轻描淡写,顾瞳和廖仲南身上的鸡皮疙瘩却起来了。 “蒋委员长曾经亲口说过,把红统区的人都杀光也没有关系,是不是共产党如果无法辨认索性就不要辨认了,杀了干净,反正可以再从四川把人迁移过来。” 廖仲南听到这些话,悲愤地一个字也讲不出来,最后才吐出一个算不得恶毒的评价:“畜生!” 顾瞳没有他那么悲愤,坦白说,□□这么想,顾瞳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这个人的老婆就曾经在1949年大势已去的时候,向一直资助国民政府的美国人提出;“你们的□□呢?” 顾瞳有心理准备,不这么想,才不是□□。 “‘革命的首要问题是,弄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我现在觉得,组织上都没有必要让我们在军统卧底,这么个玩意儿不灭亡都没有天理了。” “恩,说得很好。”廖伯东对顾瞳的话表示赞赏,“革命的首要问题确实是分清阵营,但是接下来呢?对朋友当如何对敌人当如何?” 顾瞳想都不想:“对战友要像春天般温暖,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总结得好,核心就是‘敢想敢干,爱恨分明’。” 看着廖伯东对顾瞳近乎于宠着的赞美和认同,廖仲南在旁边看着,觉得心里很酸,这是他大哥,但是好像从顾瞳来的第一天,廖伯东的注意力就主要集中在顾瞳身上了,廖仲南甚至怀疑:自己这个弟弟是不是亲的? “说的天花乱坠的,肯定不是自己想的,不定从哪儿听来的。” “本来就不是我自己想的,我也没说过是我自己想的啊。这是雷锋同志的名言。”不是自己的就坦然承认,顾瞳才不会不好意思。 “小瞳啊,打从一开始我就有个问题想问你了——”廖伯东慢条斯理地说。 “您说。”顾瞳全然没注意自己领导也是会给自己下套的,还是斗争经验不足啊。 “你一开始说的那个‘电视里演的’是怎么回事啊?” 顾瞳突然觉得自己被卡住了,回答的话就在喉咙里,但是上不去下不来,只能那么微张着嘴愣着。 “还有雷锋是谁啊?” “” “以及——”廖长官拉长了语调,“你来的时候穿的那件衣服,我在上海都没有见过,不,应该说我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见过。” “” “要不要解释一下?” “” 这怎么解释。顾瞳心头一万匹神兽呼啸而过。还以为衣服的事情过去了,原来廖长官一直都用小黑本记着呢。我怎么说?说实话我是穿越来的?不会真的把我抓起来点天灯吧。 “顾瞳同志,”顾瞳心里天人交战,廖伯东再次下了猛药,“根据组织纪律原则,个人对组织是不能有任何隐瞒的,如果你有什么事,尽快说。” 顾瞳心里翻来覆去想了三遍,终于举手:“报告!我要求向我的上级做一对一汇报。” 冯静宸笑着站起来:“仲南,你有没有什么要向我汇报的?” 廖仲南党当然没有:“我觉得大哥知道我的事儿都比我自己知道的多。” “那就来帮我刷碗吧。” 瞧这纪律性。 于是顾瞳就在门厅里,一五一十跟组织坦白了自己的经历。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廖伯东,担心对方突然跳起来给自己一枪。 但廖伯东没有,自始至终他都很平静,直到顾瞳说完。 顾瞳说完最后一个字,长长吐出一口气,倒也如释重负。 “说完啦?”廖伯东似乎还意犹未尽。 “啊。”顾瞳很佩服廖长官这泰山崩于前面不变色的态度,“您不相信吗?” “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毕竟这个故事解释了目前所有的疑问,我就暂时相信它是真的吧。” “您还真信啊” “那你是想告诉我你不仅没有对组织坦白自己的过往经历,还试图编造经历进行隐瞒?” “呃没有。” 坦白已经是在冒险了,出尔反尔就真的是作死,就算说了谎也不能承认的,因为不说出全部真相和编造真相毕竟是两回事。 “那么说说你知道的未来吧,也许那对你来说应该算过去?” “我们会赢。”这是顾瞳第一反应,“在1945年。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会对日宣战。呃——你还想知道什么?” “美国现在还在卖日本武器,不过翻脸也是迟早的事儿——要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这点儿信息给戴笠,他肯定嫌不够。” 顾瞳想了想,廖伯东说的戴笠提醒了他:“他——戴老板会死?坐飞机,失事了,大概是46年?” “这不能说。”廖伯东叹了口气。 顾瞳思维开始发散:“49年解放战争结束,共产党获得胜利,蒋委员长被赶到台湾了” “这更不能说了。”廖伯东还没听完就给掐了。 “等一下你到底是要给谁说啊?不是向组织汇报吗?”顾瞳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组织不听这些,我们是无产阶级战士,不相信命运,只相信自己。这些话,是要说给戴笠听的,准确说,我要用你说的这些内容,和戴老板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已经以你的名义回复戴老板,同意加入军统,条件是要他撤销蓝衣社,为了使他相信这个交易很划算,你必须显得很有价值——预言能力或者说未来的情报就是价值。” “戴老板知道了我是穿越的?那会不会把我点了天灯?”顾瞳开始惨叫了。 “不会,冷静点,你现在是我这条线上的,我和戴老板的关系不是唯命是从的上下级关系。” 顾瞳冷静下来,廖伯东的话也总是有使人冷静下来的力量。 “还有要坦白的吗?” “没了。” “那你真的可以走了。”廖伯东也起身要走。 “等一下,领导。”这次是顾瞳把他拦住了,“轮到你了。” “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要向组织坦白的?” “你这孩子魔怔了?” “没有,我作为组织的一员,想听你说一说——为什么你不和我姐结婚?” 廖伯东没想到顾瞳会突然地直白地这么问,他愣了一会儿,又坐下了。 “真想知道?” “对·组·织·坦·白。”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是已婚身份,在东北经商的时候认识秀荣,过了半年我们就结婚了,后来东北局势不好,我和秀荣在战乱中失散,好多年了。这事儿组织上知道,国民政府知道,日本人也知道。一个已经结婚的男人,在解除上一个婚姻关系前,不能喝其他女人结婚,这叫‘停妻再娶’,搁到大清朝没完那会儿也是犯罪行为。静宸那样的身份地位,我又不能委屈她做妾,所以我们现在这样,同居的男女朋友,也挺好。” “领导就是领导,撒谎都不打草稿,张嘴就来。” “小瞳。”廖伯东沉下脸。 “你们不是同居,是‘假装同居’。”顾瞳直接戳穿了廖伯东,“我知道你们没有睡在一起,正屋里那张床是我姐一个人睡,仅此而已。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在外人面前假装姘居,让人戳着我姐的脊梁骨,你要真的当渣男,就渣得彻底一点嘛,只听说过小人装君子,还没见过君子处心积虑扮小人。” 廖伯东沉默了一会儿:“连仲南都不知道。既然小瞳你看出来了,我就再告诉你深一步的理由。我刚才说的,也不是假话,但确实不是全部理由。我和静宸不结婚,还有一个理由——做我们这样工作的,危险时时刻刻都有,说不定谁,什么时候就会被日本人抓起来。我和静宸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永远不会暴露。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假装同居在一起,静宸在外人面前,是一个对我有点感情,但是又怨恨我不结婚而时常讥讽我的角色;我在外人面前,是一个有妻室还勾搭下属,并且找借口不结婚的无耻男人。这样,无论是我还是静宸,万里有一,其中一个被捕了,另外一个马上就能装作被骗了而如梦初醒的样子迅速划清界限,我跟静宸说好了,如果我被捕,她就在渡边面前痛心疾首悔罪,大骂我欺骗她的青春和感情,这样所有人都会同情她,认为她不过是受骗,而不是我的同党。” 顾瞳恍然大悟:“你这是在保护静宸姐吗?” “静宸也在保护我。如果是静宸被捕,我也绝对会不闻不问的,说不定还马上再去勾搭一个别的女人以示我对静宸毫无感情。这样,组织不会被完全破坏,无论是营救还是转移都可以争取到条件和时间。” “怎么办,突然觉得好感动” 廖伯东语重心长:“小瞳,记住了,这是我们的处事原则。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做什么,第一要想着保全组织,第二要想着让战友活命。” 廖伯东又说:“小瞳,我很喜欢你说的那句话,就是你刚来到这里时,拿着良民证跟我说的那句话。听到那句话,我就一直在想,确实日本人是赢不了的。” 我的目标是生存下去。所以,我活着,我就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孩子剧团 川岛芳子看着眼前千娇百媚又不失精明干练的美人:“杜小姐?杜兰香?” “金司令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胜荣幸。”杜兰香笑得得体,“香云,还不上茶?” 川岛芳子并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说真的除了她的染色体是两个x外大概她没有什么女性特征,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腰杆,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青年军官,干练挺拔,很有英气。 “金司令今日前来,必有要事吧?” 川岛芳子啜了一口茶,又放下:“路过而已,进来问候一下杜小姐。我实在对杜小姐的名字很好奇,大日本帝国有位了不起的歌手和演员,她叫李香兰,你知道吧?” “略有耳闻。” “杜小姐的名字不过是把李香兰的名字掉了个个儿,颇有几分打擂台的意思呢,就不知道,杜小姐是替谁在打?” 杜兰香莞尔一笑:“金司令,我这名字其实是个花名,和李香兰小姐名字相似完全是个巧合,原名太俗,说出来只怕没有人肯登门了,所以不大用而已。” “美人之名怎么会俗呢?不妨赐教?” “不。”杜兰香虽然微笑,拒绝却很干脆,“我的原名,连自己也嫌弃了,不然也不会改现在这个。若是金司令执意要知道原委——‘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你就当我附庸风雅吧。” “我还是想知道杜小姐的原名。”川岛芳子坚持。 “那么我也想知道呢金司令,您的原名是金璧辉,东珍,还是爱新觉罗·显玗?” 川岛芳子的脸色微变。 杜兰香不是吃素的,她就像个刺猬,知道怎么扎人又让人不能喊疼。 对川岛芳子来说,这些名字,尤其最后一个,是她的痛,从千娇万贵的十四格格,沦落为川岛浪速的养女,日本帝国的间谍,在这个过程中,她舍弃了很多东西,包括女人的身份,外人只知道她喜穿男装,是因为舍弃了女子的装束,实际上她付出的远比这多得多——为了彻底向只能任人宰割的女性身份告别,她通过手术去掉了自己的子宫。 “杜小姐果然是有手腕的。” “哪里,”对川岛芳子的阴恻恻,杜兰香就从容多了:“我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您也不会信的吧。我那位保护人几乎无所不知,您来之前,他已经告诉我了。” 那就没必要兜圈子了:“相必那位保护人也告诉了你我的来意吧?” “您怀疑廖长官不,应该说您确定廖长官是共党,但现在您需要证据。” “你有吗?或者你那位保护人?” “没有,假如我有,我早就去告发了。我和他弟弟的恩怨,我想金司令总是知道的。” “但看你这胸有成竹的样子,你能提供更多信息。” “这却也是真的,”杜兰香承认,“我那位保护人有个建议——从怀疑的源头查起。” “你的意思是”川岛芳子眯起了眼睛。 “东北。” 廖伯东对外一直宣称自己在十几岁的时候去了东北维护家业做生意,之后十几年石家庄这里一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只有偶尔的几封信,十几年后他突然以汪伪政府特派员身份回到石家庄,一头一尾并无可疑,最可疑的就是东北那音信几近断绝的十几年。 “你也认为他在东北的时候已经和共党狼狈为奸了么?” “不,我那位保护人说了——可疑的究竟是廖伯东这个名字,还是廖伯东这个人?” 川岛芳子是聪明人,说到这里就全明白了。" “你认为,这个廖伯东——中间换人了吗?” 杜兰香笑而不答。 “那么廖仲南” “廖仲南并无可疑,他一直在石家庄受到廖氏宗族的保护,长到几年前才去北平读书。当然,金司令也可以认为我是因为他曾是我的未婚夫而有心包庇他。” “如果现在这个廖伯东换人了,那么原来的廖伯东去了哪里?现在这个廖伯东之前又在做什么?东北那里一定会有知情者吧。” “那就不是我的领域了。”杜兰香所答非所问。 川岛芳子点点头,走到杜兰香近前伸手抚上她的脸:“看来这趟还是应该来的,不虚此行啊杜小姐” 那动作竟然很色·情。 川岛芳子告辞,杜兰香脸上的笑如同潮水一样迅速撤去,她低垂下眼睑,仿佛做过苦工之后的劳累,摸到茶几上的一包烟,衔了一根在嘴里。 再去找打火机,却找不到了。 杜兰香不找了:“香云,去拿包洋火。” 一只手从帷幕后面伸出来,打火机在掌心握着,火苗在打火机的出火口跳跃:“怎么又想起抽烟了。” 杜兰香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眼圈,“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别随便动我这儿的东西,幸亏来的是川岛芳子,她没说抽烟——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你今天很奇怪兰香。” “被一个女人摸来摸去当然很奇怪。” “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反正被男人摸来摸去也习惯了。” 帷幕后的人不说话了,重点不在于被谁摸来摸去,而在于他就在后面什么也不做地看着。 “我按你的意思说了,你觉得川岛芳子会去东北查么?”杜兰香把烟夹在手指里看烟气袅袅。 “会,她也没有更好的切入点了。” “但这样廖长官岂不很危险?” “看不见的危险才危险。东北那里历来就乱,老抗联的人几乎都不在了,他们的去向没人知道,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跳出来,我们就有机会除掉那些危险分子。” “呵呵你这是让川岛芳子去替你打草,你好跟在后面惊蛇。” “是的。” “要是蛇抢先咬人了呢?” “那就先把川岛芳子这个蛇·头干掉。” “派谁去做?我吗?” “不。” “顾瞳和廖仲南。” “” “其实我也很好奇,”杜兰香扭过头,语气天真得好像个未谙世事的少女,“廖长官到底什么来头?” “就是你知道的来头,廖家大少爷,从小读书识字,十几岁接触新思想,留学前夕,父母不幸过世,他为了接手家里的生意,去了东北,一走十多年,因为在那边发展很好,得到了汪主xi的重视,派回石门来” 杜兰香掐灭了烟:“得了,我知道我跟你不是一条线上的,所以这些内容对我适用于保密条例,这些我都懂。”她走到帷幕后,伸出手去,“我不关心这个了,你今天留下来吗?” “很晚了,我得走了。” “是啊,毕竟,你家里还有个‘她’。” “兰香,我没有家,那不是我家。” “你走吧,我不跟道德洁癖的人做生意。” 人影在门前停住了:“兰香,我到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早点把你接过来。” 杜兰香不耐烦地挥挥手,那意思别说屁话,快点滚蛋。 门锁咔哒一声。 屋子突然黑了,供电不足,停电限电最近很常见。 杜兰香坐在窗前,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泪流满面。 顾瞳一大早推开《华北新报》驻石家庄分社的大门,看门那位老大爷这次总算认得她:“你这次也不是来抓人的?” “不是,我找廖仲南。”顾瞳哭笑不得。 那位老大爷松了一口气,但念叨着“公狗母狗都是狗”,慢慢踱回自己的门房。 顾瞳发现自己没有因为这个评价生气,果然廖伯东的教育有效——要习惯挨骂,各种挨骂,花式挨骂。 顾瞳上二楼的时候,看见廖仲南依然手忙脚乱在纸堆里翻着什么。 “你找什么呢?” “啊,你来啦!”廖仲南看见顾瞳,“你先找地方坐,我把那几幅画找出来。” “什么画啊?” 廖仲南总算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也不知道谁寄来的,我觉得画的挺好。” 一张巴掌大的漫画,寥寥几笔,勾勒了一个矮个子瘦骨嶙峋腆胸迭肚手握□□的日本兵,日本兵□□骑着一只眼露凶光还流口水的狗,死死盯着□□上挂着的一串串金钱和几包杂货。 狗当然只会对肉骨头感兴趣,对金钱感兴趣的,那不是狗,漫画作者在讽刺谁,简直一目了然了。 “画得真不错,”顾瞳赞叹,“跟变态梁手底下那几个挺神似的。” “是吧,我也觉得这个不错,我打算把这张,还有几幅都发在报上。” “你疯啦?小心暴露。” “怕什么,要是登出去了,日本人真的要追究,第一个倒霉的也是总编。” “那日本人也会查到你的。” “有我大哥呢,这种身份,不用白不用。” “你还知道廖长官的存在啊,你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这你就不懂了,”廖仲南很熟稔的样子,“现在这年头,汉奸的亲属不当汉奸才是正常的,我要是跟我哥同流合污,日本人才怀疑呢。” 顾瞳和廖仲南在这里拨小算盘拨的正得意,楼梯一响,又有人上来了,廖仲南还以为是总编又来查他的排版,马上正襟危坐一副好员工模样,顾瞳回头向楼梯口望去,却是梁清出现在那里:“小瞳小姐,哦廖少爷在呢,太好了,一齐找全了,渡边先生说了,让你们去亲善堂。” 顾瞳皱眉:“亲善堂?” 亲善堂原名仁善堂,是民国初年就建立的收养弃婴和孤儿的民间慈善团体,当然,说是“慈善”,糟污的事也不少,曾被报纸爆出过仁善堂工作人员私分社会捐助导致弃婴死亡率达70的事,日本人来了之后,这样的慈善团体被直接接收了,糟污的事儿更多,不过这次连爆也没有了。 “从南方那边过来的,十来个流浪儿,都不大,好像自己还有个名儿叫‘孩子剧团’,都是八九岁到十三四岁的小孩儿,听说全国各地巡演,也不过就是讨口饭吃,拐个弯儿要钱,这不走到石门市了,宪兵队把他们拦下了,渡边先生大发慈悲,觉得孩子们可怜,就让他们留下,要演出还接着演,政府拨钱,省的他们再去街上挨冻受饿的,挺好的事儿。” “是挺好,”顾瞳敷衍,“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不是让我出钱吧。” “想哪儿去了。小瞳小姐,渡边先生说了,正好这是一个表现中日亲善的机会,民间团体嘛,日本人亲自出面不太合适,小瞳小姐你做个代表,跟着马市长他们去跟孩子们玩一玩,拍点照片,到时候往报上一放,宣传宣传皇军的好政策,就行了。” 顾瞳一听瞬间变脸,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哎呀,我今天肚子疼,不行了我要回去趴着——” 顾瞳还没从梁清身边溜过去梁清就拎着她脖领子把她揪回来了:“来来来,车就在下边儿,小瞳小姐,廖少爷,请——” 顾瞳不想给人当枪使。 但这个场合她推是推不掉的。 唯一的安慰是廖仲南比她还惨,她可以在马市长讲话的时候神游,廖仲南得辛辛苦苦拍照片,还要装模作样提问题。 今天亲善堂布置得很热闹,说张灯结彩不为过,马市长笑容可掬地弯下腰给每一个孩子发了一个玩具,摸了摸孩子的头,这本来应该是个温馨的场面,但是廖仲南的镜头里活动的主角——那些孩子们脸上都没有高兴的表情,嘴唇合得紧紧的,接过玩具的表情都十二万分不情愿。 马市长正被一群记者围着问东问西,一脸义正辞严,左一个“儿童是实现亲善的根本”,右一个“皇军最重视儿童的利益”,睁着眼说瞎话。 廖仲南关于石家庄周边的日军屠杀惨案采访里,就有日军把孩子扔进开水锅煮死的案例。 顾瞳不想听这些毫无节操的政客发言,她的目光移向了一旁。 一个八九岁样子的男孩,睡在四张课桌拼成的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顾瞳走过来,看着男孩,男孩并没有睡着,睁着乌黑的大眼睛,也看着顾瞳。 顾瞳试着和他说话:“你怎么了?” 男孩没有说话,顾瞳感到自己身后有人拽自己的衣服,她回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手里捧着一瓢水:“他病了。” “病了?” “病了才能睡高铺的。”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能很成熟地照顾病人了,他手脚麻利地把小病人扶起来,喂他喝水。 “看过医生了么?吃过药么?” “没有医生。我们自己有点草药,他经常生病,我们知道怎么治。” 顾瞳记起这支“孩子剧团”是走南闯北的,流浪在外,如果没有这点经验也坚持不到现在。 “明天我让人送点常用药过来。”顾瞳看着依然不说话的男孩,思考自己八岁的时候能干什么,调皮捣蛋被气急的母亲在门外关一晚的事也是有的,但从没尝试过离家出走,想倒是想过的,但每次离家出走坚持不了两个小时就回来了——还是家里好。 “会不会想家?” “不想。”这是小病人说的,声音沙哑。 “没有家了。”这是照顾病人的小人说的。 “你们这么多人从武汉一直走到这里的?” “武汉只有我,他,还有我们团长大头,栓子,二丫五个人,剧团里别的人是一路上慢慢凑起来的,到汉口就凑齐了。” “你们都演什么戏?” “那多了。”照顾人的孩子把水瓢放下,“什么《咱们帮助游击队》啊,《送给鬼子的礼物》啊,还有” “好了好了好了”顾瞳不得不制止对方,这是个汉奸环伺的地方,再说下去就真把鬼子招来了。 “游击队可厉害了,鬼子见了游击队,也像猫见鼠,啊不对,是老鼠见猫”小病人说这些话题显然是高兴的,但说顺嘴,就出错了,连忙纠正。 顾瞳笑了:“要真是猫见鼠,那老鼠就是吃猫鼠。” “有能吃猫的老鼠?” “有,还有能跟猫做朋友的老鼠呢。” “我不信。” “有的,比如大脸猫和蓝皮鼠。”顾瞳心说这也算是我的童年了,这个孩子在演《咱们帮助游击队》的时候,我在看《蓝皮鼠与大脸猫》c《小糊涂神》c《大头儿子与小头爸爸》 差距啊 “大脸猫是脸很大的猫吗?蓝皮鼠是什么样的老鼠?” 顾瞳看着小病人好奇地眼光啊,突然童心大发:“大脸猫和蓝皮鼠吗?就是这样啊。” 小小老鼠小小老鼠穿蓝衣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大脸猫大脸猫长胡须 喵咪咪喵咪咪喵咪咪 一个尾巴细又长 叽叽叽叽叽叽 一个脸大爱吃鱼 喵咪咪喵咪咪 顾瞳唱还不算,还要比划,手指在嘴边捋着,好像有胡须的样子,唱到“尾巴细又长”,还欢快地扭了一下屁股。 啪啪啪。 礼堂里突然静得可怕。 顾瞳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廖仲南捧着相机站在她面前。 “你刚才拍我了?”顾瞳不太确定。 廖仲南非常无奈:“马市长让拍的,说是亲善:‘你看日本人的代表和小朋友玩得多好’。” “删掉删掉删掉!”顾瞳大叫着就来抢相机,“让我姐看到就丢死人了。” 其实丢人是其次,顾瞳不愿意成为日本人造假的工具,这些孩子们也会不愿意的。 “这可不行,马市长还说多拍几张呢。” 顾瞳和亲善堂孤儿们亲密联欢的相片和报道果然上了头版。 廖伯东手里现在也拿到了一份,他看了看,递给了冯静宸,冯静宸看了看,点了点头,放下了。 “怎么想的,作为你大哥,要批评你,当了这么久记者了,这照相技术怎么没进步还退步了,不光小瞳就是个模模糊糊的背影,孩子们的脸也都不清楚。” “这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 “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个?”廖伯东敲着报纸上的照片。 “就这个,就这个最不清楚,别的太清楚的,让我曝光了。” “所以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能让日本人借着这次机会对外大肆宣传,所以我故意用的这张糊的。而且” “而且什么?” “小瞳也不会喜欢清晰的。” “很好,”冯静宸肯定了廖仲南的行为,“这也是对同志的保护,有进步了,廖仲南同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孩子剧团(2) 对于顾瞳和廖仲南代表日本人去抚慰幼童的事,渡边后来专门见了他们表示鼓励,廖伯东冯静宸一干39号人等作陪。 “顾瞳小姐认为,那些孩子在亲善堂的安置是否妥当?”客套寒暄之后,渡边征求顾瞳的意见。 “不妥当。”顾瞳说得果断干脆。 这样毫不留情面的否定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渡边停了几秒才问:“那顾瞳小姐以为该如何改进呢?” “杀了他们。” 有些人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但顾瞳一脸严肃,表示她绝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 “他们是铁杆的反日分子,虽然目前还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但这么放着也很让人不放心,万一有一天他们给八路当探子呢?就算不帮八路,他们也决计不会为皇军做事的。既然这样,留着他们,还得好吃好喝养着,时刻派人防着,浪费时间不说,还浪费粮食,不如宰了干净。” 梁清作出一个有点困惑的表情:“顾小姐,你今天早晨没有吃坏肚子吧?诶上次你说你肚子疼,现在还没好吗?” “梁处长,我没开玩笑,我好得很,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顾瞳很想瞪梁清一眼,顾忌渡边就在旁边,还是忍住了。 “这样不好,”渡边摇摇头,“不过就是几个小孩子,他们也许是被抗日分子迷惑了,即便他们对皇军的大东亚共荣政策不能理解,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以慢慢感化。杀掉他们,是没有道理的,而且显得皇军不义。” “我还是觉得杀掉他们比较干脆,留着他们太麻烦了,再说一天天的光吃不作,这成了拿着皇军的善心当驴肝肺了,说不定每天大米白面的,吃完了一抹嘴还要说皇军都是傻子,仇将恩报。” “不,不能杀掉他们,皇军决不能这么做,关于这一点,顾瞳小姐,你不用再说了。” “那也不能让他们这么浪费粮食啊,如果您什么措施都没有,那明天我也抗日去得了,这不明摆着告诉老百姓,跟着皇军干没好处,和皇军对着干吃香的喝辣的,大家都来对抗皇军吧。” 渡边想了想:“那么顾瞳小姐你的意思呢?” “至少得给他们找点活干。” “他们能干什么呢?” “一群毛孩子,就是演演戏。”梁清在旁边说。 “那就让他们演演戏,或者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也帮皇军做点事嘛,顺便说不定还能把他们的观念扭转过来。” 渡边转向廖仲南:“廖少爷的想法?” 廖仲南一手托腮,一副沉思状:“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从我采访接触来看,他们对皇军有莫名的仇恨,才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呢?无非是国民政府或者共产党宣传教唆的。如今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多参与皇军的宣传,过不了多久,应该可以扭转他们的看法,为我所用。” “想的是挺好啊,廖大记者。”廖伯东终于发话了,“但是哪有什么演出让他们参加呢?皇军这里就算有点演出,语言不通,表演习惯也不一样,没有办法揉到一起去啊。静宸,你也和宣传口打交道的,你知道有什么演出可让他们去吗?” 冯静宸摆摆手:“廖长官都不知道,我自然更不知道了。” 顾瞳摊手:“所以我就说,还是杀掉比较简单。” 渡边没有回应,紧皱眉头。 “要不”廖仲南看着众人都不开口了,突然想起什么来。 “要不我提个办法吧。” 顾瞳和廖仲南感到意外,这话居然是梁清说的。 “梁处长有什么想法?” “现在皇军内部是不可能有什么演出的,但是正太饭店每天晚上都有歌舞表演,杜兰香小姐和在座各位都是熟人,随便找个人去说一说,让杜小姐安排一下,这些孩子们每天晚上给伴舞伴唱,如果恰逢有慰劳皇军的演出呢,就让杜小姐带着这些孩子参加一下,这样不是挺好么?而且把这些孩子从亲善堂安排到正太饭店,就可以让正太饭店养着他们,看着他们,皇军和39号也就都没什么责任了。这样安排,渡边先生以为如何?” 渡边没立刻表态,顾瞳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对顾瞳来说,梁清的突然发言不是计划内的,但是梁清所说的内容却与计划不谋而合,不——甚至比计划的还要好,从梁清嘴里说出来,自己和冯静宸以及廖氏兄弟的嫌疑就自然撇得一干二净了。 “好吧,就把这些孩子搬到正太饭店去吧。”渡边最后一锤定音。 顾瞳把手里的烫金名片给门口的人看。 “杜小姐在后台。”侍者很有礼貌地引路。 “我不找杜兰香,前几天送来的那些孩子在哪儿?”顾瞳还没忘了杜兰香利用自己的事,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侍者笑了:“这倒是有意思,那群孩子们是什么娇贵的人啊,怎么这几天总有人来看啊。” 顾瞳吃了一惊:“除了我还有别人来看他们吗?” “有啊,”侍者点头,“救国会啊慈善团体啊什么的,送吃的穿的,还有要送个教书先生过来的,不过都被杜小姐拒绝了——忘了问您,这次来是来送什么的?” 顾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药瓶:“送点常用药,上次在亲善堂我答应了他们的。” “他们在另外一间房里,我带您去。” 后台的房间除了杜兰香住着最大的套件外,还有几间,顾瞳在其中一间里见到了“孩子剧团”的成员,上次见到的小病人和送水的小家伙也在,他们一见到顾瞳就叫起来:“蓝老鼠!” 是蓝皮鼠顾瞳在心里说,不,现在注意力不应该放在这上头。顾瞳清了清嗓子:“谁是团长大头?” 一个十四五的男孩子走出来,他比其他人看起来都壮实些。 顾瞳把药交给他:“拿着吧,保存好了,别受潮,能存一年呢。” “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兰香姐就让医生过来了。” “恩,我知道,不过我上次答应过给你们送点过来,我得兑现诺言。” 大头看了看手里的药:“是要送我们走吗?” 顾瞳先是一惊,马上竖起手指在唇边:“嘘——”看看左右无人,才把声音压到不能再低:“你怎么知道?” “不是让我们走,干嘛给我们药,留在这还愁没有医生?”大头也压低了声音。 顾瞳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聪敏的孩子,这个小团体能一路走来,不是没道理的。 “已经安排好了,再过三天就送你们走,提前做准备。” “为什么要信你?”大头反问。 “”太聪敏也不是好事。“不信我就得一直待在这儿,你们不想回南方吗?” 大头看看手里的药,掂了掂:“想。” “那就听我的。三天之后,听见这附近鞭炮响,你们就往外走,门口会有人接应你们,接头暗号:吃猫鼠大脸猫。” 看着大头点头,把药放进怀里,顾瞳起身准备走了。 大头拉住了她:“你是” “哐啷”一声门被撞开,顾瞳和大头都及时噤了声,没来得及问出的话硬生生刹了车,所有人都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那个人。 是个女人,小丫头打扮,脸上挂着甜笑,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摆着糖块干果蜜饯一类的东西,还有几块奶油小蛋糕,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顾小姐。” 是杜兰香身边的香云。 “是我,什么事?” 香云笑着走上前来:“杜小姐知道您来了,本来是要亲自招待您的,但是——杜小姐怕您还在为上次的事生她的气,所以她就让我准备了茶点来请您吃,算是给您赔罪。” “不用了,我是来送药的,药已经送到,我要回去了。”顾瞳不愿意和这对主仆纠缠,径直向外走去。 香云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顾瞳果断离去的背影——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顾瞳并不知道香云是怎么想的,她只是因为香云突然闯入而感到不安——计划里没有这一条,这种计划外的状况会带来什么谁也不知道,顾瞳第一次感到不顺利,她略有些心烦意乱地往前撞,还没到门口就被一个人扶住了:“小瞳?” 顾瞳一抬头:“徐先生?!” 徐长明还是灰布长衫,戴着围巾,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儒雅到极点:“你怎么来了?仲南呢?没跟你来吗?” “啊没事,我要走了。” “小瞳!” 顾瞳不解地回头:“怎么了,徐先生?” 徐长明把眼镜取下来,用围巾擦了擦:“小心一点。” “徐先生说的是真的?” 徐长明坐在渡边对面,端起茶来,轻轻吹了吹:“渡边先生信不过我吗?” “不,请徐先生不要误会,你与帝国已经合作多年,帝国是信得过你这位朋友的。” “那就是渡边先生信不过我的情报了。” “如您所说,国民政府确实有意将这些孩子带走,已经安排人接头,但我的问题是,国民政府会在意这么十几个幼儿吗?” “如果是平时,他们当然不会在意,但是据我得到的消息,共产党那边也在积极准备人手,要把这些孩子带走,国民政府并非在意几个孩子,只是不愿意在舆论上,落了共党的下风,所以,明知是可做可不做的事,也还是要做的。换句话说,焦点不在几个孩子,而在舆论民心。” “原来是这样。那么徐先生认为,此刻将这些孩子送回亲善堂,是否可行?” “恐怕不行。”徐长明放下手里的茶,“渡边先生应该了解,国民政府或是共&党的那些特务人员,渗透能力是很强的,很有可能就在这几天里,他们已经安排人潜伏进亲善堂了,如果您现在将这些孩子送回去,也许正中他们的下怀。” “那么以徐先生对他们的了解,现在如何做才是最妥当的呢?” “静观其变,见招拆招。这些孩子依然还放在正太饭店,至于接头的事情,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那就依次破解就是,让他们接不成头,事情不就解决了?” “愿闻其详。” “第一件事,这几天在正太饭店门口加强守卫;第二件事,发布公告,就说为了避免出现火灾,三天之内禁止鸣放鞭炮,凡私藏鞭炮c售卖鞭炮的商铺或个人一律将手中鞭炮收缴,否则按通共处理,这样不就解决了问题。” “徐先生高见,就这样处理吧。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杜兰香小姐——” 徐长明不以为意:“啊,杜兰香啊,不用担心她,她一个歌姬舞女能做什么?所以,渡边先生大可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孩子剧团(3) “小瞳!”廖仲南几乎是把冯静宸办公室的门撞开的,在看到顾瞳的那一刻,他脸上原本的故作镇定全不见了,“你听说了吗?” 顾瞳正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握,眼睛直直地盯着茶几上的杯子。 “小瞳!” “别吵了!”顾瞳的声音比廖仲南还高。 “计划有变!日本人加强了正太饭店的守备,门口加了双岗!他们还在没收鞭炮!”廖仲南尽量放低声音。 “就这些吗?我这儿还有更糟的消息。” “啊?” 顾瞳的眼睛没离开那只白瓷杯:“廖长官安排的接头人突然来不了了,我姐和廖长官都不在,就是去协调这件事了。” 廖仲南心乱如麻,一屁股坐在顾瞳旁边,扯开了脖子上的领带:“怎么会这样的?!这次是不是要坏?” “不知道,现在只能祈祷老天保佑,那些孩子听不到鞭炮声,就不会跑出去了。” 廖仲南突然想到了:“还有办法,赶快去正太饭店告诉他们接头终止!” “没用,廖长官不让我去,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坐在这里?廖长官说了,日本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转移的事,我们现在去,就绝对是自投罗网!” 这三天度日如年,顾瞳过得很煎熬。 廖仲南也一直顶着两个大熊猫眼,知道的他是忧心任务能不能完成,不知道的都说他是汉奸记者的工作太尽心了,累的。 廖长官和冯静宸倒是表现得相对冷静,那天回来之后他们就三缄其口,无论顾瞳和廖仲南怎样拐弯抹角的打听,这两个人都一个字不说,只是告诉顾瞳和廖仲南:“顺其自然。” 第三天很快就到了。 顾瞳心里七上八下的,恨不得摸到正太饭店去看看,但是渡边给39号下了命令:凡是没有外勤任务的,所有人都要守在工作岗位上,所以冯静宸和和廖伯东也要在39号值班,顾瞳和廖仲南自然也得跟着。 只有梁清命好,四五天以前就奉命带着手底下几个人去上海出差了,不用陪着这些人耗着。 晚上九点多,正是正太饭店开始热闹的时候,顾瞳想像着饭店里灯红酒绿掩藏下的危机,越想越害怕,心脏都缩起来一样。 “小瞳,要睡觉拿个毯子来盖。”冯静宸看着在沙发上已经缩成一团的顾瞳,好像是要睡的样子。 “我没睡,姐我是害怕” “别怕。”冯静宸也没有别的话好安慰。 “姐,你说要是这次计划失败了”顾瞳话音未落,突然响起了枪声,在寂静的黑夜里,这声音听得格外清楚。 “哪里放枪?!”顾瞳坐起来了。 放枪并不算太稀奇,毕竟这是战争年代。 “好像是正太饭店方向。” 隐隐还有喧哗声。 “是不是我们的人去接头被”这是顾瞳最担心的。 冯静宸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顾瞳大气儿都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瞳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在39号响起,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还是直奔这里来的。 顾瞳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求救地看了一眼冯静宸。 “砰砰砰”,敲门的声音,顾瞳打了个激灵。 “谁?”冯静宸的声音倒还稳。 门“咔哒”一声打开,梁清探头进来看了看:“冯处长,小瞳小姐也在啊。” “你回来了,梁处长。有事么?” “刚回来就赶上新鲜事儿,有人在正太饭店门口打架,来路不清楚,还动了枪了,已经抓起来了,渡边先生现在好像很生气,让咱们一个审,一个马上去抓杜兰香。” 