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皇后要休夫》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一章、废后 “皇后荀氏,嫉妒成性,残害妃嫔,从今日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钦此!” 荀兰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哪怕她早有准备,依旧不敢相信这人竟如此狠心。 当年先帝钦点她贤良淑德,可堪为后,谁知当今天子心中另有她人,不过是年少慕艾时看到的一个青楼女子。她当时不明就里,竟冒着宫内宫外的非议引狼入室! 整整十年,整整十年! 哪怕是初一十五的日子,他都从未近过她的身,她自诩妇言妇德完美无瑕,哪怕独守空房也毫无怨言,最后竟然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宣旨太监双手一合,似笑非笑道: “娘娘,请吧,可别让奴婢久等了。” 大手一挥,背后身强力壮的嬷嬷一拥而上,老树皮般的手就钳住了双臂,推搡着出了坤宁宫。大宫女琴绣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拽着嬷嬷的衣角厮打,反被推到地上,金簪耳坠洒了一地。荀兰因绝望地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灯火辉煌的坤宁宫,只觉这茫茫深宫,莫测帝心,竟如此寒冷。 荀兰因抱着双臂,坐在冷宫床上。身上穿的还是皇后穿的凤袍,金银丝线织就,绣上各种珠玉,纵然在寒夜里,也能闪耀夺目。然而这件袍子,注定只能在冷宫里慢慢黯淡下去,成为一缕无人问津的尘埃。 外面大门猛地推了开来,新鲜出炉的废后浑身一颤,抬起头来。 “娘娘?” 琴绣挎着个大包袱,满身凌乱地推门进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妆也乱得不成样子,哪有皇后身边首席宫女的模样。 “是你?” 荀兰因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树倒猢狲散,说的就是如此,幸而最后还有这么一个人,跟着她到最后。 一激动起来,不免咳嗽几声。她体质本就差,冷宫又不愧冷宫之名,四面漏风,顶上的棚子也缺了个口子,月色直接照了下来。废后一通折腾下来,内外交感之下,已是染上了风寒。 “都是些踩高捧低的东西,娘娘不得意了,就巴巴地把人赶出去。现在什么都没有,上哪找药去?” 琴绣嘴里嘟嘟囔囔,一边手脚麻利地翻动起床铺,想把床打理干净,让荀兰因上来躺躺。这间房子不知多久没住过人了,床上蒙了厚厚一层灰,琴绣掀开一看,里面的褥子都烂了个干净,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做了窝,顿时倒足了胃口。 “这些下贱东西!”琴绣恨恨骂道,面对缩成一团的荀兰因张开怀抱,“娘娘,床上不能住人,可还有奴婢。奴婢身子暖和,就是不如床舒服,娘娘将就着点,等天明了奴婢再去给您找药。” 荀兰因低头不让琴绣看见自己垂落的泪珠,慢慢靠了过去。两人就这么盯着破洞里的明月盯了半夜,最后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荀兰因是被一阵格外喧闹的乐曲声吵醒的,风寒带来的头晕头痛还在持续,整个人昏沉地靠在墙角。琴绣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扫帚,阴着脸打扫屋子。 这乐声格外耳熟,荀兰因恍恍惚惚地想了一阵,才记起这是封后的鼓乐。 “我封后那阵,也听过这样的曲子……”荀兰因轻轻道,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飘散在风中,“那时先帝刚去不久,陛下为表孝道,吩咐一切从简。我坐的凤辇也不过是用过的旧物,用的曲子也没这么多繁复变化。现在听到的,才是这曲子真正的样子。” 外面臣民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直传到荒僻无人的冷宫里。 琴绣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边哭边骂道: “都什么时候了,娘娘你还叫他陛下!娘娘母仪天下,五年来尽心尽力,没有半分过错,凭什么他说废就废了?这种衣冠禽兽,亏你还念着他!” 一颗心猛地抽紧,荀兰因想流泪,却发现自己对那个人已经无泪可流。立后可不是一天就能办成的事情,最少也要好几个月来准备。废后当天就立后,怕不是早有预谋,别人都知道她这个皇后连名头都没有了,唯独她还被蒙在鼓里!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主仆二人,坐在地上,想象着外面何等繁华热闹,愈发衬出两人境遇如此悲惨。荀兰因静静想着,要是她当年执意抗婚,哪怕惹得先帝震怒,从此再不能嫁人,只能从此出家,青灯黄卷常伴余生,也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一面又想着,以家里的地位,纵使无宠,可皇帝怎敢就这样废了她? 琴绣看着难受,抹了抹脸上的尘土,哽咽道: “娘娘保重好身子,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荀大人总不能看着娘娘打入冷宫吧。咱们先待下去,以后再做计较。” “你觉得,穆氏会这样放过我?我这个正经皇后不死,她一介风尘女子,少不得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和我比较,怕是晚上连觉也睡不好。” 荀兰因唇间漫出酸苦滋味,什么经史子集、琴棋书画,纵使读得滚瓜烂熟又如何,不敌旁人媚眼轻抛的风流手段。那些无用的经史子集总算给她提示了一点,无论是被皇帝自己废掉的,还是被人耍手段挤下去的,废后就是废后,下场好的降位妃嫔,打入冷宫的,无一例外都是——死。 “要是我不在了,琴绣,你准备以后怎样?我记得我曾经改过宫规,宫女三十后便可出宫嫁人,你今年二十七了,再过三年,就到年纪了,想要些什么嫁妆?我虽然被废了,可手头还是有些东西的,都是爹给我的陪嫁。这些东西在宫里没什么用,我藏在坤宁宫里床下的暗格里,里面有五十顷地契,都是上好的水田,你要是有心去拿,也是拿得回来的。” “不要,就是到了年纪,我也不出宫!娘娘对我好我是记在心里的,冷宫里什么都没有,娘娘身子又不好,我出了宫,不就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吗?我虽然没读过几本书,这些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琴绣恨恨把扫帚一摔,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章、替死之恩 预料之中的事总比想象中来得快。 封后当天晚上,冷宫破屋的大门就被人重重踹了开来,露出皇帝的龙袍,新封的皇后穆言也顶着明晃晃的凤冠跟了进来。后面紧紧跟着几个侍卫,仿佛在随时防备有人行刺。 荀兰因正痴痴立在窗边,闻声转头,看见两人进来,竟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顺着憔悴的脸庞慢慢滑下。 “你笑什么?” 皇帝皱着眉头,这女人死到临头,还要跟他作对。被她这么一嘲笑,连带着在心上人面前也没了脸面。 “哦?我只不过是笑笑罢了,难道堂堂天子,竟还要管天下人笑不笑?” 荀兰因攥紧了手,指甲刺进皮肉里,渗出点点血痕。 身上的伤再痛,也及不上心中的伤痕。常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纵然是个有名无实,至今还是完璧之身的木头皇后,那也是正儿八经过了明路的夫妻。几年下来,就算养只猫狗也有了感情,如今才一废后,就急吼吼地过来要看她这狼狈样子! “你!”皇帝怒极,正要挽着袖子亲自上手,却被如今意气风发地穆皇后拦住了。 “不过冷宫贱婢而已,何必劳烦皇上亲自动手,没得平白降低了身份,皇上随便叫个阿猫阿狗料理了她就是。” 皇帝顿时愣住,嘴角扬起冷酷的笑容。 “阿言说的是,她是什么东西,值得朕亲自动手?朕让下人动手都是抬举她了,拉去喂狗才是正经。” 穆言如今一身皇后大封的朝服,数层高的金凤冠顶在头上,一天下来难免累得够呛,却遮不去眼角眉梢里流露出的得意。然而她本是青楼出身,无论再如何用皇后的东西,都抵不过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风尘气,在荀兰因看来实在有些沐猴而冠的意味。穆言不经意和她鄙夷的眼神对上,登时大怒: “你这是什么神情,皇上好心挂念着你,你却不识好歹,顶撞皇上,难道还心怀怨恨不成?依照宫规,冒犯天颜乃是死罪,来人呐!” 身后立刻就转出一堆嬷嬷,手里捧着一张小小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一根白绫,和一把短匕。 荀兰因盯着托盘上的东西,只觉有一团火,在五脏六腑里烧。足足盯了有半刻钟,直到那嬷嬷不耐烦地喝骂道: “你这贱婢,皇上肯赏东西就是天大的颜面了,还不快领旨谢恩?” “谢什么恩?谢你们给娘娘赏鸩酒?” 大宫女琴绣把手指骨捏得咯吱响,恨得眼睛几乎滴下血来。 “你闭嘴!”荀兰因疾言厉色地喝止,转头淡淡笑起来,“好啊,这赏我接了,就是这恩我就不谢了。夏沐雪,我最后问你几句话,你应是不应?” 皇帝被她坦荡荡的目光逼视,竟罕见地有些心虚起来。 “朕向来宽宏,你一个将死之人,要问就问吧!” “那我爹现在如何了?你要废我为庶人,恐怕我爹第一个不会点头。” 皇帝闻言大笑,笑声里尽是轻松开怀之意。 “你说荀相?明明一把年纪,还要贪杯,最后饮酒过量,中风而死,当真是死得痛快!不枉朕苦心孤诣,谋划了这许多年!这死老头当初仗着资历深,处处规劝朕,从前的时候就挨过他的戒尺,登基以后还要指手画脚,现在难道不是报应?他敢打朕,朕就叫他满门抄斩,流放千里!” 一个惊雷轰地在脑子里炸响,荀兰因只觉天旋地转,好险没直接晕过去。原来父亲竟然已经过世,里面还有皇帝的手笔!她咬住舌尖,借着这疼痛稳定心神。 “我走后,晖儿怎么办?他亲娘生他难产而死,就抱到我这儿来,我足足养了他五年。要是他问起来,你又要怎么跟他解释?” “这不关你事,朕的儿子朕自己处置。”皇帝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接着语气危险起来,“你倒是废话连篇,迟迟不肯就死,难道还要朕亲自喂你才肯甘心?” 荀兰因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不劳穆妃皇上费心,我这就喝,只要皇上放过琴绣这从小跟我的宫女,让我清清静静,安安心心地走,那我就算死了,也不来纠缠皇上。” 琴绣呆呆立着,眼中热泪顿时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穆言原本就有些迷信鬼神,闻言一抖,也怕这废后心有不甘,真死了还要回来复仇,于是扯着皇帝袖子出去了。 “人死了怪难看的,臣妾有点怕,咱们还是出去吧。屋子里边守上几个人,难道她身上还长了翅膀,能飞出去不成?” 一伙人又簇拥着帝后二人浩浩荡荡出去了。 荀兰因万念俱灰,端着酒壶正要倒酒,颤抖的手腕却被琴绣一把攥住。 “娘娘,还是让奴婢来吧。酒里面有毒,奴婢记得您小时候最怕肚子疼了。” 这是什么意思?荀兰因泪眼朦胧地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琴绣竟打了替死的主意。 “不,明明是他要赐死我,我怎么能忍心牵累了你,自个儿在宫里苟且偷生?你要是这样,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心了!” 荀兰因奋力挣扎,想要挣脱琴绣钳制,奈何人在病中,又不比做惯了活的宫女力气大,竟然被她牢牢攥住。琴绣趁机夺过酒壶放到一边,又把藏在床脚下的包袱拖出来,在荀兰因面前拆了开来。 耀眼的珠光顿时闪花了眼。琴绣从坤宁宫里出来的时候,仗着身上有库房钥匙,狠狠溜进去搜罗了一笔,背着包袱进了冷宫。 “娘娘,奴婢从小被爹娘卖出去换钱,还是娘娘您宅心仁厚,才没让琴绣进窑子。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只有来生再报了!这包袱里的东西,我都分做了两份,包袱里的任他们拿去,还有些没什么记号的南珠宝石、银叶子金瓜子的东西,都在地砖下面藏着,娘娘可要记得挖出来。最后娘娘要是能活出来,就去找刘桂刘太监,他有门路送娘娘出宫!” 荀兰因正待拒绝,却见琴绣扬起手,重重劈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章、偷生 待到房里彻底没了动静,守在外面的嬷嬷才打开门进来。 冷宫里的废后娘娘一杯毒酒了断残生,临走时一身凤袍打理得整整齐齐,靠在半腐朽的床柱边,依稀还有生前的端华体面,只是那酒毒性太烈,尸体脸上青紫肿胀,极为怕人。脚边一个蓬头垢面,满身尘土的丫鬟趴在地上,不住低低哀泣着。 嬷嬷们都是宫里见惯了生死的老人了,也不害怕,直接伸手一拉,尸首就扑倒在地。先头荀皇后虽然被废进冷宫,可皇帝开恩,让她自己进去,因此身上还有些珠翠。领头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废后尸首,见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宝光耀目,下巴一扬,喜孜孜道: “哟,东西还不错,真是便宜了咱们。” 几个嬷嬷笑逐颜开,探手把人身上的钗环凤袍剥下,揣到自己怀里。地上缩成一团的丫鬟悲鸣一声,就要上来跟她们拼抢。嬷嬷们也老实不客气,几个人围成一团,先捏住手腕,再把人踢得跪下,抡开长满老茧的巴掌,一人来了几下。 几耳光打得眼前金星乱冒,荀兰因才彻底清醒过来。现在她不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之女,也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只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废人,有什么底气跟这些嬷嬷争斗?琴绣拼了老命换来的生机,怎能一时意气,陷在这些人手里? “呸,小贱蹄子,咱们给皇后娘娘办事,你还要过来捣乱,真是活腻味了。”几个嬷嬷手上不停,骂道,“咱们辛苦走一趟,还要遇见你这糟心玩意儿。你这么想给你主子当狗,那咱们也不客气,干脆啊,送她下去和她主子团聚就是。” 嬷嬷们常年干粗活,手上力气十足,几巴掌下来,丫鬟的脸上就肿了几指高。荀兰因一边挣扎,一边学着平常小宫女的口气流泪告饶: “别打了,嬷嬷别打了……奴婢贱命一条,嬷嬷拿去也没什么好处,反倒打疼了手。刚才一时鬼迷心窍,给嬷嬷赔罪了。床下面还有东西,是奴婢从坤宁宫里带出来的,藏在那里准备打点的。里面有几挂南珠,几根钗子,也不值几个钱,嬷嬷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去吧,大冷天喝几杯热酒暖暖身子。” “原来你这蹄子手脚也不干净,咱们得赶快报上去,给皇后娘娘定夺。” 一提到还有其他油水可拿,几个嬷嬷顿时两眼放光,急忙拆掉烂得差不多的木床,果真在残骸下发现有个小小的包裹。包袱皮一拆开,立刻露出其中明晃晃的金银细软,而且数量还不少。 死人东西总有忌讳,可藏起来的私房钱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嬷嬷们围作一团,一人抓了一把揣进怀里,嘴上说着交给皇后,其实根本就是中饱私囊。 荀兰因颓然坐在地上,眼神茫然而毫无焦距,看着她们一点点瓜分掉大宫女琴绣费心攒来的东西,心冷如冰。 废后是当今帝后亲自赐死的,几个嬷嬷对她也没什么尊敬,草席一卷,只看见乌青的头发从缝隙里透出来,在地上划出道道痕迹。荀兰因呆愣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嬷嬷,娘娘死了,奴婢该去哪里?” 许是包袱里的金银满足了胃口,嬷嬷们转头回答的时候,语气都柔和了些许。 “你怕不是被打傻了,还能去哪?没地方去的下人,都先滚到浣衣局里洗上个把月衣服,哪儿缺人就去哪儿呗。要是运气不好,没人挑走你,那你就在里头洗一辈子衣服吧。” 新册立的穆皇后早就和皇帝懒得在废后身上多花时间,拖尸的嬷嬷一走,冷宫里就剩下满身狼狈的荀兰因一人。 对着琴绣死的地方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荀兰因撑着肿胀的膝盖,艰难地走到窗边。 又到了十五的日子,天上月满如轮,清辉照夜。往常都是她和皇帝相敬如冰,无言以对,现在却连这也做不到了。不知何处传来打更的声响,在荒僻的冷宫之中,愈发显得寒意深沉。 荀兰因睁着眼睛熬了一晚,次日一早就掀开砖头,藏好金银去了浣衣局。 浣衣局管事的是个姓杨的宫女,在宫中干了大半辈子,鬓边生出白发,众人都尊称她叫杨姑姑。荀兰因过来时满身尘土,脸上淤血未散,显然被狠狠欺负了一顿。杨姑姑看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也没多问,直接领着荀兰因去认了大通铺,又发了一盆衣服叫她洗。 荀兰因开始还有些怕洗不好被责罚,一边拿棍子捶打,一边用余光偷学动作。洗衣本就不难,她又不是笨人,洗完几件也渐渐摸到了诀窍,顺当起来。 宫中千万人的脏衣服都堆在这里,全然看不到尽头,等晚上下了值,荀兰因手疼得几乎抬都抬不起来,五指肿得像根萝卜。晚饭是粗粮制的窝头,偶尔还能吃到麸皮,另加一碗晒干了的咸菜,白水倒是管够。荀兰因硬着头皮啃了几口,粗糙的触感就差点让她呕了出来。 同屋的柳桃白了她一眼,不屑道: “你不吃就拿给我,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娇小姐呢。” 荀兰因看了她一眼,心里发狠,三下五除二把窝头咽了下去,差点把眼睛梗出泪花来。 柳桃啧啧称奇,抱着被子挪过来,戳了戳她的腰: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难道是上面宫里下来的?我听说皇上和贵人娘娘们身边的红人,平日吃的是山珍海味,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也不用时时跟在主子面前伺候,年纪大了还能分到几个下人伺候,是不是啊?” 荀兰因疲惫至极,只想倒头就睡,下意识就伸手去推。朦胧中灵光一闪,想到她固然想早点逃出宫去,但毕竟还要在浣衣局待上一段时间,不和周遭人打成一片,关键时刻难免会出什么乱子。 晶莹肿胀的手推到一半,改成搭在粗使宫女的肩上,荀兰因眼光莹莹,轻声叹道: “你说的这些,贵人身边的红人都能做到。厨房里什么没有,只要肯花银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什么不肯弄来?贵人们吃不了的东西,最后还是要落到咱们肚子里。身上要是穿得差了,反而还要被主子埋怨,说你丢了他的脸面。最厉害的,当数先太后身边的苏嬷嬷,虽说也是跟咱们一样身份不假,照样穿金戴银,就算皇子皇孙碰到她,哪个不恭恭敬敬的?她年纪大了,太后还单独划了个院子,叫人伺候她呢。我当初跟着娘娘的时候,真是羡慕得很,我要是做到这份上,这辈子也无憾了。” 柳桃听见她说曾经伺候过贵人,当即露出艳羡神色,一直缠着问东问西。 “听你的意思,还伺候过娘娘?我怎么没这么好的运气,要是被娘娘看上,也不用在这洗衣服了。” 荀兰因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单纯的脸,道: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时时刻刻琢磨主子想的什么不说,主子犯了事,还要牵连到咱们这些当牛做马的人身上,这不,我就跟着吃了挂落,将来还不知分到哪里去呢。这里累是累了些,我心里反而清净下来了。” 两人一旁窃窃私语。说些上层的宫闱秘事。柳桃好奇心旺盛,荀兰因又亲身经历,讲起来自然绘声绘色。柳桃听得入神,声音不由上扬几度,吵到了同屋宫女。对方狠狠一锤床板,气势十足: “吵什么吵,还不快睡!明天起晚了你帮我洗吗?” 屋里的私语声才消停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章、柳暗花明 “琴绣姐姐,我不舒服,先去躺会儿,你把饭赶紧给杨姑姑送去,凉了我可要找你。” 荀兰因蹲在地上,手边是洗得水花四溅的盆子,闻言赶紧站起来,泡得发白的双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她人长得修眉俊目,处事落落大方,又会讲故事,不出半个月,浣衣局的宫女大多和她关系不错,有什么事也愿意拜托她。 同屋的柳桃把食盒塞到荀兰因手里,身体晃了晃,靠在柱子上。荀兰因见她两颊通红,却没汗水,伸手在额头上探了探。 触手微烫,果然是发烧了。 荀兰因神色一变,赶紧催她去休息。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究,快回去歇着。我去给你找大夫过来,吃几副药就好了。” 柳桃烧得两眼迷离,语气飘忽道: “没……没钱请。好姐姐,你别……别告诉人,我还想继续在浣衣局里待着。要是被人发现,可就得挪到疫人所去了,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疫人所,顾名思义,就是宫里面太监宫女换了病去的地方。等闲人去了那种地方,就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在所有宫人奴婢心目中,基本等同于有去无回的死地。废后那几天,她受了风寒,本该挪到那里去,硬生生凭着一股不甘就死的怨念,让风寒好了过来。 荀兰因一叠声答应了,把人扶到床上,几杯热水灌下去,这才忐忑不安地攥着食盒把手往杨姑姑的房里去。杨姑姑是浣衣局管事,普通杂役等闲难得见面,除开第一次报道,她这还是第二次见面。短短半月时光,不亚于天翻地覆的大变让她尝尽了人情冷暖,更让她见识到了宫里下层奴婢的生存之道。 “姑姑,奴婢送饭来了。” 低垂着双眼,荀兰因放下手中食盒,正准备合上房门,却看见地上杨姑姑的裙角边,又紧挨着另外一幅石青色的袍角。 “这小姑娘水灵灵的,真不错。咱看着眼生,浑家,你这是从哪儿淘来的宝贝啊?” 声音尖细,又带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当是太监无疑了。 杨姑姑把碗重重一搁,拉长了脸道: “刘桂!我这张老脸你也对了十几年了,自然比不得人家鲜嫩得能掐出水来。你要是想找别的人对食,我也不拦着你,你只把当初我送你的东西还回来,我全当这几年的情意喂了狗!” 刘太监连连陪笑,给她布菜消火。十几年了,她还是那么爱拈酸吃醋,当初送给他的金银,全都用来认干爹,走门路去了,哪里还在? 眼见杨姑姑的怒火就要烧到她头上,荀兰因急中生智,扬起笑容,脆生生答道: “奴婢哪里是年轻鲜嫩的新人呢?奴婢十三岁进宫服侍,现在已经二十五了,在宫里足足待了十二年还多,早就是根老油条了。要说年轻,还真不年轻了,这个年纪,外面嫁人恐怕都嫁不出去。” 刘太监抚掌大笑,道: “看来阿慧你可是看走眼了,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还不是对你一心一意,从没变过。你这个爱吃醋的性子,可真是一点没变。不过,谁叫咱家就是喜欢呢。” 刘太监低声下气地一哄,杨姑姑阴霾的脸上重放光明,且笑且叹。 “当年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进来的,一转眼都这么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一趟……” “当初先皇后不是立了规矩,说宫里的奴婢每年许家人探望一次,做满五年许假七天回乡探望么?奴婢再做五年,就能放出宫外,自行娶嫁了。” 荀兰因奇道,当年她体恤宫中奴婢,的确颁下了这个规矩。 谁知刘桂和杨姑姑同时冷哼一声,刚刚放晴的脸色又暗了下去。 “先皇后的确有这规矩,宫里这些年也放了不少人出去。这先皇后不明不白地冤死,现在什么青楼出身,脏的臭的也能当皇后。她看先皇后不顺眼,还没过几天呢,这规矩跟着就给废了。我年纪早过了,村子里现在恐怕也没几个人认得我,也不打算回乡养老,在宫里待一辈子算了。我那几个老姐妹还有念着父母的,现在天天跑我这儿诉苦。” 荀兰因如遭雷亟。琴绣死得匆忙,许多事都来不及交代,杨姑姑的对食是刘桂,可此刘桂是不是彼刘桂,还犹未可知。想要出宫,又是怎样出宫?她原想先在宫里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如果找不到门路,就只能一路稳扎稳打,熬过五年再放出去。现在告诉她,这个出路被人堵上了! 一时间五内俱焚,心神不定地守着二人一边吃饭,一边眉来眼去地调情。 刘太监用完午饭,起身告辞: “阿慧,咱家先走了,晚上下值再过来你这儿坐坐。干爹还在等着咱家呢,去晚了要挨骂的。” 荀兰因魂不守舍地收拾好碗筷,提着盒子出门,看着前方越走越远的背影,天人交战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刘太监。 “公公留步!” 刘太监不耐烦地转过身。 “有事快说,咱家还赶时间呢。” 荀兰因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轻轻颠了颠,塞到刘太监手里,神神秘秘道: “奴婢年纪大了,想回家了。现在那上头又不许人出宫,奴婢四处打听,这才知道公公您神通广大……” 刘太监心头一跳,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换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香囊一看,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 “小声点,被人听见打死都不冤,谁告诉你的?” 果真是他!荀兰因骤然激动起来,面上却神色黯然。 “张姐姐一直想家,花光了钱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公公,可她这人没福,还没等找到公公这来,就去了。临走前告诉奴婢,让奴婢要是想出去了,也能来找公公。现在奴婢就算到了年纪,也是出不去了……” 琴绣本名姓张,这一点倒是毫无虚假。 刘太监苍老的脸上浮出不忍之色。 “你们倒是姐妹情深。也是作孽,先皇后在的时候,公公我都好久不干这事儿了,大家心里有个盼头,谁不是老老实实做活,到年纪等出去的?现在没了,这宫里来找本公公的人就多了,咱家还真怕出事。” 荀兰因知情识趣地奉上另一个香囊,刘太监借着天光,看见里面的东西都是浑圆透亮的珍珠宝石,轻便又隐蔽。这种上等货色,就连他自己想要弄到手都有点费力,看来这浣衣局的宫女之前身份可不一般。 猜测归猜测,刘太监并没有深究下去的想法,而是把宝贝揣进怀里,又回过头警告了一番: “别乱说话,你在宫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到时候被人告发了,不仅咱家要吃挂落,你也讨不了好去。” 这就成了。 荀兰因按住内心涌动的喜悦,整个人愈发小心谨慎: “奴婢明白的,奴婢屋里有个叫柳桃的姐妹,受了风寒躺在床上,还麻烦公公把我顶了她的名,报个病逝吧。奴婢在浣衣局也脱不开身,还请公公找几副药过来,到时还有谢礼奉上。” 刘太监似笑非笑地看着荀兰因: “你对人是真的好,也难怪会告诉你我的门道。也行吧,咱家好久没干这事了,功夫都有点生疏了,五日过后,晚上自然会有人领你出去。” 荀兰因垂下头,待人再好,也架不住有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多谢公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五章、瞒天过海 夜深了,屋里的宫女劳累了一整天,早睡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荀兰因轻手轻脚地从床上摸下来,用火折子点了灯。 屋内一灯如豆,照亮了她身前一方小小天地。从床下拽出包袱,搭在身上,荀兰因从怀里摸出几把铜钱,藏在袖子里,屏气凝神地等着刘太监的人过来。 不知是谁半夜做梦,翻身嘟哝了几声,荀兰因浑身一激灵,忙藏在角落阴影里,愈发小心了。 门外忽然极轻微地响了两声,荀兰因谨慎地抬眼望去,果真有个人影映在大门的纸上。 “琴绣姑娘,还醒着吗?” 门外的小太监轻声呼唤,荀兰因心中激动不已,悄无声息地推开大门。 “是我,可是刘公公派来的?” “正是。师父说姑娘你这趟要紧的很,就派我过来了。” 荀兰因心知是那些珠宝送到了位,抿唇拉出个笑影儿来,往小太监手里又塞了一把钱。 关键时刻,若不撒钱开道,就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小太监手里捏着铜板和几块碎银子,心知是她多年攒下的积蓄,便含笑收下了。 宫里晚上也并不是全然寂静,漆黑的巷子里游荡着金吾卫,严防死守可能出现的刺客。小太监似乎在夜里往来惯了,领着荀兰因熟极而流地穿过大小巷子,几次都和巡逻的金吾卫擦肩而过,让人惊出一身冷汗。荀兰因当皇后时,从未在夜里出去过,浣衣局也不许宫女无故出门,自然对这些地方两眼一抹黑,小太监去哪,她就跟着去哪。 小太监左拐右拐,不知走到了哪里,荀兰因陡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小太监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荀兰因过去。 “姑娘,就是这儿了,快去吧。过了这个时辰,被人发现可就了不得了。” 荀兰因捂着鼻子走进去。 通明的灯火下,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正合力抬着一个大桶,往马车上装去。木桶上污渍斑斑,臭味正是从那上面发出来的。见了荀兰因过来,那几个太监也不意外,反倒两眼兴奋得冒光。 “原来又是个要出宫的,哥几个今天可是要发财了!” “可不是,原以为进宫就万事大吉,巴结上贵人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竟然分到了这儿来。天天搬这玩意儿,恶心死人了。” 荀兰因捏了捏袖子里的钱袋,鼓起勇气道: “几位公公,出宫可怎么走?” “这有什么难的,你跳进来,我运出去,就这么完事。” 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太监一指木桶,浑不在意道。木桶里面倒是没装什么东西,宽阔得足以容下两三个人,只是桶壁上挂着厚厚一层秽物,十分恶心。 荀兰因红了眼眶,暗自咬牙。死都过去了,害怕脏了衣服不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把她埋到粪坑里,只要不死,有朝一日,她就算是爬,也要爬回来报仇!如此奇耻大辱,定要叫那对狗男女百倍以偿! “那就多谢公公了。公公大恩大德,琴绣铭记在心,日后若有缘分,自当百倍相报!” 中年太监见多了宫里矫情的女人,这般干脆利落的还是少见,不由一愣。 “快走快走,动作快点。有什么报不报的,你出钱,我办事,就是这么回事。” 荀兰因一发狠,抱着包袱,一跃进了木桶。 木桶砰地一声盖了上去,只留下几个气孔透出的淡薄微光。荀兰因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就被托了起来,放在马车上,触目所及,只有大大小小的桶身。外面鞭子划破夜空,清脆地响了一声,马车就开始吱吱嘎嘎地走了起来。 “嘿,成太监,又运夜香出去啊?” 相熟的宫门戍卫懒懒靠在墙上,打了个招呼。成太监握着马缰的手稳定如初,无事人一样笑道: “怎么,你不也还在这儿守着吗?赶紧过来查,查完好出宫,” 宫门卫橐橐的脚步声愈发靠近,荀兰因一颗心也提到了半空。 脚步声在马车前止住。按例进出宫门总要检查有无偷运什么东西,但这一马车夜香臭气熏天,宫门卫检查的心思也就淡了。 “你有什么好查的,老子我还得来看你的粪桶?赶紧走,你在这儿宫门都臭了。” 荀兰因死死按着包袱的手松了下来。 朱漆金钉的宫门在身后轰然合上,荀兰因缩在暗无天日的木桶里,浑身发抖。 出来了,她出来了! 当年她如何同一座泥塑木雕般被迎进宫去,现在她就有多狼狈不堪地从那里逃出来。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这八个字无时无刻压在她头上,哪怕一坐冷宫整十年也不敢有半句怨望之词,到头来还是如此卑贱地苟且偷生。 荀兰因死死攥着胸口,陡然升起的痛苦一如火焰,几乎把她整个人焚为灰烬! “姑娘,到地方了,你下车吧。” 外面的人松开桶盖,荀兰因轻轻一顶,盖子就滑了开去。手脚笨拙地爬出去,落地时还崴了脚,钻心地疼痛沿着脚踝一路直窜上来。荀兰因咬着唇,把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公公慢走,以后有什么事,凡是我能帮上的,一定来帮公公。” 成太监嘿嘿一笑,道: “你也太多礼了,要是咱真遇到什么事要帮忙,肯定会来找姑娘的。我在葫芦巷搭了个屋子,平时也用不着,你刚出来没地方去,不如到那里住几天。” 荀兰因心中百感交集,从包袱里挑出一块洁白无瑕的昆仑玉璧,作为信物给了成太监。成太监从没见过如此好物,贴身收好,复又赶着马车远去了。 车马辚辚远去,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荀兰因含着满嘴腥甜,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她久居深宫,早就忘了外面京城布局如何,更不要说在昏暗不清的夜晚,穿过错综复杂的大街小巷找到葫芦巷的屋子了。 正当她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的时候,耳边陡然听见一声调笑。 “哪里来的小娘子?都半夜了还在外边游荡呢,爷屋里烧了火盆,不进来吃两杯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六章、投奔 荀兰因豁然转头,只见一丛火光在三十步开外的地方摇曳。 几根木条和稻草乱七八糟地搭了个棚子,两个浑身又脏又臭的乞丐缩在火堆旁,伸出手烤着火,两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小美人~看你冻的这个样,还不过来,烤烤火?” 荀兰因拔腿就跑,身后的乞丐却比她更快,冲出来一把扯住衣袖。荀兰因吓得魂飞天外,拼命向前,尖声大叫道: “滚开!我有病,你要是不怕死,尽管过来试试。” 浓烈腥臭传入鼻端,两个乞丐明显顿了一顿。他们虽是最卑贱的小人,在这世上过一天算一天,可也还想无病无灾地活在世上。听说害了某些病,身上也会臭得不行,不会是真有病吧? 从抓住衣袖,再到乞丐迟疑,一切不过电光火石,兔起鹘落。荀兰因当机立断,挣断衣袖,没命向前跑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乞丐追了一段,发现追不上,把手里的布片提起来端详。 布片上沾着恶臭的秽物,味道正是从上面传出来的,那女人根本没病! “晦气!好不容易遇到个美人,居然还让她跑了!” 沿着来时路往回走,想要重新回到火堆旁烤火。身旁小弟猛然指着结了霜的地面,惊喜道: “老大,地……地上,金子!” 覆着银白秋霜的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乞丐趴下身去,果真看到几粒指甲盖大小的金瓜子。 荀兰因抱着包袱拼命跑了一段,还差点遇到巡夜的武侯,被逮进大牢。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跑得口中全是浓郁的血腥气,才兜兜转转找到了葫芦巷。 此时夜色将明,浓紫的云层里透出些微晨光。再不找到屋子,她这一身污秽,恐怕就要被当成珍惜动物来围观了。 荀兰因筋疲力尽,心中却又升起些微希望,从巷头走到巷尾,总算找到附和成太监描述的宅子。宅子从里面上了锁,她有没有钥匙,不得不拖着疲惫至极的手脚翻墙进去。跳进屋子的那一刹那,荀兰因脚下无力,顿时坐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 屋中看似已经久无人居住,到处都蒙了一层灰,但家具都还没有朽烂。成太监深谋远虑地在天井处打了口井,垂下的麻绳悬着木桶,敲在井下,发出空空的回音。 荀兰因坐在地上,强撑着逃出宫的精气神仿佛在这一瞬泄了个干净,整个人就像只空荡荡的皮囊,什么都没有。无止境的空虚和恶心如潮水般涌上,荀兰因捂住嘴,咳了几声,掌心里传来温热濡湿的触觉,隐隐有些腥甜的味道。 鼻端早已闻不到身周污秽的臭气,但荀兰因却知道自己一定是肮脏可怜的模样。藏身木桶不过权宜之计,绝不可以如此狼狈的模样现世,就算独处空房也绝不行。 荀兰因强打精神,从井里提出几桶清水,烧热之后,一面流泪,一面狠狠把自己从里到外洗刷了好几遍。只洗得肌肤红肿疼痛,几乎要脱下一层皮,才勉强收手。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天光早已大亮,京城各家百姓踏出房门,开始一天的生计。荀兰因又累又困,刚沾上枕头,就睡得人事不省。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黄昏。 荀兰因是被饿醒的,将近一天水米不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重新摸出铜钱捏在手里,荀兰因卸下门后的木板,开门出去买了两个带肉的烧饼,一面吃,一面沿着街道慢慢行走。 平凡百姓家小儿的哭闹声,糖葫芦小贩拖长的叫卖声,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温馨。荀兰因好奇地环顾看着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自己从宫里逃出来,就像从毫无生气的地狱里来到了人间,一颗心也不由温暖起来。 胸口依旧隐隐作痛,荀兰因回想起在宫里的折腾,估摸着是积下了病症,打听了药铺所在,便匆匆而去。 进去不过半晌,便提着大包小包的药走出来。此时一阵鸣锣声响,百姓忙不迭避开,习以为常地看着京城里的大官远去。 荀兰因愣在道旁,视线紧紧追逐着远去的轿子,本已模糊的记忆又重新清晰起来。 当年她还待字闺中,父亲也还是那个世人称颂的贤相,丞相府里自然少不了人情往来的官员和门生。那时她还不是那个贤良淑德的荀皇后,还保有着几分少女的活泼与大胆,趁着父亲会客时,偷跑到屏风后面观察来客。父亲对此生气又无奈,被她顶了几句嘴,又见她没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也就听之任之了。 正是得益于此,父亲昔日往来的人脉被她一一记在心中,直到如今才发挥作用。 那轿子外面骑马的人,似乎是父亲一位故交的人。当年父亲时不时在府中设宴,和他把酒言欢,这下人就跟在后面端茶倒水。十年过去,形貌虽然苍老不少,可大致的轮廓,却是没有多大改变。 荀兰因几乎立刻就要跟上去,向他大声疾呼,声明自己身份。 才走出几步,理智又让她定在原地。 人死如灯灭,官场亦是如此,甚至比宫闱更加残酷。皇帝亲自下的严令,有谁敢公然反抗?说不得反而把她擒拿下来,送到牢里,为自己再添一份晋身之阶。 她不敢赌,也赌不起。一旦输了,这幅苟且偷生的残躯就要埋在无人问津的乱葬岗,带着满腔不甘的恨火步入死亡。 荀兰因攥着药包,天人交战之下,不自主远远缀在后面,直到那一队威风赫赫的仪仗进了沿街开的朱门里。昏黄的斜阳照在门前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上,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强迫自己回头,不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荀兰因拖着沉重脚步正要离开,守着大门的门房早就发现了这个徘徊不去的女子。 “你是来干什么的?在咱们裴府边上鬼鬼祟祟,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门房挑剔地看着荀兰因。这女人蓬头垢面,连发髻都绾不好,倒是那张脸还算有几分姿色,怕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女人找上门来。一想到府里面连大人都畏惧三分的母老虎,门房缩了缩脖子,伸手就要把荀兰因推开。 “去去去,你是什么东西,也想进这个门?我跟你说啊,没门!” 当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连下人都敢随意践踏。 被这么一推,荀兰因反倒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门房,道: “我是来找我舅舅的,再怎么落魄,我也是他外甥女。你还不快去通报,待会儿舅舅怪罪下来,你当得起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七章、认亲 “外甥女?” 才刚从官署回来,连茶都没喝一口的裴景之听了下人禀报,不由头痛不已。他们家宗族庞大,又和各家世代联姻,其间人脉盘根错节,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侄女甥女,要是一个个上门来打秋风,府上早就住不下了。不过要真是自家外甥女,却也不好不见,裴景之扭着筋骨活动身子,浑不在意道: “老爷我累了一天了,肚子还饿着呢,还不快把菜给我摆上来。那什么外甥女,等我吃了再说。” 身边伺候的老人心领神会,精致可口的菜肴流水般送上来。 荀兰因在偏厅里等得坐立不安,却也只能干坐着。