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之雪颂谣》 第1章 巧合的初见 负责合日子的月下老人断言,五月二十日乃仙界近来最吉庆之日,诸事皆宜,不论是婚娶还是乔迁亦或是打地基,反正所有能想到的事都能做。 今儿个便是诸事皆宜的五月二十日。 连天的绯云从初学天一直铺到桃花坞,软绵绵的云片儿似凡界的红色地毯,纤尘不染,踩上去会猛地塌陷一块。气宇轩昂的仙君拥着貌美如花的仙子,宽大广袖在融融暖风中肆意飘荡,欢声笑语冲上九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欢喜。 若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为何众仙家满脸喜气?那便有几句话要说叨说叨了。 自打魔界的老魔帝重病垂死后,魔界动荡不安,造反的魔君一个接着一个,个个都想做出一番业绩让魔界的平民刮目相看,好有借口登上魔族第一尊者的位置。 老魔帝年迈昏庸,识人不明,手底下的四大魔君空有魔君的头衔,实则做的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仙魔两界自建界以来便建有契约书,契约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仙魔两界各拥一方,永生永世不得相互侵犯。老魔帝这边一嗝屁,四大魔君各拥魔界一方寸土,争先恐后的拿仙界开刀,隔三差五来仙界捣个乱,搅扰得仙魔两界皆不得安生。 您说说多缺德。 直到前段时日,仙界的帝君初微重出江湖,魔界的继承者也终于定下来,仙魔两界一扫阴霾糟乱,渐渐开始恢复昔年的和平友好。 众仙今日如此欢喜,原因有二:一则仙魔两界重修旧好,他们再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恐作乱的魔兽把他们的家给掀了,是以欢喜难耐;二则,今儿个嘛,是仙界的帝君初微与上神桃华的大婚之日,初微是他们的精神领袖,精神领袖成婚了,他们内心比自己个儿成婚还要激动。 吉时未到,喜宴的所在地初云天已坐满了来赴宴的众仙,腾腾祥瑞之气笼罩在半空,渐渐汇聚成夺目的紫色。因着魔界与仙界刚刚重修旧好,恐有反骨的魔君趁乱混进来搅局,今儿个来参加婚宴的都是仙界的神仙,并没邀请任何魔族人。 婚宴的主角还未登场,枯坐终究无趣,四海的仙家难得来得这么齐全,聊天打趣正适合。铺了红绸布的桌上贴心的摆了瓜子花生,有健谈的仙家抓一把瓜子在手,闲话起三界的异闻。 “诸位仙僚可听说魔族换了新魔帝一事?”率先聊起话头的这位乃仙界资历尚浅的小辈神仙,名唤李卿河。别看他资历浅,艳福可不浅,要说仙界谁泡过的仙子最多,便要数得到他。 面容粗犷的北海神君一拍桌子:“三界之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可是仙魔两界创世以来的第一位女魔帝!” 小辈神仙神秘一笑,轻吐出口中的瓜子皮,声音压的不高不低,正正好:“凡是第一总有说头,你们单知她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魔帝,却不曾知她当魔帝之前的身份是甚。” 年轻人总是爱做些出风头的事,小辈神仙看似在和众人闲扯,其实目光一直放在前方的高台上,只是掩藏的足够好罢了。 他晓得,高台上坐着的都是身份尊贵的神仙,譬如重华仙境的境主瓷骨,再譬如精灵之母青山老母。按理说仙界的另一巨头无妄也该坐在高台上,他和帝君初微的关系最为要好,放眼整个三界,能让帝君放在眼里的,大概只有他。但今儿个他没来赴帝君的宴,高台上不见他,席面上亦不见,不晓得是不是有何时耽搁住了。 也有另一种可能,神尊无妄向来洒脱不羁,乃天地间第一悠哉闲神,有可能他压根不记得今日帝君成婚。 让他奇怪的并不是无妄不在。日光浓盛柔和,一堆垂垂老矣的上古大神中坐了位格格不入的仙子。那仙子看上去年轻的很,大约二八年华,满头青丝并未委地,只到膝盖弯处,一双眼睛像泡过冬日的寒水,清冷孤傲,身材玲珑有致好的不像话,样貌夺目出众到不像话,衣着华贵艳美到不像话。 如愿以偿地吊起了众仙家的胃口,一群神仙聚过来,客套道:“愿闻其详。” 小辈神仙不禁得意洋洋——别人不知道的事他却知道,看台上的那位华裳仙子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把瓜子丢进盘子里,不动声色的整理宽大衣袍,他轻咳一声,正色道:“据可靠消息,这位新上任的女魔帝是老魔帝的嫡女,也就是魔族的嫡公主。老魔帝临死之前留有遗言,魔族只能由他的女儿掌管,所以她也算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了魔帝的位置。” 角落里有个贪睡的仙家,打茶话会开始后便没起身,黑色的披风连头罩住,只露出一抹色泽黑亮的墨发。兴许是小神仙说话的声音太大,贪睡的仙家动了动,换了个方向沉睡。 看台上的仙子似乎听到了小辈神仙的议论之语,她端臂坐得笔挺,周身流淌出的高贵气质自然流畅,不像刻意装出来的,像是与生俱来便有的。她低头遥遥看向他,眼神中带了抹饶有兴致,小辈神仙只觉浑身一酥,就要融化在她的眼神下。 小辈神仙身旁坐着的是仙界赫赫有名的上仙彤华,资历甚广,洪荒岁月结束时他刚出生,是以见过不少上古大神陨落的场面,人称彤华老君。老君已许久不曾过问三界事宜,若非帝君成婚,他有可能还不出世。闻得小辈神仙得意洋洋的说了这一通,老君的眉心微微蹙起,花白的胡须随和风摇摆不定,质疑道:“你说的不对吧?老魔帝的女儿早在数万年前便灰飞烟灭了,我亲眼她的肉身化为粉末,被罡风吹散零落。她又不是上古大神,没有不灭元神,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小辈神仙笑嘻嘻道:“老君您便不懂了吧,她若不是老魔帝的嫡女,魔族的那起子魔君怎肯把权利还回去?那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君啊。魔族前些日子乱成一锅粥了,她一登上魔帝之位,魔族立马安静下来,这说明甚么?说明她便是魔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彤华老君兀自摸着花白胡须,他觉得小辈神仙说的有道理,可魔帝的女儿灰飞烟灭是他亲眼所见,他得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抛出另一个问题:“可……老魔帝膝下子嗣凋零,统共只有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已经死掉了,按理说老魔帝应当后继无人,那魔族现在的女魔帝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有爱嚼舌根的神仙凑上前来揣测道:“我估计啊,八成,老魔帝有个没对外界公开的私生女,他临终前不是留有遗言,说是要把魔界留给他的女儿么?那是在帮不被外界知晓的私生女铺路呢。”打桌上抓起一把盐津瓜子,撇撇嘴道:“魔族人那般混乱肮脏,甚么事做不出来,有个把私生女算得了甚么。” 众仙不禁啧啧议论起来,都觉得有这个可能,魔帝好歹是一方帝君,手中权利滔天,不可能只有一位帝后、只生一个孩子。 高台上的冰美人静静听着这厢的议论纷纷,面上的容色不曾变动过,许是肚子饿了,她伸出手指捏了块油酥百合糕,搁进嘴巴里轻轻咀嚼。 小辈神仙捅一捅近旁的神君,偷偷拿眼角余光打量捏油酥百合糕的身份不明的美人儿,窃窃道:“仁兄可认得高台上那位华裳仙子?九重天的仙子遥遥万众,小弟都一一见过,甚至能叫出泰半仙子的名姓,但这位仙子,贤弟似乎不曾见过。” 被他捅了几下的神君理一理衣裳,调笑他道:“哟?仙界竟有贤弟不曾见过的仙子?奇哉奇哉。”顺着他的眼神举目朝高台看去,摸着下巴笑道:“贤弟真不愧是仙界最懂美之人,高台上的仙子风骨傲冷,举手投足间曼妙生姿,可以同咱们的帝后桃华比肩而立。她坐在招待贵宾的高台上,估摸着是上古哪位避世大神的爱女,代父母赴宴来了。” 小辈神仙一思量,也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那华裳的仙子看上去年轻得很,定然不可能是哪位上古大神。 他沾了点茶水梳理被和风吹乱的头发,挑挑眉毛笑道:“等等宴席结束,小弟得追上去问清仙子芳名,哪怕问不出来,能和仙子近距离接触一二也是可行的。” 他这厢打量正好,心底已开始幻想和仙子说话时的旖旎画面,蓦地,角落里传来似笑非笑一句话,话音低沉而深幽,似风声过空谷,又似冬雨落磐石:“你怎知她是仙界的仙子?” 原是角落里拿披风遮住身子睡得酣然的那位仙僚开的口,他已然睡醒,黑色的披风滑落在地,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面庞,一袭玄色衣袍上暗纹浮动,满头墨发逶迤拖地,像刚从染缸里浸过的绸缎。 小辈神仙从容转过头,正打算应答,待看清仙僚的脸,整个人似被雷击中一般哆嗦一下。他猛的跪于地,半是惊讶半是欢喜唤道:“神尊大人!”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向给众仙用来仰望的上古神尊无妄会坐在他旁边、会问他问题,这足够他炫耀个百八十年的。 无妄神尊在上古大神中算是异类,旁的上古大神巴不得把自己圈起来让旁人拿香供着,一年能出世个一两次就算多的了,更别提和他们这些小神仙说话了;无妄神尊常年居于仙界第一福地无生谷,他从来不摆上古大神的架子,随性洒脱,隔三差五会出无生谷往九重天来,碰到小辈的神仙有问题,譬如术法口诀背的不熟练、出门不知穿甚么颜色的衣裳,他总会热心的帮助他们解决。 更难得的是,从上古洪荒时代活下来大神们长得各有千秋,各有各的丑,只有无妄神尊和初微帝君集百家所长,长成了所有女神仙喜欢的模样。无妄神尊便是英俊一词的代言者。 身份尊崇不摆架子、容貌冠绝脱尘出俗,术法造诣登临顶峰,无妄连续数年被评为三界女子最想嫁与的男子,倒追他的女子一抓一大把,随便捏个诀都能打倒一片。 顺带一提,神尊今年大约二十万岁,他还是孑然一身,没立尊后,没有子嗣。 估摸是要光棍到底了。 无生谷终年冰雨覆盖,温度比仙界的任何一处都要低。久居无生谷,无妄便有些耐不住热,是以平日里走哪里都会带把玉骨折扇,一觉得热了便会掏出来摇两下。 初云天今儿个来了太多神仙,腾腾瑞气使金乌光线更为强烈,三界最洒脱不羁的神尊无妄掏出玉骨折扇轻摇,垂目向跪在地上的小神仙道:“你还未回答我,为何觉得高台上那位是咱们仙界的仙子?” 小神仙吞了吞因紧张生出的唾液,磕磕绊绊道:“回神尊,因、因她身上一丢丢魔气都没有,凡人也、也不可能到仙界来,是以下仙觉得、觉得她是咱们仙界的仙子。” 无妄洒拓起身,玄色华服的衣摆纷扰下滑,随着小风荡来荡去。收起玉骨折扇,他抬步向高台走去,“哦?你竟这般觉得?”顿了顿,眉眼轻抬,自言自语道:“看来,她应当是用了障眼法。” 午时日光正盛,仙界福泽深远,今儿来赴宴的仙家又多,祥瑞之气自是能遮蔽天地。然,若是仔细看分明,半空的腾腾瑞气下,竟有熏天的黑暗魔气翻滚奔腾,那魔气从高台上来历不明的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直欲压过众仙散发出的祥瑞之气。 那可是堪比魔帝的遮天魔气啊。 无妄若有所思的望向高台上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他可以肯定,过去的岁月他不曾见过她,一面都不曾见过,那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他悄悄捏诀,打算运用衍算之术探知她的身份。 然,他刚一催动法术运行,高台上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似乎有所察觉,隔着往来的众仙遥遥看向他。 他仿佛看见,她看向他的眼底有深情眷恋一闪而过,似乎他是她永生永世的挚爱;紧接着,她的面上浮上一抹凄凉决绝的笑;再一瞬,凄凉决绝的笑也从脸上消失,她翘起腿将双手叠在胸前,一袭五彩华服在日光下流转放光,望着他笑得狡黠而邪魅。 她以千里传音之术送了他五个字:“好久不见呢。” 稍许,又送给他六个字:“你可还记得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魔族新女帝 初微与桃华相识万年互相爱慕万年,兜兜转转许久才能得以厮守,他俩早上过车了,到这般年纪才开始补票。而且,兴许是能力不够的原因,他们到现在也没生个一瓜半枣。 坊间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是桃华身边一直跟着一尾来历不明的小鱼精,桃华与初微都宠着他。极有可能,小鱼精就是桃华和初微的私生子,等到时机成熟了,他们俩才会向外界公开。 旁的无妄不敢说,他敢断定坊间流传的这则消息是无稽之谈,初微和桃华是否有孩子他最清楚不过。小鱼精不过是一尾珍稀的龙鱼,因为在思骨河陪伴桃华数年,重感情的前任女魔头遂把他从思骨河带到仙界来;又因小鱼精的年纪尚小,不能独立生活,是以他们把他将养在身旁。 小鱼精名唤鱼丸,这个毫无美感的名字是桃华取的,可见桃华也是个毫无美感的神仙。 因着今儿个桃华与初微大婚,众人皆忙得脚不沾地,小鱼精鱼丸无人看管,他捧着一罐牛乳四处乱跑,小肥腰扭来扭去。 彼时无妄已于高台落座,离那位来历不明的华裳女子有十尺远,彼此讲个话都要抬高声音。小胖子满场跑来跑去,一个不经意,竟撞到了来历不明的华裳女子。 无妄替他捏了一把汗——对方看起来就像不好惹的,周身的魔气若是不加障眼法,能让靠近的人翻个跟斗。 鱼丸抬起圆滚滚的脑袋去看来历不明的华裳女子,人畜无害的眨眨眼,竟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美人姐姐,我叫鱼丸,不是吃的鱼丸,是鱼肉的鱼丸子的丸,你叫什么名字呀?” 席间的小神仙李卿河懊丧的一拍脑袋——嗨呀,他原本想着问一问仙子的芳名的,竟被传言中帝君的私生子捷足先登了,他敢怒不敢言。 柔和日光照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华裳女子面上,不同于仙界女子的清秀婉约,她有张冷艳的脸。垂目看一眼鱼丸,她又默了片刻,冰冷的面上突然绽放出璀璨的笑容,“你喊我姐姐?”碎碎念叨了两遍:“姐姐。姐姐。大约有四万年没人这般唤过我了。”忽的转面朝立在她身后的清秀少年道:“知否,把我昨儿个赏赐你的翡翠玉白菜贡献出来,还有珊瑚珠串,对了,还有那把青玉折扇。” 名唤知否的清秀少年为难的苦着脸:“太……” 华裳女子忽的冷下脸,斜目胁迫他:“快快住口。给你一个眨眼的时间将它们都贡献出来,从我这句话说完开始计时,若是超时了——”顿一顿,忽地又显露微笑,“罚你半个月不许百~万\小!说,甚么书都不许看。” 无妄拿扇子挡住半边脸,挑起唇角默然笑了两声。书有甚么好看的,他一看见书上的字头就大,华裳女子可真不会威胁人,罚他半个月不许吃肉也比不让他百~万\小!说来得威胁性大。 无妄有个头衔,叫做“三界头号神棍”,这世上没有他衍算不到的事,且他衍算的结果从来没有失误过。 然凡事总有意外,老马尚且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他这边刚笑完,叫知否的清秀少年苦苦哀叹一声,无奈地从随身的乾坤袋里掏出三样物件,一一递给华裳女子,小声地埋怨道:“给您便是了,总是这样,赏赐的东西说收回去就收回去,一点信用都没有。我就不该听父亲的话来做你的魔使,身份地位是抬上去了,可人权被压榨的一丢丢都不剩。您分明知晓我最爱读书,却每次都拿不让百~万\小!说来威胁我,便是因为有您这样的统治者在,魔界开的私塾才总倒闭。” 无妄掩在折扇下的唇角微微抖动两下——魔使,他听到了这两个字,他们果然是魔族人。 华裳女子恍若未闻,把知否的话当耳旁风吹过,从从容容接过翡翠玉白菜、珊瑚珠串、青玉折扇,统统塞给个头小小矮矮胖胖的鱼丸同志:“来,抱紧它们,都送给你,告诉我你喜欢吗?”不等鱼丸回答,她又从广袖里掏出件银光闪闪的物件,自顾自说下去:“若是不喜欢,姐姐我这里还有只水晶石雕成的奈何花,送给你不大可能,但可以让你摸一摸。要知道,我喜欢谁,才会让谁碰它,像你正对面那位背对着我的知否小哥哥,我就从不让他抚摸我的宝贝水晶花。” 鱼丸这条鱼,小小年纪便有不凡气度,说他是仙界的太子都有人信。只是这位太子未免有些营养过剩,浑身上下全是肉,胖墩墩的,虎头虎脑的,减了几分太子该有的威严。 这条胖乎乎的小鱼精向来会说好听的话。 “漂亮姐姐,我们家桃华说了,不能随便收旁人的东西,尤其不能收贵重的东西。你只消告知我你的名讳便成,这些东西你还是还给知否小哥哥吧。”他伸出根肉乎乎的指头指一指知否,“你看,他都快要哭了。” 知否揉了揉眼睛,倔强的向鱼丸解释道:“小朋友话可不能乱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这双眼叫秋水盈盈眼,生来就水润润的,可不是快要哭了。” 眼看吉时快要过去了,婚宴的主角还未出场,桃华一向磨磨唧唧,一刻钟能做完的事她可以拖到三刻钟。初微又是宠媳妇儿的主,从来舍不得催促她,等他俩出场估摸要等到后半夜了。 赴宴的仙家们不敢露出焦急的神色,该聊的话都聊得差不离、肚子里也填满了瓜子仁清茶水,无事可做,原本热闹的场子渐渐静下来,众人都安静的等着初微和桃华出场。 便在这一派静谧中,华裳女子施然起身,衣摆处的千层扣飞成翩翩起舞的蝶子。她朝鱼丸挑唇微笑道:“我叫雪颂。白雪皑皑的雪,颂歌永扬的颂。”双臂平端在胸前,她以眼角余光轻扫无妄,凹出抹神秘莫测的笑容,轻轻仰起下巴,状似无所谓道:“哦,顺便一提,我便是众仙家方才议论的魔族新上任的女帝。” 她说自己的名姓时用的还是正常音量,待到说后半句话时,特意将音量抬高了两个度,正好让周遭赴宴的仙家听得到。 来赴宴之前,初云天发出的请帖上标明了今儿个的婚宴并未邀请魔族人,如今乍一听得有魔族人混了进来,且混进来的是神秘莫测的魔族新魔帝,众仙纷纷露出惶然的神色,场面登时乱作一团,有胆小的神仙已捏诀打算腾云逃走了。 雪颂抚摸着袖笼里的奈何花,冰凉的触感滑过指头,她看着众仙如她所愿那般慌张不安,心上有满足的感觉渐渐往上翻涌,她忍不住想仰天长笑三声。 嗨,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魔族人的性子就是这样,睚眦必报是与生俱来的好习惯。 她从前被情所困,不敢也不愿和仙界的这起子神仙闹着玩儿,怕他们一言不合便发动舆论,做些煽风点火的事。她那样忍气吞声忍受着仙界那些混账神仙的白眼,把她帝姬的尊严拱手送给他们践踏,最后不是也没能和她爱的人长相厮守么。 她孤独地在地底长眠亘久岁月,阴暗和潮湿的泥土包裹着她,长相丑陋的百足虫啃食着她的肉身,她在痛苦和折磨中学会了一个道理:既然不能让别人喜欢上你,那末,便让别人惧怕你罢。 天上地下最洒脱自由的那尊神沉默地看着众仙家的反应,两道英气剑眉渐渐蹙在一起。除却有些实力的神仙仍待在原位没动弹,近些年刚升了仙阶的小字辈神仙有大半都坐立不宁,完全没有神仙该有的沉静气度。 无妄心下略微有些恼火,仙界的这起子神仙该好好整肃风纪了,初微将他们惯的只晓得吃饭作乐,遇见险情时一个退的比一个远,哪里还有上古时期众神的博爱风度。 他抬手捧起一盏清茶,抵在唇边轻吹两下,一一扫过乱糟糟的席间,低低的话里含着上古尊神该有的威严:“都坐稳当了,乱糟糟的成何体统,等下初微出来你们便给他看这样的场面吗。” 虽不是呵斥的话语,却有极强的震慑力。众仙晓得无妄神尊有通天彻底的术法造诣,有他在此处,区区一个魔帝尚且不值得惧怕。 互相觑几眼,纷乱的场面终是趋于平静。 无妄絮絮饮一口清茶,搁下茶盏,抬眸望向视线那头的华裳女子,讨商量一般温和道:“今日乃初微帝君大婚之日,他今生大约也只大婚这一次,还请女帝不要刻意吓我仙界众仙,搅了初微和桃华的婚宴。” 不请自来的女魔帝回了他一个字:“哦?” 他再抬头,话音中多了几分郑重:“仙魔两界重修旧好,本是喜事一桩,何必一见面就闹得不愉快。你也并非想在喜宴上生出事端,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说一句不护短的话,以后能吓唬他们的日子多的是,何必急在今日?” 无妄神尊之所以名震三界,除了上古大神的光环和英俊潇洒的面容外,还得益于他与众不同的个性。无妄从来不护短,对建设仙界也没有责任感,初微整日为了仙界的繁荣和发展忙里忙外,时不时到人间匡扶下正义以振神仙声名,无妄不将无能的神仙开除出仙籍便算是仁慈了。 