砸门的人很没礼貌,香云去开门的时候,看着门外那指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枪管当时就尖叫起来。 梁清带人进了正太饭店,手下人负责控场,梁清径直奔后台杜兰香的卧室。杜兰香正在对镜卸妆,梁清拔出自己的枪来:“杜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梁处长,几天不见了,您找我有什么事?”杜兰香没停下梳头发的动作,她对镜子中自己的样子显然比对后面那人手里的枪口感兴趣多了。 “渡边先生说了,您涉嫌通共,放跑了十几个小孩儿。” 杜兰香终于舍得站起来,回头面对梁清了:“莫说我没有通共,就算人真是我放跑的,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不过是请您去39号过过堂。” 杜兰香又坐下了:“请转告渡边先生——我不去。” “您要不去,可得给我一个好理由。” “忙着接电话呢。”杜兰香往脸上扑了一层薄粉。 “这” 梁清刚要说什么,小丫头香云从外面进来了,恭恭敬敬一躬身:“杜小姐,大老爷打电话来了。” “这可不算理由,杜小姐,凭你多要紧的电话,你还是从39号回来了再接吧,当然,前提是你还能回来。” 杜兰香在镜子里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你误会了,梁处长。” “恩?” “不是我忙着接电话,是你忙着接电话。” 梁清一脸懵逼。 香云捂着嘴笑了笑:“是,梁处长,大老爷请您去接电话。” 梁清一头雾水,但最后还是叮嘱手下人看好杜兰香,他带两个人跟着香云去接电话。 电话在前台接待处,香云拿起话筒要递给梁清,梁清没接,香云明白他是怕自己偷袭,抿嘴一笑,把话筒又放回台子上,自己走到足有五米开外,站好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梁清这才拿起电话:“喂?” “梁处长。”电话那头是个老练沉稳有威严的老年男人。 “你是谁?” “梁处长贵人多忘事,您刚从我这里走,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梁清脸上不耐烦地表情瞬间凝固:“杜杜老板” “我听说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女给你惹麻烦了,梁处长也不要有什么顾虑,该抓就抓,该打就打,年轻人嘛,该教训还是要教训的。兰香父母早亡,论理该我这个大伯好好管教她,只是我现在实在脱不开身,这几天还要陪汪主xi,等过些日子,我打算亲自去一趟石门,面见梁处长致谢。梁处长——不会驳我这个面子吧?” “哪里哪里”梁清的声音都是干涩的。 电话那头“咔哒”挂断了电话。 梁清几乎是一步一挪挪回去的。而此时,电话那一边杜老板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人,说道:“可以放心了吧,你可以回去向那位先生复命了。” 梁清终于回到了杜兰香的卧室,杜兰香已经整理好了,离开了镜子前:“我大伯该说的,都已经告诉梁处长了吧?” 梁清盯着杜兰香,半天没出声。 “我还需要跟你去39号吗?” “当当然不”梁清几乎是从牙缝里说出这几个字的。 “那就好,天气这么冷,我正不想出门呢。” “你从来没提过你的保护人是” “我大伯不是我的保护人。”杜兰香打断了梁清,“事实上,这个电话恐怕是那位先生让我大伯打来的。” 39号里,顾瞳有点发懵。 这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考试成绩发下来,以为自己能考第4名,实际却被告知是41名,正六神无主之际,突然发现应该是14名。 “孩子剧团”悉数撤走了,是谁撤的,不知道,但确实撤走了。 不能说正太饭店门口的守卫不尽心,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听到鞭炮声不要动”,可没人告诉他们“听到枪声也不要动”,再说开枪的是两拨人,还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就打起来了,秩序总不能不维护。 而那两拨人很神奇地操着上海口音,骂着“小赤佬”“瘪三”,都是北方市面上不通行的叫骂。 本来是很不错的计划,不仅对顾瞳来说是这样,对渡边来说也是的。 但突然间就都被打乱了。 顾瞳的计划,渡边进行了破解,然后又有人反利用了这种破解——鞭炮被没收了,日本人放松了警惕,就忘了枪声和鞭炮声是很像的,而且在正太饭店嘈杂的环境里,两者的区别就更难分辨了。守门的日本兵不是被鞭炮引走,而是被街头斗殴引走的,日本人以为有人守卫就万无一失,居然没有再派暗哨,孩子们被接头人顺利带走。 不过事后想想,顾瞳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原定的接头人改了,自己设计的暗号却沿用下来。 这接头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啊对了,顾瞳提醒自己,正太饭店很可能有日本人的眼线,目前看来香云的嫌疑最大,也许要提醒杜兰香注意? 但是无论是香云还是其他人告发了自己的计划,自己为什么没有被抓呢?顾瞳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日本人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等着廖伯东或冯静宸暴露——有必要顾虑自己吗? 现在的事态一片混沌,待混沌中生出秩序之后,所有人的矛头指向了唯一的嫌疑人——杜兰香。 “这样的结果,不高兴么?”冯静宸轻轻碰了碰顾瞳。 顾瞳茫然地摇头,她不否认自己当初设计这个计划的时候,是有报复杜兰香的意思——把这些孩子送到杜兰香身边去,最后这些孩子不见了,杜兰香是跑不了要被怀疑的。 也算报了当初被杜兰香利用的一箭之仇,顾瞳是不肯吃亏的。 但事情真的按自己的预料走了,顾瞳反而高兴不起来,她有点担心杜兰香,还担心杜兰香如果被捕,徐长明会被牵扯进来。 大概这就是“当坏人都没有天赋”吧。 顾瞳并不想看见梁清押着杜兰香回来,所以看见梁清空手而归的时候她真的松了一口气,尽管她也好奇为什么梁清没有把人带回来。 “梁处长?” 审讯室里,除了被抓的几个人,渡边等悉数都在。 “对不住,渡边先生,”梁清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您先别问我为什么空手回来,我先跟您说个事儿吧,”梁清指了指被绑起来准备用刑的人,“虽然我没有审他们,但我打赌,他们是从上海来的,杜老板手下的,身上应该还带有青帮令牌。” “难怪”廖伯东看了看那几个人,已经了然,“杜兰香没有来,也是因为这个吧。” “汪主xi在那边还是人家座上客,咱们惹不起。” “算了吧,渡边先生,横竖不过是几个孩子,不值得为这件事惹怒了上海那边。” 顾瞳不敢问,但是越听越懵。 “孩子剧团”的事告一段落,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对顾瞳来说,回到正轨的意思就是——她不用去上学了。寒假过完,井陉那边的女校终于不堪压力,宣布暂时闭校。顾瞳嘴上不说,心里窃喜,每天安心跟着冯静宸学习格斗技巧,也跟着廖伯东一起研究国际局势,偶尔去报社骚扰廖仲南。 “那些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已经到延安了吧。”早饭时间,廖长官依然在看报纸。 “诶?”顾瞳叼着一根油条愣住,不是说去汉口的么? “没走到汉口,就拐到延安去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啊?”顾瞳表示怀疑信息可靠性。 “因为是我派人半路截的胡啊。”廖长官说得很理所应当。 “”惊讶和无奈,到底哪种情绪多一点?顾瞳一时自己也不知道。 “明摆着这是徐长明调动南京那边的人干的,不然还有谁能从他和杜兰香眼皮底下把那么多人接出来?南京的人接了自然要往南走,日本人还没打下汉口,孩子们又对汉口那一带熟悉,这路线不是一目了然?既然他都把道画得这么清楚明白那我还跟他客气什么?人是最宝贵的资源,谁抢到算谁的。” “那徐先生知道您这么干吗?” “这个嘛他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也对,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孩子也没有到汉口,南京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有意见也是他徐长明的责任,谁让他把人弄丢了?” “都是同志呢!这样让他背锅不好吧?” “没关系,反正他背上的锅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口。” 廖长官您到底和徐先生什么仇什么怨。 “放心吧小瞳,如果这么点事都解决不了,徐长明也不是徐长明了。”冯静宸一句话点醒顾瞳,毕竟多重身份活到了现在,摆平这么点小事当不在话下。 “可是兰香姐到底什么来头啊,为什么日本人知道她帮南京做事却”廖仲南也想不通。 “却当成看不见吗?很正常。日本人顾虑也很多的,你没听见梁清说杜兰香的保护人连杜老板都让三分么?那这样的保护人也不是日本人能随意惹的。” “哇哦,那兰香姐要是我们的人会不会日本人也不敢惹?呃,是不是我想多了,日本人对共产党,绝不会手软的吧?” “不一定。”冯静宸拿起碗来,“小瞳你还要不要粥?” “周佛海知道吧?他小儿子就是共产党。”廖伯东丢下一个炸弹,当然,是对顾瞳来说。 “汪精卫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廖伯东的语气不是很确定,“不过能确定的是,这件事周佛海知道,日本人也知道。” “那日本人没把他儿子抓起来?”廖仲南感慨着周家小少爷的好运气。 “都抓了谁干活啊。” “周佛海不是还有个大儿子吗?” “和周佛海断绝关系了,现在在重庆呢。” 这悲催的哟,各种意义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用枪的女人 春天来了。 这也许本该是个欣欣向荣的季节。 顾瞳趴在39号冯静宸的办公室窗台上发呆。 北方和南方不一样,春天被称为“春脖子”,极言其短。 天气很快就热起来,顾瞳借着踏青,偶尔到市面上走走,东一头西一头地去寻找记忆中曾经熟悉的街道。 解放路曾经是顾瞳上小学时印象最深的街道,那里有解放路商场,当然后来改名北国商城了,顾瞳对这里多少有点景仰的意思,因为这里是石家庄人俗称的“桥东区”,也是实际上的“富人区”,住在桥西的顾瞳只有过年过节才在父母的带领下来看一看这繁华的地带。 但现在这里没有解放路,据冯静宸说37年前政府曾经考虑要在这里修一条“中正路”的,但最终因为日本人的到来而搁浅。 现在的这里也还是繁华的,不过是异色的繁华——大批的ji院聚集于此。灯红酒绿之中,皮肉生意也被品评出档次来:一等的清吟小班,二等茶室,三等下处。不入流的就是俗称的“窑子”,北平叫做“白房子”的,是最下等的去处,连贱卖的ji女们都不屑去的地方。 顾瞳不止一次在白天经过这里,看着清冷的门面,偶尔有一两个打着哈欠的莺燕们出来倒尿桶,嘴角还残留着胭脂过宿的痕迹,身上终于摆脱了臃肿的棉衣,一件夹的,甚至单衣就能出来见人了。 春天在红花里,在绿草里,也在ji女们的衣服上,春天就如同空气,捉摸不到,但你能感觉出来,到处都是了。 那曾有一面之缘的金花,在井陉应该也还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顾瞳看了看旁边昏昏欲睡的廖仲南,捅了捅他:“喂,廖大记者,来发表一下你对春天的认识?” “恩?”廖仲南还没睡醒,双眼没有聚焦地看了看顾瞳,“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季节” 顾瞳长长地叹气:“也是花粉过敏症c荨麻疹和狂犬病流行的季节。” 春天猫狗都发情,即使没有狂犬病那眼睛也多半是红通通的,而且那位神隐了一段日子的朝香宫亲王又突然出现了,是带着一大批狼狗出现的,石家庄这座小城市里的狗的数量突然令人不安地增加了。 “你说日本人不会想研究通过狗传播的疾病吧,像狂犬病那种的,我听说那个植村肇到现在都没什么进展” “不会。日本人又不傻,狗那是畜生,惹急了别说中国人,日本人也咬。” “说的也是。” 顾瞳恨这些狼狗,前几天经过39号楼前的时候,遇上一队日本兵牵着狗过来,其中有个狗个头还不大,像是年幼的德牧,不知道在顾瞳身上闻见了什么气味儿,突然狂吠着冲过来,吓得顾瞳第一反应就是跑,但是明显跑不过,眼看就要追上了,顾瞳心一横不跑了,她转身和狗对峙,德牧大约年纪太小的缘故,还没被训练着一往无前,看顾瞳这样它也有点怂,嗷嗷叫着但不再往前扑了,顾瞳怒瞪它,慢慢弯腰,去摸旁边的几块碎砖头,德牧不叫了,仅仅是嗓子眼儿里嗷呜了一声,慢慢后退了几步,顾瞳见它软了,信心大增,突然一块砖头丢出去,德牧像是受了惊吓,跳起来,然后扭头就跑,这次改顾瞳不依不饶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扔砖头:“靠得咧,看你还敢咬人!打死你!” 跑了没几步,日本人追着狗也到了,而且还牵着好几只大狗,大约这些狗也抱团,见自己的小兄弟被欺负了,便一个个跃起冲着顾瞳狂吠,要不是日本人握紧了手里的缰绳,这些狗眼看就要扑过来了——但是谁又能保证日本人不会松手呢。 顾瞳吃惊之余,怒不可遏,反正也走到这一步了,说什么也不能白白被咬,她扭头见哨兵正站在旁边警戒,便出其不意夺了哨兵手里的枪,哨兵也吃了一惊,骂着上来抢,顾瞳一脚把他踹倒,然后刺刀对准了那些狗。 对面日本人也举起了手中的枪。 “靠!一群畜生!” “やめるんだ!”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小瞳!把枪放下!” 对面的日本人都把枪放下了,并且低下了头。 顾瞳回头,朝香宫鸠彦在众人簇拥下走过来,而说中文让顾瞳放下枪的,是刚从楼里冲出来的冯静宸。 冯静宸一来到顾瞳近前就劈手把枪夺过来扔到一边:“让你扔枪没听见!敢抢哨兵的枪,要不是朝香先生发话,你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他们让狗咬我!” “还顶嘴!” 顾瞳不敢说了,冯静宸其实没说错,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抢哨兵的枪,要按暴动论处的,可以不经查问直接击毙。这也是逼急了,不然顾瞳也不会出此下策。 “对不起,朝香先生,小瞳年纪小,不懂事,我回去会好好教育她” 冯静宸一个劲儿道歉,朝香身边的翻译看起来也都翻给朝香了,但这位亲王揣着手,没什么反应,看了顾瞳一会儿,朝香才抬头,用下巴指了指那位被踹倒的哨兵。 朝香身边一个军官心领神会,对朝香行了个礼,就直接走到那位哨兵近前,干脆利落地掏出配枪,一枪击穿了哨兵的天灵盖。 那位哨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顾瞳打了个哆嗦。 “哨兵がとしてc铳を夺われcこれは屈辱!のような人になる资格はc帝国军人の!” 朝香提高了嗓音说的什么,顾瞳没有听懂,但想也知道,朝香在警告其余士兵,再有人被夺枪,就是这个下场了。 朝香说完,又看向顾瞳,看得顾瞳一阵毛骨悚然,连忙低头,心说被夺枪的立刻处死,夺枪的也好不了吧 但朝香似乎没有什么表示,他没让人把顾瞳抓起来,只是在翻译耳边说了句什么,便回身走了。 翻译留在原地,看着莫名其妙的顾瞳和冯静宸:“恭喜了,顾小姐,朝香先生刚才称赞了你,他说用枪的女人,有非同一般的美丽。” “呃啊?” 距离朝香莫名的赞美之后,又过了几天平静日子。 廖仲南接到主编一个紧急任务,到保定去了。渡边则负责押送一批军火南下,也将离开石门。 说起来那批军火还挺特别的,在火车站送别渡边的时候,顾瞳看着那漆黑的枪管,惊叫出声:“马克沁!” 这是一批马克沁机枪,顾瞳在国防课上见过,她还能依稀记得当时教官反复提及的马克沁与日军常用的九二式的区别。 渡边看着顾瞳:“顾瞳小姐,你认识这些枪?” 在冯静宸的警告眼神里,顾瞳低头,声音含混不清:“知道名字。” “怎么知道的?” “打上海的时候,国军就用过这个,我有耳闻,但从来没见过真的。” 朝香也在,他说了一句什么,翻译问顾瞳:“那么顾瞳小姐想试一试吗?朝香先生记得你是会用枪的。” “不不不!”顾瞳连忙摆手,“我不会用机枪!不过,如果可以的话” 顾瞳下了很大决心,这才试探着说,“我可以摸一下吗?” “请到前面来吧。” 有朝香的允许,顾瞳在冯静宸犀利的眼神里挣扎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抵住马克沁的诱惑,她走到机枪前,轻轻抚摸过枪身。 这一刻顾瞳几乎热泪盈眶——这可是真家伙啊!以前听教官讲的时候就很神往了,也曾经想过能不能接触的,但是教官一句话就把顾瞳的梦想打碎了:“不可能的,现在世界上也没几挺了,有的,也都在博物馆玻璃罩子里罩着呢。” 这可是一战的功臣与神器,在顾瞳的理解中,机枪才宣告了□□对冷兵器的绝对优势,这种训练简单,杀伤力大,可连续杀伤的武器简直就是逆天的存在。 顾瞳差点要为梦想实现手舞足蹈,不过还是忍住了,她咳了一声“ありがとう”便退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冯静宸在叹气,顾瞳偷瞄了一眼,被冯静宸的脸色吓到了。 突然不见了的川岛芳子又突兀地回来了。 据说还带回来了一个很神秘的人,一回来就单独住在39号三楼尽头的一个原本的小小的空房间里。 顾瞳好奇,但没有去打探。 可是川岛芳子却来找她了。 “好久不见了,顾小姐。” 顾瞳看着眼前这个作男装打扮的女人,心里没有任何好感,这女人嘴角是胸有成竹的笑,这笑让顾瞳很不舒服。 “好久不见了,金司令。” “顾小姐不好奇我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吗?” “您东兴楼不是有生意吗?” “那点生意不算什么,我不在也一样做。我是去东北了。” 顾瞳心里咯噔一下,廖伯东说过自己是从东北来的。 “您是去东北进货了吗?”顾瞳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川岛芳子笑了:“也可以这么说。” “看您的样子,这趟货很不错喽。” “也许恰恰相反,我看上的货几乎都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您还这么高兴?” “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了,却在最后,居然让我收到了两件极品的好货。” “那恭喜您了。” “小瞳你不想知道我收到了什么吗?” “跟我又没关系,我又不做生意。” “可是,这两件极品都和你有很大关系呢。” “哦?”这可是没想到的,什么货能和自己有关系呢? “这第一件嘛,”川岛芳子略一停顿,“是石油。” 顾瞳错愕了。 日本发动二战,掠夺资源是重要原因,而资源的重中之重,就是石油。日军在最初横扫亚洲,但石油的使用上,渐渐捉襟见肘,到1940年几乎难以为继。打仗是个拼经济拼国力的苦差事,没有石油,工厂无法开动制造武器,前线的飞机车辆都无法开动,假如不是海上石油运输线被美国锁死,日本也不会铤而走险去轰炸珍珠港。其实日本去炸珍珠港也是不得已——日本曾经把发现大油田的希望寄托在中国的土地上,但似乎是天意,日本那么多地质学家科学家一直到战败都没有在中国的土地上找到石油。 “石油怎么了?” “我们发现了油田——在东北大庆。” “不可能。”顾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且我从来没听说过大庆这个地方。” 川岛芳子笑了,非常畅快:“看来是真的。” “什么?” “他告诉我们,顾瞳你一定会这么说的。你会这么说,就证明他的话没错——东北,有油田。至于大庆嘛,现在没有,以后会有,满洲国的兴仁镇就是了。” “他?”顾瞳有很不好的预感,川岛芳子不应该知道大庆油田的。 “对,‘他’,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第二件极品好货。” 川岛芳子让开了,她身后,一间密室的门缓缓打开,顾瞳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和廖仲南年龄相仿的男人,寸头,白净脸,高鼻梁,薄嘴唇,穿一件薄呢子礼服——自己不认识他。 男人左手插兜,微笑着对顾瞳挥挥右手,他的微笑带着血的戾气:“嗨,你好,来自一中的顾瞳,我是来自宁源中学的方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穿越者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顾瞳的声音发抖了,这不常见,但顾瞳现在控制不住自己。 方京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以为我说的够明白了。”他伸出右手指了指顾瞳:“你,一中的;”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宁源中学的。” 顾瞳稳了稳心神,摇摇头。 “别装了,顾小姐,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是穿越来的吧。用我提醒你吗?一中和宁源中学为了石家庄中学老大的名头争了那么多年,势同水火,连带着学生们都互相看不顺眼。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一中的学生在宁源补习的不少,总是在校内网抱怨自己遭歧视吧?当然,我并不是为此抱什么不平,毕竟,宁源的学生去一中补习,待遇也是一样,很公平。” 顾瞳像被人砸了一闷棍,不用犹豫了,这个方京绝对和自己一样是穿越来的,更糟糕的是,他貌似和自己不是一路的。 “你也许很奇怪我怎么知道你是穿越的。很简单,川岛小姐找到我的时候,偶然提到了你的事,你那套校服上写着‘一中’,我一听就知道了。同为穿越者,要我理解你的存在比其他人容易多了。” “金司令为什么要找你?” “我说了,偶然。现在你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吗?” 顾瞳瞪着方京,毫无疑问大庆油田的事就是这个人告诉川岛芳子的:“金司令,这人是个疯子,你不会真的认为他的话可信吧。” “他在东北,预言对了很多事,他甚至还预言了我的死期。至于大庆油田,我相信他说的,反正就算不是真的也没什么损失。” 难怪川岛芳子会把这人带回来,都是疯子。 “既然您相信他说的,您也相信我是从未来回来的人了?姑且不论我到底是不是,您既然认为我是,您会怎么处置我呢?” “我怎么会处置你呢?你是如此重要,我需要好吃好喝地招待你,毕竟——你现在身份很微妙。” 这出乎顾瞳的意料,听川岛芳子的意思,她不会审讯自己,但也似乎并不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信息? “这么说您要软禁我?” “不,是豢养。” 那就是当宠物了,这待遇比当“马路大”还是好一些的,虽然顾瞳很怀疑这待遇的真实性。 “不必怀疑,”川岛芳子很轻松地说,“我还应该恭喜你,你很快就要成为上层人物了。” “我不懂,请您直说吧。”这么拐来拐去地说话太累了,面对信息不对称自己明显吃亏对方又明显在玩你的情况,直接捅破窗户纸比较好。 “朝香宫亲王看上你了,你将有幸成为亲王的女人,去伺候神一族。你说,这不值得恭喜吗?” 顾瞳始而错愕,接着就愤怒了:“我不去!谁爱伺候那个亲王谁去伺候,反正我不去!” “这恐怕由不得你。亲王对你还是很重视的,特别吩咐三天之后把你纳为侧室。你要知道亲王的身份,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是一句话而已。说真的,连日语都不会说的女人,他还看不上,为了你,他已经破例了。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三天后亲王会举行仪式,算是给你个名分,说不定以后还会带你回日本。你要懂得感恩。” 感他八辈祖宗!顾瞳愤怒得眼眶都红了,她冲上去想揪住川岛芳子:“你奶奶的!这是不是你撺掇的!我警告你,要是让我姐和廖长官知道,你决没有好下场!” 川岛芳子大笑:“好下场?!方京都已经告诉我我会被枪毙了!我的下场还能多坏?” 果然是疯子。 川岛芳子抓住了顾瞳的手,微微用力,顾瞳感到腕子上传来的酸痛,手指不由得松开了,川岛芳子漫不经心地从顾瞳的指缝间摸出薄长如柳叶的刀片:“这么危险的东西不适合给亲王用,我就没收了,你好好在这里等着亲王临幸吧。” 顾瞳的手上从腕子到手背全是红印子,川岛芳子毕竟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顾瞳跟冯静宸学的格斗术在川岛芳子面前依然不够看,她微微喘着气,看看川岛芳子,又看看方京,决定不和他们纠缠,她得走,她得马上去告诉廖伯东和冯静宸,这两个人会救她的,更重要的是,她得把方京关于石油的情报告诉廖伯东,日本人不能在大庆发现油田,不然天知道会出什么事?珍珠港不用炸了,日本人一心一意在中国殖民,然后中国就变成一个大号的台湾,未来去歌颂“日据时代的皇军功绩”吗? 但顾瞳还没走到门口,两杆枪就伸过来了:“帰る!” 门口已经上了岗,日本兵把守,顾瞳想硬闯出去,但那两把枪把门封得死死的。 “我说过让你安心在这里等着,亲王已经吩咐过了。”川岛芳子不紧不慢走到门边,“哦对了,顺便告诉你,方京在东北待过一段时间,对令姐冯静宸的姘头,那位廖长官的经历略知一二,基本可以断定他是共党的探子,我想你很快就可以听到他和令姐被处决的消息了。” “你!”顾瞳恨不得把那个冷笑着的方京撕碎了。 “顾瞳小姐,还有三天,好好想想怎么取悦亲王吧,说不定你还可以用你的身体挽救令姐和廖伯东的性命,很划算不是么?方京,我们走。” 方京没动:“川岛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顾小姐单独聊聊。”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不用怀疑,顾瞳就是在针对方京。 “为什么要帮助日本人?” 方京嗤笑:“你在39号,难道不是在帮日本人?” “我没像你,干这种丧良心的事!” “良心值几个钱啊。”方京一点都不怕刺激顾瞳,反正顾瞳身上已经没有有杀伤力的武器了。“帮日本人,我什么都有了,顺便还能扳倒你,这买卖划算。” “你把国运当买卖吗?你脑子进水了!我知道一中和宁源有矛盾,但是这种摆不上台面的私人恩怨就能让你去告诉日本人大庆油田的事!” “不完全是针对一中的不如说我是在针对你更确切些。” “我?”这顾瞳就不明白了,“我跟你无冤无仇啊,我从来没见过你!” “没见过就不能结仇了吗?”方京冷笑,“本来我也没想把你怎么样的,但是川岛在问我廖伯东的事情的时候,顺便提了提你,我那个时候就决定了,不能让你好过。” “你真是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在替天行道罢了。这世道不公平的事儿太多。一中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上流社会的,宁源招的农村学生多,你们都是鼻孔朝天的人,就没看得起过我们。你们都是天之骄子,一生下来就有光环,靠着这光环你们呼风唤雨,什么都唾手可得,如果我没记错高考取消英语听力那年,你们学校的学生是最早得到消息的,当你们都在传说这件事的时候,你们的老师甚至都还不知道呢吧!” 这也是嫉恨的理由? “当然,这些都是那个世界的事儿,我忍了,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是穿越者,为什么你一中的学生还那么好命!” 方京说到这里,已经露出真正的癫狂像了,顾瞳对此始料未及,原本以为方京就是心理阴暗,但现在看来,怎么好像另有隐情:“我有什么好命的我一来就被当共产党抓了,差点被动刑” “可你没被动刑!你毫发无伤!你像我一样吗?!”方京阴恻恻地说着,把原本藏在兜里的左手伸到顾瞳眼前,差点戳到顾瞳脸上。 顾瞳好容易才聚焦了眼神,数清了数:“一c二”。 那只手上缺了三个指头,拇指c食指c中指,三个最重要的指头,从掌根处齐刷刷没有了,只留了无名指和小指。 “我曾经也想和你一样,做个爱国的人的,但是可没有一个廖长官来救我”方京把左手又插回兜里,神色总算正常些,他讥讽地说,“这就是‘爱国’的代价。怎么,完好无缺的你要大义凛然地骂我这个残废没有抵抗住严刑拷打吗?” 顾瞳突然觉得喉咙干涩,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了。 “我刚到这里时的想法和你一样,反正日本人会输,抗日必胜,所以我要加入抗日的队伍。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万一日本人赢了呢?” 顾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日本人怎么可能会赢 “怎么不可能?历史的事儿谁说得准?”方京的眼里又蒙上了癫狂的色彩,“你知道杨静澄是什么时候死的么?” 顾瞳不知道,历史课她一直睡觉来着,而且很有可能佟祥还没讲到这里。 “这一点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是1940年,按照历史书,应该是明年的事情,但事实上,他已经死了!死了四五年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是我!我看见他从林子里走出来,他还找我要吃的!然后日本人问我有没有看见那么一个人,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杨静澄,我怕日本人再把我抓起来,我就说看见了,然后他就死了!” 这人在说什么? 方京抓住顾瞳死命晃,似乎想让顾瞳夸奖他:“你听明白没有啊!我改变了历史!历史是可以被改变的!” “也许你记错时间了呢?再说了——就算你改变了,那又怎么样?” “你是蠢货吗?这说明——这说明日本人是有可能赢的啊!有我帮他们,他们能赢!他们为什么不能赢呢?你没有在东北待过,你不知道日本人有多厉害,那么小的岛国,那么点人口,就能把中国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他们能赢的!我们赢了才是奇怪的事!没有那两颗□□什么都会不一样的,你懂不懂?” “他们不会赢的。”顾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仿佛是癫狂情绪中的一股清流,方京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顾瞳现在很想念自己的那把1914,用来对付眼前这个疯子再合适也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廖仲南的主意 冯静宸和平时一样地上楼。 路过的小职员们甚至还和往常一样向她行礼并收获了她和往常一样的微笑点头。 连敲门的动作和声音都和往常一样。 “进来。” 冯静宸在一秒钟完成了情绪的转变,她从门口走到廖伯东身边只用了五步:“小瞳!小瞳她” 大落地窗前的廖长官难得的端着酒杯——他上班时间通常不喝酒——眼神注视着窗外,然而窗外并没有顾瞳。 “冷静。” 冯静宸冷静下来。 “发报了吗?” “已经发报给渡边了,但是他三天内能不能赶回来很难说。” “很好。”廖伯东把酒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就保持这样,不要慌。三天,我们还有时间。” “我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朝香宫并不是心血来潮,石门建市那天他见过小瞳,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他选择这个时间,无非是对渡边有所忌惮,好容易渡边走了,他才出手的。但是既然谋定而动,又为什么还要拖延三天呢?” “他自然有他的道理。但对于我们来说,”廖伯东转身看着冯静宸,“没必要理会他的道理,我们只知道这三天,那就把这三天用好。” “我同意,廖长官。” 这声音响起得真不合时宜,尤其是出自和廖伯东一向不对付的徐长明之口。 “徐先生,这39号不是你家,不要这样来去自由吧。” 徐长明站在门口,脸上是大大的微笑,手里转着一把系着红绒绳的钥匙:“我只是来提醒廖长官,您这办公室该换锁了。” “我想你已经把电报发出去了吧。” “没错,”徐长明关好了办公室的门,“廖长官尽请放心,我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发给仲南了。” 方京看了看端出来的餐盘:“她还是不吃?” 日本兵摇摇头。 “你先端走吧。” 方京对门口的日本兵下令:“把门打开。” 门开了,方京走进来,看到屋里遍地狼藉——没有陶瓷瓦片之类的东西,川岛芳子特别吩咐过,不给任何可能帮助自杀的东西,除了家具外,屋里连暖瓶也不能有,按时定量往里面送水和食物。之所以说遍地狼藉是顾瞳砸椅子桌子摔出来的,木制家具,不太结实,所以砸得到处都是木屑和碎块。 方京看了看摔倒的椅子,又看了看蜷缩在沙发上的顾瞳:“把你藏的椅子腿交出来吧。” 顾瞳不说话,也不动。 “你想用木头劈裂的锋利边缘自杀么?” “” “还是,你想用它去刺杀亲王?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你在去见亲王之前,会被搜身的,然后被脱得光溜溜,□□地去。你藏不了任何武器。” 顾瞳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神,露出了白惨惨的牙。 “恩,这倒也算个武器,而且,出于审美需要,我不能向亲王建议拔了你的牙。”方京施施然坐到了顾瞳旁边的沙发上。 “我告诉你,就算我要死,我也不会让那什么狗屁亲王全须全尾地活着。” “好!有骨气!”方京居然鼓掌喝了声彩,“虽然没什么卵用。” “你真的是宁源中学的?” “宁源中学理科生,如假包换。不是吹,我的地理学得好着呢。” “宁源中学真可怜啊,有你这样的学生,帮着日本人找油田” “陆相成油,当初这个理论我还是自学的呢。现在国际上的主流意见是海相成油,所以就以为中国没有石油了。日本人在大庆其实也勘探过几次了,可能他们当中也有人开始相信陆相成油了吧。对了,你知道么,其实中国陆相成油的地质挺多的,最早被发现的并不是大庆,而是甘肃玉门。” “那你为什么不把玉门告诉日本人?领双倍的赏不好吗?” “告诉他们也没用啊,他们还没打到玉门呢。还是大庆好,在满洲国,他们想开采就开采,随时都方便。” “败类!”顾瞳是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的。 方京不以为意:“我只有说大庆才可能活命,因为说大庆日本人才能验证真伪,他们也才可能相信。我要说玉门,日本人可能会觉得我在戏弄他们,那个时候,我失去的,可就不只是三根指头了。” 方京再次伸出左手,顾瞳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怎么这次他的手上手指很完整呢,再仔细看,才看出来,原来失去三根指头的地方装了假肢。 “没真的就弄个假的,不过假的就是假的,聊胜于无吧。”方京看着顾瞳盯着自己的手看,解释道。 “为什么那个老不死的亲王要等三天?我不认为他是那种会忍耐的人。” “这个原因我知道,但我不打算告诉你。”方京站起来,准备走了,“我劝你好好吃饭吧,不是还有三天吗?” “这个方京是什么来头?你在东北时间长,应该知道一些。” 徐长明想了又想,还是举手投降了:“真不知道啊。这个人的过去毫无资料可查,就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只是听说杨司令的死好像和他有关。另外,就是听说他对地理有研究,日本人想用他找石油。” “不能让日本人找到石油。” “明白。”徐长明点头,“小瞳的事情解决了,找机会做掉他。” “时间快到了,我不方便出马,静宸?” “已经把消息散给各个报社和小报记者了。” “好。徐长明你呢?” “一切就绪,现在就等仲南这个愣头青回来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徐长明的话,外面有人在和楼下守卫的日本人激烈的吵架:“让我进去!凭什么不让我进啊!知道我大哥是谁吗?” 廖伯东打开办公室的门,楼下果然是廖仲南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正在和拦住自己的日本人吵,廖伯东一皱眉:“仲南!吵什么吵!上来!” 有廖长官亲自出面,日本人自然放行,廖仲南进了屋,气喘吁吁地,脖子上还挂着可笑的相机:“大哥,静宸姐。老师也在啊。” “你怎么回来了?”廖长官演戏有腔调,这明知故问的。 “老师发电报跟我说小瞳要被那个朝香宫老师没跟您说?”廖仲南很奇怪,都坐在一个屋子里了,老师没和大哥沟通? “我那电报只说了顾瞳的事,又没说让你回来。”徐长明配合廖长官演戏,也很有腔调。 廖仲南觉得舌头有点打结:“那c那你们的意思是我不该回来?” “你回来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商量两天了,都没有办法救出小瞳。你回来能有什么办法?添乱。”廖伯东拿出了大哥的威严。 廖仲南挨训了,自然很不服气:“你们真的没办法?” 冯静宸摇摇头,她的眼眶是红的,忍着眼泪。徐长明摊手:“要是有办法,早就付诸实施了。” “那么,我有办法。”廖仲南忍不住得意了。 “恩?说说看。”廖伯东很感兴趣的样子。 廖仲南摘下脖子上的相机,搬过一把椅子迅速坐下,这是一个难得的他能碾压大哥和老师的时刻,没有什么比这个时刻更让人心潮澎湃了,他迫不及待要分享心得:“我都想了一路了,我觉得,我有办法。朝香宫早就认识小瞳了,我推测他那时候就对小瞳心怀不轨,但是他一直没什么表示,拖到现在,这就意味着,他在等时机,当时肯定有让他忌惮的人或者事。我从一个相熟的朋友那里打听到,朝香宫曾经问过渡边,小瞳有没有婆家,渡边当时说不确定。后来朝香宫又派人打听过,这些人都告诉朝香宫,没听说小瞳有婆家。” “所以呢?” 廖仲南看着廖伯东,心说我大哥今天这智商掉的厉害啊:“这不是明摆着吗?朝香宫之所以敢动小瞳,是因为小瞳还没有订婚!只要能赶快给小瞳找个婆家,让小瞳有主了,朝香宫就不好出手了!” 廖伯东看自己这个弟弟的表情像看智障:“就这个主意?你一路就想了这么个主意?那朝香宫也不是傻子,小瞳之前一直没有订婚,等他看上了小瞳就找到婆家了,这也太巧合了吧?