她也是从传承数百年的荀氏而出,自然知晓其中规矩,像她这种不知来路的人,主人家哪会轻易接见。只是她用了手段逃出宫去,身上却没有平民百姓的户籍,想要离开京城,也没有官府发下的路引。京城城墙高达数丈,每处都有守卫日夜巡视,她一个弱女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简直是千难万难。 二则是她从宫中带了不少珠宝出来,却不敢轻易动用。民间流通的是铜钱,而非金银,要换银钱非得到当铺去不可。别人只消一查,就能知道她的住处。三岁小儿怀金过闹市的道理,荀兰因老早就知道了,空怀重宝却无力保护,只能招来祸患。情急之下过来撞运气,也是心存侥幸。 “顾姑娘,该用饭了。老爷说,等一会儿再过来见姑娘。” 提着食盒,雪青比甲的灵芝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亲切而不失矜持地笑道: “姑娘一路寻亲,车马劳顿,不如先吃顿便饭,眯一会子。” 荀兰因心下稍定,看来裴府主人还是要见她的,只不过是早晚而已,高门权贵的做派,她比任何人都熟悉得多。心念电转只见,面上就挂上了淡笑: “姑娘辛苦了,替我谢谢舅舅,还肯留我吃顿饭。” 她这一笑,犹如尘尽光生,云破月来,说不尽的风流情态,灵芝不由呆了一呆,红着脸推门出去。 “怎么样,上门的这位……你看如何?” 灵芝刚一回来,门口守着的大管家云行立刻截住,神情紧张地问道。 “我说不准,看那通身的气度,也不像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恐怕还真是位大家小姐。”灵芝想起那顾小姐低低柔柔的笑意,真真如南海明珠一般,把周遭女人都衬做了死鱼眼睛,“就是生得太好了些,恐怕咱们奶奶容不得她。” “哎哟,这可真是麻烦。” 大管家一搓手,也犯了难。是个人都想跟前摆着的都是美人,就算不能下嘴,至少看着也赏心悦目。有外甥女的身份在,想必老爷也不会冒着被御史参一本的风险下手。可难就难在,府里掌家的大奶奶是个不折不扣的河东狮,长相平平,火气却大得不得了。成亲十几年了,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偏偏还不许老爷抬妾进门。 老爷想孩子都想得发疯了,偷偷养了个外室,还真一举得男。喜孜孜抱到大奶奶房里,谁知大奶奶面上恭喜,到了儿子满百日,当着宾客的面就把孩子扔到柱子上,活活摔死了。老爷暴怒之下,上书请旨休妻,也没个下文,不知道是不是大奶奶家娘舅把折子压下来了。 灵芝见大管家沉默不语,大着胆子凑过去。 “反正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伺候好主子就行了,想这么多干什么?有人来就伺候,没人就继续做活不是?” 大管家眼睛一亮,这是把皮球又踢回老爷那里去了,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连忙进门禀告。 “哦?我这外甥女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裴景之端起茶盏拨打浮沫,漫不经心道。“老爷火眼金睛,是或不是,到时候一见不就知道了?” “你倒是会给人说好话,那我就过去见见。” 荀兰因从座上下来,身子压得极低,努力做出一副眼泪将落未落的模样,含着哭腔道: “外甥女顾梅卿,给舅舅请安了。” 那声音说不尽的悲苦,仿佛受了极大委屈,裴景之乍听之下,不由心下一软。他们家是有过女儿嫁到顾家去,只是顾家离得太远,之后的事就不清楚了。 “先起来说话,自家人不必多礼。” 裴景之虚虚一扶,荀兰因也就顺势站起来,用她高门贵女地姿态端坐在位置上。 “我记得顾家也不差,怎么你一路上京,跑到我这儿来了?” 荀兰因搜索着当初在宫里听到的闲言碎语,神情暗淡,半真半假地编了一个身世可怜的外甥女出来。 “舅舅有所不知,当年母亲确是亲手送我出嫁。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才进门没两月,爹娘出门游湖,半途上掀起风浪,便就此一去不返了!”才说到一半,再忍不住,哽咽起来,“原本我那婆婆就有些刁难,爹娘去后,就更是变本加厉。我当时怀着身孕,日日早晚去立规矩,身子受不住,早产下来个腿脚不好的儿子。后来夫君害病死了,婆婆就说我是个灾星,害死了他儿子,还生下个怪胎,要把我赶出门。我原也想回娘家,可娘家无人,叔伯几个忙着分家产,跟本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荀兰因拭去眼角的泪珠,红着眼望向裴景之,见他虽有怜悯,却不乏疑虑,决定再加一把火。 “当初母亲给我说,她从前在家有把黑玉柄扇子,夏日扇起风最凉快,可惜当初忘了带,现在都找不到人再做一把。” 京城的确曾经流行过一阵黑玉柄扇子,黑玉珍贵,又有清凉宁神的功效,夏天握在手上的确十分舒适。这样又贵重,又小巧的玩意儿颇得女眷们喜爱,就连她母亲程氏也特意定做了一把花鸟鱼虫的黑玉扇子。裴家高门大户,决不至于连把扇子都做不起。 裴景之一怔,对这个外甥女的身份再无疑虑,苦笑着道: “一路走到京城,真是苦了你了,府里空房子多,你随便选个院子住吧。只不过我那老妻悍妒成性,说不准要找你麻烦,你先忍着吧。” 荀兰因心下一松,身份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八章、河东狮 “顾娘子,这边走。” 荀兰因抱着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灵芝身后。 裴景之对这个投奔来的外甥女无可无不可,谈不上喜爱,也不讨厌,把她安排在了远离妻子黄氏的引凤楼里,显然不想让两人相遇,再横生事端。因她自称嫁过人,府里下人的称呼就从“姑娘”变成了含混的“娘子”。 “真是麻烦你了。” 荀兰因真心感激道。她在药铺外遇到裴府马车不过是机缘巧合,装着金银财宝的包袱却落到了成太监的房子里。也是这个灵芝自告奋勇,陪她一起回房子取东西。 “娘子说哪里的话,这是奴婢应该做的。说起来,娘子还是老爷的外甥女,纵然一时落魄,也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灵芝嘴上说着吉祥话,却不知“东山再起”一词,正戳中荀兰因的心事。她如此狼狈地逃出宫,有家不敢回,有钱不敢用,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从天子身上把她这些日子受的苦,全都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荀兰因勉强扯了个笑容,沉默不语地跟着灵芝到了梧桐苑。 引凤楼里遍植梧桐,显然取的凤栖梧桐之意。此时秋风瑟瑟,满地落叶,显得有些凄凉。 一行人进来时,楼里正在扫洒除尘,换新被褥,好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娇客。引凤楼有大丫鬟两个,一个灵芝,一个瑞草,二等丫头四个,半夏,忍冬,桂枝,南烛,其余粗使丫头婆子林林总总约有十几个,见她进门,齐齐放下手中活计向她施礼。 荀兰因深吸一口气,找回些许贵女的状态。 “都起来吧,我在府里借住,往后还要仰仗各位照顾。可我丑话也说在前头,我虽是过来投奔亲戚的,却也不是你们能拿捏的。有那偷奸耍滑的,手脚不干净的,趁早到别处去,闹大了对自个儿也不好。反过来说,各位辛苦做事,我也不会吝啬那一两个钱。” 众人连连称是,涌上来给荀兰因卸披风、塞暖炉,把人引到焕然一新的卧房里。屋里火盆烧得旺旺的,水红绫被,鹅黄软枕,缂丝绣花鸟的竹屏风,恍如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当初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荀兰因心下感伤,收拾好带来的一应东西,靠在枕上,凝望着窗边月色默默无语。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晚黄氏就得知自家老爷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迎进了府。 “那条老狗,我看他是没吃够教训!上次被我摔死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子,就敢让皇帝休了我,要不是我二哥把折子烧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呢。这次他胆子肥了,竟然大摇大摆地把人迎进来!” 黄氏暴跳如雷,脚下碎了一地的官窑珍品。她再同裴景之不和,也是名正言顺的裴家大妇,执掌中馈多年,后院里的人事调动怎能瞒得过她? “来人,把棍子给我带上,再把力气大的婆子给叫出来,今天我非生撕了这狐狸精不可!” “奶奶且慢,先找人问问老爷今晚去哪再说。老爷要是今晚没宿在引凤楼,那咱们大可明天再去,晚上黑灯瞎火的,要是奶奶摔着就不好了。” 随身伺候的杜鹃用余光窥着黄氏神色,小心翼翼道。 “不行,我一想着那个小狐狸精我就睡不着觉,我非要过去看看。” 黄氏尽管已年过四十,放在京中人家也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嫉妒却远比进门的新妇更甚许多。长乐堂里灯火辉煌,却只映得她脸色铁青,满面狰狞之色。 “大奶奶,不如我先替奶奶探探路,问问引凤楼里的那位是什么来路?” 黄氏虽嫉妒,却还没失去理智,闻言气咻咻地坐下,暂且同意了杜鹃的提议。 “你去吧,要真是老爷抬进来的狐狸精,那你也不必敬着。有我撑腰,你尽管大闹一场,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杜鹃低头应是,马不停蹄地出了长乐堂,直往引凤楼而去。 此时暮色渐深,树梢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勾弯月。 灵芝见荀兰因神色郁郁,便想着方说些笑话八卦转移注意力。荀兰因见她颇有提点之意,也打起精神靠在引枕上听着。 “顾娘子在府里,可要小心几件事。一是咱们府里的大奶奶,最是见不得人长得漂亮,但凡有几分姿色的丫头,都被她打发到外面去了。她要是觉得哪个丫头要勾引老爷,当场就抓过来打个半死,再叫人卖出去。娘子长得这样好,也要小心些。” 荀兰因抬眼望了望灵芝,见她容貌也不过是普通,混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那种,就明白她所言非虚。 “我到底也是你们老爷的外甥女,总不至于连我的醋也吃吧?” 灵芝看了一眼荀兰因,道: “那也说不准,娘子还是小心为上。” 屋子外面忽然传来砰砰的响声,不多时下人来报,说大奶奶身边的杜鹃过来探望。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里读出深藏含义。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才说起善妒的黄氏,人家这就派人过来了。 “奴婢先出去看看,娘子歇着吧。” 灵芝一边说一边打起帘子,和正准备长驱直入的杜鹃打了个照面。 “杜鹃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灵芝小心地陪着笑,杜鹃却白眼一翻,傲然道: “废话少说,今儿老爷是不是抬了个人进来?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奶奶有多厉害,下起手来眼睛眨都不眨的。你要是识相,就趁早丢开手到别的地方去,免得奶奶迁怒到你身上来。” 被杜鹃趾高气扬地一通抢白,灵芝难免有了几分火气,语气生硬道。 “姐姐误会了,咱们府里可没什么心术不正的狐狸精,倒是有老爷的外甥女过来投亲。奶奶大可放心,顾娘子绝不是那等勾引人的下三滥玩意儿。” 杜鹃涨红了脸,正要发作。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声从内室传来,只听里面人嘶声道: “我原以为舅舅家好歹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家风自然再淳厚不过。深更半夜的,一个下人,过来对老爷的外甥女兴师问罪,是哪家的规矩啊?” 灵芝面上露出嘲讽神色,激得杜鹃心火大盛。可自家本就不在理,又怕过了里面的病气,只得原地跺了几脚,含恨离去,向黄氏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九章、惊闻噩耗 “这么说来,引凤楼里的那位还是个病秧子?” 黄氏心火顿平,依旧是端庄的贵妇人模样。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裴老爷外甥女过来投亲,主人却半夜过来兴师问罪,人家还不知怎么想呢。她妒妇名头在外,收拾几个小浪蹄子倒无所谓,可要是把老爷的亲戚都赶出去,瞬间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裴景之正憋着一口气要休妻,这时候可绝不能放松。 “是啊是啊,我过去的时候,听见里面咳嗽得厉害,也不知道害了什么病,要过来连累咱们家。”杜鹃本就和灵芝主仆有些不快,连带着语气里也诸多鄙夷,“到底是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破落户,一天就想着上门来打秋风。” 黄氏淡淡扫了杜鹃一眼,坐在铜镜前卸去钗环。 “你也是个没见识的,顾家虽不在京城,可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最少也是个郡望。顾家出来的姑娘,那是不知礼数的寒门可比的?顾娘子孤身一人远道而来,定然是出了什么变故。我倒是想起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说不定就是人家实在走投无路过来了。夫家不爱,娘家不顾,做舅舅舅娘的,哪怕不愿意,也别让人指着脊梁说咱们凉薄无情。” 杜鹃脸色一黑,深深低下头去,又听黄氏慢悠悠道: “你是什么个性,我还不知道,怕是又和人拌嘴了。老爷既然肯把她接进府里,我这个做舅娘的也不好太抠门。明儿一早你去开我库房,挑些颜色好的绸子给顾娘子做衣裳,把我那套水精头面送过去给她戴着。你毕竟也是府里的下人,比不得人家身份尊贵,好好和人道个歉,这事情就过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咳嗽装得过了头,荀兰因第二天一早醒来,只觉心口发闷,头晕目眩,显然是病情加重无疑。昨夜灵芝讲了半宿当家主母的坏话,杜鹃又是那副骄横做派,她心里没底,只叫灵芝把她带的药包打开,放在火炉上煎了。 “把香点上,药味闻得怪难受的。” 主母黄氏未曾谋面,贴身大丫头气焰嚣张。荀兰因不想黄氏拿这个做由头使坏,也不希望裴府下人传闲话,香料虽贵,毕竟比不过人心。灵芝问也不问,抬手往香炉里撒了一把玉华香,氤氲淡烟袅袅升起。 正在荀兰因喝药时,门外一阵响动,原来是杜鹃从主母黄氏那里过来了。这次不是来兴师问罪,言语间反倒有些做小伏低的意味。 “顾娘子,昨夜言行无状,杜鹃来给您请罪了。” 杜鹃深深蹲下身自,面色极为恭敬,内心却有些不忿。 明明都是女人,她虽是奴婢,可奶奶家实打实压着老爷一头,奶奶在府里横行霸道老爷也不敢说什么,她当奶奶的贴身丫鬟,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不知从哪个地方蹦出来个外甥女,传说是名门出身,可到底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无依无靠也不比她好到哪去。凭什么自家是奴婢,就要对这个破落户赔礼道歉? 荀兰因不知主母黄氏到底是什么态度,打起精神,隔着帘子小心应对: “起来吧,我身子不爽,不便见客。姐姐是府里的老人了,自然比我见识得多,以后有事恐怕还要多拜托姐姐。” 半点没提昨晚灵芝和杜鹃拌嘴的事,显然要和稀泥混过去了。杜鹃也不想给这个顾娘子行礼,闻言立刻就站了起来,让身后仆妇打开匣子送进去,企图用花哨的贡缎头面让这个乡下丫头露出丑态。 荀兰因久居深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些宫缎云锦并非最上品,倒是那副水精头面玲珑剔透,精巧可爱。帘子背后淡淡嗯了一声,并无太大惊异,反倒让下人们对顾娘子出身高贵的印象更加深刻。 杜鹃满怀不甘地站起来,忽然抽了抽鼻子,甘甜浓郁的熏香之下,依旧有一缕掩饰不住的苦涩药味,顿时计上心来,一叠声关切道: “娘子可是在喝药?症状如何,请的什么大夫,开的什么方子?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生病可不是什么小事,咱们府里有相熟的太医,可要请来看看?” 听到“太医”二字,荀兰因不由自主地一抖,连忙拒绝。 杜鹃自以为得计,扬眉吐气地走出引凤楼。没过几天,府里就传出顾娘子气虚体弱,且仗着出身高贵,目下无尘的流言来。 荀兰因连生死都亲身经历过,对这些流言蜚语也就听之任之,浑然不放在心上。某日秋高气爽,院子里栽的银杏金黄一片,太阳下煞是好看,荀兰因闲极无聊,就带着下人往亭子里去赏银杏。走到半途,忽然听见花圃后面有人在说悄悄话,隐约听到几个熟悉的字眼,不由屏退左右,悄悄靠过去听墙角。 “真惨呐,丞相当年也是人人称道的贤相,先帝亲自指给皇上的老师,怎么突然就沦落到这种下场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问道。 “可不是,四岁以上男丁全部午门斩首,年轻妇人卖进青楼,剩下幼子老人流放千里,发配岭南呢。有好些嫁出去的荀家女儿,立刻就被夫家给休了,结果当天就被送进那种地方了呢。嘿嘿,要是将来我有钱了,也要进去看看荀家女儿是什么国色天香的模样。” 另一个年轻小厮越说越离谱,最后竟然猥琐不堪地嘿嘿笑了起来。 “真是作孽。丞相素来德才兼备,要不然被先帝指为太傅。到底有什么仇怨,丞相一去,皇上竟然叫人掘开坟墓,挫骨扬灰,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也赐死了。” “这种事,你问我,我问谁去?不过我听说皇上早就不满丞相对他指手画脚了,只不过碍着先帝的面子,不好发作罢了。当初皇上太子时经常被丞相打手心,登基后还处处摆着太傅架子,就连新立的穆皇后,丞相都深更半夜叫开宫门,冒着大雨冲进去把人训斥了一通。说什么青楼出身,祸国妖女,绝不可入宫云云,气得皇上和丞相大吵了一架呢……” 花圃之后,小厮讲得眉飞色舞,荀兰因的脸色却苍白如纸,踉跄着倒退。 “顾娘子?” 灵芝赶紧伸手扶住荀兰因,满脸关切。 “突然觉得心口绞痛,今天……就不去园子里了。” 荀兰因捂着嘴,丝帕上沾了点点红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章、“锦囊妙计” “娘子这是郁怒忧思、劳欲体虚,以至肝郁化火,心脾气虚,血失统御。我这里有一副龙胆宁血汤,早晚煎服即可。娘子病因在心不在身,切记不可再忧虑多思,大喜大悲。平日也要好好将养,补足气血才是。” 王太医收回诊脉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灵芝忧心地看着床内缩成一团的侧影,欲言又止,最后把人恭恭敬敬送出了引凤楼。 才请了王太医,黄氏那里就立刻得了消息,亲自过来探望。人还没进屋,就有一大堆丫鬟婆子涌进来,洒水的洒水,燃香的燃香,不像是来探望亲戚,反而像来示威的。引凤楼里愁云惨淡,长乐堂的人个个精神饱满,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凄惨。 “听说顾娘子病了,怎么病的?是不是你们这些下人伺候得不经心,老爷的外甥女都敢怠慢?” 黄氏一身绛紫牡丹花罗袍子,头上、手上戴着黄金红宝的头面首饰,板着面孔,眼中隐约显出细微不耐之色。引凤楼里的下人被她一喝,连忙俯身跪下,在她脚边瑟瑟发抖。 荀兰因偷听了自家下场,只觉五内俱焚,却不得不起身迎接。哭也不能哭,泪也不能流,还得强作笑颜,唯恐他人看出破绽,简直比身处地狱更煎熬百倍。 “舅娘错怪他们了,不干她们的事。原是我在家里过得不如意,路上又受了寒,先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到了舅舅家里,一放松下来就倒了。” 不出来还好,荀兰因刚挑开帘子,黄氏眼神就是一凝。 她方才急怒攻心,呕了血出来,两颊苍白异常,上身粉紫绣花鸟的衫子,下身雨过天青的碧绫裙,堕马髻上簪着一根素净珠钗,柔弱无骨地倚在架子床边,愈发显出一段风流情态。荀兰因原也不是什么艳冠群芳的绝代佳人,只不过黄氏善妒,把漂亮的奴婢都赶了出去,原本七分颜色,在一众丑人里也有了十二分美态。 黄氏盯着荀兰因,思绪纷飞,一会儿想自己容貌不比人家美,年纪没有人家小,一会儿又想到老爷对自家的厌弃来。顾氏这般好颜色,又嫁过人,经历过不知多少风流阵仗,难保老爷不会被她勾走了心去。京城各家面上看着光鲜,背地里不知有多少腌臜事。对自家外甥女下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要不被御史盯上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妒火萌发,黄氏慈爱的面具也挂不下去了,干巴巴叫人把东西送上来,道: “我听你病了,就从库房拿了几支参过来,你好好养着。要什么燕窝鱼翅的,厨房里尽有,自己叫人做了就是。” 说罢连坐也不坐,转身快步离去,背影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黄氏拉着脸回了长乐堂,痴痴坐在铜镜面前,一叠声叫人过来梳妆打扮。终归是年纪摆在那里,无论涂上再厚的面脂,扑了再多的粉,总也掩不去眼角眉梢生出的细细皱纹。锦衣华服换了又换,整个人也始终透出一股沉沉的暮气来。黄氏心有不甘,又披散下高髻,叫人把白发一根根拔出来。 “奶奶这是何苦呢?”大丫头鹧鸪于心不忍,劝解道,“她一个被婆家赶出来的孤女,爹娘都死干净了,连口吃的都没,才过来投奔咱们。年纪再轻,长得漂亮又怎样,还不是要在奶奶手底下讨食。奶奶是府里掌家的人,家里还有人当阁老,哪里用得着和她计较。” 黄氏手上用力,啪地一下把玳瑁梳折成两段,眼含热泪。 “你懂什么,她的今日,就是我的明日!她好歹还是个能生的,婆家不待见也就罢了,将来儿子长大定是要过来认亲的,下半辈子不见得有多难过。而我呢?婆母不喜欢她,老爷要是喜欢我,又怎么会上书休妻!只不过现在娘家得势,他不敢发作罢了。官场最是无常,哪天我哥哥被皇上贬了,他怕是要欢天喜地的把我赶出门去!” “她年轻漂亮,出身高门,生过儿子,看起来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妙人儿,将来改嫁有的是人要。我一把年纪了,想生也生不出来,没听见别人在背地里戳我脊梁骨,说我是个不生蛋的鸡么?生不出儿子,还要霸着窝不许别人进来,别人要去有什么用。现在哪家屋里没有几个妾,把我要去闹得鸡犬不宁么?要是什么时候老爷休妻,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裴府里!” 鹧鸪一哽,心里也有些感同身受的酸楚,却还是不能苟同黄氏的做法。 “奶奶为何就不能学学别家,找几个模样周正,出身卑贱的丫头做通房。等生下儿子抱到身边来养着,横竖也能当半个嫡子了。无论是谁生的儿女,看见奶奶还不都得恭恭敬敬地叫您一声母亲?老爷也不至于为了这丁点事情,天天给奶奶摆脸色看了。” “难道你想去做通房?”黄氏重重喷出一口气,剜了鹧鸪一眼,“我要是能忍,我早就忍了。我黄家是什么地位,下人生的庶子又是什么东西?别说抱到我房里养着,就连看见,我都嫌脏。裴景之那条老狗,也好意思把个外室子塞我这儿,我没剁得稀巴烂都算给他面子了!” 鹧鸪难堪不语,只默默挑着黄氏头上的白发。杜鹃见她在主母面前自讨没趣,有心炫耀一番,便又自告奋勇地跳出来为黄氏“分忧”。 “要我说啊,老爷这什么外甥女,这身子骨也太差了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病死了。死在咱们府上,那该多晦气,还是早点打发出去的好。” 杜鹃和灵芝私底下有些龃龉,说出的话未免尖刻,只是黄氏听来,却出奇地戳中心思。 “奶奶也别气,我这几天听说了一件奇事,说不定就有机会解决奶奶的心腹大患。” “哦,到底是什么事情?” 听到能把人赶出门去,黄氏情不自禁地侧耳倾听。 杜鹃诡秘一笑,随即绘声绘色地讲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一章、亲事 “舅母要给我说媒?” 荀兰因惊得声音微微变了调,不可置信地向前来通传的杜鹃问道。黄氏善妒随便一个下人都知道,前次探病又一副懒得和她多说的样子,这次突然过来要说亲,背后安的什么心就不得而知了。 “正是呢。”杜鹃喜气洋洋道,心里着实有几分快意,“咱们大奶奶说了,顾娘子你还年轻,又嫁了人,一直待在老爷家恐怕要被人说闲话,她就自作主张先替你相看相看了。你安心养病,奶奶一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保你满意。你娘家婆家都不靠谱,连份嫁妆都没有,奶奶就从公中拿了些钱给你置办。” 荀兰因先前呕血不过是情志伤身,经过调养已经好了大半,闻言习惯性地绞着帕子,婉言拒绝。 “我一介孤女,奶奶给我口饭吃已是天大的福分,怎么敢劳烦奶奶再为我操劳?” 杜鹃脸色一变,语气中充满指责之意。 “奶奶好心好意给你说亲,给你置办嫁妆,怎么顾娘子还不想嫁,难道是想赖在府里一辈子吗?” 一丝薄红悄悄漫上脸颊,荀兰因攥紧了帕子,想要反驳,奈何人家条条都是无法反驳的道理。当初为了避祸而投靠上门,在别人眼里看来可不是过来吸血的穷亲戚?想要打发出门是再正常不过的念头了,倒赔几十台嫁妆有什么不满意的? 入了人家的门,就得按人家的意思来,寄人篱下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荀兰因抿紧了唇,接受了这个现实,却不打算像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整理好表情后,扬首问道: “舅母要给我挑个什么样的人家?从前盲婚哑嫁,连夫君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等我嫁到那边才发现是个病鬼,才过两年就没了。我实在是怕了,还望舅母怜惜,让我自个儿看看别人是圆是扁,身子如何。” 杜鹃早有准备,拿出提前备好的说辞: “放心,奶奶对人最是和善,要有什么合适的,定会拿给娘子过目。要是不满意,换下一家就是了。” 杜鹃走后,那边媒人就迫不及待地进了长乐堂的门,直把人夸得天花乱坠,说得黄氏嫉妒发作,不仅要把荀兰因打发出去,还不想她嫁得太好。眼看婚事就要告吹,杜鹃一边慢慢给黄氏捶肩膀,一边恶毒地在耳边劝解,说福气太大恐怕承受不住,有命嫁,还要有命享,这才打消了黄氏换个人家的念头。 姑苏谢氏在江南也是有数的大盐商,家财万贯,素有“谢半城”之称。真正让谢家“声名远扬”的却不是家里有多少钱,而是这代老爷生了个克妻命的儿子。自从第一个正式下聘的姑娘起,不管是谁家的女儿,只要是给大公子的,那是有多少死多少,至今无人能够成功进门。当地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个个都绕着谢家走,生怕什么时候聘礼就到了家门。 谢家老爷为此焦头烂额,四处烧香希望天上神佛网开一面,好让自家儿子有个后,还是什么没发生。眼看当地基本没人要嫁,谢家不得不广撒渔网,四处托冰人说媒,希望普天之下真的有个命格相合的媳妇进门。 黄氏不知姑苏谢氏恶名,一心只想把人赶出府,杜鹃心思阴暗,也不会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摆到台面上来。两者一拍即合,对着原以为没希望的媒人笑得春光灿烂。媒人受宠若惊,留下谢家大公子的生辰八字就赶忙回去报喜。 几张宣纸就飘飘荡荡飞到了荀兰因的引凤楼。 “舅母也未免太热心肠了。” 荀兰因闲闲翻着长乐堂送来的一大叠单子,纸上详细写了各家家势、人口、性格,虽说少不得夸耀之词,却也有一二可取之处。舅母的殷勤绝不是偶发善心,分明是迫不及待想要她出门再嫁,好还裴府一个清净。 送来的资料有远的也有近的,上至公侯王爵,下至贩夫走卒,简直包罗万象。譬如简王老年丧妻,想求一续弦,荀兰因立刻就放弃不选。一是身份不够,二是人多口杂,指不定什么苦心隐瞒的身份就被戳穿。穷困的平民百姓更不是目标,嫁给贩夫走卒,这辈子就注定只能为生计奔波,她要向高高在上的天子复仇,谈何容易? 除去这几门亲事,荀兰因手上的纸就剩了一张。姑苏谢氏的名头,她也曾经父亲说起过,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盐商。谢家金山银海数之不尽,她要做点什么也方便,离京城还远,这重造假的身份也没有被识破的危险。冥冥之中,却跟黄氏的谋算相合了。 嫩如春笋的手往纸上一点。 “就这个了。” 长乐堂主仆大喜过望,原以为在单子上动手脚并不保险,还要多费一番口舌,谁知对方如此乖觉,直接选了藏在其中的谢家。 谢家不差那点嫁妆钱,当时就开了库房,从里面凑出聘礼。在京城的管家娘子谢怜亲自携了厚礼,往裴府拜谢。黄氏看见亮晃晃的一斗金粟,心中那些微的不痛快顿时飞到天外,转而称赞起原先鄙夷的商人之家来。 黄氏急着赶人,管家谢怜怕动手慢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奶奶”又出意外死在半道,双方都巴不得荀兰因早点出阁,翻出黄历火速定下了婚期。 聘礼抬进门的时候,裴景之还诧异不已。外甥女寄居府上,老妻黄氏竟然没有大闹一场,相反处得和和睦睦,原来是给她张罗婚事去了。虽说刚到府上不过半月,就急着给人定亲,未免有些凉薄之嫌,但黄氏做法大体上确实没问题,道义上也站得住脚。不知是烧了哪家神佛的高香,难得她心平气和地跟自己坐下来讲道理,而不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又过一月,谢家装得满满当当的聘礼进了门,裴府里寄居的顾娘子也要开始备嫁了。正在此时,却生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端,正是有关荀兰因嫁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二章、嫁妆风波 一台台遮得严严实实的嫁妆进了裴府,上面盖着都是闪着柔和光泽的云锦。府里的下人看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恨不得自己上去摸一把,都道这回大奶奶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大发慈悲地给老爷守寡的外甥女送嫁。 比起不争不抢的鹧鸪,杜鹃显然要主动得多,一大清早就派丫鬟守在门口,拉着人进来休息,又是奉茶又是赏银子。黄氏难得放下官太太的架子,满面堆笑地拉着谢怜的手说话,恨不得自己府里再多几个姑娘。 一直留人吃酒到了半夜,谢怜告辞离去,黄氏还有些依依不舍。杜鹃从袖子里摸出礼单,一个一个地念着: “白银两千两,赤金一百两,金银头面各五副,蜀锦、云锦、宋锦各五十匹,杂色纱罗共一百卷,猞猁皮十张、青狐皮六张、白狐皮六张,银鼠皮三十张……另有红珊瑚两盆,翠玉鸳鸯枕一对,金鹿金鹤金驼各一对,水精琉璃玳瑁床一座,犀角杯一套,象牙玩器二十个……” 黄氏听得倒抽一口凉气,盐商之家,果真名副其实,豪奢至极。犀角象牙玳瑁珊瑚之类,放在京城也是稀罕物事。当初裴府还是什么簪缨世家,世代相传,来黄家下聘的时候,也从没拿出过这么好的东西来!就算好不容易进了门,这些东西也是用来孝敬从前老太太的,她这个管家媳妇半点也捞不着! 黄氏越想越气,谢家娶个人进门,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么多。听说他家大公子克妻,连聘礼都下了不知多少次,要真能嫁过去,岂不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想想裴府拿出的寒酸聘礼,老爷成天横眉冷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此处,她就再也坐不住,往门外走去。 库房的门才刚刚锁上,黄氏就又带着人进来,摸着手边赤红如血的珊瑚枝,酸楚混合着贪心,几乎连骨头都软了。 “杜鹃,你还记得不,上次咱们去伏波侯府上,正堂里就摆了一盆,颜色还不正。刘氏还跟我显摆,说是手底下人孝敬上来的,海里面好不容易能捞到这种品相的。我回头打听,结果一尺高的珊瑚就要五百两银子,还没她那个高大。这珊瑚怕是有三尺了吧,这下我在屋子里放两盆,再把那什么伏波侯夫人请过来,看看能不能气死她。” 这些原本都是荀兰因的聘礼,黄氏显然不准备让她嫁得太舒服。杜鹃听出黄氏的言外之意,半个身子没在阴影里,露出心有灵犀的笑容。 “奶奶说的是,咱们让她在府里白吃白喝了这么久,少说也要点利息钱。最近咱们府里开销大,正愁没什么进项,不如奶奶就……” 两人相视一笑,黄氏清了清嗓子,眼中满是贪婪。 “把东西都放我房里去,要找可靠的,悄悄别让人看见了。记着,一分钱都别给那个死人。他还好意思说叫我执掌中馈,是掌家的大房奶奶,也不想这公中的开销就是个无底洞,我疯了才去给他填窟窿。他想要休了我,那也别怪我给自个儿攒些本钱。你要是想要,那就拿几样小东西,别给那打秋风的穷鬼省钱。” 得了主母允许,杜鹃咧开大嘴,毫不客气地伸手拿了几样不起眼又昂贵的东西,揣在怀里出去了。 荀兰因看见黄氏给她置备的嫁妆时,水葱一样的指甲终是忍不住掐进了肉里。 谢家送来的聘礼极丰厚,黄氏直接大手一挥,把大半聘礼都塞进了嫁妆,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姑苏离京城路途遥远,无论是水运陆运,终归有些磕磕碰碰,便没打成套家具送过来。这些东西,就是黄氏需要替她置办的。 “这起子黑了心肝的东西!”灵芝探头往库房一看,跳着脚不住骂道,“连家具都不知从哪个地方弄出来的,又脏又破不说,连一套完整的都凑不齐!姑娘家出嫁最是紧要了,居然敢在这事上搞鬼!” 她基本上是铁板钉钉的陪嫁丫鬟,对待荀兰因的无形之中更亲近几分,颇有以大丫头自居的味道。那些家具材质不一,有紫檀的,有酸枝梨的,还有楠木红木的,林林总总好几十样,却没一种能凑出一套来。有的家具上面甚至还沾着油腻腻的脏东西,完全没有清洗。时下都是主仆一体,嫁过去的主母被人轻视,陪嫁丫鬟还能有什么脸面? 荀兰因手心掐出了血,面色却还沉静。 裴府到底不过是“顾娘子”的外祖家,又不是亲生女儿,黄氏凭什么对她好。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凑齐一套堪堪能用的家具,免得日后到谢家被人笑话,连立足都成困难,至于黄氏那边,她先前养病去了,现在也必须要好生打听。 定下计划之后,荀兰因轻咳几声,示意灵芝回神。 “你少说两句。嫁妆的事,我自有办法解决,你听我的就是。” 灵芝懵懵懂懂跟荀兰因回了引凤楼,看着顾娘子不辨喜怒的侧脸,忽然有些发憷。 “你把我那个镶螺钿龙凤呈祥的黑漆匣子找出来,那里面还放得有我从前的嫁妆,你把这些送去当铺里当了,应该有几个钱。横竖舅娘偏心,我可不能亏待了自个儿。” 荀兰因素来宝贝这个盒子,轻易不许人靠近,此刻打开,灵芝看得眼睛都直了。底下是满满一层鸽子蛋大小的南珠,更可贵是浑圆无暇的走盘珠。上面又铺了一重晶莹剔透的杂色宝石并羊脂碧玉,几十只巧夺天工的金银钗环横在其上,平时大奶奶的东西和它一比,顿时俗气可憎。一想到这些东西要送到当铺里,灵芝就心痛得流血。 谁说顾娘子是个没钱的穷酸货色,人家只不过是不爱露富罢了! “我这些东西别的地方可难找,你先给我挑一套酸枝梨木的,要现成不要木料,我没那个时间做。再者……你可认得长乐堂那边的人手?我要你打听打听,舅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灵芝和杜鹃有恩怨,黄氏又苛刻,连带着对长乐堂也有极大怨念,在那边没什么交情。歪着头想了半晌,终是推荐了平时温柔和顺的瑞草。想着顾娘子飞走的嫁妆,灵芝还是舍不得,心有不甘地问道: “家具要的银子可不是少数,难道娘子要把嫁妆全都搭进去,不给自己留点?” 荀兰因忽而自得的一笑,点了点灵芝的额头。 “你放心好了,家具会有的,我的嫁妆也会有的,两样东西,一个也少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三章、反击 瑞草怀里揣着还有温度的香囊,做贼一样偷偷潜进了长乐堂。她平日温柔和善,人缘颇佳,里里外外都没人怀疑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 一个小丫头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拿着把喷壶在花圃旁浇花,冷不丁看见一道温柔的鹅黄倩影袅袅而至。 “瑞草姐姐,你又过来了。”小丫头扬起笑脸,放下手里的喷壶,半是讨好半是亲近道,“我听说引凤楼里顾家娘子最近找了门好姻缘,正忙得昏天黑地的呢。姐姐不是分到那边去做一等丫鬟了么,怎么还有空来找咱们这些小人物?” 瑞草正愁怎么和人搭话,帮顾娘子打探消息,没想到这小丫头如此上道,便伸手从袖子里掏出油纸包好的糕点。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闻着味道早就馋得不行,三两口吞下包着的芸豆卷,还舔了舔手上的残渣。 “唉,别提了,娘子那边正在闹呢。谢家虽说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可送来的聘礼就连京里人家也少有拿得出来的。姑娘家要出门,总得要带上嫁妆才行啊,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居然敢在那上面动手,气得娘子哭了好几回呢。我被吵得头疼,索性到外面逛逛,躲躲懒。” 小丫头惊讶不已地“啊”了一声,看着眼眶红红的瑞草,心想主子受气,下人也不好过。一时间忘却自己还离大丫头十万八千里,心疼起瑞草遭际来。 瑞草看着小丫头神色,心知计谋得逞,得意之余升起一丝丝愧疚,轻抚着小丫头乌黑的头发。 “楼里面出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让大奶奶知道。顾娘子毕竟是老爷外甥女,对家里也不熟,就叫我过来看看奶奶是个什么态度。我怕奶奶骂,你好歹也在长乐堂做事,多少知道一点。比如奶奶最近心情怎样,杜鹃和鹧鸪姐姐最近如何了?你说清楚了,我才敢回报给娘子。” 小丫头歪着头冥思苦想,长乐堂反常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说话就忘了过脑子。 “我一个浇花的,怎么能见到大奶奶,闯进屋不是找死吗?大奶奶我见不着,几个有头有脸的姐姐倒是经常出来走动。最近杜鹃伯劳和东青姐姐心情倒很好,见人就笑,好像得了奶奶什么赏赐。就是鹧鸪姐姐仿佛有心事一样,我时常见她躲在没人的地方发呆,看见杜鹃姐姐也没什么好脸色。” 黄氏身边最得力两个大丫鬟互相争斗,这倒是件稀罕事,会不会和嫁妆有关? 瑞草一喜,急忙追问道: “鹧鸪可比杜鹃性子好多啦,怎么又生气了,是不是杜鹃做了什么事,惹到她了?” 小丫头脸上陡然露出神神秘秘的八卦笑容,扯着瑞草躲到阴影里嘀咕。 “这你就问对人了,有次我到院子里浇花,突然听到有人在哭,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躲起来偷看,结果哭的居然是鹧鸪姐姐,边哭还边骂杜鹃心思阴毒,迟早有报应,竟然敢拿送给人家的东西。” 送给人家的东西,会不会是顾娘子的聘礼? 瑞草陡然想起被调换的嫁妆,从怀里摸出香囊,塞到小丫鬟手里。 “小玉,你可真是帮了姐姐我的大忙。我最近闲着没事,绣了个香囊,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去买糖吃。” 小玉捏了捏香囊,发现里面装了几块银角子,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正在瑞草“刺探敌情”之时,灵芝正直挺挺的跪在裴老爷书房里。 裴景之把玩着从当铺重新赎回的耳坠金簪一类事物,东西都是京城里流行的形制,看色泽也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当初家中姐妹从府里出嫁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天人永隔,就连唯一的女儿也身世飘零,不得不到府里受黄氏的闲气。百感交集之下,语气中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你说,本官外甥女还得去当了从前嫁妆给自个儿打家具?” 灵芝垂头,努力在眼角挤出几滴可怜巴巴的眼泪。 “此事千真万确,要不是老爷的人撞上,恐怕娘子的嫁妆就当出去了。老爷可以不信奴婢,可以不信娘子,可老爷自己亲眼瞧见的,总该做不了假吧?” 侍立一旁的李云行嘴角一抽。这哪是老爷偶然遇见的,分明是灵芝先去找了他的人,两人狼狈为奸之下,才让老爷出门“巧遇”到了正从当铺门口出来的灵芝。 灵芝有几分小聪明,但和黄氏公然对抗,却是万万不敢的,那就只能是引凤楼那位顾娘子了。这顾娘子先头生病,现在反应过来跟黄氏对着干,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一提起家里那头悍妒的河东狮,裴景之就脸色发黑,手掌狠狠拍到椅背上。 “这黄氏,也越来越过分了!我让她管家,让她照顾梅卿,是爱她敬她,她倒好,连人家的嫁妆都漫不经心的!这事说出去,我裴家的脸往哪儿放?没得说我这个舅舅刻薄寡恩的。” 灵芝向前膝行几步。 “老爷切记保重身体,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再者,咱们娘子也是万万不愿见到舅舅和舅母生分的。” 裴景之缓缓吐出口气,黄阁老一日不倒,他一日就不能把黄氏怎么样。原本是裴黄两家好好的一场姻缘,结果嫁来个悍妇,结亲硬生生变成了结仇。