碍于此,敬他的人有一半,怕他的人也有一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初云天再见 抖抖流光华裳,雪颂笑得像个顽劣的孩子,无妄这才看到她有两颗尖尖虎牙:“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她抬手轻指席面上的诸位仙家,耳朵上的流苏穗子轻晃不止,“你看他们害怕的样子,多有趣,魔族的身份就有这点好处,只要抬出名头他们便会害怕。其实魔族人哪里可怕,一不吃人二不杀人,是他们自己吓自己罢了。”她端坐在高台的软椅子上,到腿弯处的头发柔顺垂在地上,“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没驯化的魔兽,夸父神分封仙魔两界时把没驯化的怪兽都赶到了魔界,所以它们才叫魔兽,若是赶到你们仙界,那它们得叫仙兽。此时惧怕的就该是我们魔族人了。” 她讲得明明是歪理,无妄却一时语塞住了,找不到话去反驳她。要知道,无妄上次语塞是三万年前,且让他语塞的那人一早死了。 初微的仙官流封匆匆自宫殿里头出来,他先替初微把场子清一清,妇唱夫随的那两位拖延症患者终于要登场了,众仙吟唱的祝福赞歌响彻九天。 无妄扭头捧着他的清茶又絮絮喝起来。 嗯,他今儿个不太想说话了。 这是无妄头一次见到传闻中的魔族新帝,先除却外貌不说——他在世上活了太久,甚么样的女子没见过,雪颂在他眼里和凡界普通的女子没甚区别。 她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大方——轻而易举的把三样绝世珍宝送给个不谙世事的奶娃娃,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不是大方之人么。同时,他亦觉得,雪颂不适合娶了做夫人,她太败家,得有一定的家底才经得住她败。 此外,他还隐隐觉得,雪颂这人,将会是比曾经的女魔头桃华还要难缠的角色。 他怎么早没听说过三界有这个角色? 帝君的大婚自然要办得与众不同,喜宴一直办了十天十夜。从初云天到桃花坞的一段路上四时花卉不断,白天有百花仙子无偿提供的七色羽花,夜间有照亮暗夜的奈何花,喜庆的红色缎花更是随处可见。赴宴的仙家来一波走一波,总也没有冷清的时候。 无妄原以为,他同雪颂大抵如浮生过客,匆匆一瞥,余生不会再见到了。 仙魔两界之间的关系微妙,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初微不是好脾气的帝君,他不可能容忍魔帝再次偷入仙界之境。估摸婚宴结束后,他会第一时间加固仙魔两界分界处的结界墙。 出乎无妄意料的是,婚宴结束后,初微亲自下请帖,留雪颂在仙界暂住,初云天统共有客房一百二十一间,一百二十一间客房随她挑选。 这在仙界可是一项难得的殊荣。 无妄得知此事是在婚宴结束的第一日,彼时天光昏暗,他提着不知何时偷跑到无生谷的小鱼精鱼丸,预备腾云将他送回初微的住所初云天。他躺在云端听风声过耳时,顺便从路过的扯闲嗑的仙家口中听说了此事。 小胖子托着腮趴在云头上,将脚翘得老高,半是惆怅半是期待道:“漂亮哥哥我们等下应该能见到穿得很漂亮的雪颂姐姐吧?我有点儿想她了。” 小胖子虽然好色,但他对美色的欣赏只流于表面,看过了流过了口水便会作罢,从不会说出想念哪位美人儿的话。 无妄略觉好奇:“你喜欢她?” 小胖子把头点得像啄米的小鸡崽儿:“嗯,喜欢!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比牛乳的味道还要好闻,我喜欢和她说话,还想让她捏捏我的小脸蛋儿。” 无妄兜紧随风乱舞的玄色长袍,下意识的抽抽鼻子。咦,雪颂身上有甜甜的味道吗,他怎么没闻到? 可能是孩子的嗅觉和大人的嗅觉不同。偏头看看托着腮作沉思状的鱼丸,无妄朝他温柔笑笑:“旁的孩子的脸蛋可以称为小脸蛋儿,但鱼丸你么,得叫大脸盘子。” 鱼丸气得在云头上打滚:“嘤嘤嘤我要去告诉桃华,告诉她你欺负我,大人欺负小孩子哪里像话!” 初云天的避世结界出现在前方,软绵绵的白云朵儿慢悠悠往下滑动,穿过纷扰繁花,最后停在朱色宫殿前。无妄起身提起鱼丸,慢腾腾踱步往初微所在的宫殿走,“我偏偏爱欺负小孩子。” 他抵达的时辰赶巧,灼灼夕阳烧红了半边天,年轻的魔女正好领着她那爱读书的魔使进玉虚宫。身上的华裳换了一件,珠花也和初微大婚那日佩戴的不同,应当是刚从魔界过来。 他在殿外听得雪颂同初微寒暄:“好久不见,初微。我都已经做了魔族的女帝了,你竟然还是仙界帝君,稍微有些没长进。”顿了顿,似受了甚打击一般蔫吧道:“也不能说毫无长进,你如今已是有帝后的人了,而我仍旧孑然一身,这一点你比我强。” 单听语气,她和初微不像是初见,倒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挚友,丝毫没有客气和疏离的意思。 鱼丸在他的手上挣扎不已,直想往地上跳,无妄改把他抱在怀里,圈得紧紧的。 他迈步跨过宫门,进到宫殿内。一眼望去,殿内统共四人,除去形影不离的连体婴初微和桃华,另外俩人是雪颂和她的魔使知否。 雪颂坐在客位,似乎没看到她,继续和初微道:“难得你邀请我来初云天作客,空着手来肯定说不过去。我不晓得送甚么礼,且我觉得魔宫有的东西你的初云天一定也有,兴许成色比魔宫里的还要好。所以思来想去,几夜辗转难眠,我亲自动手给你准备了一样礼物。” 她拉拉立在身后的少年魔使:“来,可爱的知否,把你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初微大人看看。” 知否的怀里抱了副巨大的卷轴,有他半个身子高,听到雪颂让他把卷轴展示给帝君看,他不禁有些犹豫。但他们做魔使的向来没人权,尤其是做雪颂的魔使,更加没有人权,主子说甚么只能照做。 他闭着眼睛把卷轴铺开,照着雪颂先前教他的话生硬念来:“以三界共主之名,祝祷仙界帝君与帝后恩爱长久,祝祷仙魔两界友谊长存,永无战事搅扰。” 殿外有小风吹动卷轴,白底宣纸上晕染了几团彩色墨痕,那么大的一副卷轴只用了巴掌大不到,余下全是空白。 初微的眉心微蹙,面色大为困惑,指着卷轴问雪颂:“这是甚么玩意?” 雪颂故作镇定的咳嗽一声:“咳咳,是本尊亲手作的画。” 初微靠近看了片刻,没认出这幅抽象画画的是甚么。他问雪颂:“黑乎乎的那团是甚么东西?” 雪颂似乎有些不开心,“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那是你啊。” 他又指一指另一处:“红艳艳的那团呢?” 雪颂辨了片刻,“哦,是你的帝后,桃华。” 桃华递了盏温热茶水给他,初微微笑接过,转面朝雪颂揶揄道:“数万年不见,你作画的水平一如当初,看来我眼前的雪颂还是那个雪颂。”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夸奖的的意思,雪颂却十分受用,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便当你在夸我坚守初心了。没办法,我们魔族人就是这般矢志不渝,初心莫负可不是随便说说。” 新晋的帝后桃华站在初微的影子里,笑吟吟地抠弄着他的腰带。她这辈子没佩服过甚么人,她夫君初微算一个,神尊无妄算一个。百年前初微历劫失败,曾在世上短暂消失过一段时间,那时恰逢雪颂重生。 据桃华所知,雪颂是魔帝的嫡女,数万年前她身死在仙界,原因未明。八成跟她一样赶上了好造化,雪颂在身死四万年后重又复活过来,当时老魔帝刚死没多久,魔界乱成了一锅粥,雪颂很快拨乱反正,短短三天,她拿回属于她的魔帝的权利,执掌了魔界的生杀大权。 仙界这边亦一样,初微帝君刚刚不在时,仙界群龙无首,表面上秩序井然,实则内里如蚁穴般脆弱。若雪颂趁此时机攻入仙界,轻而易便能将仙界拿下,一举成为真正的三界霸主。 然她没有这样做。 往后初微仍未回来,雪颂严令魔族人来仙界作乱,甚至杀一儆百,斩杀了闹得最欢实的魔君方悦。只因她在多年之前跟初微有个口头之约,约定他们之间若有一方不在,另一方不能趁虚而入,做不仁不义的捡漏之事。 一直到初微重回初云天,雪颂才踏上仙界大陆,并在他们的婚宴上小露一面。算是彻底践行了她和初微之间的口头约定。 守信重义、特立独行,这是桃华对雪颂的印象,所以桃华心里还是十分佩服她的。她愿意同这样有个性的女子说话。 初微的腰带被她抠得歪了,伸手扶正它,桃华由衷地同雪颂道:“魔帝大人果然不同凡响,送的礼物也新颖别致,我心下很是喜欢。” 雪颂拨弄拨弄额前的碎发,命知否把卷轴卷起来,朝桃华笑笑,不紧不慢道:“我比较喜欢旁人唤我女帝,魔这个字带有偏见性,听上去就不讨人喜欢。魔兽魔怔疯魔,每一个词都不好听、不正常。女便不同了,光女神这一个词便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所以。”她再朝桃华笑笑,“帝后还是唤我女帝罢。” 小胖子鱼丸终于听见了雪颂的声音,他被无妄抱着不好动弹,只能勉强转动头颅,欢喜若狂地唤她:“雪颂姐姐你果然在这里!” 无妄抱着他走近桃华。 殿内只有小魔使知否的位份最低,他向无妄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神尊大人安好。”不愧是喜欢读书的读书人,礼之一字他践行的很好。 无妄轻轻颔首,算是回应,把怀里的某只肉盾丢给桃华,他冷着脸道:“小奶娃还给你们夫妻俩,好生看住他,我不是他的父君,没义务整日带着他玩儿。” 鱼丸在桃华的怀里蹭来蹭去,可怜巴巴的向桃华告状:“小桃,无妄太过分了,方才在云头上他说我脸大,你觉得我的脸大吗?” 桃华捏了捏他腰间的肉肉,又捏捏粗壮的胳膊,半晌,极其客观道:“嗯……的确有点大……” 鱼丸委屈的哭出声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万亩禾花田 雪颂静坐在客座上,微微低着头,修长的脖颈侧成优美的形状。无妄负手看向她,“你方才说,魔字不如女字好听,那你可否听说过一个词?” 雪颂轻晃腰间的璎珞穗子,不甚好奇地抬头:“甚么词?” 他绷住脸,忍住想笑的欲望:“女魔头。” 一语落,殿内有两个人变了脸色。一个是曾经血洗三界的女魔头桃华,另一个便是雪颂。 数年后无妄才晓得,雪颂送给初微的画作上亦有他的存在。黑点子红点子下方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灰点子,不甚明显,只能隐约辨出委地墨发,那灰点子便是他。 入夜,月朗星稀,几点零落星子挂在天幕边边,像女娲造人时不经意甩出的泥点。 仙界不比人间,人间四季分明,该冷时冷该热时热,该下雪下雪,该下冰雹下冰雹;仙界的气候是分地域的。譬如初微的初云天,终年温暖如春,鲜少落雨;譬如瓷骨的重华仙境,硕大的日头高悬,似无妄那种耐不住热的人最不愿意踏足;再譬如无妄的无生谷,永远覆盖着皑皑白雪,千万年来不曾消融。 无妄掐指算过,今夜无生谷有场暴风雪,回去了定然睡不安稳。他一向把睡觉当做人生第一大事,为了今夜能有个安稳觉,他借宿在初云天的万亩禾花田中。 酣然睡到夜半,他突然被一阵对话声吵醒。 “太奶奶你真可怜,尊神无妄果然不记得你了。前几日你传音与他他没回你,今儿个在仙帝的大殿里他亦没回答你。我早同你说了仙界的人薄情,一个个看上去是正人君子,做的全不是正人君子该做的事。还是咱们魔界的人重情重义。” 是魔使知否的声音。他在这里,那么他的主子雪颂定然也在这里。只是他这句太奶奶唤的是谁? 无妄翻了个身,侧卧在禾花苗最顶端,身底有一圈圈透明的气浪流转,它们保护着禾花苗,让禾花苗不会被压倒。 “知否你可知否,我最不愿意听到甚么话?你自然是知道的。知道了还非要说出来,你可是看我最近又宠着你了?”是雪颂的声音,同甜美不搭边,却有着难以言喻的独特韵味。顿一顿,又道:“还有,公开场合不许唤我太奶奶,我知道你是魔界最懂礼之人,但懂礼也要分场合。我一个花季少女——”瞥到知否极力忍耐的眼,她心虚地改正:“好罢好罢,虽然我的年纪很大,但我的外在是花季少女。你当着外人的面唤我这个年纪很大的花季的少女太奶奶,委实让我没面子。而我是最重面子的。” 知否攀一朵禾花苗在手,百转纠结道:“可是太奶奶,贤者有曰,辈分不能乱。您是魔族的女帝,亦是我们知家世代侍奉的帝脉传承,我不唤您太奶奶还能唤您甚么呢?” 长长的裙踞拖在身后,像是登仙要走过的华道,雪颂扯扯裙踞,怒目视他:“别再提甚么辈分不辈分的了,你只消记得,下次若是还在公开场合唤我太奶奶,我一定打碎你的牙。” 知否叹了口气,他很无奈。 雪颂其实更无奈。 她因为自己的无知死过一次,等到她再复活过来,原本熟悉的魔界变了个底朝天。从前是知乐做她的魔使,帮她处理繁琐的事情,此番她复活回来,知乐已垂垂老矣,白胡子长得比她的头发还长。她总不能让个老翁做她的魔使。百般无奈下,知乐重新选了他的重孙知否来帮助雪颂,按辈分排下来,知否是该唤她太奶奶。 不单知否一个,她死去四万年,足够魔族更新换代生下好几辈后人,现如今魔族的年轻人有半数要唤她作太奶奶。 被这么多外表和她一样年轻的后辈唤太奶奶,雪颂觉得压力很大。 她早就听闻仙界的初云天景色优美,尤其是万亩禾花田,不论白天夜晚都是处好赏心悦目的好景。白天在来仙界的路上睡多了,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是以雪颂才领着知否来赏万亩禾花田。 知否贴心的询问雪颂:“太奶……”差点脱口而出唤她太奶奶,差点被打掉满口牙。他忙改了称呼:“那女帝大人您就不生气么?” 雪颂轻轻抚摸随风摇曳的禾花苗,“记不记得又有何用,反正他从来没把我搁在心尖尖上,我也不碍卑微到尘埃里,祈求他记得我。”她闭目深吸一口甜淡花香,信口开河道:“魔族有大把的小鲜肉供我挑选,我何必为一个不记得我的人生气。哎知否你觉得南屿魔君怎么样?他……” 话音戛然而止,隔着重重花影,她看到了侧卧在禾花苗上的玄衣神尊。青年睁着眼睛望她,好看的眸子在星光下亮晶晶的,像魔族高山上的黑曜石。 多么不羁,多么洒拓。 仍旧是她记忆里的神尊大人。 她记忆里的神尊大人肯定听到了她信口说的胡话。 雪颂自小在魔物堆里长大,甚么大场面没见过。很快反应过来,她朝无妄挑眉道:“你偷听?”禾花苗被风吹得起起伏伏,她轻瞥无妄,半是嘲讽半是揶揄道:“名誉三界的神尊大人原来喜欢偷听私房话,本尊的理解能力一向不好,是否可以将此理解为上古大神都有不能告人的怪癖?” 曳地墨发如云堆在身上,无妄从容自若道:“怪不得我,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若想讲私房话的话,请趁半夜没人时找个黢黑的角落压低声音讲。”他仍旧侧卧在禾花苗尖,像守护这片花田的花神,“兴许质问的话应该由我来问,禾花田这样大,你们为何偏偏要到这里说话,搅扰了我的清梦?” 雪颂的脸色略微发黑,那是不豫的表现,她建议无妄:“你可以捂住耳朵。” 无妄抬抬眼皮,“一只手用来撑脑袋,另一只手不愿意动弹,我不是闹海的小哪吒,没有三头六臂,哪来多余的手捂耳朵。” 他方才听雪颂和知否说了半晌的话,大致明了了知否唤的那句太奶奶对应的是雪颂。他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解,为何雪颂一而再再而三提及他?三界只有他一人叫无妄,其他重名者避讳他的尊位,一早改了名姓。 婚宴那日他听到了雪颂的千里传音,但他没深思量,觉得要么是雪颂认错了人,要么自己幻听了。他不认识雪颂。可方才他清楚的听到雪颂和知否谈起他,说他薄情,顺便贬低了一番仙界男子。这次他可没幻听。 无妄做了个设想,他觉得,有可能雪颂是曾经倒追过他的万千女子中的一员,他从来记不得倒追自己的女子长甚么样。容貌再出众也记不得。 他问雪颂,“我们以前认识?” 雪颂回答的稍显敷衍,“神尊说笑了,你是仙界神尊,我是魔界女帝,阶级不同阵营不同,自是没有机会认识。” 要是给旁人,听到对方说出明显敷衍的话定不会再问下去,但无妄有的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他晌然轻笑道:“你知道的,我方才无意听到许多不该听的话,你愈隐瞒便说明你我可能认识。” 雪颂不打算再和他多说,招呼知否回去,她给无妄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本尊认为,你有些自作多情。”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海身后,无妄脸上露出抹了然微笑。看来,他们肯定认识,只不过他活得太久,见过了形形□□的人,不经意间把她给忘了。 那么,他们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半来月后,也是个月朗星稀的夜,雪颂蹲在魔宫的大殿脊梁顶,懊悔之意一阵高过一阵,直欲把她掩埋起来。 彼时她已从仙界作客回来,光初微给的回礼就搬了一推车,全是些初云天的土特产。虽说礼轻情意重,但雪颂觉得,初微就是个抠门的帝君。 白日为了夸父神的忌辰忙碌了一整天,几乎没一刻空闲,她喜欢登临高处望远方,是以趁着晚来无事,月色尚好,特特飞到魔宫大殿的屋顶,看一看魔界的山川河流。 逛万亩禾花田的那日,雪颂没想到会碰到无妄,陡然见到他也在,还听到了她同知否说的私房话,雪颂在惊异之下下意识便撒了谎,对无妄说他们从来不相识。 无妄那般聪慧,最擅长反向思考,她越说他们不认识,无妄就越会认为他们认识。 诚然,她同无妄之间,是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经年前之忆 1 细细算来,大约是四万年前——雪颂有些庆幸她中途死去四万年,是以记忆还停留在当年,还能隐隐约约记起当年发生的事。 她出生在一个大雪天,她老爹虽是魔帝,可却没甚么文化,当即对来庆贺的魔族众魔君道:“你们看这雪景多么美丽,雪花多么洁白,所以我的女儿便叫白雪。” 来庆贺的魔君里头有个叫姜落尘的,后来和雪颂成了忘年交。他曾在凡界看过一本故事书,给小孩儿看的。听到魔帝给女儿取的名字,他沉吟了一遍:“呃……白雪公主?” 幸好她老娘从昏厥中醒来,试着拦了一拦:“白雪二字俗不可耐,路上随便抓几个姑娘,十个有三个叫白雪。咱们女儿的名字不能取的这么俗套,你愿意我可不愿意,她若有意识,定然也不愿意。” 尚在襁褓的雪颂“嗯啊”一声,点了点头,她老娘吓得差点把她丢出去。 恰好殿外有魔使在吟唱新生颂歌,祝福魔帝得女之喜,魔君姜落尘是魔族最有学识之人,他略一思忖,提议道:“那么,不如叫雪颂如何?” 众魔头没读过几天书,听得姜落尘的话皆是不解,满脸懵懂,他又解释道:“雪之颂歌,魔之希冀。这孩子将是魔族的崭新希望,但愿一统三界的愿望能够靠她实现。” 老魔帝思忖良久,稍许,带头鼓起掌,于是雪颂有了这么个文艺且有内涵的名字。 老魔帝是个痴情种,媳妇儿说生孩子疼,他便心疼得不得了,生下雪颂后他再没舍得让魔后再生二胎。所以,雪颂是魔帝唯一的孩子,理所应当成了魔族唯一的继承人。打她出生伊始,身上就背负着振兴魔族的重担。 魔界的继承制和仙界不同,仙界讲究贤者为大,所有仙阶都是靠禅让得来的,魔界则采取世袭制。也就是说,若魔帝之位由雪颂继承,那下一代魔帝是她的儿子,再下一代是她的孙子,再往后是她的重孙子…… 要是给旁人,听到有魔帝之位坐,兴许就欣然接受了,凡界多少亲兄弟为帝王之位争得头破血流。 但雪颂不愿意,她爹把所有好话都说遍了,骂也骂过她,训也训过她,雪颂就是不愿意继承魔帝的位置。 雪颂小时候被发狂的魔驴精踢倒过,摔了一跤,后脑勺磕到了石头上。所以她母后曾经怀疑,怀疑雪颂可能在那时磕坏了脑袋,所以脾气才会变得比驴还倔。 魔后疼孩子,也爱夫君,舍不得看雪颂和魔帝三天两头为了继承帝位这件事打嘴仗,是以她向魔帝提议道:“咱宝贝女儿既是不愿继承魔帝的位置,便由得她去吧,你重新培养一个接班人便好。再说魔界从来没有女孩家当魔帝的先例,你让她做魔帝,实则是把她推上了舆论的顶端。我看你二哥家的儿子樾辛便不错,踏实又上进,咱们可以收他做义子,将来雪颂实在不愿当魔帝,你便让樾辛当魔帝罢,反正他身上也流淌着魔族正统权贵的血。” 雪颂她爹捏着拳头道:“收樾辛做义子可以,我也觉得那孩子不错,但颂儿必须继承魔帝之位!” 雪颂亦不改初衷:“父君收千个百个义子都可以,把全魔族的男孩儿收了我亦无话可说,但要我做魔帝,没门!” 若不是血缘关系套着,任谁都不会相信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俩人是父女俩,倒像是隔世的仇家。 直到有一日,雪颂老爹到她的寝殿找她,推开门就把姿态放得很低,柔声道:“颂儿,父君有件事要拜托你。” 雪颂嘴里含了块杏仁酥,含糊不清道:“五不挡摸底。”翻译一下,我不当魔帝。 她老爹气得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想到甚么,无奈的挥挥手,叹息道:“罢了,父君今日来找你,是想让你帮父君一把,不是和你打嘴仗来的。”他自己找了张板凳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悠悠道:“你应当知晓,魔界和仙界的关系近来吃紧,一场战争迟早会爆发。