你觉得朝香宫能信?” “我还没说完呢!如果这么简单,当然不行。小瞳这婚订的得让日本人说不出话来。我的意思是,大哥你认识的人多,只要能找到满足这么几个条件的就行:第一,家世要好,小瞳名义上是顾思黾的女儿,普通人家肯定是配不上的,顾家也不可能和普通人家订婚,日本人也不会相信;第二,年龄要相当,小瞳不可能嫁给太小或者太老的人,顾家又不会让女儿去当童养媳;第三,要和小瞳有过接触,最好还是大家都知道的接触,这样说起来也算是有感情基础的,比如在小瞳鹿泉中学的同学里挑一挑;第四,这个最重要,必须是我们的人,心甘情愿帮着我们做这场戏,找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日本人一问就露馅了。” “恩,有道理,说的不错,但是,这样的人不好找啊” “大哥你人脉那么广呢!还有老师,您认识的人也不少啊!好好想想肯定有满足条件的!” “仲南啊,你刚才说的这几条都很好,但还有一条最要紧的你没说。”都这时候了廖伯东还吊胃口。 “是什么?”廖仲南并不太相信大哥的话,这些内容他在回来的火车上仔细想了一道,自信没有遗漏什么。 “时间。”廖伯东颇为恨铁不成钢,“你也不想想,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这么短时间你让我上哪儿找这么个人?就算找着了,这么短时间能劝说的对方一定同意吗?” 廖仲南傻眼,这个还真是没想到,冯静宸和徐长明一起抬眼看了看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斗争经验不足啊。 “那c那大哥你说怎么办呢?这主意就没用了吗?” “那倒也不是”廖伯东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其实,满足你说的条件的人选,还真有一个” “那还等什么啊?马上去找这人啊!”廖仲南听自己大哥这么说,就差上来揪着大哥往外走找人去了。 “找什么呀?”徐长明发话了,“这不明摆着嘛!” “明什么明” “喏,”冯静宸纤纤玉指一指廖仲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廖仲南额头上有冷汗下来了:“静宸姐你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廖伯东一声断喝,“不是你自己说的,一要家世匹配,二要年龄相当,三要有过接触,四要绝对可靠!你自己不是吻合得很好吗?再说了,主意是你出的,你自己不上谁上!” 廖仲南真没想到出个主意还把自己绕里头了,他真没想过自己一个参谋还要亲自上前线,跟顾瞳订婚打死他也想不到,他看着徐长明,向老师求情:“老师,您说句话啊” “没什么可说的,你大哥说得没错。” 老师也靠不住了,廖仲南转向冯静宸,这是最后的一根稻草:“静宸姐” 冯静宸微笑:“恩,挺好,我觉得你和小瞳挺般配,小瞳交给你我也放心。” 这算是彻底没救了。 “就这么定了。”廖长官一锤定音,完全不去管已经绝望了的弟弟:“后天所有的报纸都会刊登廖顾两家联姻的消息,至于为什么突然订婚,就说我们两家早有此意,但是碍于小瞳还在上学,所以只是口头约定,没有公告天下,记者不是都很喜欢这种大新闻吗?明天的公告会来的人肯定不会少。静宸,明天去马老板那里把小瞳和仲南的订婚礼服取回来,不要耽误他们穿。” “好。” “等一下。”廖仲南才反应过来,他不过是出个主意,怎么大哥大姐老师这么快后续准备都做好了,还有礼服的事儿?这可不是一天就能做好的。“你们你们不会是在我之前就已经想到这个主意了吧?” “你说呢?” “不带这样的!你们这是玩儿我!” “谁玩儿你?路是你自己选的,道是你自己走的,怪谁?说实话,小瞳是多么好一个姑娘,答应嫁给你你就该烧高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再见方京 等待的时间是很难熬的,廖伯东他们不好受,顾瞳更不好受。 三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一开始顾瞳还寄希望于廖伯东和冯静宸会来救自己,但一直到第三天的晚上,依然毫无动静。 顾瞳有些绝望,她把怀里的那半条椅子腿儿藏得更紧了些。 “顾小姐。” 顾瞳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辨雌雄的男装丽人。 川岛芳子挥挥手,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两个穿白大褂的护士,面无表情地走上来,护士手里还托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针筒和药剂。 “你你要干什么?” 医生和护士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护士一个按住了顾瞳,另一个挽起了顾瞳左臂的衣袖。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护士的手劲儿出奇地大,顾瞳拼了命都挣不动,眼睁睁看着医生的白手套在自己臂弯的静脉处按了按,然后把已经准备好的充满药剂的针筒的针尖刺进去。 “你给我打得什么!” “别紧张,顾小姐。”川岛芳子总算舍得说句话了,“放心,不是什么细菌,只是一点麻醉剂。” 一点?顾瞳已经开始感到麻木和眩晕,这剂量,是给大象用的吗? “免得你闹出什么事来,给亲王惹麻烦。” 呸!顾瞳很想啐川岛芳子一口,但这时候发现自己好像连嘴唇都不大能控制了。 喵了个咪的,这亲王也是重口味,注射这么大剂量的麻醉剂,是喜欢jian尸么? 眼前的光线开始五光十色起来,顾瞳眼前的川岛芳子开始东扭西歪——实际是顾瞳自己在歪。 但听力还过得去,顾瞳听见有人走到川岛芳子近前:“金司令,方先生让您快回去,大本营那边有消息了,关于石油可能” 徐长明走到关押顾瞳的房间门口,守门的日本人认得他:“徐桑?” 徐长明微微一笑,片刻无声,一片薄薄的刀片从空气中划过,两刀就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打开门,顾瞳正无力地滑倒在地上,上半身靠着沙发,她还有意识,认出了徐长明,她努力抬起左手:“徐徐先生” “小瞳,我来接你。” 顾瞳说不了更多的话。 “你的枪我给你带来了,1914。” 顾瞳的手感到了枪身冰凉的触感,手指蜷曲着握不住——她还没真正用过这个。 “怎么,拿不了么?那我先替你拿着吧。” 徐长明直接抱起顾瞳,叮嘱道:“尽量抓住我衣服,别掉下去。” “别让人跑了!”门口又出现了两个日本兵,也许是偶然巡逻到这里的,看到徐长明,他们举起枪,大喊着就要扣动扳机。 “怎么还有日本人。”徐长明倒也不慌,抱着顾瞳,第一反应就是躲到沙发后面去。 然而两声枪响之后,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进入了房间:“徐先生,出来吧,他们已经死了。” 顾瞳和徐长明都听出来是方京的声音。 这时候再躲藏也没什么意义,徐长明放下顾瞳,举着枪,慢慢从沙发后现身,他的眼睛始终紧紧盯在方京身上。 但方京一脸的无所谓,他甚至是举手投降的姿态——右手里握着一支南部十四式。 门口倒着刚才那俩日本兵,前心处都有血,是被人从背后击穿胸膛的。 “你干的?”徐长明指的是那俩日本兵,“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来救人的吗?既然救到了,赶快走吧。”方京话音刚落,突然一个趔斜,跪在了地上。 门口的一个日本兵没死透,他颤巍巍地端起枪,出其不意地打中了方京。 方京的腹部出血,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勉强站起来,回身给那个日本兵补了一枪。 日本兵扑倒在地,这次是死透了。 “快走吧。”方京慢慢让自己倒在地上,眼睛看着徐长明,“带上顾瞳。” “你是自己人?”徐长明皱眉,这个方京行事太吊诡了。 “呵呵”方京吐了一口血,“不是。” “那为什么” “知道为什么朝香宫要拖三天么”方京打断了徐长明,“因为我跟他说他三天后会死他不信,他和我打赌,说三天后他还活着,就享用胜利品” 徐长明听明白了,顾瞳就是那胜利品。 “他真的三天后会死?” 方京笑的表情伴随着嘴角的血怎么看怎么诡异:“顾瞳,这次你信了么,历史是可以改变的。我就是那个改变历史的人” 不能再待下去了,无论有多好奇,带走顾瞳是首要任务,徐长明抱起顾瞳。 “等一下”方京放开自己手里的南部十四式,又咳出了一口血,“没子弹了给我留把枪还有顾瞳怀里的东西。” 徐长明看了他两秒,把他要的东西扔到了他手里:“我想我还是得提醒你,即使你告诉日本人是我把顾瞳带走了,我也有话答对。” “这不是苦肉计还有谢谢你的枪。”方京最后居然还很有礼貌地道谢。 顾瞳从被囚禁的地方跑了,还死了四个日本兵,重伤了一个方京,这可非同小可。 朝香宫和川岛芳子一得到消息就放下手边的事,赶到现场来了。 日本医生已经先一步赶到,正在抢救方京。 “让开!亲王来了!”川岛芳子陪着朝香宫来到方京近前,川岛芳子蹲下身:“怎么回事?方京!是什么人来过了?是不是廖伯东的人?” “咳c咳亲王”方京的眼睛只盯着朝香宫,像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放走顾瞳的人是是” 朝香宫看出方京是有话要和自己说,虽然奇怪语言不通他能跟自己说什么,但看着方京渐渐要闭上的眼睛,听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声音,最后的话说不定是很重要的,朝香宫终于屈尊降贵,蹲下靠近方京:“方さんcあなた何か?” 回答他的是两声枪响。 一颗子弹击中了朝香宫的心脏部位,离得这么近,即使是穿了这个时代的防弹衣恐怕也于事无补,何况朝香宫为了嘚瑟一直穿便装,几乎没有任何防护装置。 第二颗子弹是朝川岛芳子射击的,但她离得远些,她那训练出的间谍的敏锐第六感也让她在一瞬间做出了躲避的动作,终于没有伤到要害,子弹擦着肋下飞过。 没有人会料到本来应该濒死的方京会突然出手袭击亲王,众人有一瞬间的错愕,就在这个时候,方京抽出了那半条椅子腿,狠狠抽了朝香宫的脑袋:“你t不是喜欢打高尔夫吗!” 川岛芳子反应是最快的,她手里一把尖刀狠狠刺了下来。 刀插在方京左手的手指上。 但方京满不在乎,刀不过是刺中了假肢而已。 “已经死过一次的手指,不能再死一次了。” “朝香宫さま!” 听着乱作一团此起彼伏哀嚎的声音,方京知道朝香宫绝对死透了,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了,连日本兵补在他身上的几枪都没能阻止这个笑容。 血从好几个窟窿里流出来,身下的血泊越来越大了,身体则是越来越冷了。 方京想起了东北深山老林里的冬天,就是这么冷,熟悉的冷。刚穿越到东北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冻死这冰天雪地里。 “我的老家就住在这个屯儿”方京最后想起的,竟然是这么一句。 日本人并不知道方京最后发出的,类似微不可闻的蚊蚋的嘤咛,实际是一句几十年后十分火爆的歌词。 很好的词啊那白山黑水大松林的土地,多么令人向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见面会 39号乱作一团。 但廖长官冯处长倒很悠然自得。 看着侦缉队的人一脸惶恐地跑来跑去,廖长官还要训他们:“慌什么!做事情毛手毛脚的!” 是,廖长官,您不慌,您不毛手毛脚——您t什么也不干啊! 可怜的下层汉奸们内心默默吐槽。 其实廖伯东作为39号实际负责人,他应该最忙乱,但他此时故意做壁上观——川岛芳子之前一直在针对他,还不跟他打招呼就囚禁了冯静宸名义上的妹妹,他借着这个机会把责任推个干净,顺便还可以报复川岛芳子一把。 徐长明马上就告辞回正太饭店去了。廖伯东和冯静宸守着顾瞳,跑腿的事儿归了廖仲南——顾瞳此时几乎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廖仲南打来水,冯静宸慢慢给顾瞳擦身,距离天亮没有几个小时了,廖顾两家联姻的记者会就要开始,必须给顾瞳施加一定的刺激,让她能尽快清醒,顺利参加才行,不然天知道那群无冕之王看着顾瞳这状态会写出什么东西来。 “小瞳怎么还是这样”半个小时过去顾瞳没有什么变化,冯静宸忍不住说道。 “没事的,医生刚才来过,不是说了么,麻醉剂成分不多,肌肉松弛剂用得不少,所以小瞳行动费力,但人还是比较清醒的。” “甲甲” “小瞳你想说什么?”冯静宸急忙凑上去。 “甲甲”顾瞳有点像喝醉了。 “算了吧,”廖伯东把冯静宸拉回来,“让小瞳好好休息,会好的。” “大哥,一会儿你想好怎么说了么?”廖仲南作为接下来的活动的重要当事人之一,他一直很忧愁。 “你配合就行了。” 虽然廖伯东这指令很简单,但廖仲南更加忧愁,明明只和自己有关的事儿,但现在看上来只有自己最不重要。 天蒙蒙亮的时候,朦胧中似睡非睡的冯静宸突然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喘。 冯静宸睁开了眼睛,顾瞳已经侧过身子,正趴在床边连咳带干呕。 “小瞳!你醒了!” 顾瞳顾不上答话,现在的感受很不好,胳膊腿好像突然又是自己的了,但还不太灵活,一阵阵的犯恶心,想想之前发生的事情,还记得一些片段,比如徐长明抱起自己离开了那间囚室,他还给了自己枪,但后来枪去哪儿了就不记得了。 靠在一边椅子上睡着的廖仲南也醒了,他按照之前医生说的,去给顾瞳倒了一杯热水。 “来,喝点水。”冯静宸抱着身体还不太能使力的顾瞳,接过廖仲南手里的水,递到顾瞳嘴边。 “他啊哇啊叶唔” “喝点水就好了,医生来过,说你刚醒的时候,总会有点麻醉剂的残余影响的,很正常,很快就会好。” 顾瞳说话不清楚,吞咽动作还没问题,热乎乎的白开水从喉咙到胃走了一条直线,顾瞳觉得感觉找回来了:“他方他是烈士” “他不是。” 残忍地给出否定答案的是廖伯东,此时廖长官已经从自己休息的外面套间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穿着外衣,显然也是刚起。 “为诶为什么?” “方京的事情我听徐长明说了。他不是任何一边的人。” 顾瞳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廖长官看,显然没明白自己的领导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方京很可能是单打独斗的,不属于任何组织。他不是共产党,以现在的形势看,共产党还不是执政党,自然没有资格去追认一个党外的人为烈士;同时他也不是国军,你认为重庆政&府会因为他杀了日本人而追认他吗?我认为恰恰相反,重庆政&府现在不恨他就是好的,谁让他自作主张去杀日本人的?” 顾瞳不得不承认,廖伯东说的是对的,但正是因为对,所以才让人失望。 “别太难过,想想安重根。”廖长官看到了顾瞳的眼神黯淡下去,探手去揉了揉顾瞳的头发,语言上安慰了一下。 说的也是,做不成烈士,也可以做义士的,只要为人民做过些什么,想要让人民遗忘,说实在的,难度也挺大。 “要是他不是单打独斗多好” “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组织的,想想你教给杜兰香的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没那么简单’?” “哦诶!”顾瞳突然很惊奇,她举起手指,还有点费力,摸摸自己的脸:“我能正常说话了!” “恭喜,那是不是该出发了?正太饭店还有一出戏等着你和仲南去唱呢。” 顾瞳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打算,但是半清醒间,零零碎碎也听了一些话,知道廖仲南要和自己订婚,她不由得多看了廖仲南两眼——果然,21岁的年轻人一脸悲壮。 “别想不开,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大不了将来再悔婚好了。” “你说得轻巧!”廖仲南此时绝对是心里最苦的那个,要悔婚也该自己说啊!前有杜兰香后来顾瞳,自己运气怎么会这么差总是被女人甩! 廖小少爷已经怀疑人生了,自己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个大好青年有志有为,要身份有身份要模样有模样怎么感情之路却如此坎坷! 顾瞳也觉得很为难,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来安慰廖仲南,说到底廖仲南今年才21,搁到现代那是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岁数,这经历也太丰富了一点,而且最坑爹的是,这丰富的经历并不是廖小少爷自己想要的。 顾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臂,有点疼,是针眼。 “真的只是肌肉松弛剂吗?日本人没趁机拿我做实验?我有点想吐,不会是给我注射了甲ji苯bg胺?那我就惨了。” “甲什么?” “现在这种东西大概叫清醒剂,能让你瞬间兴奋,战场上可以用于极端情况下保命。” “那不是好东西吗?”廖仲南不太明白。 “用一次就可以上瘾的,比鸦片什么的厉害多了,对大脑的伤害不可逆。如果我记得没错,这场战争结束之后,这个东西就会泛滥了。” “听上去是有点可怕。” “战争的副产品,所以我一直以为,即使战争结束了,世界也不会从头开始,各种各样的伤害会一直存在的。” “你应该去写诗。”廖仲南显然觉得这个时候谈论这些有点矫情,“我们报社正在约稿呢,有没有兴趣?” “没有。”顾瞳瞪他一眼,又不是自己想这么矫情的,毒品总是与战争伴生着,从鸦片战争就开始了,为了毒品而打仗,或者为了打仗而毒品,到最后都会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这一点,佟祥在讲1840年的故事的时候,特别强调过。还有哪位高高瘦瘦,喜欢挽一个纂的漂亮的生物老师,很有些恶趣味,曾经故意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放科普片子,讲基因变异,看过的同学即使饿着肚子也都吐了,后来更是没有一个人吃得下午饭——那里面最恶心的,是一对常年吸毒的夫妇生下的一个无脑儿。生物老师当时看着全班六七十个面色雪白的学生,加重了语气:“今天这顿吃不下去的午饭就是个好经验,日后如果有一天你们面对du品的诱惑,想到今天这顿饭,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39号里的人跟国民党勾结贩卖烟土之类的东西,顾瞳也是知道的,甚至还知道两方能够合作,烟土甚至算是最大的媒介。廖伯东通常不拦阻这件事,但是从梁清以及其他人那里抽头,有时候现钱周转不开,直接截留一批烟土也是很常见的事。 顾瞳怀疑过廖长官是不是也卖烟土,这本质上是贩du行为,即使是为了党组织凑经费,这也丝毫不能改变该行为的价值。 “不,再难也不能干这种事。我是要把这批烟土作为药品送到根据地去,伤员手术,需要麻醉剂。” 这还差不多。 “诶,你又神游什么呢?”廖仲南把手放到顾瞳眼前晃晃,顾瞳这才好像突然惊醒一样,回过神来:“怎么了?” “该走了,估计记者们都去了。”廖仲南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穿上,倒是还算绅士,把顾瞳的大衣也拿下来披在她身上,“快穿吧。” 顾瞳没动,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廖仲南。 “怎么了?” “我现在脚软,走不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廖伯东发话:“仲南,你背上小瞳!” 正太饭店门口和大堂里都已经挤了不少记者,廖伯东指示车不停在门口,直接开到后面。 早上八点整,一切正式开始。 廖长官的开场白简明扼要:“列位已经知道,舍弟廖仲南,要与顾家的顾瞳小姐订婚了,先特在此做一个声明,待到订婚典礼那一天,还在这正太饭店,我,廖伯东,必然还要请各位前来见证,还望赏光。” 大堂里只有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和笔在本子上飞速划过的声音。 “那么,大家想必也有很多问题,就在这里开诚布公地问了,我,还有冯处长,一定不吝回答,请大家不要客气。” 廖伯东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记者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廖长官,请问为何这次订婚如此仓促呢?我们之前听说顾瞳小姐被一位日本要人看中了,请问这是不是为了不让顾瞳小姐嫁给日本人而做出的决定呢?” 廖伯东脸上没什么波动:“订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什么嫁日本人,无稽之谈。” “但我们听说就是忘年会上的朝香先生啊!” “也许你愿意直接去问朝香先生?”廖长官略带着点笑容,但说出的话带着浓浓的威胁。 还想追问的记着立刻噤声了。 “据说昨天晚上39号出事了,有日本人被袭击,请问是真的么?” “无可奉告。” “那么今天早晨举行的见面会就是为了转移石门市民的注意力,让大家不要关注39号的袭击案吗?”这还是个女记者。 “你更应该去编小说,会比张爱玲更畅销。”廖长官似乎不方便和女性斗口,冯静宸恰到好处地冷冷开腔,把对方挡了回去。 但对方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渡边先生现在不在石门,39号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请问这意味着什么呢?” “你是在说39号存在内斗吗?” “不我” “渡边先生现在不在石门,等他回来,会对各位的所有问题做出回应,我们无权代替他。今天这是仲南和小瞳决定订婚的日子,请各位来是大家一起沾沾喜气,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廖长官最后一句已经是□□裸的威胁,原本有些乱糟糟的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那个”在冷下来的场面,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就变的十分突出,廖伯东看向声音的主人,一个打扮很普通的年轻人,畏畏缩缩地举着手,说他是记者都勉强,更像是临时被抓来凑数的。 “你有什么问题?” “我想问廖仲南先生和顾瞳女士”年轻的记者怯生生地,用手中的笔头略微指了指廖伯东身后。“就是,那个你们彼此相爱吗?” 瞬间安静。 廖伯东和冯静宸都安静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今天最难回答的问题,因为问到点子上了。 这个问题是不能代答的,但是答不好,就会出现漏洞。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廖仲南和顾瞳身上,廖仲南瞬间紧张起来,因为他大哥和冯静宸也在看着他,那眼神是担心的,担心他会说错话。 廖仲南觉得口干舌燥,他看了看顾瞳,顾瞳和他一样坐在后排的椅子上,但不同的是他支起了上身,顾瞳则因为药劲儿还没过去,整个人其实是靠在椅背上的,幸好正太饭店提供的椅背够宽厚。 顾瞳看来是没办法回答的了,一旦回答,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不对劲儿是很明显的。 廖仲南权衡再三,决定还是自己硬着头皮上,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要过的,就像过去很多次和顾瞳合作一样,那时可以依赖同志。但是同志不能帮忙了,任务却还在,这就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 廖仲南刚想说什么,旁边却传来了顾瞳的声音:“廖仲南” “怎么了?”廖仲南回过头去。 他看见了一只颤颤巍巍伸过来的手。 顾瞳的身体没动,就那么举起右手,伸向他。 廖仲南愣了几秒钟,他侧身用双手握住了顾瞳的右手:“怎么了,小瞳?” 咔嚓咔嚓的闪光灯响成一片。 这个动作就够了。 廖伯东和冯静宸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渡边先生来了!” 放松之后又是骤然紧张,有人在门口那里喊了一嗓子,记者们都连忙转身去看。 果然,是渡边,一看就是刚从外地赶回来的,风尘仆仆的样子,梁清在旁边陪着。 “渡边先生。”廖伯东从高台上下来,向渡边走去,“请容我解释,事情有些仓促” 渡边摆手,示意廖伯东不必说了。 “廖先生,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担心,石门发生的事情,由我来处理。我来这里只想问一件事:顾瞳小姐和令弟的订婚典礼,什么时候举行?” “初步定在下个月初六,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 “好,”渡边点头,“到了那一天,我一定到场致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订婚典礼 顾瞳从未觉得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 方京就像他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地消失了,永远地。这个人带来了顾瞳所遇到过的最大危机,但他也把这些危机都带走了,甚至带走得比这些危机不明显时还要彻底。 由于方京在最后关头背叛了日本人,他的情报都被判定为“假”:日本人停止了在大庆勘探石油的计划,帝国有限的人力物力不能用在明显的假情报上;方京提供的关于廖伯东的一些信息也不可信了,明面上廖长官依然是汪伪政权铁杆的支持者;更好的消息是廖长官最大的对头,同样来自东北的川岛芳子栽了大跟头,方京是她带回来的,这么个宝贝把堂堂亲王给宰了,川岛芳子自然是有连带责任的,日本人对此很恼火,下令将她押赴大本营调查,川岛芳子的伤还没全好,也只能忍气吞声回关东军总部;与川岛芳子一起走的还有渡边,虽然是他不在的时候出的事儿,但也是要调查的。 果然这世上最能欺骗人的,就是真相。方京说的都是真的,一丝一毫也没掺假,结果——日本人不信。 石家庄一下走了好多重量级人物,石家庄的日本势力瞬间收敛了许多。 “不能掉以轻心。”廖伯东看着几乎贴在玻璃上往外看的顾瞳,“要防备日本人报复。” “廖长官是担心日本人再搞屠杀吗?” “他们哪天不搞屠杀。我担心的是成规模的,太行山区经受不起这么一次次折腾了。” “通知根据地撤离了吗?” “已经通知了。”廖伯东晃着手里的高脚杯。 “徐先生去的吗?” “总不能我去吧。” 当然。 “川岛芳子被押走好理解,渡边先生连手铐都没戴。死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亲王,但是日本人好像也没有很当回事啊,我还以为我也会被带走呢。” “我敢放徐长明去救你,就已经想到日本人事后的追究问题了。”廖长官的潜台词就是别问那么多了,做你自己的事儿。 “廖长官你有这么强的人脉啊!那你还担心川岛芳子” “准确说不是我有。” “恩?” “是你有。” “我?”顾瞳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觉得快要变成斗鸡眼,放下了手,“不是吧,我跟日本人可没交情。” “不觉得渡边先生对你很护着吗?连朝香都要趁他不在的时候对你下手。” “不会他也跟朝香一样,对我对我有那个意思吧?” “应该不是,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都没动静了。” “那他” “他也许想到女儿了吧。他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 “哦,原来是个当父亲的啊。”顾瞳想起渡边的办公室,好像办公桌上是有一个小小的镜框,里面是个回忆起来面目有些模糊的小女孩。“可也没必要为了我这么一个替代品做太多事吧。这次去东北,他会不会被判死刑?呃,虽然我是有那么点想让他判死刑。” “渡边也不是一般人呢。”廖伯东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他出生在日本关西,也是关西数一数二的武士世家出身。虽然不是皇族,但和日本天皇也是关系匪浅的。他说的话,天皇也要卖几分面子。所以这次的事,他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追究,不过也因为这样,川岛芳子也死不了。估计还要回来。” “廖长官你在逗我吧?他出身那么好,连朝香都不怕,还会跑来石家庄这么个小地方当个中佐,还是顾问?这这怎么不也得当个大将什么的啊!”顾瞳没想到渡边身份这么高,惊讶不已。 “是啊,这一点,我们也想不通,我只有一个猜想” 廖伯东没有说下去,因为还有人来敲门了,是梁清:“廖长官,小瞳小姐在吧?冯处长找她,说是礼服做好了,让她去试试。” 不能说顾瞳无所事事,她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订婚典礼。 虽然当事人都不是很情愿,但行动上还算配合。 顾瞳一切都听冯静宸的,只有礼服,她不满意。看着马老板送来的精致白色蕾丝旗袍裙,顾瞳皱了半天眉,最后把马老板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很长时间,最后马老板笑呵呵地点头,一边说着“明白”一边把衣服收起来抱走了。 “你跟马老板说了什么?” “没什么。”顾瞳敷衍道。 “我可告诉你,这可不能出一点差错,你别那天闹幺蛾子,渡边都说了要去。” “哦他这么快就回来啊。” “查不出来什么,也就这几天回来了。赶得上你和仲南的典礼。” “姐你放心,就是衣服,我让马老板改动点小地方。” 冯静宸看了顾瞳半天,没看出什么来,只好叹了口气:“好吧,只要你不把党旗穿身上,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初五那天顾瞳和廖仲南跟着廖伯东冯静宸去了正太饭店,为第二天的典礼进行了彩排,正太饭店已经张灯结彩了,饭店经理亲自带着这帮人讲解:“顾小姐您那天先不露面,就在这儿等着,然后典礼开始的时候,乐队会在楼梯旁边这儿奏乐,您就站到这儿,这儿,对,我们有人负责把您跟前这帘子打开,然后您从这楼梯这里下楼,走到廖少爷身边——廖少爷,麻烦您,您站这儿” 舞台那里有工人正在忙碌,杜兰香没有露面,顾瞳忍不住问:“杜兰香小姐兰香姐她会来么?” 经理满脸堆笑:“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会不来呢,廖长官和冯处长的面子一定要给!顾小姐放心,不用怕她闹情绪,她肯定得来。您要不要先看看歌单?您说吧,让她唱哪首,就唱哪首,保证您满意。她说破天也就是我们正太饭店的一个红姐儿,怎么能跟顾小姐比呢。” 顾瞳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这个经理是以为顾瞳来跟杜兰香炫耀自己抢了杜兰香的前未婚夫,顾瞳有心辩解,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辩解不辩解又怎么样呢?何况对方还不一定信。 典礼当天,顾瞳一大早就被冯静宸揪起来,睡眠不足的顾瞳一路打着哈欠洗漱上车,等到了车上一看——廖仲南跟自己状态没什么区别,想来他一早也是被他大哥强行打断了会周公的好梦的。 “你没穿礼服?”廖仲南虽然没睡醒,但不算糊涂,他已经在廖伯东的督促下换了一身白格子的西装,而顾瞳仍是家常的袍裙,没穿礼服。 “没,马老板把衣服送到正太饭店,我在那儿换。” 廖仲南点点头,继续打哈欠。 到了正太饭店,早有提前安排好的两拨人等在那里,是预备给今天的两位主角打理造型的。 廖仲南被簇拥着到楼下一个化妆间去装扮了,顾瞳还在推拒:“那个不用这么多人我自己就行” 顾瞳的衣服是个惊喜,她不想这么多人看到,破坏气氛。 “顾小姐,杜小姐让我来看看,帮帮您的忙。” 顾瞳越过包围自己的人,看到香云站在外面笑着。 顾瞳一下子清醒了:“就香云帮我就行了,你们都不用上去了。” 所有人看冯静宸,冯静宸点点头:“既然小瞳说可以,那你们就散了吧。” 香云陪着顾瞳上了楼,帘子后面已经隔开了一个小化妆间,香云拿出了一个包得很精致也很严密的盒子:“马老板很早就送来了,放心,谁都没看过。” 顾瞳先不急于装束,她看着香云:“既然我姐都同意你来,这么说你” 香云笑着竖起右手食指在唇边:“顾小姐,我们来化妆。” “徐先生你” “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 但秘密总有被揭开的时候。 时钟指向九点,距离典礼正式开始没有多久了,顾瞳已经在香云熟练的帮助下做好了出场准备——不过得说她这个准备本来也不费事儿。 香云走出来,在二楼楼梯半腰招呼乐队里的人过来:“敲鼓的!你过来!” 鼓手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顾小姐说了,等九点整,钟声一响,你就敲鼓,随便你怎么敲,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行。敲完之后,你就大声说‘顾瞳小姐到’,这是顾小姐给你的小费。” 鼓手高高兴兴接过那一块大洋,点点头。 九点整,正太饭店钟声响起,大堂里各界名流记者都暂时停下了交谈,听着钟声。 鼓声突然响起,鼓槌落在鼓面上的声音像暴雨一般密集,几乎所有来宾都吃了一惊。 廖伯东手里摩挲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看向楼上。 冯静宸也看着楼上,不过有点担心的神色。 廖仲南下了一跳,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看楼上那个目前还闭合得紧紧的厚重帘子。 “顾瞳小姐到——”鼓手的声音中气十足。 哗啦一声帘子打开。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那不是轻柔地,被古典诗词写滥了的挑帘,那是非常干脆的动作,就好像撕开帘子一样。 顾瞳就站在帘幕之下,穿着大红的礼服,裙摆像攒在一起的红色马蹄莲,又像紧密的火焰,那么蓬,那么炽热,她的头发没有梳起规矩的发髻,而是尾部微微卷烫垂在右肩上,发间别着一朵大红的太阳花。 没有任何首饰,顾瞳整个人就是一团耀眼的红。 顾瞳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走下楼梯,来到半腰,伸出手去递给下面已经傻了的廖仲南:“廖先生,你好。” 没反应。 没反应。 还是没反应。 顾瞳不耐烦了,也不顾自己这么大的裙子,她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下开始爬栏杆 “站那儿别动啊,接着我!” 站在楼梯的扶手上,顾瞳很陶醉,就像要跳水一样,伸开双臂 廖仲南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想到顾瞳可能要干什么他慌了:“别别跳!小瞳你等” 话音没落顾瞳已经跳下来了,而且非常准地压在了廖仲南身上,可怜廖小少爷被撞得七荤八素,当时就躺地下了。 顾瞳骑在廖仲南身上:“嗯,接的不错。” 廖仲南没反应——像是晕过去了。 “喂!喂!起来!醒醒!别装死!”顾瞳拍拍廖仲南的脸蛋——那动作可绝谈不上温柔。 “小瞳!”冯静宸和廖伯东赶过来了,一个把顾瞳拉起来,一个把廖仲南拉起来,廖仲南没有大碍,他就是被撞懵了。 “太危险了,小瞳!” “他反应太慢了,连我都接不住,我都告诉他了” “你那重量都能直接压死我了。”清醒过来的廖仲南不接受顾瞳的说法。 “胡说!我一点都不胖!”顾瞳作为女人,对体重是很敏感的。 廖伯东在一边摇头:“明天记者又不用发愁头条了。” 仿佛是为了更深一步地佐证他的说法,外面有人喊:“渡边先生来了!” 这句话真是大杀器,原本围观人群的窃笑与私语在这句话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表情都瞬间变得僵硬。 渡边走进来了。 廖伯东迎上去:“渡边先生。” “廖先生,按照之前说好的,我来参加顾瞳小姐的订婚典礼。” “不过是家里的小孩子,怎么好劳动渡边先生大驾。”客套总是要客套的。 渡边身边跟着的日本兵是全副武装的,并且一个个面无表情,看看客人们对他们噤若寒蝉的态度就知道日本人在这里有多不受欢迎了。 廖长官显然也很想用客气的话把渡边送走,但这并不容易。 “我们是不是一会儿还要去见渡边?”顾瞳问廖仲南。 “那还用说。”廖仲南有点丧气,他也不爱往渡边跟前凑。 “有没有办法不去见他?” “他都来了” “那好吧,试试这个。” 廖仲南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顾瞳用手挡在额头前:“啊~头晕~”然后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喂喂喂小瞳你没事吧!”这太突然了,廖仲南手忙脚乱去扶,总算没有栽在地上,“医生!有没有医生!小瞳晕过去了!” 冯静宸第一个来到顾瞳跟前,廖伯东也只得舍弃渡边这里去看顾瞳的情况。 就见顾瞳十分虚弱的样子倒在廖仲南怀里。 “怎么回事?上次的药有副作用?” 廖仲南心说不可能,刚刚她生龙活虎跳楼的样子大哥你又不是没见到。 但现在显然不能戳穿。 廖伯东一面招呼人叫医生,一面起身非常抱歉地对渡边说:“事发突然,我恐怕不能招待您了,还望渡边先生不要见怪。” “没什么。”渡边淡淡地摆手,让旁边人送来一个大盒子,“这里面是我送给令弟和顾小姐的订婚礼物,请一定收下。我先告辞了。” 廖伯东接过了礼物,渡边果然转身离去。 那边厢正太饭店叫来的医生正紧急跑过来:“怎么了?” 廖仲南冲他招手:“这里!这” 顾瞳却突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起身:“怎么样渡边走了吗?” 众人默 廖仲南:“你这好的也太快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我现在很好。”顾瞳摆摆手把可怜的医生打发了。 廖伯东看着顾瞳摇摇头。 正太饭店经理陪着笑走过来:“那个廖长官,舞池可以开了吗?杜小姐也准备好了。” “开吧。” 订婚典礼最重要的部分——当然这部分其实已经被顾瞳改得面目全非了——结束之后,按照惯例是宾客吃自助餐,跳跳舞,或者跟新人交谈祝福的娱乐时间,渡边的出现已经打乱了人们最期待的这一部分,然后顾瞳的突然晕倒又添了一把火。 