黄氏只要还待在府上,他做噩梦也梦见她的脸,醒来还要对着那张马脸,连上朝点卯都成了一种享受。 “什么生分不生分的,有什么委屈还要瞒着我这个舅舅不成?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难道我还要包庇她么?这些东西你先拿回去给你家娘子,都收好不许再当出去了。我这里还有五百亩地的地契,算作是我这个舅舅给外甥女的添妆,有空你还是要多劝劝你家娘子多置办田产,省得到时候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 裴景之深深吸气,把盘旋在脑海里的厌恶排出去。 “云行,去,把黄氏给我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四章、得胜 裴景之和黄氏相对而坐,明明是结缡多年的夫妻,却生生坐出仇敌的气氛来。裴景之看见黄氏,登时就想起自己被残害致死的幼子,眼眶立刻就红了。 就是这个嫁进门的黄家女,害得他四十来岁还膝下空空,莫说儿子,连女儿都没有!朝上同僚哪个不是家族枝繁叶茂,现在这个年纪连孙子都抱上了,早的甚至已经有重孙子了。明明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却还得为了一个儿子斗智斗勇,几乎成了京城里人人皆知的笑柄! “黄氏,梅卿说她嫁妆里头的家具被人换了,这是怎么回事?” 黄氏攥紧了帕子,隐去自己眼角眉梢的怨毒。东西当然是她自作主张换的,同为妇人,顾梅卿生得年轻漂亮,温柔小意,又有谢家奉上丰厚聘礼,简直让人嫉妒得发疯。顾梅卿又没什么错处,黄氏肚子里憋着一股闷气,就像在嫁妆上动手脚,好让她知道知道府里谁最厉害。 先是叫人把东西换了,让引凤楼那边吃个大亏,后面准备好家具再换回去。既能羞辱顾梅卿一通,又能显出管家奶奶的威风。黄氏不肯在裴景之面前露怯,硬顶道: “外甥女的嫁妆是我经手的,怎么会有人给换了?换成什么样的,让我看看?” “你问我,我问谁?上朝是你老爷我的事,后宅是你该管的,娘还在的时候,府里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黄氏砰地一下炸了,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笑容,拍着桌子大骂道: “姓裴的,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好好和你说话,撒什么气啊,有种就把我休了啊!你不就是说我嫉妒,狠毒,连外甥女都瞧不顺眼,要把人家的嫁妆给换了!你要这么说我,我非要见到证据,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换的!” 裴景之也跟着火气上扬,啪地拍出一个双龙抢珠的金镯子。 “你要证据,那就给你!不管是不是你的人换的,你管着家,手底下人就是自己动的手,那也有你的责任。梅卿性子比你好多了,被人换了东西也不吭气,悄悄让人出门把爹娘出阁给的嫁妆当了换钱。要不是我正好出门撞见,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你不丢脸,我还嫌丢脸呢!” 那镯子约有大拇指粗细,两个黄金龙嘴里衔着一枚硕大的珍珠,赫然是京城多年前流行的式样。 黄氏郁闷得几乎吐血。原来不是人家穷酸,是有钱根本不露富,亏自己还把人家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可以任意搓扁揉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在裴老爷面前露出半分软弱: “手底下人手脚不干净,关我何事,你的外甥女就不是我的外甥女了?我给她打了一套红木的,将来送到谢家去也不丢脸。换了就换了,再换回去就是,有多大点事?” “哦,那你手边的杜鹃,明儿就出府去吧。不好好伺候主子,就会打她那点小算盘。你怕是还不知道,梅卿的嫁妆被她贪墨了多少,区区一个下人,居然有胆子把主子的嫁妆放到自己匣子里。要不是我叫人打开来看,还不知道她往箱子里装的都是石头!” 黄氏心中一紧,暗骂杜鹃愚蠢,没了就没了,何必做贼心虚的又把重量加回去?同时又赶紧捞人,杜鹃是她心腹,没了她就等于自断一臂,鹧鸪伯劳勤恳有余,但在出注意上,就始终差了点意思。裴景之这次赶人,难道是要剪断自己的羽翼? “老爷……” 裴景之嘴角勾起一丝不明显的笑容,悍妇失势,简直再好不过。长此以往下去,总有一日会抬人进来给他生个儿子的。 “打什么红木的,谢家就在南边,见到的红木怕是比咱们还多。要送,就送紫檀过去,多气派。” 丝丝若有若无的绵甜香气弥漫在空中,荀兰因抚摸着小叶紫檀的桌椅,眼中露出怀念神色。 檀香清净,醇厚绵甜,气味纯正,坤宁宫里的家具也多用小叶紫檀制成,虽不如紫檀漫天金星的华贵,在繁华喧嚣的宫闱里,却能独享一份清净心。只可惜,东西还是那个东西,里面的人却不再是那一个了。 原想着有一套红木就够了,却没想到裴景之如此厚待,愈发让她想回报这个父亲的故交。 虽说这厚待只是因欺骗而得来。 灵芝兴奋地围着东西转来转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要说杜鹃出府,最高兴的莫过于和她有过节的丫鬟小厮了。平日仗着奶奶亲厚,到处欺负人,现在终于也有被人踩上一脚的机会。 “我早就看腻了杜鹃那副样儿,鼻孔抬到天上去又能怎样,竟然敢这么对娘子,真是不知尊卑。娘子要是……” “行了,佛经上写了,少造口业,搬弄是非将来可是要进拔舌地狱的。” 荀兰因漫不经心道。她这个废后在坤宁宫好歹坐了十年,又在浣衣局厮混了几天,宫里宫外下人们的心思,总是大同小异的。灵芝忠心是有,却稍显聒噪,难免说出不该说的,相比之下,瑞草沉默得多,手段也是不差的。 灵芝扮了个鬼脸,缩着身子躲到一边去了。 “这次的事,我真是要谢你们了。” 荀兰因打开妆匣,从里挑出碧玺戒指,亲手给两人戴上。她孤身一人逃出宫闱,黄氏记恨,父亲故交被她蒙在鼓里,只有这几个丫鬟不问出身不计贵贱地跟着她,怎能不让人感动。 灵芝顿时红了眼,瑞草相较而言冷静得多,福身一礼道: “这都是奴婢的本分。咱们都是跟娘子一条心的,日后有什么事,娘子只管使唤咱们就好。” 荀兰因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额头,笑叹道: “瞧我这记性,现在越发不好了。瑞草,鹧鸪和你也算要好,你们姐妹有什么东西我也要送她一份的。不过长乐堂那边大奶奶厉害,给了她东西,她怕是要吃挂落,我就不送首饰了,你看这个还行不?” 瑞草伸手接过锦囊,拿手轻轻一按,就知道里面是海棠样式的金银锞子。心中暗道,鹧鸪这次可是把杜鹃和大奶奶一道卖了,日后就算不想亲近顾娘子恐怕也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五章、背叛 黄氏看着手边空荡荡的位置,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恨和恐惧。 往常都是杜鹃过来给她端茶倒水,坐在脚踏上和她说说笑笑。往常要是有什么狐媚子勾引老爷,只要杜鹃亲自动手,绝对是药到病除,现在杜鹃被裴景之找了牙行发卖出去,还不知道人在哪里。 裴景之这次发卖了杜鹃,往后就不能发卖她其他的丫鬟下人? 说到底,她不过是嫁进门的外姓人,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是裴景之。裴景之真要发起狠来炮制她,恐怕她就要孤家寡人一个,连府门都出不去。 黄氏心中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 “说话呀,平时不一个个牙尖嘴利得很吗,怎么到这时候不说话了?” 三个大丫头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闪烁了一阵,都不肯出声。 长乐堂原本有四个陪嫁丫鬟,玄燕,伯劳,鹧鸪和东青,后来玄燕得病死了,这才有杜鹃替补进来。杜鹃不过是外头买来的人,既不是裴府也不是黄府的家生子,偏偏有几分歪门邪道的本事,哄得主母晕头转向,连当初的陪嫁丫鬟也疏远了。 杜鹃性子又不和善,时常仗势欺人,自个儿拿到了主母私库的钥匙,反过头来处处挤兑原先三个老人。如今被老爷打发出去,她们只有拍手称快的,才不肯为了仇敌出声。 见三人不说话,黄氏眼神渐渐危险起来。 鹧鸪偷眼瞧着黄氏,两人目光在空中一对,连忙移开。 引凤楼里那位送来的荷包还好好地放在自己箱子里,断然不可能为黄氏出主意的。只怪当时自己情绪上头,一时口快说了出去,没想到顾娘子看着柔弱,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直接捅到了老爷那边去。 等到事情发了,才知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我又不是瞎子聋子,杜鹃和你们拌嘴我不知道。你们和她怄气,当然不肯为她说话。不过,”黄氏端起茶盏,拨着上面的浮沫,“一个外面买的丫鬟而已,我又不是没那个钱,再买他十个八个不是跟玩一样,你们和她是一路人吗?我现在心里不痛快,就是要跟顾梅卿过不去,你们谁出个主意,我就让你们管我的私房钱。” 真真切切的利益在前,丫鬟们都有些蠢蠢欲动。 伯劳生怕有人抢功,脱口而出道: “奶奶不是管着府里的月钱么,扣了她的月钱不就行了?” 黄氏扬手就把茶盏砸了出去,滚开的茶水泼得伯劳满头满脸。 “没脑子的东西,没看见老爷偏心他那个外甥女得很吗?我扣了她月钱,她再光明正大的去告状,啊?她就要嫁出门去了,我再扣,能扣到她几时?” 地上茶水嘶嘶冒着热气,伯劳捂着满是水泡的脸泪流满面,东青刚刚踏出一步,吓得又缩了回去。 大奶奶在家里脾气就不好,到裴府后就跟炸了毛的刺猬一样,动辄打骂下人,越是亲近,就越不能幸免。特别是顾娘子进门后,碍着亲戚身份不好发作,大奶奶憋得厉害,对人下手也愈发狠了。 鹧鸪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再伺候下去,迟早要被打死,相比之下,引凤楼里那位简直可亲可爱到了极处。 听说顾娘子的夫家是南边的盐商,这次送来的聘礼这样丰厚,顾娘子一过去就是人家的长房长媳,自己要是跟着过去,岂不是能跟着沾沾光?就算顾娘子不喜欢她,也总比待在府里天天提心吊胆强多了。 “奶奶,奴婢倒是有个主意,就怕奶奶不肯。” 鹧鸪按住躁动不安的心绪,扶起瘫在地上的伯劳。 “什么肯不肯的,先说!” “顾娘子虽说是再嫁,可谢家有财有势,咱们也不能让别人看扁了咱们家,千万要多给几个丫头给娘子撑腰。至于是什么丫鬟……那就全凭奶奶做主了。” 黄氏眼前一亮,从前倒没发现鹧鸪有如此才能。几个丫头塞进去,事情做得了无痕迹,又能给顾梅卿那个死了夫君的寡妇添堵。比起杜鹃蠢到给嫁妆塞石头,鹧鸪的手段又更高一筹。 “世上三条腿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赶明儿我我去找人牙子,买几个妖媚的过来。” 鹧鸪一心想离开长乐堂到顾娘子那去,便又在后面加了两句。 “外面的人哪有咱们家里带过来的人可靠,奴婢就怕有心大的,仗着有几分姿色不服管教,甚至反咬一口。总之,送过去还得要找个信得过的人看着才行。” 黄氏深以为然地点头。 “这倒是,顾梅卿是个有手段的,你们谁肯去?” 鹧鸪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一双眼睛在此刻熠熠生辉: “既然是奴婢出的主意,那就奴婢去做好了,让旁人来管,奴婢也不放心。” 黄氏脸上精彩纷呈,看得鹧鸪的小心肝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去就你去,你是跟我过来的老人了,我不信你还信谁呢?你要是跟着到姑苏去,我可护不住你,有什么想要的?” 鹧鸪蓦然鼻头一酸,心中升起几丝对黄氏的愧疚。 “奴婢自个儿没什么想的,不过家里哥哥的儿子在跟着夫子念书,夫子说他天资颖悟,将来考不中进士也是个举人。家里现在不许科考,奴婢也想侄儿当个秀才举人,出去做点正经营生。还请奶奶开恩,把家里放出去。” 她向顾娘子投诚,黄氏却是蒙在鼓里的,就算不知道,也不妨碍主母把身契牢牢攥在手里。要想彻底脱离掌控,只有一步步慢慢来。 “原来是这点小事,我准了。” …… 荀兰因诧异地看着提着包袱进门的鹧鸪,她是拉拢过黄氏身边的丫鬟,却没想到竟然直接把人挖了过来。 “顾娘子,咱们奶奶怕你嫁过去受人欺负,就特地叫了我过来给娘子撑腰。” 鹧鸪脸上笑意盈盈,就连眼角的细碎皱纹都在发着光,拉着荀兰因的手压低了声音。 “娘子放心,奴婢知道分寸,不会在背地里做手脚。大奶奶看娘子你不痛快,就送了我和几个美人给娘子你添堵,娘子可要当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六章、见面 几个穿红着绿的美人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立在荀兰因面前。 “顾娘子,大奶奶怕下人伺候得不经心,特地派奴婢们过来照顾您。” 为首一个银红衫子的女子细声细气道,一双眸子秋波涟涟,含情脉脉地看着荀兰因。 灵芝顿时涨红了脸,看过去的眼神几乎要把人戳个洞。 黄氏的心思谁不懂?说是照顾娘子,以后怕是要照顾到姑爷床上去吧!身上大红缎织金袄子,翠蓝拖裙,头上插的,手上戴的,可都是明晃晃的金子,要是不说,别人还以为顾娘子才是下人呢! 且现在娘子用惯了的下人,除了她和瑞草,其余都被换成了这些人,将来就带着一帮狐狸精嫁过去! 正要出声数落,旁边瑞草轻轻扯了一下袖子。 “噤声,咱们娘子都还没发话呢。” 荀兰因笑吟吟地看着送来的美人。黄氏要给她添堵,也晓得在毒药外面裹上一层糖衣,沉甸甸的首饰装了几盒子,让这些美人大张旗鼓地送过来。 分量足是足够了,可式样却极其粗笨,在她眼里几乎和金块金条无异。要是拿出去叫人重铸,离出阁仅有七天,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 荀兰因把东西扔回匣子,看向美人的眼中不含任何不满。 皇帝冷落了她十年,她也好歹在坤宁宫里坐了十年,宫闱里什么环肥燕瘦,千奇百怪没有见过?这些临时拼凑的美人,颜色比之宫里的差了不止一筹。 宫里宠妃欺她无宠,当着她的面口出狂言的多了去,她都端着贤后架子忍了,黄氏要她生气,这种段数还远远不够。 “你的衣裳真好看,长得又美,我在你跟前就是个死鱼眼睛。”荀兰因顿了顿,果然看见那女子额前渗出细细冷汗,“大奶奶让你过来,起了名字没有?” “回娘子的话,还没有。” 那女子声音细细柔柔,就像一根羽毛拂过,让人心痒痒的。 荀兰因环视四周,黄氏派来的女人都是些面含春色,媚眼如丝的路数。 “奶奶可怜我,担心我被姑爷冷落,送来的都是娇花一样的人物呢。这样,你就叫芍药,剩下三个一个叫蔷薇,一个叫月季,一个叫凌霄。” 丫鬟自然是没有反驳权的,芍药和其余三个美人齐声领受了,荀兰因又温声道: “我这里的规矩,和大奶奶那边不同,要想伺候我,得先学完了规矩再来。那边是鹧鸪,先跟着她学,然后再来伺候我。不要老想着偷奸耍滑,学好了就是二等丫头,将来还有机会当一等,学不好我就让你当粗使丫头。外面风吹日晒的,这张脸糙了岂不是可惜?” 黄氏买的时候特意挑了做过通房小妾的人物,又在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们借机爬床,丫鬟们一心想着攀高枝,答应得分外响亮。 鹧鸪带着四个新丫鬟往各自耳房里去。 既然已经投诚,就得把投名状交出来。鹧鸪一边盘算着怎么调·教新人,冷不丁撞见姑苏谢氏的管家娘子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过来。 “何娘子,你后面那几个妹妹我看着眼生得很呐。” 谢怜一马当先地叫住了鹧鸪,鹧鸪本姓何,因此又叫她何娘子。 “可不是,大奶奶垂怜,把我调过来,又给咱们娘子添了几个新人,我这不是正急着带人过去学规矩呢。” 鹧鸪被她吓了一大跳,言语间难免露出几分破绽。 谢怜眼睛一转,见她身后四个丫鬟个个穿金戴银,娇媚无比,像娇小姐多过像奴婢,顿时露出了然神色。姑苏谢氏也是家大业大,宗族内里派系复杂,这种手段可不陌生。 要嫁进来的顾娘子和府上主母不睦,黄氏恐怕也是打听了自己大公子的鼎鼎大名,这才存心把顾娘子嫁过来。 想起家里那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谢怜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希望未过门的顾娘子能挺过来吧。 “学规矩可是大事,像咱们家规矩就没立起来,搞得一团糟。这还是我头回到这么气派的地方,可要多看多走,多学点规矩给太太讲讲呢。” 谢怜无视了那四个丫头,亲密地凑到鹧鸪身边。 “我听说顾娘子嫁妆好像出了点事,正好要送东西,我就过来看看,到底怎么样?” 鹧鸪苦笑了一下,凑到谢怜耳边压低声音。 “还不是大奶奶的事,顾娘子不去招她,她却非要惹事,偷偷换了娘子的家具,让老爷好好臭骂了一顿呢。这不就来了,你当她真好心送人过来给娘子使唤?” 谢怜恍然大悟,点头道: “也难怪大奶奶要这样。你先忙去吧,我还要送些料子给娘子,回头再谈吧。” 两人就此别过。 外面下人来报,说是姑苏谢氏的管家娘子过来看望,荀兰因原本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闻言顿时精神起来。 从说亲到下聘,黄氏全程不假人手,姑苏谢氏的人,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荀兰因扑到妆台前重新上了粉,理了理发鬓衣襟,以最庄重的姿态从屏风后走出。 双方相互见了礼,坐在椅子上开始寒暄。 谢怜打量着荀兰因,只觉这个顾娘子气度超凡,虽不是艳冠天下的绝代佳人,却独有一股雍容华贵,端庄淳厚的气质,仿佛翱翔九天的凤凰落到人间,心中有了几分好感。 然而家里大公子那奇诡至极的命格,再加上令人头痛的个性,老爷子如今抱病在床,都还在念叨着给他娶媳妇。大公子要再娶不了亲,宗族里那些族老亲戚,二房三房之类可就要翻腾起来了。娶不了亲也就生不了孩子,继承不了家业,到时候偌大一个谢家可就要四分五裂了。 “我想着顾娘子孤身上京,身边难免少些东西,半夜打开库房找了这些出来,也算作我的一点心意。” 谢怜一张圆脸上堆满了笑容,双手托着盘子呈上来,诚意十足。 “这是……织成衣?” 荀兰因看着呈上来的衣物,有些不敢置信。 织成衣织造极端困难,平常衣物都用针线绣上花纹,而织成衣却是在机杼上直接完工,繁复华美,堪称天衣无缝。然而其制作耗时极久,十来个熟手也要一年才能织成。等闲殷实人家根本想都不敢想,只有那些闲得无聊的公侯王爵才会想要。 谢氏果真富可敌国,随手拿出的嫁衣也是万中无一的珍品,还不止一件。 “娘子果真不凡,连织成衣都认识。” 谢怜这次彻底惊讶了,等闲人根本听都没听过,这个顾娘子竟然能够认出来,当真见多识广。 荀兰因随手指了件青色如意云纹大袖衫,配上华钗大钿,余下尽皆退了回去。 “谢娘子有何来意,不如直说吧。” 谢怜嘴边笑意加深,语重心长道: “有何来意?只不过来看看娘子,希望娘子好好保重身体,千万不要把自个儿身体不当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七章、出嫁 七日时间匆匆而过,黄氏消停,谢怜忧心,总算是挨到了正式出阁的那天。 荀兰因睁着眼睛看了一夜床板,垂下的帷幕飘飘悠悠,掩盖了四角垂下的香球,弥漫的气味是和家中一般无二的帐中香。 恍然之间,她还是那个会为嫁进皇宫忐忑不安,辗转反侧的少女。皇太子性情如何,喜好如何,她之前根本就没和太子殿下见过面,又该怎样相处……寻常女子忧虑的事情她都会有,只不过把一切都掩藏在强自镇定的面具之下,做个举世无双的贤德太子妃。 然而时移世易,盛极一时的相府转瞬破灭,宫里那个“冷宫皇后”也不知被人埋到了哪个乱葬岗。 荀兰因又重新把这十年捡起来,无时无刻都在回想,终于今夜触及皮毛。 原来成也父亲,败也父亲,她这个皇后不过是附带的添头。 当年先帝在时,父亲不过一介贫寒举子,怀着满腔热血给先帝冲锋陷阵,深得先帝信重,提拔到了丞相的位置上。可对于丞相这个位置来说,他太偏激,也太恋栈权势了。 纵观历朝历代,出头的椽子总是先烂的。丞相,也就是首辅一职,不需要固执己见,更不需要和至高无上的天子顶撞。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涵养深厚,虚心纳谏,但夏沐雪不行。相伴十年,纵然相处时间寥寥无几,也足够荀兰因摸到夏沐雪一二脉络。他心思阴沉,气度狭隘,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情感用事到了极点。 然而父亲执掌朝政数十年,胸中傲气不输任何人,行事又张扬,当着百官的面滔滔不绝数落天子的事情,简直是司空见惯。偏偏皇帝又真的理亏,只能憋着一口气认真听讲。夏沐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长此以往,那点微薄的师生情分,早就消磨得一干二净。 可笑,她作为中宫皇后,竟然没意识到其中的不妥。 首辅强势,压着皇帝不能翻身,本是极端不正常的事,她居然以为这是常态。君相之间裂痕日日加深,她这个丞相之女,中宫皇后,不思考如何弥补,让君臣相得,反而龟缩在坤宁宫做她的贤德皇后。 贤到了哪里?德到了哪里? 怕是她自以为是。 她把自己看做泥塑木雕,妇德表率,殊不知皇帝看她,也不过是强势的首辅大人,把自己女儿当做拴住天子的绳索罢了。哪怕是名义上皇帝亲政,可大权仍旧死死把控在父亲手上。 帝王皆爱权,大权旁落,如何忍受? 自然是想方设法地夺回来,成功之时,便是她家满门尽灭之日。 犹如当头棒喝,荀兰因顿时悟了,随即又手足冰凉。 她的死,无关自己做得好不好,而在于他人。就算是貌比西子,贤若无盐,一旦涉及朝中最残酷的权力之争,哪怕最昏庸的皇帝也会狠心下手,更何况她和夏沐雪本来就是相敬如冰的关系,父亲更因穆妃的事和皇帝闹僵。 这样一想,皇后的死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 艰难地熬到了四更天,荀兰因就再也熬不住,起身梳妆。 灵芝躺在脚踏上,睡得迷迷瞪瞪,闻声揉着眼睛爬起来。 “娘子怎么不再睡一会儿,横竖傍晚才出门,不用这么赶。” “我睡不着,我还从没去过姑苏呢,也不知道那边的人好不好相处。” 荀兰因摸了摸有些红肿的眼睛,言不由衷道。 “既然起来了,那就干脆早点梳妆,白天你们也有机会打打瞌睡。” 引凤楼里灯火通明,荀兰因洗手净面,张开双手任由丫鬟们把一件件衣裳套在自己身上,那件名贵的青色大对襟大袖衫放在一旁,等候一切打理完毕再穿。 “唉,娘子眼睛下面都有乌青了。” 灵芝去厨房讨了个熟鸡蛋,剥开壳在荀兰因脸上滚着,微凉的触感十分细腻。 “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多上点粉不就行了。新郎官又不在这儿,今天不过走个过场,到姑苏再谈吧。” 荀兰因看着丫鬟们七手八脚地给她涂上面脂抹上发油,镜中人憔悴苍白的面容一点点鲜亮起来,心中无波无澜。 哪怕想通废后的死并非全为情杀,胸中那点恨意不仅没有消失,反倒更清晰深刻起来,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父亲不过是恋栈权势,对你夏沐雪也算竭尽心力在辅佐,从未生出过哪怕半点谋反之意。为人更是表里如一,不像别家明面上不养私兵,背地里家丁一群一群。丞相府里最多有几个护院,从未私藏甲胄,明摆着对天子不设防。 你本可以有更柔软的处置方式,贬斥也好,告老也好,都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血流成河,还是说,本来就不想整个荀家继续存在世上? 琴绣的死,父亲的死…… 笼在袖中的手狠狠掐紧,荀兰因闭上眼,对金殿上高高在上的天子憎恨得无以复加。 遮蔽眼目的迷雾顿时散去,原本漫无目的恨意顿时有了方向。 你不是爱美人又爱权势么,不如我把你爱的都夺走,以告慰亲人在天之灵! 因她起得早,妆容首饰很快收拾停当,穿着一身嫁衣前往长乐堂。 荀兰因扮的这个顾梅卿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自然不可能有父母送别。黄氏坐在椅子上,一身正装礼服,看她盈盈下拜,脸拉得老长。 “你起来吧,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嫁,什么都不懂的大姑娘家了,我也不是你正经亲娘,没什么好教你的。无非就是孝敬婆婆,姑嫂相处之类的,你自个儿把握就是。” 裴景之横了黄氏一眼,黄氏蛮横无礼,相比之下这个外甥女就可爱得多了,语气中多有袒护。 “说什么呐,这可是梅卿的好日子,说句吉祥话要了你的命吗?你在府里待着这段时日,就像我女儿一样。谢家富足,绝不会短了你吃穿,我这个做舅舅的虽然没两个钱,田庄之类还是有的。我在姑苏买了两个铺子和五百亩水田,地契你自己收好了。” 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递过来,荀兰因眼眶一热。 撇开裴景之求子到近乎疯魔的心态,这个便宜舅舅的确从未亏欠过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今天不是休沐,裴景之也硬生生请假回来送她出门。 这份恩情几乎等同再造,不知如何还起。 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隐隐有人喊马嘶的动静。 裴景之百感交集,捋着胡子道: “去吧,我这辈子怕是难有儿女,不过有个外甥女念着我的好,倒也不算太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八章、初至 谢家来的人浩浩荡荡,虽说新郎官不曾亲自迎接,声势却依旧好大,吸引了好些看热闹的人过来。 “听说姑苏那边有童谣说‘龙宫缺了水精床,上岸请来姑苏谢’,真真是泼天的富贵,不知是哪家女儿这么走运?要不是我女儿定亲定得早,说不得也要过来碰碰运气。” 一个青衫士子坐在街边茶棚,艳羡地看着谢家的朱轮鸾凤车缓缓驶过,后面跟着十里红妆,成群仆妇。旁边一人闻言嘿地一笑,神神秘秘地八卦道: “我要是有女儿,宁可死了也不嫁到他家去。我才从南边运货回来,你知道我听说了什么不?” “听说了什么?” 青衫士子好奇地凑近旁边的行脚商人,也顾不上自己的举子身份了。 “常言道吴娃越女,姑娘家都柔得像水一样,西施就是那边出来的。苏杭那边的好姑娘多的是,谢家那泼天富贵,难道就没人眼热,何必跑到京城来呢?我在姑苏听说了一桩奇事,谢家大公子啊,命里克妻,好几个姑娘定了亲都没能进门,全都死了!” 青衫举子听得汗毛直立,要真是这样把自己女儿嫁过去,怕是要后悔终身。所幸祸害的是别人家的女儿,他就坐在一边看热闹罢了。 “那谢家大公子娶不上妻,岂不是连儿女都没有,再不济,总该先纳妾生几个大胖小子吧?” 行脚商人脸色奇异,又道: “听说大公子生来有些暴躁癫狂,平生只爱飞鹰走马,对男女之事全无兴趣,因此连个庶子庶女也没有。恐怕他这辈子到老也只是个老光棍吧?” “这还真是奇人奇事,要是我有机会迁到姑苏,抽空定然要去看看谢家大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旁人种种议论,荀兰因一概不知。 凤冠的金色流苏垂在眼前,遮挡了新娘子的端丽面容,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坐在两旁,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此去姑苏,虽是暂离苦海,再回京城,却是遥遥无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大仇得报。 荀兰因心中百味杂陈,痛恨、怀念、心酸、迷茫、愧疚……爹娘送嫁的殷殷祝福言犹在耳,现今还要费尽心机,欺骗父亲故交才能逃出京城,一股愤懑就忍不住充塞胸膛。 既是恨天子不念旧恩,也是恨自己愚昧迟钝,无力至斯。 马车恍惚间游遍京城,斜阳夕照,已是停在谢家临时租赁的府邸之外。见荀兰因还僵坐在车上,灵芝忍不住捣了捣“顾娘子”。 “娘子,到地方了,咱们下车吧。” 荀兰因深吸一口气,搭着灵芝的手款款下了车。 既然决心嫁到谢家,那就不该纠缠于过去,好好想想未来该怎么走吧。 上次见到的管家娘子谢怜早早就带着人候在外面,见荀兰因下车,立刻让人用扇子掩住面容,迎进室内。 “大奶奶别来无恙,身子看起来倒还硬朗。” 谢怜面上了露出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忧心忡忡的表情,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倒是还好,都是灵芝她们帮我大殿,我在一旁躲懒就行了,有什么可操心的。娘子可别叫我大奶奶,这还没进门就叫起来了,要是让那边的太太们听见了多不好。” 荀兰因顿感奇怪,面上还是敷衍了两句。 哪有进门不夸新娘子漂亮,反倒关心人家身体的道理,听起来简直像在咒人早死。 要是不叫你几声大奶奶,恐怕这辈子死了都听不到,还不如先叫上,让你过过干瘾。 谢怜按下那点微末心思,扬起手就作势要打脸。 “瞧我这话说的,真该打。原想说大公子不在京城,在姑苏老家里,大奶奶要想过去,要先到老宅那边去。” 荀兰因点了点头,谢家根基不在京城,而在江南,她自然也是要跟着到苏杭去的。江南一带文风极盛,堪称人物渊薮,朝廷泰半进士都是江南出身。 她从前还想跟着父亲游览一番,看看是什么地方能生出这么多人才,后来圣旨一下,游历苏杭的愿望也就成了空。 “京城到姑苏远隔千里,我是要从陆路去,还是从水路走?” “走水路。”谢怜那张珠圆玉润的脸上突然笼罩了一层阴霾,“奶奶从前坐过船没有?从京城到姑苏,起码得走个把月,这一路都在水上漂着,我怕奶奶晕船。” 可怕的不是晕船,而是未进门的大奶奶再次倒在半路上。 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下来就有了阴影,五六次已经司空见惯,完全麻木。谢府过来迎亲的下人,简直完全对自家大少爷克妻的功夫五体投地,连带着看嫁过来的奶奶们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真的,从来没长途坐过船。采莲的乌篷船倒是坐过,沿河游览的画舫也坐过,也仅仅只是一两日而已,比不上在风浪里行舟数月,晕船这个东西,还真不知道。 “你不如帮我多带些晕船药,再找两个手艺好的厨子,专门给我做开胃菜。” 荀兰因笑着调侃了两句,肚子忽然响亮的咕噜一声。身上嫁衣繁琐,穿脱困难,未免弄脏衣物,从梳妆起就没吃过几口东西,好不容易到了谢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力气都没多少了。 “哎哟,说起开胃菜,我倒是也饿了,不如咱们先叫人上菜吧。奶奶吃惯了这儿的菜,苏杭那边的味道又不一样,我带了几个家里厨子过来,保准让奶奶大开眼界。” “你这么说,我待会更要多吃几口了。” 没有蛮横嫉妒的黄氏,更没有不怀好意的穆妃。谢怜一行人都从姑苏过来,区区商人,面见皇后简直是天方夜谭,荀兰因从不担心有人认出她的真实身份,暂时放下防备,对着满桌别有风味的苏州菜吃得心满意足。 新郎不在,谢怜又殷勤地备好了热水,混入花瓣牛乳送过来,荀兰因拆了凤冠,踏进去洗漱了一番,准备熄灯就寝。 湿润的发梢淋淋漓漓地滴着水,灵芝跟在后面,拿帕子裹着直垂腰间的乌发轻轻搓着,荀兰因面色微红如桃花初绽,懒懒地从浴室里出来,忽然看见鹧鸪没头没脑地到处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顾娘……奶奶好。” 鹧鸪蹲身福了一礼,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焦躁。 “出了什么事?” 荀兰因有些不祥的预感。 “回奶奶的话,奴婢刚才跟谢娘子交接,就让黄大奶奶送来的四个丫头待在房里。结果有个叫凌霄的,说是丢了东西要出去找,直到现在都没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十九章、瞎狗眼 “这人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荀兰因缩了缩身子,沐浴之后的热气在秋风里飞速消失,身子很快冰冷下来。灵芝放下擦头的帕子,给她披了一件夹衣。 “这……奴婢说几句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鹧鸪满面羞惭道。顾娘子既然把那四个丫鬟给了自己,而不是灵芝或瑞草,足见其心胸宽广。凌霄这丫头不声不响地就跑掉了,分明是要她在顾娘子面前没脸。 “再去找找,这么大个人,总不至于找不到。你要是找不到,去问问府里的谢娘子也好。” 荀兰因才在门外站了一阵,只觉浑身的热气都要被秋风给带走,不由把衣裳裹得更紧了。 鹧鸪又羞又怒,推门疾步往剩下三个丫头待的耳房里去。 “凌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好好待在房里,我才转个头,就不见人影了。” 鹧鸪心底压着怒火,看那三个丫鬟更是不顺眼。 “鹧鸪姐姐,凌霄不是去找东西了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芍药收拾好一应行礼,洗去脸上脂粉,正要熄灯就寝,闻言素面朝天地爬起来。 “我去跟这边的管家娘子交接,哪里知道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你们四个待在一块不是更清楚么?我知道她去找东西,找什么东西,又去了什么地方?这可是姑爷家的宅子,要是冲撞了什么人,让咱们奶奶的脸面往哪儿搁?” 芍药顿时警醒,奈何她真的不知道凌霄去向。 “凌霄说她老子娘从前给她留了个龙凤玉佩,一直贴身戴着,今天忽然不见了。这么多年过去,老子娘长什么样早就忘了,唯有这块玉佩还是个念想,今天要是不找到,她连觉都睡不好。我问她去哪儿,也只说出去找东西,说不出究竟到什么地方。” 鹧鸪表情阴沉得要滴下水来,芍药见状,做小伏低地讨好道: “姐姐,要不,我陪你去找找?” 鹧鸪脸色稍缓,斩钉截铁道: “不必了!晚上好好待着,安安心心做你的事去,别老想着有的没的。” 主意是她给黄氏出的,人也是让她自己带的,顾娘子如此信任自己,事情却被搞砸了! 鹧鸪愤怒得脸色通红,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凌霄这个小蹄子找出来,不狠狠让她们吃个教训,以后怕是绝不消停! 鹧鸪脚下生风地出了耳房,直奔谢怜所在的屋舍而去。她们初至贵地,人生地不熟的,连屋子都没走遍,要找个丫鬟,还是要问问此间的东道主。 屋里红烛高燃,火光映在门上糊的薄纸上,谢怜才提笔写完信,交给心腹连夜送出,就见新到的奶奶手下鹧鸪过来。鹧鸪一见她在,如同见到救星一般,飞快把凌霄不见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来也是丢脸,咱们奶奶让我教着新人,结果我一转眼就把人搞丢了。” 鹧鸪臊得脸色通红,下意识地盯着自己裙角,不敢再去看人。 “你别急,这宅子也就只有那么点大,除非她背上长了翅膀,总是找得回来的。” 谢怜一面安抚鹧鸪,一面派出人去找,大奶奶那边出了状况,正是显一显自家本事的绝好机会。 谢家嫡脉都待在姑苏没有上京,谢怜却是谢氏的支脉,迎亲的事务一应由她负责,论地位势力,远远超过府中下人。谢怜一发话,哪怕再是劳累,也得爬起来找人。 然而找了半天,却始终一无所获。 “到处都找过了,奴婢连茅房都打开来看,就是没看见凌霄姑娘。” 回话的婆子不住点头哈腰,脑袋都快抵到了地上,生怕谢怜动怒扣月钱。 谢怜淡笑着挥退了婆子,回头换上一副凝重神情。 “难道她还真会飞?失踪超过三日,府里瞒不住可是要报官的。” 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现在官府可不是当初开国时候的光景了,真要报个失踪,少不得要剥一层皮。谢怜更怕府尹贪图谢家钱财,故意重判好继续压榨下去,谢家钱财不缺,可有小人纠缠也是麻烦。 鹧鸪闻言皱眉,细细回想下人们都去了什么地方,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里形成。 “咱们府里其他地方都找过了,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有去,会不会……”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等闲奴仆未经通报闯入主母居所,就算当场打死,也不会违反律例,别人顶多说两句闲话而已。 再给这些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冒冒失失地进去冲撞才来的奶奶,顾奶奶又去沐浴更衣,根本不在卧房。灵芝忙着伺候顾奶奶,瑞草拿着嫁妆单子一一核对,忙得脚不沾地,可不就要让人钻了空子吗? 顾奶奶知道新郎官不在,她们这些一等也知道,可手底下的小丫头不知道! 鹧鸪再一想自己给黄氏出的馊主意,寒凉的秋夜里,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怕不是黄大奶奶给她们说了什么,就有人做梦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只盼顾奶奶还没睡,要被奶奶发现,恨也要恨死自己了! 那边谢怜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两人顿时如坐针毡,往荀兰因的房里紧赶慢赶。 荀兰因所在的百子堂灯火通明,随风隐隐传来丫鬟们谈笑的声音。 看来顾奶奶还没就寝。 两人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半截。 鹧鸪看见门外守着的小丫头,心思一动。 “我手下有个叫凌霄的丫头,今儿丢了一块玉佩,急得哭呢。你见到她了没,她找到东西没有?” 小丫头不知其中关节,看着鹧鸪和谢怜通身气派,比她们这些不起眼的丫头不知高到哪里去,心下先怯了三分。 “好像是看见过一个姐姐,一边走一边到处看着地上,嘴里念叨掉了什么东西。走到门口,守门的来宝不让她进去,她就往其他方向过去了。后来外面看家的大狗突然叫得厉害,来宝怕狗叫惊了大奶奶,就出去打狗了。” 竟然没有进门? 鹧鸪心下怀疑,还是鼓起勇气踏进门槛。 房里没有铺地龙,却有熏笼,甜滋滋的香气顺着涌动的暖意飘出来,直让人打瞌睡。荀兰因倚着熏笼,头发让灵芝擦着,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了一起,要不是念着头发没干,让丫头讲笑话提神,早就睡过去了。 “怎么谢娘子也过来了?” 谢怜定了定神,勉强笑道: “方才我想,奶奶的卧房里少了一对龙凤烛,虽说大公子不在,好歹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尽管竭力掩饰,鹧鸪和谢怜仍是流露一丝异常。 到了谢府,百子堂就是她的地盘,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荀兰因等两人先进卧房,再悄悄跟在后面。 进了卧房,谢怜拿出龙凤烛,似模似样地点在烛台上。鹧鸪看着床上垂下的帐幔,心里就是一沉,随即重重踏响脚步,慢慢靠近。 帘幕猛地掀开,龙凤绣被下分明姿态妖娆地卧着一人,正闭着眼娇笑道: “老爷~” 鹧鸪再忍不住,一巴掌呼上去。 “真是瞎了你的狗眼,睁开看看老娘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章、杀鸡儆猴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卧房,床上女子脸上顿时就有了个通红的巴掌印。 “啊!” 凌霄尖叫一声,捂着脸滚到地上,裹着身子的龙凤绣被散开,露出一身雪肤,红艳艳的肚兜在灯烛之下,分外显眼。单是看着这一幕,鹧鸪就明白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黄大奶奶也真是会挑人,这一手来得防不胜防。 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可真是前所未见!姑爷要是在这儿,那不就搅了主母的洞房花烛夜么,这让顾奶奶以后怎么在家里立足! 鹧鸪想起黄氏在裴府的所作所为,从前还不觉得黄氏有什么过错,不过是脾气暴了点,小妾通房弄死活该,现今看来是既蠢且毒。这种下作阴狠的手段,简直不像是自诩出身名门的黄大奶奶能做出来的。 顾奶奶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又是老爷宝贝的外甥女,名分上再怎么也是顾奶奶的舅娘,犯不着和顾奶奶别苗头。搅黄人家洞房花烛夜,岂不是要把亲戚变仇家,还是说黄氏的目的就在于此? “还不赶紧爬起来,装什么相呢!” 鹧鸪厉声喝道,一面不住后怕。 幸好姑爷还在姑苏,不然将来夫妇失和,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凌霄捂着脸,抽抽噎噎地爬起来,伸手想把被子裹起来,遮住裸露的肌肤,却被鹧鸪一脚踢开。丫鬟用的脂粉并没多好,精心描绘的脂粉被泪水一浸,立刻糊成一团,看着滑稽可笑。 “让她光着!” 荀兰因断喝一声,朦胧睡意早就无影无踪。 鹧鸪原也提醒过她,黄氏不怀好意,没想到现在就出了幺蛾子。 无论是皇宫还是大户人家,想飞上枝头的丫头数不胜数,她早就见惯了,可“新婚夜”就来爬床的绝对是个人才! 本打算嫁到谢家先立足姑苏,再慢慢利用谢家财势复仇。凌霄突然冒出来爬床,要是侥幸成功,她的计划就要全盘打乱,重新来过。 “既然做得了初一,那就别怪我做十五!也好,早死早超生,现在揪出来也不算晚。鹧鸪,把那三个给我叫过来,让她们看看心思不正的是什么下场!” “奴婢领命。” 鹧鸪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来了这么一出,还让凌霄混到主母床上,这辈子算是再也没法获取顾奶奶的信任了。 可怜她还想先管着四个丫头,打消她们不着调的念头,好借机跟灵芝瑞草比一比,现在全泡汤了。恼怒之余,又生出一丝懊悔,当初就该寸步不离地看着那四个的。 …… 谢怜举着火折子,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干脆抛下龙凤花烛,伏地请罪。 “府上下人看守不力,让奶奶受惊了。” 语气中是深深的自责。 “今夜这事,错本就不在你,是我带来的下人猪油蒙了心,竟然干出这种事。有人想爬床,你就是再怎么防,也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气头过去,荀兰因也冷静下来,甚至还有些暗喜。 宫里凡是有些姿色的宫女,有七cd想和皇上春风一度,哪怕从此独坐深宫,待遇也比动辄遭人打骂的丫头好。她倒不是有多爱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谢家大公子,之所以生气,无非是发生在今天,等同公然落了她这个主母的脸面。正巧凌霄主动撞上来,倒方便她杀鸡儆猴,树立威严。 “奶奶仁慈。” 谢怜出了一身冷汗,决心把守门的来宝今晚就换了,找两个更谨慎的过来。 …… 一刻钟过去,芍药并蔷薇月季匆匆整理好衣物,踏进主母居住的堂屋,就见到浑身只余一件肚兜,赤条条趴在长凳上的凌霄,心中咯噔一下。 荀兰因高居上首,灵芝瑞草一左一右分列两旁,神情肃穆,看过来的眼里尽是讥讽之色。 芍药就算蠢钝如猪,用脚指头都能想出凌霄到底干了什么,忙敛了表情,恭敬道: “奴婢芍药,给奶奶请安了。” 荀兰因端起茶盏,语气和风细雨,却无端让人战栗。 “都起来。舅母关心我,所以送你们过来。但是现在,凌霄犯了我的忌讳,你们平日跟她吃住都在一块,索性都叫过来给你们提个醒。平淡是福,奴婢就要记得奴婢的本分,要想越过那条线,就别怪我手下不容情了。你们平日里精心做事,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看上哪家小子只管给我说,嫁妆是一定不会少的。千不该万不该,妄想骑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懂么?” 凌霄披头散发,趴在长凳上,一张娇嫩的樱桃小口被抹布堵着,闻言呜呜出声,奋力挣动起来。 “奴婢明白!” 芍药看着凌霄惨状,心中升起一丝物伤其类的感受,又明白凌霄完全是自作自受。她们这四个,每个都是做妾做通房过来的,更是当家主母心里的一根刺,男人爱她们妖娆模样,却绝少有正室主动把人请进门的。 黄大奶奶把她们买过来,本就是居心不良,临行前更暗示她们给要出门的顾娘子添堵,事成之后重重有赏。自家被人牙子卖来卖去,对黄大奶奶的说辞存了一份疑虑,暂时安分地做着丫鬟。 要知道,她们是黄大奶奶赏给顾奶奶的陪嫁,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连身契都握在主母手上,贸然轻举妄动,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她不想再被人卖来卖去,不如找个和善的主人家,跟看得过去的小厮成亲,再生几个儿女,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凌霄两眼盯着荣华富贵去了,还想着给顾奶奶添堵后全身而退,既得了黄大奶奶的赏,又能舒服地当她的姨娘,压过正室一头。 想也想得到,世上怎会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 盯着眼前跪成一排的丫鬟,荀兰因敲打之余,难免怀念起当初忠心替死的琴绣。 若是琴绣在,又何至于连个交心的都没有。 荀兰因垂下眼,盏中茶汤红如琥珀,淡香隐隐。 “凌霄你主意太大,我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要不起。荆杖二十棍,打完了上好药,今天晚上就送到舅母那儿再调·教·调·教,也别在我这儿留着了,我嫌她脏。” 越是困境之时,就越不能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凌霄这只鸡,她今天就杀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一章、立旗子 芍药三个出来的时候,都是面色惨白,彼此惊惧地对视一眼。 没想到顾奶奶看着柔弱,下手却半点也不含糊。 凌霄被打了二十棍连夜送回裴府,根本就是在明着打黄大奶奶的脸。吩咐下来的事情搞砸了,黄大奶奶还能有好脸色?八成把人抛在一边,任由其自生自灭罢了。 她们在顾奶奶手底下做事,千万要小心再小心,别落到凌霄那个下场去了。 “这都多晚了,咱们还是先回去,明儿一早还要起来呢。” 芍药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 身边同行的两人连忙点头,低着头急匆匆跑回了耳房,生怕再激怒主母,惹祸上身。 …… 门外丫鬟如何,荀兰因并不知道,却只是坐在床上,愣愣盯着那对龙凤花烛出神。 从前做皇后的时候,为示宽宏大度,从来不肯轻动杖刑。可现在闭上眼就看见穆妃身影,方才凌霄挣扎的时候,她竟然把那张差异极大的脸看成了穆言。 荆杖落到腰背,很快就皮开肉绽,渗出殷红血色,她竟无端有些快意,仿佛压抑许久的东西在那一刻得到了释放。荆杖停下的那一刻,竟忍不住起身再加几十棍,把人打死为止。 幸好她及时惊醒,才没当着谢家娘子的面酿成惨剧。 她不过是个失败者,宫里斗不过穆妃,便把气撒在爬床的丫鬟上。说到底,自己没有力量,只能迁怒他人罢了。 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攥住衣角,荀兰因嘴角漫出一丝苦笑。从被废出宫开始,自己实在是压抑得太久太久,久到本性都开始扭曲。 长此以往下去,性情大变不说,对复仇大计也没有丝毫助益,还是早些收手为妙。 …… “奶奶,咱们要不要搬出去住?” 灵芝看着荀兰因紧蹙的眉头,忧心忡忡。 半夜来了狐媚子,搅得家中不得安宁,连带着她看这新房模样的百子堂也不顺眼起来。 荀兰因猛然回神,恹恹道: “不必了,搬来搬去麻烦得很,今晚上就歇在这儿吧。” 瑞草不比灵芝多话,手上却比灵芝更快,主仆两人叙话时已经捡完了洒帐的干果,前来复命。 荀兰因折腾了一天,精疲力竭,简单吩咐两句,熄灯就寝。 一夜无梦。 …… 翌日天刚亮,谢怜就过来敲门。 大公子娶妻一波三折,眼看就要成了老光棍,谢怜害怕夜长梦多,点灯熬油地守着下人收拾东西,白天过来时眼中已是满布血丝。 “奶奶,姑苏那边催得紧,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荀兰因留下谢怜用饭,闻言唔了一声。 “中午就过去吧,既然公婆着急,我也就不多耽搁了。” 反正她把凌霄送回去,等同把黄氏脸面狠狠踩在地上。便宜舅舅待她甚好,黄氏却不然,以黄氏针尖大小的心眼,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不如趁早走了好。 谢怜顿时喜笑颜开,疲沓的面容有了光华。 “好,东西我都叫人收好了,奶奶的嫁妆也没让人打开,正好直接装到船上。奶奶之前说的厨子已经寻到了,都是做京城菜的,保管奶奶到了那边还吃得惯。” “有劳你了。” 荀兰因对着谢怜淡淡一笑,心中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固然夏沐雪灭她满门,京城却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埋葬了她几多欢乐悲伤的回忆。宫里还有尚且年幼的晖儿,陪伴她度过了整整五年的灰暗时光。 真到要背井离乡的时候,心中又生出十二万分的痛苦和不舍来。 …… 从京城到姑苏,最快的是走水路。 前朝开辟了一条连通南北的大河,也因此激起民变,进而亡国,反倒便宜了如今百姓。谢怜押着行李先行一步,荀兰因则跟着丫鬟慢悠悠地坐车过去。 风拂帘幕,带来些许市井气息。 荀兰因忽然想再看一眼京城,撩开帘子向外张望,只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在街上拉拉扯扯。 …… “哟,还当自个儿是丞相家出来的官太太?瞧这三贞九烈的模样,连你家男人都把你赶出门来了,还在这装什么哪!” 两个壮汉步步紧逼,那女子惊慌失措,抱着手不住后退,一不小心踩到石子,坐倒在地。 “今上听信小人谗言,妄杀忠良,才……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自尽了!” “忠良不忠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老子只想做皮肉生意!别老想着是什么荀家出来的了,现在你就是朝廷登记造册的官伎!册子上又不止你一个,丞相府里可还有不少人在呢。你家犯了事儿,再怎么跑,只要咱们报官,还不是立刻就捉回来了?” “你要是聪明,就早点乖乖跟咱们走,省得到时候挨打。你这张脸细皮嫩肉的,打肿了多可惜。你长得花容月貌,又出身名门,今后不知有多少恩客,还指望你当咱们楼子里的摇钱树呢!” “你是没见过阮妈妈真正的手段,才跑出来。这次下不为例,赶在阮妈妈发现之前回去,还能给你遮掩一二,要是被她发现了,给你来上三四个粗暴的客人,你就知道厉害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两个壮汉放柔了声线,脚下步步紧逼,一把拽住女子沾满尘土的衣裳。 见逃脱无望,女子长叹一声,眼中光彩尽消。 …… “奶奶,外头风大,当心沙子迷了眼。” 见她趴在窗口张望不停,灵芝担心荀兰因容貌被人看见,损了闺誉,便凑过来,作势要把帘子放下。 “没事,我就是看看。去了姑苏,京城里的景色就难得见到了。” 荀兰因随口敷衍,又抬起帘子往后张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然而京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黄尘扬起之后,那三个人早就隐没在人群中了。 那身段似乎有些熟悉。 荀兰因放下帘子,心中一沉。 …… 十几艘大船泊在码头外面,用一艘艘舢板搭成浮桥,谢怜早早就等在了码头,带着下人把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奶奶总算到了。”谢怜搀着荀兰因的手,半是炫耀半是讨好地介绍道,“这是咱家自己的船,再平稳安全不过。您看这上面的桐油,船上的龙骨,多漂亮呐。咱家船坞里的伙计手艺再好不过,就算遇到大风大浪,船底破了都不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二章、遇龙(一) 许是话说得太满,老天看不过眼,荀兰因一行人就如无依无靠的浮萍,正在大河里载沉载浮。 按说如今将要入冬,又下了几场雪,本该不会遇见如此险情,然而舟行半月,偏偏在一处无人的荒郊野外,天色陡然巨变。 挂在桅杆上的风帆立刻涨到了极处,推着船不受控制地向岸边撞去。谢怜当即面色如土,不顾身上被雨浇得湿透,在船上奔走呼号,指挥着船工把风帆放下来。 天上浓云低垂,漆黑如墨,飘风暴雨落下来更是把人打得生疼,几丈之外,人畜不分。原本平静的水面骤起波澜,层叠结出的薄冰撞在船上,咚咚巨响里夹杂着冰面破裂的声音,简直让人胆战心惊。 船体如此颠簸,船舱里的人更是不好过。 “奶奶,可是晕船了?我给你拿药来。” 灵芝见荀兰因趴在桌上,面色青白,连忙拿着钥匙去开放药的药箱。谁知刚踏出一步,脚下就似乎踩到了什么冰冷湿滑的东西。 那是漫进来的雨水。 灵芝神色一变,立刻望向舱门。 木门还好端端的在那里,雨水正从门下缝隙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想必甲板上的情况,定然是相当不妙。 船会沉么?谢娘子又怎么样了? 灵芝心神不宁地拿着玉瓶,一时间没了主意。 她从小长在北边,是个连下水都不敢的旱鸭子,对船上事务根本一窍不通。听说顾奶奶的爹娘,当初就是在湖上泛舟时遇见风雨,就这样没了的,莫非…… 灵芝望着双目紧闭的荀兰因,脸上流露出奇异神色。 …… 荀兰因吃了晕船药,惨白的脸上稍稍恢复了点血色,胃里依旧翻江倒海。 从前她倒是坐过画舫龙舟,不过那时水面风平浪静,就算下雨也是下的朦胧烟雨,舟船不过随着水面轻轻晃荡,其余仍旧同在陆上一般。 谁知真正上了谢家的船,在大江上航行,就没这么轻松写意了。一月下来,身上才养回来的肉又被荀兰因呕出去不少,急得几个丫鬟团团转,天天逼着厨子变着花样地做开胃菜。 紧闭的舱门忽然响了三下,还不等开门,外面的人就自己闯了进来。 “顾奶奶,咱们船吃水太深了,我怕撞见河底暗礁,想把船上的压舱货扔些走。” 谢怜浑身湿透,脸上脂粉冲得干干净净,就连头发稍都在往下滴水,腰上还绑着根粗麻绳,别扭地行了一礼,地上又多了几团水渍。 前朝开河,并非全让民夫从无到有,凭空开出一条河出来,而是算好地段,把几条原本就有的河道连在一起。因此,有的河床平坦,有的却遍布暗礁。 而现在船队的地方,好死不死,正处在这样险恶的地段。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劈头一阵狂风暴雨,状况频发,想想大公子前头死了的几个奶奶,谢怜几乎都要认为老天爷也要把这个收了。 …… 荀兰因听着窗外风声尖啸,心思更是复杂。 明明已经逃出京城,谢家的泼天富贵就在眼前,盘算已久的计划就能顺理成章的展开,然而老天爷一通暴雨下来,难道是某种预兆? 莫非夏沐雪当真是天命之子,连老天爷都要护着他么? 愤怒,不甘,无奈…… 种种情绪在胸中酝酿,荀兰因感到自己几乎要被生生撕裂。 “奶奶,这时候,迟疑不得啊!” 见新进门的主母迟迟不语,谢怜暗自焦急。 船舱里压的东西,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奶奶的嫁妆罢了,诚然嫁妆就是女人在婆家的面子,轻忽不得,可都这时候了,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荀兰因飘散的思维骤然被谢怜拉了回来,深深吸气。 “都随你,谢娘子要扔多少,就扔多少,我不过问。” 谢怜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凝重的脸上扯出个笑影: “奶奶深明大义,实在是感激不尽。咱们船用料做工都是上好的,船工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奶奶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 船舱外面诸事繁杂,须臾离不开人,谢怜说了两句吉祥话,又匆匆离去。 荀兰因总觉得,和这个管家娘子相处,对方总是话中有话,像是在顾忌隐瞒着什么,不肯和她开诚布公。但这世上又有几人没有秘密,想不开也就不想了。 “灵芝,把窗户打开些,我要看看外面雨究竟有多大。” 外面情况如此恶劣,以至于谢怜都不得不闯进来请示,她又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对行船一无所知,与其到外面添乱,不如乖乖呆在里面。 然而江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的奇景,在她人生前二十多年从未见过,难免生出几分好奇。 窗户刚一打开,就泼了主仆二人一身的水,连带着桌上笔墨纸砚也遭了殃。荀兰因挪动脚步,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向外窥探。 从天而降的大雨连成一道道白线,随即又被吹散,窗外狂风肆虐,啸声如婴儿啼哭,又似厉鬼索命。其后跟随的船队在浮冰和大浪里起起伏伏,在飘飞的雨雾里暗淡成了模糊的剪影。 此情此景,当真称得上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 “这是什么?” 荀兰因皱眉,探出头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船下浮冰之中,似乎还有些东西,像是烂木头,又像是活物。 “奶奶当心些,别掉出去了。” 灵芝紧紧拉着荀兰因的手,一面探出头看。 “啊!这是什么东西!” 灵芝喘着粗气,满脸惊魂未定。 “那……那东西是活的!怎么长得这么可怕!” 荀兰因不自觉咬着唇,方才惊鸿一瞥,也让她看清了水里拿东西的原貌。看上去像烂木头的,原是那上面的鳞甲,一张嘴自浮冰下大张着探出来,再重重一合…… 荀兰因比了比,发现那张大嘴装下整个人绰绰有余,心里有些发憷。然而却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甲板上也似乎有人发现了水里的东西,嘶吼里带着颤音。 “猪婆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三章、遇龙(二) 猪婆龙…… 一道灵光突然在荀兰因脑中闪过,面色蓦然变得更加苍白。 从前坤宁宫冷冷清清,皇帝不来,妃嫔除了请安也都待在自己宫里,她一个人闲得发慌,就只好翻些闲书打发时日。 有位蒲姓异人广搜各地神怪志异编纂成册,又配以精美图像,在民间广为流传,其中就有一则,名为《猪婆龙》。 猪婆龙,又名鼍龙,沉浮江上,亦可离岸而生。好血食,能左右飞扑,能起风浪,动辄船毁人亡。等闲人畏之如虎,却也有些人身怀异术,捕捉猪婆龙为食。 荀兰因更用力地对着记忆挖掘下去,果真回想起了那篇志怪的大概。 “瑞草,你到厨房里,让人把里头的鸡鸭鱼肉,凡是荤的都抬出来扔到水里面。别问太多,赶紧去,晚了咱们可就没命了。” 瑞草神情坚毅地应了声是,随即一脸视死如归地拉开了舱门。 风雨再次迎头吹了进来,瑞草纤瘦的身影立刻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 “快快快,都扔下去,赶紧的!” 谢怜嘶喊着,以至于声音都变了调,风雨里杂音太大,甚至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听得见。 嫁妆箱子里装的都是实打实的宝贝,重量极沉,几个船工才能抬起一箱。箱中金银不住往下沉去,在水面下反射出微弱光芒。谢怜心痛地望着那些东西,却也知道不是拖拉的时候。 听到那声“猪婆龙”时,谢怜的心都凉了半截。 江上行船的船工里早就流传着猪婆龙的传说,猪婆龙出现时必然伴随风雨,又有鼍龙的名号,那就是龙王爷的亲戚了。龙王爷心情好,还能放人一条生路,心情不好,那就只能到阴曹地府里去了。 纵然大少奶奶命途多舛,也只是自己命不好,可现在是在船上! 一个弄不好,这一船人就得跟着陪葬。她对大少奶奶可怜是可怜,对自己要跟大少奶奶一道去死的事,完全毫无准备。 …… 船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瑞草一脚踩在湿滑的木板上,险些被狂风吹倒。干爽的衣裳只一瞬就被浇透,粘在身上。 “瑞草姑娘怎么来了,快回去,一会儿落到外面去可不是好玩儿的。” 忙碌的船工立刻就认出了瑞草,谢怜回头一看,顿时有些心惊。 “奴婢就是想回去,奶奶也不许呀。”瑞草刚一张口,就被灌了满口冷雨,捂着脖子咳了几声才把水吐出来,“咱们奶奶看到外面有猪婆龙,让我去把厨房里的肉食全都带出来,扔到水里去。” 谢怜眼前一亮,风雨来得急,忙着收拾风帆,反倒忘了这件事。 猪婆龙是吃肉的,兴许吃饱了就走了呢?收了买路财,龙王爷也不好意思再拦着了吧。 “我居然给忘了!厨房就在那边,你一个人拿不动这么多,我多叫几个人给你搭把手。” 谢怜一唤,几个身强力壮的船工就跟了过来。 …… 船上除了荀兰因主仆外,还有为数不少的船工。为了维持在江上的嚼用,也为了照顾主子们的口味,厨房专门一分为二,一面做菜,另一面养着猪羊鸡鸭之类的活物。 厨房李婆子正对着漫天飞舞的鸡毛发愁。外面下了暴雨,船在江上颠得七上八下,里头的牲畜也受了惊,到处乱跑乱撞,根本没法安生。 “李婆子,你把羊牵几头过来,我急着要用。” 房门忽地打开,冷风骤然吹了进来,不时劈下的银白闪电照亮了几人的身影。 “奶奶要吃羊肉?” 都这时候了,不想怎么保命,竟然还想着吃,大少奶奶胃口可真好。 李婆子心中腹诽,手脚麻利地翻进了羊圈,伸手去抓拖在地上的绳子。羊圈里的羊正躁动不安,见陌生人翻进来,一个个伸出长角闷头撞过来。李婆子熟门熟路地往旁边一闪,扣住麻绳,引着羊往墙上撞得四脚朝天。 “奶奶现在可不吃,但水里的龙王爷要吃,而且还急着要呢。” 瑞草满脸是水,顾不得把身上擦干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婆子手里的活羊。 “原来是龙王爷讨债来了,怪不得,怪不得。” 李婆子闻言一惊,心知是误会了船上的顾奶奶,从干草堆里寻摸出一把解腕尖刀,往羊脖子上一戳,温热的羊血不要钱似的溅了满地。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放到水上讨生活的船家上也是一样。行船的哪个不拜龙王,不献三牲的,就这样龙王爷都还时不时地过来要买路财。 地上的羊血越积越多,手上的羊挣扎得也没了力气,李婆子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 “你们快点去,我再杀几头给龙王爷。” “别杀光了,给咱们留着点啊!” …… 几头带血的猪羊扔进水里,原本长大嘴静候的猪婆龙顿时扑向祭品撕咬起来,整片水都染成了红色。 看见猪婆龙不再瘆人地围着座船,甚至为了一口羊肉互相争抢起来,船工们的脸色不约而同地好转。谢怜紧紧抓着木栏,望着透出云层的稀薄阳光,长出一口气。 猪牛羊才值几个钱,用这些东西买命,再划算不过。 话又说回来,祭猪婆龙一般只有老船家才知道,养在深闺的顾奶奶怎么会让瑞草过来提醒她? 谢怜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对荀兰因临危不乱和见多识广多出了一份崇敬。 天上雨势逐渐小了下来,哨子一样尖锐的风响也逐渐隐没,谢家的船总算不会再有倾覆的危险了。 谢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吩咐船工把风帆又升起来。淋着力道渐渐柔和的冷雨,谢怜蓦然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 换成前面那几个奶奶,怕是早就葬身水底了,这一个连龙王爷都收不走,显是福气深厚,莫非大少爷还真不用再下聘了? 那她之前扔了大奶奶好几箱嫁妆到水里,到姑苏一点嫁妆少了这么多,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一想到大公子那堪称暴戾恣肆的个性,姑苏城里“谢疯子”的名号,谢怜不由浑身一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四、擦肩而过 “奶奶,咱们总算靠岸了。” 灵芝小心翼翼地扶着荀兰因的手,望着城墙上“徐州城”那三个鲜红的大字,暗暗松了口气。 江上突遇暴雨,险些翻船已经是半月前的事了。 照那些船工所说,幸亏及时丢下三牲,龙王爷收了祭品,这才消了风雨放他们过去。 顾奶奶的座船没出什么问题,后面跟着的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江上风高浪急,有几艘不慎撞到暗礁上,撞破了船底,幸而造船师傅手艺精湛,竟然造了隔舱,把漏进来的水隔在几个小舱里。 也是运气好,一路上竟然再没遭遇大的风波,平平安安地到了徐州城。 一到徐州,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是啊,终于靠岸了。” 荀兰因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谢怜那日在船舱外淋了雨,隔天就开始发热,病得不能起身。厨房里的肉食也开始短缺,每天就在河上钓鱼,一日三餐都喝鱼汤,以致后来闻着味都想吐。 水上漂得久了,再踏上陆地,竟有种无可替代的踏实感。 …… 谢怜病来如山倒,船上的主事人就变成了荀兰因。 “这儿有什么好的客栈,你给我推荐几家。” 荀兰因对谢家伺候的下人问道,她才是第一次来徐州,人生地不熟的,不如问问其他人。 “客栈哪有咱们家房子好。城西那头有一处原先修的别院,平时老爷们出门做生意,也经常住那儿,东西都是现成的,奶奶只管住进去就好。” 身边下人脑袋一扬,满脸骄傲神色。 他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谢家旗号一打起来,就见街上大半人都露出敬畏神色,不由自主往两边走去,让出一条空旷道路。 荀兰因察言观色,不由对姑苏谢家势力暗暗上心。 谢氏老家远在姑苏,离徐州还有两淮镇江等地,威名还能如此之盛,简直不可思议。 …… 比起宫城朱墙金瓦的庄重森严,谢氏别院的粉墙黛瓦更有一股江南水乡的小巧情志。 甫一踏进楼阁,便是满眼翠色迎面而来。 别院下人早早就开始活动起来,打扫屋子,采买物资,延医请药……所有人都埋着头忙忙碌碌,独独她无事可做。荀兰因歪在莫愁堂里的美人榻上,只觉路上的劳顿一下涌了出来。 正准备洗漱休息,却听人来报,谢怜过来拜见夫人。 谢怜面色苍白,精神却很是振奋,对着荀兰因含笑道: “奶奶进门的时候,我就给家里写了书信过去。墨玉一个人走得快,现在家里回了信,说大少爷要往河南做生意,恐怕半道上就能遇见大奶奶呢。” 荀兰因神情淡淡,眉宇间不见半分娇羞喜色。 “我知道了,把玉英院收拾出来吧。还没成亲拜堂,我和大少爷待在一个院里,难免让人闲话。” “咱们家又不像京城,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奶奶尽管放心。” 谢怜还待再劝,却见荀兰因眼神一厉,斩钉截铁道: “别说了,赶紧把院子收拾出来,一日不成亲,我就一日不和少爷见面。” 谢怜灰头土脸地吩咐人去收拾玉英院不提,荀兰因望着博山炉上升起的袅袅烟云,默然不语。 和世上最尊贵的人结缡十年,换来的唯有抄家灭门。 嫁到谢家,无疑又是另一场倾其所有的豪赌,赢了,心愿得偿,输了,那就万劫不复。 在正式拜堂以前,那个素未谋面的未来夫婿,她不去想,也不敢想。 …… 城东,安家巷。 纵然将将入了冬,街市上的热闹也依旧不减。卖字画的,卖扇子的,卖各色糕点的,都挨挨挤挤地在街上叫卖,端的是一派繁荣景象。穿流人群不乏身着锦绣,奴仆成群的富贵之人,却都暗暗避开路上漫步而来的六骑。 为首一人骑了匹金毛银鬃的高头大马,耳朵小如竹叶,四肢锋棱瘦骨,显见是匹暴躁易怒的汗血马。身后五人各自弓刀在身,在后面呈扇形分开,手按腰刀,十分警惕地环视左右。 无论是骑乘的汗血马,还是跟在后面的护卫,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然而马上那人却毫无形象地当街啃着梅花糕,连点心上东西掉下来弄脏大氅也毫不在意。 “大爷,别院那边送来消息说,大奶奶已经下了船,在莫愁堂里住下了,您要不要过去见见?”背后五骑小心翼翼地劝着,“听说来时遇上大风,差点就没了,好歹也是未过门的媳妇……” 话音未落,一道马鞭就带着风声“啪”地抽到了身上,越江脸上痛得变了形,缩了缩身子,不敢再言。其余同伴怜悯地看着他,却不敢出声求情。 “你倒是长本事了,敢在我面前多嘴。” 谢扶苏轻提马缰,在空气里耍了个鞭花,一双鹰目闪烁如电。 “让她慢慢在家里养着,难道这时候还能悔婚,生意要紧还是拜堂要紧?我过来是做生意不是来玩的,做完了自然就回去,明白了吗?” 他克妻的名头可是响遍整个江南,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对死一双。明面上的未婚妻走马灯似的换,却还没一个能成功进门。这次不知道又是哪家人贪图财货,把女儿送进火坑里来。 不去见面好歹不会有感情,死了也不伤心,正好又换一个。倒是家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人,恐怕又要借机生事。 想起家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谢扶苏顿时大干烦躁,干脆纵马出了城,一口气跑到少有人烟的荒郊野外。 “汉高祖刘邦是沛县人,我还没去看过,三日后到高祖故里吃饭。” …… “大奶奶,大爷他……他说生意上的事要紧,就不回来了,等忙完了生意,再回姑苏拜堂也不迟。” 荀兰因看着下人一脸紧张的模样难免好笑,谢家大少爷的心思正好跟她不谋而合,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这么上进,比别人强多了。我就盼着他有一天变成陶朱、猗顿,富甲天下,我也跟着水涨船高,说不准还能捞点凤冠霞帔穿穿。” 陶朱、猗顿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大豪商,凤冠霞帔只有诰命妇人才能穿戴,男人往经济仕途走才是正道。下人偷眼看着荀兰因,只觉这位福大命大的奶奶果真心胸宽广,且不是那种成天风花雪月,把人往歪路上引的。 倘若顾奶奶当真应了那道士的谶言,是位福泽深厚之人,那家里的事情,可就有得折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五章、尴尬拜堂 上回说到徐州别院内,荀兰因和谢扶苏对彼此视而不见,各自错开。院内众人都心焦不已,然而主子不急,下人再怎么急也没用,荀兰因在别院慢悠悠休养了几天,才继续启程。 才走到一半,一封加急送来的书信又迫使荀兰因不得不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谢家老爷重病,隐约有下世的光景,等不及了。原本还宽裕的良辰吉日也改了期,务必要让老爷子在闭眼前看到自家大儿子的媳妇进门。 万一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儿媳妇一进门,老爷子心情愉快,病就好了呢。 车队到姑苏的时候,已是深夜,城郭高墙在黑夜里影影绰绰,几点燃烧的火把微弱地发着光。城门开闭皆有时刻遵守,日落时分还进不了城,就得到明天再来,何况已经三四更天。 这时候是进不了城的,好在姑苏就是谢家的大本营,谢氏一大家子人早就等得望眼欲穿,提前把庄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等人来住。 …… 荀兰因近来有些失眠,睡得越来越少,人却越来越精神,不知不觉羸瘦下去。 缀满各色宝石的翟凤冠在灯火下泛出暗淡的光,虽然也称凤,实质上不过是长尾的野鸡。青色大袖织成衣流光溢彩,穿在身上却比之前空荡了些,好在能用犀带束上一束。 这套衣裳早在京城就穿过一次,现在又要穿着这身稳稳走到谢家去。 唯一相同只有一点,无论是哪次拜堂,新郎官都不会出现。 老爷子病情突然加重,不得不临时改期。 荀兰因还好,原本就在往姑苏赶,只消加快行程,总是能赶到的。谢家大少爷却没那个时间,他要往西边内地去卖盐,只会离姑苏越来越远,路途又遥远,除非身上插了翅膀飞过来,断然是赶不到的。 谢扶苏克妻的事情,尽管谢怜极力隐瞒,终究有人说漏了嘴。荀兰因回想起江上那一场风浪,不由暗自庆幸,转头又对黄氏的歹毒更增怨怼。 前面八个未婚妻的尸骨已经够让人胆寒,新郎不到,公公又病重,从明媒正娶的大妇变成了冲喜的儿媳,活生生矮了别人一头,就更令人憋屈不已。 …… 翌日一早,迎亲的人就到了门口。 家里老爷子病笃,嫁娶难免仓促了些,然而以谢家财势,依旧是红妆十里,半个姑苏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欢乐的鼓乐声响彻了整个姑苏城,飞扬的彩纸花瓣铺了满地。迎亲的人还嫌不够,拿着箩筐一筐一筐地把铜钱洒出去,引来一阵狂呼大叫,众人都趴到了地上捡钱。 姑苏嫁娶,除开细微差别,大体和京城差异不大,马车送到谢府门前,必须是要新郎亲自来背的。 但谢扶苏远隔千里,根本就来不了姑苏。 荀兰因刚一下车,就看见车外有个身着五品官袍的男子长身玉立,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笑意看向她。 “大嫂,失礼了,家兄不在,老太太就叫我来背。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大嫂不要计较。” 那声“大嫂”一出,荀兰因就知道那定然是谢扶苏的兄弟。新郎不在,兄弟代劳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是叔叔,我当然不计较,不知怎么称呼?” “我姓谢,名周行,当然大嫂要是想亲近些,也能叫我鹿鸣。” 谢周行脸上笑得春光灿烂,把人背在身上,往门内走去。 荀兰因礼节性地伏在他身上,并不与之过多接触,毕竟那只是新郎官的兄弟,日后进了家门,瓜田李下的,更要避免传出什么谣言。 谢周行步子迈得十分谨慎,走得却七上八下,颠得人难受,似乎腿脚有什么毛病,难以行走。刚一过了门槛,荀兰因就迫不及待地滑了下来。 …… 拜堂的地方在七宝堂,因老爷子身子不好,原本大红大绿的奢靡装饰简素不少,看上去少了几分气派。 堂里铺了地龙,烧起来毫无烟火之气,暖意里混着甜香,分外令人陶醉。 谢家众人难得聚在一起,各分主次坐在椅子上,静候这个迟来多少年的儿媳进门。 最上首是白发苍苍的老祖宗,其后是家里的老爷子和老太太,最后是儿女们的坐席。 老祖宗年近七十,身子骨还硬朗,拄着拐杖,精神奕奕地看着门口。谢府老爷却是扶着把手,咻咻地喘着粗气,面色黯淡无光,下地走路对他而言,已成了难以承受的负担。老太太保养得宜,仍像是三四十岁模样,此刻却板着脸,看不出在想什么。 媳妇里最前面的是二房余冰云,神色古井无波,还不忘转着手上的佛珠,却不知何故,指节用力得发白。三房苏玲珑性情泼辣,又素来和她不对盘,顺着余氏眼光看过去,正好看见走进来的谢周行,不由嗤笑一声。 “这可是大哥大嫂大喜的日子,二嫂怎么不笑笑?莫非二嫂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余冰云险些绷不住脸上表情,苏氏这是诚心要气死她。谢扶苏那个挨千刀的烂人,成亲这种大事也不回来看一眼,还要二弟上场背人。自家的男人背别的女人从正门进来,有哪个女人不生气! 更何况还是大房的人! …… 荀兰因进来的时候,一双双眼睛立刻就盯在了她身上。 夫家公婆面色阴沉,八张牌位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不像办喜事,反倒有些瘆人。 老太太杨氏盯着那道袅袅婷婷走近的倩影,神情委实算不上多好。 以他谢家的家世,就算娶官家小姐也不是不行,可大儿子八字太过诡异,到头来还要娶个寡妇。出身顾氏如何,有裴侍郎当舅舅又如何,还不是命硬,克死爹娘。 最可气却是老大,明明老头子都要病死了,新娘子也到了家,竟然还不回来!老二能帮他背人进门,拜堂也要他来上吗! 好不容易把冲口而出的“孽障”吞回嘴里,老太太不由自主望了一眼不动如山的老祖宗,清了清嗓子,对一脸尴尬的司仪道: “把东西带出来吧。” 紧接着荀兰因就看见,代替新郎官出来的东西,正是一只肥硕的大公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六章、解围 抱着公鸡的下人满脸紧张,额头上布满晶莹汗珠,偏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要强颜欢笑。那只鸡似乎颇为好斗,泛着寒光的利喙一下下啄在人手上,很快就起了道道紫红瘢痕。 下面宾客轰然爆发出一阵议论。 “诶,谢老爷子,这不是你儿子成亲吗,怎么出来只大公鸡,莫非你在耍我们不成?” “难道你儿子就是只鸡吗,我看不像啊!” “有意思,新娘子跟公鸡拜堂,我今天过来算是开眼界了!” …… 种种奚落之言入耳,谢老爷脸涨得通红,刚想开口说话,却又大声咳嗽起来。老太太杨氏心中一紧,拉过谢老爷的手轻轻抚着,低声安慰,却对长子生出无限怨怼。 老大也太不是东西,老头子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找人,好不容易说了门亲,连回都不回来看一眼。看看老爷气成什么样子,宾客们说的什么话,怕不是筵席一散,整个姑苏就要传遍谢家的笑话了! 谢家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豪商,这么到处乱传,这让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老太太越想越气,脸色阴沉,果真当初就不该把这六亲不认的东西生下来,尽会败坏谢家的名声。 …… “这……” 司仪也愣在原地,还从没见过新娘子和公鸡拜堂的,谢家成亲,可真是别出心裁。 谢家女眷们也有些骚动,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个时候,被底下宾客用看笑话的目光打量着,心里依旧不知作何滋味。 “大哥也太不孝了,这时候居然都还不回来。” 余冰云面无表情,伸出的手刚好死死钳住踏出一步的谢硕人。 谢家老爷共有五子三女,老太太杨氏就生了三个儿子,其余三女全由妾室所生。其他两个姑娘早早就嫁了出去,只剩下这个谢硕人还没找到可心人家。 说是年纪小,恐怕是老太太觉得她个性轻浮急躁,又势利贪财,嫁到别人家会闯祸的缘故。 余冰云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和气模样,低声劝道: “三姑娘,少说两句。好歹他还是你大哥,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 谢硕人艳丽轻佻的脸一板,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后悔,可大庭广众之下认错,岂不是很没面子? “哼,我偏要说!” 和煦的笑容从余冰云脸上隐没,这三姑娘还真是口没遮拦,说得好听是小孩子脾气,说不好听就是蠢。简直白瞎了她娘给她的好皮囊,脑子里装的全都是水。 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都不懂,懂了也不去做,白白让外面的人看笑话。别人眼里谢家五房都是一个样,说了他谢扶苏,难道自己就有脸了吗? 偏偏谢家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只有这个嫁不出去的三姑娘最好当枪。余冰云摆出当家媳妇的气势,低声喝道: “这话老祖宗能说,老爷老太太能说,只有咱们不能说!他是你亲大哥,怎么能这样说他?再者,你忘了你二哥的事了,要是让你大哥知道,这事儿可没完了!” 一提起谢周行的往事,谢硕人脑子一清,仿佛有盆看不见的凉水兜头泼下,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左右望了望身边的女眷,见所有人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这才做贼心虚一般地回头。 苏玲珑作为三房媳妇,正好坐在余冰云下首,听见姑嫂两个闲话,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四房媳妇李柔桑刚进门不久,对这些家长里短也不感兴趣,兀自坐在椅子上,默默无闻地当着透明人。 …… 过来喝喜酒的宾客们沸沸扬扬议论了一阵,见主人家泰然自若,声音慢慢就小了下去。 从荀兰因进来之后,未发一语的老祖宗随手拿起把玉如意磕了磕桌角。 “我也痴长这么多年了,还请大家听我这个半截入土的人说几句话。”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祖宗刚一开口,就抬出尊老的大旗。人家快到七十岁了,论年纪比在坐众人更长,众宾客不得不偃旗息鼓,专心听讲。 “今儿是老太婆长孙媳妇进门的大喜日子,大家过来观礼,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半道出了点事,不得不把婚期提前了,扶苏这小子还在路上,就只好委屈新娘子早点进门了。” 老祖宗细细端详着荀兰因,见她气质端严,稳稳站定,宛如一株经霜不倒的松柏,不由暗暗点头。 虽说之前嫁过别人,让她实在有些遗憾,不过能顺顺利利地到姑苏,就已经相当难得了。可若是没有这个长孙媳妇,家里这个混世魔王怕是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娶上妻。 父母双亡也不要紧,舅舅还在京城当官呐。没了宗族在后面掣肘,就更会一心一意为家里打算了,总比那些进了门还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好。 “这只大公鸡啊,就是替我孙子占个位置。要不先占着,我老太婆真怕这个孙媳妇跑了呢。等我孙子回来,就做一锅鸡汤给他们小两口喝。” 苏玲珑眼珠一转,就捂着肚子夸张叫起来。 “老祖宗,你一说做菜,我肚子都饿了,咱们厨房今天做了什么菜啊?媳妇儿我前些日子吃了厨房里做的樱桃肉,碧螺虾仁和黄焖栗子鸡,到现在还想着呢!” “哟,就你馋嘴,不许咱们也饿了。”老祖宗赞赏地看了一眼苏玲珑,“赶快把堂拜了,咱们也好早点入席。” 苏玲珑状似羞愧地低下头,无视余冰云意味不明的眼神,朱唇勾起一抹笑容。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祖宗心疼老爷,却不会这时候落长孙的面子,只能用这种方式尽快结束。大房媳妇进门已成定局,自家男人既是庶子,又是三房,将来继承家业绝无可能。不如在这时候跳出来打圆场,结善缘,将来也好相处。 …… 宾客们都不是傻人,转头什么都没发生地喝起彩,气氛尴尬的喜堂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无论是荀兰因,还是上首老祖宗老太太,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公鸡和新娘相对而站,司仪拖长了声音高声念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七章、媳妇茶不好喝(一) 熹微晨光透过窗棂,荀兰因扶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爬起来。 昨晚就算新郎不在,一众宾客也端着酒杯闹到了半夜,其间更是有几个玩心大起的女眷偷偷溜进来,互相灌了几杯酒。她没新郎要见,心思一放松,也不知喝了多少。 外面丫鬟听见响动,连忙过来伺候她净面梳妆,摆上早饭。 谢家不愧是江浙一带有数的大盐商,光是早点就足足有二十几道,比之皇宫大内也不逞多让。