父君想让你到仙界的帝君初微身边去当卧底,混进初云天,探知他的详细计划,并及时告知与我。” 那会儿初微还没成为三界共主,凡界由凡界的帝君管着,魔界有魔帝,初微只掌管仙界。天地乱糟糟的,无论仙魔凡哪一界都想成为三界霸主,战争一场接着一场。 雪颂干脆利落的回绝了魔帝:“不去。” 魔帝恼火的拍一下檀木桌子,“不孝女!你非要气死父君才甘心?父君是在替谁谋江山?是在替你谋江山!将来魔界都是你的,三界也是你的,你现在不做出点业绩来,将来怎能服众?” 雪颂那时就没搞懂,当卧底算甚么业绩,应当算黑历史才对罢。碍着他老爹魔帝的身份,雪颂没当面反驳他,只暗暗在心底嘟囔两声。 雪颂身边有个服侍她的女魔使,名唤青玉黛,长了一张清纯不做作的脸,很会说场面话。见父女俩眼看又要杠上了,她忙出来做和事佬:“帝尊您快消消火,帝姬您也消消火,甚么事都好商量,说话的声音何必这样大,魔后听见又该担忧了。” 等雪颂从仙界回来,会说话的青玉黛从一个下阶魔使变成了她的嫂嫂,她老爹给她找的干哥哥樾辛爱青玉黛爱得死去活来。 这件事告诉我们,会说话很重要,长相清纯亦很重要。 老魔帝渐渐把火气压下去,灌了一阵凉白开,又好声好气的同雪颂道:“父君答应你,等你回来,我会说服你母后,再给你生个弟弟。父君不再强迫你当魔帝,你爱做甚么便做甚么,这样可行?” 雪颂尖尖的耳朵支楞起来,惊喜道:“当真?” 她老爹模仿正派人物微笑,和蔼可亲道:“父君何时骗过你?我既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便一定能做到,你看着父君像背信弃义的小人吗?” 她立马起身,从架子上的罐子里取出一包菊花,又驱动魔力烧开一壶水,把菊花倒进开水里,倒满一茶盏,双手奉给她老爹:“我的好父君,我最亲爱的人,来,喝盏消火的菊花茶,女儿这就准备准备往仙界去。” 第二日清晨,她托爱打扮的青玉黛给她化了个凄惨的妆:浑身上下皆是红糖浆染就的血,眼睛底下淤青数片,又换了一身褴褛衣衫,破到轻轻一扯就会掉碎片。 为了确保任务能够成功,她老爹不知用了甚么法子,将她全身的魔力都封印起来,重新给她灌了神仙才有的仙气进去。 这样单从气息来看,她便和真正的仙界人一般无二了。 她问她老爹,“父君大人,你将我的魔力都封印起来,没法运用,那末万一我在仙界受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老爹拍拍她的肩膀,“父君相信你,若有人欺负你,你不需动用魔力,单单靠赤手空拳便能将对方打倒。”他又从侧兜里掏出个白色的瓷瓶,“这瓶药水给你,若是被打得疼了,记得滴上一滴,疼痛立马会消失无踪。” 雪颂接过瓷瓶子,二话没说扭头便走。她终于知晓自己的冷血性格是从哪里来的了——全靠遗传。 她老爹隔着大老远又交代她一句:“记得离无生谷的神尊无妄远一些,尽量别和他接触,他一眼能看透人的三生过往。” 雪颂回头敷衍的“哦”了一声。 一切准备妥当,雪颂穿过仙魔两界的结界,她躺在初微每日必经之路上,竭力去扮演一个被魔物重伤垂死挣扎的小仙娥。 说来惭愧,雪颂活了三万年,除了魔界便没去过别的地方,亦很少见仙界的人。她单知道初微长得标致,气质也出众,喜好穿白色衣衫,除此之外她对初微一无所知。 巳时三刻,冷清的小道上突然喧嚣起来,雪颂原本快要睡着了。闻得有响动,她忙提高警惕。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便见众仙簇拥着一位穿白色衣衫的男子朝她这边走来。白裳男子长得像古画上的人物,一眉一眼莫不脱凡出俗,委地墨发招摇得像南海海底的海带精。 有神仙看到了她,指着她这里朝白裳男子道:“尊主大人快看,那边似乎有个受伤的小仙子,咱们过去帮帮她罢。” 雪颂忙把自己的垂死之人扮演好。哟,那群小神仙唤白裳男子大人,他又长得那般好看,想来他定是仙界的帝君初微了。 帝君初微似乎不大情愿,立在原地不动道:“不赶巧,本尊今儿个穿的是白衣赏,她身上全是血,我若是出手,她将我的白衣裳弄脏了不大好。”他随意指挥方才说话的那个神仙,“你去救她罢,我在这里看着,你若是救不了我再出手。” 说话的神仙顺从的来到雪颂旁边,贴心道:“仙子仙子,你是哪里的神仙?你还有知觉吗?你能听到我说话么?你疼不疼?” 雪颂压抑着心底的暗火,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走开。”她伸出食指点一点白裳男子,“我要他来救我。” 白裳男子站在树下,淡淡瞥她一眼,道:“那你便躺在这里等死罢。” 不愧是坐仙界头一把交椅的帝君,和雪颂料想的一样难搞。 雪颂向来喜欢迎难而上,她抽了抽鼻子,可怜巴巴道:“从前总听闻仙界多得是乐于助人的上神,本……小仙才拼了命的修仙,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来仙界,体会一下仙界待人的热情。然今日一见,仙界比凡界还多不堪,甚么狗屁上神,连将死的同僚都不愿意搭救,真真让人心寒。” 簇拥着白裳男子的神仙皆沉默不言,他们有心上前搭救新来仙界的同僚,让同僚感受一下仙界的热情,但同僚指定搭救她的人不是他们,尊主不动,他们亦不敢妄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经年前之忆 2 白裳男子这才抬头仔细看她,目光灼灼,似要望进她的灵魂里,看透她一生的过往。良久,他走近她,似笑非笑道:“我头一次见浑身是血的人能说这么多话,看来你伤的也不太重。”他用术法将她托起,抛出个透明的结界团把她笼罩起来,问她:“你分的洞府在何处?我着人送你回去。神仙都有自愈能力,你回洞府躺个几日应当能痊愈。” 雪颂睁着眼说了个瞎话,“刚升上来没几天,没来得及分封洞府,现在应当算是散仙,没地方可去。”她不动声色的拨动他抛出的术法结界团,让漂浮起来的自己靠近他,故作虚弱道:“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西,你救了我便得对我负责任。便让我回你的初云天养伤罢,我一不贪吃二不贪玩,不会给你添麻烦。” 白裳青年看看她,雪颂眨巴眨巴眼,青年又看看她,雪颂再眨巴眨巴眼。青年转身走了。 雪颂有些心急,她躺在术法团里高声道:“你若是想把我丢在这里,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救我,给了我生的机会又放弃我,那还不若一刀杀了我。” 青年顿步,回头冷冷道:“这里有十三位仙家,你随便挑一个,住到他们任何人家里都行,我可以替你做主,但我的家里从不让外人轻易涉足。” 雪颂完全理解,初云天是仙界的政治核心,多少机密藏在那里,自是不能让外人轻易涉足。但她来仙界的最终目的就是打入初云天内部。她快速的想了一番,重又同他讨商量,“不若这样,你在你们家附近给我寻个住处,不用进到内部,我先短暂住几日,养好身上的伤。等过些日子分封的洞府下来,我即刻离开。” 她思量得很完美,先在初云天外围住下,接着日久生情,同初微的关系变好,她再另想办法搬进初云天内部。 青年这下默了良久,雪颂以为他会拒绝,以为她潜入仙界的计划失败了。聒噪的仙鸟连空飞过,终于,青年抬手捏了个诀,躺在透明结界球里的雪颂不受控制的朝他飘过去。 他道:“走罢。”过会儿,又对众仙家道:“你们先去忙你们的,晚些我再过去,不用在此等候我。” 众仙整齐答是,恭敬的送白裳青年离开。 结界球跟着白裳青年一直往西北方漂,雪颂觉得躺在结界球里的自个儿像一只风筝,还是特大号的风筝。她便一路漂浮在空中,漂到了青年的家。 入目是无边的雪山,不下百座,羽毛大小的雪花瓣纷纷下落,一层一层在地面堆积,如果不御风前行而是以脚踩地,估摸会深陷在雪坑里。 在空中漂了这么久,略微有些发昏,雪颂偷偷沾了点身上的血糖浆,将沾有血糖浆的指头伸进嘴巴里咂着,四下打量道:“初云天不是应当华美庄严么,怎的这般冷清?我从书上看过,说初云天四时同春,从不会落雪,难道说书上写的东西也有假?” 血糖浆还挺好吃的,她便又沾了一点,又道:“虽说雪景比繁花好看,我内心喜欢雪比喜欢花更多几分,似我们这般纯洁的女孩儿都喜欢雪。但雪景太过素净,看得久了会觉得枯燥。”她低头看衣袂纷飞的白裳青年,“你有没有听说过雪盲症?” 青年不惧严寒,穿一件单薄衣衫竟也不发抖,颇有傲骨千寻的魄力。他寒着脸看她,平着声儿道:“这里是无生谷。” 雪颂险些从结界球里掉下去:“无生谷?!”想起临来仙界前老魔帝的叮嘱,雪颂腾的盘腿坐起:“你是尊神无妄?” 青年挥手打散结界球,雪颂缓缓下落,漂在离地半尺的地方。青年朝她微笑颔首:“嗯呐。” 咚——雪颂跌坐在满天飘雪中,心下不禁涌上无边哀愁——父君,我的任务……好像失败了…… 一场回忆荒诞且离奇,没等将开头叙完,有慌张的呼喊声从魔宫里传来。 “太奶奶!太奶奶!” 是知否的声音。 雪颂掀了一块琉璃瓦丢下去,准确的砸在知否脚边。她探头道:“活泼的知否啊,你淡定点,现下是夜半光景,魔宫里的人都睡下了,你这样咋咋呼呼的会把他们吵醒。咱们要做有道德的魔头。” 知否御风飞上屋脊,从容色来看,似乎有甚么事要告诉她,声音里亦透着六神无主:“太奶奶您应当知晓今天是甚么日子吧?” 雪颂信手变出一块琉璃瓦,塞进她方才拿走的空挡里,颔首道:“自然知晓,我为了今儿个忙了好几天呢,你看看,我的眼圈到现在都是乌青的。” 逢双甲子之年,便是河灯日,河灯日河灯日,自然有河灯要放。这一日不论仙界还是魔界都要放河灯纪念夸父神。且不知从哪一辈起,有道警世箴言流传下来,箴言要求这一日不许起纷争,再有战事连天也得叫停,等这一日过去了再打。 仙界和魔界都要派主理人去领头放河灯,仙界派出的不知是谁,魔界这边派去的是雪颂的干哥哥,魔族的二把手樾辛。 雪颂同知否道:“我不是让哥哥代替我去了么?你作甚还来找我。” 知否揩揩额头的汗珠,行色匆忙道:“太奶奶您沉睡了四万年,兴许不知道放河灯的地点已经变了。四万年前,放河灯的地点选在通天河,后来通天河的水干涸了,仙界那边寻思换个地方吧,便换到了风间河。换了地点后一直相安无事,谁晓得今儿个便出事了。河底下有只上古洪荒时代的魔兽在沉睡,今日去放河灯的人太多,灯影和人声吵醒了魔兽,此刻风间河边乱成一团,不论是魔界还是仙界都有人员伤亡。您快过去看看吧。” 雪颂敛衣站起,沉着脸问了知否一个问题:“知道省心二字怎么写吗?”知否摸了摸鼻子,她又问:“仙界那边派去的是谁?” 知否领着她往风间河所在的方位御风飞行,尽职尽责道:“原本指派了神尊无妄去,太奶奶您同神尊早就相识,自是知道神尊的做派。他去冒了个泡,走个过场便回去了,余下在场的都是些术法造诣不精湛的小辈神仙。”大风噎人,知否打了个嗝,继续道:“一只洪荒时代的魔兽顶得上一个魔君厉害,知否琢磨只能把您搬去才能救场,所以紧赶慢赶飞了回来,那边现在不知道乱成甚么样了。” 雪颂的确了解无妄的行事作风。那位爷向来不爱说场面话,尤其厌恶参加宴会或是主持祭典,每逢这种场合他都是撤的最快的那位。半空中刮来的风比寻常的风更猛烈,吹乱了她满头青丝,华裳的衣袂亦如彩旗般猎猎作响。她使唤知否,“回魔宫去将我的披风拿来。反正你过去也不能帮我甚么忙,不添乱就不错了。” 知否“哎”了一声,刚要调头回魔宫取披风,雪颂又清幽幽的道了一句:“若我没打赢那头魔兽,做了他餐前的一道开胃菜,你要记得传我的遗言。哥哥被媳妇儿管的死死的,一分家也不能当,魔界断断不能交到他手里。姜落尘是个不错的人选,魔帝之位,可以交由他来坐。” 众所周知,魔族采用的传位方式是继承制,雪颂宁愿打破继承制也要把魔帝之位传给合适的人,看来她对魔族的发展并不如表面那样不重视。同时,说明她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雪颂御风接着朝风间河飞去,知否顿足于原地,含着两汪眼泪目送她远去,喃喃道:“太奶奶……”两汪眼泪没能顺利流出便被风吹干在眼眶里,他望着雪颂渐渐消失的背影,转身飞回魔宫取披风。 风间河原是上古洪荒时代的老河,数万年来从未发生过断流干涸的情况。然只要是条河流,再怎么水源充沛也有那么几年会断流,风间河如此反常,足以说明河里头住有能耐通天的大物。雪颂只怨换河灯日地点的人没脑子,连这点都想不透。 她赶到风间河边时,被吵醒的洪荒时代的魔兽已吞噬了十人,其中七个是魔族的小后辈,三个是仙界的下仙。河边的灌木丛上鲜血淋漓,魔兽摇着尾巴在地面扑腾,被它尾巴扫到的人前一秒还在捂着伤口叫痛,后一秒便毒发身亡了。 看来它的尾巴上有剧毒。 她自半空御风而下,顺手捏诀抛出个术法屏障,暂且抵挡魔物片刻,将它与恐慌的仙魔两界众人隔开。 幸存的魔族人见雪颂来了,如看到了救星,惊慌失措的声音里含了一丝惊喜:“女帝大人!” 雪颂竭力抵挡魔兽的攻击,术法诀一个接一个抛出,她微微侧首,冷然道:“不论是仙界还是魔界的人,都给我往后退!” 魔族人先退到安全地带,紧接着仙界的人也退了过去。 雪颂隔着术法光屏看发狂的魔兽,它的眼睛是红色的,比暗夜里的灯笼还红,头上有尖尖的两坨犄角,犄角上挂了两串青铜小铃铛,它每动一下青铜小铃铛便“铃铃”作响。说它是龙,它没龙好看,头上的两个大疙瘩像□□小童总的发髻;说它不是龙,它的外形又和四海龙王极其相似。雪颂一时猜不出它是个甚么玩意。 无心去仔细观察它的身体构造,单靠蛮力雪颂打不过它,眼看魔兽要冲破她的术法结界墙,雪颂闭目轻轻念诵梵语——是时候祭出她的兵器了。 “妖月刺轮!” 炫光一闪而过,天地玄钢炼就的上古神器煜煜发光,雪颂一手握一只刺轮,将装有尖刺的一面朝向魔兽。 她握着刺轮喃喃自语道:“我是你的主人,妖月是我赐给你的名姓,你要随我的心意去战斗。” 妖月刺轮虽是上古的神兵利器,然它不像佩剑,佩剑里一般都住有剑灵,刺轮像个没有主见的愣头青,全靠拿它的人催力发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身中蛟兽毒 暗夜辉辉无明光,风间河里的河灯被魔兽打翻大半,仅剩寥寥数盏,被夜风一吹摇摇欲灭。雪颂以足尖轻点地面飞起,及腰的墨发根根分明,她腾在半空中,单手甩出一只妖月刺轮。发间有红光隐隐泛出,悠悠荡在身后,仿佛是一双火做的翅膀,欲带领她飞上九霄云外。 妖月刺轮准确的刺进魔兽的腹部,又直线飞回雪颂的手中,她抓住飞回来的刺轮,轻轻挪动身形,转移到魔兽的背部,再将另一只刺轮甩出去。魔兽吃痛的咆哮一声,灯笼大的眸中红光更甚,带有剧毒的尾巴一下接一下扫向雪颂。 雪颂转身朝风间河飞,华美的衣袂炸开,像一幅选色用心的水墨画,露出的赤足点在水面上,划出一道天然的水屏障。 她在水屏障这头,魔兽在水屏障那头,水向来以包容万物的柔韧性为世人所歌颂,她划出的这道水屏障只能暂且抵挡一阵。魔兽咆哮一声,水屏障哗啦啦的落入水中,雪颂忙变出结界抵挡四下飞溅的水花,同时手底快速的把两只妖月刺轮全甩出去。 无妄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他一向不爱说场面话,也憎恶搞形式主义,怀念夸父神不是点盏河灯便能证明的,心里怀有尊崇之意便行。往年的河灯节从来没出过岔子,他亦没想到今年会出岔子,所以今儿个夜里他只过来了一会儿便找地儿补眠去了。 若非流封急匆匆的去请他来救场,他估摸能一觉睡到下个月。 他找了棵笔挺的桦树靠一靠——看这光景,用不着他出手,单靠雪颂便能将作乱的魔兽收服。魔族新上任的女魔帝看上去像只花瓶,没想到打斗起来这么有魄力,丝毫不手软,像上古传说中的女战神。 魔兽被雪颂打得节节败退,眼中的红光渐渐褪去,尾巴甩动的速度亦越来越慢,犄角上的青铜铃铛倒愈来愈响。 无妄心下有些奇怪:咦?他怎么觉得这个场面甚是熟悉,似乎何年何月见过?他凝神想了想,又似乎没有见过,他不由得蹙紧眉心——难道当真是他年纪大了,记不得事了? 那厢的打斗渐渐接近尾声,随着魔兽的节节败退,胜负已经分明。 通天彻地的白光一闪,照亮了整条上古风间河,魔族新上任的女帝比划着符文,作乱的魔兽被禁锢住不能动弹。她御风绕着魔兽飞翔,以天籁之音轻轻哼唱:“以上古魔帝之名将你封印在风间河底,波涛汹涌你不得挪动地方,落花入流水你不得伸头看,岁月有多久你便沉睡多久。”顿了顿,停止吟唱,唇角露出一抹恶作剧般的微笑,“不过——何时我心情好了,可以考虑将你放出来,前提是你有悔改之意。万物皆有灵,你是上古洪荒时代的大魔物,灵性应该更甚,我相信你听得懂我说的话。” 无妄靠在桦树上挑了挑眉毛,花青色的衣袍逶迤拖地,似阴空飘浮的乌云——雪颂这把嗓子挺好,歌唱得比仙界专门司乐的女神还好听,不消说余音绕梁三日,绕三个月都成。 即将被封印在河底的魔兽不甘的喷了个响鼻,硕大的眼睛里滚出两滴眼泪,砸在地上像汪小小潭水。 它委屈的低声哼鸣:“嗷呜。” 雪颂轻笑出声:“你哭甚么?难道伤了这么多人你还觉得委屈?死的那些人才觉得委屈呢。他们有的刚到成亲的年纪,兴许连漂亮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多么的生机勃勃,多么的惹人怜惜。你一口吞了他们,等同于吞掉了他的子子孙孙,吞掉了一个氏族,你的罪孽何其深重。” 魔兽甩甩尾巴,流泪流的更甚,地上的水潭一片连着一片。没让雪颂踢它,魔兽打一个响鼻,自己钻进深不见底的风间河。 溅起的水花又哗啦啦跌进河里,被乌云遮住的圆月重又露出来,皓月当空,风轻云淡,一切静谧而安详,仿佛从来没有魔兽出没过。 初微的好文员、财神爷家的公子流封失神地望着自觉钻进河底的魔兽,转头向靠在桦树底的无妄自责道:“早知道魔族的女帝这么勇猛,单挑洪荒魔兽还能打赢,流封便不急慌慌的去寻您了。惊扰了大人的好梦,还望大人谅解。” 无妄的目光放在腾在半空的雪颂身上,语气稀松道:“无妨,若非你喊我过来,我还看不到这一场精彩的打斗。”蹙眉思忖一瞬,他低头认真地问流封:“你说,她同我,谁比较厉害?”问得甚是认真,像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急需旁人替他解答。 流封一时语塞——啊呀这要怎么回答?说神尊厉害罢,他的确厉害,三界众生都万分佩服他的厉害。然方才魔帝雪颂轻轻松松便收拾了上古洪荒魔兽,可见她的术法造诣亦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么雪颂亦很厉害。 流封向来以诚实著称,他纠结了片刻,顺从内心道:“流封以为,大人同魔帝不分伯仲,你们同样厉害。” 无妄了然颔首,又出言问他:“那你觉得,我该不该救一个同我不分伯仲的对手?” 流封又认真思索片刻:“既是对手,自然不能出手相救,哪怕救活了也避免不了有朝一日针锋相对。与其到时再拼个你死我活,耗费神力和时间,倒不如做一回冷血之人,让对方现在就死去。省心省时省力,你好我好大家好,甚好甚好。” 流封原以为无妄会夸夸他——这个提议多么的好,他简直要佩服自己能想得这么长远,试问仙界的仙君里头谁能有他想的长远? 容貌年轻的神尊站直身子,稍微整理一番仪容,看向他的眸光里有鄙夷,也有恨铁不成钢:“你跟在初微身边都学了些甚么,他普度众生的善心你可曾学进去一分?贤者曾曰,“凡相角技艺,彼此均者曰对手”。若想要对方死去也应该是在战斗中将他杀死,怎能趁人之虚、见死不救,如此岂非卑鄙龌龊。” 流封轻咳一声,尴尬的摸摸鼻尖——敢情无妄神尊不是在咨询他的意见,而是想测一测他有没有仁爱之心。的确,是他没能将初微的大仁大义融会贯通运用到实际生活中,这点他做的十分不对,他受教了,日后他要多向无妄神尊学习。 但……流封抬起头,将不解的目光放在径直朝河边走去的无妄身上。无妄是以洒脱不羁、不尊礼法闻名三界的,他行事向来毫无章法,不受世俗和道德的禁锢,方才那番话三观极正的话不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他又凝神看了看,无妄顿足在缓缓落地的雪颂身旁,姿容出色的魔族女帝比天上的月神还美,那一张面庞少不得要见了的少年幻想个几日,做几场不能形容的美梦。 纯情的少年郎流封似乎明白了甚么。神尊说的对手,应当是魔帝雪颂罢。 这一夜过得太过漫长,东方总也不见鱼肚白,似乎没有天明的时候。雪颂在地底沉睡了四万年,睡的时辰比醒的时辰多,她便养成了个习惯,每日总要睡足六个时辰,不然会蔫吧吧的没有精神。 今夜先是在屋顶吹了半个时辰的风,又来风间河收了只魔兽,雪颂现在又困又累,脑子亦有点懵。她方才似乎从魔兽的眼睛里读出了依依不舍,甚至她还隐隐感觉到,魔兽流的眼泪是为她流的。 这种感觉十分荒谬,荒谬到雪颂自己都不相信。 雪颂觉得可能是她孤独得太久了,看谁都像对她有意思,譬如躲在最远处的黄衣小仙君,明明他脸上写满了后怕,她却能恍恍惚惚读出他对她有爱慕之意。雪颂觉得她有必要回魔宫睡一觉让眼睛歇一歇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蓦然,身后传来道清凌的男声:“跟我走罢。” 雪颂猛地转过头,便见无妄杵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俊俏的脸庞被月色镀了一层银光,委地的墨发在夜风中荡来荡去,像极了她床上的那条黑絮毯子。 