既然渡边已经走了,顾瞳又恢复了正常,舞还是要跳的吧? 众人像廖仲南和顾瞳示意,这一对作为今天的主角要先跳。 杜兰香慵懒地嗓音已经响起:“没那么简单” 廖仲南和顾瞳站在舞池中央,无数灯光的中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们身上。 廖仲南右手托起顾瞳的左手,他的左手则只用食指和中指贴着顾瞳腰间的衣服:“开始吧。” 在廖仲南的想象中,接下来就是迈左脚迈右脚一dada二dada的节奏。 “开什么始啊。” 忘了顾瞳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 顾瞳认真掰开廖仲南的右手五个指头,和自己左手五个指头扣在一起,然后伸出右手把廖仲南已经僵了的左手重重按在自己腰上:“按实在了!”最后,顾瞳的手没有去提裙摆,而是直接搭上了廖仲南的肩。 都做完了,顾瞳左右看看,满意了:“好了,开始吧。” 廖仲南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围观的人群有人甚至忍不住发出惊呼。 这也太开放了,太亲密了,太了。 但顾瞳泰然自若,她还很奇怪周围的人怎么这个表情:“不对吗?我都是这样跳的啊。跳个舞还离那么远,不如不要跳了。” 杜兰香的声音佩得恰到好处:“尤其是在,看过了那么多的背叛” 一对新订婚的男女在舞池中翩翩起舞了——当然也有点夸张,准确说这对男女的动作甚至是笨拙的,不过形容词总要用好听点。 大概是对于这种解锁的新姿势还不适应,一时没有人再下场。 关键时刻廖长官站出来了,他走到冯静宸旁边:“静宸。” 冯静宸把手伸给他,两个人就像廖仲南和顾瞳那样旁若无人地起舞了。 回过神来的众人这才纷纷下场,有趣的是,他们大多也尝试选用了和廖仲南顾瞳一样的动作。禁锢这种东西,仿佛一瞬间就被打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去北平 订婚典礼上,新人惊鸿一瞥之后——主要是顾瞳——马上就面临新情况。 “我们要离开石家庄?” “对。”廖伯东回答得斩钉截铁。“而且这次我们不跟着。” “理由呢?” “蜜月。” “我们没有结婚!而且也不大可能结婚” “总之这是一个好理由,石家庄出了这么多事,还和你们两个有关,暂时离开这个漩涡中心去避避风头,顺便接触一下各种各样的人。” “那我们去哪里呢?”一直没说话的顾瞳终于开口了。 “有两个地方给你们选——北平或天津。你们愿意去哪儿?”提供选项的是冯静宸。 “只有这两个地方吗?” “是的,因为和你们后续的任务还有些关系。” “那小瞳选吧。”廖仲南看了看顾瞳。 顾瞳想了想:“我想去北平。” “事实上我也认为你们去北平比较好。天津那个地方太过复杂,码头青帮文化盛行,还不是你们应付得来的。而且听起来,北平也更像一个度蜜月的地方。” “其实我只是想去听戏。”顾瞳喃喃地说。 “已经安排了。” 廖长官耳朵太好。 “到北平,就会有人接应你们,不要太高调。” “什么人接应?” “不需要提前知道,到了北平跟着人走就行了,我和静宸已经安排好了。” “那么他们的代号,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了?”冯静宸提醒道。 “我们已经有代号啦!”顾瞳惊讶地看着廖伯东。 “早就有了,但是反正你们也用不上,所以就没告诉你们。” 这什么哥哥姐姐。 “小瞳?” “到!” “你的代号是鱼鹰。”廖伯东不紧不慢地宣布。 廖仲南忍不住想笑:“你知道鱼鹰是什么吧,就是就是南方渔船上养的,长得跟鸭子差不多,脖子上栓根绳子,进水捕鱼之后,吞不下去,让渔民撸着脖子把鱼吐出来那个” 顾瞳怒瞪廖仲南。 “仲南,”冯静宸要宣布了,廖仲南马上脸色肃穆,“你的代号是珊瑚。” 这俩暗号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意义。”廖长官坦承,“代号而已,跟你们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对你们的保护,如果让敌人根据代号能顺利联想到你们,那就危险了。” “好吧,”顾瞳叹气,看看廖仲南,“至少还是有点联系的——这俩暗号都跟水有关。” “我的代号比你的值钱。” 要说廖少爷也真是,在这种事情上争什么短长,顾瞳的争胜心也被激起来了:“恩,我还忘了一点:这俩代号都是动物。只不过,鱼鹰是有脊椎的高等动物,珊瑚虫没进化好。哦——对了,”顾瞳看着廖仲南变了的脸色心情顿时大好,索性再补一刀,“珊瑚虫死后才会变成珊瑚。所以我们的区别在于我是活的,你已经一ver了。” 虽然是同志,并且是无产阶级战士,但马上要出门了这么反立fg就真的好吗? “小瞳” 廖仲南有些悲愤地看着顾瞳,扭头问他哥:“大哥,可以跟组织上申请,让她改个暗号叫死鱼鹰吗?” 越说越不像话。 火车上的经历实在不愉快。 这个年头火车并不是舒适的代步工具,顾瞳在火车上晃荡着都开始想念自己做过为数不多的绿皮车了。 绿皮车都比这强。 污浊的空气,喧闹的乘客,还有小商小贩不时在各车站上来兜售杂货。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坐好一点的车厢?” “别抱怨了,已经是最好的了。日本人几乎把还能用的火车都拉去运兵了。”廖仲南费力地把两个大箱子放到行李架上,他又回忆起了蓝衣社那次悲惨的经历,在大哥的淫威下,他走到哪儿都是负责提行李的,这种事儿就压根不能指望顾瞳。 “不是我不想帮你提行李,而是不能帮你。你想想我们才刚订婚,哪有未婚妻提着大包小包的道理,别人看了会起疑的。” “我不和你争。大哥就是太两袖清风,派个人也行啊。” “别,派人的话,说不定来的是梁清。” “呃,那算了。” 梁清还真讨好地要求跟着来照顾来着,不过被顾瞳坚决地拒绝了。 都收拾完坐下了,廖仲南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纸包的栗子和枣子来递给顾瞳:“喏。” 顾瞳不客气地接过来:“我问你个问题,你别生气啊。” “你说吧,反正你没有哪次不让人生气的,我习惯了。” “你们廖家真的是石家庄的大族吗?” “是啊,北平天津都有产业的,天津富鑫印染厂你知道吧?那就是我们家开的。” “那你也算个少爷了,可是我理解的少爷都是出入有人伺候,动辄花钱如流水的,哪像你这么惨?” “别提了,”廖仲南沉痛地扔下手里的栗子壳,“原来我爷爷在那会儿,家族是挺大的,我爷爷是族长。但是我爷爷这一支人丁不旺,就生了我爸一个,别说兄弟了,连姐妹都没有。我爸娶了我妈,没纳过妾,生了我大哥和我,本来以为这下家里会有点人气了,谁知道我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我爸我妈去看厂子回来的路上,被土匪绑了票,那时候我太小,我哥也才刚成年,在北平读大学。家里本来就有人眼馋这份家底,所以我哥得着消息急忙往回赶的时候,家族里那些遗老遗少们就一起开会,商议着不付赎金了,后来我爸我妈下落不明,我们家一夜之间就散了,房子地还有产业都被那些堂叔伯之类的人夺走,我们家连仆人都没剩几个,我那时候连饭都没有得吃,东家混一顿,西家混一顿,私塾也没法上了。我哥好容易赶回来,他一个从没经手过这些事的人,身边除了几个从北平来的讲义气的朋友,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找不着。最后他料理了父母的事,然后一家一家上门去讨要应该留给我们的东西,反正最后那些人也吐出来点吧,一些小铺子磨坊什么的。我哥觉得这不行,就在朋友建议下去了东北,本来我爸我妈也是打算在东北开厂子的,那里前期工作有一些,就借着这个危机做起来。走之前,他把我托付给一个忠厚老实的远房亲戚,他的朋友隔三差五去看我,怕亲戚对我不好。他这一走好多年,东北的生意应该还可以,他每个月都按时托人送来一笔钱,还有我上新学的学费,加上亲戚吐出来那些小铺子勉强维持,生活还过得去。当然跟以前不能比了,哪有什么佣人,佣人都是亲戚家的,我自己可没有。前两年我该上大学了,正好大哥从东北回来,兄弟才团聚。我们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身边都没有佣人,现在再用倒是用得起,但是不习惯了,所以干脆不用。” 廖仲南讲的话活脱一篇流水账,顾瞳听得有点心酸,这兄弟俩都是艰难过来的,年纪还小就没了父母,然后经历亲戚背叛的打击,自己咬牙自力更生,之后天各一方,连生病了对方都没法照顾,廖仲南没提这些细节,但显然隐去了很多痛苦的往事。 “哎,你也不用同情我。”廖仲南看着顾瞳的神情,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我说了,我父母没的时候,我还小呢,感受没那么深刻,我对那段日子蹭饭的经历感受还稍微深刻点。再说又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铭心刻骨的感觉了。反正父母没了,我还有大哥,大哥一直管我。你要是同情我,还不如去同情大哥,爸妈走的时候,他应该是最痛苦的人了。” “谁同情你。”顾瞳多少有点言不由衷。 “是啊,不用同情我。这样很好,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也不喜欢让人弯着腰天天那么伺候,这叫什么?‘不欠劳苦大众血泪帐’?以后也就不会被清算啦。再说我们干这个的,牵绊的人越少越好。” “你真想得开。” “恩,我是得想开点,不然在我哥给你支票和钱的时候我就爆发了。” “那时候廖长官给我的,有不满找他去。” 出发之前廖伯东当着众人的面很慷慨地给顾瞳开了支票,还拿了不少现大洋,直接递到了——顾瞳手里:“你们已经订婚了,那么——小瞳管账。” 顾瞳绝对是得瑟着把钱和支票放进了自己的兜里。 “省着点用。”这话是冯静宸说的。 事实上那么多钱能花完也不太容易 “杏儿!卖杏儿!老板来点杏儿吃吧,包甜!” “瓜子大王!便宜好吃又消闲!客官,来两包?” “什么烟都有!您要什么?我给您点上?” 顾瞳和廖仲南无奈地对看一眼,花钱的事儿来了。这些小商小贩们为了养家糊口是会拼了命推销的,也知道这些出门的人身上必然有钱,正所谓“穷家富路”,不买点东西好像都对不起人。 “先生买支烟吧!” 廖仲南颇有些尴尬:“我不抽烟” “抽一支吧!好烟!珊瑚牌儿的!”小贩穿着件破衣服,胸前端着装满香烟的盒子,“包您抽过了还想!” 廖仲南连连摆手,这时后面又一个小贩挤上来,把前面那个卖烟的挤了个趔趄,“小姐!瓜子大王!您来两包?” 卖烟的小贩骂了两声。 “不要。”顾瞳看到这场面就烦。 “您试试!鱼鹰的!我从北平进的货,有名!好吃!” 顾瞳突然打了个激灵:“就来两包,多少钱?” 廖仲南有点奇怪:“你不是不爱吃瓜子?” 顾瞳来不及解释太多:“都不容易。诶,还有你那烟,放下一包,给你钱,你走吧。” 小贩做成了生意,满意而归。 廖仲南还是不太明白顾瞳怎么还没离开石家庄就开始花钱了。 顾瞳不说话,手指敲着印刷粗糙的商标。然后飞快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看着,翻开了买瓜子找的钱。 里面有张纸条,写着:“东辛庄。” “把零钱收起来,那个给你用,堂堂廖家少爷,出门来身上一点不带钱也会被笑话的。” 廖仲南意识到顾瞳突然的慷慨是有原因的,他把钱收起来。 “仔细看看,找的钱对不对。” 这提示就太明显了,廖仲南打开自己手里的钱,里面夹着的纸条写着:“赵庄。” 这便是顾瞳和廖仲南结束北平蜜月之行后,要分头执行任务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梨园(1) 火车晃了很久才到北平。 哦对了,半路还停了好长时间。 因为前面铁道坏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同志们不知道我们在这趟车上么?”顾瞳在廖仲南耳边轻声说。 “同志们大概都不知道有你。”廖仲南的话非常真诚。 斜对面坐着的一个老妇人露出了了然而羡慕地神情——多么恩爱的新婚小夫妻啊 “靠!我想去厕所。”顾瞳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狭窄的过道——通往厕所的路上都是人,顾瞳又想起了曾坐过的绿皮车,有一年国庆出去旅游,回程票不好买,有人从窗户上车,还踩了顾瞳一脚。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粗俗?”廖仲南终于忍不住了。 “先生,麻烦能引路带我去盥洗室吗?”顾瞳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 “你你还是粗俗吧”廖仲南无力地趴在小板桌前。 “何必当初啊,廖少爷” “你忍忍吧,到了车站再去。”廖仲南一点也不想去开路,火车上的路是那么好开的? 终于晃到了北平的时候,顾瞳长出了一口气,廖仲南忙着搬行李,顾瞳一心想着去厕所。 但下车的时候,顾瞳抬头却先愣住了。 北平东站? “不是说正阳门车站吗?” “那是老早用的名字啦,我还没出生它就叫正阳门站,这些年改来改去的,现在叫我看看,哦,北平东站。” “哦——这就是我国伟大的首都,北京!” 顾瞳仿佛很激动,但周围的人无动于衷,廖仲南觉得很丢脸:“你别这样行吗?别人还以为你有病呢。再说这不是首都,首都是南京。大清朝都亡了十好几年了。” “瞎扯,现在首都明明是重庆。” 陪都也算首都,不要拿着豆包不当干粮。 “厕所在哪儿?” “随便。”廖仲南四处看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顾瞳急了:“我跟你说认真的!” “就是随便嘛!找个没人的地方!”廖仲南也不像是说假的。 顾瞳认真打量了一下四周,瞬间明白了廖仲南的意思。 站台污秽得很,屎尿遍地,也不仅是人,还有动物的,不远处,三匹骆驼悠然自得晃着驼铃走过去:“铃——” “廖长官应该把tree ne bee活动开展到车站来。”顾瞳喃喃自语。 “哟!二位!坐车!”一个穿单裤褂的人力车夫招呼,笑得很憨厚。 “呃我们有人接站。”顾瞳婉拒了。 “您逗我。跟我来吧!我保证给您拉到地儿,来北平,不就看看戏嘛!我不多要您钱,您二位加这大行李,七毛钱就成。” 顾瞳看了廖仲南一眼:“走!” 车夫真不错,一直把两个人拉到了天桥附近,一路上还不停介绍北平的风景名胜,最后车停在了“中西旅社”门口:“到了!就这儿!” 结账的时候车夫真没多要,顾瞳和廖仲南想多给几个小费,车夫瞬间从憨厚脸变嬉皮笑脸:“这点钱够我一天嚼裹了!三顿都吃热烧饼夹爆羊肉再配碗馄饨面我还有得剩呐,二位玩儿好——” 看着车夫远去的背影顾瞳十分迷茫:“接下来是不是该有人从里面出来迎接我们并且说房间准备好了连马桶也预备了?” “恩,不过钱大概还得我们自己出。” “二位里边请,房间都预备好了,包您满意。”有服务生从里面走出来,很有礼貌地对廖仲南和顾瞳说,大概是看出了顾瞳的窘迫,对方一笑,“房间里有新式抽水马桶。” 终于解决了内急问题的顾瞳倒在舒服的大床上打滚:“嘻嘻嘻哈哈哈真软啊——” 廖仲南看她那事不关己的样子就糟心:“你下来帮我整理一下,你这几件衣服是挂起来还是先放着?” 顾瞳跳下床:“我得先找出我要穿的” 门外有人“砰砰”敲门,是服务生送来了开水:“廖先生,顾小姐,这里不远就是天桥,您二位要不要去看看?” “啊,不忙,我们还没吃饭呢。”火车上那点东西实在不能算作一餐饭。 “天桥一路走过去有不少小吃摊子,您可以在那里吃点。” 顾瞳开始怀疑这服务生也是廖长官发展的下线了,怎么老把他们往外赶:“你什么意思?看起来你不想让我们好好吃顿饭了?” “别误会,顾小姐。”服务生连连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是有人差我来请您二位,邀请你们今晚在‘聚德鲜’吃饭的,我怕您现在吃了,晚上就吃不好了。” 顾瞳和廖仲南对看了一眼,廖仲南伸手把信接过来,服务生就告辞了:“有事您按铃叫我。” 廖仲南手里的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封请柬,烫金的帖子,是个自称王敬枚的人写来的,说是听闻廖长官的弟弟和未婚妻来了,专门来北平看戏度蜜月,特地安排一桌宴席,请些梨园行当有头脸的人给廖仲南和顾瞳接风。 “去不去?”廖仲南为顾瞳的意见。 “当然去!”顾瞳答得干脆。 本来么,这次到北平都是廖长官一手安排的,这里安排这个王敬枚肯定也有是有意义的,不见怎么行,回去要挨领导批的。 “那我们接下来呢?”廖仲南把请柬放进抽屉里,问顾瞳。 顾瞳撸胳膊挽袖子,豪气干云:“那还用说?第一吃,第二玩!” 现在正是天桥最热闹的时候。 撂地说书的,讲相声的,甚至还有带着猴子老鹰开小型动物园的!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都是精壮的汉子,何止六块腹肌!上来先表演胸口碎大石枪扎喉咙点白点儿,然后拱手抱拳:“各位!在下不是本地人,祖居山西榆次,因为遭了旱灾,实在过不下去了,带着一家老小来到这人杰地灵的贵宝地,讨个生活,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帮衬帮衬”围观人群有起哄的:“上个月在这儿还听见你说自己是山东枣庄的呢!”然后围观群众哄笑,汉子也不脸红,反而笑道:“老家是山东枣庄的,这不是从小在山西榆次长大么!” 这里真是个奇妙的地方,顾瞳感叹着高中课本里那段《骆驼祥子》果然是来源于生活的,天桥,就是书里写的那样啊! 廖仲南在北平留过学,这里他来过,不像顾瞳那么事事感到新奇,就扮演了导游的角色:“这是‘说书刘’,在天桥这里还不算说得最好的,不过他说的‘浑字书’最好。啊,这是他们的术语,他们不直接说自己讲的什么内容,而用代称。比如‘浑字书’就是指‘水浒’,因为成语有‘浑水摸鱼’。你看那边那个耍猴的,他手底下最多我见过五只猴,最大的那只绰号‘孙供奉’,能一口气翻十多个跟头,还会穿人的衣服模仿清朝那些大老爷升堂拍惊堂木。哦,这个,这是拉洋片的。” 顾瞳对拉洋片不大感兴趣,她看过的动画漫画多了,哪个不比拉洋片先进,不过拉洋片的人唱得蛮好听的,虽然听不懂唱的是什么。 “哐哐哐哐”不远处突然锣鼓响,身边的人都急忙往锣鼓点的地方聚拢:“走走走看戏去!” 顾瞳好奇,也拽着廖仲南去看。 是个小戏班子,大约是没资格进正经的戏园子售票赚钱,只能先在天桥撂地糊口,顺便积攒点人气,顾瞳凑到近前的时候,那班主开场白正好快结束:“让白童儿给大家唱一出《贵妃醉酒》!大家不要笑话,虽然我们这班子小,唱功不含糊!白童儿是我们班子的当家花旦,这一嗓子还是和梅老板学过的呢!” 顾瞳不懂,压低了声音问廖仲南:“他说的梅老板,是梅兰芳吗?” 廖仲南也压低了声音:“应该是吧,我听戏不多,全北平姓梅的老板我也就知道这一位。” 过场调门一响,一个装束明丽的小花旦踩着台步款款行来,手中一把洒金扇面的折扇,半遮玉面,甫一亮相,周围的人便有起哄鼓掌的:“好!”“好!” “海岛——冰——轮——初——转腾” 嗓子也好听,顾瞳没学过京剧,但是也听得出是不错,绝不是一个外行或票友轻易能达到的水准。 听了没几句,顾瞳觉得不对了,唱到“奴似嫦娥”的时候,这小花旦怎么怎么开始脱衣服了! “好!”“好!”周围叫好声更高,围观的人也更多。 顾瞳眼睛瞪得像桂圆,她可从来没听说过在戏台上还要把衣服脱到露肉的!但这小花旦真就把外面的云肩脱掉,之后还把红蟒也脱了,背对观众,露出整个上半身来。 “这这这”顾瞳都说不出话了,她指着白童儿,眼睛是看着廖仲南的,那意思你帮我解释一下。 “这是要真脱,表现贵妃沐浴嘛,梅兰芳老板的祖父梅巧玲最开始在台上这么演的,每一次都是满堂彩。” 怪不得说是和梅老板学过 顾瞳放下手,看着白童儿,轻轻摇头:可怜了这个小孩子,他们哪顾得什么高雅艺术?演大众喜欢看的,然后赚钱养活自己是正经。 但是大众,也是有分类的,比如在天桥这里围着看贵妃洗澡的,和戏园子里那批看贵妃出浴的就明显不是一类,当然前者要更粗暴直接得多了。 班主眼睛是尖的,一眼看到顾瞳的反应,他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过来的,临场应变能力绝非一般,他马上给白童儿使了个眼色,锣鼓京胡也停了,众人也不叫好了,都知道这该是要钱的时候了。果然班主给了白童儿一个托盘,他自己陪着笑上来拱手:“各位,各位,听这孩子唱得好呢,您就给俩钱,算是捧我们的场了。白童儿,去。” 班主虽然这么说着,眼睛却只示意白童儿往顾瞳这里来,白童儿也很有眼力,捧着托盘径直走到顾瞳这里了,顾瞳没料到会第一个就奔自己来,吓了一跳。 白童儿走到顾瞳近前,声音柔柔的:“唱的不好,让太太笑话了。太太就当可怜白童儿,赏几个吧。”说着就要跪下。 顾瞳受不了这个,一把把白童儿掺起来,握着白童儿的手臂,顾瞳心里不太好受:看着这细瘦的骨架,大约也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就已经会这么低声下气了。 “你别这样。我刚才不是说你唱的不好。那个”顾瞳手忙脚乱的到口袋里去掏钱,大子儿只有个,不好意思出手,顾瞳知道这第一个要钱是有讲究的,也不是随便要的,因为后面的人都看着第一个人当标准呢。顾瞳咬咬牙,拿出了一块大洋,看着廖仲南:“行么?” 廖仲南转过头去:“你别问我。大哥说了,你管账。” 顾瞳手里的大洋啪嗒一声落在托盘里,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白童儿则喜出望外,连连行礼:“谢太太赏,这是抬举我了!” “走吧,不看了。”顾瞳糟心,扭头对廖仲南说,从人群中挤出来。 白童儿托着盘子,人们的钱纷纷落在里面,班主乐开了花,一个劲儿上来道谢,白童儿的眼神则追着顾瞳去了。 来北京第一场戏,就看得不开心。 顾瞳和廖仲南没了继续逛天桥的心情,找了个茶铺子坐下喝茶。 茶博士一看这俩人的装束就知道不是一般人,上了最好的茶,除了常见的两个压桌碟儿外,还多送了一碟花生豆。 “你刚才真大方。” “嫌我大方刚才不拦住我。” “我也得拦得住啊,那么多人看着呢。不是我非要说,咱俩这次出门就是两个人,你这样露富,如果有人起了歹意怎么办?” “怎么办?”顾瞳没好气儿地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咬碎,“正好试试我姐教的格斗术!” “老爷,太太”柔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顾瞳一歪头,差点把刚喝下去的一口茶水喷出去。 一个细瘦的孩子,八九岁的样子,怯生生地站在旁边。 “白c白童儿?” “恩。” “你怎么过来了?” “我那段唱完了,班主高兴,放我出来走走。” “哦——你要喝茶么?”顾瞳想招呼茶博士再上个茶碗。 “不用了。”白童儿拦住顾瞳,“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太太问太太” “哎呀有话就说,还有我不是什么太太,我叫顾瞳。” “恩,那,顾小姐”白童儿瞟了一眼廖仲南,后者正在低头喝茶,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有事请教。就是就是我唱的不好吗?” “没有啊,反正比我强多了。” “那那您为什么听班主说,我唱的时候,您一直摇头” 原来是为了这个,还是个虚心学习的好孩子哈。 “我没有一直摇头。”顾瞳耐心地纠正,“我是看到你脱衣服才摇头的。” “这样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虽然我是觉得不好” “可是梅老板也是这么演的” “他这么演你就要这么演?” “” “你看啊,你要演一个人物,你得分析他,你的演出得符合这个人的特点。贵妃醉酒,这贵妃是谁啊?杨玉环吧。他丈夫是谁啊?唐明皇吧。” “杨玉环是贵妃不是皇后,虽然后期用半后仪仗,但也不是皇后,她跟唐明皇不能算正经夫妻,比较高级的小妾罢了。”廖仲南突然在旁边搭腔了。 “对啊!”顾瞳一拍桌子,把白童儿吓了一跳,“所以她苦闷嘛!一个贵妃,履行皇后义务却没有皇后地位,还老得担心皇帝有一天嫌自己年老色衰不要自己了,还得担心皇帝有一天突然挂了自己怎么办,她心里痛苦啊!所以她要喝酒啊!这一喝,就醉了嘛!” “所以呢”白童儿更加小心。 “所以她一切举动的根源建立在她是贵妃的基础上!她是需要喝酒发泄一下,但也不能脱了衣服给那么多人看啊!而且啊,你听我说,都脱了没有美感的,你说你要是个小姑娘,胸部有料,那还有看头,你一大老爷们前胸就是块白板有什么好看的啊!” “咳咳”廖仲南呛着了,“咳小瞳,你咳c你能别这么流氓吗?” 顾瞳不理廖仲南,还对着白童儿谆谆善诱:“有句话你应该听过吧:酒至半酣花看半开。妙在若有若无时隐时现之间,喝到大醉,花到全开,什么都外露给世人,毫无神秘感,让人一点想象空间都没有,就不好看了。比如呃对,你看那个!”顾瞳指了指茶棚字里的一副月历,那上面印着西洋裸女,白童儿没光明正大看过这个,当下惊叫一声把眼睛捂住了。 “别挡别挡,你再看那个。”顾瞳拉着白童儿的手让他看另外一张广告招贴画上的广袖峨带的嫦娥,“你觉得,哪个好看?” “恩嫦娥” “对呀,为什么嫦娥好看?因为嫦娥没脱衣服!可是你说她没脱吧,她身上的衣服把细腰长颈都裹出来了,身姿曼妙,你简直都能想象她衣服底下的身材有多好对不对?” 白童儿若有所思。 “行了行了,”廖仲南实在听不下去了,“你这是在教坏小孩子你知道么?以前只知道你放得开,今天才发现你根本就是骨子里有流氓特质啊!早知道梁处长招女流氓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报上去,街头那些女混混算什么,你比她们强多了!” 最后顾瞳是被廖仲南强拉走的,因为她觉得当老师教育别人实在太过瘾了,难怪廖长官总喜欢教训她和廖仲南:“白童儿,你听我的试试,诶,将来红了可别忘了我啊!‘苟富贵勿相忘’,‘他日归洞庭,慎勿相必’!”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苟富贵’是陈胜吴广起义,‘他日归洞庭’是柳毅帮龙女传书日后结为夫妻,顾瞳就是有这种能耐,把高中课本学到的东西一通乱炖,再赋予它别人想都想不到的用武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梨园(2) 到晚上,果然有自称王敬枚老板派来的车在中西旅社的门口等着接廖仲南和顾瞳。 顾瞳特意换了一件下摆大些的裙子。 “你干嘛?” “碰见不开眼的,打架方便!” 廖仲南无语。 车没绕弯路,痛痛快快停到了“聚德鲜”门口,一个中年发福的胖子正用戴了倆大金戒指的左手里的帕子擦那一头的油汗,看见廖仲南和顾瞳下车,他满脸堆笑迎上来拱手:“哎呀!鄙人王敬枚,在此恭迎廖少爷和顾小姐多时了,里边请里边请!” 绕过大堂,上楼梯,二楼是雅座,王敬枚故意压低了声音跟廖仲南和顾瞳说:“今天这饭局攒得可不易!那也就是您二位来了,我才请动了一位贵客!” “什么贵客?”廖仲南和顾瞳互相看看。 “您进去就知道了!” 推开“听风轩”的门,里面早摆好了一大桌,席面上坐的人倒是不多,也就五位,看见廖仲南和顾瞳进来,有四位都忙站起身来:“来啦!” 边上一位中年男人,穿着长衫,儒雅秀丽,眉目平静,自顾自喝茶,听见有人来了,连眼皮都没撩。 顾瞳一面心里猜测着这人是谁,一面进了房间,王敬枚执意要廖仲南和顾瞳上座,彼此推让了一番,廖仲南做了上座,顾瞳坐在了他旁边,王敬枚这才开始一一介绍:“黄老板,周先生”待介绍到那位坐着的男子时,王敬枚语气陡然一变,掩饰不住的得意:“廖少爷,顾小姐,你们猜猜这位是谁?这位就是梅兰芳梅老板啊!您二位这次来得巧,这算见到真神了!要说还是廖长官面子大,这要是为了我们,梅老板可不会专程从上海跑一趟来北平开嗓儿!我们这些人馋梅老板的戏馋了好长时间了,这次是托二位的福,总算能过过瘾喽!” 廖仲南和顾瞳听了,脸上都露出惊诧的表情来。 廖仲南是听说梅兰芳一家为避战火,搬到了上海,听说不久后还要搬到香港去,因此没想到真能在这里看到他。 顾瞳则是听教科书宣传得多了,知道梅兰芳不肯给日本人唱戏就“蓄须明志”,那按理说他不应该回到日寇控制的北平来啊,难不成真像王敬枚说的,是廖伯东面子太大?可是梅兰芳连日本人面子都不给,没道理给一个小小石门的汉奸头子面子吧? “就是就是!那冲着廖长官,廖少爷这么知道心疼咱们这些听戏的人,无论如何也得干一杯!”黄老板端起了酒杯。 这就是酒桌文化,廖仲南和顾瞳虽然不感兴趣,但也只能端起来喝了,顾瞳不大能喝酒,就抿了一点。 但梅先生连茶杯都没举。 场面就有点冷。 黄老板讪笑着:“呵呵梅老板这是挑我的理了” 顾瞳戳戳廖仲南,廖仲南会意,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专门敬梅先生:“梅老板,我们这是初来北平,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您指点。您是不喝酒的,这个我知道,这杯酒算我敬您的,我先干了。”说完一饮而尽。 梅先生端着手里的盖碗茶,碗盖轻轻拂着飘在水面上的茶叶,并没接茬。 廖仲南也不知道说什么,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只能坐下,他回头看看顾瞳。 顾瞳站起来了:“梅先生,我是顾瞳,早在石门的时候就听说您的大名,今日幸会,刚才仲南敬过了,这杯算我敬您的,请。” 咬着牙顾瞳把这一小杯酒干了,其实这是黄酒,倒不算劲儿大,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廖长官安排的。 “顾小姐。” 梅先生还是没喝,不过总算给面子肯说句话了:“我有件事情请教。” 呃?顾瞳有点懵:“您您说?” “今天下午,您是不是在天桥给人讲戏来着?” “啊您是说白童?我那不是讲戏,我怎么会讲戏,我就是就是胡说了两句。仲南回去还埋怨我不懂装懂来着。”顾瞳看看廖仲南。 “您是不是说过‘酒至半酣花看半开’‘妙在若有若无时隐时现之间’?” 顾瞳觉得很窘迫,冷汗都要下来了,梅先生这不是喝酒,这是审讯:“是是我说的,我随口那么一说,不当真的。” 梅先生把手里的盖碗轻轻一扬:“您还算是懂戏的。请。” 梅先生给面子,屋里的气氛瞬间就活络了,黄老板等人也上赶着拍马屁:“就是!廖少爷和顾小姐这说的好——这一听就是行家!来来来喝酒!” 王敬枚连灌了两杯酒,讨好地问廖仲南和顾瞳:“那这次二位来,是想听什么戏呐?正好梅老板在这儿,有要求,赶快提呀!趁梅老板高兴。” “梅老板的戏都是好的,能听就是我们的运气了,还是看梅老板的吧。” “那是那是!梅老板的戏没说的!不过”黄老板看看左右,“梅老板不在咱这园子里唱贵妃醉酒可是有阵日子了吧?我这个想啊睡觉都梦见看戏!” “是啊是啊!”其他人起哄。 “梅老板,您就唱一个呗。” 梅先生放下了筷子:“要唱这出也可以。” “嘿——好!”王敬枚就差拍大腿了,“痛快!到底是梅老板!也得说我们感廖少爷和顾小姐的好,不是为了您二位,我们哪有这个机会呢” “不过,有条件。”梅先生说得平淡。 “您说!自要是您开出来的条件,砸锅卖铁我们老哥几个也给您凑去,您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们可着请孙猴子去把那天捅破了,也给您摘来!”黄老板说得口沫横飞。 “我这次回来匆忙,行头虽有,人手不齐。萧老板不在,无人可演高力士。” 这真是个问题,众位老板都放下了酒杯,面面相觑。 “那找别人替一下?”周先生提议。 “不成。这可不是谁都能演好的。那念白也是大段大段的呢。” “那怎么办?” “我就想到”梅先生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廖仲南身上,“廖少爷既然专程来看戏,想必也是个爱戏的,连您身边的顾小姐对戏都有见识,我们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觉着廖少爷可以演这个角儿,就不知道廖少爷愿不愿意救个急?” 这可是出乎意料的,廖仲南愣了半天,硬着头皮拒绝:“梅先生好意只是我我实在不会” “这么说廖少爷不给面子了,那我也无法可想,几位的《贵妃醉酒》,就过几年再说吧。” “别介呀!”黄老板急了,“不就是高力士嘛!廖少爷不行,我给您想办法找一个?” 梅先生摇头:“我看,还就是廖少爷。” “这,这哪行啊”周先生头晃得像拨浪鼓,“这这好歹也是廖家的小少爷,这这怎么能演太监呢” 廖仲南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不过是扮上的,何必当真?我演了杨贵妃,也没真见龙舆凤辇接我进皇城啊。”梅先生说得一片云淡风轻。 众人舍不得这个机会,便一齐转头用哀求的目光看廖仲南,心里也知道这个主儿也是勉强不得的。 “啪。”顾瞳手里的酒杯碰洒了,里面的残酒泼了出来,整个人眼神迷茫不清,往廖仲南身上靠去。 “小瞳,你怎么了?”廖仲南顾不上梅先生的要求,赶紧把顾瞳扶起来。 王敬枚也凑过来:“顾小姐这是醉了吧?” “你才醉了!”顾瞳眼睛有点迷蒙,还伸手向后要去打王敬枚,“嘿嘿嘿挺甜的喝不醉” “这是真醉了。顾小姐这是喝酒少,喝这么点儿就醉了。”众人纷纷议论。 “那什么,那我看也差不多了,要不廖少爷和顾小姐先回去休息?明儿晚上才开戏,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周先生出来打圆场,众人纷纷点头。 “嘿嘿嘿是啊是啊,让廖少爷和顾小姐早点回去。年轻人嘛,春宵一刻值千金”黄老板故意这么说。 听见了这句话的顾瞳瞬间就柳眉倒竖了,她强行甩开廖仲南搀着自己的手臂,自以为表情狰狞地抬头指着廖仲南:“告诉你!你要是今晚上敢上老娘的床,老娘怼死你!”但话刚说完,就身子一软,贴着廖仲南倒下去。廖仲南只好再度抱扶住她。 “小瞳,当着这么多人呢你能不胡说八道么!” “这是真醉了啊”在场的人纷纷议论纷纷,也没有人再说什么,七手八脚忙着招呼车把廖仲南和顾瞳送了回去。 踏进中西旅社顾瞳瞬间清醒:“这饭吃得,还不如在街上一碗面舒服!我没吃饱!” “就知道你不是真喝醉了。”廖仲南无奈地甩开手,“我去找服务生,看还能不能上点吃的。” “别走啊,事儿还没完呢,你也听见梅先生说的了,得回个准信儿啊,演还是不演。” “演个屁。”廖仲南少见地爆粗了,“怪不得都说裱子无情戏子无义呢,我估计我哥不定怎么得罪他了,他心里不忿,故意让我演个太监,这不是寒碜我们廖家吗?我要真演了,你不怼死我,回去我哥也得怼死我。” 顾瞳打量着廖仲南,突然“噗”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不就演个戏嘛,那么当真干什么。我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特别不能接受别人说你们那方面不行啊,一旦扯到这个话题看你那反应大得我们女人就不在乎。” “谁说的,在乎的不一样好不好。你们女人在乎的是能不能生孩子。你去试试,你跟一个女人说她是不下蛋的老母鸡,你看她什么反应,我告诉你,比我反应还大呢。” “那不见得啊,要是有人这么说我,我就不在乎。言语这东西又没有杀伤力,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 “你是不在乎,但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你找打是吧!”顾瞳做了个要打的动作,“我说廖仲南同志,你最近这几天离了石家庄嘴炮技能见长啊!在石家庄的时候我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能说呢。” “废话在石家庄我让着你好不好,瞎子都看得出来我哥偏你偏得心都不要了,我当着他的面说你我还想不想活啊!” “好了好了,说正事,明天的戏到底演不演?那帮梨园行的也不是省油灯,驳了他们的面子也不好吧?” “那能怎么办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恩——我的意思是,反正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如我替你去,我本来就是女人,不在乎演太监啊。这样,梅先生那儿也算交代的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梨园(3) 第二天中午,服务生来通报:梅先生那边派人来等回信。 “我们去。”顾瞳抢在廖仲南之前答应了,来人便留下两张戏票。 “不好吧。”廖仲南不情愿让顾瞳去。 “先应下,晚上再说。” 早早吃完晚饭,顾瞳换了一身裤装,雇人力车跟廖仲南奔戏园子。 一到便有人在门口接着,顾瞳挽着廖仲南,廖仲南出示了戏票,门口接应的人便客客气气把二人让了进去:“二位贵客楼上包间请——” 这种待遇让一旁挤成一堆准备进场的戏迷们大为不满:“那俩人干嘛的!” “直接进去得是周先生那样的吧。” “可着北京城打听,我听了这么多年戏了,能直接进场看戏不用排队的哪个老板我不认识?怎么没见过他们!” “嘘!别说了,你没看那女的打扮么!听说是石门来的贵客,39号的什么人的亲戚!日本人手底下的!” “梅老板不是不愿意给日本人唱戏么?” “少说两句吧!梅老板也抗不过日本人!” “小日本儿在这皇城根底下可得意了!” “嘘——!不要命啦!” 顾瞳和廖仲南装听不见这些嚼舌根,径直就到了二楼包厢,王敬枚正在这儿等着呢。 “二位坐,伙计!戏单!” 好茶水好点心端上来,考究的戏单也拿个托盘呈上来。王敬枚赔着笑:“二位,梅老板的戏压轴,您二位先点几出小戏热热场子?您点了戏,我好让他们把台本拿来。” 看京戏和看话剧是不一样的,老饕们讲究要对着台本看,明明知道下一句唱什么,听得是里面的韵味。 廖仲南拿起戏单翻了翻,递给顾瞳:“小瞳,你喜欢看什么戏?” 顾瞳接过戏单看了看:“我也不懂,我就点我知道的吧。” “顾小姐果真懂行,”王敬枚笑嘻嘻挑大拇指,“这戏就是听熟的他才有意思。” “奚啸伯奚先生在么?我想听他的《空城计》。” 奚啸伯在建国后分配到了石家庄工作,唱腔独树一帜,顾瞳的父母都跟她讲过:小时候在少年文艺队,曾经受过奚啸伯一两次指点,见过几面。顾瞳对于奚派唱腔颇有感情,在他心里,奚派唱腔也算石家庄特产。 王敬枚听顾瞳点的这出戏,汗却下来了,他擦了擦:“那个,顾小姐,失空斩是好,但这舞刀弄枪的这不好,”说到这儿声音放低了,“日本人不让演。您点个别的,点个花旦青衣戏,好看。” 顾瞳一听这话,眉毛就挑了:“哦?打仗的戏不能唱,只能唱花旦戏?那好,来出《战宛城》!” 王敬枚那汗擦得更厉害了。 还是廖仲南厚道些,他拦住了顾瞳:“小瞳,《战宛城》那是小寡妇思春,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咱们是来度蜜月的,看这个不吉利,换一出吧。” “那就《穆桂英挂帅》吧。”顾瞳把台本啪嗒掉到了桌上。 王敬枚的汗都快流成尼加拉瓜瀑布了。 “怎么?不唱穆桂英挂帅就唱木兰从军!我们自己都答应登台了,王老板这推三阻四的,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不是我这个”王敬枚不仅流汗,声音都虚了。 “王老板,我们来看戏,也就是为了能散散心高兴高兴的,你有难处我们也知道,可这左点一个唱不了,右点一个唱不来,也说不过去吧。”