真要严格按照礼法,单是这一道早点,便有僭越之嫌。 荀兰因把多余的早点原封不动地赏了下去,赢得了院子里丫鬟婆子们一致的赞誉。 …… 新媳妇第一天,最要紧的就是给公婆敬茶。 才一踏出房门,就看见一只大公鸡昂首阔步,神气活现地在空地上巡视,时不时垂下头啄食洒在地上的谷子。 “大奶奶,要不要我把这只鸡赶出去?” 灵芝惴惴不安地看着荀兰因面上神情,和只公鸡拜堂,无论对哪个女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赶什么呀?我还从来没在院子里喂过鸡呢,你们注意干净就行,回头也在我屋里放点谷子。” 荀兰因轻松一笑。 别人以为她气糊涂了,实质上她还真这么想。 与其跟个人模狗样的禽兽成亲,还不如跟只鸡拜堂呢! 好歹后者还能养着玩,前者除了给自己添堵,让自己受气就没别的功能了。倘若时光倒流,就算真要她和一只鸡成亲,她也愿意! 话音未落,院子大门就忽地大开,一个容长脸,鹅黄裙子的丫鬟含着矜持笑意道: “奴婢含烟,见过大奶奶。老夫人怕大奶奶才进门,找不着路,特意让奴婢来领大奶奶过去。” …… 安福堂里,众人静静等候着新人上门。 谢扶苏连克好几任未婚妻,活生生拖到了二十几,可排在他后面的弟弟们却不能不娶亲。谢家上下一合计,干脆就先让后面的媳妇进门,因此,荀兰因名义上是长孙媳妇,实际上却是最后进门的。 老太太神情淡淡地盯着罗帕上的纹路,似乎要回忆起如何刺绣,二房余氏眼皮微垂,恍如画中菩萨,手中珠串却转得飞快。三房苏氏神色悠闲,仿佛真的只是来看看素未谋面的大嫂,最小的李氏心不在焉,还在推敲稿纸上未完的诗句。 炉香静吐,朦胧了面容,几人或倚或坐,各有美态,无端有了一丝画中美人的意境。 年长的妇人们稳坐钓鱼台,却有人煎熬难耐。 “大嫂动作也未免太慢了吧。” 谢硕人扭了扭身子,满脸不耐神色。 上首老太太翻了翻眼皮,却没像往常一样斥责这个庶女,显然心中不无赞同。 “三姑娘别急,还早呢。” 余冰云柔声劝道。 苏玲珑却看不惯谢硕人张狂的做派,下意识讽刺道: “三姑娘身子可真是金贵,咱们和老太太才坐了一盏茶,就闹着屁股疼了,要不要我找个跌打损伤的大夫看看?” 谢硕人气得柳眉倒竖,想也不想就反唇相讥道: “来得晚就是来得晚,还不许人说。我不过抱怨两句,三嫂就要摆着长辈排场训斥,难道大嫂就这么好,昨天才来,今天就把三嫂的心给偷了去?” 苏玲珑脾气火爆,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直直瞪着谢硕人。 “是不是来得晚,老太太都没发话,你多什么嘴?姑娘家家的,说话还是要谨慎些,懂得尊重长辈。” “咱们二嫂最是喜欢读佛,三姑娘你平日里不也爱亲近二嫂么?怎么,她没给你说过,嘴上不积德,将来会怎么样?” 战火烧到自己身上,余冰云脸色不大好看。 拿手一捋念珠,琉璃珠子相互磕碰,哗啦一声脆响。 “好了,都别吵了,大嫂已经过来了!” …… 荀兰因进来时,安福堂里的气氛颇有些紧张。 老太太看着进门的长子媳妇,心中滋味颇为复杂。 照理说长子次子都是一母所生,本该一视同仁地疼爱,可人心总是偏的,比起英武暴躁的长子,温文儒雅的次子显然更让人心疼。 自从当年那件事后,许是愧疚,许是补偿,凡事对二房夫妻俩总是更偏袒些。更何况大儿子娶妻难如登天,几乎成了老爷子的一块心病,无奈之下,只好把二房一家当做继承人来看。 就连她都以为谢扶苏这辈子都不会有后,谁知这个京城来的寡妇竟然平平安安地进了门! “媳妇见过老太太。” 荀兰因迈步向前,拿出当年进宫前严格训练出的功力,每一步都标准得像是礼仪规范。 “起来吧,咱们家规矩不大,你也不需要天天这样。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就只管找你二弟妹去,送过来的一定是最好的。” 想起老大和老二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老太太杨氏就一阵烦躁。 别人家都是兄友弟恭,偏偏自家却不是“别人家”,明明都是嫡子,为什么就不能和睦相处呢? 再一想杨氏和余氏背后千丝万缕的关联,老太太就更头疼了。 …… 荀兰因如若未闻,神情庄严地接过丫鬟端过来的托盘,给老太太杨氏敬茶。 温热茶水清香四溢,乃是君山特产的碧螺春。 老太太端着茶盏,忽然觉得茶汤泡得烫嘴。 长房媳妇行礼如仪,压根挑不出半点错处,京里又有个舅舅在朝廷里当大官。唯一不足之处,就是父母双亡,又是个寡妇罢了。 谁让大儿子别人家的女儿不娶,只能选她呢? 老二家的出身于氏,江浙一带老牌盐商,又跟杨氏世代联姻,原本是谢家宗妇的最好人选。然而老大新娶的媳妇出身却更加煊赫,舅舅还是正三品侍郎。 商贾与官宦人家,光是门第就稳稳压过二房一头,连傻子都知道选谁! 将来大房有了儿女,谢扶苏既嫡又长,无后的流言也不攻自破,继承家业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是她内心属意继承家业的,分明是聪颖温文的次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八章、媳妇茶不好喝(二) “这茶泡得淡了,喝起来没滋没味的。” 老太太轻呷一口热茶,望过来的眼神里分明带着挑剔,却又不敢做得太过火。 送上来的茶都是下人们事先泡好的,新妇只不过端一下茶,走个过场罢了。老太太杨氏这么说,明显是鸡蛋里挑骨头。 三个媳妇相互对视一眼,神色各不相同。 余冰云暗自窃喜,婆婆终究还是偏袒二房的,没见新来的长房媳妇刚一进门就被甩了脸色。刚才一番话,分明还暗示着让她管家,暂时不把钥匙交给长房媳妇。 长房媳妇管不了家,就是个空架子,谢家宗妇还是要落到她头上来。 三房苏玲珑看见余氏极力隐忍,仍旧透出得意神色的脸,愤懑之情就止不住涌上来。 追根究底,她和余氏背后没什么纠葛,纯粹是性情不和罢了。再加上自家男人出身不佳,对上两个嫡子就底气不足,府里这些下人惯会跟红顶白,去捧别人的臭脚。 大少爷谢扶苏还好,常年做生意不着家,脾气虽爆了点,却不会无缘无故地迁怒于人。二房谢周行表面上光风霁月,转过身就开始耍阴招。自家男人就是个软柿子,要不是这些年还有她撑着,早就不知被排挤到什么地方去了! 三姑娘一贯巴着二房,给点好处就开始狂吠,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个大难题。 比起当初太后的刁难来,这简直是毛毛雨。 刚进坤宁宫时,太后当着所有人给了她好大没脸。苏嬷嬷再怎么体面,终究也只是个下人,竟然要堂堂一国皇后给下人行礼。 从那时起,她就明白,除了葬在皇陵里的先帝,这深深宫苑,没有一个人欢迎她。 荀兰因扬起更殷切热情的笑脸,假装听不懂话中深意道: “老太太要是觉得淡了,媳妇让下人再泡上一壶就是了。” 软钉子被人装傻充愣地打了回来,老太太生了一肚子闷气。 这个顾氏,简直跟老大一样不识相! “不必了,味道淡了些又不是不能入口,就这样吧。” 老太太杨氏把茶盏放到一边,表明了不再多尝。 “入了我谢家门,就不许再耍什么娇小姐脾气,伺候公婆,相夫教子,这些都是你的本分,懂么?” 老太太望了望身边空着的座位,长长一叹。 “你公公最近身体不好,连你敬的茶都喝不了。老大又不回来,你这个做媳妇的,就要代老大多尽尽孝,多让他老人家开开心。” 荀兰因自然是满口称是,笑着应了。 看来婆婆似乎对她很不满意啊,好在又不敢明着对她出手。 老太太一个眼神过去,婆婆的见面礼就送到了荀兰因面前。 盒子里是对羊脂白玉绞丝镯子,品相算不上最好,在市面上也算难得的好货。然而在巨富之家,这就是赤·裸·裸的不待见了。 …… 大房媳妇接了赏,眉眼弯弯地含笑落座,正正坐在余氏前面,比二房离老太太的位置更近一步。 余冰云用眼角瞥着荀兰因杨妃色裙角,暗暗攥紧了手里念珠。 大房奶奶进门,就是名正言顺的管家奶奶,下人少不得有几分敬畏。现在自己管着家,要想让手底下人安分,少不得要让大房在下人面前威信扫地。 “老太太,顾姐姐住的长春阁许久没人住过了,房子收拾好了没有,下人可有配齐?” 苏玲珑眼睛一翻,就知道二房要作妖。 谢大少爷连着克死了八个姑娘,轮到大奶奶进门的时候,家里人根本没想过她会活着进门,根本就没给人预备院子。临到人家座船到了江浙,这才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 管家的是二房余氏,心里百般不愿,手上是一拖再拖,还是老祖宗看不过眼,指了从前住的长春阁给顾氏。 老太太心尖儿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长春阁?老祖宗从前住的地方? 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就连当初自己百般讨要,也没能成功入住长春阁。 隐秘的嫉妒在内心如野草般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老爷一病啊,我这心里就没了主心骨,还是你想得周到。长春阁封了也有几十年了吧,虽说也时时扫洒,可难免年久失修,改明儿我让人去看看,有没有要再修修的地方。” “我好像看着顾氏你身边只有两个一等?这不行,你二妹妹三妹妹身边少说也有三四个一等丫头,我是六个,老祖宗身边是八个,你带的人也太少了,我给你多加两个。” 老太太不待见她,又怎么会突然大发善心地给她添人? 事有反常必为妖,荀兰因面上露出温柔笑意。 “老太太厚爱,媳妇心领了,往后一定好好孝顺您。只是媳妇初来乍到,连人都认不齐,还请老太太开恩,挑人的时候让媳妇也过来认认人。” 余冰云也没认为一开头就能让大房吃亏,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我听说姐姐过来的时候,在江上遇见大风,咱们的船都破了好几艘呢。我晚上清点东西都时候,好像少了几件,莫非……“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荀兰因回过头认真盯着余氏,脸上挂着的笑容一丝都没变过。 “不知道我身边这位,是咱们家里哪位奶奶?” 余氏莫名有些心虚,强笑道: “姐姐才进门不久,认不得人也是正常。我是老二家的,姓余。那是老三家的,姓苏,名玲珑,人如其名,最是玲珑不过。最后面那个是老四家的,跟姐姐一样,也是今年才进门呢。” 对于二房明里暗里嘲讽她资历跟四房一样浅,荀兰因不觉得有多生气,反倒觉得这才正常。 后宅里的女人不争斗,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劳烦妹妹费心打听了,那时候船吃水太深,不得不扔了几箱子下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舅舅给我打的嫁妆,我虽然心疼,可毕竟人在,才是对他老人家最大的孝敬,是也不是?往后的日子还长,何必为了这点身外之物生闲气。” 这一番连消带打,反倒让余氏觉得自己成了心思阴暗的长舌妇,正要开口反驳,门外帘子忽地一响。 一个穿着灰鼠皮裙,披着羽缎大氅的丫鬟闯了进来,抖落身上白雪。 “奴婢给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和三姑娘请安了。大奶奶昨天拜了堂,老祖宗高兴得很,特地叫奴婢过来给大奶奶送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二十九章、媳妇茶不好喝(三) 老太太杨氏脸色顿时精彩纷呈。 过来的是老祖宗身边的大丫头宝月,八个一等里就她和宝云最得重用,一个负责传达命令,一个管着老祖宗私库钥匙。这又是赐下长春阁,又是送东西的,根本就是和自己打对台来了。 自己不喜长子,偏爱次子,老祖宗就非要反其道而行,处处纵容谢扶苏。大房媳妇过来敬茶,被甩了脸色,就忙不迭派人送东西兼表态。 老太太心里不说,实则恨死了这个老不死的婆母,老太爷都埋进土里多少年了,您怎么还不死呐? 宝月见惯风雨,只微微一笑,命人把身后的托盘端上来。 新媳妇进门,老祖宗心里一块大石也落了地,喜宴完毕后就开了库房,挑了不少好东西给顾大奶奶。 匣子送到荀兰因眼前,里面放了翡翠头面一套,赤金嵌宝头面一套,后面盘子放着一套海龙皮衣裳,两个天马皮手笼。 翡翠水色通透,莹莹生光,更难得整块阳绿,分作二十余件首饰也无丝毫杂色,恐怕只有皇宫大内才能相较。杨氏送的羊脂玉镯和它一比,顿时就成了上不了台面的破烂货。 后面的海龙皮、天马皮,寻常人家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看过了。 老人家挑东西过来,既好看珍贵,又能日常穿用,确实花费了一番心思。 老祖宗的阔气大方,和老太太的小气巴拉,顿时就有了鲜明对比。荀兰因不着痕迹地望了杨氏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 “媳妇何德何能,让老祖宗如此费心。” 刚进门的大房媳妇满眼感激,离坐起身,对着宝月深施一礼。 宝月侧身闪开,不敢生受,满意地看着荀兰因把翠绿的翡翠镯子戴在手上,而老太太赐下的白玉镯冷落一旁。 两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老太太杨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大房可恶,竟敢当着她的面就给老不死示好。偏偏人家就是府里地位尊崇的老封君,长孙媳恭维老人家两句,完全合乎情理。 茶盏磕在桌上,二房余氏就明白,该到她出场的时候了。 “既然老祖宗和太太都送了东西,那咱们也不能没有礼数不是?” 先前拿大房缺损的嫁妆作筏子,半道被宝月截胡,余氏心下不忿,不依不饶。 宝月对各家媳妇的明争暗斗不感兴趣,便借口回禀老太太先走一步。 “说得好!顾姐姐毕竟是咱们大嫂,我们这些做‘弟妹’的也要送点东西表表心意。我先来,现今天气冷,干脆就就送天鹅绒五十匹,织金妆花绒二十匹,闪色蹙金麒麟改机十匹给姐姐做新衣吧!” 苏玲珑一拍巴掌,抢在余氏前面笑道,看向荀兰因的目光不乏讨好之意。 既然余氏开了这个口,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反正都要送礼,不如把二房的风头压得更低些! 余氏眉头一皱,织金绒丝每匹折银四两,改机重锦更是昂贵,三房娘家是织造局出来的,家大业大,一口气拿了这么多也不心疼,反倒让她有些为难了。 默默思索了一阵,才从自己私房里找出一件小玩意儿。 “我库房里还有件袁大师雕的送子观音,用的可是南海来的奇楠香,放着也是放着,就送给姐姐了。还有百子千孙的洒金帐子,三盆金银宝石的盆景……但愿姐姐‘早生贵子’,给咱们家‘开枝散叶’。” 最好只生女儿,别生儿子,不,连女儿也别生! …… 宝月对各家媳妇的明争暗斗不感兴趣,便借口回禀老太太先走一步。 宝月走后,四房李氏才细声细气的开口: “我没什么好东西,就只有些文房四宝,书帖字画,柳玉台做的扇子也有几把,姐姐闲来没事,也能把玩几下。” 谢硕人见众人都捐了东西,一脸肉痛道: “二嫂真是贤惠,大嫂可有福了。算了,我有对鸡血红的钧台瓷瓶子,大嫂就收下吧。” 既然百般不愿意,那就不给,说得好像谁在后面拿刀逼着你一样。 苏玲珑嘴角一撇,也不知道谢硕人这性子是随了谁。 “好,看来你也长进了,以后我也能多教你些东西了。” 老太太脸色慈和,破天荒没有开口训斥庶女,谢硕人欣喜若狂。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亲娘走得早,老太太一贯又看不起庶子庶女,长到这么大还都是放养状态。往常不骂都是好的,夸上一句简直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有了这么一句,是不是要教她管家,然后到别家当管家奶奶了? “多谢母亲恩典!” 谢硕人抬起头,激动之情都要溢了出来。 …… 安福堂中各人千姿百态,有得意的,有郁闷的,神情不一而足。荀兰因对这场景司空见惯,往常妃嫔到她这儿来请安就是这幅样子。 波澜不惊地一挥手,身后下人端出一个小漆匣子,里面装着回礼。 媳妇姑娘们自然有份,送给老太太的礼物更贵重一成。 杨氏刚刚拿起大房媳妇的回礼,外面就传来下人的惊呼。 “甘棠少爷,太太有事,不能进去!” “哼!” 那边下人还在阻拦,一个小胖子就炮弹似的闯进安福堂。 “娘亲!” 老太太一惊,没想到甘哥儿竟然在这时候冲了进来。 说来令人脸红,当初生了扶苏和周行后,就再无所出,直到三十来岁才又老蚌生珠,得了谢家第五个儿子。谢甘棠如今才六岁,连男女大防的年纪都不到,顺顺利利就冲了进来。 “甘哥儿,你怎么过来了?” 杨氏把谢甘棠抱到腿上,替他擦着汗,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小胖子呼哧呼哧喘着气,小脸通红,这时候还不忘盯着桌上摆着的糕点。杨氏心疼他,任由他抱着盘子吃得满脸是渣,小胖子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道: “爹……身子不好了,刚才叫了好多大夫去!” 老太太脸上顿时血色尽褪,颤抖着嘴唇,撑着椅子一步步挪向门口。 “都散了吧,我先去看看老爷。你们自个儿回院子里去,我就不管你们了。” 谢老爷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她的夫君。 没了谢老爷,她在这府里什么都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章、谢老爷的心病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事实证明,家里只有几岁的小孩表意能力是很有问题的。 等老太太杨氏满身冷汗地赶到五柳斋,看到院里奴仆并不恐慌的神色,才知道自己大概误会了什么。 五柳斋是谢老爷子的书房,也是日常起居之所,近年来谢老爷年纪渐长,于女色方面日渐淡薄,索性就从安福堂里搬出来修身养性。 正房里没有熏香,杨氏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艾草味道。 谢老爷刚刚艾灸过,袒露的肌肤上尽是艾灸烧灼的伤痕,七日后便要化脓,看起来触目惊心。几个自诩体面的姨娘围在床前,拿手轻轻按着腧穴,好缓解谢老爷身上剧痛。 杨氏不声不响地站到后边,轻咳一声,姨娘们就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躲得远远的,胆小的甚至要夺路而逃。 谢老爷微微侧过头,看见老妻满脸担忧设色,浮肿蜡黄的脸上露出笑容。 “原来是淑惠来了,坐,咱们也好久没这样说说话了。” 纵然谢老爷早就不近女色,多年来的夫妻情分也不是说断就断的。更何况,杨氏早年模样甚好,又一口气给家里添了三个儿子,他心里着实对她有些情意。 杨氏随便捡了个凳子坐下,心里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甘棠这小子也真是,凡事都咋咋呼呼的,把我吓个半死。老爷身体没事,我就放心了。” 谢老爷僵硬浮肿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一双眼睛温和地看着杨氏。 “我这也算没事?最近腿脚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有时候好半天都没知觉。这回请来的大夫还算好,艾灸起来还能觉得痛,上次那个半点感觉都没有。” 杨氏喉间不由一哽。 谢老爷就是府里的顶梁柱,更是她的夫君,眼下一副日薄西山的样子,怎能不让人难受。 老不死的还压在头上,她能倚靠的就只有娘家和夫君。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能借娘家以往的名头镇一镇不听话的下人,实际上早就大不如前了。 眼下老不死还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不知还能活多少年,老爷却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还要从多年前的一桩事开始说起。 …… 那时谢老爷不过四十二三,面容清秀通雅,谈吐温和,不像浑身铜臭气的商贾,反而像翰林院里的那些饱学之士。 身子骨方面,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大问题。 如此人物,再加上富贵家世,哪怕已然成婚,也拦不住美人青睐。 此时嫡长子谢扶苏时年十六,嫡次子谢周行十五,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谢老爷却开始发愁。 原因无他,还是谢扶苏的婚事出了问题。 要论继承家业,还是该遵循各家宗族的老规矩,立嫡立长。谢扶苏既嫡又长,本该再名正言顺不过,偏偏连着说了三门亲事,都以女方莫名身亡而告终。 临到出阁时候,不是病死就是溺死,后面甚至还有郁郁而终的,到后来整个苏州城都没人赶过来碰运气。 有心跳过长子,培养次子,又始终狠不下心,在两方之间摇摆不定。 毕竟长子已然初露锋芒,交给他的差事无不办的妥妥贴贴,颇得手下掌柜伙计们的欢迎。 再受欢迎又能怎样,顶多是个大掌柜,能留后的才是继承人! 谢老爷又急又气,到外面散心,正巧碰见平日认识的商贾,对方就撺掇着去一醉解千愁。 …… 秦淮河边销金窟,苏杭名妓也不逞多让。包一艘画舫在水上荡悠,就着美人浅酌低唱,听着岸上丝竹袅袅,别提多享受了。 这一风流,却风流出问题来了。 早上一醒,谢老爷就觉得半身麻痹,不能动弹。抬回家请人一看,原来不是花柳病,而是被人在酒水里下了毒。 谢家上下全傻了眼,报官海捕也没了下文,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不见踪影。动用手下力量,得到的结果也是查无此人。 整件事都像裹在重重迷雾里,透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府里顿时谣言四起,有说府里有内鬼的,还有说生意对手暗中毒害的,更有的说是纯属意外……林林总总,千奇百怪,最后老祖宗出面,强行把谣言压了下去。 谢甘棠就是在一片谣言里咕咕堕地,也是在那时候,谢扶苏脱颖而出,在一片风雨飘摇里撑住了门楣。 …… “老爷吉人天相,身子总会好过来的。” 杨氏心中酸涩,奈何不通医术,只能说些没营养的吉祥话。 “我的身子,我还不知道?年纪太大了,好不过来啦,只盼着家里平平安安,别闹得太过就行了。” 谢老爷意有所指地告诫道,对当年中招的过往依旧耿耿于怀。 倘若当初没有猪油蒙了心,跟人出去喝花酒,要选何人继承家业,大可慢慢来看。 谢扶苏谢周行两个,原本就兄弟不和,如今更是反目成仇。 每每想到此处,谢老爷就后悔不迭。 谢扶苏个性不像他,反倒像当初的谢太爷。 谢氏传家不过三代,创业之初,就是谢太爷从家徒四壁的灶户白手起家,挣下了谢氏的万贯家财。 然而个性太过刚烈决绝,失之暴戾,不如次子谢周行会笼络人心。 这不是基业草创,需要勇猛精进的时候,反倒需要一个平稳的守成之主。 再加上后来谢周行断了腿,科举无望,老爷子心里的那杆秤,就更向二房偏了一点。 随着大房媳妇进门,长子的劣势又翻转了过来,只消谢扶苏从两湖赶回来圆房,他就能等着抱孙子了。这样一来,二房的重要性就似乎不那么大了。 老大老二同属嫡子,现在却是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势,等他眼睛一闭,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我看周行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让他成天请那些落魄士子吃酒,还不如让他出去活动活动。趁着我还能喘几口气,总得给他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才是。” 谢老爷试探着说道。 杨氏眼里那点悲戚担忧立刻压了下去,警惕地直起身,浑然不觉把谢老爷的手腕捏出了红印。 “老爷这是要做什么?家里难道没钱,连个富贵闲人都养不起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一章、杨氏的警惕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被老妻一通质问,谢老爷脸色也难看起来。 “手放开!你还问我什么意思,周行都这么大了,成天在家里待着像什么话。” 杨氏有私心,他早就隐有所觉,最初不过是偏疼二儿子,冷落大儿子。这倒也正常,人心总是偏的,万万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的事。只要不超出那个度,他宁肯睁只眼闭只眼。 可杨氏后来愈发过分,什么好东西都给谢周行,连一星半点也不给谢扶苏剩下。 被他无形的眼风一扫,杨氏讪讪地放开了手腕。 谢老爷久病之下,手腕早已浮肿了一圈,留下的印子久久不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周行他腿脚不利索,到外面做事,难免有人欺软怕硬,说他是个跛子。与其到外面受欺负,还不如跟那些士子谈谈诗文,写写文章,也好扬我谢家名声。” 谢老爷望着头上的销金纱,冷冷笑道: “士农工商,士为最贵,商贾最贱,自古皆然。你就别想着让老二跟那些文人混了,哪怕街上穷酸连饭都吃不起了,心里也是看不起咱们的。老二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别人还笑你痴心妄想呢!” “凭什么?就凭朝廷开科举,这些人十年寒窗苦读,一中举就是青云直上,要当官老爷的。要说以咱们的门第,裴侍郎把外甥女嫁过来还是低嫁了呢!” 杨氏原本自知说错了话,正想改口,闻言起了逆反之心,索性赌气道: “咱们周行凭什么不能,书院山长还夸他文章写的好呢,要是腿脚没坏,不也能考个进士回来?” 提到谢周行瘸了的腿,谢老爷不由流露出一丝痛惜。 谢氏发家不过三代,在世家林立的江南地根本不算什么。谢氏一介小小盐商,看似家势煊赫,实则如无根浮萍,这地界上做官的人家多如牛毛,哪一个腾出手来对付谢氏,家里都得够呛。 唯有真正入了朝廷,谢家才算得上打牢根基,绵延百代了。 当年谢周行文章做得花攒锦簇,夫子们赞不绝口,就动了让老二科举的心。老大继承家业,老二至少拿到举人,日后谢家才能长久昌盛。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再怎么想,老二腿脚也是这样了。科举考不了,你让他在家里闲着,他心里难道好受么?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莫说是个瘸子,你老爷我当初走南闯北,别人就没给过我面子。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别人才更会欺负你!” 想起次子温和中带着忧郁的眼神,杨氏小声嘟囔道: “当年那都是老大的错,不然老二早就拿个进士回来了。” 看着杨氏依旧执迷不悟,成见已深,谢老爷长叹一声。 果真是内宅妇人,愚不可及。 就算再退一千步一万步,让老二继承家业,那也决不能把他关在内宅里,做个甩手掌柜。 真要这么干了,不出五年,谢家必败! “你要真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你只要知道,内宅的事你做主,外面的事,我说了才算!” …… 夫妻二人匆匆一晤,最终以老太太杨氏铁青着脸走出五柳斋而告终。 老太太杨氏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 往好了说,这是谢老爷子终于放权,肯让些周行参与家里的事情,往坏了说,就是有几分让老二自谋生路的意思。 老二现在做事,难免晚了太多,有谢扶苏珠玉在前,事事都要被人拿来比较。谢扶苏又经手盐运多年,下面向着他的掌柜不知凡几,难保不会给老二脸色看。 周行是不计较,可她看着心疼啊。 老爷子看着也没几年好活了,之后就是分家。就算老二能在盐运上有一席之地,依老大那个性子,能给他好日子过么? 若真心疼老二,早在前几年就该把这事办起来了,而非大房媳妇进门才提起。 杨氏越想越是忧虑,伸手拉过含烟的袖子,低声吩咐道: “去,给二房那边送点东西,让老二过来陪我说说话。” …… “儿子给母亲请安了。” 谢周行拖着瘸腿刚一进安福堂,礼才刚行一半,就被杨氏心疼地拉到位置上坐。 “今儿早上你大嫂进门,老爷又不舒服,我忙得头都昏了,这才闲下来跟你说点话。” 杨氏每次来找他,都是有事要说,这次也不例外。谢周行凝神看着杨氏,又听她继续道: “你大嫂那人,我看也不好相与,自己小心点。她要是冒犯了你和你家媳妇,只管给我说,我帮你撑腰。倒是老爷今儿给我说,要让你出去跟掌柜学学,我真是舍不得。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就伤心死了。” 杨氏一边说,一边假作抹泪,眯着眼偷看谢周行。 求之不得! 谢周行几乎脱口而出。 想出去做事吗,当然想。被拘在家里都有好几年了,一事无成,什么都干不了。 江南有些名气的士子都不屑和他这个商贾之子来往,身边只有那些名落孙山的玩意儿。那些人除了蹭吃蹭喝,就会写几句酸文,根本一无是处。 连老三老四都有事要干,反观自己,除了大哥娶亲要他背人这种小事要人,他在谢府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废人! “万事开头难,我也是个大人了,母亲可别把我当小孩子。父亲让我出去跟掌柜学,这是好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静下心来做,以后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杨氏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就明白,她再舍不得次子出去,也无法把他拘在内宅里了,只得絮絮叨叨地又讲了许多保重身体,注意安全的闲话。谢周行静静听了半晌,白净的脸皮上渐渐露出不耐: “母亲要是不放心,外祖那边不也有人吗?有什么不懂得,我写信问问舅舅也就行了。” 杨氏眼睛一亮,怎么就忘了娘家也是盐运出身,再怎么也能指点老二一番。都是自家人,娘家哥哥们他们定不会亏待周行的。 母子俩气氛顿时融洽起来,杨氏还留下谢周行用了午膳。 临走之时,谢周行一拍额头,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既然母亲说大嫂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往后也要让甘棠注意点,别什么时候犯了大嫂的忌讳,争执起来就不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二章、老祖宗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那边老太太杨氏和谢周行在安福堂里秘议,宁寿院却是一片寂静。 细细雪粉从天上落下,枯败的枝丫上覆了一层浅浅的银白。 老祖宗胡氏裹着姑绒大衣,坐在临窗的安乐椅上看雪景。 “下雪了,下雪好,下雪不好。”胡氏眯着眼,似睡非睡地低喃着,“宝月,你看外边的雪像什么?” 宝月看着老祖宗安详平和的面容,一时也摸不准在想什么,试探着道: “奴婢从前听人说书,还有段‘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公案。能在书上留名的人物见识比奴婢广,那就像柳絮了。” 胡氏笑着摇了摇头,满是皱纹的指尖点在宝月鼻头。 “我让你说自己的感受,你这个滑头,尽拿古人的话来搪塞我。咱们姑苏最不缺的就是柳树,你看它像柳絮不?罢了,宝云,你说像什么。” 宝云闻言放下手里推着的摇椅,再把身子收回来时,乌压压的黑发上已染了微霜。 “奴婢从前在家里就绕着灶台转,觉得外头的雪像面粉。” 胡氏一笑,缓缓道: “我倒觉得,外面的雪,像盐。是从前老太爷煮出来的,白花花的盐。什么柳絮啊,飞花啊,都是文人吃饱了没事干想出来的,咱们这些人可管不了这么多。” “下雪漂亮啊,把什么脏东西都遮成了白色,来年麦子长得也好。可冬天冷啊,我还记得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就用烂木头搭成个窝棚,家里最完整的东西就只有那口锅。冷风呼呼刮进来,冻得人浑身都僵硬了,就只有煮盐的灶台还有点热气。” “跟咱们挨着的人家也差不多,每到冬天村子里总要死好几个人,大哥儿和四姐儿小小年纪就去了,倒是没受什么罪。老爷要熬盐,又要防贼,吃也在盐池边,睡也在盐池边,落下了病根,才五十多就走了,就留我一个人。” 宝月只道老祖宗年纪大了,爱忆苦思甜,便安安静静地拨着炉子里的炭火,看里面的火光忽起忽灭。 …… “你说,今儿早上去了安福堂,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别拘束着,就像刚才宝云说雪一样说。” 老祖宗忽然毫无预兆地问道。 宝月吓了一跳,几星炽热木炭溅到手上,疼得呲牙裂嘴。 “奴婢早上过去送东西,奶奶们和三姑娘都在呢。大奶奶给太太敬了一盏碧螺春,太太给了大奶奶一个羊脂玉镯子。” 宝月小心翼翼地回复,瞥去无关的个人感情,尽量还原出最客观的场景。 老太太闭着眼嗯了一声。 “媳妇给婆婆敬茶,天经地义。孙媳妇过来,相互认识一下也还说得过去。三姐儿怎么到那儿去的?杨氏真是乱来。” “杨氏是什么表情,赏的镯子又是什么成色?咱们大奶奶反应如何,我送的东西可还满意?” 宝月早就料到有此一问,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当时的情景描绘出来,末了,才加上几句自己的观点。 老祖宗听完,脸上不见怒色,只是慢悠悠拨着腕上佛珠。 “我就知道是这样,好好一个敬茶,也能被她弄成个三堂会审。到底是老皇商出来的女儿,随时随地都想摆谱,也不看看人家什么来路。她跟老大闹成个什么样子,扶苏好端端一个孩子成天不着家也有她的份。” “老大和她不对盘,我孙媳妇可没招惹她,赏出去的东西都不是顶好的,人家还以为婆婆在摆脸色看呢。家和万事兴,只有家里安宁了,才能腾出手做其他的不是?” “照你说来,扶苏媳妇倒也有些脾气,把杨氏送的镯子撇在一边,独独戴了我的东西,倒和咱家这个不来拜堂的新郎官像得很。” “杨氏偏心二房,乱了长幼,倒让二房轻狂起来了。明明什么活儿都不干,还在那对着老大指手画脚,府里下人们没见识,也跟着起哄。现在扶苏家的媳妇进门,也该杀杀这股歪风邪气了,我还怕她是个任人揉捏的个性,镇不住这帮子人呢。” 主子们勾心斗角的事,不是该听进去的,宝云垂下眼,笑着插科打诨: “老祖宗这么大方,送的东西怕是京城也难有,大奶奶得了老祖宗的赏,心里怕是乐开了花呢。” “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霸着东西不放干什么,不如送给他们。”胡氏拄着拐杖起身,对着窗外努了努嘴,“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来了。” 两道窈窕倩影披着斗篷,踏过满地白雪,逶迤而来。 …… “帮我把这袄子改改,腰有点大了。动作越快越好,我待会儿还得穿着去见老祖宗呢。” 荀兰因才从安福堂回来,就开始一叠声使唤长春阁里的下人。 瑞草不明就里,接过灵芝递来的海龙皮衣裳。 衣裳边沿织了金线,式样却很陈旧,似乎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保存得很是精心,只有些许不明显的泛黄。大奶奶那边催得紧,瑞草也不敢耽搁,拿着针线就和月季凑在一起缝缝补补。 荀兰因打开梳妆盒,把老祖宗赏下来的首饰一一插在发髻上。 出了龙潭,又入虎穴。 不回家的新郎,缠绵病榻的公公,身后蠢蠢欲动的二房媳妇,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可想而知,今后的日子定然“精彩万分”。 唯有府中地位最崇高的老祖宗派人稍来了善意,尽管并非全为她个人考量,但也足以令荀兰因感到一点温度。 至少,这里不像那个吃人的宫廷。 荀兰因匆匆用过午膳,就往老祖宗住的宁寿院而去。 老人家送了东西,做小辈的孙媳妇怎么也该过去道个谢。 宁寿院里没什么花草,多种寓意长寿的松竹梅菊,荀兰因刚刚转过一颗落满了雪的罗汉松,就有一道爽朗清脆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我闲来没事,就过来和老祖宗说说话,没想到顾姐姐也在。正好,咱们一块儿进去吧。” 苏玲珑脸上笑容洋溢,亲亲密密地挨过来,挽住了她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三章、提点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拜清晨余氏介绍所赐,荀兰因立刻就认出这是三房的苏玲珑。 比起早上群英荟萃,苏氏这次过来,身边只简简单单跟了两个丫头。老太太挂念老爷子身体,恐怕到现在还没回来。二房余氏和四房李氏也不在,三姑娘谢硕人也无影无踪。 她来做什么? 荀兰因心中疑窦顿生,口中客套而不失亲切地寒暄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过来谢老祖宗的赏,没想到就遇见苏妹妹了。” 苏玲珑唇边笑容加深,明艳张扬的脸庞仿佛一支热烈盛放的玫瑰: “我呀,就单纯过来跟老祖宗说话。老祖宗上了年纪,一个人待在宁寿院难免寂寞,要是得空,大嫂不妨多过来陪老祖宗坐坐。” “老祖宗待人和善,出手也大方,要是伺候得好,还能有赏。你看老祖宗身边的丫头,那浑身的气度穿戴,放到外面,别人还以为是哪家出来的小姐呢。” 荀兰因能维持贤后之名整整十年,自然也极聪慧,很快就从苏玲珑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了隐晦的示好之意。 没想到才到谢家,就有人过来攀附,果真趋炎附势才是人之本性。 还不等多想,堂屋里就有个陌生的丫鬟迎出来,往两人手里塞了个紫铜手炉。 “二位奶奶,外面雪地里冷,先进屋暖暖身子吧。” …… 老祖宗对有人到来很是高兴,特别是看到二人手挽着手进来时,两眼更是笑得眯了起来,连忙叫人看座。 许是老人上了年纪畏寒,屋里地龙烧得着实不算小,荀兰因刚坐下没多久,额上就出了一层细汗,再看对面的苏氏,也是热得面如桃花。 “老大媳妇有孝心,今儿上午敬完了茶,也不休息一阵,就过来拜见我这把老骨头。” 老祖宗面容清瘦,身形却十分高大,更没有驼背,站在女眷群中有如鹤立鸡群。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半点没有这个年纪常见的白翳。脸型长而方正,嘴唇下有个凸起的肉瘤,反而更添一丝坚毅气质。 这就是和谢老太爷一起开辟谢氏基业的女人,从一穷二白的灶户之妻,到富可敌国的谢家老祖宗,几十年来始终屹立不倒。光从气场上,就稳稳压住谢府众人。 “老祖宗,你光光顾着说大嫂,我也是跟大嫂一块过来的,怎么我就没孝心了?” 苏玲珑皱着眉头嗔怪道。 “好好好,你也有小心,你最有孝心了。” 老祖宗笑了一阵,转而又对荀兰因凝重了脸色: “老大家的,你这次来,恐怕也不是只谢谢我这么简单吧。” “老祖宗慧眼如炬,媳妇甘拜下风。”荀兰因明着恭维了一句,脸上隐隐流露出委屈神色,“媳妇刚进家门,什么都还不清楚,比如婆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三姑娘性情如何……早上去敬茶,似乎婆婆对我有些成见。我也不知怎么招了婆婆的眼,还请老祖宗提点两句。” 老祖宗微微一笑,果然老大家的也不是省油的灯,早上打了婆婆的脸,下午就到她这儿来找杨氏破绽来了。 …… 胡氏和杨氏之间的裂痕早已有之。 老太太当初嫁过来时,谢家还不是如今鼎盛的模样,而杨氏却是高高在上的皇商。为了借那股送人上青云的东风,老二谢云把杨氏娶进了门。 说起来,杨氏嫁女,确实是低嫁了。 才一进门,杨氏就开始摆当家奶奶的谱,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媳妇该有的晨昏定省一日没做,言语之间也多不恭敬。 毕竟杨氏是传承数代的皇商,而谢家算什么东西,两个泥腿子搭起来的鸡窝而已。 胡氏为了不耽搁谢老太爷的事业,硬生生忍了这口气,只做没有看到。后来杨氏一举得男,还是连着两个,气焰就更加嚣张,手都伸到别人家里去了,胡氏忍无可忍,这才奋起反击,让杨氏消停了一阵。 随着孙子们渐渐长大,胡氏原以为能够安心颐养天年,谁知谢老爷子又无端倒下。没了谢老爷压制,杨氏复又猖狂起来,胡氏不得不又站出来主事。 这一主事,就到了现在。 …… “你心里不舒服我知道,杨氏确实小气,个性如此,你别往心里去。你家扶苏一年到头出门在外,见不到人,难免疏远些,哪像周行日日在她跟前尽孝。” “你一进门,就是咱家板上钉钉的宗妇,谁也越不过你,要是有谁找你麻烦,尽管打回去。府里就有那起子欺软怕硬的东西,你性子软和了,他就蹬鼻子上脸。不过……” 话锋一转。 “你也别太过了,还是给她留些面子。毕竟扶苏那孩子就是太烈,你出去听听,外面的话说得多难听。他一个大男人还没什么,万事凭实力说话,咱们女人就不一样,名声不好听,下辈子可就毁了。” 老祖宗说着说着,忽然又笑起来。 她这辈子可真不是大家闺秀,离经叛道的事也不知做了凡几,现在的名声还是老了以后挣来的。 老都老了,名声要来还有什么用。 “算了,愿意听就听,不舒服就当耳旁风。你婆婆什么性子我给你说了,你这些姊姊妹妹的,玲珑跟你一块来我就不提了。二房余氏现在正管着家,恐怕她不会就这么给你钥匙。老四家的性子独得很,天天就顾着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你不去惹她,她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招你……” 胡氏一把年纪,论及对谢府的了解,无人能超过她。经她一提点,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 荀兰因板正地坐着,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争取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苏氏在一旁陪着,不由暗叹。 大房就是大房,当初她过来找老祖宗的时候,老祖宗可从没这么耐心细致地讲过。