她不晓得无妄是甚么时候到她身旁来的,方才光顾着同魔兽激战,她甚至没注意到无妄来了风间河。 她将妖月刺轮收起来,不着痕迹的拉开同无妄的距离,大惑不解道:“你莫非也中了这魔物的毒?大晚上的你说甚么胡话?”他让她跟他走,她能跟他去哪儿? 无妄没计较她话语里的冲味,从容一指深不见底的风间河:“方才同你激战的魔兽是蛟兽,蛟兽的尾巴上有剧毒,唯有无生谷的万年雪莲花才能解这味毒。而我,恰好是无生谷的主人。” 雪颂立在原地没动弹,无妄转身欲走,“顺便一提,无生谷周遭设有结界,只有与我相熟之人才能进去,若没有我带路,你应当是进不去的。”他微微偏过头,垂眸深深地凝视雪颂,“再顺便一提,蛟毒发作的时间同术法造诣的高低有关,术法造诣越低,蛟毒发作的便越快。你的术法造诣应当同我差不多,粗略估计一下,大约两个时辰后蛟毒便会发作。” 雪颂原本没意识到自己被蛟兽的尾巴扫到了,无妄这样一说,她才觉得哪里不对劲。右手隐隐作痛,她抬手来看,果然,右手小拇指的第二个骨节上有米粒大的一个伤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养伤无生谷 雪颂不禁惊愕不已——无妄的眼睛难道是火眼金睛吗,这么小的伤口,他到底是怎么看到的! 她甩了甩发痛的小拇指,随意从华裳上撕下来一块布料,后知后觉道:“呀,方才那像龙又不像龙的魔兽是蛟兽?” 无妄看向她的眼睛里有一抹戏谑:“若我没记错,你是魔帝的嫡女,自小应当读过《三界全书》——沾有贵族血统的魔族人从小都要背诵这本书。《三界全书》写得甚好,图文并茂注释详细,尤其是讲述上古魔兽的那一章节,书籍的撰写者特特画了蛟兽的图片。”顿一顿,故作惊讶道:“你该不会没看过罢?” 雪颂的脸猛的一黑。她打小功课就不好,佛法课是她的睡觉课,毛笔课是她的绘画课,糕点课是她的胡吃海塞课。她还特别不喜欢百~万\小!说,尤其不喜欢看《三界全书》,每每刚翻开到扉页,她便忍不住的想去上厕所。所以她虽是魔族的贵族,却没完整的将《三界全书》看完,只是囫囵吞枣看了个大概。 无妄当着仙魔两界的人把她没看过《三界全书》的事抖落出来,实则让她觉得很没有面子。她要是有骨气的话,该扭头就走,甚么雪莲花甚么蛟兽的毒全都不管,那样显得她既洒脱又非常酷。 但,死过一次的雪颂变得十分爱惜自己的生命。 她默默地、不声不响的将撕下来的布条子缠到伤口上,不去理会周遭的议论纷纷,并不打算对此事做出回应。 没等把一根布条缠完,无妄劈手将布条夺走,重重的扔到地上,寒着脸道:“手不想要了吗?” 她惊愕地抬眼,“嘎?”缠布条子和要不要手有何干系。 无妄抿一抿嘴唇——他做这个动作很有味道:“若是中了蛟兽尾巴的毒,切记不能捂住伤口,那样只会让毒素蔓延的更快。要把伤口露出来,毒素会发作的稍稍慢些。” 雪颂点了点头,把受伤的小拇指翘起来,“难道这一点《三界全书》上也有写?” 容貌年轻的神尊淡淡的“哦”了一声:“那本书是我少年时写的,许多年没往里补添过新的内容。你这个问题很有用,稍后我会记得把这一条补上去。” 雪颂的脸色黑得更甚,直欲比得过漆黑的夜——呵,她今天才晓得,原来折磨了她整个童年时代的《三界全书》的作者乃无妄是也。 无妄无妄,真是厉害啊。他不单以一本《三界全书》毁了她的童年时代,甚至还以一张灼灼出众的脸毁了她的少女时代。雪颂觉得,她该好生思量思量,抓两个仙界管命盘的仙君问问,问她同无妄是否是累世宿敌。 今夜的时光流逝得甚慢,发生在风间河边的事经过口口相传,没要得了三日便传遍了仙魔两界,传言纷纷,众口不一。 有人啧啧称奇道:“魔界的女帝真乃大人物,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她老爹在世时便做了不少丰功伟绩,虽说最后没争得过咱们初微帝君,同三界共主之位失之交臂,但魔族人对他还是颇为称赞的。我瞧着,新魔帝手中拿的兵器和哪吒三太子的乾坤圈很像,不晓得他们是否有私情。” 亦有人道:“下仙觉得还是神尊大人比较热心肠,若非他出言相劝,没准魔帝雪颂的一双手便要废在风间河边。无妄神尊总是这样的出众、博学广闻,啊,世上怎会有这般完美的男子?”这是无妄的忠实迷妹。 还有人道:“你何曾见过无妄热心肠过?他不捧块瓜蹲在一旁看热闹我便阿弥陀佛了,他救魔族女帝,定是有所企图,且是不轨的企图。没准他看上人家了。我看魔帝也不像是好追的角色,无妄一生顺风顺水,没在女色上吃过亏,能看到他吃瘪的样子,不失为人生一大快哉事。”对了,这个人是仙界黑历史最多的帝后桃华。 在避世的无生谷中解毒的雪颂道:“雪莲花很好吃。” 前几日,她跟着无妄从风间河来到无生谷,因着蛟兽的毒甚为难解,她便暂且在无生谷住下了,预备等到身上的蛟毒完全解完再回魔界。 这一呆便是三天。 在无生谷的三天,是雪颂打重生以后过得最无聊的三天。 每日左不过重复做三件事:吃雪莲花、泡雪澡、睡觉觉。 今日又是如此。 漫天飞舞的大雪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到处光秃秃的,寸草不生,见不到一丁点绿色植被,就连唯一的植物雪莲花都是白色的。无生谷周遭三十里听不到鸟兽的啼叫声,安静得像传说中混沌初开的时代,无妄是这里的主人,亦是唯一活口。 唯一的活口无妄大人先揪了朵雪莲花给雪颂吃,又捏诀变出一阵旋风。旋风以雪颂为中心,卷起地上的积雪,将她包围起来,她像深深插在雪中的一根柱子。无妄极认真的叮嘱她:“再冷也要坚持住,不许偷偷摸摸跳出来,一个时辰后我再来看你。” 雪颂沉吟片刻,又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了,她将雪莲花咽下去,不耻下问道:“吃雪莲花倒也罢了,雪莲花很好吃,且是大补的药材,我没甚么话说。只是我有一件事不大明白,那么,我能就这个问题咨询一下尊敬的无妄神尊吗。” 无妄今儿个穿了身月牙白的长衫,负手立在风雪中,似要和无生谷融为一体。他对雪颂道:“不用刻意去客气,若是走心的客气还好,显得你十分有礼貌,但若是敷衍的客气,则会显得你十分虚伪。你径直说来便是。” 雪颂咬住下嘴唇,再松开,将问题抛出来:“一定要泡雪澡么?”她扭了扭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脖子,“困在雪中动弹不得难受得紧,你可以进来试试,包管你试了第一次不想试第二次。” 像是怕她会中途跑掉,无妄干脆盘腿坐在她旁边,将手肘撑在大腿上,笑道:“我自是知晓泡在雪中不舒坦,只是若不这样做,蛟毒不会清干净,日后余毒发作,你会在痛苦中死去。”他从雪颂面上瞧出了不高兴,背过身不着痕迹笑一声,他转面问她:“怎么,这个造型你不喜欢么?”他思忖一会儿,提议道:“不若你躺着,我给你造一床雪被子盖在身上,你可以一壁睡觉一壁排毒。” 能想象到自个儿盖雪被子的傻样子,雪颂闭上眼睛假寐,对着无妄下逐客令:“我困了,想这样睡一会儿,你不用在这里看着我。我怕死,会好生泡雪澡,不会半途跳出来。” 无妄轻轻的“唔”一声。 她不知他在何时离开,等再睁开眼,漫天风雪中只剩她一人独立,无生谷的大雪为她染白了头发。 良久,她自嘲地、凄恻地苦笑出声。 果然,若一段情缘走到穷途末路,总是最先退出的那一方更洒脱。 她被他的狠心伤得那么深;他的女人带着族人将她围攻至死;她不得不在地底沉睡四万年韬养魂魄。她带着一身伤疤再回到世上,他竟能这般轻松的和她谈笑风生,全然不提前尘往事。 到底,他是真的遗忘了那段记忆,还是仗着她看不透他的三生过往,故意装出遗忘的模样? 雪颂不得而知。 下傍晚时分,她从雪堆里跳出来,连做了八十个后手翻,等到冻僵的身子渐渐变得温热,她才停下来。 无妄不晓得去了哪里,她沿着他住的木屋来回找了一圈,甚至连他每日摘雪莲花的山头也飞上去看了,没发现他的身影。 她又晃悠着回了木屋,预备在木屋里等无妄回来,问问她身上的毒甚么时候能解清、甚么时候可以回魔宫。 忠心耿耿的好少年、魔界的颜值担当知否君不晓得怎么来了无生谷。背挎个巨大无比的包裹,见着她的第一句话是嘟着嘴吧说的:“太奶奶您怎么能跟尊神来无生谷呢。若我没记错,您复活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再不想见他的,如今再看,您岂非是置自己的誓言于不顾吗……” 雪颂按着眉头打住他的话:“住口。”如今这世上,知晓她和无妄之间的往事的,统共不超过五个人,五个人全是她的亲信。知否便是其中之一。 识时务的止住话茬,知否豪迈地把大包裹卸下来,往桃木桌上一放,道:“喏,这是魔君姜落尘让我送过来的衣裳,他说您最爱干净,在无生谷养伤期间没有换洗的衣裳,估摸您会抓狂。因为不晓得您的伤还要养多久,魔君便把您衣橱里的衣裳拿了一半过来。” 雪颂被硕大的包裹骇了一跳,“嘴碎的知否啊,拿这么多衣裳来,你和姜落尘是希望我永远不回魔界去么?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想造反?”知否嘿嘿笑两声,她摩挲着包裹,没精打采道:“念念叨叨念念叨叨,你老爹的这些绝招全被你学来了。” 知否表示无辜:“可,明明是您说了不见他的啊……” “我是说了不再见他,可谁能抗拒命运呢?”施术将最近的两把椅子挪过来,雪颂懒懒坐下,继续道:“初微跟我好歹是旧相识,他的婚宴我不能不参加,遇见无妄在意料之中。至于这一次,若非你去魔宫请我当炮灰,我又怎会被蛟兽打伤?只有无生谷的雪莲花才能解蛟毒,我不和无妄来无生谷,便只能在魔宫等死。你想我死么?” 她轻抖脚脖子,无奈地叹息一声:“哎,都是逼不得已才同无妄相见。人生就是有如此多的逼不得已。” 知否寻了另一把椅子来坐,苦着一张脸,忧国忧民道:“太奶奶就不好奇,无妄神尊为何不记得您吗?他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装不记得?” 所以说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冒冒失失的,甚么话都敢说出口。 雪颂原本还悠哉悠哉的晃着腿,知否的话甫一说完,她的心瞬间变得比万年沉雪还要沉,晃动的腿登时僵在那里。 她怎能不好奇。 或许不应当说好奇,应当说厌恶。她厌恶现在这个坦然面对她的无妄。 凭甚么她在回忆的深渊里挣扎不已,他却谈笑着漫步在万丈云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经年前之忆 3 由于提前没把功课做足,雪颂没能成功打入仙界的核心地段初云天,阴差阳错之下,她混进了无妄的无生谷。 雪颂她爹打小教她,要学会顺其自然,世态百千,再糟糕能糟糕到甚么程度。既来之则安之,无生谷虽然不能和初云天比,但她好歹算是成功混入了仙界,日后该怎么做,她再慢慢打算。 无妄到底没让她住进谷里,只在无生谷的入口处搭了个简陋的棚子让她暂住。棚子简陋到何种程度呢?这样说罢,只要外头起风,棚子里处处都跟着起风。 雪颂打小住在富丽堂皇的魔宫,虽说她老爹崇尚节俭,但她好歹是魔族唯一的帝姬,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头一次住如此简陋的棚子,她稍微觉得不适应。 她腆着脸问无妄:“你当真舍得让我一个垂死的病人住在这四处漏风的棚子里?” 无妄不知打哪儿抱来一捆茅草,自顾自把茅草扔上屋顶,冷冷对她道:“你若是不想住这个棚子便直说好了,仙界多的是想住在我亲手搭建的草庐中的仙女儿。你前脚刚走,后脚这草庐便会被别人占去,届时你想反悔也没再住进来的机会。” 她撇撇嘴:“我才不信。” 把一捆茅草都扔到屋顶上,无妄从容不迫道:“转头,向后看。”她依言转头,皑皑白雪那边是青油草地,不知有多少穿着薄纱低胸裙的仙女儿探头探脑地看向这里,眉目间尽是深情缱绻。 雪颂深吸一口气,再把头转回来时,立刻换了语气:“嗯,不错,我觉得这个棚子搭建的很有艺术气息,有一丢不羁,还有一丢豪放。同本魔……本仙子的性格甚是合得来。” 无妄似笑非笑的斜着眼睛看她,英俊的面庞在大雪中稍显模糊,唯浓墨染就一般的剑眉格外清晰。 雪颂拍一拍脸,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背过身,她轻声嘟囔一句:“仙界的仙女儿真奇怪。” 日后她才晓得,无妄委实是个妙人。她在魔宫里听说,仙界的上古大神们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从来不会主动做东西,连米饭都不晓得如何去蒸。她对此甚为唾弃,连米饭都不会蒸,那同牙牙学语的幼童有何区别? 然,无妄实在是个中异类。 他不单会盖茅庐,还会修桌椅打板凳、绘折扇裁屏风、补锅碗捏瓢盆、钓鲶鱼栽蔬果。只有雪颂想不到的事,没有无妄不会做的事。 哪里像个神仙,倒像凡界最悠哉闲适的乡野农夫。左不过这个农夫长得一点不粗犷,皮肤比女子还白,唇色比女子还红,尤其是一双纤纤手,骨节分明白皙柔软,女子看了都要嫉妒许久。 暂且在无生谷住下后,雪颂没忘记她卧底的身份。她偷偷传信给她父君,用的是魔界特有的加密信函,仙界的人看不懂:“╲_/計戈リ宥変,妳聰明伶俐的寶ъèi囡兒誤闖暸嘸生谷,莈混琎初芸忝紶。梛ㄙ,4繼續待恠僊堺,寰4先囬魔堺,褈薪想ζiňɡ﹄個汸荌?” 翻译一下:计划有变,你聪明伶俐的宝贝女儿误闯了无生谷,没混进初云天去。那么,是继续待在仙界,还是先回魔界,重新想另一个方案? 她躺在简陋不堪的草庐里等了五天,老爹没回信,五天足够在仙界和魔界之间跑三个来回了,她老爹忒不靠谱。 雪颂气的要死。 偏生有不长眼的仙女儿来撞枪口。 “喂,你凭甚么住在无生谷旁边。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甚么货色,无生谷岂是你们这些下等仙娥该来的地方。还不速速收拾行装滚出去!” 是个穿柳绿色广袖华裳的仙女姐姐,态度恶劣语气凶巴巴,长得倒不错,气质也还好。 雪颂在草庐里躺得厌烦了,是以把无妄给她打的软榻挪到外头的太阳底,打算一边晒太阳一边等她老爹的回信。原本晒着暖烘烘的太阳,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丢丢,经她这样刺激,心火霎时又升起来。 她躺在软榻上翻了个身,慢悠悠道:“怎么了漂亮的仙女姐姐,这是你的地盘?” 仙女姐姐桀骜不驯的翻翻白眼,似乎不屑同她讲话,阴阳怪气道:“现在不是,但不久的将来会是。不单这片地方是我的,连无妄大人都会是我的,你们这些下等仙娥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 微微坐起身子,雪颂翘起二郎腿,朝她友好地笑笑:“现在都无法顾及,谁又能管得到将来呢,您说是不是?” 着柳绿色衣裳的仙女姐姐甩一甩宽大广袖,眉梢上挑,态度恶劣道:“本公主没时间同你闲扯,识时务的话赶紧搬出去。明日我会再来无生谷查看,若届时你还死乞白赖的住在无生谷口,本公主定会掀了你的草庐。”缓缓走近雪颂,她笑得明媚温柔,然眼底的阴狠却显露无疑,“呐,本公主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若是拆草庐的时候不注意碰伤你,你可不能怪我呀。” 镇定自若的拾掇完殷红华裳的边角,雪颂托着腮看她,仔细地上下打量道:“呀,你竟然是一位公主,穿的跟根大葱似的,真看不出来。”嘴角有笑意流淌而出,她故作好奇道:“你们府上没有替你选衣料的仙娥么?若是有的话,你回去之后可以考虑将她开除了,这个颜色的衣裳同你一点都不搭。”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抬目问她:“艳俗,艳俗这个词你懂吗?” 仙女姐姐登时气得跳脚:“你!”不知打哪里掏出一把长剑,气势汹汹的朝雪颂比划,“找死!” 火上浇油这件事雪颂已做的极其熟稔,能够在火上浇油后全身而退,是她最值得骄傲的特殊能力。 轻飘飘从软榻瞬移到地面上,雪颂躲过了仙女姐姐的一击,恼羞成怒的仙女姐姐又即刻挥舞着长剑给她第二击。满不在乎的站在风中,雪颂低低念诵一声魔咒,预备变出道结界抵挡她的攻击。 当长剑没入她手臂的一刻,雪颂才记起一件事——来仙界之前,她老爹封印了她全部的术法造诣,只给她灌入下仙的仙气。 她之所以能在火上浇油后全身而退,全在于她有眼力见,晓得不能朝术法造诣比她高深的人头上倒油,她开罪的都是术法造诣比她低的人。然,今儿个她开罪的人,术法造诣显然要高过已成下仙的她。 长剑一下接一下的朝她刺来,握剑之人似乎失了神智,瞧架势不把雪颂刺死誓不罢休。 千钧一发之际,恰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大头觉的无妄大人一觉睡醒。兴许是听见了打斗的声音,他自无生谷御风飞出来,冷着脸呵斥道:“住手。” 见无妄来了,仙女姐姐这才把剑放下,看看染血的长剑,再看看一脸怒容的无妄,惶恐不安道:“大人……” 青年一张俊脸冷的像无生谷的万年冰山,“你的能耐愈发大了,竟敢到我无生谷来伤人。”他怒极反笑,“极好,遗墨老祖教了个好女儿。” 仙女姐姐握剑的手隐隐发抖。 勉强把头抬起来,雪颂虚弱地唤他:“无妄……”青年低头看她,她咽一口血沫子,断断续续道:“你……要记得把我救活。若是我死在仙界,父君会拼了整族的力量来讨伐仙界,届时整个三界会比眼下更加纷乱,我不愿因我之故而导致三界民不聊生。” 无妄默了片刻,双目深如潭水,问她:“你是谁?” 她尚存有一丝意识,晓得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遂信口捏造了个假名:“青燃。” 她不晓得无妄用了甚么法子救她,但想来不困难,因为她都伤在无关紧要的部位,内脏并无大碍。 她在春晌百花节的末尾醒来,照旧住在无生谷入口处的简陋的草庐中,无妄没看在她是病患的面子上把她挪进无生谷中。 再往后,她才从偷偷摸摸到无生谷偷看无妄的小仙女口中得知,那位穿柳绿色衣裳、态度极其恶劣的仙女姐姐是无妄的未婚妻,名唤紫苑。 据传,紫苑与无妄的婚约是仙界功臣遗墨老祖极力主张促成的,遗墨老祖是紫苑的父君,紫苑爱慕无妄的事仙界人人皆知,所以也可以说婚约是紫苑恳求她父君帮忙促成的。 但,有意思的是,无妄不喜欢紫苑,亦不打算娶她。虽然有婚约在,他们之前的关系却比陌生人还微妙,无妄甚是不待见紫苑,平日里和她打个照面都要远远躲开。 却不知他当初为何肯同意这门亲事。 雪颂在魔界有个外号,叫混世魔王,她曾打遍魔界无敌手,没成想,却在个仙界女子手中吃了亏。 她懑懑不平,她欲哭无泪。 紫苑赐给她的剑伤好得差不离时,无妄轻摇羽扇到茅庐里来探望她,推开门便拿她打趣道:“看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离了,之前的伤没养好便能和旁人打架,不错,有点不知死活的傻劲。” 她伸头看他,本打算还两句嘴,没等拉开架势,立时怔住了——呵,好个风流倜傥的白裳神尊,任她这般见多了美男的人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黑漆漆的墨发拿玉冠束起一半,另一半荡在身后,额前的碎发零零散散,凭添几分不羁之感。一袭白裳白过无生谷的寸寸积雪,雪颂都不敢靠近他,怕一不留神印上去一个泥手印。 见她不做声,无妄干脆自顾自说下去,“你要晓得,我不是甚么正经神仙,无生谷不是白白让你住的,作为寄宿者,你得无偿、并且心甘情愿的帮我一个忙。” 雪颂这才有所反应,她拿一朵被凡界奉为神药的雪莲花在手,试图跟无妄讨价还价,“可否拒绝?” 无妄干脆利落的回给她一个字:“否。” 见没有回旋的余地,将雪莲花塞进口中吃掉,雪颂只好故作大方的挥一挥手,“说罢说罢,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呢,而我是从来不欠人情的。” 无妄朝她嫣然一笑,“陪我去初云天参加个宴会。” 那个年代的宴会甚是讲究,吃有吃的礼仪、玩有玩的章法;哪像现在,净晓得胡吃海喝,末了再奏一曲靡靡之音,忒骄奢淫逸。 雪颂以青燃之名到初云天走了一遭,甚么情报都没打探到,但依靠着祖传的厚脸皮的精神,她到底还是同初微搭上了话,扯了那么几句有的没的。 她不禁有些飘飘然:唔,她多厉害啊,濒临失败的任务都能让她巧妙的挽回,一回生二回熟,日后她定会多多往初云天来。迟早有一日,她会打探到有用的情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这么热心肠 回无生谷的路上,她嘚瑟的太过头,一不留神,径直从祥云上掉下去,摔在汪刚刚及腰的溪流中。 姿容冠绝的神尊打散祥云,看热闹一般立在河边,弯腰朝她道:“如何?你想泡个澡?” 广袖的长裙鼓鼓囊囊泡在水中,像床上的轻纱帐,她递一只手给他,“这个坡度我不好往上爬,你做一次好人好事把我拉上去罢。” 无妄握住她的手,正要把她往上拉,雪颂嘴欠的多问一句:“何不让你那娇滴滴的未婚妻陪你来赴宴?” 他停下辅助的动作,便那样让她吊在那里,蹙眉道:“你是想继续在河里呆着?” 雪颂吐吐舌头,认怂了,不再多言语。 腰腹部微微作痛,上岸后,她豪放地掀开腰封,想看看是否碰到了剑伤,引得旧伤复发。