廖仲南拾起了戏单,“麻烦去安排一出《坐宫》,这个总有吧,别的戏,您和其他老板看着点。” “有有有!”王敬枚听廖仲南的话如蒙大赦,接了戏单退到后面去了。 戏园子的伙计很快拿来《坐宫》《盗仙草》等的台本,之后闲杂人等便退出去,只留两个小厮一样的人在门口听传唤。 顾瞳看着廖仲南又笑起来。 “你什么毛病啊。” “我说廖少爷,你真是该出来多走走,在石家庄你是被廖长官的光芒压制太久了吗?完全显不出你的存在啊。” “别胡说,我哥那气场,谁在他跟前都得被压制吧。” “唔——那倒不是,我觉得徐先生在他跟前就很正常。” “徐先生那是我老师。”廖仲南随手拎起茶壶给顾瞳杯子里续水,“吃喝的时候注意点。” “我知道。” “我老师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古今中外,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我这点可怜的看戏常识,还是他教的呢。” “我就说嘛,你刚才那番话,怎么看也不像完全不懂戏的人哪。恩,《坐宫》点得尤其好,又经典又应景。” “应什么景啊,你倒是39号里的公主,我可不是什么杨五郎,起码杨家一门忠烈,我大哥名义上还是汉奸呢等等,你不会是喜欢这段戏里公主说的” “恩恩,我喜欢公主那段气场十足的念白,跟审犯人一样,就是那个‘要是有半句虚假,我的哥哥儿,你摸摸你有几个脑袋’!” 廖仲南半天无语:“用你的话说,恶趣味。” “哈哈哈” 锣鼓点这个时候便响了,杨五郎和番邦公主走上台来。 《西厢记》里《听琴》一折还没唱完,门口一个小厮走上来:“梅先生已经来了,请廖先生过去勾脸,您不去,别的人不敢动。” 廖仲南一皱眉,刚想说什么,顾瞳把他按住了,自己站起来,“带路吧,我跟你们去。” 小厮有点奇怪:“梅先生说的是” “我们俩谁去不一样?”顾瞳一句话把对方堵回去,小厮不说什么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瞳!”廖仲南在后面站起来。“带行头了吗?” “放心。”顾瞳对他比了个手势,便跟着小厮走了。 到了后台,梅先生并不在这儿,顾瞳也不找他:“哪位师傅帮我勾脸?这个我可不会。” 早有准备下的勾脸师傅走上来:“不是说是位少爷吗?” “我是他未婚妻,他嗓子哑了,怕砸了梅先生的牌子,我自告奋勇来替他。” 师傅不说话了,给顾瞳化妆。 油彩涂在脸上感觉不好受,顾瞳祈祷别过敏了才好。 顾瞳这边化了妆,才听得一片杯碟碗器相撞的声音,其他人这是开始给自己化妆了。 整个装束好,顾瞳觉得头部勒得有点痛,贴片子都这样,穿在身上的袍服太大——本来也不是给女人量身定做的:“哟,您这还带枪,这可不成。”师傅看见了顾瞳裤腰掖着一把枪。“您得摘了。” “不行,”顾瞳拒绝了,“反正衣服大,我穿上别人看不出来就行了,这东西我可不敢不随身。” 这也是顾瞳今天穿了裤装的原因,这把枪其实不是她的,而是廖仲南给她的,顾瞳的枪不在这里,别有他用。 “行了。”师傅帮顾瞳扯扯衣服,又把一把拂尘塞她手里,“您这么上台就行。” “诶等一下,”顾瞳拦住他,“您得给我台本,或者告诉我怎么演啊。” “你不知道啊。” “啊,就是个丑角嘛,我想没几句台词,再说本来俩太监不是吗?还有个裴力士,他多说点,我少说点就行了。” 师傅嗤笑一声:“我说您怎么净想美事儿呢?实话告诉您,梅老板这次回来,可以说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光身老哥一个来的,所以这出戏,俩太监,那个,就省了,您一个人上。最后那唐明皇呢,也不出来了,您听明白没有?” “那不行啊!”顾瞳急了,“不带这样的!你你你帮忙想想办法,起码教我几句。” “那您先随便来句戏腔我听听。” “呃啊~啊~啊~” “还行还行,就这调儿,那我教您几句,您可记住了啊。这开场响锣鼓,您就走出去,锣鼓一听,您叫一声‘啊哈’,然后说两句定场诗,接着表明身份,就说有请贵妃,之后您站一边,就差不多了。” “定场诗说什么啊?” “这个您随便!”师傅说着就走,顾瞳再拉都没拉住。 顾瞳心里明镜一样,梅先生至今不出来,这师傅如此敷衍,这是打定主意本来要让廖仲南丢人的。 看来我得自力更生了,顾瞳心里说。 压轴的《贵妃醉酒》,锣鼓声镗镗镗地响起来。 楼上包间里,廖仲南也紧张,手心都沁出汗了。 楼下前排位置,王敬枚黄老板周先生等人坐在高桌旁,或跷二郎腿或剔牙,正等着看笑话。 顾瞳也紧张啊,她心里跟自己说了好几次“镇静镇静,好坏就这一锤子买卖了”,等锣鼓声停,顾瞳便走出去。 这一出场,戏台下便是小骚乱。 “这高力士怎么这么小啊!” “就是,这谁啊!” 王敬枚的二郎腿不摇了,黄老板手里的牙签停住:“这这不像廖少爷啊。” “等等等等,要‘搭架子’了!听听!” 然后顾瞳并没有如一般丑角出场那样叫一声“啊哈”,而是往上场门附近站定,直接就开始念白了:“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呃看!” “嗡”一声下面就zha了! “这不对啊!”“这不该是‘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么!”“这还是梅老板的戏么!我没听错吧,我可是冲着梅老板来的!” “慢着慢着!”周先生突然大喊一声,扬着手里的台本,“大家不忙说,先听着,听着!” 有人这么说,还是权威人士,众人慢慢声浪平静下去。 廖仲南在上面听着顾瞳不按台本来,那一刻恨不得捂脸冲下去,拉上顾瞳就跑,这实在太尴尬了,京戏舞台上,被倒彩喝下去的名角都有,何况顾瞳。 看着下面zha场,顾瞳心里也一紧,但已然上台,轻易下不去,就是尴尬,也得尴尬演完了!反正这是梅先生的专场,又不是自己的,他都不怕,自己怕什么! 顾瞳定定神,念完自己编的词儿:“咱家高力士,奉万岁旨意往沉香亭请娘娘共饮,有请娘娘啊!” 相比原版,这算是大大删减了,但是还算正常,而且已经有前面篡改定场诗的行为了,观众此时的接受度都高了不少,没人再zha。 黄老板看着聚精会神摇头晃脑的周先生:“周先生,您刚才为什么不让喊倒好儿啊,这改得也太多了吧!从字儿到腔都改了。” 周先生不屑地看他一眼:“你啊,不学无术。他既然敢上台这样演,改动这么大,那必是得了梅老板的认可。你也知道梅老板锤炼这戏的习惯,这改那改都不叫事儿。” “哦——有道理——” “而且我跟你们说——”周先生看众人都听他的,有些得意,直起身子来,让众人凑过来,“这改的,保不准就是梅老板原版原意!” “这怎么说?” “原词儿是什么?” “十二楼中尽晓妆啊!我觉得挺合适啊,这不就是后宫妃子化化妆等着皇上来临幸么?” “所以说你不懂。”周先生白了黄老板一眼,“这句子是不错,可是出处不对。这诗原出处是唐代薛逢的《宫词》第一句,最后一句是什么呀?是‘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说的是普通妃子等着皇上临幸,结果白等了半天皇上去皇后那儿了。你想想跟这戏他搭么!” “哦——还真是——”众人恍然大悟。 “诶——所以说,还是李白这诗好。唐明皇本来就是让高力士来请杨贵妃的,那高力士自然要称赞几句杨妃貌美,这可不是君王不来临幸,恰恰相反,君王是要来的。而且这据史载,杨贵妃喝醉了不是去不了吗?唐明皇还说‘岂是妃子酒醉,真海棠睡未足耳。’把杨贵妃夸得像一朵花,所以高力士这一出场说‘名花倾国两相欢’,对着呢!” “对对对!还是周先生有见识!” “可他没‘搭架子’,那啊哈一声没了,最后还甩腔,这——”王敬枚又有疑问。 “这你得琢磨,高力士是什么人哪?那不是一般的太监,那跟在皇帝身边多少年。唐代这太监,有的还有兵权,所以你想高力士能是李莲英安德海那样的吗?那也有身份,有谱儿!不能像一般丑角一样上来就‘搭架子’,最后几个字儿甩腔——嘿!要我说,甩得对味儿!有几分老生的意思!这是和高力士这个身份对上了!连这都想不明白,真是”周先生一脸的看不上。 “原来如此!那要这么说,咱刚才还该喊一好儿哪!” “就是啊,该!” “那喊!” “对,喊!” “等等等等,梅老板这已经出来了,再等到那该喊好儿的时候,再喊。” 台上的贵妃演绎得行云流水,出场的时候亮相的“好”已经过去了,正唱到“金色鲤鱼在水面朝”。顾瞳在这个过程中全程扮木头,反正她也不知道该什么词儿,说多错多,索性不说,倒不影响梅先生唱。 接下来便是饮酒,贵妃醉态,梅先生一伸手,顾瞳还没反应过来,头上的帽子已经让梅先生摘去了:“冠上加冠” 贵妃在这里本来是应该把帽子压在自己凤冠上的,但说不清是不是意外的事件此时发生了:梅先生似乎一个没拿住,高力士的帽子“啪嗒”落在了地上 戏园子里瞬间一片寂静,连叫卖的小商小贩都鸦雀无声了。 这算事故,这绝对算事故吧! 所有人都等着看高力士的反应,连梅先生都停了唱,看着顾瞳的反应。 这可怎么往下接?当看不见?那倒好马上就来了。当看见了?说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说不对,照样一群倒好把你轰下去。 廖仲南捂住了脸,他都不忍心看下去了,满脑子想着一会儿人们轰顾瞳的时候自己要从哪个路线最快去救她。 但舞台上的顾瞳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帽子掉了?那也不能就在地上放着啊,多脏。顾瞳走了几步捡起了帽子,随后转身捧给梅先生:“娘娘,您那帽子掉啦。” 梅先生会意,起身,慢慢以醉态走去,每一步都千娇百媚若不胜情。 “好!” 不知道谁先吼了这一嗓子,接着是潮水般的叫好声,周先生黄老板等自然叫得也卖力,尤其周先生,还要摆一摆自己懂行:“到底是梅老板!这改的多好!就这一个动作,嘿!所有人都看得出,贵妃是真醉了,还醉的真好看!” 其实这一开始真的就是个事故。 顾瞳看着梅先生唱完,把帽子撇给自己,自己又戴上,完全没搞明白下面的人那么激动是为什么,掉个帽子有什么好的? 不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接头人 在北平又盘桓了几日,大大小小的戏听了不少,白天便四处逛,顿顿饭下馆子,是个店面就要进去看看——两字儿,烧钱。 但其实顾瞳也没买什么,日本人占了北京,市面萧条不少,很多东西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顾瞳去瑞蚨祥买了两件旗袍——一件给自己,一件给冯静宸;又买了几匹绸缎;然后去庆林春买茶叶;去亨得利买表——其实顾瞳自始至终不懂表,表是廖仲南挑的,准备带回去给廖伯东;清秘阁的字画真不错,但顾瞳挽着廖仲南在里面大饱眼福之后——什么也不买,用顾瞳的话来说:“看看,过过眼瘾就行了,眼瘾不要钱。”戴月轩买了几套上等的文房四宝,方便廖伯东送给他认为必要的人。 原本还想给顾瞳买些珠宝首饰的,但是看来看去,顾瞳嫌弃样子不好,其实也不是不好,顾瞳是嫌贵,这些钱一方面要装着大手大脚花,一方面还要尽可能省点,度可是太难把握了,廖长官总是提这种高难度要求,说什么因为还有一半任务没完成呢。 然后就该回去了,蜜月也不能真在外地待一个月啊,顾瞳和廖仲南还惦记着石家庄的家里是不是又有新任务了。 旅馆的服务生是负责给买火车票的,不用自己跑。到了时间,顾瞳开开心心和廖仲南去火车站——后面还跟着一个雇来的人,顾瞳买的东西不少,所以只好又加买了两个大皮箱,加上来的时候那两个,就是四个了,无论如何累死廖仲南他也提不了这么多行李。 上车之前是要过检查的,有日本兵负责,搜得仔细,态度也粗暴。到了顾瞳和廖仲南这里,日本兵刚想动手,一纸证明已经递到了眼前:石门市廖长官手签的大名,还加扣着渡边中佐的印章。这就是说,人和东西,一律免检。 “我们的车是哪趟啊?”顾瞳看着手里的票,不太确定。 “应该是这趟吧。” “廖少爷,顾小姐。” 火车站熙攘的人流中,突然有人用清亮的声音打招呼。 顾瞳和廖仲南同时停顿在了原地,看着对面那个男人很有风流态度地把礼帽摘下来对他们微笑。 “梅梅先生?” 从那天同台唱过戏就没再见了,不想要离开北平了却在这里遇到。 廖仲南有些局促,梅先生原本是找他演高力士的,最后却换成了顾瞳:“梅老板不用这么客气,还来送我们。” 梅先生一笑:“我也走。” 有点尴尬。 一列火车开始鸣笛,梅先生又把礼帽戴上:“是我的车,我该走了。” “慢走。”顾瞳也不知道说什么。 “后会有期。” 在这里顾瞳就要和廖仲南分开了,他们接下来的任务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以及这种不一样会不会带来什么怀疑,两个人已经懒得去想反正廖长官能掐会算肯定都想好了,顾瞳甚至还挺想知道如果有人怀疑他们订婚夫妻不一起回来向日本人告发的话,廖长官打算怎么圆这个谎? “小瞳,我去那边买点水果。” “恩,好。” 顾瞳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廖仲南没回来,顾瞳想,哦,他去坐车去了。 于是顾瞳叫雇来的人带着行李跟自己走。 “不等先生了?”那人还摸不着头脑。 “等他干嘛?” 顾瞳找到自己的车,已经快发车了,顾瞳急急忙忙让雇来的人把行李帮忙安放好,便打发他下车。 呼,可算清净了,顾瞳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坐下。 “顾小姐。” 对面的人一声称呼顾瞳差点没跳起来:“梅” 梅先生正好整以暇坐在对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瞳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了看,人们都在忙着放行李找座位,挤挤挨挨地吵闹,没人注意这里。 “您怎么在这儿?”顾瞳坐下了,小声地问。 “你不知道吗?” 顾瞳猛摇头。 “那看来你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儿了。顾小姐,你要做好准备,恐怕得听些闲言碎语了。” 顾瞳听得迷糊:“什么意思,梅先生?” 梅先生便说了自己来北平的经过,刚一开头三个字顾瞳其实就明白了:又是他! 梅先生说自己南寓上海,日本人不走他本不打算回来,谁知道有个人自称奉“廖长官”之命,带了几个人找到他,请他到北平演戏。梅先生当然不肯,这人似乎对此毫不意外,马上便祭出了逼人就范的法宝:“上海不保险,廖长官听说您似乎有意转道香港?” “与你们何干?” “您要是不去,当然没关系。您要是想去廖长官说了,好像去香港也很麻烦,还要开什么过关通行,要是没有廖长官的签字啊,这个这个好像还不太好办啊。” “我要是不去香港呢?”名利场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梅先生自然也不是吓大的。 “啊,那这过关通行就用不着了。不过——诶,我听说您还有位夫人,有三个孩子?都好?哎哟,小的那个太淘气啦,听说前两天又撕了您一把上好的扇面,有这事儿么?” 梅先生敢怒不敢言:“哼!” 然后那人放下了请柬车票和路线图,扬长而去。 顾瞳:“那人说他叫什么了吗?” “梁清。” 果然就说这个变态最近露面少了,原来是跑到上海替廖长官当马仔去了,可惜这事儿在顾瞳看来有点滑稽,梁处长一心要讨好廖长官,他要是知道廖长官是个卧底,他执行廖长官的命令就等于实际上也在干卧底的活儿会什么表情呢?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聚德鲜是那样的态度了。” 被一个大官逼着给大官的弟弟和准弟媳唱戏,是个人都会窝火。 “所以您才想让廖仲南演太监吗?” “事实上我对你们第一印象并不太恶,廖少爷看起来也还是个不大的孩子,我本来一直在犹豫的” 但是听到廖仲南一口一个“梅老板”,梅先生果断决定把自己的善心收起来。 顾瞳:“梅先生,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是啊,现在想想他也是很无辜的。但当时,我也确实生气了。” “那梅先生,您知道我要替廖仲南上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拦住我呢?” “这个嘛”梅先生转了转手上的礼帽,手指灵巧敏捷得好像有思维,“其实我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实不相瞒,我对那位没露脸的廖长官很好奇,看到他安排的路线图我就猜到这次演出并不那么简单了,可是我没机会见到他,只见到了你。” “您是想说我和廖长官相似吗?”顾瞳疑惑地转了转眼珠,“您真抬举我,我跟他怎么会像呢?” 梅先生的指尖轻扣面前的小桌子:“因为和你第一次见我的称呼一样,廖长官的请柬开头也是三个字——‘梅先生’。” 火车呼啸着开过一段山洞。 “梅先生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梅先生摆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知道你们工作特殊就够了。” “这么说您比我更适合干这行呢。” “梨园行当出身嘛,”梅先生倒坦荡,“见的人多,有些规矩,不用学看着也明白了。若不明白,恐怕到不了今日。” 比如说另一位梨园名伶贾云碧。 梅先生说起这位昔年相熟的朋友,顾瞳却只有迷茫,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他也是工旦角的,和我差不多是同时学戏,同时登台,同时出名,北京城里好事的人曾经将我们称为‘双璧’,但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十多年前了” 这话题就有点伤感了。 “没出国之前,谁会称我一声‘先生’呢?顶天不过是梅老板。更糟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落了,再没人来看戏了。贾云碧便是如此,他没看清这些事。唱戏的靠什么?靠捧。没有人捧便什么也不是,捧人的人也不一定非要看中什么才华,他们有时候就是无聊,想捧出一个人来,就这么做了,哪天不想捧了,便不做了。所以我迈入这行当第一天起,就知道台下那些喊好的人无论多热络都不可信,因为他们也就是无聊罢了。” 顾瞳没出声,梅先生突然说起这些,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还是跟自己这个陌生人,实在有些诡异。 “别误会,顾小姐,”梅先生看出了顾瞳的疑虑,他多年的经验早练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投缘罢了,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你若能听进去——我想提醒你,你这样的身份,要小心身边的人。” 可是在防备身边人之前,难道不是先防备外人吗? 火车停在东辛庄附近一个车站。 顾瞳并不太担心行李,因为廖长官一定也“早有安排”。 果然有人接站,还是开小汽车来的。 顾瞳决定和梅先生告别了,但却看见梅先生也在收拾行李。 “您不回上海吗?” “回啊,回上海不是这趟车。” “必须从这里换车吗?” “不是,”梅先生又戴上了礼帽,“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廖长官派梁处长去找我,放下的东西除了请柬和车票,还有路线图。” “所以呢?” “不仅是从上海到北平的路线图,还有从北平到上海的。”梅先生指了指脚下。 顾瞳瞬间明白,但明白的同时她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这么说跟您坐一趟车也是廖长官安排的?” “应该是吧。” “那您说我要准备好听闲言碎语是什么意思?” “这个么,你以后会知道的,我不方便说。” 顾瞳满腹狐疑地下了车。 “小瞳。”梅先生突然在背后叫住顾瞳。 顾瞳转身,看见梅先生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微伸,另外三指屈伏,做了个老生的手势,“‘看前面黑洞洞’。” 梅先生是唱旦角的,但小生的功底也不逊色,这一句极有气势。 顾瞳笑了,梅先生这句话的意思她懂:“‘定是那贼巢穴’。” 梅先生点头:“后面的戏该你们唱了。这次是真的——后会有期。” 顾瞳上了接站的车,对方给她一套土布衣服,请她在车里换下那套在东辛庄会过于扎眼的裙装。 顾瞳看了一眼衣服上面绣的鱼鹰,拉上车后面的帘子,很听话地换好了衣服。 “开车接人,会不会太明显?”毕竟是村庄里,汽车不是谁都用得起的吧。 “没关系,这里可以。”开车的人非常肯定。 车子七拐八绕,最后进了村,又开了一会儿,停在一栋土坯房前。司机请顾瞳下车:“请进吧,他在等你。”又指了指顾瞳眼光盯住的换下来的衣服,“放心,这些衣服和行李,在你决定取用之前,我们会稳妥保管的,保证不会丢失任何东西。” 顾瞳走进了土坯房。 这里光线有点暗,最亮的地方很恰当地摆了一张书桌,有人站在书桌旁,背对着她正抬头看光线里飞舞的尘埃。 听到顾瞳进来,这人笑着转身,把手里的一把小巧的1914的枪柄递给顾瞳:“小瞳。” 顾瞳觉得这不可能,自己是在做梦,梦里连光线都是文艺范儿的精致优雅。 廖伯东在出发前曾经告诉她,见到拿着你的枪的人,便是你的接头人,他将指导你未来两周的工作。 但廖伯东没说,那个人是徐长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调研 “两周的时间,你要完成一份以东辛庄为代表的边区经济态势调研报告。” 徐长明开门见山地布置了顾瞳的任务。 这个任务大大出乎了顾瞳的意料:“难道不是杀汉奸转移群众什么的吗?” “当然不是。” “经济我不懂的!” “会花钱吗?”徐长明好脾气地问。 “会啊。” “还说你不懂。” 感情徐先生你的理解中经济就是花钱么? “花钱就是在达成需求,没有需求是没有生产动力的,离开了生产,人类社会就将崩溃。” 哦说得好有道理麻烦问一下考验政治冲刺班是在这儿报名么? “调研有多种形式,”徐长明耐心地向顾瞳讲解,“开会,座谈,田野调查等等。在这个过程中,你认为什么错误最常见?” 顾瞳想了想:“信息来源少,来源渠道单一,来源不够有代表性。简而言之就是信息不充分导致偏见。” “很好。但是这个问题是不能避免的,因为你不可能把所有人的信息都了解到,你甚至不能肯定信息的真实性,只能尽量减小这个问题的影响。所以我们有规定,无论多么小规模的开会和座谈发表意见的人数必须在三人以上。” “唔。”顾瞳拿本子和铅笔努力记。 “你这样在东辛庄绝对会被嫉妒的。”徐长明突然说。 “为什么?” “你有纸还有笔。” 徐长明不是有心这么说,但他的话里透露出的信息也是很明显的,根据地的物资供应现在处于很困难的境地。 “把纸和笔藏好,除非文书找你要,别的人不要轻易答应给,不然用不了一天你这个本子就散架了。” “现在困难到什么程度呢?”顾瞳答应把其余的笔和纸暂时藏起来。 徐长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顾瞳:“认识边区票么?” “认识啊。”还是过年时候的压岁钱咧。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东辛庄不算小了,当初车把顾瞳送到这里来,顾瞳已经有感觉了。 与其说是个村,不如说是个镇可能更合适。对一个适宜人居住的镇子,至少该有几家杂货店,开在最显眼最热闹的大道边,经营些日常的柴米油盐这些杂货土产。 但顾瞳跟着徐长明走了很长时间,还穿过了一个杨树林子,一个水塘,才看见一家店,而且门口的招牌要倒不倒,店门都只是半开的。 徐长明迈步走了进去,顾瞳在后面跟着。 店里的布置很普通,有柜台,柜台后面是格子柜,柜子里不同的格子放不同的商品。 但顾瞳目之所及的柜格里大多是空空如也,少数几个格子里放着一些鞭炮,还有几样看不出是什么的藤条编织品。 “有人吗?我要买肥皂。”顾瞳拍着柜台大声问。 “买点儿什么?”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柜台后面传来,顾瞳这才看见柜台后面有个伙计趴着睡觉。而且问完之后也没有上来介绍货品,而是继续睡,就好像他刚才的问题是在说梦话。 “这真不像是杂货店,什么都没有啊。用我老家的话说‘什么都没有还敢开店’。”顾瞳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有原因的。一个原因是你也能想到的——日本人封锁太厉害,物资流通难,单靠着本地自给自足几乎是不可能的。”徐长明和顾瞳又走出店面。 “难道这不是全部的原因吗?还能有别的原因?” “两个多月前我们其实运来了一批物资的,尽管都不是日用品,其中包括不少的鞭炮。也有一点你说的肥皂牙粉之类的东西。结果东西一上架便被抢光,连鞭炮都被哄抢,你在那个格子里还能看到两挂鞭炮,就是勉强剩下来的。” “等等,现在差不多是年中,和一个年头一个年尾都不挨着,买那么多鞭炮干嘛?还有趸鞭炮的?可这东西有不好存储。” “鞭炮虽然轻易用不着,可好歹还是可以用的。人们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把手中的边区票花出去。” 徐长明这么说,顾瞳就秒懂了。 东辛庄既然是根据地,人民政府是强制使用边区票的,但是人们并不信任边区票。想想是这样,连□□那个名义上的正统中央政府发行的钱都不好用,贬值得飞起,何况边区票? “边区票几乎是早晨发行多少,晚上还会收回来多少。在这里,硬通货实际上是银元,或者干脆脱离开货币,以物换物。” “那后来你们怎么办的?”这就是通胀了,货币飞速贬值,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经济与政权崩溃的前兆。这是任何一个政府都要极力避免的。 “如果你是我,你觉得该怎么办?” “呃,”顾瞳想了又想,“我的政治老师没讲这么深呢,我就记得好像说过需要一种东西和货币挂钩保持货币的稳定,这种东西叫货币锚。常见的货币锚就是贵重金属了,它们天然就是货币。所以,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想方设法搞一批金条金首饰什么的作为黄金储备吧。” “那么你也许听说过重庆那边已经在试点的金圆券。宋子文动用了国库里以吨计的黄金呢。” “恩,听说过,还听说很失败,我在报纸上见过,说日本人为了打击重庆政府的财政,特意印刷了大量精美的金圆券□□,结果蒋介石就跪了,很快就收回了金圆券的试点。” “如果照你刚才所说,有黄金作为人们对货币的信心支撑,蒋介石的黄金还少么?金圆券计划怎么会失败?” 顾瞳语塞。 “而且东辛庄去哪儿找那么多黄金白银啊,要是有银元我们早就用来买药品和武器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啊。”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呢?” “我们用了另外一种东西和边区币挂钩。小瞳我问你,如果把你留在一座孤岛上,让你留一样东西,你是会留一块黄金呢,还是留一袋粮食或一桶油?” “那肯定粮食啊!” “是的,所以我们用的这种东西,就是粮油。” 徐长明详细给顾瞳讲了其中的奥秘:边区币印制的数量是有限制的,政策规定,每印刷100元边区币,必须拿出其中的50元来购买粮油,换句话说,市面上流通多少边区币,就保证有多少和边区币币值对应的粮油。 “只要人们拿出边区币来,我们就保证他买得到对应的粮油。所以两个多月前,边区币的信用虽然遇到了危险,但摇摇晃晃,并没有倒下。边区币基本没有贬值的风险,它的风险在于——我们现在没有多少粮了,自然也就不能印制很多边区票去流通了。不能流通的货币,迟早也是个死。” “听上去还是很不错的,货币不贬值,则大家的劳动也不会贬值,也就不会有借贬值刮人民血汗的事情了啊。” “那只是自给自足,”徐长明苦笑了一下,“东辛庄不是封闭的,我们也有自己做不了又急需的东西,必须去外面买,外面是不收边区币的,所以我们还是缺现洋。没有现洋,只能用自己生产的东西去换,换完了再买,所以在这里,每个人都要劳动,种粮种菜,织布绣花,你来了,也要参加劳动呢。” “恩,我干,没问题的,虽然我现在不会干农活,但我可以学。” 徐长明看了一下表:“再过一会儿我们去地里劳动吧。现在去工厂看看。” 居然还有工厂。 “东辛庄虽然名为庄,但是因为有个乡绅家族就在这里,所以还有些厂子发展得不错,你坐车来这里也不突兀就是因为这个家族养着好几辆车,成天开车在东辛庄出来进去——顺便说一下,接你的那辆车就是我们跟那家的老爷子借的。” “是什么厂子呢?”顾瞳并不太相信,看杂货店那么破烂,真要有厂子,厂子的货总该流出一些在店里卖。 “印染纺织那个行当的。不过现在没有了,绝大部分已经关停,少部分改造了,这一家据说准备举家搬迁到天津或北平去。他们在那里也有买卖,做得也很大了。这里基本就是弃了。” “诶?为什么要弃了?不是还有少部分改造吗?改造的也不要了?” “怎么说呢改造的厂子其实已经不归他们所有了,我们出钱买下来的。”徐长明一指前面,“喏,到了。兵工厂。” 顾瞳脚底下一个踩空:“兵工厂?!” “是啊,生产一些自制或半自制的□□和子弹。” 顾瞳眼前所谓的“工厂”根本没有任何标识,很普通的土围子墙,唯一有点特别的就是门口站了两个哨兵。 见顾瞳盯着那俩哨兵看,徐长明很善意地提醒:“别看了,还有十几个便衣在周围活动。” 顾瞳又踩空了。 徐长明向门口哨兵出示了身份证明和一些手续,哨兵敬了礼,放徐长明和顾瞳进去。 说是“工厂”,其实也就比一般的手工作坊大点儿,而且也是半停工状态。至于现代意义上所谓的“流水线”,想都不要想。 顾瞳走到一个筐子近前,掀开上面的盖子,看到下面少半筐子弹。 “三八大盖儿用的!”跟着冯静宸一直学习枪械知识,顾瞳对这些已经谙熟了,看一眼就知道。 “没错。”徐长明点头,“这一批是自制的,因为原料不够,做了这些就停产了。现在主要靠打扫战场捡日本人的弹壳回来重新填药。” “恩?什么原料啊,还不够?” “明知故问,还能有什么啊,铜和铅。” 子弹大量使用铜和铅制作,顾瞳其实是听冯静宸讲解过的,但她当时没有深想一层:“没有铜和铅,不能用别的材料吗?比如钢铁?” 后世河北省的钢铁产量在不包括唐山市的情况下排进过世界钢铁产量的前三。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没想过,也试过用钢。但是制作出来实验的时候出现了问题,”徐长明接过顾瞳手里的子弹,“钢铁太轻,里面又没有铅压分量,这样的子弹从枪口出去发飘,准头太差。而且我们现在能炼出来的钢质量也不稳定,所以工厂研究了一下,认为钢铁子弹一无是处,就放弃了。” “我不这么看哦。”顾瞳拿着手里的子弹,把子弹头在指头上按来碾去。 “那说说你的看法?” “钢铁子弹怎么会一无是处呢?要辩证的看问题嘛,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矛盾的对立面是可以相互转话的,矛盾还可以分为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这两者也是可以转化的。” 徐长明笑了:“这个见识很好,但现在专心说子弹。” “钢铁的子弹轻,所以打出去路线发飘,准头差,但也正因为轻,它速度快呀!速度越快,杀伤力就越强,如果把钢铁子弹的弹头做成尖的,穿透力可是比铜铅弹这种钝头更好,说不定,日本人的卡车都能打穿呢!” “有道理。” 自然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正是日后研制□□破甲弹的灵感来源。 从兵工厂出来,徐长明和顾瞳最后去的是印刷厂。 印各种书籍宣传材料,当然也兼印边区票。 当然现在也是半停运状态。 “来看看这些边区票。”徐长明招呼顾瞳。 顾瞳凑过来,只见这些边区票都还整齐印在一大张纸上,没裁,旁边倒是有几张裁好的,但不如说是裁坏了更合适,单张同币值的纸币大小都不一样。 顾瞳突然想起徐长明说过的日本人曾印□□导致金圆券计划失败的经济战,不禁担心起边区票的命运。 难道日本人不会采取同样的招数来整垮边区票? “日本人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整垮我们的经济。事实上这次就是得到了消息,日本人可能要正式对根据地的经济下手了,所以廖伯东才派你来调研的,我们得有对策。” “原来是这样。那对策是什么呢?” “整体的对策还不成熟,不过边区票防伪嘛”徐长明拾起一张边区票,“嘶啦”扯坏了一个边角,“看这个。” 顾瞳凑上来看,瞬间明白了,她给了徐长明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劳动 外面的阳光很好,顾瞳眯着眼睛抬起头,听着落在窗台上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两声。 手都写酸了,顾瞳放下笔,活动一下右手的手腕,然后摸摸后腰,1914还在,放心了。 “小瞳。”徐长明在外面敲门,等了几秒才进来,“还在写吗?” “恩,我在整理。对了,徐先生,调查报告有固定格式吗?” “没有,你写的就是格式,对共产党人来说,内容是大于形式的,知道吧。” “上学的时候,语文老师逼着我们写议论文,我特别讨厌这种文体,梦想着有一天可以不写议论文就好了,但是期末考试卷子发下来,我一看最后的作文题目要求,写着‘除诗歌外文体不限’,我当时就懵了,除了议论文,我都想不出来还能写什么问题了。” “然后呢?”徐长明掸掸衣服,做到顾瞳旁边。 “然后?然后写议论文了呗?” “那作文什么题目?” “好像叫‘自由不是无代价的’嗨,那次卷子是三班老师出的,那个老师满脑子西方的自由zhu义si想,我们班主任好像挺看不上他的。不过那次的作文材料很有意思,说是一只鸟儿被关在笼子里,飞不出去,于是非常渴望有一天打开笼子自由自在地飞。后来某一天主人喂食的时候忘了关门,它真的飞出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就在天空中飞啊飞啊,可是没多久它飞得太累了,就落下来,说了句话。” “小瞳你要总这么卖关子我就不问了,你自己憋着。” “好吧。它说‘这个笼子怎么这么大啊,我怎么飞都飞不到头。’” 徐长明笑得很畅快:“这题目和材料还都挺有意思的。” “作文有意思,我没意思。在这里还吃树叶没有任何娱乐,我承认我还有很多小布尔乔亚情节,一辈子都过这种日子我真受不了,也难为这里的人怎么过下去的。” “我就是为这个来找你的,”徐长明站起来,把手伸向顾瞳,“现在跟着我下地劳动去,晚上安排了跳舞。” 顾瞳听说这个安排高兴得眉毛稍都飞起来了。 “不要只听见跳舞,下地劳动可不是好玩的,你得做好准备。” 徐长明居然种了两分地的麦子,此时麦子已经熟了,正在地里等待收割。 “你一个人种这么多?”顾瞳非常吃惊。 “山那边还有几分。北方的地相对比较碎。这倒也不是我一个人种的,我在这里就侍弄一下,我不在,有其他同志帮我代管。这是冬小麦,刚出苗的时候挺像韭菜,抽穗的时候黏虫多得吓人——给你镰刀。” 顾瞳接过镰刀,掂掂分量:“这真是镰刀?” “是啊,长柄镰刀,怎么了?看我怎么割的,学着点。”徐长明弯腰,伸手抓住一小把小麦用镰刀迅速割断麦秆,然后再抓住一小把,如法炮制,等到三四次,手里一满把几乎攥不下了,便放到一边。 “我一直以为镰刀长得跟党旗上那种似的,像月牙一样的。” “哦,那是南方的镰刀,我老家是用那种的。”徐长明不以为意,“那种镰刀轻便,但不太结实,用来割水稻,水稻轻软好割;北方小麦的杆儿硬,就用这种长柄镰刀。” 顾瞳学着徐长明开始割麦。 开始很好玩,顾瞳割得挺快。 “慢点!”徐长明直起身子看着顾瞳从这头到那头,无奈地喊她,“你看你割的这地垄都不是一条直线,跟狗啃的一样。” 很快顾瞳就明白徐长明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了,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顾瞳开始握不住小麦杆,硬杆子磨得手疼,刚开始手心通红,到后面,甚至磨出丝丝血迹来。 “嘶——疼!” 徐长明走过来看了看:“歇歇吧,扎刺儿了,得挑出来。”他随身还带着一个小针线包,从里面取出一根细细的针来,帮着顾瞳把麦秆刺从肉里挑出来。 “你不疼吗?”顾瞳想都是肉长成的,怎么徐长明就没事呢? “不疼啊。这割麦子也得要个巧劲儿,看着简单,做起来就不简单了,一次握多少,握什么位置,怎么弯腰省劲儿,人和人的习惯都不一样,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不容易。而且,你看我的手。” 徐长明张开右手给顾瞳看,他的手指根处,有薄薄的茧子。 “这些年下地的活儿少了,茧子都薄了——不过也好,原来的茧子已经没有了,都摸不出来了。” “我也有茧子。”顾瞳摁了摁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旁边,“读了那么多年书,每天就是写字写字,我还曾经创过一个记录:平均一个星期用完一根圆珠笔。” “圆珠笔是什么?” “呃,你就当是灌了好多墨水的钢笔吧。你刚才说原来的茧子,也是写字写出来的?” “不,”徐长明摸着指尖,“在这里。” “你原来干什么的啊会在指尖有茧子?” “拉小提琴。我原来是学音乐的,在法国读音乐专业——廖长官没跟你说过?” “廖长官只说他认为应该跟我说的。很显然他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信息。”顾瞳在心里再次给廖长官挂上了黑线,不过这种事廖伯东不告诉顾瞳顾瞳也大概猜得出来,毕竟徐长明是一边听顾瞳唱《y一ung and beautiful》就一边写完了乐谱的人。 “晚上的舞会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比如穿什么”顾瞳岔开话题,因为要吐槽廖长官绝对是个力气活,现在还是省省力气。 “没有,哦,跳舞之前有个小合唱,唱《国际歌》。” “啊啊,我们音乐课学过。‘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过是初中学的,顾瞳高中的音乐课全是鉴赏了。当时鉴赏到《国际歌》的时候那音乐老师把各国语言的版本几乎都放了一遍,甚至还放了摇滚版。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手还疼么?”徐长明也唱起来,间隙还不忘关心一下顾瞳的手。 “疼。” “忍着。” 顾瞳在心里给徐长明也挂了个黑线。梅先生说顾瞳和廖伯东像,现在看来,分明是徐长明和廖伯东不分伯仲,天下乌鸦一般黑! “le 一nde va chanr de base :n一 ne s rien, y一ns t一ut !”徐长明唱到高兴处,居然脱口而出一句法文版。 “徐先生这是英文么?听着不像啊。” “法文,”徐长明把一捆麦子用麦秆绳捆扎起来,“不过俄文的我也会。” “这么厉害!”顾瞳敬佩能运用多种语言的人,她的英文一直半吊子,虽然在这里骗骗文盲很容易。 “我会告诉你在东北的时候,共产国际派人来,我还给做过翻译么?” 艾玛太牛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到国际歌,其实这个歌译成中文的时候,有很多有意思的细节。