谁让他们是庶出呢,自古以来,嫡庶之别犹如天壤,有这个待遇也是应该的。 谢老爷这身子骨能苟延残喘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府上家业之争早在谢老爷倒下后就现了端倪。 老太太喜欢次子众所周知,自家男人却不止一次透露过,掌柜们更服气谢扶苏。现在老祖宗都表了态,府里的宗子之争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临到出门时,荀兰因听见苏氏笑道: “顾姐姐要是不嫌弃,直接就叫我玲珑吧。要是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尽管过来找我。只要我力所能及的,都能给姐姐办好。” “玲珑辛苦了。” 荀兰因抚了抚手上的翡翠镯子,其实她并不喜欢翡翠,只不过既然是老祖宗的一份心意,那她也就笑纳了。 “小厨房里做了滴酥鲍螺,玲珑可要去尝我家下人的手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四章、夜中秘议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大房去宁寿院拜见老祖宗,然后请三房苏氏用晚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余冰云耳中。 苏玲珑惦记的樱桃肉、碧螺虾仁和黄焖栗子鸡,三房院子里又不是没有,恐怕大房的东西做得格外好吃吧。 余冰云酸酸地想着,苏玲珑原先就和她不对盘,说什么总要呛上两句,现在来了正儿八经的大房媳妇,就巴巴地贴了上去,往后怕是要跳到她头上来作威作福了。 谢周行去给老太太请安,用过午饭就从安福堂里出来了,拖着个瘸腿径直往府外走,也不知去了哪里。 正想找个人商量的时候,夫君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余冰云对着满桌还冒着热气的菜肴,顿时没了胃口。 “奶奶,菜要凉了,可要让小厨房再热热?” 余氏把筷子一放。 “不热,等会又凉了,还不是再跑一趟?煮得稀烂的东西怎么吃,还不如放着。” 这死鬼,要在外面吃也不派人回来说两句,就让她在这儿干等着。 余氏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迟迟等不到人,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门口。 含烟在布菜时看了余氏两眼,心里冒出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真像只等人投食的哈巴狗。 …… 等到天上擦黑,余氏饿得前胸贴后背,差点趴在桌上时,谢周行才从外面回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必须回炉重造,谢周行却是满面春风,喜形于色,连走路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说吧,你去哪儿风流快活了,连心都不往家里送,害我白等你这么久。” 余氏饿得心慌,连嗔怪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谢周行一愣,光顾着高兴了,却真忘记向家里面派人了,赔笑道: “我可不是去喝酒,白天母亲找我,说父亲想让我出去做事。我下午就出府去找咱家掌柜讨教去了,一时入了神,回过头太阳已经要下山了。回来晚了,娘子勿怪。” 余氏闻言直起身,心里悲喜交加。 原先嫁过来的时候,谢周行腿还没断,夫子们又交口称赞,说不定还能考个一甲进士,正是姑苏城里冉冉升起的新星。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别说进士,能保命都是他手下留情。 从此就在家闲着,虽说性命无忧,老爷太太也多加看顾,却并没有让谢周行出去承担家业的意思。一夜之间,从寄予厚望的明日之星,变成了一个废人,这种落差,怎不让人难过得吐血。 眼下谢老爷松了口,二房重新有了起色,却再回不到从前了。 …… 余氏所思所想,谢周行并不知道,拿起筷子挑着菜,一边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 “父亲肯让我出去,这绝对是好事。我不仅要学,还要干得比大哥好,我要让他看看,我谢周行不仅做文章厉害,经商也一样比他强。” 余氏转悲为喜,自家男人要是样样比大房谢扶苏好,谢老爷自然也就能让谢周行继承家业。腿瘸了怕什么,又不是要进朝廷做官,断手断脚做生意的大有人在,不也一样能把生意做大么。 “那你可得好好干,你大哥比你早干好几年,底下人怕是早就归了心,说不定会给你使什么绊子。自己把眼睛擦亮点,再不然,我娘家那边,也是有人的。我写封信回去,让他们带着你做也行。” 谢周行磨了磨牙,显然也想到自家大哥使绊子这一重上。而余氏目露关切地望着他,掏心掏肺地为他打算,谢周新蓦然心肠一软,柔声道: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你放一万个心,我这边自有打算,要出去办事,不做点准备怎么行。” “你那边也要注意,大嫂才进门,跟大哥连面都没见着,短时间里还不会拿你手里的钥匙怎么样。可府里上下几百双眼睛都盯着你,就盼着抓你的痛处,好去巴结大嫂呢。你行事,千万要慎之又慎,就算要给咱们大嫂找点活干,也不能让人抓住马脚。” “父亲最近身子骨愈发差了,你多去陪陪老爷老太太,尽尽孝心。他们要是高兴了,还怕咱们没有好处么?老祖宗那边也别放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心转意,不再向着大哥了呢。” …… 听见给大房顾氏添堵,余冰云立刻来了精神,不假思索道: “这个简单,从前你大哥不是说了好几门亲,女方都给克死了么?这次不也在半道上遇见风浪差点翻船么,我看她纯粹是命大,要真是福泽深厚,就该平平安安地进门。现在就认定是家里的宗妇,未免太早了些。” 可是婆婆杨氏跟老祖宗的关系…… 余冰云神色为难,迟疑道: “多看看老爷倒没什么,但老太太恐怕不喜欢我跟老祖宗亲近。” 谢周行并不关心女人间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汹涌,闻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太太是我母亲,老祖宗是我祖母,有什么不行的。把事情说清楚,母亲总会理解的。” 余氏按下心里浮动的不安,勉强做了个笑脸。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婆婆一向偏疼她,吃穿用度都是五房之最,要做什么也是无所不允。 这一次,应该也能成功……吧。 …… 一桌晚膳用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二房下人们鱼贯而入,熟练地收拾残羹剩饭。谢周行端起香茶输了口,忽然想到一件事,一双桃花眼泛起水光,望着已经有些疲惫之色的余冰云。 “我倒忘了,大哥就算娶了大嫂,生不生得出来还是问题。咱们膝下只有桑哥儿和桃儿,你不觉得人太少了点么?” 余氏和谢周行成亲数年,只生了一个嫡子谢桑中,便再无所出,简直成了一块心病。 无论贤愚贵贱,都讲究一个多子多福,主母生不出来,府中有几分姿色的丫鬟就动了心思,趁余氏不备爬了床。余氏千防万防,搞得心力交瘁,仍旧有个漏网之鱼生了出来。 好在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儿。 夫君主动提起此事,余氏眼眶一热,欣喜里带着几分酸涩。 此后一连半月,府中都道二房奶奶手段了得,迷得二少爷日日都歇在房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五章、未雨绸缪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半个月来,比起二房的提心吊胆,荀兰因这边却是悠闲得多,不是陪老祖宗聊天,就是跟苏玲珑赏雪吃酒。 二房手里握着钥匙,本该管事的大房反而显得无所事事。 与此同时,府里悄悄传起了一则流言,说大少爷没回来,大奶奶进了门还没圆房,不算过了那道坎。福气深不深厚,还要再看。原本还上赶着巴结的丫鬟小厮一夜之间就转了风向,不冷不热起来。 …… “奶奶,厨房里燕窝还没炖好,说是二奶奶最近要补身子,全都拿走了。奶奶要吃,还要现做。” 荀兰因正在临窗的桌上练字,紫檀木书案一角摆着个汝窑瓶,干枯遒劲的梅枝吐着幽芳。青玉镇纸下压着厚厚一叠宣纸,显然练了有不短时间了。 屏气凝神地写完最后一笔,吹干上面淋漓墨汁,荀兰因才无动于衷道: “咱们院子里不是有小厨房么,你把燕窝拿回来,咱们自己做就是。只要有灶台,这东西哪里都能做,何必非要去麻烦人家?” 不是她不生气,实则这种把戏早就在宫里上演了无数遍,用的人不嫌烦,她看着都烦了。 然而这确实是确立权威的有效方法,能把别人的东西抢过来,那也是一种本事。我有的东西越多,那我就比你强,你就合该向我低头。 吃得起燕窝的人家,哪是真正缺那点子东西,争来争去,不过争一口气而已。二房这是借着燕窝无声示威,看,你大房媳妇就算进了门,管家的也还是我二房。 荀兰因顿了一顿,又道: “要是方婆子说,厨房里没燕窝,你就问她要点雪梨和银耳过来,让蔷薇炖冰糖银耳羹。大冬天燥热的东西吃多了,吃点这个降降火。” 燕窝这东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京中勋贵讲究了几百年,连吃东西都有规矩,燕窝至多两三日才吃一盏,吃多了对身体有害无益。一天三顿当饭吃的,不是钱多了没处花,就是没见识的暴发户。相比而言,银耳药性就要温和得多,天天吃也没关系。 …… 从离开裴府到进入谢家,日渐相处之下,荀兰因也发现黄氏送来的美人也并不都一无是处。 大概想着能勾住男人的女人不光要长得漂亮,还得有一技之长,黄氏挑人很费了一番功夫。芍药家里是花农出身,对伺候花草自有一番心得,月季以前约莫是个针线上人,无论什么复杂的绣样也难不倒她,蔷薇更擅长做菜泡茶,上次请三房苏氏的滴酥鲍螺,就是她做的。 本着物尽其用的精神,荀兰因发话让芍药看着长春阁的园子,顺便给那只大公鸡撒两把谷子,让月季掌管她平时穿的衣裳,把蔷薇分到小厨房里做饭。当然,一切都还是由鹧鸪监督。 三个丫头原本因为凌霄的事,表面不说,实则怕她得紧,见主母一脸平淡地吩咐活计,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勤恳做事不提。 灵芝还以为是自己行事不够周到,让厨房的人找麻烦,涨红脸转身离去,脚下用力,把长毛绒毯都踩出了一个个凹坑。 …… 目送灵芝去了厨房拿燕窝,荀兰因随手拿镇纸压住纸张,默默沉思。 二房的做法也不难理解,换了她手握大权这么多年,突然空降一个人过来,二话不说要她拱手退位,她也满肚子不乐意。原本随着她进门销声匿迹的传言,一夜之间又死灰复燃,说背后没人捣鬼,她是一百个不相信。 苏氏和她走得近,就差没把抱大腿三个字写在脸上,就算流言传起来也没疏远她,应该不是三房的手笔。老祖宗这么看重长孙,又特意给她分析局势,应该不会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剩下的,就只有老太太、二房和四房了。 谢府的四少爷她在晨昏定省的时候也见过两次,眼神明净,笑容澄澈,走路都带着一股欢脱劲,完全还是个没长大的毛孩子。四房的李柔桑完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谢葛生就是两个极端。 李柔桑既不管事,也不主动和其他三房交好,荀兰因在府上走动,偶然撞见她在一株梅树下烧什么东西。等人走了悄悄摸到树根,捡起残余的纸张一看,才发现是篇祭梅花的诔文。 真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 四房没了嫌疑,就只有老太太和二房了。 实则两者能当做一体来看。 老太太赏给各媳妇的东西,余氏拿到的都是最好的,到她手里的就要次一等,抑或是根本没有。倘若不是谢家的月钱丰厚,老祖宗还时不时补贴点东西过来,怕不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变卖嫁妆筹钱了。 同为一母所生,老太太对两个儿子的差别对待,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余氏现今执掌中馈,县官不如现管,只要大权一日不交给她,府里的下人就一日要仰仗二奶奶过活。传播谣言,不过动动嘴的功夫,自然有的是人推波助澜。 她才到谢府半个多月,连根基都还没打牢,拿什么去扛老太太加一个掌家奶奶,拿头么? 大义?宗法?在鲜血淋漓的现实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 …… 荀兰因转身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打开铜锁,露出其中整整齐齐的纸张。 这是“裴舅父”临出门前,交给她的田地和店铺,也是她在姑苏安身立命的本钱。 只有先把自己的根基牢牢扎下去,无论怎样都不会倒的时候,谋取谢府才不会是个空话。到时候二房不来招惹她,她也要主动出击,让余氏不得不把到嘴的肥肉全都吐出来。 门外珠帘哗啦一想,传来守门小丫头问好的声音,荀兰因知道,她等的人来了。 谢怜还是那副老样子,圆圆的脸上挂着亲切笑意,让人完全生不起恶感。 “大奶奶,你托我办的事,我给您办好了。我挑的都是上好的庄子,依山傍水,春夏秋冬都有东西送过来,多出来的东西,还能拿出去卖。真的是好地方,大奶奶不妨看看。” 荀兰因伸手拿过,见白纸黑字之上,还盖着朱红的官印,声线微微颤抖。 “好,好,我谢你了。” 谢怜一笑: “这都是我该做的,奶奶谢我干什么。大少爷再过两天就要到家了,我是皮痒了找打,才想着怠慢奶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六章、公子夜归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谁也没想到,堂堂谢府大少爷居然是摸黑回家的。 谢扶苏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下人手里的防风灯散出昏黄光亮,面容冷肃得像块石头。 自从接到谢老爷重病的消息后,他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赶,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一些。 到姑苏的时候城门将关,不得不将马速提到最高,才硬生生在关闭前一刻冲进去。照理而言,本该立刻就回家拜见双亲,但出于某种说不出的情绪,带着一帮人在姑苏城最好的酒楼胡吃海喝,直磨到天色漆黑才回府。 谢扶苏停下脚步,接着微弱的灯光往安福堂方向望了一眼,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厌倦神色。他就是不想看到杨氏那张偏心到了极致的老脸,还有二房假惺惺的做派,这种厌恶甚至压倒了一切。 “大少爷,您……您是要去原来的院子,还是去大奶奶那儿?” 谢扶苏一回头,那提灯的下人就跟着一抖,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原来的院子呢,难道杨氏给我拆了,还是我的好二弟找人捣鬼?” 谢扶苏怫然不悦,低沉喝道。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是大少爷在外面做生意,一走就是将近一年。里边的奴婢躲懒,十天半个月都不打扫一次。大少爷今儿晚上回来也没通报一声,恐怕院子里还没打扫。 下人战战兢兢,只觉谢大少爷出去一趟,周身的气势又凌厉不少,目光戳过来就像两把刀子似的。 自己院里的下人还不知道,没有别人授意,是断不敢玩忽职守的。 谢扶苏停下迈向自己院子的脚步,半晌,才冷冷哼了一声。 “看来我还真只有去你们大奶奶这儿了?带路!” 那下人如蒙大赦,提着灯只管闷头走路,再不敢看谢扶苏一眼。 …… 地上碎石铺的石板路越走越熟悉,谢扶苏索性挥退下人,自己提着灯走到门前。 谢扶苏目力甚佳,一眼就看到正门上面挂着的牌匾。 长春阁。 比起从前承欢祖母膝下的时候,这三字上又多了不少斑驳,谢扶苏唏嘘一阵,伸手推门。 里面的门锁哗啦一响,纹丝不动。谢扶苏循着以往记忆,绕墙走了一圈,摸到供下人出入的角门处,果然看见门微开着,缝里泄出一丝光亮。 正迈步靠近,忽而听见院里看门婆子道: “天儿都这么晚了,主子奶奶都睡着了,哪里还有人要进来。外面这么冷,又没个火盆,不如咱们把门锁了,到厨房里弄两杯酒来暖暖身子。” 另一个婆子点头附和: “好,好,我有钥匙,咱们这就锁了吧。” 咔嗒一声,角门也关了。 谢扶苏站在门外,神色莫测。 长春阁的外墙说矮不矮,说高也不高,只要借力得当,还是能翻进去的。谢扶苏扔了身上累赘,只着贴身劲装,趁着酒意未散,从残留积雪的黛瓦上飞身而过。 才刚落地,就看见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化作一道黑影向他直直冲来。 谢扶苏一闪身,避开那东西的冲撞,才发现原来是只五彩翎毛的大公鸡。公鸡叫起来怕是能吵醒半个府,谢扶苏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半夜回家,仗着身手利落,捉了公鸡拧断脖子扔在雪地里。 鲜红的鸡血落在雪地里,夜里看不清楚,白天却很是吓人。烧水拔了毛还能再炖一锅鸡汤,谢扶苏酒劲上头,思维漫无边际地发散,悠悠往正堂而去。 …… 长春阁中,各处房间都熄了灯,唯有一点火光还在四处游走。 瑞草提着灯笼,深夜还在检视门窗火烛,唯恐有半点疏漏。 巡夜是个苦差事,晚上别人睡了,唯独巡夜的那人不能睡。她是个勤勉的性子,白日看管库房十分清闲,让她感到有些无所事事,瑞草便把便把别人都不愿意干的活揽上了身。 关上一扇被风吹开的窗子,瑞草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坐着歇会,却见院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人,正大摇大摆地往正堂里去! 瑞草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丫头婆子晚上巡夜,一是要小心火烛,不可起水火之灾,二就是要防有贼进门,危及主人。 只恨手上没牵着条看家护院的恶狗,不然这时候就能扑上去了。瑞草浑身冷汗涔涔,还是逼着自己主动迎上去: “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对方一转身,瑞草就看见他手上拎着的那只死鸡,衣服上还溅了几滴鲜血,煞气扑面。 “我进自家院子,还需要和你们通报?” 瑞草看见他手上拎着那只鸡,心道坏了,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不知是哪房的大爷,奴婢言行无状,给您赔罪了。只是这鸡老祖宗点了名,要等大少爷回来,再杀了给他和大奶奶吃的。” 谢扶苏看了看手里还有余温的公鸡,突然朗声一笑: “原来老祖宗还钦点了,那还不赶紧送到厨房里,给我炖一锅鸡汤过来。” 瑞草一愣,眯着眼睛打量对方,只见他身上纹饰朴素,衣料却是一整块油光水滑的紫貂皮,哪家强盗抢劫还穿这么昂贵的东西? 但她却不能肯定那一定就是大奶奶素未谋面的夫君,万一认错了人,大奶奶的清誉可就毁了。瑞草心念急转,眼神在谢扶苏和堂屋间游移,只想把那人引开,等到天亮再说。 “今儿杨家太太叫人送了帖子过来,请咱们奶奶出赏雪。奶奶去了杨家,晚上就宿在了杨家太太那,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大少爷还是请回吧。” 谢扶苏商场沉浮多少年,一眼就看出瑞草神色有异,明显随口编的谎话,心下微怒,伸手就往腰间摸去。 自家的屋子,怎么就进不得了,带个路还要推三阻四的。 手在腰间摸了个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进门时觉得家里安全,直接把腰刀扔给了越江越山两兄弟,腰上只剩下一根马鞭。 谢扶苏轻咬舌尖,让自己从爆发的怒火里清醒过来。 这可是自己妻子名下的奴婢,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能动粗。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了家命格硬朗的女儿,可不能一见面就闹起来。 “行吧,你随便收拾间屋子,我进去将就一晚就行了。” 外男留在大奶奶的院子里,还睡了一晚,传出去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二房余奶奶巴不得自家主母出错,这样就更能名正言顺地霸着管家权不放了。瑞草紧盯着谢扶苏,半步不退: “少爷还是请回吧。” 谢扶苏明显不耐烦起来,转身就往正堂里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七章、山有扶苏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外间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荀兰因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爬起来挑帘一看,只见有个高大的影子映在屏风上。 这是灵芝起来了? 荀兰因只觉嘴里干涩,桌上只有凉茶,喝了就睡不着,便张口叫睡在外面的灵芝给她倒杯热水过来。 不料屏风外那人笑了一声,听声音不是灵芝,而是个男人! 房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也没什么响动,荀兰因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大半夜还能有人闯到她屋里来,谢家防备还真是疏松得紧啊! 荀兰因悄悄把手伸进枕头下面。 自从被废出宫,抄家灭门后,刚到裴府那几天,几乎夜夜噩梦缠身,不能入睡。后来依照丫头们说的偏方,在枕头下放一件利刃之后,才有所缓解。没想到这时候就要派上用场了。 握着剪子的手微微发抖,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动手伤人。 外面黑影不断晃动,四处打量一圈后,打定主意,绕过屏风直直往床边而来。 荀兰因定了定神,看准黑影将要挑开帷帐之际,把眼一闭,尖锐的剪子就捅了出去!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剪子被牢牢固定在半空中,黑影如分花拂柳地一拨,荀兰因手上拿捏不住,剪子就掉到厚绒毯上。 半点声音也没出。 荀兰因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两个露着大黄牙的乞丐面孔又在眼前晃荡。 黑影响亮地嘶了一声,抽回手在半空里甩着,没再继续靠近,反而摸出火折子,借着月光点亮了蜡烛。 “要不是老子躲得快,你怕是要把我给捅个对穿。” 谢扶苏龇牙咧嘴,心疼地看着手上划出的血痕。 荀兰因用了浑身力气一捅,猝不及防之下,哪能轻易躲闪完全。从手腕划到手背,长长伤痕上血肉翻卷,煞是骇人。 谢扶苏流了满手的血,上头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夜半强闯长春阁,跑过去揭床上的帷帐,是何等无礼。 哪怕是已经过了门的媳妇,一来从没见过,二来黑灯瞎火悄没声息地进来,不把他当贼打死就是好的。求仁得仁,求死得死,怨不得旁人。 荀兰因迅速找到外袍批在身上,坐在床上冷冷瞪着突然进门的陌生男人。 “我看你穿着不凡,定然不是入室抢劫的蟊贼。还不速速退去,免得被人发现,污了你我清名。” 说罢又看见他脑袋上顶了两根鸡毛,显得十分滑稽,不免嘴角一弯。 谢扶苏晃了晃头,两根鸡毛随即飘了下来。他手疼,一面翻箱倒柜,一面怨气十足道: “走什么走,我自己的院子,还不许我过来住了?院子的鸡难道不是祖母要养着,等我回来杀给我吃的?” 荀兰因听他口说“祖母”,见又把公鸡的事讲得头头是道,心下吃了一惊。 可这傲娇到路过徐州都不肯来见她的大少爷,根本还有两天才到苏州城啊! “你……” 谢扶苏手疼,翻了半天又没翻到金疮药,烦躁得不行。 “你什么你,赶紧把药给我拿过来,明儿我再找老祖宗和你算账。” 暴躁狂怒又坦坦荡荡,若说荀兰因开始还有些怀疑,现在已是信了八分。倘若不是本人,又怎么敢在老祖宗面前当面对质,早就闪烁其词了。 …… “大奶奶,外面进了贼!诶?” 瑞草慌得六神无主,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后面跟着的灵芝也跟着趴在地上。 一抬头,只见那“贼”好端端地待在绣墩上,大奶奶“顾梅卿”也穿戴整齐,俨然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如果除去“贼人”不断滴血的左手的话。 “灵芝,你去找点裹伤的布和药膏来,大少爷待会要用。” 灵芝才被人叫起来不久,慌慌张张地进来,又一头雾水地被打发出去。 原来那人没说假话,还真是大少爷啊。 瑞草自知闯了祸,额头咚咚地磕在地上,连声请罪。 “算了,你也是忠心护主。要真遇到强人,你还能给我报个信儿,以后看人看仔细点。这事情不能声张出去,明白吗?” 荀兰因也无奈了,原以为这个夫君会在白天大张旗鼓的进来,谁知他竟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 瑞草既恐惧又好笑,尴尬不已地应了声是,抬脚就往门外走,谢扶苏又开口叫住她。 “不是要把鸡拿来做菜吃么,我刚才就杀了,做好了赶紧端上来。记住,要你做来给我赔罪,手艺差了我不吃。” 瑞草无法,只好跑到耳房里叫醒了蔷薇,拉着她跑去厨房拔毛烧水,忙了大半天才下锅。 …… 被谢扶苏这么一搅合,荀兰因脑子里还有的那点睡意早就飞得干干净净,索性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之前从未见过的夫君。 不同于谢周行白胖柔弱的样子,谢扶苏生得猿臂蜂腰,高挑健美,肤色带着风吹雨打而成的黧黑。肩膀宽阔坚实,腰间玉带完美勾勒出了劲瘦的腰身,比起常人印象里大腹便便的商贾,谢扶苏更近乎一个开疆拓土的武人。 坊间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恐怕也要春心萌动。 荀兰因在看谢扶苏,而谢扶苏也在打量家里好不容易给他娶的媳妇。 容貌算不得丑,也不是绝色,只有中上而已,但气质高雅,遇见这种情况也还能加以反击,不由暗暗点头。 死了这么多未婚妻,他对大房媳妇的要求其实已经很低,不求门第高低,也不要貌若天仙,只求不妨碍他就行。哪怕是供着一尊菩萨,他也会好好地把人供到寿终正寝。 前提是不要给他弄什么幺蛾子出来,否则他绝不吝惜生了嫡子之后,就让人“暴病而亡”。 外面灵芝在稀里哗啦地翻东西,谢扶苏等得无聊,见荀兰因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他,一时心痒,开口调笑了一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水潭里有美艳的荷花。 当初谢老爷子附庸风雅,翻着诗经给儿女们取名,这首就是他名字的来源了。 荀兰因想也不想,张口回道: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温文尔雅的美男子都没有见到,反倒见着你这个浮浪的狂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八章、兄弟之争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那碗鸡汤到底没有立刻端上来,而是成了两人的早饭。 谢扶苏在长春阁里歇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就忍不住爬起来到院子里练武。 昨晚被荀兰因用剪子划伤,手上拿不了武器,只练了赤手打着一套说不出来历的拳法。荀兰因走到门外,望着谢扶苏英武不凡的背影,忍不住又想到夏沐雪。 比起夏沐雪疏于锻炼,肚子上全是肥肉的身体,谢扶苏无疑强健得多,自有一股生机勃勃的美。 谢扶苏打完拳法,浑身正冒着热气,回头看见荀兰因立在廊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得意来。 “莫非我是天神下凡,娘子看我看得痴了?” 翻身回顾的那一刹那,目光凛凛如岩下电,隐然有鹰视狼顾之感,令人生畏。 荀兰因把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清出去,眼神在他手上裹着的纱布流连一瞬,笑着啐了一口: “好好好,你是天神下凡,原来天神也会被凡人打伤的。” 谢扶苏摸了摸手上的纱布,想他武艺精熟,到头来竟然会被一个弱女子所伤,实在丢人。 握拳轻咳一声,谢扶苏尴尬地转移了话题,道: “时候不早了,我去给老祖宗和父亲请安吧。” 给老祖宗,给父亲请安,唯独没有母亲。荀兰因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诧异地看着他把下人递来的横刀系在腰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见个亲人还要动刀兵? ……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了。” 谢扶苏一抱拳,看向老祖宗的双眼里满是孺慕之色。 “好,你终于回来了。”老祖宗慈爱道,满是老人斑的手向他招了招,“你又黑了,浑身上下像个瘦猴子一样。昨儿回来怎么不通报一声,直接就到你媳妇那边睡了?” 荀兰因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纹丝不动,仿佛老祖宗说的不是她。 “咳,回来得太晚,父亲都睡下了,我也不让奴婢过去扰人的清梦,干脆就今天早上过来请安,顺道给老祖宗一个惊喜。” “也好,你爹最近身子骨是越发差了,让他多睡会儿。”老祖宗揶揄地笑了笑,“你之前回不来,害得你媳妇儿和只大公鸡拜堂,怎么,把那大公鸡吃了没啊?” 其实胡氏想问的不是吃没吃鸡,而是想问小夫妻远方没有。 骤然被人问到如此私密的事,谢扶苏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看向荀兰因。荀兰因接到他的求助,便也做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吃了,汤里放了竹荪,滋味鲜美。” 老祖宗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这一生大起大落,荣华富贵早就享尽了,唯一所求的,无非子孙开枝散叶,宗族长盛不衰。正要开口勉励两句,门外忽然有下人通报,老太太杨氏和二房也过来请安了。 气氛一瞬冷凝如冰,谢扶苏木着脸,仿佛刚才的笑容只是幻觉。 荀兰因低头瞄着泥金绒裙上的花纹,仿佛要盯出个洞。 什么时候不能来,偏偏要这个时候过来,是嫌家里不够乱吗? 老祖宗收了笑容,语气平平道: “让他们进来。” …… 老太太杨氏左手谢周行,右手余冰云地进来,依照礼节请了安,坐在右手边。 而谢扶苏和荀兰因正坐在左边,两拨人泾渭分明地坐着,隐隐有对峙之感。 本朝以左为尊,而以右为贱。明明同样身为嫡子,却只能屈居长子之下,谢周行心中憋屈不已,率先开口刺了一句: “大哥来得真‘早’,昨儿回来我和娘还不知道,谁知竟在这儿碰见你了。” 谢扶苏老实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我是回来得早,原来给府里送信,还要三天才回来,结果我昨晚上就回来了。三四更天呢,人都睡了,院子也没人打扫,我怕报信吵醒父亲,只好凑合了一晚。” 兄弟俩你来我往,彼此互不相让,其精彩程度不亚于一出大戏,好不热闹。倘若荀兰因还是无关紧要的旁观者,一定会乐得看两兄弟的笑话,但是自己被卷进来,那就不那么开心了。 尤其是看到谢扶苏好几次都下意识摩挲着刀柄的时候。 荀兰因嘴角抽了抽,轻轻按在谢扶苏那只布满老茧的手上。 “老祖宗还看着呢,怎么就动刀子了?” 别看这家伙昨晚这么不着调,实质上八成还真是个凶残的家伙。府里那些关于大少爷恣肆暴戾的传言,恐怕并非捕风捉影,而是真的确有其事。 至少谢扶苏不能当着老祖宗的面拔刀,兄弟之间一旦兵刃相向,那就不是能够简单调解的事情了。她来谢府是要借谢府财势,让夏沐雪尝到切肤之痛,谢府蒸蒸日上,甚至达到能够威胁皇权的地步才是她所乐见的。 而一个四分五裂的谢府,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谢扶苏回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默不作声地抽回了手。 …… 府里兄弟俩不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老祖宗胡氏早就看惯了他们争吵的样子,也懒得下场调解。只要不超出那个度,爱怎么吵怎么吵。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无论再怎么吵,回头遇到关系到谢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也一样会放下恩怨转头合作。 谢扶苏不仅武艺精熟,就连口齿也异常凌厉,谢周行一没像他一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二没自身切切实实做出的实绩,相互暗讽中渐渐落入下风。 “二哥实在辛苦了,一走就是一年,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带了伤。父亲在家想你得很,甘棠也总是向我抱怨,说想见见大哥。” 谢周行脸上挂着温和笑意,似乎发自内心地想念谢扶苏,暗中却是在指责为他不孝不悌,枉为人子。 谢扶苏两眼微眯,不动声色: “我在外面哪里辛苦,真正辛苦的是你才是。家里父亲母亲还有甘棠,全都要仰仗你照顾,我还要谢谢你,把家管得这么好。” 管家分明是女人才做的事,男人有本事都到外面闯去了! 额头青筋骤然暴起,谢周行深吸一口气,把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多谢’大哥了,管家不过是小道,比不得大哥撑持家业。” “好了,你们哥俩有话待会说,老爷子还等着你们过去请安呢。” 眼见最宠爱的次子落入下风,老太太杨氏连忙打断道。大房二房互相对视一阵,彼此挂着假笑退了出去。 …… 谢扶苏出来时,谢周行正背着手,看着无言下的冰棱滴水。 “大哥,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比我早生一年,成了嫡长子,就连娶妻门第也比我高。是不是年纪比我大,就什么都能有?” 谢扶苏顿住脚步,眼神阴沉地盯住谢周行。 “要是你这双招子只看见这点,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再背地里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谢周行闷闷地哼了一声,苦涩道: “大哥对我又何曾留过手。” 谢扶苏嘴角裂开,语调森冷道: “那是你还没见到过我下狠手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三十九章、父子叙话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这还是谢扶苏回来之后第一次进五柳斋。 屋子里的药味比他出门时浓重不少,还有些微不可察的腐臭味道。正常人的身体是不会有这种味道的,他只在那些露出白骨的尸体上闻到过。 看来老爷子当真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救了。 谢扶苏一颗心直坠下去,他心里对老爷子的优柔寡断,举棋不定不乏怨气,但那也仅止于怨气而已,并不构成他盼望老爷子去死的理由。毕竟小时候老爷子是如何疼爱,如何苦心教导,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如今遮风挡雨的大树老去,即将腐朽,这让他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老爷子照例还躺在床上,大冷天的身上竟然没有盖被子,四肢上裹着纱布,纱布上透出淡黄色的脓水。 瘢痕灸的效用越来越差,身上烫出的伤口也愈发难以痊愈,最近甚至还有继续腐烂的迹象。 …… “老大来了,快过来。” 老爷子精神不错,离着床还有很远就听见他的声音,谢扶苏不禁加快了脚步,坐到床边握着他的手。 一双手光滑细腻,皮肤如丝绸一般泛着光,却不是真的皮肤好,而是水肿撑得活动都困难。就像水里被泡得发涨的浮尸,毫无生气。 毕竟男女有别,老太太领着女人们请了安,无声无息地退出了五柳斋,屋子里就剩下两个年轻气盛的大男人。 “爹,我带了点长白的花旗过来,药性没人参那么燥。要是大夫说能用,我回头就让他们做参汤。” 以前谢老爷子何等风光,现在竟连下床也难了。谢扶苏喉头一哽,鼻尖酸得难受,但他生来就是个要强的人,把满眼的泪又逼了回去。 谢老爷反手攥住长子的胳膊,高兴之中更夹杂了一重隐忧。 常言道多子多福,可真要放到寻常百姓家,多子可真不一定是福气。早年他跟着老太爷走南闯北,见多了别人为了分家产干出的那些破事,现在轮到他家,简直让他连安心闭眼都不能。 其他两个庶子还好,都是有自知之明的,将来家业轮不到他们来继承,可也不会少了他们的。以谢家如今家业,不说有多富贵,吃饱饭却是没问题的。杨氏生的那三个嫡子才是大问题。 大的两个仇深似海,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 老大个生暴躁,性如烈火,老二的腿脚就是给老大弄折的。老二的断腿虽说后来接了回来,可到底不能恢复如初。科举路就这么断了,前途无望,再加上这些年的愧疚,愈发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甘棠还小得很,连七岁都没到,容易移了性情,将来变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唉呀,炖什么参汤啊,我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用这些东西还不如给你们。” 谢老爷闭着眼,低声道: “别说那些没用的话,我的身子我知道,拖不了几天,就看阎王爷什么时候来收我罢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了。” 正好谢周行把汤药小心翼翼地端到近前,谢扶苏回头瞪了他一眼,谢周行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你们都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柏舟和葛生再亲,那也亲不过你们去,何必成天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呢?我现在还能喘两口气,你们两个还能装装样子,等我闭眼了,那我也不用愁了。我是为了谁打算,是为了你们啊!” “咱家传承不过三代,比得上苏杭里不知传了多少代的家伙么?江南就这么大点地方,谁冒起来就得占了原先那个人的位置,人家心里恨着吶。咱家起来才用了多久,又有多少仇家在盯着咱们,说句不好听的,谢家倒了,你们能好到哪里去?” …… 谢扶苏神情凝重地低下头,老爷子说得没错。他十四五岁就跟着掌柜接触盐运,江南最大的盐商原本就只有三家,杨家、余家,和孟家,后来又冒出个自己家。 金饼就只有那么大,多一个人分,别人到手的就少了。更何况谢家蒸蒸日上,其余三家相较之下,明显暮气沉沉。 自己不好过,那就别想让其他人好过,这些年来经受的明枪暗箭也不少,要不然他怎么会突发奇想地去练武? “儿子明白,再怎么闹,那也是咱们府里的家事,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端着的药碗里漾起微波,谢周行脸上的微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说一千道一万,老爷子还是老想着兄友弟恭,歌舞升平,最后再把家业传给老大。也不想想他这些年受了这么多委屈,所谓的补偿,竟然只是把他拘在府里不去做事! 却没想到闹成如今这个地步,自己也有份。 谢周行刚想开口,却见老爷子又挥了挥手。 “我如今不得不为咱家多想想了,现在你媳妇儿进门了,那就赶紧添个大胖小子,让老祖宗高兴,底下的掌柜也安心。对了,周行也二十好几了,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在家里这么闲着,我准备让他去外面干点活,你看给他什么好?” 老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如今势力大不如前,外面的事都是长子说了算,要是他不点头,要想给谢周行留份本钱还真是有难度。 然后谢扶苏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他要做什么我不管,爱学什么学什么。只有一条,多看多学,少说多做,遇见不懂的就问,别瞎指挥。咱们家做的都是大宗生意,出了半点差错,上面是要怪罪的。咱们家是有钱,但也不是什么都能用钱来解决的!”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掺杂半点私人恩怨。 老爷子既惊讶,又感动,老大就是这个性子,除了脾气暴点,爱动手打人,实际上公私分明,相当护短。比起这点,次子谢周行就有所不足了,这也是他始终不敢把次子下放的缘故之一。