无妄一看便不是君子,他没背过身避嫌,倒遥遥指着她的腰若有所思道:“你腰上的纹身……” 她忙扣上腰封,“哈,你看见了?”内心的小魔鬼苏醒过来,雪颂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其实,这个纹身是我的胎记。打小我便立下了誓言,若日后哪个男子看到我的胎记,那么他必须娶我……” 无妄突然变出一把亮闪闪的小刀,寒光照水影,雪颂退后两步,面色惊惶道:“你要做甚么?” 将小刀凑近自己,无妄似有百般纠结,思索道:“我不愿娶你,可你又立了誓言,我总不好让你做背信弃义的小人,那么,只好将自己的眼睛戳瞎。”她刚想劝他别做傻事,无妄忽的把刀尖指向她,似有所想道:“不然,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杀了你。若你死了,誓言自然不攻自破。” 转瞬间离无妄十米远,施术烘干广袖长裙,雪颂背过身没理他。 没意思,同无妄开玩笑真没意思,他压根不上套。 数日后,一则不清楚来源的谣言在仙界传得沸沸扬扬,连借住在避世无生谷中的雪颂都听着了。 说遗墨老祖的女儿紫苑公主为了陪无妄去参加宴会,提前半个月在织造仙子处定了一套衣裳——低胸的。她盼啊盼,从月初盼到月中,终于等到大宴开始。然空欢喜一场,白憧憬一回,无妄压根没去遗墨老祖家邀请她。 加之又听闻无妄带了旁的女子去初云天赴会,且那个女子长得甚是美艳,仪态万方。紫苑又气又恼,当日便躺在床上下不来了。如此一病就是接连数日,不知下个月能不能起得来。 蹲在无生谷的漫天风雪中,雪颂无奈地叹一口气——得,这个冤家结定了。 照旧是风雪飘摇的无生谷,照旧是昔日的故人容颜,只是故人的心态已同当年截然不同。 一声接一声的呼喊把雪颂从回忆中带离出来,好少年知否板正坐在椅子上,拿双指甲整齐的手在她眼前晃悠,“太奶奶,太奶奶!您想甚么呢,我和您说话有没有听见?” 雪颂换了姿势坐着,敷衍应道:“听着了听着了。” 收回一双爪子,知否稍稍整理衣裳的前襟,又碎碎念叨:“反正……知否不想看您再受伤害,赶紧把伤养好,我带您回魔宫。咱们再不要见到他,无论是我父亲还是魔君姜落尘,他们都不愿你再同他有瓜葛。”又伸头朝门外看看,挠头道:“不晓得您身上毒还要排几天,诶我为何要唤您去收服蛟兽呢,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晓得何时能来接您回魔宫……” 大剌剌敞开的木门外突然传来道低沉有力的男声:“再过三日,三日后的傍晚来接她。” 这道声音出现的太过突然,雪颂与知否皆被吓得猛哆嗦一下。雪颂仰脸朝门口看去,着身玄色衣衫的无妄清然立在门口,手中提了只编织竹篮,额前的碧玉护额在黄昏光线照射下清透发亮,眉目中尽是不问世事的洒脱淡然。不晓得出现在何时。 抬步跨过门槛,无妄进到木头小筑中,将手中提着的竹篮放下,面向知否道:“还有,你需要知晓一点,有我在无生谷,你家主子不会再受伤害。” 雪颂与知否又皆是一震。 抬目轻瞥桃木桌上硕大的包裹,无妄不急不缓的为自己倒了一盏清茶,不急不缓的抵到唇边抿一下。他不晓得他方才说的话有何杀伤力,无论是雪颂还是她的小魔使,俩人都露出一副惊吓的表情。无妄用闲着的那只手摸了摸俊脸——嗯,难道他很可怕吗?不大可能,他方才出去摘菜时,碰到的小仙娥仍旧像以前那样热情,若非他一直冷眼相对,估摸那些小仙娥会扑到他身上。说明他依旧是仙界人气最高的单身男上神。 那么,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们主仆俩在偷偷摸摸说他的坏话,是以见他突然出现才这般惊慌失措。 似乎为了专门印证他的猜测,雪颂做作的抬手掩唇,笑得比春花还灿烂,“呵呵呵呵神尊你回来啦,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好领着知否出门迎接您啊~” 典型的做贼心虚的表现。 他从竹篮里取出片雪顶茶叶,弹到茶壶里,斜睨她道:“放心,本尊没有恶趣味,才不会竖起耳朵听旁人的悄悄话。他说不晓得何时能接你回魔宫时我正好回来,见这个问题可以回答,便热情地作出了解答。没办法,本尊就是这么的热心肠。” 他将茶盏搁在硕大的包裹旁边,掩去眼底笑意,故作不解道:“你们在讨论甚么?” 雪颂的眼底有慌张一闪而过,“哦,讨论一个薄情郎,你不认得,也不会想认得。” 无妄了然颔首。哦,那他俩方才应当不是在议论他。他数万年同一日地单着,独居于无生谷,从没跟哪个女子发生情感上的纠葛,自是没有当薄情郎的机会。 眼见天色渐黑,西方余光被黑暗掩盖,钻了空子从无生谷结界破损处爬进来的知否又从破损处爬了出去。 少年美好的翘臀消失在结界那头,雪颂偷偷瞥一眼若有所思的尊神无妄,尴尬的、懊丧的抬手遮住眼睛。她正奇怪呢,知否的术法造诣何时比她还高深,竟能破开无生谷的避世结界来给她送包裹。原来……他是从结界的破洞处爬进无生谷来的啊…… 略微掉她们魔族的价。 待知否离开后,无妄第一时间修补好了结界破损的地方,一连套上去三层术法符文,生怕知否日后再顺着窟窿偷偷摸摸爬进无生谷来。 入夜,遍地白雪隔窗亮,天边明月随云逐。来无生谷养伤的这几日,雪颂又无聊又压抑,无生谷没有可供她把玩的玩物,亦没有让她提起兴趣阅读的书籍,她每日都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 兴许是为了避嫌,无妄单独辟了处隔间给雪颂暂住,隔间离无妄的房间不甚远,走几步便到了,这段短短距离存在的意义便是避嫌。 窗外的明月同白雪一样皎洁,雪颂正坐在轩窗前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琉璃盏中蜷曲的灯芯,唇红齿白的青年扣开她的房门,身上只着一件单薄青衫,沉默着立在门边不说话。 雪颂心中立时忐忑不安起来。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容易产生暧昧的情愫,她又生得这般好看,无妄一定是忍不住内心汹涌流淌的爱慕之意来向她告白了。 她该怎么做?直接拒绝他吗?还是说先羞辱一番再拒绝他,好排遣一下对他不记得她这件事的恼火之情? 快速的在心底思量两遍,雪颂决定还是先直接拒绝他罢。若是羞辱一番再拒绝他,会显得她很刻薄,很没有肚量,有失她魔帝的身份。 打定主意,她几乎与无妄同时开口—— “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你会不会做饭?” “噗……”手底的琉璃盏轻轻一晃,雪颂险些把它推掉地上。啊,出现这种情况,便让人十分尴尬了…… 幸而无妄没听清她说了甚么,好看的眉头微蹙,杵在门边问她:“你方才说甚么?” 她很快反应过来,把琉璃盏扶正,轻咳一声掩饰心底的尴尬,摊手道:“我说,你看我像是会做饭的样子么?” 无妄认真看她两眼:“的确不像。”顿一顿,转头看向火光摇曳的琉璃盏,“便当我没问过。我打算做几道进补的菜肴,你收拾收拾把衣裳穿好,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到正厅吃饭。” 雪颂更惊讶了:“你如今竟会做饭?”她分明记得,四万年前的无妄甚么都懂甚么都会,唯独对做饭这桩事一窍不通,他切的土豆块每块都有巴掌大;他煲的鸡汤里还有鸡毛漂浮。 无妄回答得甚是谦虚:“只会皮毛,做出的菜肴无论是成色还是味道都只能勉强入眼,不能同食神比。” 脑海中浮现出漂着鸡毛的鸡汤,雪颂耸耸鼻子,“我对你的厨艺持质疑态度,做不做得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吃得另说。” 无妄朝她笑得和谐而温润,“不会做饭的你没权利嘲笑会皮毛的我,你不觉得,我比你强那么一些吗?” 雪颂不置可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大肥豆青虫 着单薄青衫的神尊转身回去做饭了,委地的墨发拖在皑皑白雪上,更见黑亮。半晌,雪颂呆呆坐在窗前,静静摩挲着发烫的琉璃盏,魔族人特有的尖耳朵敏感地捕捉到附近的声音。她听见了无妄在案板上切菜的声音,叮叮咚咚甚有节奏,不像昔年那般毫无章法;她听见了柴火在灶膛里劈啪作响,从声音响动的程度来看,他烧的是旺火。 没有东西打碎的声音,无妄也没来喊她帮忙灭火,看来,他果然学会了做饭。 看来,他果然变了。 四万年沧海桑田,不变的大概只有她一个,她是因为身死沉睡才没变,若她同无妄一样在世上辗转存活,大概,也会生出变化。 她望着无生谷一成不变的积雪,怅然若失的轻叹出声。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雪颂随意披了件大氅在身上,懒懒散散的朝正厅走去。不过吃两口便饭,仪态好不好没关系,只要她一张脸长得好看便成。 无妄已将饭菜做好,正厅的饭桌上袅袅热气蒸腾,像王母娘娘蟠桃会似的。无生谷的温度在三界数第二低——第一低的是极尊神主居住的含泷山,在这般低温环境下,热气蒸腾的更带劲。 无妄已在桌边坐好,两副碗筷亦已经摆好,雪颂披着大氅在他对面坐下,待瞥见桌上的菜肴,她顿时露出目瞪口呆的神色。 果然,她不该对无妄的厨艺寄予厚望的。 不忍动筷,她为难的咬一下嘴唇,抬目问无妄:“其实问这个问题稍微有些不大礼貌,然若不问的话,可能这顿饭我吃得不会安稳。那么,便没礼貌一回罢。请问,神尊大人和旱魃有何关系?” 无妄不知从何处掏出两只银色汤匙,分了一只给她,面色如常道:“问这个问题作甚,旱魃是妖魅,而我是仙界的正神,自然和她毫无关系。” 雪颂的唇角剧烈的抽动起来,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四盆汤,“哦,你忙活了半晌便只做了四盆羹汤,好好的食材你不用来做菜不做反倒来做汤,我还以为你便是渴水的旱魃呢。” 没错,无妄花了半个时辰做了四盆汤,请注意用词,是盆,不是碗。 雪颂有些无法接受。 敛起广袖以防止垂到汤盆里,无妄不咸不淡地同她道:“你可否晓得两个成语?” “甚么成语?” “卸磨杀驴,狗咬吕洞宾。” 微微泛灰的眼珠子转悠两圈,雪颂抬手抓过汤匙,故作无知道:“我自小课业便不大好,教书的先生不晓得气走多少,这两个成语听起来耳熟,但仅仅只是耳熟,它们是甚么意思其实我不大理解。回魔宫后我会谦虚好学的翻一翻典籍,一定弄懂这两个词的意思,如此才不辜负神尊你动嘴皮子将它们说出来。” 无妄抬目深深地凝视她一眼,这一眼有鄙视,有揶揄,有嘲讽,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抬指一一介绍桌上的羹汤:“这一道是山药枸杞乌鸡汤,这一道是菠菜猪肝汤,这一道是鲫鱼汤,这一道是四色豆子汤。四道汤皆是补血的佳品,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雪颂对着四盆汤兀自头大,还没喝便觉得肚子里撑撑的。无妄又道:“想着你收复蛟兽,为三界立了大功一件,我这个仙界派去的主祀人总要有所表示。前几日为你排毒时无意中摸过你的脉搏,我发现,你的血脉极其虚弱,像月子没调理好的产妇一般。你回了魔界后要注意饮食作息,多吃补血的食物,若现在不好好调理,将来年老了会病根深重。”他盛了碗离他最近的四色豆子汤给雪颂,“说句不吉利的话,原本你可以活到二十万岁,只因落下了这个病根,兴许只能活到十八万岁。” 忙伸手接过热气腾腾的羹汤,雪颂有礼貌的向他道谢,面上彬彬有礼,但心底却不屑的翻着白眼。她怀疑无妄是个庸医——月子没调理好的产妇?简直是胡扯。上一世她乃堂堂魔界公主,这一世她乃堂堂魔界帝君,两世皆堂堂正正,有过情感纠葛的男子不过只有他无妄一个,她哪里来的机会做产妇? 有心出言挤兑挤兑他,又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雪颂再三思索,决定还是罢了,与他争辩这事作甚。 颜色殷红的汤入口微甜,谈不上好喝,但也能将就喝下去。她搅拌着羹匙,垂目问无妄:“你……为何会想到学做饭?” 无妄单手撑着下巴尖,看着她道:“你应当记得初微大婚那日撞到的猴孩子罢,便是你送他四样旷世奇宝的孩子。”雪颂点点头,她记得那个胖乎乎的小胖子。见她点头,无妄便又继续说下去:“他打小生活在思骨河中,身世不明,没有父亲母亲照拂,可怜见的。他是个贪吃的猴孩子,我怜惜他的遭遇,无事时会做些吃食给他。一来二去的,厨艺倒精进不少,做出的菜肴味道虽然不大好,给不挑嘴的人吃绰绰有余。” 雪颂不由得怜惜感叹道:“倒是个身世坎坷的小可怜。”豪放地喝完一碗汤,她舔舔唇角道:“他父亲母亲的心真狠,怎舍得将个胖乎乎的奶娃娃丢进河里呢?” 无妄拿起勺子又给她盛了碗菠菜猪肝汤,淡淡道:“谁晓得。纵然我有看穿他人三生的能力,却对他无可奈何,他似乎没上过轮回台,看来看去也只能看见这一世,且只能看见他在思骨河中之后的事。不是拔水草便是抓小鱼,无聊得紧。” 面前虽然摆放着碗筷,无妄却并没有动筷的意思,只顾着看雪颂不停地喝汤。她试探着问他:“那个,这一桌子汤不会全是做给我喝的罢?” 无妄笑起来很好看,虽说他很少露出笑容,但面对着一桌子汤,再好看雪颂也无心欣赏。“自然。”他道:“多喝一些,这些食材的品质皆是上等,尤其是那只可爱的乌鸡,乃是我从南极仙翁家的鸡圈里抓来的,可不能浪费。” 雪颂:“……” 缘着一连喝了十碗汤,碗碗都满到险些溢出来,雪颂不出意外成了茅房的常驻客人。如此折腾半夜、跑了半夜,子时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房间,雪颂才终于睡着。 却也没能睡得踏实。 她不晓得是在她睡着后多久,从月亮所在的方位来看,应当不超过半个时辰,她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周围黑漆漆的,虽有明朗月光却照不全整个房间,她困得懵了,恍惚间以为现下是在魔界的魔宫中,全然忘却了在无生谷养伤这回事。 她感觉到,有不知名的软体蠕虫附在她的手背上,正顺着手腕一直往上爬,通体冰凉湿滑,蠕动的感觉甚是明显。僵着身子坐起来,施术抛一个术法火苗点亮琉璃盏,她抬起手臂勘探,果然发现了小手拇指长的一条虫子。 雪颂登时炸了。 掀开被褥,她猛地跳下床,用了十足的力气去甩附有虫子的那条胳膊,烛影摇曳不止,她扯着嗓子朝外呼唤:“知否,知否你快来啊!” 冰凉湿滑的虫子似乎长有吸盘,任她怎么甩也纹丝不动,雪颂急得脸都白了,呼唤的声音更大:“知否你快过来,我不会责怪你闯入我的寝殿,你再不来我就要死掉了,啊呀呀呀你快来呀~” 疾劲而富有章法的脚步声由远渐近,应当是知否来拯救她了。开门声响起的瞬间,恶心的虫子正好从她的手臂上掉下去,她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在地上蠕动的虫子,胸膛里顿时有滔滔不绝的惧怕之意涌上来。 闭着眼,雪颂再不敢看掉在地上的虫子,她快速的指挥知否,“还像之前那样,把这只虫子扔出去,扔得远远的!”知否没有应答,她沉思一瞬,又补上一句:“还有,不许将我怕虫子的事说出去,三界众生若是知晓叱咤风云的魔族女帝怕虫子,那日后我还如何让众人膜拜信服。你一定要对此事守口如瓶。” 推门而来之人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他紧紧身上衣裳,面色怪异的问她:“你……竟然怕虫子?” 声线低沉而富含磁性,同知否稚嫩的少年声线相差十万八千里。 雪颂缓缓睁开眼——是无妄特有的声音,只有他能将清冷与不羁融到一起。 这才记起她现在暂住在无生谷,谷中只有她同无妄两个直立动物,哪里来的知否帮她抓虫子。 青年应当是匆忙起身而来,让人过目不忘的俊脸上写满了“我没睡好我很困”,漆黑的墨发亦稍显凌乱,身上的衣裳是胡乱披的,领口没系上,隐约能看到敞开的领口处露出的半截锁骨。 若是无妄现下不在这里,雪颂应当会懊悔地拿头撞墙。历史再一次的重演了。 当年,她奉她老爹之命潜入初云天,用尽了不要脸的手段后也没能得逞,只能退而求其次暂住在无生谷的草庐中。也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她暂住的草庐里出现一只豆青虫,豆青虫撅着屁股爬啊爬,把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魔帝不打算让魔后再遭生孩子的罪,雪颂便成了魔界唯一的接班人。为了让她成为合格的接班人,打小魔帝便把她当做男孩子来养,雪颂抗打击的能力那是一流的。她打小便天不怕地不怕,敢上九天擒龙敢下五洋捉鳖,活生生一个小霸王。直到一千岁那年,她在魔君姜落尘那里见到了一只软体虫子,甚么都敢的小霸王便变成了皮皮虾,她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打那以后,有数百年没去找姜落尘玩儿。姜落尘甚是委屈——破虫子是自己出现的,又不是他刻意放在那里吓唬她的,她凭甚么迁怒于他? 大豆青虫出现的前一夜,雪颂按照她老爹发来的指示勾引过无妄一次,过程不详细描述了,因为不大光彩。反正,她失败了,无妄差点吐给她看。这一夜,她哭天喊地的跑到无妄的房中,放下身段哀求他把虫子赶出去。无妄以为她又变着法子来勾引他,忒淡然的坐在案桌旁,不为所动道:“你连紫苑都不怕,敢凭借下仙的修为同她一个下神斗法,还会怕一只小小虫子?” 她不晓得怎么和他解释,恰巧无妄书房的房梁上亦有只大青虫,倒挂着在房梁上蠕动蠕动,她指一指大青虫,“你看那里。”无妄抬头看去,哦,大虫子,再低头,雪颂已吓得昏厥过去。 无妄终于相信她怕虫子这件事是真的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巧合的命运 今时今日,昔年的这一幕再次重演,雪颂只想捂着脸骂娘。命运——太他娘的巧合了。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昏厥的感觉,单单觉得害怕而已,可能是重生后经历的事情太多,她的心智被磨练的更加成熟。 既然无妄看到了她面对虫子的怂样,她便没何可掩饰的了,眼眶被吓得微微湿润,她的话音有些自己察觉不到的娇软:“似你们这些上古大神都有害怕的东西,我害怕一只虫子又有何不可,麻烦你帮我把虫子赶出去一下,雪颂感激不尽。” 青年脸上的笑意不加掩藏,他俯身捏起通体雪白的虫子,放在手心道:“这是酿雪虫,只有无生谷才有,串成串放油锅里炸味道再好不过。”听到这种虫子可以炸来吃,雪颂浑身冷不丁战栗一下,无妄瞥她一眼,继续道:“改天我可以做一串让你尝尝,它的口感同糯米糕很像,我喜欢吃糯米糕,也喜欢吃它,咬在嘴巴里又弹又有韧劲。” 雪颂抬目恼火视他,“行了行了,适可而止罢。不就是说了一句你做的山药枸杞乌鸡汤难喝么,你何必故意说这种话来恶心我,晓得你爱记仇,没想到你竟记仇到这般境地。分明最讨厌吃糯米糕的就是你,为了恶心我,你竟连昧良心的话都讲得出来。” 若是早知无妄会借机报复她,她便不嫌弃他做的羹汤难喝了,哎,哪里有卖后悔药的? 无妄没反驳,算是默认在报复她。反手将虫子丢出房外,他抬目凝视雪颂,轻描淡写道:“还有呢。” 雪颂缩缩脖子,“也不该偷偷倒掉橱子里剩下的四盆汤——我那是怕你再让我喝它们,方才我一直在跑茅房,折腾许久才安稳睡下。我晓得身子不好要多喝汤进补,但也不是这个喝法啊,我又不是水牛,况且……况且我没觉得我血脉虚弱……” 无妄摸着下巴作思索状,适时的提醒她,“还有。” 雪颂幽幽叹息一声:“更不该将案台上剩下的食材全毁掉。然,你煲的汤委实不好喝,四色豆子汤是甜味的,勉强还喝得下去,剩下的三道汤一道比一道咸,我愿意用辟谷十年来换取不喝你煲的汤。”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雪颂确定她没有隐瞒的地方,无妄应当满意了罢,他应当不会再拿虫子来恶心她了。 月光与白雪相得益彰,无生谷终年寂静,飞鸟不过浮云不沾,端的是空谷幽幽。无妄立在木头门边,别有深意的深深看一眼雪颂,兀自抚掌不语。 她知晓他不喜欢吃糯米糕。 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人当属初微,初微都不知晓他不爱吃甚么东西,她这个只与他见过寥寥数面的魔族女子竟然知晓。 她——究竟是甚么来历?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乌飞兔走光阴似箭,终于到了毒素排清的时刻。傍晚云霞飘满天,忠心耿耿的小魔使知否颠颠来无生谷接雪颂回魔宫,不单他来了,连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魔君姜落尘也一道跟了过来。 雪颂倍觉有面,且十分受宠若惊——啧,她这一受伤,把多年不管闲事不出魔界的姜落尘都炸出来了,他亲自来接她出无生谷,多么的令人惊叹!这点伤受得真值! 