‘rien’在法文里原意是一钱不值,但实际就改成了一无所有。” 徐长明侃侃而谈,顾瞳完全是一副看天神的表情。 “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徐长明看看天,“你把扁担拿来,就在路边的,我们把这些担回去,跳舞一会儿才开始呢,在这之前,有个小型演出请你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茉莉花 “板凳宽,扁担长,扁担想绑在板凳上,板凳偏偏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 顾瞳掐了一杆麦草在手里转,她的扁担是一头的,担得麦子比徐长明少多了,往回走的路上,心情愉快,随口念了几句歌词。 “绕口令?绕口令不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绕口令,这是一个不想说中国话的组合被打脸之后交的投名状。” 徐长明自然不知道“蛇”组合在几十年后的怂包样,不过他也没追究就是了。 “劳动很愉快吧。” “恩,至少现在是。” “如果每天都这样呢?” “那就不行了吧” “所以你觉得劳动是什么?” “是必需品,是人的基本需求,不劳动就没有产品,没有产品,人就会饿死冻死” “是人的基本权利。”徐长明打断了顾瞳。 “啊,也是,不劳动怎么挣钱,怎么养家,怎么活下去啊,不让人劳动,不是等于断了别人的活路?” “不只是那样的。”徐长明挑着比顾瞳重一倍的麦子脚步也没有很沉重,只是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但他也不擦一下。“即使以后,我们实现了共产主义,人们不用劳动也能生活得很好了,也还是要劳动的,劳动是人的基本权利,任何人都无权剥夺。” 说到这个,顾瞳第一反应是《all—e》里面的那些胖人类,在被电脑供养得很好的年代里,人们开始怀念需要工作的日子。 “这是马克思说的。尽管他提出这一条的初衷是来源于痛恨资本家对无产阶级剥削的痛恨——你知道么,在‘羊吃人’的圈地运动里,大量的劳动力被挤到城市,以至于资本家雇佣工人的时候都不挑那些袋子里还有面包的人,不许这些人劳动,非要把这些人逼到不劳动就死的绝路上才可能给予他们工作的权利。但是,这句话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此,劳动是人和动物的分水岭,它对人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权利,任何时候都是。” “很有道理,但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呢?” “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别老想着去擦汗。” “擦汗怎么了?”顾瞳不明所以,伸手就用衣袖去擦额头。 人啊,就是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要干什么。 “啊——”顾瞳只觉得额头上有细碎的刺痛和擦通,很尖锐。 徐长明一脸无奈:“那是麦芒,扎人生疼的,还好没扎到眼睛里,不然你就该躺地下打滚了。” 顾瞳看了一眼袖子,果然上面不少割麦时留下的麦芒。 “更不想留在这里了吧,连麦芒都欺负人。” “说实话,这里条件真的很苦,连好一点的厕所都没有,我想念石家庄的四合院了。” “是么,然而,”徐长明停下来,伸出右手指点前方一片低矮土坯房的村落,“他们世世代代都要住在这里呢。你觉得他们苦吗?你听过他们的苦吗?你愿意改变他们的苦吗?” 在一处谷仓停下,徐长明和顾瞳将粮食交给收粮的人,然后徐长明把手里的扁担给顾瞳:“去,帮我放到我的住处,然后到我办公的地方来。” “你那个办公室?” “对。” 大概徐长明所说的“小型演出”就在这里了,他支开顾瞳,必然是要做什么准备,不想让顾瞳知道,越这么想,顾瞳越觉得好奇。 放下扁担,顾瞳返回了徐长明的办公室,她先敲了门。 “进来。” 顾瞳推开门走进去。 徐长明的办公桌被推到后面去了,原本靠墙角的一列架子被摆到了房间正中,架子上覆盖着一层土布,徐长明右手握着两根筷子一样的细长的白长条棍,正靠在架子边微笑。 “这这是什么?” “这个?”徐长明扬扬手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它名字挺多的,吃饭的时候叫筷子,指挥的时候叫指挥棒,演奏的时候算乐器吧。是我用柳树枝剥了皮做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徐长明这么说,顾瞳眼前突然显现出一副画面:一个头戴花白打卷假发,身穿黑色燕尾服,风度翩翩的老指挥家,正一本正经拿两根筷子忘我地挥舞着,底下乐池里坐了一大片乐队,正在严肃地跟随筷子的指挥奏出悠扬的音乐 有辱斯文?但莫名也有点萌。 “我没说那个,我说这架子。” “这个啊。”徐长明刷拉一声把土布扯开了,不愧是搞音乐的出身,那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颇具艺术的美感。 土布也仿佛沾染了艺术气质一般,扬起几个艺术的大皱褶后才委顿于地。 露出来的是两层阶梯状的架子,最特殊的是,每一层架子上,都摆放着几个形状造型各异,但同样装了水的陶碗陶罐! “这是hat!” “我的琴。”徐长明简短地解释了一句,便马上严肃起来,手中的柳枝也极有范儿地扬起来,“听着。” “叮叮咚叮叮叮咚叮咚”像珍珠敲打玉盘的声音就在简陋的陶器于柳枝间流泻了出来,音符如同天上云朵的轻柔宛转,那调子是耳熟的,带着三月江南清新的风,温柔的雨,湿润而秀雅。 是《茉莉花》的前奏。 顾瞳不由得走到架子近前,更认真地听,这和唱片里那种经历刺耳为主的声音完全不同,这是质朴的c真实的c美丽的声音,不是从上海滩闪耀的霓虹灯间捏挤出来的,而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顾瞳不由得微微倾身,跟着唱起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我有心采一朵儿戴 又怕来年不发芽 茉莉花呀茉莉花 茉莉花呀茉莉花 “真是太好听了!”曲终词尽,顾瞳忍不住鼓起掌来,“徐先生你太厉害了!” “你也该为自己鼓掌的,唱得好。” 徐长明的绅士风度让顾瞳有点不好意思,她的声音顶多就是“不错”,哪里就算“好”了,真正算“好”的声音,在石家庄里,就是杜兰香了。 “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做琴的?” “其实是跟冼星海学的。从法国回来,钢琴肯定是不方便带了,我只带了一把小提琴。去年筹措经费的时候卖了,可是学音乐的人不弹琴会手痒,所以我就想用这么法子,闲来无事练练辨音的基本功。” “‘闲来无事’?你‘闲来无事’都是这么个玩儿法,那还真是别让我们活了” 徐长明笑着把柳枝放下:“小瞳,我说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请你看这场演出吗?” “?” “你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顾瞳想我该记得什么? “今天是你生日。” 重磅消息,顾瞳听到这六个字嘴巴都合不拢了:“今天我生日?” “过糊涂了吧?自己生日都不记得了。” 顾瞳掰了掰手指:“好像是哦但你怎么知道的?” “冯处长托廖长官转告我的。” “原来是我姐——我姐怎么知道的?我没记得我来这儿之后过过生日啊。” “别傻了,就算没有给你庆祝过,要知道你的生日还不简单?你那良民证上不是写着吗?” 原来如此,一天到晚在39号里晃,顾瞳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良民证这种东西了。 “所以啊,接到那个电话之后,我就在想,送你什么礼物好呢?就送你这首《茉莉花》吧。还喜欢吗?” “喜欢喜欢!”顾瞳努力点头,“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听顾瞳这样说,徐长明却皱了一下眉头:“那你要这么说的话那算了吧。” “恩?什么算了?” “其实我还准备了件礼物准备送给你的”徐长明很为难的样子,“不过你都说了这是最好的礼物,那我再送就不是最好的了,这怎么拿得出手,还是不送了。” “别呀!”顾瞳不甘心,礼物还有嫌多的?“说不定更好呢!” “这样啊,”看得出徐长明忍着笑也忍得辛苦,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然后一层一层打开—— 顾瞳好奇地凑过去看。 最后一层掀开,纸包中间静静放着一枚茉莉花样貌的发夹。 谈不上华丽,甚至有点寒酸,就是这时候女人们常见的绞丝发夹,做成方胜形,最中间原本大约是镶嵌着什么宝石的,此时当然已经没有了,原本该托着宝石的底座上用鱼鳔胶粘着两朵用白粗土布做成的单瓣茉莉。只是茉莉花瓣的边儿都是小心缝制微微向里卷曲的,粘花的鱼鳔胶也都藏在花朵之下,不翻过来看不见,处处透着精心。 “听说你去北平,原本想买点首饰的,可是没有买到,我就想做这个发夹,等你来了可以给你。”茉莉花递过来了,“这个喜欢么?” “恩!”顾瞳是真的很喜欢,喜欢到说不出别的话,“我能戴上吗?” “送你的,当然可以。” 顾瞳伸手去取,在接触到发夹的一瞬还顿了一下,但终于拿起来了,轻轻打开,往发间别去。只是那头发像和她作对一样,怎么也别不上,还挂住了发丝。 “好了,我来吧。” 徐长明走到顾瞳旁边,顾瞳低了头,感觉到徐长明轻轻挽起了她右鬓边掉落的一绺头发,然后便是发夹那微凉的质感穿过发间,轻贴在头皮上,“咔哒”一声合了扣。 “好了。”徐长明说。 顾瞳偏头去看徐长明,她的眼神有点狡黠:“好看吗?” “非常好看,很衬你。”对徐长明来说,这并不是单纯的赞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故知与告白 “日本人要围剿根据地的经济了。”徐长明说。 顾瞳感受着乡野之风略过发梢,在茉莉花上轻轻打转的欢欣:“他们会怎么做呢?” “应该会使用对付重庆的法子吧。” “没有创意。” “很好用的手段,为什么需要有创意,人不穷,怎么会思变?” “可是根据地的货币和法币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是用不能吃穿的黄金白银打底,而是用粮食c油c布匹这些必需品消耗品可再生品打底的。” “必须c消耗c可再生。总结得不错。虽然我们的根本不会被动摇,但是准备还是要做的。” “明白。日本人想用□□对付根据地,总也得有执行的人吧?他们总需要让人拿着□□来冒充真币用吧?把这些用□□的抓起来,就是汉奸,绝对没错。” “对。在39号里想想办法,争取多抓几个吧。” “可是”顾瞳在想另外一种可能,“日本人会不会逼着普通人用这些□□呢?” “不会。”徐长明非常肯定,“以崩溃根据地经济为目的的□□,印刷数目小不了,一个普通人能拿多少钱来根据地花?几十万了不得了。要想花够几亿那么多的□□,就得至少找几百人来根据地,你觉得可能么?” “谁会嫌钱扎手呢?如果日本人站在楼上,往下扔边区票,扔几亿,不知情的群众捡到了,来根据地花,那怎么办?” 徐长明叹了口气:“普通人没那么缺心眼。” “?” “边区票只在根据地能用,甚至可以这么说,出了东辛庄就没人认了。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得到了很多边区票会怎么做,喏,看那边,那个人就是榜样。” 不远处一架牛车咕噜噜地颠簸着走来就是很普通的平板车,一头老黄牛拉着,后面的车板上坐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媳妇,穿着浅粉的缎子上衣,下面一条葱绿的裙子,挽着油黑又死板的发髻,脸上薄施胭脂,神情憔悴。 顾瞳瞟了一眼,又仔细看了一眼,心里嘀咕见鬼了,怎么这小媳妇看着有点眼熟。 牛车走近了,小媳妇抬眼看了看路边的两人,突然死死盯住了顾瞳:“顾瞳!你是顾瞳!” 这证明顾瞳的第六感没错,自己和这个小媳妇果然是认识的。 小媳妇费劲儿地跳下了牛车,老牛哞一声很顺从地站住了。 走到了近前,顾瞳仔细辨认了一下对方的脸,然后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果然是熟人:“张洛如!” 井陉张家的小女儿,顾瞳鹿泉中学短暂学生生涯认识的同学,实际的班长。顾瞳来到这里惹下的第一场祸就是跟对方打架,记忆不可谓不深刻。 “果然是你!刚才我在那边土坡上远远看着就有点像你!”张洛如看看旁边站着的徐长明,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她上下打量着顾瞳,“那身皮不穿了吗?” “李太太,您最好注意一下说法。”徐长明开口了,是解围也是威胁。 “李太太?” 张洛如叹了口气,抬手娴熟地把鬓边掉落的头发拢上去:“我嫁人了。” 真快啊,顾瞳来到这里,也才不过一年多得时光,而那个梳着学生头,心高气傲的张洛如,居然眨眼功夫就嫁为人妇了。 “李少爷家是北小陈的,也是有田有地,有些铺面,两家门当户对。” “嗤!”张洛如从鼻子里喷出一声不屑,“什么门当户对,就他家那点儿地再说早年他奶奶重病了一场,求神问药的,就有家产也早就败了。要不是我也不会嫁给一个不到十四的小屁孩儿,懂得什么?” “十四?”顾瞳惊讶地不得了,虽然知道现在村里订婚早,可这也若是在现代,十四岁还在上初二,是限制行为能力人呢。“这也太早了,你要是不满意,可以跟他离婚!” 徐长明在旁边提醒顾瞳:“只有根据地出台了法律:男不过十七,女不过十五,不得订婚。北小陈那里离石门近,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不算根据地,所以对订婚年龄没有限制。” “算了!”张洛如甩了甩头,吸了吸鼻子,但眼圈儿已经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就这命,我认了。”她又看一眼顾瞳,“看我现在过得不好,你得意了吧?” 这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顾瞳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得意的,但是张洛如浑身都散发着怨愤的情绪,这个时候否认也没有什么价值,顾瞳只好低头默不作声。 “你走了不久,我爹就把我接回家了,说是我在外面惹祸,得罪了你39号顾大小姐,在学校不让人放心,然后就给我张罗婆家的事。后来,共产党到过井陉,减租减息地,日子过不下去,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呢!我爹也没了,一家人就散了,大多逃到天津去投奔本家亲戚,我因为婆婆不想去天津,只能留下。这次来本来是想探望几个本家亲戚借点钱的,没想到遇到了更糟心的事儿,最后我想回去吧,回去就没这些事儿了,谁知道又遇到你!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 “你遇到什么事儿了?”顾瞳看张洛如火气越来越大,还开始针对自己,忍不住问。 “哼哼!”张洛如冷笑一声,把手里一把票子撒在顾瞳和徐长明跟前,落了一地,犹如天女散花,“你问问你身边这位徐主任!” 顾瞳不明所以地看着徐长明,后者蹲下,捡起了一张票子,那是边区票,撒的都是边区票。 “怎么?不好意思说?你们共产党还有不好意思干的事儿?那我替你说!我一来东辛庄,你们的人就把我拦住了,说是老李家留在东辛庄有不少地,如今老李家没什么人了,地没人种了,让我代表老李家签字画押同意把地卖给你们,有没有这事儿?我说我做不了主,地是我公公的,你们就不让我走了!还有人拿枪逼着我,非让我同意!我最后是含着眼泪按的手印!你们给我的地价贱哪真贱!一亩地才合50块,还是边区票,我把所有地都卖了,捧着这些边区票绕着你们这里走了一圈想多少买点东西带回去,都花不出去!这是边区票?这t比纸钱还不如!” 张洛如说着说着抽泣起来,终于变成嚎啕大哭,她掏出袖子里的手绢不住地擦眼泪,情绪似乎更激动:“你们这就是明抢!老李家做了什么事儿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东辛庄?最可恨那些种地的,平时里受了老李家多少好处,如今我们遭了这样的难,没有一个站出来替我们说句话的!都巴不得我们死绝了才好呢!良心都让狗吃了!老李家在东辛庄修庙铺路,还建了学堂,族里的孩子就是没钱都能来上,那些穷种地的偶尔来蹭学,我们也没说什么。逢年过节我们还给东辛庄鳏寡孤独的人发几斤肉,遇到了灾荒我们主动就把租子减了,何曾欺压过他们!人心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呢!” 顾瞳偷眼去看徐长明,后者没什么表情,也没有阻止张洛如的哭诉。 “明抢也罢了,还美其名曰‘买’,买的钱再花不出去,要来有什么用!你们不是挺为这票子自豪的吗?给你们c都给你们c给你们留下!死的时候,用这个给你们铺棺材板儿吧!” 张洛如从车板上把包袱抢下来,一把撕开,里面满满的都是边区票,她把这些通通摔在顾瞳和徐长明近前,大哭着上车走了。 “就这么让她走了?”顾瞳看着她的背影。 “你觉得呢?” “她会怀疑我的身份吧。” 徐长明很有把握:“张家老爷子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们和日本人都找过他当村长,他不肯,临死给子孙留了话的,不许掺和政治。这个张洛如又是他女儿,就算想告发你,难道让她自己亲自去39号吗?她不喜欢□□,也不代表她就喜欢日本人,她会装作两头看不见的。” “她说的是真的吗?” “恩,你指哪一部分?” “老李家做了很多好事善事?” “算是吧。” “gcd逼着人家卖地?” “对。” “这不对吧?”顾瞳问不下去了,徐长明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地承认了? “小瞳,”徐长明突然严肃了,“告诉我,你知道我们将来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么?” “消灭剥削,消灭阶ji,劳动者当家做主按需分配的世界。” “自己有地,雇佣农民来种的是地主么?自己有厂,雇佣工人来生产的是资本家么?” “是。” “地主和资本家是剥削阶ji么?” “难道不许有好地主和好资本家存在?” “阶ji难道有好坏之分?”徐长明严肃地反问。 顾瞳沉默了。 “我们姑且不去讨论张洛如说的那些算不算是‘好’地主或‘好’资本家的标准,就算是,难道‘好’地主和‘好资本家’就不剥xue了?就不阻碍生产的发展了?搞清楚小瞳,我们现在不是在请客吃饭,这是一个阶ji推翻另一个阶ji的殊死斗争!剥xue阶ji作为我们的敌人,它的存在便是原罪,和它个体的好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对顾瞳来说,这些话像一个炸雷一样。 “然后我们来问问,‘好’地主和‘好’资本家都做了些什么:他们也许会在灾年减租,也许会体恤村里的鳏寡孤独,但是减租不是无租,他总要收租的,因为他自己不从事劳动,不白吃白拿别人的血汗,怎么供养他不从事劳动的生活?至于给鳏寡孤独的钱粮,那也不是他们自己生产的,而是他们剥xue成果的一部分!拿出这么一小点就可以给自己树立一个善人的名声,算盘打得好啊,这是真正的善吗?这是做生意!还是不赔本的生意!” “” “再说什么族学。张洛如自己也说了,那是给他们本族的孩子建的。换言之外人不那么容易进去。这难道公平吗?李家的孩子天生就该人人受教育,将来做大官继续当人上人,别人家的孩子就活该一辈子不认字,连名字都不会写当文盲?受教育的权利,难道只是对李家人而言的?” 顾瞳哑口无言。 张洛如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 徐长明的话,稍一分析便将张洛如推翻了。 很多事情都这样,原来是经不住深想一步的。 张洛如张口“老李家”,闭口“族里”,想来是很为这个有钱有势的大家族自豪的。《红楼梦》里也有这样的大家族,书里夸赞贾家是忠厚之家,对婢女比普通人家对闺阁小姐还好。 但这样的忠厚之家,金钏儿也跳井了,晴雯也病死了,鲍二家的也上吊了。与之对应的,王夫人c贾宝玉c贾琏都活得好好的。赵姨娘的兄弟死了,丧葬费只有二十两,原因是“也有家里的外头的两个分别。”人命原来是可以这么分等级计算的。 所以,这样的世界是一定要打碎的,无论王夫人他们如何不情愿。 唱片机里放的是《二月里来》。 大概也只有根据地,会用这种音乐来伴奏跳舞。 没有那么多虚伪的礼节,徐长明托起顾瞳的手。 二月里来好春光 家家户户种田忙 不大的小礼堂里,挤了不少人,甚至有嘻嘻哈哈的孩子围观。 “这个小礼堂是原来的一座祠堂改的——别想多了,不是李家的祠堂。” 这句话让顾瞳又想到了下午和张洛如的那场歇斯底里的见面。 张洛如结婚了。 再想到自己,其实也订婚了。 哦,订婚 恩,廖长官是已婚的,虽然他老婆下落不明了,现在他身边有冯静宸。 诶?顾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和廖长官年龄阅历身份都相近的徐长明,有没有结婚呢? 所以自己这是在干嘛? 顾瞳脱开了徐长明的手。 “怎么了?”徐长明看出了顾瞳过于明显的情绪变化。 “徐先生应该结婚了吧?” 徐长明愣了几秒,然后干脆地点了点头:“对。” 顾瞳甩手就要往外走。 徐长明的下一句话追到了:“但玉芝三年前就过世了。” 这句话成功挽回了顾瞳的脚步。 徐长明走到顾瞳旁边:“我和你那位领导经历差不多,只不过我中间曾经出国,而他没有。我们曾经差不多同时结婚,他夫人叫秀荣,我夫人姓马,叫玉芝。都是在东北的时候认识的。大概四年前,局势严重恶化,他和我先后离开东北,后来秀荣和玉芝也开始撤离,但是撤离的时候,被国党发现了,秀荣下落不明,玉芝被捕入狱。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了。后来的事情你能想象得到,监狱环境很差,她的身体又不好。生下孩子不久,她就得产褥热去世了,孩子也夭折了,是个男孩儿”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我和玉芝的事到此还没有结束,我们当初感情很深,结婚的时候,我们用组织的名义对彼此发过誓,无论谁先离去,留下的人都要为之守节三年,三年之后,打起精神开始新的生活,该嫁则嫁,当娶则娶。” 那就是说如果玉芝死了,徐长明是要守节三年的——虽然这个词儿用在男人身上有点怪。 “这三年里我一直在干一件事——为玉芝争取一个烈士的身份。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成功。” 真严格,烈士不是好当上的。 “你还在争取吗?” “是的。”徐长明肯定地点头,“但三年之期已到。我很爱玉芝,并且会一生都记得她的美好。可是正如我假设过我先死的情形一样,我会心酸地祝愿她寻找另一段幸福——该是实现另一段誓约的时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交锋 “写完了?” “写完了,细节还需要改。”顾瞳挺自豪的,她手里紧握着那本《东辛庄经济调查》。 “可以回去改。” “你是在轰我走吗?” “时间已经到了,你该回去了,回去向你的领导汇报。” 有人敲门,徐长明:“进来!” 来人送来一张纸条,徐长明看了一眼,抬头迎上顾瞳的眼神。 对视五秒钟。 “为什么不问?” “不该我知道的不问,这是组织纪律。” “但是好奇?” “恩。” “其实不算什么情报,而且和你有关,你不问也是要告诉你的——川岛芳子回来了。” 顾瞳的惋惜溢于言表:“她回来了?日本人居然没弄死她?” “渡边也回来了,顶了个失察的处分,准予戴罪立功,那么川岛芳子也不好罚得太重。而且,川岛芳子在天津开的那个东兴楼也离不了它,那可是日本人用来搜集交换情报的好地方。” “不能拔掉东兴楼这个钉子吗?” “不能。你不会以为只有日本人从那里买情报吧?” “你不会告诉我我们也在那里买吧?” “为什么不?反正是重庆要花钱买的。我们顺手就给延安发一份了,免得浪费。” “那里情报贵么?”顾瞳半天才这么问。 “你希望贵还是便宜?” “我现在很纠结我想让重庆多放点血,但那血也是民脂民膏啊。” “很好,小瞳,你现在看问题已经能做到辩证对待了。” “我那四大箱东西能买多少情报?”顾瞳想起了廖伯东叮嘱过的,自己带的钱和采买的东西,几乎都是走39号的公账的支票,大部分都要留在根据地折成现洋,支援根据地的巩固和建设。一小部分以实物的形式留下,比如药品。这就是“免检”的好处,可以随意夹带。 “其实买不了多少。”徐长明想了想,“一会儿我让人把你的行李带过来,不过剩不了什么东西了,只有茶叶文具盒一些衣裳布匹了。” “我挺想在这里多待一阵子的。”临别之际,顾瞳依依惜别起来,住惯了,简陋的厕所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容忍了。 “关于我说的事情,不急在这几天,你可以会去想,反正我三年都过来了,不在乎多几天。” 又有人急促地敲门,徐长明喊“进来”,来人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来了!徐主任!来了!” “什么来了?”顾瞳不明所以。 徐长明没有回答她,因为两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已经停在了门外,后面那辆副驾驶先下了车,依次打开前后车门,两个人一前一后下车。 顾瞳看到来人震惊地几乎从椅子上摔下去——好在没有,她只是站了起来:“廖c廖长官!” 居然是廖伯东。 廖伯东现在的脸色显然不好看。 “廖长官大驾光临东辛庄,是要指导工作吗?”徐长明似早知道廖伯东要来。 “你都知道我要来,居然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我是知道的,”徐长明的语气非常肯定,“但是小瞳好像不知道。” “知道什么?”顾瞳现在略微有点心虚。 “你难道不知道吗?”徐长明手指廖伯东,“石家庄大大小小的报馆这几天都报道了:廖家小少爷的未婚妻顾顾瞳小姐在随未婚夫往北平度蜜月看戏期间,对著名花旦梅兰芳梅老板一见钟情,不惜借故于火车站逃走,意图与梅老板私奔。幸而梅老板识得大体,在东辛庄悄然换车,顾瞳小姐得知梅老板已走,竟下车追寻,因孤身弱女子深入生人之境,被人假冒亲人之名用车劫走,劫匪并发信与廖少爷和冯处长索取赎金若干,廖长官恐劫匪伤人,带幼弟亲赴东辛庄于劫匪谈判。好啦,现在剧情演到这儿了,廖长官,接下来该怎么编了?” 徐长明这一长段话就像在演话剧,说得抑扬顿挫,但顾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徐长明最后一个字说完,顾瞳的脸几乎是铁青色了。 难怪梅先生会在火车上提醒自己这事儿可能伤及自己名誉。 又难怪徐长明一直都不说自己和廖仲南半路分别这事儿该怎么圆。 原来是这样!而且始作俑者就是廖长官! “廖长官,这是你派人安排的” 廖伯东看了顾瞳一眼,表情凌厉,顾瞳本想质问,气势一下就被压下去了,她听见廖长官说:“我还没有那个本事,把茉莉花也安排了!” 顾瞳低下头去,茉莉花是心虚的根源。 廖长官果然什么都知道。 但反观徐长明,被人直指软肋却不见神色有异。 “小瞳,”廖伯东指着徐长明,“他有没有跟你说,他结婚了,是有家室的人。” “小瞳当然知道。”徐长明不等顾瞳回答,“小瞳还知道玉芝已经过世三年了。还知道这三年来我一直在为玉芝争取一个公平的待遇。为什么玉芝不是烈士!” “是啊,玉芝姐是在监狱去世的,是为了信仰而死的,凭什么不能是烈士。”顾瞳嘀咕。 廖伯东冷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那好,小瞳,我告诉你,他告诉你的是真相,但不是全部的真相,当然我也不意外,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不是他第一次,也不会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干了。玉芝是被捕入狱不假,最后生下了儿子死去也是真。但是,这两件事并不是同时发生的!她被捕之后组织上一直积极营救,东北那边托了很多关系,最后请察哈尔的冯玉祥吉鸿昌两位将军斡旋,被捕的人全部得以释放。这之后,玉芝才在医院生产,因产褥热去世的!她的去世后令人痛心,但你告诉我,产褥热去世的人,怎么能算作烈士!烈士是那么好当的么!” 这些消息闻所未闻,顾瞳惊讶地望向徐长明,后者没有辩解。 “小瞳你出去,仲南在外面等你。” “可是” “出去!” 顾瞳没动,廖伯东显然动怒了:“仲南,带小瞳回去!” 廖仲南走进来,先向徐长明行了礼:“老师。”转而扶着顾瞳:“小瞳,走吧!不要惹大哥生气!车在外面等!” 顾瞳被廖仲南劝出去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浑浑噩噩的。车就在门口,廖仲南扶着顾瞳坐上了第一辆车,问司机:“顾小姐的行李装车了吗?” “刚才有人送来了,我放在后面了。” “那走吧!” 车发动了。 屋里此时还是剑拔弩张之势,廖伯东警告徐长明:“顾瞳是我的弟媳,仲南的妻子,我劝你不要动小瞳的主意。” 徐长明一笑:“未婚夫妻也算夫妻?” “当然!” “那我应该告诉冯处长,男女朋友也不过是朋友了?” “请便。” “别这么紧张,廖长官,”徐长明举手投降状,“我可什么都没做。” 廖长官可不是好糊弄的:“这话你敢在民主作风会上说一遍吗?” “我什么都没做,但小瞳可以,她是有选择权的。” “小瞳有选择权,但对象不能是你!” “为什么?” “你动机如此不纯,我不能放心把小瞳交给你。” 徐长明大笑:“廖长官,说得好像你全无私心一样。” 廖长官不为所动:“我为亲弟弟打算,天经地义,这不违反组织原则。”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长明拉长了声音,“廖长官不是说过要做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吗?可你甚至都没有勇气直面内心?‘什么都没做’这种话,你敢不敢在民主作风会上说一遍?” “为什么不敢,”廖长官冷若刀锋,“我绝不会害小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停工 在车上,顾瞳不说话。 “对不起。”居然是廖仲南先道歉了。 “你也配合了。”顾瞳没说配合什么,但廖仲南当然知道。 “有什么话回去说。” 进了39号,皮鞋跟咔哒咔哒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顾瞳问:“报纸上现在很热闹?”声音是有些颤抖的,是在给怒气值满格蓄力。 廖仲南没立刻回答,几步走上前拧开了一边的门把手,把顾瞳推了进去。 接下来,好奇地39号成员们听到了令人心碎的声音——瓷器噼啪落地,那屋子里的瓷器据说挺值钱呢。 “你一开始就知道,你知道这种借口”顾瞳指着廖仲南,她现在不能找罪魁祸首廖伯东出气,就把所有的愤怒指向了廖仲南,她的手指都在发抖。 “不然我们实在没有分开各自去完成任务的机会” “滚犊子!”顾瞳又推倒一个大花瓶,“你完全可以跟我说明白的,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不说,你就是这么对待同志的!” 廖仲南有苦说不出,躲了顾瞳好几次空中抛物的袭击,才模模糊糊地说:“其实这次我也借着这个机会办了点私事,我怕大哥和静宸姐会说我,所以我一直没敢跟任何人说,自然更不敢跟你多说一句了” “什么私事!需要让你拿着我的节操当代价!我说廖少爷你很厉害啊,你还帮着别人造谣我和梅先生私奔了,不在乎自己头上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啊!我还是平生头一遭见着自己抢着给自己戴绿帽子的!” “真的是我个人的私事,我除了去赵庄之外,半路先去了南坪村我没有散播什么谣言,只是为了做戏做得像,我和你分开后装作去找过你,然后我去找梅先生,问他你在哪里下车,当然这些事情是要跟大哥说的。我保证我没做多余的事情,把你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是那个帮你拿行李的人,你不见了大哥总要象征性调查一下,这一调查就找到了他,然后他就到处说” “你不要告诉我那个拿行李的也是我们的人!” “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应该不会这么不知收敛” “我反正是被你们兄妹——可能还有我姐算计了一道,亏我还觉得自己很聪明!”顾瞳在屋里团团转,手夸张地张开着,动作有点神经质地僵硬,“好吧横竖已经这样了,是我活该,我没想到!你们兄弟告诉我吧,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我?像对待杜兰香那样,没用了就找个借口踹掉,这次你要登报吗?要不要写我不贤惠,跟人私奔,丢尽了你们廖家的脸,所以你们经过慎重的考虑,决定不能娶一个水性杨花不贞洁的女人,于是以高姿态宣布取消婚约,既往不咎,哦真是太感人了,所有的男人都会说你们真是厚道,都会恨不得替你们掐死我!” 廖仲南看着顾瞳的反应,觉得特别奇怪:“小瞳” “干什么!”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废话!你被人造谣试试!” “我试过了啊,我和兰香姐取消婚约不就是被人造谣的吗?还是为了救你。” 顾瞳瞬间语塞。 这感觉很难受,要是一直能发泄就好了,但是偏偏被人像打太极一样顺势接了招。 “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意和我订婚吗?我们不是也说好了,这只是个权宜之计,等风头过了,一拍两散,既然这样,我都没计较什么,你干嘛这么大反应?如果我们断绝关系,你不是可以去追求你喜欢的人吗?这样不好吗?” 不好。 顾瞳觉得头疼,伸手按住额角。 也好。 或许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 顾瞳觉得头脑中有什么一团糟,有一线意识在虚空中飘着,她需要找到它,但是就是抓不住。 是的,我为什么要生气。 廖仲南说的有道理,我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人,我对名节应该毫不在意,我不是为了这个才生气的。 我不是愤怒,对,我是在害怕,我在害怕什么。 我抓不住的东西。 门把手旋转了,有人开门进来:“怎么回事!小瞳,仲南!这地上怎么砸成这个样子!廖长官呢?他不和你们一起回来看来是又正大光明的旷工了吧?” 顾瞳感到天旋地转,门口的人模糊得看不清脸。 但声音是不会骗人的,是冯静宸。 廖仲南没有骗顾瞳。 “逃婚”大戏落幕,在顾瞳筋疲力尽昏睡的时候,廖仲南在向自己的领导汇报工作。 兼做深刻检讨。 “你私自脱离组织安排,这是极度危险的行为。”冯静宸表情肃穆。 “是的,我知道错了。” “从事地下工作,错了是会丢命的,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这你也知道吗?” “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犯!” “” “廖仲南同志,我想我得提醒你,对组织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至少也是留党察看。” “我还没入党。”廖仲南突然说。 “你是说你这辈子不打算入党了吗?不入党,就可以不用党员标准要求自己了?” 廖仲南不说话。 “我最后问一次,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廖仲南依然不说话。 “你带回来的罐子里是什么?” 廖仲南听到这句问题突然抬头,眼睛里是哀求的神色。 这让冯静宸也感到不忍:“你应该明白,我会这么问,就已经知道了。即使这样你还是不准备说吗?” “我愿意接受组织任何处分,但我带回来的东西是我的,请让我自行处理。” “来路不明的东西应该是要没收的。你甚至都不知道那东西是否经敌人的手安装了窃听器。” “求你了,静宸姐!我只有这个了!”廖仲南眼睛泛红,“你给我留个念想吧!” “做深刻检讨,在此之前,一切工作暂停。你带回来的东西,要接受全面检查,之后,也不能留在你住宿和你工作的地方。至于你何时恢复工作,等待通知吧。”冯静宸终于退了一步。 “谢了,静宸姐。”廖仲南有些脱力,他终于体验到了顾瞳睡过去之前的感受——那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的自我保护。 顾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西厢房,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姐?” 冯静宸过了一会儿才走进来:“醒了?” “刚才谁在外面?” “仲南被人三言两语骗去买什么古玩,他从南坪村带回来的一只瓷罐,说是汝窑的,找懂行的人来看看。” “哦。”顾瞳想原来廖仲南说过的他去南坪村办了点私事是真的。 “醒了就快点起来吧,廖长官等着你呢。” “哦恩?”顾瞳瞬间汗毛直竖。 “这次你们都圆满完成了任务,但也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仲南那里,我已经批评过他了,而且处理过了,他已经暂停工作了。廖长官那里,该轮到你去了。” 顾瞳马上就醒明白了打了个冷战。 廖长官正在堂屋里等顾瞳,手里还拿着本书。 “廖廖长官。”顾瞳迈步进来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廖伯东,脚步也畏缩不前。 “进来。” 顾瞳是硬着头皮进去的,已经做好了面对狂风暴雨的思想准备。 “汇报工作。” “啊啊?” “啊什么啊!”廖长官把手里的书放下,“你出去工作了一圈能不汇报工作成果吗?你以为真的是度蜜月看风景去了?” 还以为要被劈头盖脸训斥一顿“不务正业”“乱搞nan女关系”之类的,但结果只是汇报工作? 顾瞳磕磕巴巴地把自己一路的经历,尤其在北平的详情,全部汇报了一遍。 廖伯东点点头,依然没提徐长明的事儿,而是问顾瞳:“在北平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记得吗?” “恩,应该都算有印象。” “好,”廖伯东递过一旁的纸笔,“那么把在火车站拉上你们的车夫,中西旅社服务生,路边茶摊老板的外貌特征写出来。” 顾瞳刷刷写好,廖伯东接过来看了看:“身形胖瘦脸色脸型都对,但茶摊老板鼻子旁边没有痣。” “哎?我记得有啊。” “那是化妆,这种事儿,你也会干的,对吗?