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现在也不想你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只求你们好好的一对兄弟,到头来别变成仇人。这些金银财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能有你们兄弟情义贵重?” 谢周行攥紧了拳头,心中一片凉意。明明是老爷子为他打算,到了老大嘴里,就变成他谢扶苏施舍给自己的。 凭什么? 他宁肯去拼去抢,用尽下作手段,也不要看到老大这副高傲的嘴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章、妯娌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自从谢大少爷回来后,老太太杨氏对荀兰因的态度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出五柳斋,老太太破天荒主动把手伸给了荀兰因,而非伺候在旁的二房余氏。 就算再不乐意见到长子,老太太还是能看清形势的。只要老爷子一日不发话,次子谢周行就一日得不到他想要的。二儿子最近要到掌柜手底下学做事,这些掌柜又跟了谢扶苏多少年,这当口还是少生事为妙。 余氏手伸在半空,面色青白。 “外边冷了,都进屋里。大白天的无聊得很,不如让把牌九拿出来,咱们几个打打牌,拉两句家常。” 荀兰因稳稳扶着老太太,暗道谢扶苏果真凶名赫赫。 老太太之前可不是这么和气,见面礼被老祖宗比到泥里不说,新媳妇进门该有的那些折腾一样不少。太太坐着她站着,太太梳妆她绞帕子,太太吃饭她布菜……大户人家讲究面子,媳妇夹两筷子就够了,老太太是真把媳妇伺候公婆的规矩贯彻到底。 荀兰因在坤宁宫待了太久,只有别人伺候她,没有她伺候别人的。二房奶奶不放权,老太太晨昏定省又拿她立规矩,这段时日说清闲也清闲,说难熬也难熬。 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老太太就是看谢扶苏不回来,可劲儿折腾罢了。 …… 众人一路走,一路聊天,气氛看起来颇为融洽,毕竟都不是外面骂街的泼妇,心里有什么不爽也只会绵里藏针地暗讽回去。 下人们早就把牌九取了出来,象牙牌子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众人面面相觑,抹骨牌只要四个人就够了,在场的却有五个人,再开一局人也不够。 李柔桑抿了抿唇,道: “你们先打吧,我看你们玩。你们要是谁不玩了,我再上来打。” 说罢坐到一边,看着外面的梅花落雪,不知在想什么。 “不管了,她就是这样,太太先开吧。” 老太太撇了撇嘴,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骰盅。老四家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平时嗯嗯啊啊答应得响亮,临到头要给二房撑腰又缩回去了。 骰子很快停了下来,正是由大房的荀兰因开始摸牌。 “大嫂运气真好。” 苏玲珑笑着叹了一句,她和荀兰因关系不错,这时候是不吝于夸赞大房奶奶的。 余冰云虎着脸跟在老太太杨氏后面摸牌,翻起来是个红六,是最小的牌,再加三点却能凑成最大的牌。 …… 四个女人凑在一块,把桌上的牙牌搓得哗哗作响。 “老大家的,怎么我看见老大手上包了块纱布,怎么弄伤了?请人来看过没有?” 老太太想起谢扶苏手上的白布,心情复杂地问道。 荀兰因抽了抽嘴角,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说自己划伤的,老太太恐怕要暴怒不已,接着在心里和二房乐开了花,说他自己划伤的,难免有被戳穿的嫌疑。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回去和人串供,手都切了一刀,还怕谢扶苏生气不成? “少爷回来的时候喝了酒,不小心给划到了。我找大夫过来看过,已经上了药裹起来了。” 荀兰因一脸笃定地说手上的伤是喝酒误事,打死不把真相公之于众。 “怎么这么不小心,回头让含烟送瓶金疮药过去。”老太太并未在这上面纠缠,而是摆出一副慈爱脸孔道,“唉,老大这次回来,我也算了了一桩心病了,现在我就盼你们早点生几个儿子,给家里开枝散叶。” 老太太想得很美好,大房媳妇的第一胎,定然是金贵无比,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想掌家理事,只怕老祖宗也不许。这样账簿钥匙都还在余氏手里,老二又出去跟着掌柜学,她是从不怀疑老二的天资的。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够发生太多事情了。 荀兰因挺直脊背,大大方方地应了。 从进宫门的那一刻起,她是朝廷的皇后,是天家绵延子嗣的温床,是父亲牵制皇帝的绳索……什么都是,独独不能是人。 现今也是如此,只不过为了复仇,把身体看作工具的是她自己而已。 …… 余氏手一顿,拿着的骨牌就啪的掉了下来。 是个黑五,怎么找不到那凑成“响”的红三。 老太太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大房家的男人一回来,老太太就转了风向吗?要知道老太太一向最偏疼二房,一连几年了都没有变过。 生意场哪是这么好混的,大半年下来摸到个皮毛就不错了。 大房真要把儿子生下来,那还得了? 四个女人神色各异,老太太一面把玩着牙牌,一面又道: “你进门时间也不短了,又是咱家大奶奶,我寻思着什么时候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你看怎么样?” 荀兰因自是举双手欢迎,老太太肯带着她去探亲访友,那就意味着能够融入江南的圈子,对她早日掌家也是很有好处的。 余氏脸色不太好,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地后退示好,让她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谢扶苏一回来,整个谢府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还不觉得怎样,不过是个连媳妇都娶不过门的嫡长子,正是因为这点,他们才敢对着那个位置有肖想。现在谢扶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那一线希望现在是越发渺茫了。 “老太太对我好,媳妇记在心里了。只是老祖宗赏的长春阁,上回不是二弟妹说要来修,怎么后来没动静了,是不是下人躲懒?” 余氏脸黑了,老太太就那么随口一说,大房还当真了。想也想得到,大房二房闹成这副样子,怎么会好心地给她修房子! “是媳妇的错,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事儿多,我竟给忘了。我手里有人,只是脱不开身,干脆大嫂自己叫了人画了图纸,想怎么修就怎么修,你看如何?” 苏氏抹着骨牌,突然插嘴道: “反正二嫂你也忙,不如先让大嫂从旁协助几件。既然泥瓦匠都出了,那不如干脆让大嫂管着房子,哪里旧了就修哪里,如何?” 余氏磨了磨牙,闭着眼把心一横。 “三弟妹说的是。” 荀兰因把牌一推,她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一章、闲话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老太太……” 几房媳妇一走,余氏就忍不住看向杨氏,满眼不敢置信。 谢扶苏才回来一天,婆母态度就转得如此之快,分明是欺软怕硬! “行了行了,别用那副样子看我。你不是念佛吗,学佛学的禅定功夫哪里去了?” 老太太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耐烦道: “老大回来了,他那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要真软和,你家男人腿怎么断的?我不割点肉,能喂饱大房那条白眼狼?钥匙账簿都在你手上管着,又没到她手里去,你怕什么?” 可我手上修房子的事儿,被苏玲珑那蹄子一搅合,就全都到了大房顾梅卿手上! 余冰云满腹委屈,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真正给出去的时候,还是心疼。 大房手段可真是高,不声不响就自有人为她出头,从她手里分了权去。 “太太,我是怕,有一就有二,开了那个头,就收不了手了!今儿我能让她修房子,明儿她就能管厨房,再然后就是库房,说不定什么时候钥匙就不在我手里了。” “所以我叫她赶紧生个孩子,女孩也好,男孩也好,只要怀上了,她就没那个精力来管你。她就是想管事,老爷子和老祖宗肯吗?再说,你既然能把修房子的事给她,也能收回来,管家的是你又不是她,明白么?再说,没了这些,我还不是给老二捐了个员外郎。” 余氏豁然开朗,低声喃喃: “也对,修坏了老祖宗的房子,不就又回来了?” 杨氏不置可否,她跟老祖宗胡氏没什么感情,修坏了跟她又没什么干系。她最关心的,还是老二谢周行的事,老大的回归,给她敲响了警钟,疼爱了这么多年的次子,家业很可能要保不住了。 “你纠缠内宅的事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催催老二,多跟掌柜的学点东西。女人嚼舌根有什么用,真正大头的还是在外面。底下掌柜的不服,老爷子就是再想让老二接手,你说能行吗?” 老太太也是满肚子气,为了次子向大房让步不说,二房媳妇还以为她是偏心二房。 简直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眼光放开点,看长远些,让出这些算什么,以后都要连本带利拿回来的。” 余氏领受教诲,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老太太话不中听,道理确实没错,先前给家里送信,几天了还没回音,还要再派人去催一催。 …… 长春阁中也颇不平静,谢扶苏从五柳斋回来后,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这个老二,趁我不在尽耍花招。” 谢扶苏一拳打在柱子上,伤口崩裂,纱布上又渗出了点点红痕。 “怎么了?” 荀兰因倒了杯热茶过去,劝他消气。 老爷子要让谢周行出去管事的消息,眼下还没公布开来,她自是不知道的。不过谢扶苏这幅样子,八成是发生了对大房不利的事。 “还能怎样,老爷子要让老二出去管事。” 谢扶苏接过香茗,气呼呼地坐下喝茶。 荀兰因结合半个月来收集到的信息,醒悟过来。老爷子生病不出面,家里实际上是谢扶苏看着盐运,经手多年,早就把这一块视为禁·脔,哪里还容得下别人插手。 特别是空降个和自己争家产的兄弟,那就更不能忍了。 “家里下面七个大掌柜,我也不说所有人都服我,至少没人敢当面跟我掀桌子。我不怕他过去就把事情做得万无一失,他真有那个能力,老爷子要把位置传给他,我心服口服!” “你才进门几天,怕是只看到他的好,看不见他背后的那些东西。他要真是好,老爷子怎会拘着他?我就怕他在背后玩阴的,做生意不行,偏要捣乱。咱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祖祖辈辈辛苦这么多年积攒下的口碑,被他一下子败光,后头收拾起来比白手起家还难。” 荀兰因回想了一下,那位曾经背过她的谢二爷,脸上笑得好看,背后似乎隐隐有些说不出的东西。 “我知道了,离二房远些就是。刚才我和老太太他们去摸牌九,老太太说要带着我出门访友,见见世面。二房家的之前说要翻新长春阁,结果忙忘了,索性把修房子的泥瓦匠都给了我,让我自己去修。三房插了一嘴,就变成让我管家里的房子了。” 余氏的心思很好猜,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内宅妇人,哪里会懂如何修房子。到时候修起来又脏又吵,恐怕要搬出去住,英招苑又没收拾,到时候还有得忙。被她将了一军,恶心一下她还是行的。 至于苏玲珑突然出手,帮她夺了余氏一部分权柄,这个情她也是要承的。 谢扶苏挑了挑眉,不喝茶改玩刀了。 三弟谢柏舟是个没主见的,反倒他媳妇审时度势,是个厉害人。既然不是猪队友,那么由他抱大腿也无妨。 “既然她是一片好心,那就收着,你怕什么。房子毕竟是老祖宗的,修之前先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再动手。我那儿有相熟的师傅,过两天给你引荐引荐,他画的图错不了。” 谢扶苏无意之间回头,见她坐在灯烛阴影交界之处,眉目端庄拘谨,混若一个普通妇人,全然没有初见时的大胆无畏,不由一叹。 “别端着,有话直说,我讨厌说个话都还要弯弯绕绕,夫妻之间客套做什么……我忘了,你从京城过来,那里规矩大得很,你怕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了。正好宅子要人修,不如带你到庄子上跑跑马,松快松快。” 是,我是从京城里来,而且还是从全天下规矩最大的地方嫁过来的。 荀兰因下意识在心里反驳了一句,又听谢扶苏道: “你能不能别泡碧螺春,闻着香死个人,喝起来半点味道都没有,还伤胃。我喜欢普洱,味道醇厚还暖胃,大冬天喝着也合适。库房里都堆满了,以后在家里都喝这个。” “诶?” 上一句说跑马,下一句就喝茶,思维是这么飘逸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二章、临行准备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胡氏慢悠悠地合上手里的图纸。 “这就是老大叫人来画的,画得还挺不错的。” 荀兰因松了口气,看来老祖宗是同意了。 二房和大房素来有旧怨,反映到下人中间,就是奴婢们做事拖拖拉拉。这次余氏牌桌上脸色难看,却一反常态地动作迅速,修房子的匠人第二天就站了满满一院子,谢扶苏找过来的师傅紧接着就开始画图纸。 也不知谢扶苏说了什么,画出来的成品和现在的模样并不相同,许多东西都要推倒重来。万一老祖宗念旧,又要打回去重画,费上好大一番功夫。 “反正那地方现在也不是我住了,你们爱怎么修就怎么修吧。” 老祖宗脸色平和,并无异样,荀兰因抱着放图纸的匣子,又小心奉承道: “老祖宗您见多识广,手下的人也个个非凡,媳妇没什么修房子的经验,不如老祖宗您赏个人手,替媳妇把把关。” 长春阁翻修,是她进府以来接手的第一件事。原本她就想收拾收拾,跑到英招苑将就住两天,再天天跑去监工,谁知谢扶苏的一句话,把她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才新婚燕尔,夫妇别居像什么样子,荀兰因只好先跟着谢扶苏到庄子上去。图纸给老祖宗过目,是应有之义,向胡氏请人监督,不仅表示自己倚重老人家,也是防备有人趁此机会图谋不轨。 …… 胡氏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荀兰因正以为大事不妙,却听她不无惆怅地叹道: “老大就这么不想留在家里?英招苑还好好的,不过就是积了一层灰罢了,为什么不能住人?他爹还病着,也不想想侍奉床前。唉,还是老二跟他不好,说是修房子吵,其实还是不想见他。” 原想着整个家和和美美,自己也能享享清福,谁知两个孙子斗得不可开交。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一个都不好,实在让老人家头疼不已。 荀兰因只能沉默以对、谢扶苏和谢周行两兄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原因导致那件事发生,她简直好奇死了。偏偏府中下人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讲述得也含含糊糊,让这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中。 好在老祖宗并没有感叹多久,扬声一唤,身边就走出个面色严肃,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婆子来。 “这是桂嬷嬷,跟了我有四十多年了,为人最谨慎细心不过,你有不懂的尽管向她请教。” …… “桂嬷嬷好。” 出了宁寿院,荀兰因就笑着对老祖宗赏下的老嬷嬷问好。长辈身边的东西,就连阿猫阿狗也是有两分体面的,更何况一直在老祖宗身边伺候了四十多年的老人。 老祖宗对谢扶苏上心,对她也是尽力扶持,荀兰因自然不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 “大奶奶不必客气,叫奴婢老桂就好。” 桂嬷嬷同样笑得和蔼可亲,先前大房奶奶进不了门,只能折中先让二房管着家,现在大奶奶平平安安地进来了,那管家权就顺理成章地落到大奶奶手里。主子既然把她派出来,那就不妨先结个善缘。 “奶奶是要老奴帮您看房子?” “是,也不是。”荀兰因慢慢踱着步,桂嬷嬷退后一步跟在后面,“那些粗活有人干,嬷嬷在旁边歇着就好。图纸是大少爷让人画的,当然由有他看着,我想拜托老嬷嬷的是另一件事。” 桂嬷嬷人老成精,紧跟着接口道: “奶奶是想让老奴帮您看看,有哪些人在背地里使坏?” 荀兰因赞许地望了她一眼: “没错。我才来府上半个月,说起来是大奶奶,实际上进门比四房的李奶奶资历还浅。府上有些下人,恐怕连有没有我这个人都还不知道。嬷嬷也在府里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比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强,我就想让你帮我掌掌眼。” …… 两人一个有事相求,一个想着要结善缘,很快就达成了协议。 不知不觉间走到长春阁,就看一堆堆木头泥沙运了进来,杂乱无章地放在小稍间里,穿着厚重绵袍的木工瓦匠低着头进进出出,工具摆了一地。 正房伺候的丫鬟们一脸嫌弃地绕着那些地方走,生怕溅起的泥水打脏了才换上的一群。 指挥匠人的青年看到荀兰因回来,连忙上前见礼,抬头看见身后跟着的桂嬷嬷又是一愣。 “桂妈妈?” 桂嬷嬷先是一头雾水,端详了青年半晌,旋即笑容满面: “原来是你小子,跟着大少爷一出去就是十好几年,我心里还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呢。” 老太太从前对长子就有些淡淡的,重心都在次子身上,谢扶苏待在宁寿院的时间比安福堂还久。越山和越江原是谢扶苏乳母生的儿子,算是奶兄跟在他身边,也在宁寿院度过了不短时间。桂嬷嬷那时在老祖宗身边伺候,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 “原来你们认识?” 荀兰因奇道。 “奶奶有所不知,大少爷小时候爱往老祖宗身边跑,这小子那时候就伺候大少爷了,老奴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呢。” 桂嬷嬷连忙解释,要是主子怀疑下人暗中勾结,那就不好了。 …… 荀兰因没有再问,想到她马上就要出门跟着谢扶苏跑,干脆地切入正题: “东西都准备好了?房子又是个怎么修法?有章程么?” 越山收回看向桂嬷嬷的目光,胸有成竹道: “东西都好了,人也都齐了,奶奶要是想,可以随时检视。房子请了江南都有名的申大师过来修的,他修过的房子,还没人不满意的。” 越山把二房派过来的人均分为三组,每组各自翻修一部分,每日到点考核。成绩最佳的那组每人多发二两银子,若是有一组达不到标准,那就要倒扣所有人的工钱,这样一来,每组为了自己的工钱,势必就要相互监督,就不必担心偷奸耍滑的问题了。 荀兰因想了想,更动了一个数字,又在上面加了一条: “二两太少了,每人多发十两。若是做得不好,咱们以后再也不用他们过来做事,就算出去自己找营生,别人也不一定用他,懂了吗?” 来的工匠至少有十来个,房子修好要到下个月去了,每人每天十两银,怕不是一下子就花出去上千两。 越山抽了抽嘴角,不过谢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倒也没什么。 荀兰因看着来来往往的匠人,还想说什么,谢扶苏已经差人来请,只好匆匆登车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三章、焦急的掌柜们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荀兰因看着牵到身边的高头大马,罕见地发了呆。 “我也要跟你骑马?” 才到庄子上过了一晚,下人们就撒盐的撒盐,扫雪的扫雪,清理出一片平整的空地。原以为只是谢扶苏一个人骑马,没想到还要捎带上她。 谢扶苏骑在他那匹金光闪闪,一看就昂贵异常的汗血马上,脸色已有些不耐。 “你骑不骑?你要是不骑,那你下辈子也别想骑。” 荀兰因咬牙把脚踩到马镫里,脚上一用力,就要翻身上去。 京城勋贵向来以拥有一匹好马为荣,攀比之风日渐兴盛,但姑娘家没出阁前都是住在绣楼里的,和这种抛头露面的技能向来是无缘的。谢扶苏二话不说,让人把她带来的衣服换成了猎装,可见其独断专行之处。 那匹温驯的栗色母马往外挪了两步,险些让荀兰因趴到地上去。 谢扶苏坐在马上,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果然是京城来的娇小姐,连骑马都不会。你站错地方了,站在后腿边上,不踢死你就不错了。往马的左前方站好,两手抓住马鞍,踩稳马镫,上身前倾上马。” “你那身子骨一看就弱,风一吹就倒了,不好好练练怎么能好起来。光吃药有什么用,是药三分毒,毒都毒死你了。” 荀兰因心里一堵,在下人们不吝指导下,手脚并用,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爬上马背。谢扶苏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很是不屑,却也勒了马缰在一旁踱步。 “骑马怎么会是女孩子该学的,你怎么会想让我出来学这个?长春阁那儿的事情还没完呢,我在外面,怕是要出事。” 对于谢扶苏才回来没几天,就折腾着要出来,荀兰因很是不理解。 谢扶苏回头盯了荀兰因半晌,道: “宅子里面事情多如牛毛,每件你都亲自盯着看,那下人养起来是吃干饭的?该做的事做好了,就该丢开手去,有人一心使坏,防是防不住的。你走之前,不也把人留在长春阁里了吗?” “那大少爷不去侍奉公公,反而到这儿来跑马也是这个道理么?” 谢扶苏毒舌太过,荀兰因忍不住出言回敬。 她过来时身边只有三个大丫鬟,二房又借口下人不够塞了许多人进来,其中就有个叫文竹的一等。二房和大房素来不和,填进来的人里定然掺了沙子,荀兰因把他们都打发到外面做粗使活计,这个一等丫头却滑不溜手,找不到什么错处。这次借着修房子的机会,索性干脆把文竹留在长春阁,让瑞草和桂嬷嬷几个信得过的人监视。 “我来这儿是有正事要做,老爷子那边天天都围着人,也不差我一个。” 谢扶苏冷冷道,眉眼之间尽是讥诮之色。 他是挂念老爷子,但天长日久的离家,再加上谢周行时不时从中捣乱,父子之情早就淡了下来。老二又天天粘着老爷子,恨不得两人长到一块儿去,还不是盼他一糊涂就把事情定了。这次回来,谢周行怎会让他有机会搏得老爷子的欢心。 很可惜,老二的眼界也就只够盯着那一亩三分地了。 …… 两人缓缓策马而行,不多时就看见一片木围栏,厚厚的雪层下掩着青草,一匹匹高大雄骏的良驹不停刨开雪层,低下头啃食翻出的苜蓿。几个人三三两两围在一块,几根绳子牵住一匹半大马驹,令其不断绕着圈走动。 他把这片庄子都改成了牧场,专门用来养马。江南一带地形破碎,少见特别平坦的地方,加上苏杭繁华之处,地价堪称寸土寸金,把一片原本能做良田的地方辟为牧场,实在奢侈。 谢扶苏对此颇为自得,用马鞭遥指着那群人道: “看到没有,这些都是我的马。最中间的那是越江,和我一起长大的奶兄,他娘就在这儿养老。那是姚掌柜,那是龙掌柜,那是高掌柜……那些人跟了我有很多年了,不是外人。” 荀兰因恍然大悟,谢扶苏跑到庄子上,并非是全然为了自己玩乐,还有介绍亲信的一层含义在里面。至于为什么不在谢府,大概还是兄弟之间夺家产的锅。 谢扶苏经年离家,而二房常年盘踞谢府,府里下人心里天然就偏向二房。谢扶苏回来,无异于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各处都被人掣肘。既然如此,何不干脆离开,到自己的地盘上去? …… “小的越江,给奶奶请安了。” “小人姚长贵(高顺/龙有财),见过奶奶。” 几人老远就望见高居马上的两人,放下正在驯化的马驹过来请安。其中越江的语调明显透着亲近热络,其中一两人神情疏离,两眼直往谢扶苏身上飘,草草对着荀兰因行了一礼。 见气氛有些僵硬,越山摸了摸肩膀,当先告状: “大奶奶果真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少爷之前过徐州的时候,还因为大少奶奶打过我一鞭子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先前在徐州的时候,荀兰因船队遇险,好不容易才到陆上,谢扶苏打马经过,也没见进去看看。 荀兰因依旧淡笑着,她在宫里被人无视都成了家常便饭,这点小小的委屈还是能忍的。谢扶苏的表情却不大好,先前娶亲都快成了他一桩心病,原以为这个横竖也是死,就没想过见面,越江好死不死地提出来,他当时正在气头上,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没想到越江竟然记仇到现在。 “行了,少在这儿告黑状,你回头要走了我的冻石墨烟鼎怎么不说?” 姚、龙二人有些急躁,不等两人继续扯皮,就打断道: “大少爷,咱们商号里有些事情做不了主,您看……” 他们都是谢家手底下做事的掌柜,又不是卖了身契的下人,这次过来是有正事要说,陪着大少爷奶兄驯马已是极限,怎么能再听这几人漫无边际地闲话! 荀兰因和谢扶苏对视一眼,会意地告辞: “厨下新杀了一头鹿,说是晚上吃鹿肉,我先回去看看做得怎么样了。” 荀兰因一走,谢大少爷的脸就立刻沉了下来: “你们好歹也是大掌柜,连你们也做不了主的事情,说来听听。” 掌柜们你看我,我看你,嘴唇动了又动,最后才有个矮胖子揣着手闷声道: “这个,还是二少爷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四章、扶苏胡亥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听说老爷要让二少爷到商号里来做事,咱们心里没底,就想过来问问大少爷您的意思。” 谢扶苏眼皮抬也不抬: “该怎么来怎么来,我三弟四弟就没跟着你们做事?少见多怪。” 明明是天寒地冻的严冬,候在雪地里的掌柜们鼻尖却冒出了细汗。 “那不一样啊,那可是老太太宠着的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过来,都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咱们做,就算不会也不指手画脚。四少爷手段是稚嫩了些,还有些小孩脾气,但那也是能教过来的。二少爷跟您又……他金尊玉贵的,咱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怕是没那个能力管教啊。” 谢扶苏冷笑一声,座下汗血马喷着白气,碗口大的蹄子不住刨着雪,像是随时要人立而起。 “我还是嫡长子呢,难道我就不金贵了?当初还不是被你们几个磋磨得死去活来的。他算哪根葱,考了个秀才就了不起?江南地界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一砖头下去砸死十个,九个都是有功名的,别说秀才,连举人都像韭菜一样到处都是。你们当初连我都不怕,还怕他过来捣乱?” 几个掌柜闭着眼迎接狂风暴雨的洗礼。他们倒不是怕谢周行过来捣乱,都是为谢府做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到这位置上怎么也有两分体面,论及实权,恐怕比府里迟迟不能放出来的二少爷还要有力。但老爷子看着就要不行了,府里正值新旧交替之际,两个嫡子争得腥风血雨,他们怎么也要过来表一表态,以示对谢扶苏忠心不二。 谢扶苏和他们混得久了,对他们这些小九九知道得一清二楚,当下又道: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手底下的伙计做错了事,骂着骂着就改过来了。做得好的事该赏就该赏,别让人说感情用事,公私不分,横竖都是为了家里好,明白么?” 掌柜们在雪地寒风里恍然大悟,反正无论如何,谢周行那边都有一套说辞,他们平常心对待即可。谢府的江山,不仅是太爷老爷的,还同样是掌柜的。谢周行毕竟只是少爷,不是老爷,要处事偏颇,他们联手闹到老爷那去,二少爷怕也不能得偿所愿。 “小的明白了,谢谢大少爷指点,老哥们还等着我们回去报信呢,这就失陪了。” 三个掌柜匆匆一揖,就如来时一样迅速消失了。谢扶苏孤零零地骑在马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老爷子手底下有七大掌柜,平时都分布各地,不常聚首,现在七个里来了三个,足见掌柜们之重视。姚、高、龙三人素来亲近他,胆子也大,直接跑到庄子上来探口风。还有两个平日就胆子小,美其名曰明哲保身,遮遮掩掩托了三人过来,唯恐被人捉住马脚。 还有两个。一个自恃年纪最大,劳苦功高,想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一个总是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谁也不亲近,妄图保持中立。 老的姜掌柜也就罢了,没两年好活的老头就由得他去,剩下的郎掌柜却令他起了杀心。有时候谁都不得罪,恰恰就是谁都得罪了,左与右,总是要站到一边的。 谢扶苏手上用力,拉得座下龙驹不由自主偏过头。 不知道老爹为自己取名为扶苏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可惜他这个“扶苏”,却并不是秦皇长公子那样仁弱可欺,而那个“胡亥”,身边也没有假传圣旨的“赵高”和“李斯”。 …… 就在夫妻两人还在庄子里跑马烤肉的时候,姑苏城里最好的酒楼却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谢周行扶着栏杆赶往楼上,原本跛行的腿脚一受力,更是令他清隽的面容显出痛苦神色。 楼上是临窗的雅间,专为达官贵人而设,从上至下,正好能将整个姑苏城尽收眼底。余青莲品着清茶,开了暖阁的窗户,吹着凉风,见谢周行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漫不经心地回眸道: “妹夫终于到了啊,不容易不容易。” 谢周行仿佛没有听出他言语里隐含的奚落,面色如常: “余兄别来无恙,家里老太太身子可硬朗?” “还好还好,能吃能睡,我们这些做孙子的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余青莲把手从窗框上放下,侍立一旁的亲信立刻关上窗户,把寒风隔绝在外。 “四妹一连给我发了好几封信,催命一样把我催过来,说是你家老爷子终于肯让你出来做事了?” 谢周行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语调不经意间起了波澜: “是,父亲叫我出来跟着掌柜们学些东西,将来也能撑持门户。我才疏德浅,恐怕不堪重任,就想来找余兄讨教讨教。” 余青莲眼神一闪,勾出讥讽神色,察觉到不妥,又连忙借着喝茶压了下去。 “那是你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干系?不说你们谢府,就连我们家手底下都有各大掌柜,他们都是做老了的熟手,跟着他们学就是了,可不能找我这个外人来指点你。要是被人戳脊梁骨,说你吃里扒外,那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谢周行脸色一暗,余青莲这话正好说到了他的痛处,不是这些掌柜们不会,而是他不敢。这些年长子在外面力压群雄,大部分掌柜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有心让两个庶子进去搅局,也没翻起什么浪花。外面的盐运诸事,早被谢扶苏打造得固若金汤,而他对于这一切,实则怀有深深的戒惧之心。 谁知道那些掌柜会不会面上和气,背后捅刀子。 思来想去,还是妻子娘家在这方面更可信些,至少余氏和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家杨氏虽说也亲近,毕竟也隔了一层了,并不能完全信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以咱们两家的交情,还要被人说是外人?我好了,还能反过来帮衬余兄不是,我看啊,该罚酒三杯了。” 余青莲看了他一眼,痛痛快快地拿过酒杯,一口饮尽,借着三分酒意道: “行了,我喝了,你这话也没说错,咱们本是连襟,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我吧。” 谢周行斟酌了一会儿词句,才慢慢说道: “我先前去拜会几位掌柜,总是感觉不得要领,面上一团和气,心里总觉不是那么回事。余兄您比我多见些市面,可有什么教教我的地方。” “这个嘛,你哥比你多打拼这么多年,肯定早就把人收拾服帖了,你冒冒失失闯上门去,人家当然不会跟你多推心置腹。你得投其所好,打听清楚人家喜欢什么,再带着大礼上门去才行。” 余青莲一顿,仿佛从这纸醉金迷的泥浊浮世之中蓦然酒醒,冷眼瞧着包括谢周行、包括自己在内,为一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财物汲汲营营,竟无端觉得可恨可悲起来。 这醒悟来得快,去得也快,余青莲也不管他听没听懂,鼓起最后一点善意,语带双关道: “生意场上唯有永恒的利益,人情足可抛开到一边,周行你自己心里可要有杆秤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五章、一间房子所引发的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余氏洗手焚香,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身前放了一升豆子,正一粒粒拣着,唯有偶尔闪动的目光显示她此刻内心的波澜。 侍奉跟前的含烟带着一身寒气进了佛堂,压低了声音悄悄道: “主子,都办妥了,动手的都不是咱们的人,也没有直接给东西,大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来。” 余冰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抬手把手里的豆子放进簸箩,轻笑出声: “是咱们做的怎样,不是又怎样?只要大房心里认定了是咱们做的,咱们还是洗脱不了嫌疑,少不得要受些冤屈了。我受些责难不要紧,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的下人们。你让人先去取些伤药银子过来,到时候给他们送去。” 含烟心中一凛,这事分明就是二奶奶自己干的,却要营造出一种自己受了委屈的假象,让下人们为她抱不平,心思委实深沉难测。这次动手,二房虽在里面起了个头,只不过略略使人吩咐了几句,并无私相授受的痕迹,大房真要查起来,大可推得一干二净。 这也是余氏最先进门的好处,老太太让她掌了这么多年年的家,势力早就无所不在地渗进府里,有什么事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四房李氏一心风花雪月,连房里的下人都没多花心思管教,早就被余氏派人笼络成了筛子。 到了要动手的时候,李氏这边的人就正好派上用场,查来查去,四房到底也脱不了干系。既能坑了大房,又能让四奶奶李氏同大房那里生出嫌隙。 为了这条计策能顺利实施,又大费周章地在送来的建材上动手脚,务求做得再显眼不过。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到时候接二连三地闹起来,府里鸡飞狗跳,人人都要嫌弃大房生事了。 大少爷发作起来,惩戒一批下人,二房再送去伤药嘘寒问暖,就又能笼络府上人心了。 …… “二奶奶神机妙算,世上什么人能比得过大奶奶你啊。” 含烟由衷赞了一句,余冰云抬了抬眼皮,声音里辨不出喜怒: “你就别抬举我了,我不过是逼不得已罢了。我要是真有福气,哪里还需要为这些事殚精竭虑。” 老太太口头上还偏疼着二房,实则早就悄悄转了风向。没了老太太撑腰,她在府里的地位就要一落千丈,这让她怎能忍受。 “你下去吧,我还要赶在晚膳前把豆子拣完,没事别来打搅我。” 含烟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余氏待在佛堂里,脸上蒙了一层阴影。 大房那边也不是傻人,说是去庄子上跑马,临走前却直接去老祖宗那儿要了个老嬷嬷过来。就怕老嬷嬷火眼金睛,看出什么门道来。 佛堂里檀香缭绕,依旧一派清净无垢的景象。 …… 比起佛堂里的清净寂寥,宁寿院却是热热闹闹。 老祖宗突发奇想,想吃羊肉火锅,明明没到饭点,丫头婆子们还是尽心尽责地搬好桌子,摆好碗碟。老祖宗年纪大了,吃不得肥甘厚味,汤底也从益州的辛辣换成了浓郁咸香的高汤。羊肉切成透光的薄片,随同切出花样的山珍海味一起送上来。 汤上的枸杞当归翻滚着,胡氏伸出长筷,夹了一片羊肉涮着,不经意问道: “长春阁那边修得怎么样了,听说请来的师父挺好的?” 宝月往胡氏手边递了一叠金华火腿,闻言道: “大少爷找的人,在江南都是有名号的,我过去看了看,监工的是大少爷奶兄越山,凡事都安排得极有章法。只是叫奴婢看来,改动的地方却是有点多了。” 胡氏微微一笑: “老人住老房子,新人就住新房子,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要真让他们住几十年的老房子,老大口头不说,我心里也不舒坦。你要说的就这些?” 宝月接着道: “当然不,奴婢过去的时候,正听见师傅说架梁的木料有问题,里面的水还没干透就运过来了,放上去是要出问题的。” “是老桂叫你过去的?” 羊肉切得薄,很快就在滚水里熟了,胡氏收回筷子,在调料碟里蘸了蘸。 “老祖宗明鉴。”宝月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是桂嬷嬷叫奴婢过去喝茶,刚过去就看见师傅们议论。” “她也是精明,这时候就为大房打算起来了。” 老祖宗胡氏笑了笑,没有多加责怪。大房顾氏请人过去监工,本就存了借势的念头,而自己也乐意借这个势,让大房的权威在府里更重些。 年岁到了这个地步,一切荣华富贵对她而言都不再是必须的了,剩下的唯有让谢家子孙绵延百代,繁荣昌盛的执念。她不是偏宠确定的某一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宗族。 换成谢周行做家里的大房,既是嫡长子,能力又出众,谢扶苏和谢周行一斗起来,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持谢周行。因为一个有能力的嫡长孙,天生就该坐在那个位置上。 自己生的二儿子奄奄一息,眼看拖不了多少时日,她心里不是不难过,但却要继续为将来打算。家里新旧交替之际,原本就是最脆弱的时候,外面还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随时等着扑上来。 她不敢,也不能,让一个得位不正,肢体残缺的嫡次孙上台。 “修缮长春阁,又不是他们大房一家的事,扶苏这孩子好歹也是从她杨氏肚子里爬出来的,难道不去看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做娘的,给儿子修新房都不管不问。” 胡氏轻飘飘把问题又抛了回去。宝月躬身领命,又继续给老祖宗递菜。 让老祖宗直接出面,而越过了老太太,未免显得显得以大欺小,大房心机深重。派人叫老太太杨氏出面震慑府里有异心的人,同时也是给杨氏提的醒,要她趁此机会把母子俩生疏的感情弥补一番。以大少爷那个性,现在怎么百般刁难,日后谢扶苏就要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至于杨氏怎么想,怎么做,却不是在宁寿院考虑之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六章、奶娘的情感指导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老太太杨氏捏着鼻子去了长春阁,而荀兰因对着程氏的笑脸,颇有些胆战心惊。 谢扶苏翻墙回来那天晚上,她一剪子划伤了他的手。谢扶苏心有戚戚地不敢和她一起睡,都是另外收拾了一间房子呼呼大睡。老祖宗胡氏还以为他们早就圆房,看过来的眼神也格外慈和,殊不知他们根本没到那个地步。 谢扶苏的奶娘程氏特意叫厨房做了一块新鲜鹿肉,一边喝酒一边烤着吃。鹿肉温补,吃下没多久就气血翻涌,再加上喝多了酒,顺理成章地行了周公之礼。 谢周行常年习武,四肢有力,既不是风吹就倒的排骨,也没有大腹便便的臃肿,摸起来手感颇好。 起床之后,荀兰因对着房里忙前忙后的程奶娘,背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嫁入皇家之后的境遇,比之汉初张嫣张皇后也差不了太多,皇帝根本没在坤宁宫留宿过,只一味宠幸宫中娇媚妃嫔。直到到昨日,还是完璧之身。裴氏嫁女时,说的分明是再蘸的寡妇,怎么也和这个搭不上边。 好在她时时惦记着这一点,生怕露馅,晚上在谢扶苏睡去后偷偷把垫的帕子藏到枕中,早上又强撑着爬起来,换来心腹整理床铺。 谢扶苏一醒,棱角分明的脸上颇有尴尬,借口练武就躲了出去。她把藏在软枕下的帕子摸了出来,揣在袖中,借口焚烧练字练废的稿纸,将帕子混在其中烧掉了。 …… “奶奶大喜,老奴托大,先恭喜奶奶了!” 程氏笑得牙不见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是真心为谢扶苏高兴,当年太太杨氏生大少爷时,年纪尚轻,又是头胎,挣扎了一天两夜才生下大少爷,险些直接去了阴曹地府报道。