姜落尘向来以会说场面话闻名魔界,积怨再深的仇家站在他身旁,他也能先和对方打完招呼后再拔剑相向。 无妄负手站在飞雪飘洒的暮光里,衣袂翻飞如云霞,姜落尘朝他拱一拱手,垂目恭敬道:“多谢神尊照料我这不听话的侄女,魔界皇族子嗣凋零,统共就生了她这么一个帝姬,从小被惯得不像话。若是她说了甚不合礼数的话、做了甚不合礼数的事,还望大人多多包涵,啊,多多包涵。” 挎了个大包袱的雪颂心中一惊——啧,这还是那个目无王法得过且过看破红尘的姜落尘么?若她没记错,他可从未这般低声下气地同旁人说过话。 无妄回答得亦很官方化:“她身上的蛟毒是为三界众生中的,本尊作为三界的一份子,收留她在无生谷住几日算不得甚么大事。”顿一顿,刻意添了一句,“最多有些麻烦罢了。” 姜落尘干巴巴的笑两声,雪颂低头把玩着手中刚摘的雪莲花,默不作声。姜落尘不动声色的捅一捅她,雪颂踉跄几下才站稳。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抬起头,眯着眼睛挑起唇角,跟着他一道干巴巴发笑。 说来,无妄的年纪比姜落尘还要大几万岁,能做他的太爷爷了,然他俩站在一起,怎么看无妄都是年轻的那个。上天好像格外眷顾上古大神,从洪荒时代过来的大神们有一小撮似乎永远不会老去,譬如初微,再譬如无妄,怎么看都是年岁正当好的青年面容。 姜落尘又在和无妄说些甚么,雪颂没有插话的机会。知否扯扯她的衣裳把她拽到一边,接过她背上的大包袱,偷偷看一眼姜落尘,发现他没朝他看,才压低声音同她道:“这可能是您最后一次见无妄神尊了,太奶奶,您不打算和他说些甚么吗?” 见雪颂有些不解,他压低声音解释:“昨儿个我去魔宫取东西,路过青玉台时无意中听到你哥哥和你嫂嫂在商讨此事。你哥哥说,只要你心里还有无妄神尊一日,便一日不可能成亲,那么魔族便会一直没有储君。你哥哥还说,魔族好歹在三界占有一席地位,怎么能没有储君呢?你嫂嫂打算……打算待这次你回到魔宫,便诓骗你饮下忘情药。我小的时候听说过忘情药,只要吃下此药,会将此生挚爱之人忘掉的,太奶奶你要是吃了药,便再也不会记起无妄神尊了。” 忘情药。那可是三界排名第一的禁药呢,传闻要散尽家财才能得到一颗。雪颂有种想笑的感觉:她的好哥哥,她的好嫂嫂,真舍得为她花钱。 “他们倒挺为魔族着想的。”她碾碎手中的雪莲花,任花粉随风而逝,扭头朝知否轻飘飘笑道:“知否你说,我要不要顺遂了他们的心意?” 雪莲花顺着风向飞到无妄身边,险些迷了他的眼睛,青年的头发上沾染了零落几点碎花,不经意看像天上的雪花。 他隔着穿谷而过的风望向她,眸光平静如瑶池,束发的玉带裹着头发齐齐翻飞,浑身都是她熟悉的脱尘风度。 她想了想,抬起头朝他嫣然一笑,“呐,无妄,你的头发该洗了。” 回魔宫有两个法子,一则腾云。一则御风。 仙界的神仙讲究排场和外形,觉得御风会把发型吹乱,是以他们无论走远路走近路一律选择腾云。轻飘飘一朵小白云晃悠来晃悠去,又高雅又有情趣,忒适合附庸风雅的神仙。 而他们魔界,喜欢御风者多于腾云者。 云端风大,雪颂扯了截衣袖挡住口鼻,她熟络的凑近魔君姜落尘,笑嘻嘻道:“老姜,你亲自来无生谷接我,我很感动,说罢,你喜欢魔宫里甚么东西,回去后我送给你。”她又像鱼儿一样朝知否游过去,道:“还有知否,你这差当的甚是称职,我打算提一提你的位分,你觉得魔宫大内总管这个称号如何?” 知否似乎对这个新颖的称号不大满意。苦着脸道:“太奶奶,那不是凡界皇帝给阉人的称号么?知否是个正当壮年的好小伙,人家连男女间的欢爱都没体验过,才不要这个不吉利的阉人称号呢。” 雪颂正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知否接受这个称号,四大魔君中资历最老的魔君姜落尘淡淡瞥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老爹临去世前,你还没有重生,甚至连一点迹象都没有,他担忧你重生后举目无亲,便托我照顾你,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你自小是我看在身边长大的,连名字也是我给你改的,既然你唤我一声叔叔,自然,我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飞过云高耸入云的山峰,又道:“虽说你性子向来坚毅,做了决定后鲜少反悔,但凡事总有意外不是。无妄便是你此生的劫。他是上古的大神,乃正儿八经的古神,你呢,你是与他背道而驰的魔族帝君,怎么看怎么不搭。做叔叔的怕你同他旧情复燃,不肯回魔宫,再在他身上吃一次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同知否一同来接你回去。” 放下捂住口鼻的衣袖,雪颂垂眸泰然道:“嗨,叔叔你又说傻话。陈年旧事何必再去提及,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好了。我如今是魔族的帝君,肩负着振兴魔族的重任,怎会再像昔年那般为了个男子而抛下一切。你应当放宽心,多往好的方面去想。” 何况,昔年有她父君在,她母后亦在,她自是可以做她的逍遥帝姬。而如今,魔界只剩她一人了。 姜落尘冲她满意的点点头,“叔叔信得过你。”想起甚么,又郑重其事道:“对了,有桩要事得同你支会一声。南方魔君的掌上明珠失踪半个月了,整个魔君府的人把三界几乎翻了个遍,始终找不到她,可谓生死不明。她老娘急得寝食难安,辗转到我这里来求助,但你知道的,打人我有两把刷子,找人嘛,我便着实无可奈何了。只能拜托你这个半吊子的魔帝帮忙找找。” 雪颂轻轻吐出一口气,拧着眉头想了想,“若是我没记错,南方魔帝的女儿叫无盐罢?” 知否加快了御风的速度,追上来道:“对,她是叫无盐。” 雪颂了然颔首:“是个有勇有谋的漂亮姑娘。我原本打算她父君退位后便把南方魔帝的位置安排给她,让她承了这方职位,可她怎么突然失踪了呢。”她问姜落尘:“可曾听她家人说过她失踪前做过甚怪异的事、说过甚可疑的话么?” 雄伟的魔宫显现在不远处,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估摸还要御风半个时辰才能抵达。姜落尘把他知晓的情况一一道来:“无盐的性子同你有些相似,说风是风说雨便是雨,且她有甚么事也爱憋在心底不向旁人道来。她母亲只晓得她失踪前大哭过一场,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再问她便发烦了,她只好哄一哄她,没继续往下问。之后没出几天无盐便失踪了,衣物和银钱都没带走,穿的是她素日里最喜欢的黑曜衣裳。” 雪颂思忖片刻,摸着下巴沉吟道:“我估摸着,无盐八成不在人世了,不然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她不是普通的魔族女子,乃是南方魔君的女儿,多少有点身份,在魔界的地界上不可能出事。那么,她的失踪只能同仙界和凡界有干系。” 思量妥当,她偏头吩咐飞在右侧的知否,“叫哥哥去查罢。”樾辛最喜欢做建功立业的事,而青玉黛亦支持他,她这个做妹妹的便忙里偷闲一次罢。 知否还没出声答应,脑海中有疑点一闪而过,雪颂伸出根指头比划两下,犹豫道:“等等,知否。” 知否朦朦胧胧的提着硕大的包袱,“咋了?” 眸光锋利如开刃的刀,她沉声道:“我亲自去查。” 姜落尘不解地望向她:“怎么又要自己去查了?可是发现了甚么有问题的地方?” 她适时地自夸一下,“可以这样说,无盐是魔族第二勇猛的魔女——第一当然是我。你觉得,如若她不在人世了,她失踪的事情会那么简单吗?或许可以这样说,你觉得,杀死她的人的术法造诣会低吗?” 姜落尘与知否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把酒话桑麻 五六天不在魔宫的床榻上睡觉,按理说应当无比思念,回来后会睡得香甜酣畅才是。然,躺在软绵绵的被褥中,闻着助眠的檀香味,雪颂却讨贱地失眠了。 富丽堂皇的魔宫中有繁花娇娆,没有凄冷的落雪,知否的差当的尽职,魔宫里亦没有让人头疼的虫子。温度适宜床榻舒软,她却不像在无生谷中那样倒头就能睡着。 辗转反侧良久,眼睁睁看着月影从一边滑到中间,雪颂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空荡荡。 偌大的魔宫空荡荡的。 她向来害怕孤独,尤其害怕夜深人静时突然睁开眼周围只有她一人的孤独感。当年父君母后俱在时,她总是会缠着母后一起睡,把她父君气得半死,四下里追着她打,硬把她按回自己的床上。 她母后总喜欢问她同一个问题:“颂儿将来要嫁甚么样的男子?”又自顾自的替她作答:“阿娘觉得,魔界的男子都配不上我们颂儿。我倒是记得仙界那边有个叫无妄的神尊,真可谓一表人才,家世气度皆可称之为不凡。若不是仙魔两界不能通婚,阿娘倒真想把你嫁给他。你可别告诉你父君啊,其实,阿娘年轻的时候就暗暗钦慕他,只可惜他为人正派,不近女色,这么多年也没娶媳妇儿,也不晓得最后谁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对外有礼数管着,雪颂要唤魔后母后,然私底下,她像平民一样唤阿娘。她毫不犹豫的在她老娘头上浇了一盆冷水,“阿娘,你想把你的宝贝女儿嫁给你年轻时钦慕的对象,可你可否思量过,他比我大多少岁,能不能做我的太太太爷爷……” 这盆水泼的很及时,她老娘沉默了。 直至她到仙界当不称职的卧底,于无生谷中与无妄相识,那时她才晓得,在一份爱情面前,年岁和身份显得多么无关紧要。 她才晓得,那个被称作“心脏”的东西,可以有那么多种痛法。 “无妄,无妄。”夜深人静,她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轻揩去眼角滑落的一滴水珠,“你为何要那样对我呢。我多痛啊,你不担心我会痛的吗?” 失眠的人总有俩黑眼袋,雪颂亦不能例外。 翌日,她顶着俩黑眼袋晃悠到魔宫前殿的书房中,预备稍微尽一尽魔帝的职,帮南方魔君找回他的女儿,是生是死,她总得给他个说法。 在此之前,她想先喝一盏温水。 她早起有喝水的习惯,是以书房的水壶里长年灌有三分热的清茶,每天早上她都要喝一盏。微微泛黄的茶水在瓷白的茶盏里荡来荡去,她抵在唇边轻轻吹一吹,吹开茶叶的残渣。 魔宫的二把手、她的干哥哥樾辛踱步进来,瞧见她眼睛底下的眼袋,万分关切道:“妹妹。昨夜可是没睡好?要不要再回去歇息片刻,养养神,有甚么事哥哥可以帮你处理。” 她斜斜靠在书桌上,苦恼的揉着脑门,叹息道:“嗨,别提了,哥哥。昨夜原本睡得挺好的,可到半夜,我做了一场玄乎其玄的梦,霎时便惊醒了,之后便一直没睡着。”又甚是惋惜道:“自打重生后我便鲜少做梦,昨夜那个梦挺有意思的,只可惜无人能帮我解开,略觉遗憾。” 樾辛像知心姐姐一般体贴道:“若是不拿哥哥当外人,便同我讲一讲罢,正好前几日我看了《周公解梦》,没准误打误撞能帮你将玄乎其玄的梦给解开。” 雪颂轻转着茶盏,友好地拍一拍樾辛的肩膀,“哥哥说的这是甚么话,雪颂一直拿你当自己人看,这里可是魔宫的书房,如若我不拿哥哥你当自己人,你怎么可能进到这里来。”三分热的茶水其实已经不烫嘴了,她仍旧把茶盏捏在手中,若无其事道:“其实,昨儿晚上做的梦有点离谱,哥哥你只当故事听一听便好。我梦到有只会说话的青鸟从西山飞到我耳朵边,它告诉我,这几日我有可能会误食忘情药,将这一世所历经的爱与痛都忘掉。” 她轻轻抚摸茶盏,朝樾辛温和笑道:“哥哥你说,这杯茶里可否有融化的忘情药呢?”说罢,也不多做言语,只是不停地晃着茶盏,饶有兴致的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 樾辛的脸色甚是难看,良久,试探着问她:“你知道了?” 雪颂冷冷一笑,果然,她便知道知否不会胡乱说话,她的好哥哥好嫂嫂真打算给她下忘情药。 她厌恶旁人在她身上动心思,有甚么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做,非要偷偷摸摸的诓骗为之?若是旁人做出这种事,她可能一早把茶盏掷地上了,但对方是她的干哥哥樾辛,在魔族颇有影响力,她便要思量着说话了。 她特地放软了声调,有规劝的意味:“我晓得你同嫂嫂担心我,不愿我再陷入昔年的苦海,但你抬头看看,看看你眼前这个人。”樾辛眼神闪躲的抬头看向她,她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格外正经道:“她是魔族的女帝,掌管着魔界芸芸众魔头的生与死,她不是曾经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帝姬。每当走一步路,她都会想好如何走下一步,她已能完全独当一面。” 樾辛略微有些着急,“可是魔族不能一直没有储君。义父在世时,他便立了你为储君,而今义父不在了,你也应当效仿他,提前把储君立好。” 她点点头,询问他:“哥哥可有何意见或建议?” 樾辛正色道:“要么你尽早成婚,生下魔族的继承人,要么,在你三个侄儿中挑一个,等他日你生了孩儿再重新做打算。我是这样想的,你嫂嫂也是这样想的,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 樾辛和青玉黛两口子能生得很,雪颂在地底沉睡四万年,他俩统共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家七口人出门浩浩荡荡的,隔老远便能瞧见。 把茶水泼到魔宫的地面上,雪颂别有深意一笑:“哦?这样啊。”樾辛的面上有期待之意一闪而过,转瞬间便掩藏起来,换上一副寻常神色。 她咧嘴笑道:“那么哥哥请放安心,我会尽早成婚,生下魔族的继承人。” 橙黄的晨光从魔宫透明的窗户照进殿堂,处处都有河水流淌的清透感,半晌,樾辛悻悻然离去,连句再见都没同雪颂说。 望着樾辛越走越远的背影,雪颂唉唉感叹了一番自己的命运:哎!她的命真苦!当帝姬有屁用,还不如当个下魔的女儿,起码下魔的女儿不必担心哥哥惦记自己的帝君之位。 她所展现在魔族人面前的倔强坚强,都有迫不得已的成分。 爹死了,娘也死了,有个干哥哥还是怕老婆的耙耳朵,她再不做出头鸟,魔族迟早会改和别人姓。 雪颂向来不欠旁人人情,旁人给她十两金叶片,她总要还对方十五两,不若总觉得心里揪着难受,好似占了天大的便宜。 仙界那边的无妄替她解了蛟兽的毒,她一不能以身相许报答他、二不能做牛做马报答他;再三思忖,她决定以金钱报答他。 魔宫里旁的东西没有,就是古董多,造型各异年代各不同,全是老魔帝逛遍五湖四海淘来的。雪颂花了半天时间慎重挑了挑,把她不喜欢的古董打包装起来,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吩咐知否连夜送去给无妄。 临出发前,她特特交代知否一番:“少年郎你需要晓得一点,仙魔两界之间有多年的隔阂,不论领头的帝君有何风吹草动,都够两界平民议论个十天半个月。无妄救我,是因我身上的蛟毒是为三界安定中的,而我给他这些古董做还礼,仅仅是想还了他救我的人情,我与他之间并无任何私情。但仙魔两界的平民不见得会这样想。所以去仙界送古董的路上若有人问你干甚么,你只草草敷衍过去便成,不用和他们说实话。” 知否用心聆听着,一一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他捧着一摞绑了蝴蝶结的礼品盒子御风飞在云端,路上有好事的魔族人笑哈哈的同他打招呼:“哟,这不是魔帝身边的知否大人么,你手上拿的是穿越仙魔两界结界处的令牌罢,您去仙界做甚?” 他板着脸作出一副严肃模样:“嘘,别问,太奶奶不让说。” 好事的魔族人先是迷惘不解,待瞧见知否御风的方向是无生谷所在的方位,登时恍然大悟地拍一拍大腿。 ——他懂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再不要理你 太奶奶今年都六万高龄了,身旁却始终没个男人,那个形单影只那个寂寥无依。俗话说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容易摩擦出火花,太奶奶去仙界的无生谷养了几日伤,和无生谷的主人无妄神尊朝夕相对,极有可能已经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这大半夜的,太奶奶还让知否大人去无生谷送礼,肯定是想借送礼之名表达内心汹涌澎湃的爱意~ 知否这一去便是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凌晨才返回魔界,雪颂差点以为他厌倦了当她的魔使,趁机逃跑了。 无妄托知否带了一句话给她:“若老魔帝泉下有知,晓得你出手这般阔绰,险些把魔宫搬空,你说他会不会气得从坟茔里爬出来?” 听完这句话后,雪颂只极其不屑地撇了撇嘴——只消把人情给还清了便好,她哪里能管得到她老爹生不生气。若真能把她老爹气得从坟茔里爬出来再好不过,最好她老娘也跟着一道爬出来,那样她们一家便可以团聚了。 打发知否回家歇息后,雪颂坐在案前看了几卷折子,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痛不痒的,魔族近来太平安泰。日头渐渐爬到当空,她想起前两日答应姜落尘要帮他寻找南方魔君的女儿无盐,便御风出了魔宫,边飞边思量从哪来开始找起。 南方魔君已找遍了三界,父亲找女儿自然上心,是以她没必要再把整个三界跑一遍。 那么,她便到瘴气厉害的地界寻一寻罢,有瘴气遮挡,南方魔君极有可能看不到无盐。无论她是死是活,只消她没魂飞魄散,总有踪迹可寻。 然,雪颂将情况估计的太过乐观。这一找便是好几日,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连阴曹地府她去走了三圈,愣是没感应到无盐存在的痕迹。 姜落尘来魔宫问了她两次,头一次是自己来的,第二次他领了眼睛熬得通红的南方魔君来。雪颂将她调查的结果如实告知于南方魔君,向来铁骨铮铮的魔君竟哭得涕泗横流。 雪颂大为动容,她一动容就容易冲动,一冲动说话就不过脑子。 她答应南方魔君,不出五日,一定会找到无盐的下落,是生是死都给他一个说法。 南方魔君的心里宽慰稍许,千恩万谢的走了,雪颂沐浴在姜落尘“多多保重”的目光中,后悔得直拿脑门磕墙。 五日后的傍晚,七彩云霞漫天,雪颂从以闷热著称的重华仙境出来,厚重的华裳下全是点点汗珠,鼻尖沁满了薄薄细汗。她算是彻底没辙了,连仙界最后一块热土重华仙境都找不到无盐,她只能向南方魔君道一声抱歉。 回魔界时,路过一处堪称为世外桃源的美地,雪颂这几日甚是操劳,鲜少有放松的时间,便驻足多看了两眼。 花海缭绕云雾蒸腾,头顶是如彩虹般绚烂的霞光,不知名的香花躲在绿草底下,花蕊中栖息着一只大翅斑斓蝶。百花环绕着一汪水潭生长,晚风轻轻吹拂,水潭上便荡起一波又一波曲折的涟漪,像神女穿着的百褶裙。 原本雪颂还没觉得有多不舒服,然当看到那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潭时,她突然觉得身上黏哒哒的,巴不得立刻跳进水潭里泡个澡。 她四处打量一番——嗯,此处十分隐蔽静谧,不像是有主人的样子,应当只是仙界随处可见的世外桃源。既是无人,她便跳进去泡泡澡罢,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天黑前能赶回魔宫。 脱下外袍,拢一拢及腰的头发,只着内里纱衣,雪颂“咕咚”跳进水潭中,率先来了个帅气的潜泳。仙界不愧是三界中灵气最盛的一界,随处可见的水潭子里的水都温热热的,跳进去后舍不得爬上岸。来回游了三趟,她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有被凝视窥探的感觉。 不动声色地闭目感受片刻,她发现,正前方那片浓密的草叶灌木丛后似乎有两道呼吸声,一低一浅,一前一后,应当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孩童发出来的。 将大半个身子沉浸水中,只露出肩膀和脑袋,她向灌木丛所在的方向厉声道:“谁在那里?!” 见偷窥被撞破,灌木丛后偷看的人显然十分慌张,悉悉索索衣袖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良久,一道清朗低沉的男声自灌木丛后传来:“抱歉,猴崽子太过顽劣,唐突了仙子,还望仙子海涵,我这就将他拎回家好生教育。” 嗓音煞为熟悉,仙界只有一人能将清冷与不羁捏碎了揉在一起,那便是无妄。 雪颂先是惊讶一瞬,待反应过来,继而冷冷一笑。好嘛,原来大名鼎鼎的神尊无妄有偷窥他人沐浴的习惯,她又揪到了他一个把柄。她手中有他多少个把柄了? 被无妄称作猴崽子的那位甚是不满,迈着两条小短腿从灌木丛后跑出来,掐腰扯着嗓子嚷嚷道:“无妄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分明是你领着天真无知的我来偷看美人儿洗澡,我不来你还跺着脚生闷气。