在脸上画点什么可以让别人第一时间记住这些强调的特征。” 这自然是正理,作为地下工作者,适当的易容术总是要了解一些的,但顾瞳突然想起的是自己画着痣去偷佟祥金表的事。 “想什么呢?” “呃我在想,廖长官怎么不问我和徐先生的事?您不是为这个才冒险去的东辛庄吗?” “我问了你会如实回答吗?” 应该不会。 因为连顾瞳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对徐长明的感觉,至今都很模糊,徐长明暗示得足够,但她从来没有回应过,这算什么呢? “这次的工作完成得还算不粗,你的调查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会向上面汇报的。但这中间你横生枝节,完全丧失了一个地下工作者应有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从现在起,和仲南一样,暂停工作,转入蛰伏状态。重新工作的时间等待通知。”廖伯东站起来,“回去休息吧。” “廖长官我不明白,反正你都是要让别人知道我移情别恋了,那么对象是谁很重要吗?” “很重要。”廖伯东明白顾瞳的意思,“你和梅先生,那是假的,我知道,但是徐长明,那是不是假的,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儿?” “我只是在不知道的事儿发生之前就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了。” “您为什么要针对徐先生呢?”顾瞳很不理解,廖伯东和徐长明的斗争从她知道有徐长明这个人开始似乎就一直存在着,从未中断,这俩人什么仇什么怨?“我反正将来都是要和仲南分手的,现在就各自找寻靠谱的另一半不好吗?” “不好。”廖伯东说得毫无转圜余地,“徐长明尤其不可。” “这个人怎么了尤其不可?” 廖伯东定定地看着顾瞳:“小瞳,我说过的话,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番外一·石家庄一中的放野记录(一) 顾瞳想,她会一辈子记得这场大雪。 20xx年年末,石家庄下了一场大雪。大到什么程度呢?有人事后在网上放了一张照片: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楼顶一个挖出来的雪窝里,两边的雪比他还高。 而顾瞳切身的体会是,雪是前一天晚上下的,第二天凌晨三点她家太后就把她从被窝里揪出来了:“快点洗漱去学校,不然你会迟到!” 是的,三点钟起床,为的是7点钟之前赶到学校,平常顾瞳上学走这段路的话费时间大约是半个小时 顾瞳起来之后不是没有抱怨的,但她推着车子开门的那一刹那她懂了太后的一片苦心—— 机动车道积雪足以没到膝盖,空旷的路上,没有一辆汽车,偶尔有和顾瞳一样骑自行车的人,他们都推着车子走在快车道上。 平生第一遭,顾瞳大摇大摆上快车道,而不担心被车撞死。 顾瞳托着腮帮子趴在窗台上看雪。 “老师来了么?”周娟在背后拍了她一下。 “没有——哎,平生第一遭的事儿今天都赶上了,学生都来了,老师都迟到了。” “老师来了。”魏昇依然是踮着脚尖走路的扭曲样,“我亲眼看见的,佟老师夹着个本儿往办公室那大楼走,听说校长紧急召集开会。” “开什么会?” “你们没听说?”魏昇很神秘的样子,“明年高三就要上考场啦。一中惯例,毕业前半年,安排一次大活动,给高三的学生做最后一次减压和动员大会,年年都有个主题,年年主题都不一样,倍儿吸引人。老师们应该就是商量这事儿去了吧。” “还有个大活动?诶,过去几年是什么主题啊?” “太久远的不知道,大前年搞了个阿拉伯风情之夜,前年是国拟人遥想中帝登基大典,去年不怎么出彩,好像是木偶剧?” “那今年会是什么?” “管他呢,跟咱又没关系,历年来这个活动都只有高三的有权参加,他们为了这个活动可以停一天课的。” “切,活动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自己搞。” “自己搞?”魏昇不太明白周娟的意思,“比如?” “比如——”周娟指指魏昇身后,“你觉得雪葬怎么样?” 魏昇转身一看自己的身后,石浩几个人狞笑着向他包围过来,魏昇惨叫一声扭着蛇步就跑。这么大的雪,催生出学生能玩的活动就俩,一个是打雪仗,这个算文明的,还有一个就是“雪葬”,这个就暴力了,也不知道谁先提议的,大家随机选一个人,然后把他架到操场上用雪埋了——这是男生之间发泄过剩精力的一种方式。一般情况下这个活动还算安全,因为埋起来的时间很短,然后还允许被埋的人爬起来——听着有点恐怖。 顾瞳和周娟看着魏昇向待宰的小鸡仔儿一样被人拖到操场上,然后瞬间被新雪盖住,接着魏昇暴起,拼命拍后脖颈子——准是埋得时候太糙,雪灌进脖子里了,那冰凉的滋味可不好受。 “哎——石浩——魏昇起尸啦!小心你身后!”周娟用课本卷了个喇叭,生怕事儿不大一样冲楼下喊。 周娟的创意很快得到操场上其他人的响应,原来没想到还能这么玩儿,于是操场上其他用雪埋人的主儿心满意足地看着被埋者从雪里窜出来,大喊一声“起尸啦——粽子来啦——”四散奔逃,过一过演恐怖片的瘾。 “周娟,我以前不知道你还是《鬼吹灯》的迷妹。”顾瞳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一群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家伙找刺激。 “胡扯,”周娟十分严肃,“我明明是《盗墓笔记》的粉,我对《盗墓笔记》爱的深沉。” “你确定?”顾瞳不信,因为并没听周娟说过什么相关内容。“那上次她们讨论‘点天灯’的时候,你还以为那是一种酷刑呢——实际人家是土豪包场的意思。” “我当然确定,只不过我和她们那种粉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 “她们看的是小三爷和兄弟们的地下故事,我看的是小三爷和张家族长的地下情缘。” 顾瞳还在震撼之中晃神,周娟继续感慨:“还别说,这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有点像东北长白山那云顶天宫。” 说不好是校长室先有了决议,然后学生们心有灵犀;还是学生们灵光一现,然后校领导从善如流,总之,上午第三节课之前,大活动主题确定——放野! 课间操做完,广播里迟迟不放仪式进行曲,也不让学生们带队回教室,正有人因为太冷骂娘,校长突然带着几十名老师登上zhuxi台了。 这是非常少见的事情,学生们都知道有大事宣布,没人再说话,上千双眼睛盯着zhuxi台正中。 “各位同学想必已经知道了,从今天算起,三天之后,就是高三同学在高考之前最后一次盛大狂欢。关于今年的主题,大家有很多猜测,现在我可以把老师们的讨论结果告诉大家了,今年我们的主题是探险寻宝——放野!” 下面一片惊叹之声,如海浪此起彼伏。 “放野什么意思,不用我解释了,大家都听过《盗墓笔记》。不过既然是放野,不能没有点好处,龙脊背老师们是拿不出来了,不过,我们给优胜者准备了这个!” 有位老师把东西交给校长,那是一个罐子,里面装着红黑色的东西,校长把它高高举起:“我们将为闯关成功,寻到宝物的优胜者授予此物!” “麒麟竭!”有学生激动地尖叫起来。 这个词一出口,台下可以用沸腾来形容。 校长有点茫然,回头看了看负责准备的老师:“这是麒麟竭?” 一位个儿高烫发的女老师表情似乎在质疑校长的智商:“您想什么呢?这是麒麟竭?每年为了这个活动我们所有教职工要扣一百块钱您不知道啊,还得用这一百块钱买装备做道具,自己还得亲自上阵干活就为多省点儿钱。您让我去买麒麟竭,别说您那预算了,把我们都卖了也买不起。” “这不是麒麟竭,那这是什么?”一位男老师指着罐子问。 “草莓酱!”女老师不耐烦地说,“我本来想买三罐子草莓酱兑到一起,结果草莓酱太贵,正好超市里打特价,同一个厂家出的三种酱各买一瓶可以打八折,我想这划算,就又买了一瓶蓝莓酱一瓶樱桃酱都兑进去了。” 这还能吃么 “那要不要告诉学生真相?”有的老师于心不忍。 “我觉得看他们这狂热劲儿,还是不说的好。” 老师们其实是很不容易的,要在这两天之内完成对报名学生的筛选工作,要打造道具,要整理清查学校各处以安排闯关环境。高三学生报名是很积极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最后有27个人通过了体能和智能测试,他们将成为“张家人”,作为27支队伍的领队,被授予一把“黑金古刀”,然后他们有自己选择队员的权利,凑齐五个人,准备开拔。 这一切本来和顾瞳没什么关系,想想也不难理解,“张家人”都是高三的,他们组队肯定也从熟悉的同学里挑,这种活动本来也没高一高二什么事儿,看个热闹得了。想想明天早晨zhuxi台前一百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那情景挺壮观的。 但是第二天中午,事情发生了转变。 那时顾瞳刚吃完午饭,正和周娟侃八卦。 教室门外来了个人。 石浩先看见了,一眼就知道这人是高三的师哥,因为他手里抱着学校统一下发的“黑金古刀”。 “师哥,您找谁?” “顾瞳在这个班吗?” “啊,您找顾瞳啊。小瞳有人找!” 顾瞳不明所以地被推到门口,来人是个帅气沉稳的青年,他没有碎刘海,理着板寸,精神干练,有一种威严气质,胸前抱着刀。 “我不认识这位师哥啊。”顾瞳看着推自己出来的罪魁祸首石浩。 “可是师哥说找你啊。” “她确实不认识我。”师哥替顾瞳解围,“但是我认识她。你是叫顾瞳吧,我叫廖远城。” 石浩和周娟听到这个名字都睁大了眼睛:“廖师哥?哎呀失敬失敬。” 廖远城算是高三的风云人物了,中考就是石家庄市的状元,进了一中之后还当选了学生会zhuxi,是老师心目中品学兼优的理想学生,前程远大不可限量。尤其令人羡慕的是,这人考场得意也就罢了,事业春风也就算了,感情生活还极其顺利,令人艳羡,他的学霸女友姓马,人长得漂亮,还是石家庄市的中考探花,和他一起进了一中,是学生会的团委书记,和他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 顾瞳自然也是听过廖远城的名字的,但没见过真人,对她这种成绩不上不下,老师都懒得费心多看一眼的人来说,学霸的世界是平行宇宙,一辈子也摸不着,也犯不上去操心了。 “廖师哥找我有什么事?” 廖远城亮出手里的刀:“邀请你组队。” 言简意赅。 所有人都愣住了,周娟最先反应过来:“组队不是都是高三的么?” “今年没有限制。” “那马学姐也在队里吗?”对于石浩这样的男生来说,永远更关注能不能跟美女凑到一起。 “很遗憾,小马也通过了选拔,她是27名组队人之一,按照规则,组队人之间不能结队。所以我还要找四个人。” 那就找到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顾瞳心想。 “去去去!小瞳你别愣着,多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啊!师哥,我们可以去吗?”周娟充满期待。 廖远城点头:“顾瞳如果同意,你们也可以去。” 这就没办法了,看着周娟石浩等人热切的眼神,顾瞳就是想不答应也不行。 所以顾瞳最后点了头:“好吧,我去。” 周娟,石浩也就报了名。 但是还差一个。 冷笑话专家,反射弧超长患者王烁刚好从旁边走过,石浩随口问了一句:“王烁你去么?” 王烁很痛快:“去。”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廖远城看着顾瞳:“明天早晨七点钟在zhuxi台那里集合,七点半出发,到下午六点之前我们完成任务找到宝物就算赢了,你们各自回去准备你们认为必要的所有东西,明天不要迟到。” 廖师哥说完就走了。 四个人也就散开,周娟很兴奋,撕了一张笔记本上的纸开始写:“创可贴,绳子,手电,口罩”顾瞳则一脸茫然。 王烁向座位走了一段路又折回来,问道:“去哪儿?” 顾瞳背着结实的帆布背包,带着再次和热被窝奋战并取得胜利的自豪在七点前来到了操场zhuxi台前。 背包里的东西几乎都是周娟安排的,顾瞳昨晚把水果刀铁钩子之类的东西装进背包的时候还担心父母盘问,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父母只是问她是不是学校有活动,但关于活动细节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这样最好,顾瞳心说,解释起来也是很麻烦的,说不定父母还要担心,然后就不许自己去了放廖远城的鸽子,这师兄会怎么对自己呢? 想到他手里的刀,顾瞳打了个寒颤。 七点半之前,27支队伍集结完毕。 顾瞳看见廖远城对不远处另外一支队伍的领头人挥了挥手致意,对方是个女的,想必就是那位马师姐了,的确是个美人。 zhuxi台下还有一些老师做指导和接应,一位是教地理的,顾瞳认识,姓程。程老师正在把一只金瓶拿来,瓶子里是许多薄竹签子。 “来来来金瓶掣签啦,你们自己抽,选中哪儿就去哪儿。提醒一下啊,咱们这次的过程中,除了要考验大家的运动神经外,还要考察大家的学习,我们在一路上也给大家出了很多题,大多都和课上知识有关,这些题目的正确答案会指引大家找到正确的目的地。最终大家能找到宝物,这个宝物是什么,不能告诉你们,你们自己找。终点处会有老师接应。还有啊,老师们在你们寻宝的过程中会一路暗中看着大家,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如果你们看到一些呃,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要害怕,相信老师是不会让你们有危险,也不会害你们的。别的就没说的啦,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啊。那个,抽到签的,从zhuxi台底下这个门进去!” 廖远程第七个抽签,他抽到的签子上写着“金水火土狐仙怪妖”。 “走吧。”廖远城把签子交回去。 “去哪儿啊?”石浩一脸懵逼。 “体育器材仓库。” “为什么是那儿?” “你笨呐。”周娟戳了一下石浩的额头,“这是个字谜嘛。上联五行漏了个‘木’字,下联是聊斋的写作对象‘鬼狐仙怪妖’,漏了个‘鬼’字,两者合并,不就是槐树的‘槐’嘛。咱们学校只有一个地方种着槐树,就是体育器材仓库门前啊。你忘了,刚进校的时候魏昇因为偷摘槐米还被查纪律的学生抓住扣过班里的分儿呢。” “是这样啊。”石浩刚要跟着廖远城走进zhuxi台下面的简易小门,回头却发现顾瞳在发愣,她抬头看着门上那新贴的三个大字,嘴里念念有词。 “你干什么呢还不快走?”石浩催促道。 顾瞳伸手指着那三个字:“我打赌,这一定是咱们语文老师想出来的。” 五个人都停住了脚步,看那三个字。 大大的楷书:翡斐斋。 “肥肥斋?”周娟发音不太准。 “原来语文老师也是《盗墓笔记》的迷妹啊看不出来” “何以见得?” 顾瞳反问:“你还记得上星期她讲过的牛碧群的故事吗?” 牛碧群是清末民国初年活跃的一名学者,真名已不可考,他精通书法c绘画和篆刻。因为厌恶帝制的腐朽,他自刻一方印石,上面是“牛碧群印”四个字,所以后人用这个名字称呼他。他之所以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是因为把这三个字叠起来写,能从中看出另外四个字:生不拜君。 “牛碧群和翡斐斋有什么关系?” “顾瞳说得对。”廖远城插话了,“如果把翡斐斋三个字叠着写,实际上能从中拆出另外三个字。” “什么?” “非齐羽。” 众人都被震住了:果然真人不露相,语文老师才是《盗墓笔记》的超级大粉丝。 “而且还是‘吴邪非齐羽党’。”周娟喃喃。 “可我是坚定‘吴邪即齐羽党’,怎么办,好纠结”石浩喃喃。 “别纠结了,快走吧,让其他人抢了先,宝贝没有我们的,麒麟竭也没有了。”顾瞳这么说,好像之前发愣耽误时间的不是她。 但再次开拔之前,王烁又停住了,看着“翡斐斋”三个字念念有词。 “你又想到什么了?”经过这一发现,周娟不敢再小看任何人任何事,一中卧虎藏龙,都是些真人不露相的家伙。 “我在想——” “恩恩,什么?” 王烁偏着头,语气极为无辜:“齐羽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番外一·石家庄一中的放野记录(二) “吱——”“扭”的声音一直没出来,是因为体育器材仓库的门年头太长,锈住了。 几个人满头大汗推了半天,也没推动。 “别推了,一直都这样的。”廖远城在周围转了一圈,提着刀走过来。 “靠!廖师哥你不早说!”石浩抹了一把汗,“诶不对啊,打不开——那平日我们上课用的东西都怎么取出来的?” “我知道。”顾瞳举手,“体育老师把旁边那个窗户凿穿了,改造了一个小门出来,平时都是从那把足球篮球接力棒什么的拿出来的。” “靠,那你不早说!”这是周娟。 顾瞳很委屈:“你们又没让我说再说我看你们推门推得挺积极的,我没敢打扰你们的积极性” 几个人转道侧面,果然一个简陋小木门紧紧关着。 “用不用找体育老师要钥匙去?这门一般都锁着吧。”石浩猜测。 顾瞳和周娟不负责开门,这种体力活是男人的,她们看着对面教学楼台阶下,另一队探宝者正在疯狂挖雪。 “哇,连楸镐都带了,他们也不嫌沉”周娟说不清是佩服还是讽刺。 “哇,看他们刨的一个雪坑一个雪坑的,我觉得好像在挖地鼠真佩服他们。”顾瞳的表情跟佩服好像不沾边。 “挖地鼠有什么好佩服的。”周娟不明白。 “你没发现他们挖坑挖得很均匀,都是按照圆形阵列排布的吗?” “恩恩,你没看见他们还拿盒尺丈量直径吗?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在切食堂卖的那种圆心角30度的扇形饼?” 如果食堂大师傅听见这句话可能会哭,人家明明把这种饼叫“三角饼”或干脆简称“角饼”的,也就只有理科班的学生会这么称呼了。 “你们两个快过来,别动不动脱离队伍!”石浩一声吼,顾瞳和周娟赶紧跟上。 “干嘛不开门?”顾瞳一过来就看见三个大老爷们团团围住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破木门,毫无进展。 “因为没锁。”言简意赅,是廖远城。 “何以见得?”周娟很惊讶,门关的很好,单从外表看不出来有没有锁。 “这里,这里有根铅芯别着,铅芯没断,证明门锁就是做个样子的,既没有锁上,也没有打开过。” “那不是正好嘛!都没锁,这叫什么?开门揖盗!咱们要是不进去干点什么都对不起给咱们留门的人!”周娟捋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 廖远城用手里的刀把她拨回来:“就是因为没锁,所以不能开。” 这什么逻辑? “廖师哥的意思大概是既然不锁门,就是不怕我们进去。考虑到这是我们的第一站,走错的可能性不大,这地方是非进不可的,那你们想,这里面能没点招待我们的东西吗?”顾瞳小心翼翼地说。 周娟和石浩傻眼,至于王烁,一直状况外。 “有机关?什么机关?” 顾瞳没回答,她也不知道,廖远城把刀背好,走上去轻轻敲了敲门板,又看了看正面的漏风的窗户:“门板还算结实,应该禁得住。我们用门板顶在最前面,跟着门板转,千万不要暴露在门前空地上,还有,转的时候弯着腰,避开窗户,我怕那里有东西。” “好的好的。”“听师哥的。” 廖远城一点也不迟疑,咔哒一声拧开门把手,然后藏在门后,猛地把门拽开! 十来只后端绑着绳子的飞镖刷刷刷飞出来,直直钉在门口众人刚站过的地方。 还有七只从窗户里飞出来,穿透了窗户纸,也钉在不远的雪里。 “哇靠老师们也太狠了吧!来真的!这要打着人怎么办!” “别鬼叫了石浩,”周娟伸手去拔地上的飞镖,“这塑料的。” “周娟。”王烁突然发声。 “恩?”周娟不明所以。 “别碰。” 说晚了,飞镖已经在周娟手里,牵动着后面的绳子,不知道什么东西从黑漆漆的小屋里飞出来。 “趴下!”廖远城一把按着顾瞳在雪里滚了几滚,总算是避开了门前这个危险区域。石浩反应快,也逃过一劫,王烁则是早有准备,他没事。 倒霉的是周娟,飞出来的是个口袋,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粉末,一下子洒了周娟一头一脸。 “呸呸这什么东西!”周娟的头发脸面全白了。“石灰?” “别紧张。”廖远城站起来把周娟拖到一边检查了一下,“不是石灰,是面粉,不会烧伤你的。” “等一下,师哥,虽然实际上是面粉,但是这袋子上可不是这么写的。”石浩捡起掉落的装面粉的袋子给大家看,上面写着:“五氧化二磷。” 这是化学老师想的吧。 周娟看到袋子上的字,脸色煞白——其实看不出来,本来就白了:“剧毒?” “恩。” “可经由皮肤呼吸道食道等多种方式吸收?” “恩。” “几乎没救?” “皮肤的,擦拭后浸泡3碳酸氢钠,但无论哪一种吸收方式都必须立即送医,还得是吸收的量不太大的情况”廖远城看着成了小白人的周娟,“所以” “所以”周娟抽了一下鼻子,然后毫不意外的打了个喷嚏,“我现在已经死了?” “差不多是这样。”廖远城最后下定论。 “那好吧。”周娟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本来想和大家一起走到最后的,没想到我先掉队了。那大家不要替我难过,哦阿根廷别为我哭泣,我已无法返航,你们继续前进!重复一遍,继续前进!” 恶搞英烈是不对的,众人都一头黑线。 “那我们先走了啊,”顾瞳好心好意安慰周娟,“哎对,你的装备反正也用不上了,我们拿点。” 最后是除了周娟带的食物,其他工具被众人分了个干净。 “等我们拿到宝物,不会忘了你的。”顾瞳是厚道人。 “恩,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周娟挥舞着手绢喀嘣喀嘣啃着橘子味巧克力送别众人,“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们的啊~” 谁要你等。众人头上的黑线又多了几条。 四个人走进仓库。 “挺黑。”石浩嘟囔,“点蜡烛吧。” “有五氧化二磷难说有没有磷,不能点明火。”白磷的燃点很低,白磷弹是战场上可怕的噩梦。 “你傻呀。”顾瞳打开了手电,“你不会用科技含量高的家用电器吗?” 所以说周娟怎么想的带蜡烛来干什么? 有了光,屋里的格局就很清楚了。这里四面砖墙,没有宝物,考虑到实际情况,老师们也不大可能做个夹层什么的出来,墙壁上更不可能有机关。对着进门的那面墙上,高处钉着一排架子,架子上有不少弹射器,绑着飞镖的绳子,另一头就在这些弹射器上,而弹射器的机关,用细线连在门把手上。 “看来没有其他多余的机关了。” “可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墙角处有什么绿光闪了一下,众人手里的手电光照过去,那是一只简易小保险箱,输密码用的。 “和at机那个系统有点像,大概也是六位数密码。”石浩仔细看了看。 “密码应该就在这屋子里。” “你们来看,这里有一排架子!”顾瞳在另一面墙附近喊。 所有人都跑过来,证实顾瞳说的是真的,这屋子里所有器材都被清理了,只在一面墙贴墙皮摆着五层架子,每一层都放着数量不等的篮球。 第一层放着四个篮球,但第一个篮球没有摆在最靠左的位置,第一二个篮球间也隔了一段距离。第二层放着六个篮球。第三层五个篮球,第一个篮球也没有放在最左。第四层放了两个篮球,第一个篮球放在第三层第三个篮球正下方,第二个篮球紧贴着第一个。 第五层只有一个篮球,和第四层第一个篮球对齐。 “这什么意思?数每层的篮球吗?” 王烁念念有词:“12345” 石浩也数:“第一层四个,第二层六个,第三层五个,第四层两个,第五层一个。那就是46521了?”他在按键上按出这五个数字,然后确认。 密码错误,您还有两次机会。 “不对。”顾瞳看着保险箱,“如果是六位数密码,这才五层。” “那就是不数行而数列?倒是六列,那就是132543?”石浩没敢再按。 “那样的话就太浪费了。”廖远城盯着架子,“一共才五层,即使都摆满了,也只能表示到五,可是密码输入是0一9。” “那这是什么意思?” “顾瞳,你看这架子像什么?” 顾瞳看着,架子四周是有边框的,一个个篮球好像圆圆的珠子 “算盘!” “对了,这样就都说得通了。是172987,石浩。”廖远城示意石浩试一试。 石浩很不情愿,他之前已经浪费掉了一次机会,如果再错了,虽然这次主意不是他出的,可执行者还是他,他很怕再失败一次。 “快。”廖远城催了,石浩看了顾瞳一眼,心想廖师哥怎么不让顾瞳来按,明明是她的主意么,然后还是勉为其难地按下几个数字。 嘀——砰。保险箱的门弹开了。 这次大家都学聪明了,没人再保险箱正前方待着,等保险箱开了好几秒,没有任何异样,众人才凑过来看。 保险箱里空空如也,只除了一张纸。 廖远城伸手取出来,就着手电和大家一起看。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就这八个字。 “靠得咧这不是校训么?” “校训”王烁望天翻白眼,但是是很认真的翻白眼,“都是哪里有校训?” “你脑子进水了?”石浩鄙视的眼神,“每天抬头都能看见的——黑板上头嘛!你平时听课的时候没抬头注意一下?” “你脑子才进水了,这总不会是提示我们把每一个教室都转一遍吧。” “除了教室里,还有哪里有校训呢?”廖远城问。 另外三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还刻着校训的地方只有一个了。 那是每天早上不用特意抬起头也会看到的地方。 大门口的那块校训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 番外一·石家庄一中的放野记录(三) 赶到大门口,校训石旁边的草地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王烁捡到了一块马蹄铁,石浩捡到一个开关,一个电源盒,开关好像还连着地上的其他电线,廖远城捡到一个铃碗还有一套衔铁弹性片。 顾瞳收获最大——她捡了一堆导线。 “这是什么意思?”顾瞳捧着导线百思不得其解。 廖远城用刀指了指校训石上贴着的一张白纸。 单薄的白纸在北风中瑟瑟发抖,上面只有六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组装一个电铃!” 这么简单粗暴的风格一看就是物理老师。 那就动手吧。 “千万别错了。上次考试就这个题,我没复习到,答错了,结果物理老师没批死我。”石浩心有余悸。 “你说物理老师挺娇小玲珑一个女人,怎么脾气那么暴躁呢?其实我想说,我第一次看到她,觉得她好像塔罗牌版《银河英雄传说》里那个希尔格尔冯马林道夫,还以为会是个温柔的人呢。”这是顾瞳吐槽。 廖远城沉默着动手,王烁依然念念有词。 “想想物理老师也挺不容易的,盗墓这种地下工作吧,语文数学化学生物历史地理老师都是很有发挥空间的,物理老师可有什么呢?” “不要抱怨了,英语老师还没说什么呢。” “好了吗?”廖远城打断了众人的闲聊,“好了我合闸了。” 开关按下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有的,有的!”石浩惊叫着指着远处教学楼,“你们看!” 远处逸华楼的教室的灯闪一下灭一下,正在有规律的变化着,亮起时,便组成了“601”三个数字。“” 这什么鬼,毫无头绪。 “也不是毫无头绪,我终于明白上次我没答出的‘电铃的工作原理’是什么了。”石浩很感慨。“就是‘因为通电所以断电因为断电所以通电’啊。你们看这些灯,也是亮一下就灭灭一下再亮。” “考过的试就不要想它了,反正你那分儿也追不回来。快想想这什么意思。” “想想还有什么科目的老师没出过题。哦历史老师?可是601的历史事件我只能想起国际儿童节。”石浩陷入沉思。 “那也只能写成61。”顾瞳虽然不听佟祥的课,但通识还是有的。 “那真的是6吗?”廖远城指着第一个数字,“如果是6,按照常见写法,最上面应该有一横才对。” 这句话提醒了其他三人,是的,如果第一个数字是6,那么根据电梯里常见的6的显示方法,最上面应该有一横。 “也许表示一横的那些教室灯都坏了。” “不可能,也不能两个教室的灯那么巧都同时坏了啊。” “也许那不是6” “不是6是什么?” 王烁冷不丁插话了:“是b,是字母b。” 这句话提醒了大家,是的,计算器里的b就是这么表示的,和6有所区别。 “b01房间名吗?听着像旅店,但是一中附近有快捷酒店之类的吗?” “这次放野范围集中在校内,不会延伸到校外的。”廖远城否决了顾瞳的猜想。 “那b01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没机会出场的是英语生物政治地理历史老师。 “既然有个英文字母,那还是英语老师出场的机会大一些吧。” “那为什么是字母后面带数字呢?” “别慌别慌别慌!”顾瞳示意大家冷静,“目前所有的提示都是在告诉我们前进路线,现在校训石这里的谜底解开了,我们应该转场去下一个地方了,b01应该也是提供给我们的具体地址。假设,这个地址是用英语给我们的!那么表示具体地点的英语单词少说也该有三个或三个以上的字母组成吧。也许我们可以猜想,b,1,2各对应一个字母,连起来就是一个单词!” “已经有一个英文字母b了,那就是0和1各对应一个字母?想想!有什么地址是学校里有的,而且是用b这个字母开头的?” “bed。”王烁说完,顾瞳就好想打他。 “ban?不对,咸肉,那bakery?面包房?学校斜对面那个米莎贝尔的蛋糕倒是很好吃”石浩跑题严重,顾瞳觉得自己的拳头开始痒痒了。 “如果你们的思路是对的,”廖远城右手托着下巴,手肘顶在刀柄上,“b,0,1,每个都对应一个字母,连起来是一个单词的话,那么这个b出现就太不协调了。0和1都是数字,为什么只有它是字母呢?” 廖远城顿了顿:“它们应该是一样的啊,要么都是数字,要么都是字母。” “啊!”顾瞳大叫一声,“是啊,数字!不是十进制,是十六进制就说得通了!” 数学老师是讲过算法的,在讲算法时捎带上了进制,除了详细讲二进制,十六进制也提了提,毕竟曾经的重量单位里就是用十六进制的,一斤曾经是十六两,这就是成语“半斤八两”的来历。十六进制里0一9的表示方法和十进制一样,从10开始,10一15依次用a一f表示。 “如果是这样,物理老师这么安排就可算煞费苦心了,她特意用的是小写字母提示我们,如果他用的是大写字母b,搞不好我们会和数字8混淆。” “恩,即使我们猜到第一个是英文字母8,后面那个0我们也可能理解成大写字母一。” “b在十六进制里表示11,1101对应什么字母呢?”石浩提醒大家别忙着夸老师,干正事要紧。 “也许是字母的排位?”顾瞳转着眼睛,这应该是最容易想到的了。“11表示第十一个字母,也就是k” “那么0又代表哪个字母呢?”廖远城一句话噎死了顾瞳,是啊,0代表什么呢? “那廖师哥的意思是”顾瞳扭头看廖远城。 “排位可能是对的,但不是用正整数排位,而是用自然数。换句话说,是从零开始计数的。” 这样说来——11代表实际字母表第12个字母,即l。0代表第一个字母,即a。1代表第二个字母,即b。 “b!实验室!”异口同声。 “那不就是星华楼吗?只有星华楼是实验楼!” 星华楼是一中的实验楼,所有的实验室都在这里,包括物理c化学c生物顾瞳每次走进这里,都感到被生物实验支配的恐惧——他们是在生物老师带领下于解剖盘里解剖过鱼c鸽子c兔子的。而且,还在这里用浓浓的鸡血提炼出缠绕在玻璃棒上的肉眼可见的dna。 化学实验也没好到哪儿去,不知道为什么学校老买劣质试管,魏昇曾经废掉过一批,顾瞳在做酒精灯加热实验时也爆掉过两支——还是在做了认真的预热之后,真是让人颇怀疑负责采购的人员是不是吃了回扣。 从正门进去,楼道里黑漆漆的,居然没有开灯。 “那个十万块的水晶大吊灯干嘛不点?” 石浩嗓门不小,其实说大吊灯就说大吊灯,咱能不强调水晶和十万块么? “嘘。”廖远城示意大家安静。 “怎么了师哥?” “好像有其他人。” 石浩王烁顾瞳面面相觑,这不应该,所有队伍的路线都没有交叉才对。 “关手电,贴着墙走。”廖远城提醒。 “怎么了?”顾瞳压低声音跟在廖远城后面。 “这是惯例。” “怕‘鬼打墙’?” “不,因为有些小动物走路就喜欢溜边,你贴墙走,它就不敢现身了,他们身上一些有致幻作用的排泄物也就不会影响你。” 话是这么说,但光线也确实太暗了。这种近乎于摸索前进的行进方式让顾瞳很不适应。 走着走着,顾瞳撞上了柜子一样的东西,发出轻微的“哐啷”声。 这下撞得鼻子挺疼,顾瞳揉了揉,定睛细看。 原来撞上的是放在墙边儿的一排大玻璃柜,此时顾瞳正脸贴在玻璃上,她面前是一张像人又不是人的脸,圆圆的眼睛,大张着嘴,还露着尖牙 “啊”顾瞳吓得魂都快掉了,但尖叫声还没出口,就被廖远城一把捂住了嘴,硬是将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别出声。” 顾瞳眼泪都快下来了,这要是有心脏病的,估计能给吓死,学校是对学生的体检结果那么有自信才搞这次活动的么? “是生物标本展示柜,小心点,别撞上,没什么可怕的,就是猴子雉鸡之类的。”廖远城轻声提醒后面俩人。 一楼摸了一遍,所有门都上了明锁,打不开。 上二楼,尽头一间房间开着门,有光透进来。 有光就不怕了,顾瞳像得救了一样,迫不及待的进入房间。 这是生物实验室,别问怎么知道的,实验台上有显眼的400倍显微镜呢。 “但这里没有提示啊,之前那几关提示很明显,怎么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之前有。”廖远城在讲台上兜了一圈,“之前有东西就放在这里。” “那现在怎么没了?” “有人拿走了。” “靠谁那么手贱啊——呃,廖师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东西?”石浩刚想开骂又硬生生憋住了。 廖远城也不多说,随手抓起讲台右侧盆子里一把细沙,撒在讲台上那块橡胶垫上。 “廖师哥你别这样啊!这要被生物老师抓住了我们肯定要被罚重新清扫实验室的!”石浩应该是想起了每周五校园大扫除外派清理实验室的恐惧经历。 廖远城不为所动,把沙子铺满,然后轻轻一吹—— 大部分沙子被吹走,但少量留下了,并形成一个似乎有花纹的椭圆形印记——也就顾瞳手掌的三分之一那么大。 “这就足以证明,这里曾经放着什么东西,但是现在——被人拿走了。” “靠,谁t敢动老子这一组的东西,弄死他们!”石浩义愤填膺,但看王烁没反应,回手一个肘击,“表态啊。” “靠,弄死他们。”王烁的语气极其平淡,跟平时的念念有词语气差不多。 “是不是一旦跟所谓地下这点儿工作扯上关系所有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开始骂人?”廖远城的语气也很平淡,“这么说,除了我,顾瞳现在是仅存的硕果了。坚持住啊,争取有一个从头至尾不说脏话的。” 石浩没敢接茬,王烁依然是老样子。 “是什么人拿走的,会是什么东西?”顾瞳问。 “什么东西不好说。不过拿走的人嘛——”廖远城伸手指了指上面,“他们就在楼上?” “?!” “这座楼为了今天的活动,只留了正门,出入都得走这里,而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听见楼里已经有人了,我们是按顺序摸索的,他们一直没出现但也肯定没出去,我们在一楼的时候,他们在二楼,现在我们在二楼,那他们应该在三楼,想等我们走了再撤。估计也是怕被我们发现,尽量不想和我们正面冲突。” “得把他们拿走的东西拿回来,不然我们这支队伍的任务完不成啦。” “怎么拿?直接找上去对方肯定不给你。我们四个人,但听声音,对方至少也有四个人,而且都是高三男生,真硬抢我们不见得占便宜——再说你去哪儿抢,人家藏哪儿了会告诉你?” 众人陷入思考中。 顾瞳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抢不回来,那就偷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番外一·石家庄一中的放野记录(四) “有人吗?星华楼里有人吗?”不知道是谁在星华楼口大声喊。 “有!怎么了?”是顾瞳。 “快走!回zhuxi台那儿去!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 “不太清楚,好像有一组在体育馆里摔伤了一个!校长说这次活动到此为止,所有人马上终止!回zhuxi台!” “我们还没找着宝物呢!” “找什么宝物!非等你们也出事是吧!校长说的!快点回zhuxi台去!” “那等一下,我们带的东西得收拾一下。” “还收拾什么!东西扔下!人最快速度赶过去报道,那儿正着急呢!可是校长说的:谁要是不听,相关班级风纪考核按零分记!”传信的人吼完最后一句威胁就不再说话,蹬蹬蹬脚步跑远的声音,应该是离开星华楼去别处找人了。 “怎么办?”石浩。 “什么怎么办,你没听见不去扣分吗?”顾瞳。 “那走吧。”廖远城。哐啷一声,那是黑金古刀脱手的声音。 “诶诶诶,楼上是不是还有人?我去跟他们说一声。”顾瞳。 “跟他们说什么?要是我不管他们。”石浩。 “还是说一下吧,做人不能不厚道。”顾瞳跑上了楼梯。 三楼是物理实验室,靠墙一堆展示磁力线之类的玻璃柜,在光线不明朗的情况下,看不清是否有人,即使有人,藏在玻璃柜后,也不容易看清。 “那个高三的师哥师姐们,你们在吗?”顾瞳喊话。 无人答言。 “学校通知让去zhuxi台呢,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反正跟你们说一下,我们先过去了,你们也快点来吧。不去可能要扣分的。” 还是无人答言。 顾瞳跑下了楼,然后是四个人出了星华楼,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三楼玻璃柜后面有人弯着腰慢慢现身了。 “出事了?”领头拿着黑金古刀的人。 “不知道。有可能吧,从之前布的机关来看,不小心也是有可能出事的。” “会不会是诳我们?” “有可能。” “那他们走得也太干脆了,这东西真不要了?”领头人从包里掏出一只彩蛋。“要是真的让去集合,咱们就白忙活了,还可能被扣分。” “我觉得是真的。” 领头的沉吟了一会儿:“我们试一试。” 一行五人把行李留在了三楼,然后迅速离开星华楼,但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突然转回身,蹑手蹑脚回到了三楼:“如果他们想引开我们,这么短时间一定不能断定宝物在哪个包里,他们翻找得再快,这么点时间也不够找到宝物,我们突然折回去,他们必然还留在那里找东西呢。” 但三楼一切如常,行李附近没有人。 “这么说是真的?” “你们看!”突然有人惊叫,把手电的光打过来,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张纸,纸上歪歪扭扭五个大字:“完璧已归赵”。 “d果然被他们摆了一道。”有人恨恨地说。 “不可能!”还有人叫着扑到包前,“他们怎么会找那么快!” 有人影跟着脚步声在楼梯口闪过。 “追!” 有两个人奋不顾身地追过去。 “等一下!”领头人叫到。 而翻找包的男生则是不可思议的语调:“怎怎么会呢?彩蛋还在啊。” 他手里的手电照着的正是那枚彩蛋。 “多谢了!”头顶上廖远城声音响起,黑金古刀一挑,捧着彩蛋的人手里就落了空,廖远城跳下展柜,奔二楼。 知道上当的五人在后面追。 廖远城冲进二楼尽头的实验室,打开窗户,探身对楼下的顾瞳石浩说了一句:“接住!”随即把彩蛋抛了下来。 “廖远城!”