生个儿子就去了半条命,千方百计才将养回来,太太从此之后就对大少爷淡淡的,有时连一月也难得见面。 大户人家的孩子,往往都是奶娘在管,杨氏又摆明了不待见儿子,照顾谢扶苏的担子就全部落到了程氏身上。经年累月之下,彼此之间不是母子,胜似母子,反而把杨氏在心里的地位比了下去。 然而自家看着长大的孩子情路坎坷,程氏也跟着掉了不少头发,新妇终于进了门,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有什么喜不喜的,都是我的本分。” 荀兰因卷着湿漉漉垂下的头发,闭了闭眼,声音淡淡的。 早上一睁眼,心里就涌上无数疲惫,眼前谢扶苏的脸总是会不知不觉变成夏沐雪的模样,令人又恐惧,又恶心。命人端来热水里里外外的洗刷一通,那阴影般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按理嫁到谢家,享尽荣华富贵,便不该抱怨太多,但心底积存已久的厌倦,却总也止不住地漫出来。 谢扶苏英武俊美,年少有为,将来还可能执掌万贯家业,是天下女子求都求不来的梦中情人。然而当年夏沐雪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太子,将来的天下至尊,进宫为后,又是多少人的奢望。 最后还是落到那个下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每遇见一个男人,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夏沐雪,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恐惧。 如果有朝一日大仇得报,若是能够,便从此落发出家,不再搭理任何男人,一心一意为家人祈福,这就是她日后最大的梦想了。 “奶奶现在就要用早膳?” “用吧。” 荀兰因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 程氏见她兴致不高,亲手挑了几样开胃小菜送去,这才离开正房。 …… 程氏出来的时候,谢扶苏正在空出来的校场上拉弓射箭。左手上的伤已经好完了,皮肉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印痕。 “今儿她怎么了,我看她早上没精打采的。” 谢扶苏一松,弓弦上搭着的木箭就嗖地一声离弦而去,射在百步之外的靶子中心。 程氏一愣,回想起顾大奶奶早上淡淡的神情,也的确有些反常。不过天底下多的是盲婚哑嫁,夫妻之间从未见过面,感情不和也是常有的。大少爷克妻的恶名在外,大奶奶在府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总会听见些风声,心里难免会有些疙瘩。 “我看你媳妇是累了,她今儿早上起得比扶苏你还早呢。” 程氏与谢扶苏情分非同寻常,言谈之间随意得多,又揶揄地看了谢扶苏一眼。 谢扶苏别扭地转过脸,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厮混。” 程氏笑起来,她哪不知道谢扶苏这是害羞了,但有些话不是谢扶苏害羞就能不说的。 “好歹也是老爷为你选进门的媳妇,总归要对她好点。我看这位气度很是不俗,老祖宗也愿意向着她,将来也许能帮衬你呢。” “你从前一天到晚在外面忙,府里也没个人帮你操持。我虽然在庄子上养老,可也听人说,二少爷可不怎么安静,老太太也偏帮着他。你在外面做出天大的成绩,也传不到老爷耳朵里,这可就不妙了。” “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毕竟你家媳妇和你才见面没两天,她对你生疏些是常理,你可别生气。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事相互扶持,你对她好,日子一久,就算是块冷冰冰的石头,也能给你捂热了。” 这一番话说得零零碎碎,颠三倒四,却不乏慈母的拳拳爱子之心,谢扶苏点了点头,道: “妈妈说的是,我手下最近在骠国寻到了一块五福翡翠,找个机会就送给她吧。” 程氏欣慰不已,谢扶苏从小对亲人都有些冷冷的,唯对她和老祖宗有几分热络,能送东西给新妇,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正想开口说话,就见远处一下人骑着马狂奔而来,离两人还有几十步远处滚鞍下马,气喘吁吁道: “大少爷,府里出事了!老祖宗打发我过来,请您和大少奶奶回府一趟。” 谢扶苏心道果然如此,忍不住双手一拍,脸上凝重不已: “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七章、你怎么看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下人回报谢府出事之后,谢扶苏几乎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火速回了家,连荀兰因身体不适也没有顾上。 老祖宗胡氏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靠着秋香色织金引枕,合着眼闭目养神。老太太杨氏马着脸坐在一旁,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在。 荀兰因两人踏入宁寿院。 老祖宗把身子直起来,指了指右边的位置。 “你们都来了,坐。房子还没修好,倒劳烦你们又跑回来一趟,辛苦了。” 谢扶苏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正好和老太太杨氏面对面,荀兰因打量了一番,也跟着坐到谢扶苏的旁边。老太太面色微微扭曲,只是她脸色本就难看,再加一点也看不出来。 人都来齐了,老祖宗才幽幽发话: “家里出了这种事,真是丢脸。不过,也不能光顾着骨肉亲情,一味偏袒,还是得把事情分说清楚,不然兄弟之间就成了仇人了。桂嬷嬷,你先来说。” 桂嬷嬷当先应了声是,从胡氏身边站出来,跪在房子正中,口齿清晰地把当初见到的情形一一道来。 …… 自从荀兰因请了她过来,桂嬷嬷有心和将来的管家奶奶交好,虽说有鹧鸪芍药这些得用的下人请她休息,却不辞辛劳地在工地里看着,在冰天雪地里硬是热出了一脑袋汗。 重点防备的二房倒是没什么动静,派来的匠人们老老实实地按照图纸工作。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想偷奸耍滑,越山两眼如炬,立刻就把人揪了出来,罚了所有人一天工钱,接下来就没人敢捣乱了。 外面的材料源源不断地送来,问题却出在了房梁上。桂嬷嬷不做木匠,看不出其中门道,画图纸的大师傅用了一眼,就看出送来的木料是湿的。木材必须干透,刷上桐油清漆,除虫防腐后才可建房,尚有水汽的木材用来盖房,日后就会变形生虫。 匠人们立刻炸了锅,都说不能用,越山派人去问送东西的管事,对方一口咬定他送来的分明是好木头,分明是他们自己贪墨了,亦或保存不当,放在雪里进了水所致。越山因为此事,一连好几天都没笑过。 桂嬷嬷立刻报给了老祖宗胡氏,逼得老太太不得不过来假模假样地关切一番。越江常年在外,做事难免有疏漏,桂嬷嬷长期待在府里,回想之下立刻发现了些蹊跷痕迹。 二房这次派出的人,并不是平常得用的那些心腹,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是关系平常的管事,仿佛并不怎么热衷给大房找麻烦。桂嬷嬷越想越觉不寻常,想起荀兰因临行时的话,发挥专长,紧紧盯着院里的丫鬟。 荀兰因带来的丫鬟并无异常,对主母的起居之所和库房严防死守,生怕有人闯入。而府里的丫鬟们,好似有些蠢蠢欲动,经常趁人不在,溜出去玩耍,连来回送饭花的时间也比平日长。 某次新来的丫头扇坠送饭回来,桂嬷嬷看见她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就趁机收了她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粗看平常,组合在一起,却有些不祥的意味。 …… 木盒开了盖子,荀兰因往里望了一眼,只见里面放了四样普普通通的东西。 第一样是两片空了的蛤蜊壳,里面还留着些许没挖干净的膏脂。第二样是空了的蝉蜕,药房里能入药的那种。第三样是几粒烧焦了的种子。最后一样,则是一片沾了黑褐污渍的布料。 荀兰因默默合上盖子,往谢扶苏手边推了推。 她认得那蛤蜊壳是什么,是用来润手的油膏。宫中浣衣局的宫女长年累月泡水浆洗,一到冬天,手就难免皲裂流血,有几个闲钱的就到处托人出宫帮她采办。蛤蜊油功用非凡,价钱又便宜,收集来的贝壳还能做些小玩意儿,因此颇受欢迎。 但是谢家豪富,发的月钱极其丰厚,一人帮工,全家不愁,断然是用不到这种贫民才用的便宜货的。长春阁里都是服侍主母的丫鬟,就连最小的丫鬟也有茉莉露可用。而贝壳这东西,在江南也并不值钱,做小玩意儿也说不过去。 蝉蜕与贝壳都是其中空空,种子有生发繁茂之意,却被人以火烧焦,而那片脏污的布匹…… 谢扶苏拿起布料,捻下一些细碎的粉末。 那上面分明是干了的血,光是看着,就仿佛有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 堂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影,定睛看去,正是谢扶苏自己找来的申师傅。 …… “申师傅来了,你说说这是什么东西吧。” 胡氏对着底下的人还有几分客气,毕竟也是他当先看出这盒子东西里面的玄机。 被点到名字的申平摸了摸胡子,颇有几分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意味: “幸好这位桂嬷嬷发现得及时,不然等东西埋下去就晚了。咱们盖房子的木匠行当,其实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从前也有过,哪家主人克扣了了木匠工钱,或是拌了嘴,木匠心里不高兴,在房子上做手脚。哪怕多钉根钉子,日后房屋主人倒霉透顶,就连家破人亡的也有。” 老祖宗点了点头,她从前也是听过这些事的,盖屋择坟,凡事都要讲究一个风水,若是坏了风水,家里的运道可能就要大受影响。 “这盒子里装的东西,就是用来埋在土里的,若是能埋在房子的立柱下,就更不得了。贝壳里面没了肉,蝉蜕里面没有蝉,都是虚有其表,内里空空之物。种子原本生机勃勃,被火烧过,就成了死物。布头沾了血,更是煞气冲天。如此四种,都是大凶之物,埋在屋中,易令人有破家亡身之难。不知是谁如此歹毒,要用这个来害尊府少爷奶奶。” 老祖宗早就听他说过一遍,神情不见多大波澜,转头却对着谢扶苏道: “这东西在你房子里发现的,扶苏,你怎么看?” 包括老太太在内,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谢扶苏。荀兰因紧盯着杨氏,却发现她攥紧了帕子,同样是一脸错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八章、四房下的手 ,最快更新下堂皇后要休夫最新章节! “我怎么看?” 谢扶苏摆弄着手里的物件,声线微冷。申无垢望向他,竟隐隐察觉到一种危险感,就如同一头暴怒的老虎伸出利爪,蓄势待发。 平时相处会撒娇,会害羞,也会躺在地上打滚,一旦到了真正要出手的时候,那股杀生无算的狠厉气息便撕破伪装显露于世。 无关流言,纯粹是与生俱来的天赋,难怪会府中下人会害怕谢扶苏。一想到自己与一头老虎“平安无事”地相处如此之久,就连荀兰因对自己的是否能影响他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老祖宗轻咳一声,谢扶苏回过神,一身煞气收敛于内,仿佛刚才令人窒息的气势都是幻觉。 “不是还有个扇坠儿没出来么,把人拉过来先审着。” 被桂嬷嬷揪出来的扇坠很快就带了上来。 谢家一向极为宽待下人,扇坠上来时,并没有受到什么责打,只是拘禁得久了,精神十分萎靡。 荀兰因望了望堂上站着的桂嬷嬷和申师傅,又盯了满面狼狈的小丫鬟一眼,忽而道: “不如先请桂嬷嬷和申大师坐下吧,都是对咱们家有功之人,可不能和犯了事的丫头同列。” 老祖宗满意地看了眼荀兰因,叫人搬了杌子给两人坐,清了清嗓子,凝重道: “扇坠,你家也是服侍了咱们好几代的下人了,到底是我家那里待你不好,让你做出这等背主之事来?” …… 小丫鬟甫一进门,看见门前坐了一排主子,特别还有揪出她的桂嬷嬷,早已软了双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坠儿猪油蒙了心,收了钱帮忙运东西。坠儿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问题,只是有大姐姐叫我运进来,回头就能有二十两赏银拿。” 说罢哭得满脸眼泪鼻涕,膝行至荀兰因身边,想要抱着她的腿求饶。 二十两赏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谢家而言,就是九牛一毛,对普通人而言,二十两银子能在苏杭这地方买上一亩上好水田,也能让一户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上一年。就算谢家月钱发得丰厚,这二十两银子对一个二三等丫头来说,也绝不是一笔小钱。 荀兰因不动声色地挪开腿,掩住满心厌恶: “别哭了,我问你,你说的那个大姐姐,到底是哪个?” 扇坠怔怔抬起头,拿袖子胡乱抹了抹脸,露出一张通红的面容。 “是……是个不认识的姐姐,我看她穿红着绿的样子,像是个府里的一等。” 看样子她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真正主使还另有其人。荀兰因叹了口气,又放柔音调,循循善诱道: “不记得就算了,我问你,那丫鬟要你把东西拿到府里,再交给谁?” 扇坠顿了顿,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好半天才回话: “是要我交给大奶奶房里的芍药姐姐。” 荀兰因面色一变,芍药分明是她的陪嫁丫鬟,按理说凌霄的下场已经给她们提了个醒才是,怎么又掺和到这件事来了?难道黄氏送的那几个丫鬟还不死心,要另找靠山? “不可能。” 老太太杨氏闻言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道: “老大家的,何必这么快就认定不是你做的?不如把人叫上来问一问,就什么都明白了。” 荀兰因不动声色,手指却把罗帕翻搅得一团糟。 …… 芍药很快带了上来,老祖宗看见她那张娇媚的面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眼神瞥向下首的荀兰因。 荀兰因直挺挺地坐着,目不斜视,仿佛并未接收到上面传来的目光。 芍药不明就里地就被人带了上来,看着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也猜出了几分,落落大方地行了礼: “奴婢见过老太太,大少爷大奶奶,还有……” “老祖宗。” 荀兰因接了一句,道: “房里丫头没见过世面,认不得老祖宗,让您见笑了。” 胡氏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我问你,扇坠偷运东西的事,你可曾参与?她可是说她送进来后,你就要过来拿东西。若是早些承认,还能从轻处罚,免去皮肉之苦。” 老太太一马当先地问道,言语之间颇有威逼之意。谢扶苏双目微凝,直视杨氏。 母子两一番作态,全被谢家老祖宗尽收眼底。胡氏拨着手上的珠子,心中暗叹,看来杨氏并未领会到叫她去长春阁的苦心啊。 芍药看着柔弱,没想到内里却有傲骨,当即咬死了不肯承认,直接开口让老太太尽管派人去搜她的住处。若是有私相授受的东西,直接把她拿下,若是没有,就需还她个清白。 老太太闹了个没脸,吭哧吭哧了半天,气得就要马上派人去搜。 老祖宗一拍扶手,房里都安静下来。 老祖宗脸色严肃,掌权多年的厚重气势压下来,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扇坠,是这个人?” 老祖宗亲自下场,扇坠顿时六神无主,盯着芍药一会说是,一会说不是,到最后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荀兰因面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老祖宗明鉴,媳妇带来的丫头,都是舅母‘精心调·教’过的,断不会做出此等背主之事,想必是这丫头一时糊涂了,开口胡乱攀咬。” 老祖宗不置可否,就让两个丫鬟待在堂上,只不过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桂嬷嬷想了一阵,试探着出了个主意。 “这丫头这时候还要诬陷他人,干脆拖下去让刑房的婆子打一顿,恐怕还招得快些。我这边再想个法子,把大奶奶走后偷懒出去玩的丫头都带来,找出经常和她出去玩的丫头,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奴婢错了,不该乱指人,东西送到后,说是要压到院子里那株十八学士的盆子下面,到时候自有人来取。奴婢错了,老祖宗不要赶奴婢出去……” 扇坠尖叫着被人拖了下去,临走时满地打滚,在毯子上留下几道长长划痕,有些瘆人。 …… 两头找不到什么线索,那就只有这个方法了。 老祖宗挑了挑眉,派人和桂嬷嬷同去长春阁,甄别挑选之后,很快就找出了所谓的线索。 扇坠平日爱往府里喂锦鲤的池塘边去。池塘上驾着一座汉白玉的九曲桥,岸边种着垂杨柳,风景很是怡人。 而那个池塘,正巧就在四房管辖的范围之内。 据时常往来经过的小厮丫头们说,是看到过扇坠在附近晃荡,还见到过四奶奶身边的女萝和她一起散步。 荀兰因深深皱起了眉头。 不是二房,而是四房。四房和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为何向她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四十九章、分歧 事情再一次陷入僵局,荀兰因端着香茗的手悬在半空,脑子里拼命回想起四房的一言一行来。 比起从一开始就作为假想敌的二房和抱大腿的三房,四房的存在感实在少得可怜。身为庶子的谢葛生平日老老实实出门做事,李氏闷在她的棠梨轩里,并不怎么出门,就连几个当家奶奶得空叫她来打叶子牌,也都爱答不理,一副高冷样子。 换作常人,或许会以为她心思深沉,关起门不知在谋划什么。倘若没有在那株梅树下捡到那篇祭文,荀兰因或许会真的这样以为,实际上,李柔桑并不是这样的人。 谢扶苏没回来的这些天,她在府里吃吃喝喝,看似无所事事,实则也结合老祖宗的叙述,对府中几个称得上主子的人物有了大致了解。 李柔桑是松江府学正大人的次女,要不是学正家里穷得叮当响,恐怕也不会嫁来谢府,和个庶子成亲。也不知那位学正大人怎么养的,竟养出了一副不沾凡尘俗事,目下无尘的清高性子,这种事她根本不屑去做。 唯一的可能,还是她疏于管教,让别人钻了空子,收买了身边的丫鬟。 “四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他?商号里这么多重要的事,我要是不信他,连一个子儿也不会让他动。” “四弟妹不是这样的人,怕是被底下小人钻了空子,再查下去,就伤了彼此和气了。不如把女萝先叫来,问清楚之后,再报个病退,打发到庄子上关着就罢了。我找个日子上门去提一提,四弟妹手下可不能再这么松懈下去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仿佛看见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然而谢扶苏的下一句话,却让荀兰因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谢扶苏冷笑一声,驳回了荀兰因的提议。 “关着做什么,一次背主,百次不忠,咱们家的粮食又不是给成天捣鬼的贱婢吃的。什么扇坠、女萝,牵涉到这事的小厮管事,全部直接上报官府,拿下批文,乱棍打死了事。” “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放到两汉,那就是巫蛊,就是魇镇!卫太子当年还是太子,不也被逼自杀,卫后自缢?以卑贱奴婢之身,魇镇其主人,按本朝律例,当判大辟吧?” 谢扶苏面上义愤填膺,双眼紧盯着老祖宗,声音激烈高亢得变了调。 “以此等卑劣无耻之法,离间我兄弟之情,别让我捉到是谁,不然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无论是扇坠,还是女萝,都不在老祖宗的宁寿院,荀兰因却能感受到一股凝为实质的凶戾杀意从谢扶苏的身躯里喷薄而出。 果真是个疯子,还是个疯起来就难以收场的疯子。 杨氏为他气势所慑,嗫嚅着嘴唇,有心反驳,竟不敢多说一句。 当初打折谢周行腿脚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少说两句,在家里打打杀杀,像是个事吗?你看婆婆脸都黑了。” 荀兰因当初躲在浣衣局,深知这些下人们的不易,扯了扯谢扶苏的袖子。 谢扶苏回过头,若有若无的轻蔑眼光从她和杨氏脸上飘过。 “我原以为你是个不凡的,不像那些女人一样短见,看来是我多想了,你到底是个女人。” 什么叫她到底是个女人? 荀兰因自诩涵养不错,也几乎气得浑身发抖,此刻和对面的老太太也仿佛有了共同语言。 无论谢扶苏长得多么英武不凡,多么腰缠万贯,也掩盖不了他本质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狂妄至极的男人。 往事一桩桩涌现,化作无限委屈。 无论是碧螺春还是普洱,待在家里还是去庄子上,还是一声不吭把她的衣裳全换成了猎装,没有任何一桩,任何一件是由两人共同做出的决定。 谢扶苏表面上对她好,追根究底,也不过是像养小猫小狗一样的“好”而已。想着对人好,却只遵循着自己意愿,任意摆弄着他人。 别说将来执掌谢府中馈,将来恐怕就连自身都要沦为“谢大少爷”光辉之下的影子,囚禁在金笼里欲出不得。 “媳妇身子不适,就先告辞了。” 荀兰因站起身,努力不让热泪落出眼眶。往常一贯看她不顺眼的老太太的眼光里透着了然,仿佛婆媳之间的坚冰悄无声息地化了开来。 谢扶苏坐直身子,丝毫没有看向荀兰因的意思。 胡氏对着他无声摇了摇头: “你这性子,真让人头疼。幸好你爹先下手为强,给你把媳妇娶进门,不然气跑了你丈人岳母,将来有的是麻烦。” 谢扶苏梗着脖子硬顶道: “咱们家的家业难道是靠岳父岳母挣起来的?还不都是靠自己。” 老太太杨氏破天荒地和荀兰因站在了同一阵线: “夫妻之间天天吵成何体统,你媳妇看着软和,实则有些烈性,不然怎么教得出芍药那样的丫头。快回去给她服个软,道个歉,我还想早点抱孙子呢。” 言谈间把自己包装成了个爱护媳妇的好婆婆,浑然忘记了方才还要拿芍药开刀的事。 大房二人夫妻离心才最好,要是依旧生不了孩子那就更好。谢扶苏行商近十年,从来对女人都是不假辞色,更没有什么私生子外室子出生。 她简直恨不得大房媳妇一辈子不给谢扶苏生孩子,好让自己从小就聪慧能干的次子谢周行上位,成为谢家商号的掌舵人。 胡氏听出不妥,拿起手边的玉如意就敲在桌案上。 “够了,杨氏,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别在那煽风点火。都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人,何必偏心偏到天边去?顾氏陪嫁带过来的人不够,不也是余氏让人补上的?出事的丫头是她给大房的,真要追究起来,她也要有个失察之罪。” “老大家的本来也没说错,生意场上的事都不能一味硬来,治家就能够这样了?软硬兼施才是正理。” 杨氏自觉底气十足,拿捏着架子和老祖宗辩驳起来。 只听“咣当”一声,却是谢扶苏砸了放东西的木匣子,拂袖大步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五十章、思乡 犯事的管事下人最后到底还是没乱棍打死,只上报官府,交由官府挂牌的牙行远远发卖了出去。不仅是单独一个人,而是全家都一起赶出家门,不许有人暗地做手脚,又把人买回来养着。 经此一事,府中奴婢难免有些兔死狐悲,对谢扶苏夫妻也有些芥蒂,行事却规矩了不少。因谢扶苏那句“到底是女人”,荀兰因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对他也没了好脸色。谢扶苏多么高傲一人,是绝不肯向个弱女子低头的,连夜收拾东西就走了。 这一生气,就足足生了半个多月。谢扶苏不派人送信回来,荀兰因也懒得叫人去虚情假意地关怀一番。 望着一片狼藉的长春阁,荀兰因心中竟无端生出几分宁静。 本就是盲婚哑嫁,凑活着过,还讲究什么感情不成?她要的是谢府财势,又不是谢扶苏这个人的心。 长春阁还在修,是不能住人了,正好四少爷谢葛生被谢扶苏叫出去做事,每个十天半月回不来,正好趁此机会蹭一蹭房子,顺带提醒一番四弟妹李氏。 四房李氏的院子从来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不过这回女萝事发,谢扶苏本拟一道打死,全靠荀兰因出言劝阻,才得以让她病退离府,变相全了李氏的面子,棠梨轩的大门才向荀兰因敞开。 李柔桑出身松江学正府上,连带着也沾染了些文人雅士的清趣,棠梨轩内陈设雅致,堪称一步一景。 窗棂照壁边种着湘竹芭蕉,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斑驳影子映在墙上,十分雅致脱俗。院内或高或低的摆着几盆太湖石盆景,姿态万千,通灵剔透,深得得“皱、漏、瘦、透”其中三昧。 李柔桑就在院子里飞檐翘角的八角亭里,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如云乌发绾成个慵妆髻,在檐下点起琉璃美人灯,闲闲敲着棋子。 荀兰因向她走去,径自坐在对面的石墩上。 “原来是大嫂来了,我看棋谱入了迷,有失远迎。” 李柔桑冷冷道,整个人犹如一块沁人的冷玉,一举一动皆是天成风流,叫人生不起恶感来。 “都是一家人,什么迎不迎的,你不起来迎我,我还自在些。弟妹在棋盘上摆的,好像是新出的当湖十局吧?” 李柔桑眼睛一亮,浑身的疏离也淡了不少。 “大嫂好眼光,我看下棋的两位都堪称国手,我这个臭棋篓子,也不过是闲来无事,摆弄棋子过过干瘾而已。” 荀兰因一手托腮,通透翠绿的镯子衬着滑腻如脂的藕臂,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也跟着飘到棋枰之上。 李氏个性孤标自傲,看着冷了些,实则比那些笑脸迎人的官太太不知出格多少,照文人的说法,就是颇有林下风气,魏晋风骨。说话做事全凭心意,不循礼数,越是拘礼,她反倒还觉得你俗气。 偏生她骨架生得纤细,天然一股风流袅娜之气,眉目如冰雪雕成一般,荀兰因这个从皇宫来的正牌皇后和她一比,也成了年老色衰的死鱼眼珠。 “大嫂心里有事。” 李柔桑漫不经心道。 荀兰因摇了摇头,茫然地盯着天上高悬的明月。 她心里压着的何止一件,从自家身份到府里的桩桩件件,人事往来都要笑脸相迎。如今是二房掌家,安安心心做个拿月例的奶奶也就罢了,但是她不得不争。 就算重泉之下的爹娘祖宗不怪罪,她夜里也不能安寝。 全天下恨夏沐雪的不止一个,她却偏要食其肉,寝其皮,不然难消心中恨意。 “就算心里有事,我说给弟妹,也无济于事。今天夜里的月亮真亮,又圆又大,我想家里了。” 荀兰因眼里泛起泪花。 “大嫂从京城来,不比松江离姑苏近,想家也是自然。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回去也都是外人了,想也没用。” 李柔桑抬手给荀兰因到了一杯瓜片,清甜香暖,眉目间微带嘲讽。 家里是穷怕了,见了那几千两银子就饿死鬼似的扑上去,做出个卖女儿的架势,连一府学正的斯文体面也全然抛掉。往后就是求她去松江回门,她也是不回去的。 “你年纪还小,等大了就明白了。”蓦地触及心事,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至少你家中父母健在,有什么结一时积在心里,日后也有机会慢慢化解。不像我,当初以为爹娘长命百岁,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荀兰因吸了吸鼻子,拭去滴落的泪珠,强颜欢笑道: “看这月亮,我倒想起东坡居士那首p水调歌头p,最后一句说得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惜我是没那个机会了看我怎么扯远了,长春阁正叫人修着,我也不想回庄子上住,就过来看看你这儿能不能让我住几晚。” 李柔桑轻笑: “大嫂是难得的雅人,晚上咱们两人对着棋盘,挑灯夜战也无不可。” 这就是答应了,荀兰因松一口气,又听她歉然道: “刚才言语无状,让大嫂伤心了。大嫂家中可有其他人在,若是还有其他亲戚,也不妨把家里人接过来,衣食无缺地荣养着。要是闲不住,也能在谢府找份活计做。” 她家的人大多都被人砍了头,侥幸逃得性命的,也被官差押着,往岭南那地方赶呢! 荀兰因心中一阵伤感,却有了些别的想法,李柔桑无意间给她提了个醒。 押送凡人自来是个苦差事,又是往岭南那个瘴疠丛生之地,从北至南万里之遥,却是有很多空间能够操作的。 她现在已经没了性命之忧,兴许,能够冒险试一试。 一念起处,不对李柔桑更加亲近了。李柔桑外冷内热,对不熟的人不假辞色,对亲近的人又是另一副面孔,荀兰因将老祖宗和老太太的告诫隐晦地转告了李氏,要她好生管教房里下人。 两人窃窃私语了好一阵,直到月上中天,才恋恋不舍地进入周公的黑甜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五十一章、发现 想起家中残存亲眷,荀兰因的思念就一发不可收拾。在棠梨轩小住了一段时日,和李氏在一起,赏雪吃茶,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倒也得到了一些零星情报。 虽说僻处松江,李氏父亲到底也是官府中人,有些不为人知的渠道,比起她一人单打独斗要好不知多少倍。 某日荀兰因捧着一沓厚厚的白纸,聚精会神地看个不停。 这些都是托了苏玲珑织造局的人脉,千方百计才搜来的邸报。 李氏秀眉微蹙,疑惑道: “姐姐看邸报做什么,咱们是商贾,朝廷发的邸报尽是关于升迁贬谪,和府里有什么关系?” 荀兰因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我就是闲得没事干,再说了,官商官商,难道声音做大了就不和官府扯上关系了?看看邸报,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来,要是真有什么变故,咱们家比别人家更早一步,这就占了先机。” 时下邸报由朝廷发行,各地皆有流传。军机要事自然不能写在纸上,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却能公之于众。离荀氏倒台也有好几个月,算算时间,家人怕是早就到了南边。荀兰因摸不准他们到底在哪儿,只好翻阅过期邸报,企图找到一二线索。 荀兰因花了十二万分心力投入此时,终于得到了回报,荀氏硕果仅存的老幼妇孺被人押着,正待在一处偏僻的地界。 听闻还有幼子祖母在世,荀兰因顾不上伤心流泪,暗地里变卖了从宫里来的珍品嫁妆,换来银子托牙行买了几个身手矫健,言语伶俐的小厮,千叮咛万嘱咐,让人带着大笔金银往羁押人犯的偏僻村落赶去。 江南庄子里,谢葛生正和谢扶苏并辔而行。 谢扶苏表情略有沉凝,坐在马上,腰背挺直: “老二到处给人送礼,手下掌柜的都收了,老郎最近也和他走得特别近?不必管他,由得他去,到时候就见分晓了。” 谢葛生把话记在心里,瞥了眼大哥冷得像冰块的脸,忍不住八卦道: “大哥,你当真不回去?要我说,你也有毛病,为什么要在老祖宗和太太面前落大嫂的面子?” “大嫂看着不像三嫂一样是个泼剌的,反倒和柔桑很像,看着软和,其实脾气大着呢。服个软又不少二两肉,你怕什么。” 四房媳妇才进门不到两年,正是新婚燕尔,夫妻情浓。提到李柔桑,谢葛生犹带稚气的脸上露出柔和神情。谢扶苏看不得他情网深陷的模样,若无其事地策马走到一旁,任由坐下良驹无所事事地刨雪。 平日里除了老祖宗外,见的都不过是些庸脂俗粉,嘲讽惯了,当着面就说了出来。 结果自然是荀兰因掩面而去,闭门不见。 要他给一个女人道歉,简直是个笑话。他纵横商道十年,何曾给女人低声下气过?那女人也是心狠,过来庄子这么多天,也不见她打发个人来问问。 一开始是恼羞成怒,后来就变成了骑虎难下。谢扶苏心中早有悔意,却迟迟等不到荀兰因递来的楼梯,一来二去,就僵持到了现在。 见谢扶苏一脸沉吟,谢葛生悄悄在别处做了个鬼脸,开玩笑道: “眼见着房子都修好了,大哥你不回去住新房,岂不是亏了?咱家事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人虽说是个不管事的清闲人,手底下的事其实也不少呢。大嫂可是名正言顺的长房媳妇,会不会是一忙起来就忘了?” 谢扶苏一愣,这还真有可能。大房二房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战火难保不会烧到女人身上,她还真有可能战天斗地去了,反倒把自家的正牌夫君抛到一边。 回头赶紧叫人到府里,却发现了些异常。 荀兰因这几日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棠梨轩,和平日相善的三房四房在一起,就连遇见余氏也是笑脸相迎。 府里一片歌舞升平,河清海晏。 要说长春阁的事情没有二房私下插手,他是绝对不信的。自家媳妇临走前都知道像老祖宗请尊大佛过来镇着,没理由查不到。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积蓄力量,来日再报,第二种是她另有打算。 谢扶苏捏着下人写上来的线报,神色阴晴不定。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顾氏在苏杭当地置办产业也就罢了,这年头谁家没两个庄子店铺。 更重要的是她竟然从外面买人,粗粗调。教几天后,就让人带着钱去找了押送囚犯的衙役! 她要做什么,显然不言而喻。 “大少爷,您这是要?” 越江仗着自己奶兄身份,大着胆子问道,然后看到一张黑漆漆的脸。 “要什么要,派人跟上去,把一路上的痕迹都扫干净了,不能让人发现蛛丝马迹,明白么?江南这么多家都盯着呢,杨家、余家都是老牌的商号了,天天等着抓咱们的马脚呢。老二也是个拎不清的,外家是外家,媳妇娘家是娘家,怎么都是外人,还能为府里设身处地的着想,不连皮带骨吃了都不算。他倒好,以为能靠这点亲戚关系就能让别人高抬贵手,怕是在做梦。” 谢扶苏把纸团揉皱,扔进香炉里,眼看烧成灰烬,迅速换了一身在外面穿的绒衣,又差人去找斗笠。 “赶快把逾辉喂好,我待会要出门。顾氏的人到哪里了,也随时来向我禀报。” 逾辉就是谢扶苏坐骑的名字,那匹汗血马浑身金光闪闪,毛皮如缎子般光亮软滑。谢扶苏宝贝得不行,冬天出门放牧,身上都要披一层马着。 如今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地上湿滑不堪,这时候却要骑马出行,可见事态异常紧急了。 越江知趣地闭了嘴,跟着下人们一起出去。 才溜到马棚里喂了几把燕麦,便看见谢扶苏神情凝重,大步流星地牵过马缰,翻身上马。 逾辉迈开长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卷起一地雪尘。 骑在马背上的高大身影,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堂皇后要休夫》正文 第五十二章、半道拦截 大雪漫天。 鹧鸪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用冻僵的手指摸了摸袖笼里藏着的银票。 长春阁里的丫头都涉世未深,手段还稚嫩,压不住这些心思活络的小子。她跟了黄氏不短的时间,后宅里的狠辣手段也见过不少,又反水投诚,身上早有了污点,顾氏舍不得培养的丫头出来,就只好让她过来趟这趟浑水。 临行前顾氏将一盒子金银塞进手里,吩咐她带着银子去某处捞人。 鹧鸪本能觉得有些不妙。 盐商家的长房孙媳房里怎会缺少下人使唤,还要去牙行另行购买?就算买到了手里,也是遮遮掩掩不敢声张。 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出于这样的考量,一行人出府之后,就脱了在府里的锦衣,换上百姓的布衣装束,马不停蹄地往目的地赶。 “鹧鸪娘子,雪实在是太大了,咱们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同行的小厮取下斗笠,用手掸去上面凝固的冰雪,还有些甚至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鹧鸪把脸一板,厉声呵斥道: “都起来,前不着村后的,是想冻死在外面么?奶奶给足了银子让你们花用,还在这拖拖拉拉的,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人就在甜水村,再走两步就到了,到时候喝几碗酒,围着火炉烤火,不比在雪地里干坐着强?” 小厮们哀鸿遍野,就是不肯走,鹧鸪急得嘴里都要生出泡来。 大奶奶怕夜长梦多,定死了要她在七天里把人捞回来。路上耽搁的时间越多,差役就越走越远,难度也就越来越高。 “一群懒鬼……”鹧鸪低声嘟哝了一句,复又压着火气扬声道,“大奶奶临走前说了,你们要是走得快些,回去就有更多赏钱,要是走慢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不想挣钱那就坐着,有的是人想要。” 小厮们顿时又有了精神,陆陆续续从雪地里站起来,两眼发光的望向鹧鸪。 …… “这雪可真大啊,江南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说是在北边我还信些。” 越江感叹道,嘴里呼出的热气瞬间就成了一片白雾。 江南地界一向温暖,冬天纵然下雪,也是薄薄的一层残雪,如今这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的场景,却是十分罕见,可以说是反常了。 谢扶苏伸手握住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里飞速融化,淡淡道: “今年怕是要闹雪灾,回去让老姚老高把棚子搭起来,准备施粥。多收些流民进庄子,精壮的要,拖家带口的也要。还和往常一样,有一技之长的挑出来,不听管束的就赶出去。” “这是当然,现在路上越来越不太平了,多收些人做家丁也是应该。” 越江抖了抖肩上越来越多的白雪,忽然想到自己跟着他一路飞奔的真正原因,不由偷偷窥看谢扶苏的脸色。 “您说大奶奶这是个什么意思?” 偷偷买人,又火急火燎地把人放出来,带着大笔金银往一处偏僻的村子赶,怎么也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举动。 要买地也不像,大奶奶前一阵大肆撒钱,盘下了几个庄子,都是物产丰饶的好地段。若说是要像文人雅士一般,修一座依山傍水的别业,这里也没什么山明水秀的好风光。 纯粹是一处穷地方而已。 “没什么意思。” 谢扶苏语气平平,一马当先地走到前面,只留下一个背影。 “顾氏”的举动并非无迹可寻,送来的线报也充分表示了她想要对流放千里的囚犯下手。联想到她虽说父母双亡,却能从当朝裴侍郎的府邸里风光大嫁,事情就愈发扑朔迷离了。 知道顾氏的用意在于囚犯之后,谢扶苏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发现这批人大多都是今年倒台的荀氏之人。 首辅暴亡,天子清算,大肆株连。 曾经盛极一时的荀氏轰然倒塌,朝中人人自危,竟无一人敢为前首辅申辩。 年七岁以上男子处斩,有姿色的女眷没入乐籍,发配岭南的全都是老幼妇孺。 谢扶苏想起谢怜在京里中打听到的一则传闻: 顾氏的舅舅裴侍郎,曾经是荀首辅的座下门生。 朝野如此动荡,裴侍郎却在这次风波里明哲保身,毫发无伤。 莫非他把自己的外甥女嫁到江南,就是打的半途搭救荀氏残余的念头? 谢扶苏越想越觉得可怕,“老丈人”用计之深远,令人不寒而栗。 万一朝廷发现,追查下来,一个妇道人家,被公婆欺辱,自顾不暇,哪来的本事劫走荀氏余孽?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而指示的人,就肯定是谢府了。裴侍郎有什么罪,顶多出于好心,收容了前来投亲的孤女,再贴上嫁妆发嫁罢了。 林子里转出来一骑年轻武士,向众人禀报顾氏派来的人手正在休息。 谢扶苏轻踢马腹,拉着逾辉转了半个圈。 “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最好在半路上截住。” …… “鹧鸪娘子,我好像觉得什么东西在后面,不会是狼吧?” 小厮抹了抹手臂,一副心惊胆跳的模样,鹧鸪浑身一抖,疑神疑鬼地环顾四周。 大路边白茫茫一片,根本没有野狼出没。 “你发什么神经,这是在大路上走,又不是在深山老林,现在还是大白天,怎么会有狼跟在后面?你听错了,甜水村还在前面,赶紧走。” “等等,我也听到了!” 话音未落,鹧鸪就听到一阵清晰至极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一匹匹高大骏马载着骑士,把一群人为了个严严实实。小厮们眼神飘忽,握着武器的手不住颤抖。 鹧鸪几乎已经做好了被人杀人灭口的准备,忽然看见一匹熟悉至极的骏马跃入场中。 “大少爷,您怎么过来了?!” 谢扶苏勒住马缰,他倒不奇怪里面有人能认出他的身份。这么大一群人,里面没有顾氏亲信,那才奇怪。 “怎么,我不能来?我过来就是来找你们的。” 事情暴露了。 鹧鸪心中第一时间闪过这个念头,手不自觉的捂住胸口。 “那里有什么东西?” 谢扶苏马鞭一指,立刻就有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掰开紧紧捂住的手,从领口取出一封书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