现在却倒打一耙,诬赖天真无知的小鱼精,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灌木后伸出来,无妄笑着捏一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身子扔掩藏在灌木后,低声道:“哟?戏演得不错,我们来理一理,看究竟是谁倒打一耙。” 半个时辰前,他一如往常在无生谷睡觉。他们从事占卜行业的人总容易犯困,尤其是他这种这种占卜行业中的佼佼者,睡觉是每日最重要之事,也不晓得这是甚奇怪的后遗症。 他睡得正酣然,桃华从思骨河带上来的松手没小朋友不晓得怎么进到了他的房间,爬到床榻上一惊一乍道:“漂亮哥哥你快起来,我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去迟了可就没得看了。” 他翻了个身把他掀下床,闭目干脆回绝道:“不去。” 松手没又厚着脸皮爬上床,手脚死死地扒住他的被子,中气十足的吼出声:“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要生闷气了,鱼丸生起气来很可怕的!” 他故意没理会他,任他像只死沉死沉的八爪鱼趴在被褥上,他只管闭目睡他的觉。 鱼丸缓缓松开抓住被褥的手,慢慢滑到地上,垂着小脑袋可怜巴巴道:“我便知道,鱼活在世上是孤独的。初微和桃华不要我,只顾着恩爱缠绵,打啵啵也不管我在不在场、有没有看见,我离家出走他们也不追过来看看。”想到此处似乎有些气愤,也顾不得卖可怜了,跺跺脚,撅起嘴巴忿忿不平道:“如今连无妄你也不愿意搭理我,看来我仅仅是个累赘,没有存在的必要,既然如此,那我干脆回思骨河孤独到老好了!” 小鱼精虽然爱闹腾,三天两头闹脾气,但他却鲜少说出这种自怨自艾的话。无妄孤独地当了几万年的神尊,难得有个能说说话的小友,他不想让这个能陪他说说话的小友失望地回冰冷冷的思骨河。 虽说知晓他这番话中卖可怜的成分大于忧愁的成分,无妄仍是掀开被子起身,穿好衣裳抱过他,“别装了,太假,挤两滴眼油我兴许会试着当真的来看。好了,走罢,你要带我去看甚好东西?” 诚然,无妄是无辜的,他是个十足的受害者,来这里之前,他并不知道鱼丸要让他看的东西是甚么。若是早知晓鱼丸领着他来看魔界的雪颂沐浴,他八成会把鱼丸倒着挂在无生谷最高的山峰上,让他好生反省反省。 世外桃源中仙雾弥漫,空气中的湿气甚重,他质问鱼丸:“你说,究竟是谁诬赖谁?” 鱼丸明显怂了,偷偷摸摸瞥一眼泡在水潭中的雪颂,嘴硬争辩道:“那……那鱼丸也不晓得这里有美人儿沐浴嘛,鱼丸喊你过来,是想让你看看这里钟秀的美景。你看这里的花花草草多么漂亮,潭水多么的清澈,天空上云彩的颜色多么斑斓,啊,真是处不可多得的美景。” 无妄故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过云彩和花草,又问鱼丸:“你当真不知晓雪颂在此处沐浴?” 鱼丸撮着手指头闷不做声,满脸都写着心虚二字。 “你们俩……还要争论多久?”清冷的女声近在咫尺,不晓得雪颂是何时上岸的,几乎在一瞬间,她便站在无妄身侧,拎着小胖子鱼丸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无妄轻轻抬眼望去,魔族的女帝有张蛊惑人心的少女面庞,分明已六万高龄,瞧上去还像年岁正当好的韶华女子;湿漉漉的头发尽数披在身后,白皙的面容上有小水珠断断续续往下流淌,像打在琉璃上的雨珠。轻丝云纱以单薄透气著称,她拿来做衣裳的正是轻丝云纱,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将她玲珑的曲线显露无疑。 他顺着她的脖颈往下看,平日里雪颂都穿着厚厚的华裳,从没把手臂露出来过,她□□在外的手臂上皆是一道一道斑驳伤疤,因湿透而变得透明的轻丝云纱衣裳下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触目惊心,似乎她曾坠入过硫酸水中。 心底有个地方猛地抽痛一下,无妄怔怔地咬住下唇,视线放在她胸部上方最深的一道伤疤上,久久不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不得闻秘辛 若精美的瓷器上生出裂纹,观看者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这裂纹的来历,按耐不住想得知裂纹由来的想法。无妄同雪颂打过几次交道,深深晓得她翻脸不认人的桀骜脾气,他被鱼丸诓骗看到她沐浴已是有错在先,若再出言不逊问她身上伤疤的由来,无妄觉得,雪颂八成会拿妖月刺轮揍他。 罢了,还是按耐住这个想法罢,暂且不去问她,便当做甚都没看到好了。 无妄记得他曾在何处看过一句话,说神仙活在世上,总有亏欠的人情,若人情都还清了,便是驾鹤西去的时候,若人情一直还不清,便永无逝去的那一日。 雪颂的存在,大概便是为了让他不那么早驾鹤西去。他将她身上的蛟毒排清,她赠他以上古至宝,一报还一报,他们之间已经恩怨两清。然那厢恩怨两清没几日,他又无礼地撞见她沐浴的香艳场景……啊,这下该他亏欠雪颂了。 只顾得胡思乱想,忘了收回放在雪颂胸前的目光,容色年轻的女帝猛地将衣裳往上拉一拉,满面愠色道:“看够了没有,要不要我把衣裳再往下拉一些,好让你看得更清楚?” 他淡定地收回视线,抬手把自己的外袍脱了丢给她,垂眸淡淡道:“没甚么可看的,木头板上錾两个铜团子,同无生谷的木头门一样。无需刻意看你,我回去看木头门便好。”轻丝云纱煞是单薄,她身上穿的两层衣裳都湿透了,隐隐能看出身形轮廓,若是此刻再有闲人路过窥见,有伤她女帝的端庄身份。 见他做出这等贴心的举动,雪颂有一瞬诧异,但她们魔族人出了名的反应快,只一瞬她便恢复如常。不客气地将他的衣裳披在纱衣外头,她挑眉笑道:“难怪你到这个年岁还独身一人,我从前只听说你不近女色,无生谷周遭百里内连只雌孔雀都不住,没想到今日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站在你对面你都没甚感觉。嗳,你该不会有甚不可告人的癖好罢?譬如恋物癖甚么的。” 无妄有错在先,心底稍微有那么些发虚,便没像往日那样反驳回去。她抖了抖被她提在手上的小鱼精,故作厉色道:“来,抬起头让我看看,你低着头作甚,难不成也晓得自身有错,是以羞愧的抬不起头来?”鱼丸将脑袋垂得更甚,就差变成没脖子的刑天了,她冷哼一声:“小小年纪色胆倒不小,若是一再放纵,日后还不知道你能做出甚毁天灭地的大事。” 她咬唇思索了片刻,“不罚你终归是不行的,总要小惩大诫让你长长记性……不若这样,我送你去归墟海眼里打坐三日,再顺道送你三本道德书,一天看一本,你要好生学习前者大贤的为人处世之道。三日后我再放你出来。”她抬头笑着看一眼无妄,又低头冲鱼丸温婉可亲道:“你应当也觉得这个惩罚很有必要罢?” 若无其事地抬目去扫被雪颂提在手上的小鱼精,纵然他将眼珠子眨巴的像是要掉出来一般,无妄也没替他求情的打算。自作孽不可活,他从不替本来就有错的人求情。 刻意软著声儿,鱼丸奶声奶气地可怜巴巴对他道:“无妄…你帮帮我好不好…你让雪颂姐姐不要把我送进归墟里去好不好…” 朔风吹得草叶哗哗作响,他恍若没听到鱼丸的请求,径自对雪颂道:“你这个提议甚好,省得他有事无事便往无生谷跑,亦能及时地将他从越错越深的路上揪回来。”他不忘宽慰鱼丸:“你且进归墟呆上三天,不用忧心桃华找不到你,我会亲自上初云天同她说明情况,雪颂姐姐给你的书你要好生研读,三日后你自归墟归来时,我会随意挑几段书中的内容考考你。” 小胖子鱼丸失望地哭出声来:“哇……”他这几日泪腺甚是发达,兴许晓得一哭便有人心疼,动不动便要嚎上两声,饿了要哭,渴了也要哭。 沐浴在鱼丸悦耳的啼哭声中,眼神不经意地再次扫过雪颂身上遍布的伤疤,无妄终是没能忍住,欲言又止道:“你身上的伤疤——”她是魔族的帝姬,又不是在战场上厮杀的战神,应当自小在养尊处优中长大,身上不可能会有这般多伤痕。 无妄鲜少同魔族人走动,在初微大婚那日之前,他甚至不知晓魔族的女帝叫何名字。近些日子,得仙界爱八卦的众神仙眷顾,他多少听了些关于魔族女帝雪颂的轶事。 都说雪颂是老魔帝捧在心尖尖上的至宝,亦是整个魔界曾经的希望。又是至宝又是希望的,她肯定从未受到伤害,那么她身上这些伤痕的由来便愈发神秘了。又说雪颂中途因不能外传的秘辛死去四万年,除了她近身的几个口风紧的亲眷知晓内情,其他人都猜不到能让魔族帝姬死去的原因是甚么。 从前无妄只知晓雪颂是在死而复生之后坐上了魔帝的位置,不知晓她已死去四万年,亦不知晓她的死因是桩秘辛。可见偶尔听一听八卦很有必要,无形之中能增长不少见识。 西边的云彩浓密而厚重,层层叠叠似猫儿吃净的鱼骨头,一缕金光在层云后若隐若现,那是负责排布云彩的仙官的坐骑。 头发湿哒哒的往下滴水,雪颂不自觉地拉紧无妄借给她的衣裳。他的衣裳上有淡淡的莫名香气,不仔细闻的话闻不出来,若是仔细闻一下,满脑子便都是那种特别舒服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把脸埋到他怀里蹭个三四遍。 从前雪颂便很喜欢凑在无妄身边,她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是以也想让自己变得同他一般香喷喷的。她特意问过他:“怎么才能有你身上的味道?是熏香还是沐浴?” 无妄坐在无边的璀璨星光下,宽松的长袍铺天盖地,支肘向她邪魅一笑,“别做徒劳无功的事,大概,这是有担当的男神尊的味道,你这一生都不可能拥有。” 仍是旧时的那张脱尘出俗的脸庞,分毫不见衰老,只是少了满天的璀璨星光,多了只哭哭啼啼的小鱼精。而她,也不是当年不谙世事处处隐忍的魔族卧底。 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把提着的鱼丸改为抱在怀中,从容不迫道:“你说伤疤?我以前眼拙,爱慕过一个薄情郎。他家中有个厉害婆娘,打击报复是一把好手,见我同他夫君走得近,遂纠结了一众好友来追杀我。”无奈的耸耸肩膀,嗟叹道:“纵然本帝术法造诣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面对乌泱泱一群拿着大砍刀的人也是无力招架。拼死打斗了一天一夜之后,本帝光荣地嗝屁了。这伤疤便是在嗝屁时留下来的。” 了然的点点头,无妄算是明白了她身上的伤疤从何而来,但同时,又有一个疑问从心底浮现。他继续发问:“若我没记错,魔族帝族应当有自动愈合伤疤的能力——仙界的帝族也有此能力。那你身上为何还会留下如此多的伤疤?” 雪颂抬头冲他别有深意一笑,“她恨我入骨,巴不得我彻底从世上消失,哪甘心用一般的兵器伤我。你晓得挫骨扬灰剑吗?” 神色一凛,无妄脱口而出,“上古第三大神兵利器,万年前现世过一次,如今已经失传。传说,挫骨扬灰剑砍在皮肉上,疼痛能一直深入骨髓,让人痛不欲生;且它砍出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狰狞的伤疤。” 点点头,雪颂稀松平常道:“她用挫骨扬灰剑伤的我。” 她说这句话之前,无妄已隐约猜到了她身上的伤疤是如何来的,然经由她口再说出来,他还是震了一震。 要挨过多少剑才能留下这满身伤疤。他虽未曾经历过挫骨扬灰剑的挫骨之痛,却也能想象到那是甚么难忘的痛法。 良久,他负手立在风中,轻轻瞥一眼一脸云淡风轻的雪颂,“魔族人都是锱铢必较的性子,既然已经重生于世,她纠结众人杀了你,你不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小胖子鱼丸静静听着,忘记了哭嚎卖可怜,脸上还挂着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咬着指头看雪颂。 “原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做了第三者而不自知。我原以为薄情郎不爱她,他们之间算不得你情我愿、也没有真心实意的情愫蔓延,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我理所当然的横□□他们中间,谁知最后,薄情郎放弃的是我。”她挑唇微笑,这个微笑是留给自己的,算是个自嘲的笑,“她身为原配夫人,干掉我这个插足者很正常,亦在情理之中。我哪来的脸面再去找人家报仇。” 若不是她自己说出来,无妄八成永远不会知晓雪颂身上还有这样耐人寻味的故事。的确,若她在明知她所爱之人已有夫人时还硬赶着横插在中间,确实没脸面再去找人家寻仇。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一家痴情种 只是一时好奇,竟无意挑动雪颂说出陈年伤心事,无妄略觉抱歉,他正打算出言稍稍安慰她两句,安静片刻的鱼丸突然又哭了,眼泪比方才卖可怜时还要汹涌,可见哭得真心实意:“姐姐……姐姐你好可怜啊,鱼丸小时候也被挫骨扬灰剑刺过,很疼很疼,疼得鱼丸都哭了。姐姐你疼不疼,鱼丸替你舔一舔,我们小鱼精的口水有消毒祛疤的作用,我口水很多的,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把所有的伤疤都祛掉。” 小胖子不单行为不端,现在竟然还撒起谎来。挫骨扬灰剑最后一次现世是雪颂死亡那日,在那以后,便被她爹老魔帝锁进坟茔里去了,只要不破开老魔帝的坟茔取出剑,后人便不会遭受挫骨扬灰剑的挫骨之痛。到今日,挫骨扬灰剑还好端端的锁在魔帝冢,小胖子的年纪不可能比雪颂还大,是以他不可能被挫骨扬灰剑砍过。 头发已干了大半,能顺着风飘起来,雪颂将哭得泪眼婆娑的鱼丸放到地上,凝眉不豫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若将来你在乎的人遇到危险,你的眼泪能替她化险为夷么?并不能。男生还是要有点男生的骨气,那样才讨人喜欢,哭泣是柔弱的女孩子的特权,你懂么?” “咕咚”,脚刚一沾地鱼丸便摔倒了,整个人像皮球一样滚到无妄脚边。无妄顺势把他捞起来,忍住笑,道:“脚麻了?” 鱼丸委屈的咬住下唇,拖着哭腔道:“嗯……”使劲抽鼻子,很快地止住了眼泪,仰着肉乎乎的小脸向雪颂承诺道:“我不哭了,鱼丸可是响当当的男子汉,男子汉不能哭。” 两条鼻涕虫顺着鼻孔流下来,鱼丸吸吸吸把鼻涕虫吸回去,带着讨好的语气问雪颂:“姐姐你也喜欢来这里洗澡啊,难道说好看的姐姐都喜欢来这里洗澡?无盐姐姐也喜欢,就连和美人儿不对付的瓷颜也喜欢来这里洗澡。” 因着这五日一直被寻找无盐的事羁绊着,是以雪颂对无盐二字极其敏感,眼睛一亮,她问鱼丸:“你认识无盐?” “漂亮的黑衣服姐姐嘛,可惜死掉了。” “你怎么知道?” “咚”,白烟弥漫,鱼丸变作一尾巴掌大的小鱼,无妄抱不住他,他掉到草地上,再跳啊跳啊,跳到清澈的水潭中,游上两圈,探出红彤彤的脑袋道:“雪颂姐姐你看,我是鱼呀。” 瞬移至水潭边,将鱼丸从水中掬出来,无妄提着他的鱼鳍,冷着脸道:“最后一次友情提醒,若日后再做出此等有伤大雅的事,或是再去偷看哪家姑娘洗澡,你便再不许到无生谷来。而我,亦不会再替你寻找父亲母亲,哪怕你哭得在地上打滚也没用。” 鱼丸抖了抖鱼尾巴想哭,可想到雪颂方才教育他的话,硬生生把眼泪圈在了眼眶里。 “来,乖乖小宝贝。”雪颂捏了个诀,将鱼丸变成正常孩童的大小,鼻息间传来属于无妄身上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她垂下眼睑,抚摸鱼丸滑嫩嫩的小脸,循循善诱道:“同我仔细说一说,你都看到了甚么?无盐姐姐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是谁杀的她?” 小胖子仰脸人畜无害道:“无盐姐姐就死在这汪水潭子里,前两天水潭子里的水还是红色的,可能是昨日下了一场雨的缘故,今天水潭就变得澄清澄清了。” 缓缓扭头去看清可见底的水潭子,想到她方才在这里悠哉享受地泡过澡,雪颂惊悚地打了个冷颤。无妄背过身,“噗嗤”笑了一声,轻不可闻,似九天破了道风口子。 鉴于鱼丸而已一跃成为无盐失踪一案的重要目击证人,将他抛去归墟海眼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再三思忖之后,雪颂将他放回了初云天。 可能之后还有事情要询问他。 回到魔界的魔宫是在后半夜,一路上奈何花盛放如萤火虫,红彤彤的花瓣中间有淡淡荧光闪烁,鹅黄色的花蕊像是仙子染了色的长睫毛。雪颂早习惯了独身一人走夜路,又有喜爱的奈何花为伴,倒也并未觉得孤独。 没等在魔宫的椅子上坐热乎,一盏茶刚捧起来,连茶沫子都没吹开,北方魔君姜落尘风尘仆仆地扣开殿门,说是要见她。雪颂匆匆咽下口中的茶水,起身将他迎进来,擦擦嘴道:“老姜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同你说。五日前我不是夸下海口要帮南方魔帝找他的女儿无盐么,历经磨难与苦苦寻找,我终于打探到了她的下落。” 姜落尘棱角分明的脸霎时黑了三个度,拂袖哼唧道:“真是没大没小,你老爹尚且要唤我一声贤弟,你竟然喊我老姜,看来日后在众魔君面前我也没必要唤你魔帝大人了,改叫你小雪或者颂儿如何?” 雪颂干脆当做没听见,反正她也不是头一次唤他老姜了,这个称呼多么的亲昵,多么的平易近人。“你愿意唤甚么便唤甚么,反正我是无所谓,只要你不怕魔界那起子讲礼仪的魔君弹劾你便成。”如愿以偿看到姜落尘气得捏拳头,她咧嘴笑笑,拉出椅子让他坐下,继续道:“说正事说正事。据我打探到的消息,无盐……她已亡故了。在仙界的一处无名仙境亡故的,杀她的是个穿白裳的男神仙,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小鱼精说,那个男神仙抛出的术法光团上有粉色光晕,所以我猜测,他的仙阶应当是下神——仙界那边只有下神才拥有粉色光晕。只可惜小鱼精没看清他的脸,我只能顺着这几道线索再往深处挖掘,暂时找不到无盐的尸骨。” 姜落尘稍显唏嘘:“果然还是没逃得过一死,南方魔君统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死了,不晓得他这下得伤心成甚么样。这个消息便由我去告诉他罢,顺便能说几句宽慰他的话,你则专心去找杀害无盐的仙界神君。” 雪颂捧起茶盏啜了一口,认同道:“嗯,我也是这般想的,你是南方魔君的挚友,由你开口劝他,他应当能听得进去。况且我也不会安慰人,不把人弄哭就不错了。你要记得叮嘱南方魔君,不许他起兵攻打仙界为无盐复仇。仙魔两界好容易消停几百年,我不想、也没那个心思再挑起战争。” 姜落尘“嗯”了一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摸了摸茶壶,又扣了扣椅子后背,似乎心中有话不好意思对她说。 温热的茶水能够温暖手心,像抱了只汤婆子,雪颂瞥他一眼,挑挑眉毛道:“你大半夜的来魔宫,该不会仅仅是为了无盐的事罢?” 姜落尘沉吟片刻,又踌躇片刻,抬头望向她:“你哥哥今日上午来找我,说是你同他约定,要尽早成婚,早日生下魔族的继承人,是以想拜托我做中间人,介绍几个魔界的翘楚公子哥让你认识。” 雪颂调笑他:“你何时兼职做起仙界的月老了?” 姜落尘翘腿而坐,斜睨她一眼,又正色道:“别嘴贫,做叔叔的想问问你,你答应樾辛成婚、早日生下魔族的继承人,是随口说说,还是当真放下了无妄神尊,打算另觅良人了?” 她垂眸轻笑出声,抚摸着光滑的茶盏,良久,反问他:“放得下又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姜落尘正视她道:“放得下叔叔便替你找,把咱们整个魔族最出色的公子哥全带到你跟前,看上哪个咱们便要哪个;若是没放下,便等到你放下的那一日我再帮你物色公子哥。你父君死前留有遗言,不许你再同无妄有瓜葛,我不能视大哥的遗言于不顾,所以,哪怕你放不下他叔叔也不会支持你同他再续前缘。” 雪颂这下默得更久,久到手中捧的茶盏都变得冷了,热气不再袅袅冒出来。放下无妄了么?她觉得,大概、可能、也许,没有罢。 作为老魔帝的嫡女,雪颂别的没从他老爹那儿学会,倒是遗传了她老爹的痴情绝对。她原以为世间所有的眷侣都能像她老爹老娘一样,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是以打从喜欢上无妄的那一日起,她便没打算把他放下。她是打算同他一起走完漫长的人生之路的。 谁曾想,无妄在刚开始就反悔了,调头投入紫苑的怀抱,徒留她一人困在爱河的彼端,总也等不到摆渡的船家带她过河。 被紫苑杀死重生后,她也没彻底放下他,只是一来她老爹留了遗言,不让她再和无妄纠缠不清,二来,她的确是怕了他的绝情,也怕让周围人忧心她的感情生活。便一直装出满不在乎的洒脱模样。 她对知否说不愿再见无妄,她对樾辛说早日成婚,其实,左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说放下就放下的人不是洒脱,是没有深深爱过。 