追来的五个人一个堵前门,一个堵后门,三个走向廖远城,其中包括那个领头的:“你敢偷我们的东西!” “是你们先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不过是拿回来。”廖远城慢慢退后,而对方的领头人则步步进逼,手里的刀慢慢出了鞘。 寒光一闪。 “卧槽这刀居然是开了刃的!”对方有人惊叫。“学校想干什么?!” “方文海,你早就知道刀是开了刃的。” 方文海冷笑:“廖远城,刀一到手我就试过了,很锋利。我劝你现在让你带的那帮人把彩蛋还给我们,不然——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小心让你见了血,你明年六月还能上考场吗?” “不可能。他们拿到彩蛋,会自己去下一个地点的,我们已经说好了,他们三个人足以走到最后赢得优胜,我去不去无所谓了,而你们也输定了。” “呸!”有人吐了一口。 “小心生物老师让你清理实验室。”廖远城这时候还不忘好心提醒。 “我们那一组的题太难,所以就说干脆放弃,随便挑个楼逛一逛,看能不能有好运气,果然在星华楼找到了。你楼下的帮手肯定还没走,你可是领导者,主心骨,你们出现他们不会走的,现在,赶快让他们把东西送上来,不然”不然会怎么样,逼近的另一把黑金古刀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廖远城手里的刀也出了鞘:“你是听不懂我刚才说的中国话是么?不可能。” 方文海回头对身后两个人说:“你们下楼,去把那俩人抓住,把彩蛋抢回来!” 廖远城冷笑:“你都不识数了么,我这一队只有我还在楼上,我已经叮嘱他们三个带着彩蛋走了,刚才楼梯口你们想追的影子也是我——不过是把展柜旁边一面落地镜拖来造了个镜像错觉而已” 廖远城突然觉得不对劲了,刚才扔彩蛋的时候,楼下好像顾瞳c石浩——两个人?! “呼你熊脸。” 后门有人突然暴起,带着标志性的冷淡声音:“师哥!从这走。” 是王烁。他从一开始就躲在后门附近的实验桌底下。 关键时刻王烁把手里不知什么东西按上了把守后门那个人的脸,对方惨叫一声向后退去,满头满脸都白了。 王烁自己也未能幸免。 廖远城瞬间明白,他抓住这个机会,几步从后门冲出去,一刀背劈倒从前门门口冲过来的守卫,几步到了楼梯近前,迅速消失了。 方文海顾不上追廖远城,队伍里有人被袭击,先得搞清怎么回事。 “面粉。”王烁没跑,他解释道,“但是化学老师把它当五氧化二磷用了。”他翻过手里的袋子给众人看。 “所以现在我和这位师哥都算是死了。”王烁最后的解释简洁明快,他坐在了地上,“所以,你们四个人继续e 一n?” 廖远城顺利地跑下楼和顾瞳石浩会合。 “王烁呢?他说能帮你,就进去了。” “快走!”现在廖远城顾不上解释。 “那去体育馆吧,这彩蛋是个玩具,从小头那个孔看进去,是个放大镜,放大镜后面是照片,我们看过了,所有照片都是体育馆攀岩处照的。” 三个人一口气跑到了体育馆。 方文海等人似乎没有追上来,廖远城这才把经过说了一遍,顾瞳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这么说王烁也” “为我们牺牲了。”廖远城一锤定音。 虽然不是真的牺牲,但一个人面对五个也是需要勇气的。 “高三的师哥会不会打他?” “方文海不是那样的人。”廖远城似乎对此很有把握,“他这个人道德上有点洁癖,对我不会客气,因为我们都是高三的,但是对高一的师弟,他不会为难的,他内心的道德感不允许他欺负弱小。” “王烁真行平时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他竟然偷偷把那个面粉袋子藏起来了,要不是有那个,我们今天说不好真的会吃亏。”石浩一半敬佩一半后怕。 “到了。” 体育馆的大门是玻璃门,从大门望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的一切。 没有机关。 “就喜欢这样的设定,器材仓库那种简直变态。”石浩一边说着一边费力推开大门。 进门之后设有箭头和引导牌,最左边沿楼梯上去的箭头上写着“第一队”,中间地毯上摆着的箭头写着“第二十一队”,最右边往攀岩区去的垂下来的绳子旁边摆着箭头写着“第七队。” “我们的路看来最艰难。” 石浩先上去,费劲巴拉地才到达了攀岩的顶部。 然后是顾瞳,顾瞳比石浩还费劲,下面有廖远城托着,上面有石浩拽着,总算拉上去了。 “师哥,我们拉你上来!” 顾瞳话音没落,廖远城已经上来了:“不用。” “这地方怪窄的,”攀岩区实际是两面相对的墙,平日练习的学生会集中在两道墙之间的夹缝里,而现在石浩他们是站在其中一面墙的顶端,顶端很窄,只能容下两只脚,石浩蹲下了,“这样好点。” 自然重心越低越好。 “还有,我我有点恐高” “接下来该怎么走?”顾瞳也蹲着问,背上背个大包还真是不方便。 “估计是需要我们到对面的墙上去。”廖远城指着对面的墙的顶端说。 仿佛是为了印证廖远城的说法,两道墙之间的夹缝里走来了两个呃,两个 那应该是人,但是浑身上下裹着破布条,对着墙上三人挥手示意。 “这是什么?粽子?” “我觉得更像木乃伊。”顾瞳喃喃。 所以这不是《盗墓笔记》而改成《木乃伊》了么? 下面两个木乃伊有一个举起了白板,上面用黑水笔写着:“你们到对面墙上去。” 廖师哥说得应该是没错了。 另一个木乃伊又举起一块白板:“按照设定,我们有尸毒,只要被我们碰到就会中毒不治,并且在五分钟之后变成和我们一样有毒的尸体,具有碰到活人使其中毒的能力。” 第一个木乃伊把手里的白板擦了擦,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翻过来给众人看:“我们不会攀岩。所以小心一点千万不要碰到我们,祝你们好运,干巴爹!v~” 众人黑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 番外一·石家庄一中的放野记录(五) 要怎么到对面墙上去是个问题。 “溜索吧。” 这么说来,大家带的东西总算碰上了点用场。顾瞳手忙脚乱翻包,找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绳子:“绳子这儿有啊!” 绳子的种类和数量过于丰盛,你们见过好好团成一团的耳机线在口袋里一会儿就乱得爹妈都不认识了吧? 于是顾不上底下那些木乃伊,三个人就那么蹲在墙头就地拆解绳子。 “用麻绳。” “这怎么还有红头绳啊!” “啊对不起那是我的,《白毛女》体验课剩下的。” “顾瞳你怎么鞋带儿也往里放啊!” “鞋带很有用啊!石浩你不要看不起鞋带啊!” “还有塑料绳!你带塑料绳干什么?” “不许你乱动!那是我外祖母搓出来的!结实着呢!不为了今天这活动,我还舍不得用呢!”顾瞳从石浩手里把好容易解下来的塑料绳抢回来。 好容易理出一整根麻绳,麻绳一头拴着一个小铁锚,廖远城从顾瞳手里接过来,甩了甩,就往对面扔去。 墙头上俩人和夹缝中两个木乃伊都傻傻看着铁锚飞到对面墙头的一道铁栏杆上,受向心力影响,绳子绕着栏杆转了几转,廖远城看差不多了,用力拽了拽,让铁锚卡住栏杆,确定没有问题了,把自己这 头的绳子就近绑在一处铁环上,绑的死结很结实,又拽拽铁环,确定能禁得住一个正常人的体重,这才放心:“谁先来?” “廖师兄,还是您先来吧。” 廖远城点点头,也确实应该他打头阵。黑金古刀搭在绳子上,双手抓住刀柄和刀鞘一端,廖远城很轻松地滑向对面。 但在距离对面墙头还有三分之一距离的时候,粗糙的麻绳卡住了刀鞘,廖远城也没觉得怎么样,他放弃了用刀,把刀背在身上,靠两只手的臂力就荡到了对面。 “好了!该你们了!” 石浩看着顾瞳:“那个你来吧” 顾瞳恍然大悟:“哦。忘了,你恐高。” 石浩磨牙,就不能不说出来么? 顾瞳从包里摸出那条搓成的塑料绳,很虔诚地望天拜了拜:“外祖母您老人家一定要保佑我别出差错啊。” 石浩翻了个白眼,拜托,那位老人家活得好好的,你不要现在就拜。 顾瞳又看了一眼下面可怜巴巴望眼欲穿的木乃伊,一狠心就上了麻绳,然后不出意外又被卡在了三分之一。 “师兄” 廖远城叹气摇头,指望这个小姑娘像长臂猿一样荡过来是不太现实了。他只好把刀伸出去:“抓住!” 顾瞳左手抓住塑料绳的两头,右手向廖远城的刀伸过去,还好,刚刚好够到。 “抓住了?我往回拽了。”廖远城说着,开始用力拉。 “师兄,左手要抓不住了!”顾瞳哭丧着脸,还没拉二十厘米她就觉得左手被撕扯的痛,塑料绳要抓不住了。 廖远城只好低头看了看,量了一下距离:“你松开左手吧,两只手都抓着刀,然后你先荡到对面的攀岩墙上,我再把你往上拉。” 顾瞳一哆嗦,荡到对面墙上,那冲量不是闹着玩的,整个脸估计都会被拍平在墙上——这还是最好的结果,假如墙上有个凸起什么的,估计自己就是下凡却不幸脸先pia在攀岩墙上的天使了。 “别那么笨,你非要正面撞上啊?”廖远城已经猜到顾瞳在想什么。 对哦,侧着身子不就好了。 顾瞳按着廖远城的指点,再次一狠心,哐一声撞在对面的墙上,疼啊,顾瞳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但来不及检查自己身体右侧是不是一片淤青,下面的两个木乃伊仿佛被点燃了兴奋点一样,嗷嗷叫着跳起来要抓顾瞳。顾瞳吓得以不逊色他们的嗓音嗷喽一嗓子缩紧了身体。 廖远城又好气又好笑,把顾瞳拉了上来。 难关过去顾瞳就原地满血复活,开始生龙活虎地挑衅:“石浩,快过来!没事很简单!” 简单个p,石浩心里骂道,你可是过去了,不是被卡到半截和差点被木乃伊抓到的怂样了。 但是顾瞳过去也有好处,那就是大大增加了石浩的信心:既然顾瞳能过去,他自然也问题不大,既然下面很可怕,努力不要看就是了,即使卡在三分之二处,廖师哥的刀不是还很好用吗? 石浩给自己打气,然后 绳子呢? 对面的顾瞳这才发现,她背上是装绳子的背包,而她过来的时候,忘了给石浩留一条。 “那个石浩,我记得好像还剩了那两条鞋带!” 石浩继续黑线。 虽然歧视鞋带,但现在也只有这个还能用了,石浩硬着头皮不去想自己一米八的大个子手里攥两条通红的鞋带有多喜感,他闭着眼睛上了麻绳。 麻绳很给面子,一视同仁,在三分之二处停了。 石浩在此之前一直闭着眼睛,因此也就错过了底下木乃伊从他启程开始就一直活跃咆哮的表现。 直到卡住了,他睁开眼睛,求助于廖远城:“师哥,麻烦你” 但廖远城当胸抱刀:“抓着绳子自己荡过来。” 卧槽廖师哥你这绝对是重色轻友吧!凭什么顾瞳求救你就递刀了 ,我求救你就让我自力更生,你这也太□□裸地看不起师弟了! “错,我就是看得起你,才让你自己荡过来。”廖远城好像会读心术。 石浩咬牙,默背语: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这自力更生的两分钟漫长得像两天,石浩终于摸上了攀岩墙的小凸起。 “哇哦,厉害啊,石浩!”顾瞳的赞叹不论有几分真假,总是让人心里舒服的,石浩一高兴就放松,一放松就出事了,他手虽然抓住了东西,但脚下却没踩实,一个蹬空,石浩向下滑去! 石浩能看到顾瞳的脸瞬间白了,他估计自己也差不多。 但危险的时刻多亏廖师哥手里的刀猛然插到眼前,石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刀鞘。 “多谢廖师哥” 顾瞳也绑好一根绳子扔下来。 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原本安安静静做吃瓜群众看戏的木乃伊们冷不丁暴起了。 就在石浩已经向廖远城伸出手去,廖远城也就要摸到他的指尖的时候,一个木乃伊跳起抓住了石浩的脚脖子。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石浩的脸色真的白了:“我被抓住了?” 他看到顾瞳脸色苍白地点头,而廖远城面色凝重了两秒,他摇了摇头。 这个摇头不是否定石浩的受伤,而是否定了石浩这个人。 “廖师哥!”石浩在怔忪之后比另两个人都更先意识到了自己极有可能被抛弃的命运,他死抓着刀鞘不松手,同时开始努力向上爬,“等等我” 按照规则,五分钟。 “石浩,松手吧。”廖远城依然抓着刀,看着石浩往上爬。 石浩拼命摇头:“我没事的,廖师哥!我还能跟着你们走。” “这就是个游戏,你只是停在这里而已,就到这儿吧。” “我不想和周娟一样一个人留下!”石浩的手已经搭上了墙头,就在廖远城和顾瞳的脚边。 廖远城没有放开刀,但也没有其他动作。 顾瞳看了看廖远城,又看了看石浩。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瞳一步上前,一脚把石浩踹了下去。 “啊啊啊!”石浩大叫着,伸手抓住了顾瞳原本为他准备的系好的绳子。 但顾瞳反应更快,她甚至都没有和廖远城商量,伸手抽刀,然后果断用锋利的刀刃割断了绳子。 “顾瞳你个挨千刀的!”石浩直直地掉落在地面上。 嘭—— 之所以是这个声音而不是啪——,是因为石浩不是掉在硬邦邦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而是掉在厚厚的棕垫上,反正垫子也就是起个保护作用也不会频繁清理,这个重物掉下来砸起一堆烟尘,呛得石浩咳嗽 不已:“咳咳” 咳完了抬头,那两个木乃伊正在逼近。 顾瞳还在上面喊:“对不起——我们会记得给你烧纸的——” 然后顾瞳拉起廖远城就跑:“师哥,走!” 剩下石浩一个人面对可怕的木乃伊,还是俩——已经一前一后包围了他。 石浩认怂求饶:“我错了,化学老师,我真的错了,您别——啊啊啊您要带我去哪儿啊——” 两位木乃伊不理会石浩的挣扎,一个架起石浩一条胳膊就往后面走,其中一个一边走一边数落石浩:“平时都怎么教你们的,啊?怎么教你们的?有备才能无患,说了多少次了,上次你那个氧气制备实 验考核也是没做预处理吧?结果扣了十分!你说你提前准备好绳子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石浩就这样在木乃伊的数落中被扔进了一间小黑屋:“得,进去吧!” 那小黑屋实际是一间教室,石浩被塞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都从如山的试卷后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他。 石浩傻笑,拱手,打招呼:“嘿嘿嘿,好巧,你也变粽子啦?” 傻笑未完,旁边一个横向生长很有威仪的木乃伊走过来扔给他一沓卷子:“快做题!” 所以说,成为粽子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而刚刚毫无愧疚之心踹掉了同学兼同行者的顾瞳则莫名其妙地回头了。 廖远城看她神色不对:“怎么了,后悔了?” “那倒不是,”顾瞳颇有些疑虑,“我好像听见有人再喊‘你家的小贱人敢踹我儿子’‘明明是你儿子不争气没本事’这种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番外一·石家庄一中的放野记录(六) 离开攀岩处,前面似乎一马平川。 红色绸带拦出道路,地面上大箭头里写着“7”,只要跟着一直跑就能跑到终点找到宝物。 但这条路不短,在体育馆里绕来绕去,又进了体育馆的地下隧道。 毫无意外地下隧道里灯泡都被拧松了,廖远城打开了手电:“跟上,顾瞳。” 顾瞳没说话。 脚步的拖沓声噼噼啪啪在空无一人的隧道里回响。 廖远城的脚步不快也不慢,但是听起来顾瞳的脚步是越来越远了:“顾瞳?” “师哥” 廖远城回头。 “我疼”顾瞳右手按在肋下,已经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廖远城三步两步赶回来,“伤到了?” “不是”顾瞳的表情是真的痛苦,“刚才踹石浩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疼了,然后越来越疼” 廖远城抓住顾瞳的手,看了看她按住的地方:“怎么个疼法?” “站着疼走起来好一点,弯腰再好一点,蹲着就好多了” “明白了。”廖远城一点都不慌张,他解下自己带在身后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纸盒子,撕开了,取出什么东西:“把衣服掀起来。” “啊?” “快点。” 顾瞳不知道廖远城要干什么,后者大概也不耐烦解释,直接动手,然后啪一声把手里的东西贴在顾瞳的右腰上。 “这什么?” “膏药。”廖远城终于解释了,他背转过去,“穿好衣服。” “师哥你怎么还带膏药?” “久坐会导致腰肌劳损,受凉后肌肉痉挛,贴这个能缓解。” “但你怎么知道我会” “我不知道。但小马有这个毛病,所以我经常随身带着。穿好了么?” “恩。” 廖远城又从包里取出一大块油布,叠两叠铺在地上:“躺下,右侧躺。” “?” “想快点好就听我的。” 顾瞳听话躺下。廖远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我想办法点个火,你躺着,一会儿就好。” 地下隧道里有些破桌子烂椅子,估计是老师们偶尔也把这里当仓库用,廖远城二话不说抽刀劈了一把椅子,然后把碎木片拖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那里面是固体酒精,点燃了打火机生了一堆火。 跳动的火焰瞬间让黑暗的隧道温暖起来。 “师哥你刚才破坏公物了” “恩,我破坏了。”廖远城一边说着,又劈了个椅子腿扔进火里。 算了 “这里是不是不能生火?” “反正已经生了。放心吧,如果不能生火,早就有老师们跳出来阻止我们了。” “对不起师哥,要不你先往前走吧” “你是不是不疼了?”廖远城抽刀。 “疼。”顾瞳乖乖缩着烤火。 “一般来说躺下之后瞬间缓解,五分钟之内你就不疼了,但是为了好得彻底一点,最好多等一会儿。”廖远城把刀放回去。 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顾瞳和廖远城看着火焰噼里啪啦地跳。 “其他队伍会不会已经赢了?”还是顾瞳最先忍不住这样沉默的气氛。 “赢了就赢了。” “师哥你这样照顾我,马师姐会不会误会什么?” “不会。”廖远城站起来,“你真的不疼了吧?” “恩,现在不疼了” “那走吧。”廖远城踩灭了火,走到顾瞳旁边,蹲下了,“上来。” “诶?不用,我能” “你再疼我们可没有地方点火取暖还能让你躺下了。你不想再拖后腿吧。” 顾瞳乖乖趴到廖远城背上:“马师姐” “不会。” 廖远城把油布团了团,交给顾瞳:“塞兜里。”然后起身,手里拎着刀和小包往前走去,速度是明显慢了。 “对不起师哥,我是不是很重?” “你多重?” “85斤。” “不对。”廖远城一口否认。 顾瞳挠挠头:“90” “不可能。” “100吧” “104。” 顾瞳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跟我上次体检差不了多少!” “家传绝学。” “大灾年份,掂一掂就知道够吃几顿啊,100和104差四斤肉呢。” 顾瞳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从隧道出来,重见天日,顾瞳应该很高兴。 但是对面居然走来了一队人,顾瞳很想掩面。 领头是个漂亮的女人,手里拎着和廖远城一个型号的刀,远远就笑着打招呼了:“远城。”然后看着廖远城身上,“这个就是顾瞳?” “没错。”廖远城也很大方。 “这是马师姐?师哥你放我下来吧。” 对方已经到了眼前,马师姐身高一米七以上,看成盘靓条顺,顾瞳瞬间就理解了学校里那些男生对廖远城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马师姐看着顾瞳。 “老毛病,跟你一样。”廖远城回答得很熟稔。 “这样啊”马师姐摸了摸下巴,“别担心小瞳,这个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要贪凉,注意保暖,夏天就好了。你过生日的时候保你痊愈。” “是啊,冬病要夏治,六月份自然就好了。” 听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顾瞳觉得后背发凉:“廖师哥,你调查我?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是我调查的。”马师姐接过话来,说话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因为小瞳你很有趣嘛。” “哪里有趣!” “这就是秘密了。” “可你们怎么调查的?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的生日!” “学籍表里什么信息都有。学生会想拿到很容易。”廖远城说道,“别忘了这里是一中。” “这算不算侵犯隐私?” 马师姐笑得弯腰:“对一中来说,学生没有什么秘密。老大哥无处不在,只不过一中掌握这些秘密也是很秘密的事。小瞳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你干了什么学校都不知道吧?门口那传达室那么大,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如果你看到说不定会震惊的——那里一面墙都是监控屏幕,全天24小时掌握学校几乎各个角落的动态。这也是为什么校长有底气搞放野活动的原因,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大概都看在眼里。防备的就是有人出现意料外的状况。” 顾瞳觉得大脑“嗡”一声,这就是说,自己这一路干的丢人事儿,包括踹石浩,学校都看在眼里了? “往前走吧。”马师姐举起刀指了指前面,“快到终点了,前面应该没有什么关卡了。” “好,终点见。”廖远城不废话,继续背着顾瞳按指定道路前行。 顾瞳回头看着和自己分道扬镳的马师姐那一队人走远,忍不住问廖远城:“师哥,我能不能问个问题:你怎么和马师姐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一直是。” “青梅竹马?怪不得你们感情好。” “不,我们也会遇到其他人的,但是我们一直有一个共识:欲长久者,必有共同的成长。” “哦。”顾瞳听得似懂非懂。 “你以后会懂的。” 尽头已到,没有青铜门,但有一个简陋的小课桌,桌子上孤零零摆着一个锦盒,看起来确实没有任何机关,顾瞳从廖远城的背上下来,走上前打开它,里面是一只岫玉雕刻的双鱼手机链。 “不值钱。”顾瞳撇撇嘴。 “各位,感谢你们在百忙中接受学校的邀请,前来参观这次高三的活动。现在,历时几个小时的放野已经基本结束了,你们的孩子的表现,我想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 监控室里,校长面色严肃,在他面前站着的,是几十名参加放野学生的家长。 “你们曾经质疑过,也担忧过,一中这样的教育理念,能否让学生们挺过残酷的高考,获得满意的人生,现在,你们的孩子们,已经给出了答案。 “在这次放野活动中,所有二十七支队伍,都表现出了超乎我和诸位老师预料的c非凡的智慧c勇气和创造力。这样的孩子们,不要说是高考,即使是面临更加残酷的现实境地,他们也将积极向上地寻找出路,这样的孩子们,经过三年高中生涯的锤炼和打磨,他们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替他们担心了。 “在这里,我想劝各位家长们,相信你们的孩子,不要再怀疑他们。因为无论如何怀疑。你们终将一切交付到他们手上,相信他们,即是相信你们自己选择的未来。作为孩子们的校长和老师,我已然深深为他们感到自豪!各位家长,你们也应当自豪,因为如此优秀的孩子,也是你们培养出来的。” 一片寂静,所有家长的脸上都是庄严肃穆地,完全看不出刚刚在这里,有好几对家长曾经对骂和动手,其中就包括顾瞳和石浩的家长。 旁边一位老师轻声对校长说了什么。 “好,放野既然结束,该是为优胜者授奖的时刻了。各位,请移步zhuxi台。” 最后一支队伍也完成了探险,集中在zhuxi台下,被关起来做题的出师未捷的学生也都放归各队,大家互相问候,有的拥抱,有的哭泣,有的欢笑,有的垂头丧气。 “当粽子的感觉怎么样?” “不好不好!当了粽子还得学习,这尼玛何止是活到老学到老,这分明是活到死学到死,不,死了都没完,是要学到地老天荒!” “看,校长登台了,这是要发麒麟竭了吗?” 校长已经和众位老师登台了,包括那些辛辛苦苦扮粽子的老师。 “各位同学,请安静。” 瞬间安静。 “首先,祝贺大家,圆满完成了石家庄市第一中学的首次放野!” 台下很配合得一片欢呼。 “其次,我们要按照之前所说,奖励所有的优胜者。请点到名的同学,来上面领奖。” 话音刚落,有四位老师推着一辆四轮车上来,车上拉着一只超级大的奶油蛋糕。 “那肯定是米莎贝尔做的。”周娟小声说。 校长切下第一块蛋糕,放在托盘里:“江云!” “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生提着刀就蹿上去了。 “穆思思!” “有!”一个欢天喜地扎着双马尾的女生跟着跑上台去。 “龙章!” “廖远城!” 顾瞳看着廖远城答应一声走上zhuxi台,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点到了名:“顾瞳!” “哎我在这儿!” “周娟!” 所以其实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大会,凡是参加的,看来都是优胜者。 百十来块蛋糕分送完毕,老师们也人手一块,校长举高了自己手里那一块:“请大家一起享用自己的奖励!” 一声下去,奶油翻飞。 “这里面什么?”石浩翻着蛋糕,这蛋糕还是双层的。 “果酱吧。” “什么味儿?”周娟迫不及待啃了一口,哭丧着脸,“我不爱吃草莓馅儿” “哇哈哈我的是樱桃!我的最贵!”顾瞳奸笑。 “我跟你换!” “不要!我也不爱吃草莓!” 廖远城捧着自己的蛋糕看着师弟师妹打打闹闹,他手里那块蓝莓馅儿的蛋糕一口没动。 “怎么了?你也不爱吃?”马师姐走到他近前。 “没有,好歹也是老师们的心意,不能不吃——米莎贝尔这次赚翻了吧。” “应该是。”马师姐挖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 “你那一组最后是什么宝物?” “鱼型中国结。” “怎么都跟鱼干上了,是买不起蛇眉铜鱼所以拿别的鱼凑数么?” 马师姐笑了,把手里剩的蛋糕拨到廖远城盘子里:“想什么呢,你智障啊。那种道具我们可买不起。”说完不等廖远城回答,指着盘子里两块蛋糕:“吃完,没商量。” “怎么蛋糕还让我替你吃?” 马师姐把廖远城手里的刀接过来:“很简单啊,我也不喜欢草莓,我喜欢樱桃。” 看看马师姐去还刀的背影,廖远城又把目光拉回顾瞳等人身上。 其实这个牌子的草莓和蓝莓酱混合起来有樱桃的味儿。 要不要告诉小马呢? 廖远城一口蓝莓一口草莓。 还是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39号正式成员 39号的汉奸这几天都说,冯处长的妹妹,这还不算新官呢,没上任就三把火,烧得各处人仰马翻。 先是把一张报告放到了冯处长的面前,说最近共党活动猖獗,有人携带大量边区票在石门市活动,意图不明。 然后冯处长上报廖长官,廖长官圈阅同意后交渡边中佐裁决。 渡边沉吟了一番,最后签字同意搜捕。 接着,冯处长的妹妹,像用篦子篦头发一样,带着情报处和行动处剩下的人把整个石门市梳理了一遍。 重点是各个交通要道和入口处,都设了卡子,来往人员严密搜身。 梁处长本来应该是很有意见的,但这个时候他又被派到上海去了 接下来就是凡抓到身怀边区票的,都要请冯处长的妹妹第一时间到场甄别,判断是抓是放。 廖长官的弟弟,那位廖小少爷,也仗着自己《华北日报》记者的身份,在报纸上大肆造势。 如此行动了三天,没有什么收获。 廖仲南觉得是不是打草惊蛇有点过了:“你这么个搞法,川岛芳子说不定就不会派人带着□□露面了。” “不,我们自己人是肯定不会露面了。但川岛芳子不会罢休,因为她的目的不仅是要用这笔钱搞乱根据地的经济,还要钓出我们的身份,她才不舍得不出来呢。” 话音未落,有人来报:“报告!东门发现两个人,形迹可疑,带着共党的钱!” 顾瞳乐了:“走,看看去。廖大记者,带上你的相机,到时候好好给宣传宣传。” 到东门的时候,这里果然扣着三个穿土布衣服的人。 看着像农民的打扮,脚上却不是土布鞋,脸也白净。 顾瞳在心里冷笑:装农民都装不像,好歹脸色要黧黑,脸上得多点皱纹吧。 “顾小姐,您看!就是他们三个!你们三个,起来起来!”侦缉队的人吆喝着踢地上蹲着三个人的屁股,把他们踢起来。 “长官!我们是良民啊!”穿黑棉袄的那个领头叫屈。 “放你的屁!”侦缉队的人急了,黑棉袄这不是在说自己抓错了吗?“良民?良民能用这个?” 一沓钱递到顾瞳跟前,顾瞳接过来看了看,摸了摸:“是边区票,你们怎么会有这东西的?” 黑棉袄看看左右:“顾长官?借一步说话。” “恩,可以。” 黑棉袄跟顾瞳单独走出几步,这才神秘地说:“顾长官,咱是同志。徐主任让我们带着这些钱到石门来作宣传的,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我们就得了,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顾瞳看了看他,冷笑,伸手把钱撕了:“同志?谁和你是同志?拿着边区票,肯定是共产党的探子!来啊!抓起来!带回39号交给冯处长审讯!” 顾瞳把人扭回39号的时候,廖仲南恰好也在。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抓了几个人?”廖仲南很警惕地看着四周,“不会抓错吧。” “喏,你自己看。”顾瞳把没收的钱交给廖仲南。 廖仲南看了看:“图案没错,你能确定不是自己人吗?” “你再仔细看看。” “我看了,图案是一模一样的,静宸姐上次给我那个红包,你以为我会不认真看吗?” “没让你看图案!”顾瞳那表情就像在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看这儿,我撕开的地方。” “这怎么了?”廖仲南对着光看了半天,“没问题啊,不就是印刷的纸吗?” 看来还是不开窍,顾瞳叹了口气,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另一张边区票,“这是我在东辛庄调研的时候,收到一张真币。” 廖仲南接过来:“这这四周怎么净是口子啊。” “故意的。我在东辛庄参观过造币厂,根据地哪有好的印刷机和好纸张啊,印刷的内容粗糙着呢。所以单看图案,是看不出真伪的,因为真币可能就印得不清楚。徐先生告诉我,根据地有根据地的土办法,既然印刷的纸张就不好,索性就故意选不好的印,在印刷的时候,故意在纸浆里掺上草叶树茎,尤其是还放入动物毛发和人的头发。根据地的老百姓在拿到边区票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在边角处撕一下,如果撕开的毛边里露出头发之类的,那才是真的,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是假的。” “还能这样?”廖仲南十分惊讶,“我还以为钱都是要印的越精细越真呢。” “日本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谁能想到根据地反其道而行之呢。” “真是聪明的办法,果然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廖仲南赞不绝口,“不过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装傻!你记住了,从现在起,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知道边区票怎么区分真伪,我们也不知道川岛芳子的计划,我们就是抓到身怀边区票的共产党的探子。” “不用提醒了,这个我知道。那我回去帮你多写点稿件,表彰一下情报处顾小姐行动的成效?” “等等等等等,你别想跑。”顾瞳一把抓住想走的廖仲南,“去看我姐审讯,这样你可写的还多一点。” 冯静宸根本就不审:“没看我忙得四脚朝天吗?既然人是你抓的,你去审吧。” “我?!”顾瞳的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 “对,是你。”冯静宸在打算盘,头都不抬。 “我又不会” “跟了我那么久,看也该看会了。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啊?去吧去吧。仲南,你也去帮忙。” “怎么还有我”廖仲南没想过这里还有自己的事儿。 “我还真吃过猪肉但没见过猪跑”顾瞳嘟嘟囔囔。 “快去吧,别烦我了,我这财务报表明天就要交上去。你们下午就把人审完了把报告交给我啊。” “这种财务上的事情不是廖长官带着手底下的人做吗?为什么” “你有在这里废话的时间不如赶快去审讯,你再啰嗦川岛芳子一会儿就来要人了。” 顾瞳和廖仲南被冯静宸轰出了办公室。 那就去吧。 顾瞳上二楼,靴子踩得楼梯咚咚咚咚响,一如当年她被抓进二楼那个小审讯室,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推开审讯室的门,打手们已经准备好了,见顾瞳进来,除了五花大绑按在长椅上的三个,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顾小姐好!” “免了!”顾瞳把手里的记录簿夹子一摔:“廖大记者,麻烦你来当书记员。” “还真让我干啊?” “废话,你没听见冯科长说的话吗?你要是不干,那我就告诉廖长官去。你自己看着办。” 廖仲南无奈地坐到原本书记员的位置上,堂堂的记者写审讯记录,顾瞳也不怕他胡编乱造添油加醋。 “顾小姐,咱先审哪个?”看上去最孔武有力的打手问。 “就那黑棉袄吧。”顾瞳用下巴指了指。 “好嘞!”剩余打手拎着另两个人就要往外走。 “别着急,送他们出去有什么用啊?到时候还得再拎进来。就放这儿,耳朵没堵住吧?让他们听听,等到审他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顾瞳不意外地看见另外两个开始发抖。 黑棉袄被捆到了椅子上,头套掀开,这人已经眼睛外凸,额头上青筋迸出,被破布堵住的嘴里“呜呜呜”不知说的什么,神情十分急迫。 “让他说话。” 顾瞳一句话,打手揪掉了破布。 “顾小姐!顾小姐我冤枉啊!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啊!” “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儿接头人是谁你们来石门有什么任务,说。”顾瞳抱着肩站在黑棉袄对面。 “顾小姐!我说的是真的!我冤啊!这是个误会,误会!” “还给他堵上,”顾瞳叹了口气,“先教教他怎么回答问题吧。” 打手们手脚麻利,堵住黑棉袄的嘴,之后就一顿老拳。 再拿下破布的时候,黑棉袄只剩下喘气了。 “会说话了么?” “我错了,顾小姐您饶了我吧” “看来还是不会回答问题。”顾瞳很惋惜的样子,“接着教他。” “不不!”黑棉袄大叫,“我姓卢!卢大斌!本地人!39号行动处新招募的!我原来就是在街面上混混点保护费梁处长说39号急着用人,把我招进来的。” “卢c大c斌。我没记着39号有这么个人啊。不老实,接着打吧。”顾瞳翻开39号人员名册看了看,又合上了。 “我是编外!编外!不占编制!梁处长说光给个名声不给发饷!我们几个兄弟就仗着39号的名头多要点钱!”卢大斌跟杀猪一样嘶叫起来。 “梁处长现在不在,我怎么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真的是真的!我骗您天打五雷轰!”卢大斌生怕再挨打,拼命表白心迹。 “就算是真的吧——你身上的边区票是怎么回事?谁给你的?” “这个这个”卢大斌转着眼珠。 “打。” “别打别打!我说!这是这是有人给我们,让我们带到周边的村里去去花了” “胡扯,还有人给你们钱让你们花,这好事儿我怎么遇不上呢?不老实,打。” “我说的是真的!哎哟!” 肚子上挨了几捶,卢大斌便只有小声的“哎哟”了,说别的话都有气无力的。 “说,钱谁给的?是哪个共党?” “是是川岛川岛司令” “哪个川岛?” “川岛芳子” “放屁!你敢污蔑金司令是共c产c党!用心何其恶毒!” 不用顾瞳下令,打手们很见机地就是一顿暴揍。 “笨。”顾瞳很嫌弃地看了看打手们,“就这么打,手不疼吗?” 打手们心领神会,有的戴上了护手,还有的把鞭子从墙上摘下来了。 “再问一遍,钱是谁给的。” “真的是川岛司令” “真是死不悔改,还敢说金司令是共党哎,不过也算有骨气,我敬你是条汉子。”顾瞳回身看着廖仲南,“记上,卢大斌指认川岛芳子为共党,两次审讯不改说辞。” 廖仲南暗笑,这文件要是往上面一递,川岛芳子会不会被调查放到一边,她一定会弄死卢大斌。 “不是川岛司令不是不是共产党,她是让我们我们几个拿着这□□,去去花,让共党共党的东西买光” “你说这是□□恩?”顾瞳把手里的钱翻来覆去地转。 “是” “你t胡扯!这钱印的这么好,会是假的?你当我没见过□□吗?”顾瞳翻脸,“打!” 鞭子沾了水,噼噼啪啪抽在皮肉上,引起微弱版的嚎叫。 “停。”顾瞳叫停了拿鞭子的打手,“现在肯说实话了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就没办法了接着打吧。” “不是只要不打了,您让我说什么都成” “真的?那好。钱是共产党给你的么?” “是” “让你带到石门市做宣传?” “是” “谁给你的?” “川岛” “她是共产党?” “应该吧” “那你是不是共产党?” “不是” 顾瞳狠狠一拍桌子:“金司令为了大东亚共荣的事业殚精竭虑,你居然一心想着污蔑她是共党!还敢说自己不是共产党的探子!这事儿除了共党没人干得出来!狠狠地打!” 卢大斌哭了:“我说真话您不信,说假话您还不信,您让我怎么说啊” “我就不想听你说。” “您就想打我” “没错。”居然不要脸的承认了。 “为什么啊” “我看你不顺眼。” 廖仲南从记录簿里抬起头来:“这个也记?” “说了你看着办。” “您到底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啊” “你口口声声事儿是金司令让你办的,有何证据?” “金司令可以为我作证” “她不在,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坚持到她来这儿啊。” “我这俩兄弟” “叫什么?” “韩志高,蒋德才” “只有他们俩吗?” “还有苏铭,米小蒿,李茂还有” “一共多少人跟你一样?” “四十四十多人” “跟你带的钱一样多吗?” “差差不多,我们少的带□□百百万,多的一千多万” “我在哪儿能找这些人为你作证?” “苏铭那一队四个人,去了马家村李茂东辛庄” 顾瞳看了廖仲南一眼,后者也看着她,点了点头。 “顾小姐!顾小姐!”看守韩志高蒋德才的打手突然喊道。 “出什么事了!” “这人刚才好像就昏过去了。” 掀开头套看看,一个已经瘫倒在长椅上,另一个尿了裤子。 “这也没怎么样啊我还没上水刑烙刑呢,就这点胆子还想进39号,当混混都不够格。”顾瞳一脸鄙夷。 廖仲南也鄙夷,顾瞳你刚被抓进39号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叫得惨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