将茶盏搁放在桌子上,她起身凝望门外的苍茫夜色,迷惘不解道:“叔叔你说,他是当真将我忘了么?”太阳尚未落山前,她在无名仙境中问了无妄一个问题——遗忘一个人是何种感觉。 她问这个问题时恰好一阵风吹过,无妄没有回答她,兴许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兴许是故意装作没听到,又兴许是风声盖住了她的问题,他当真没有听到。 柔软的长袍坐出了褶皱,姜落尘随手压平衣裳上的褶皱,摇头叹息道:“哎,我也说不清楚。他是上古大神,又掌管着三生石,术法造诣不晓得比你叔叔我高多少,我看不出他是否当真忘了你。” 曳地的华裳上早没有了水渍,无妄借给她披的衣裳还整齐的叠在桌子上,视线从无妄的衣裳上扫过,雪颂幽幽呢喃一句:“怎么就能忘得这样彻底呢。真是洒脱。” 不想姜落尘为她的私事再劳心,吐出长长一口气,她故作轻松道:“夜色已深,叔叔你回家去罢,我要收拾收拾睡个好觉了,这几日忙着找无盐,都没怎么睡好。”姜落尘深深望她一眼,抬步往魔宫外走,她又嘴碎的叮咛一句:“对了,留心公子哥的事还是过些日子再说罢,婚姻大事急不得,没准我自己能遇上合适的,省得你再当月老四处替我物色对象。” 魔界资历最老的魔君站在门口朝她笑:“嗯,知道了。”顿了顿,叹息道:“果然,你还没放下无妄。你们这一家子,都是痴情种。” 雪颂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姜落尘这话说的没有毛病,她们一家的确都是痴情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可怜的知否 这一夜睡得倒安稳,殿外虽有聒噪的乌鸦栖息在枝头,雪颂仍旧睡得死沉沉的,眼皮子自从阖在一起便再没睁开过,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起身。 昨夜临睡之前,她特意关上了窗子、拉上了窗帘,是以虽然第二日的太阳比脸盆还大,雪颂的寝殿里仍旧黑魆魆的,光透不进来。她跳下床,赤足踩在厚厚的绒地毯上,侧身打开窗子让光照进来。冷不丁瞥到殿前似乎跪了个人,态度虔诚,沐浴在金色的日光下,浑身似镀了一层金。雪颂唬了一跳——嚯,哪里来的小金人。仔细再看,小金人面庞清秀书生气质浓重,一张脸白过魔界泰半姑娘,哦,原来是知否。 魔宫的大内总管知否不晓得在何时过来,手上捧着样甚么物件,听见雪颂开窗的声音后甚是欢喜,遥遥抬头惊喜道:“太奶奶您终于睡醒了!知否已等了您半个时辰,恐搅扰了太奶奶安眠,一直没敢敲门。” 将胳膊肘支在窗台上,雪颂做了一个苦恼的表情:知否真是个实在孩子,若是魔族人人都像他这般懂礼,她每日八成光说平身就能说得喋血。招呼知否站起来,她扬一扬下巴问他:“你手上拿的东西是甚?” 知否懵了一瞬,稍许,似乎才记起手里头有东西,忙抬步朝窗边来,“唔!太奶奶,今儿个早上仙界的神尊无妄传信来魔界,让我到他的无生谷去一趟,说是有事吩咐,我便匆匆赶过去了。到了无生谷之后,无妄神尊交给我一双锦织玉鞋,又道鞋子是他近来得到的珍稀奇宝,三界统共只有这一双,穿上去冬日暖夏日凉,他让我把锦织玉鞋交给你,作为……作为……”回想了片刻,一拍脑袋瓜子继续道:“对了,交给你作为道歉的礼物。” 三界只有一双的锦织玉鞋?道歉的礼物?雪颂趴在檀木雕成的窗子上,回味着这两句话,冷冷笑出声来。无妄不是这般心细如发的男子,他从来不晓得道歉两个字怎么写,他亦不会用心准备道歉的礼物。让知否转送的鞋子十之八九是哪个仙子落在无生谷的,他左不过顺便拿来送与她做个人情。 做睡袍穿的柔棉束腰裙堪堪及地,她直起身子,揪住裙摆往上稍微提一提,伸出脚同知否道:“无知的知否,你低头看看我的脚。” 知否依言低头看她的脚——白净柔嫩,隐约可见青色的筋脉,跟他的手差不多一个颜色。等等,重点好像不在这里——“唔?”知否先是愣住了,须臾,他又恍然大悟的“啊!”一声。 他竟忘了,太奶奶从来不穿鞋子的啊! 素日里有曳地长裙遮着,看不清楚雪颂的脚,长久以往,他竟将太奶奶打小就不穿鞋这件事给忘了…… 心中有无名的火点在蔓延,雪颂用力拍一下窗台,沉声吩咐知否:“拿着你手中往来仙魔两界的令牌去仙界的无生谷一趟,找到无妄,告诉他,下次在送礼之前一定要弄清楚对方的喜好!别冒冒失失的甚么东西都往我这里送!” 他唯唯诺诺应了,伸手招了朵黑色云朵下来,乘上黑色云朵,跌跌撞撞地往仙界飞。知否甚是自责:是他的差没当好,没及时提醒无妄神尊太奶奶不穿鞋这件事,若太奶奶因此事怨怼无妄,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巧的是,黑色云朵飞到西山附近,知否又遇见了上次遇见的魔族人。再次见到他行色匆匆地往仙界赶,好事的那位魔族人赶紧御风与他并肩飞行,满面八卦道:“知否大人,您又去仙界的无生谷送礼?” 他无比苦恼道:“送甚么礼,是退礼。仙界的无妄神尊送给太奶奶一双锦织玉鞋,太奶奶不穿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肯收下,所以我得把鞋子退回去。” 没有令牌是不能随意去往仙界的,好事的魔族人目送知否穿越仙魔两界交界处的结界,估摸他走远之后,神色激动的一连翻了三个跟斗,差点没站稳倒进通天河里去。 有意思有意思!先是雪颂太奶奶给无妄送礼,接着无妄又给雪颂太奶奶送回礼,一来一回的交流这般密切,说他们之间没有私情他可不信。照这个情形来看,仙魔两界不得通婚的规定没准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废掉,他得趁没人知晓这件事前好生准备准备,拾掇拾掇自己,等到那一日真正到来,他要娶一位仙界的纯情仙子做妻子。 其实这位好事的魔族人十分有眼力劲,亦有超前的思想,只可惜目光太过短浅,只囿于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若是胸怀鸿鹄大志,没准能成为魔界的一方魔君。 知否赶到飞雪飘摇的无生谷时,大名鼎鼎的神尊无妄正在小筑的院子里煮茶喝,一套翠玉绘红梅茶具静静躺在石桌上,与四周的飞雪相应成章,淡淡茶香似乎飘满了山谷。 他战战兢兢的将锦织玉鞋双手呈给无妄,颤抖着声儿道:“神、神尊大人。小的忘记说了,太奶奶从小便不穿鞋子……这双鞋子她不愿意收下,特让小的送还回来……太奶奶还有句话要小的带给您,她说,请神尊大人下次在送礼之前一定要弄清楚对方的喜好,别甚么东西都往她那里送。” 煮茶的木头是只有北濠山才生长的樟木,燃烧起来有淡淡香味,用它烧滚的碧雪茶可谓香甜醇厚后味无穷。玄色衣袍随风摇曳生响,委地的墨发被狂风吹起一半,无妄安静地坐在石凳上,像山间伫立千年的古木,纹丝不动。 须臾,茶水咕嘟咕嘟往外冒泡泡,他抽出垫在茶壶下的樟木之火,拿雪压灭,又不急不缓的取过两只红梅茶盏,分别斟满茶水。知否捧锦织玉鞋捧的手酸,无妄仍没有把鞋子接过去的意思。两盏茶斟满,将茶壶放到石桌上,无妄恬淡的神情中带了抹不准痕迹的担忧,自说自话道:“她竟然不穿鞋?三界植被丰富各异,带刺的花草那样多,魔帝要做的事又纷繁杂乱,她四处奔波时被带刺的花草扎到脚如何是好?” 知否连忙点头,表示他十分认同。容貌年轻的神尊大人忽的把两只茶盏分出来一只往他这边推一推,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你是她的近身魔使,在她面前应当能说得上话,那么你想便个法子让她把这个坏习惯改掉。本尊有个好习惯,送出去的东西从不喜欢再收回来,我既是说了要把这鞋子送她,便一定要送出去,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知否没有立刻答应,垂眸装作去看地上的积雪,快速的在心底权衡了一遍。太奶奶的性子他稍微摸透了那么一点,晓得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子,她不止一次说过要踢飞他,可从来没付诸于行动过;至于无妄神尊……他可是仙界最难搞的神仙,连冰山帝君初微都拿不下他,且在太奶奶重生之前他甚至压根没见过这尊神,更别说摸透不摸透的话了。 他觉得……可能,说服雪颂比说服无妄要容易那么一丢丢。 一路匆忙而来,嘴巴其实干得厉害,他不晓得无妄神尊煮的茶叫甚名字,但闻起来甚是香甜,他想喝一口解解渴。他摸过茶盏喝了一口,登时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嗯!好茶!好茶啊好茶! 眼角余光瞥见无妄含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看他,想到他素来有“仙界最腹黑的那尊神”这个封号,知否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两道浓密剑眉耸入鬓角,无妄轻转着手中的红梅茶盏,朝他深深笑道:“你答应了。” 知否懵了:“啥?” “喝了我的茶,就要听我的话。”漆黑的眸子里藏着难掩的笑意,无妄轻轻啜一口幽香茶水,慢条斯理道:“仙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 左手是被无妄和雪颂当成皮球踢的锦织玉鞋,右手是香气袅袅却暗藏玄机的茶,手上只拿了这两样小物件,却似有千斤重一般,压得知否欲哭无泪。 可怜的少年郎知否哭丧着脸又返回魔界,若是阳光能照到他的面上,没准能看到两条亮晶晶的眼泪线。他在魔宫的大门前踌躇了半个时辰,犹豫着不敢抬步进去;日头一点一点西斜,眼见晚饭的时辰都快要过去了,他还是没鼓足劝雪颂收下锦织玉鞋的勇气。 思量着勇气这东西越拖越容易消耗殆尽,知否开动他迂腐的读书人的脑袋想了想,他觉得,对雪颂太奶奶这种不爱听大道理的文痴而言,甚么子曰书上说都是废话,全不如卖可怜博取同情来得成效大。 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知否一鼓作气冲进魔宫的大殿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在冰冷的青砖上,他捧着锦织玉鞋泫然欲泣道:“太奶奶!知否回来了!” 手上握了枝朱砂红笔,雪颂正对着一大摞充斥着错词病句的文书册子头疼不已,快速地在册子上绕一个红圈圈,头也不抬朝他道:“这么快便回来了,你近来办事的效率愈来愈快,值得表扬。鞋子送回去了罢,我的话可有一并传达到?” 知否继续呈泫然欲泣状,“无妄神尊说了,他拿去送人的礼物从来不会再收回去,所以……”谨慎的拿眼角窥视雪颂的神情变化,小心翼翼道:“所以我又把锦织玉鞋带回来了。” “嗷呜~”一枚月白色的点子“嗖”地一声从魔界宫殿中飞出来,直直飞往九天之上,若是留心回忆的话,知否今儿个穿的正是洁白无瑕的月白色长衫。 知否在快速的飞翔中终于晓得,原来雪颂太奶奶说的要踢飞他的话不是在闹着玩儿,她当真会踢飞他。 屁股有点疼,他一边向上飞,一边抽空腾出只手抱紧怀中的锦织玉鞋,用剩下另一只手挠了挠屁股。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开启三生盘 在被雪颂和无妄轮换着蹂虐四五次之后,知否终是无计可施,他着实想不到有甚么法子可以让执拗的雪颂收下锦织玉鞋,亦想不到有甚么法子可以将锦织玉鞋送还回无妄那里。 万不得已之下,知否灰溜溜的回家求救他的祖宗、最早随侍雪颂的知乐太爷爷。 “太爷爷大人,您快给孙儿指点迷津罢。这几日孙儿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找不到出路。光仙界孙儿就跑了四趟,两头不讨好,两头挨折磨,无妄神尊和太奶奶简直是一路人,性子执拗的有得一拼。请您告诉孙儿,究竟怎样才能让雪颂太奶奶收下锦织玉鞋,了结这一番相互推诿呢?” 他太爷爷捋一捋花白的胡须,给了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孙儿知否,你跟在帝君大人一百多年了,竟然还不晓得她的习惯?”知否神色低迷地垂下脑袋,闷不作声。倒不是他不晓得雪颂的习惯,像不吃甜食、喜欢喝三分热的开水、从不穿白色衣裳,雪颂的这些日常习惯他仍然晓得。只是,似乎只要一同神尊无妄沾上边,太奶奶便容易走极端,便像这次,左不过是一双鞋子,即使太奶奶素日里不穿鞋,她也可以暂且收下,随便往哪里一放不去穿它便是了。可太奶奶非要让他把鞋子退回去。 他太爷爷想了片刻,终于给他出了个主意:“这样罢,你回魔宫跟雪颂大人说,便说无妄神尊送她的这双鞋子是全新的,从没有女子穿过,且这双鞋子华美绚烂,繁丽溢迷,做工繁琐复杂,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灿烂瑰宝。” 他甚是迷惘,“为何要这样说?” “这个啊。”太爷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要涉及华美绚烂四个字的东西,雪颂大人都会照收。从前是这样,现在,应当也没变。” 将信将疑地御风飞往魔宫,少年郎知否总觉得他太爷爷的法子不太靠谱。但眼下他已走到穷途末路,只能拿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这个不靠谱的法子了。 惴惴不安的照太爷爷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雪颂听,魔族如今的当家人静默良久,就在他觉得这个法子也毫无作用的时候,她忽的朝他伸出一只手,语气淡淡道:“拿过来让我看看。” 先是愣怔住了,反应片刻才晓得雪颂说了甚么,知否颠颠跑上前去将鞋子呈给她,偏偏头,欢喜的快要哭出来。 孔老夫子张大圣人,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他终于解脱了! 三日后天光明亮,日光均匀适舒适,适逢仙界某处福地举办一年一度的茶话会。 因着今次不是全仙界性的重大集会,没被赋予特殊意义,是以来参会的都是些末等的小神仙,仙阶最高的也仅是上仙。 神仙扎堆,按照常理自是有许多八卦要互相分享,素日里他们不敢议论上神上尊,但今儿个没有上神上尊在场,他们便偷偷地愉快议论了片刻。 这次八卦中心的两位主人公分别是魔界的女帝雪颂和仙界的神尊无妄。 一个道:“头些日子的某个夜里,我瞧见魔界女帝身旁的贴身魔使偷偷摸摸给咱们无妄神尊送礼物,前几天,无妄神尊又光明正大的送鞋子给魔帝雪颂,往来如此频繁,你们说,他们之间莫非有甚不能说的亲密关系?” 又一个道:“本仙子到仙界来总有千年了,这千年间从未见神尊大人给谁人送过礼,若说他们之间没有甚不能说的亲密关系,我是不大相信的。” 一个萎靡不振道:“这可如何是好。奴家暗恋了神尊大人几百年了,统共才见过他三面,都是远远的看着,没靠近过,更没同他说过话。如今魔族的女帝又同大人纠缠不清,我便更没有机会靠近他了。哎,我们仙界人定然争不过会使手段的魔族人。” 一个翻翻白眼不屑道:“魔族的女子就是不知检点,前有无盐勾搭廪君未遂,后有雪颂同咱们无妄大人纠缠不清。世人都称魔界为荒蛮之地,也不是全无道理,女子本应当矜持内敛,可你们看看魔界的女子,一个比一个浪荡。” 茶话会本就是闲扯唠嗑的地方,与会的仙子们人手一把瓜子唠得欢快,八卦大会变成了吐槽魔族大会。然人群最外头,有个着粉红色流仙裙的仙子一直安静听着,端的是娴静优雅的做派,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素手捻过一块杏仁酥,娴静仙子启唇轻轻咬下一块,双目中渐渐流露出狠绝凶光。 好嘛,她不过闭关百年渡了个红尘劫,竟有女子趁此时机同她的无妄搅和到了一起,真是会钻空子。放眼整个三界,只有她才配做无妄神尊的夫人,她和无妄才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旁的女子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罢。 她有必要找个机会会一会魔族的女帝了。 无生谷终年积雪不断,连天的冰山上遍布雪莲花,周围二百里地除了皑皑白雪看不到其他带颜色的东西,用素净这个词来形容无生谷再合适不过。隐居于此的神尊无妄一向不喜过问世事,仙界这边枉论大事小事都有初微操持,偶尔初微忙不过来了,再三催他出谷相助,他才会不情不愿的伸出援手,略尽些绵薄之力。 可以这样说,无妄是上古所有大神中最悠闲的。 众口铄词在仙界有模有样的传了好几日,已衍生出了数个版本:有说他俩互相送礼两情相悦的;有说雪颂趁着夜色掩护来仙界勾引无妄,无妄没忍住与之发生关系的;最后一个版本便更为离谱了,竟有人谣传仙界出了名的孤儿鱼丸是雪颂和无妄的私生子。 悠闲的神尊无妄鲜少外出,这些传闻一直围绕在无生谷的外围,没能进到他的耳朵里。直到出无生谷去摘今年新结的海棠果,接触到了谷外的人,他才听闻到其中的一则传闻。 恰是最后一个版本,亦是最有爆点的版本。 他原本正为雪颂收下他的道歉礼而吁了一口气,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能稍微缓和一些,他不再对她有所亏欠,她亦不会因他无意中看到她洗澡的事情生气。然听闻到莫须有的传闻后,无妄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得了,魔族人的脾气一向不好,雪颂若是听了这些离谱的传闻一定会更加生气,他那双锦织玉鞋算是打了水漂了。 转念一想,雪颂生不生气同他有何关系?清朗的面庞上渐渐浮现一抹思量,无妄觉得,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新摘来的海棠果要及时用蜜糖腌上,不若等新鲜劲过了再腌味道便没有脆甜的味儿了。他卷起宽松的衣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从蜜缸来刮出一勺蜜糖,一边渍海棠果一边沉思不已。 无妄甚是了解自己,每个人最了解的都应当是自己。他晓得他从来不会做出哄人的事情,不高兴便不高兴,生气便生气,他权当没看见,更别说送礼物道歉了。可这次,为了弥补偷看雪颂洗澡的过错,他特特翻出仓库里的锦织玉鞋送给她。这说明,他已不是他所熟悉的自己了。 思想开了个缺口便很难停下,无妄又想起那日在无名仙境,雪颂临走之前问他的那个问题——“遗忘一个人是何感觉?” 仙途寂寂八万载,他长居于无生谷,一日复一日的做着他的甩手神尊,没经历甚么重要的大事,脑袋比初微都清明,哪一年哪一月发生了哪件事他都历历在目。他从未遗忘过任何人,自是没体会过遗忘一个人是甚么感觉。没法回答雪颂问的奇怪问题,他便装作没听见,抱着鱼丸走了。 如今再想想,他觉得雪颂身上的疑点颇多。他听过雪颂和身边小魔使的对话,言语间一再提及他的名字,还道他是个负心人,不及魔族人重情重义。他问她时,她却说是他听错了。且,她晓得他不吃糯米糕,初微都不晓得的事,她一个魔族人竟然晓得。 这一切让他不由得怀疑,怀疑他们曾经认识。 可他确认自己从未见过魔族的女帝,亦没人有胆子敢改动他的记忆,迫使他把她忘掉。那么,如此矛盾又奇怪的情况下,他无法确定,他同雪颂之间可否真的曾经相识。 无妄手中握有三生盘,他有一眼看透旁人三生的能力。 开启三生盘要耗费不少神力,得睡好几天才能补回来,素日里他只在有人央求时才会将三生盘开启,平常都收起来。原本他没打算开启三生盘看雪颂的前世今生,但眼下看来,只有看清雪颂的前世今生,才能明白他们之间是否存在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 海棠果已均匀的抹上蜜糖,他拿了个陶瓷罐头把果子填进去,摆在背光的角落里让它静静浸泡。 掏出帕子擦擦手,他闭目沉吟稍许,一挥手,淡粉色的三生盘浮在面前,点点微光流转汇集,组成两个淡粉色的大字:雪颂。 这是雪颂的三生盘。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再赴无生谷 随手将手帕丢在一旁的桌子上,无妄正打算低头细读,梳理出雪颂的三生过往,淡粉色的三生盘忽然变得暗淡,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殆尽,只剩下一团黑魆魆的虚无。 无妄怔了片刻——三生盘变黑变暗,这表明,有人刻意遮掩过。也就是说,雪颂的三生盘被人为遮掩过,目的不明,动机亦不明。 良久,无妄抬眼若有所思的轻笑一声——如此,便更有意思、更耐人寻味了。 恰好他的挚友初微领着小胖子鱼丸来无生谷,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映在雪中,一个着白裳一个着绿衣,分别对应糯米团子和端午粽子。他好学的请教糯米团子初微:“你似乎同魔界的女帝是旧相识,那么,你能同我讲讲她的过去么?我有些想听。” 糯米团子初微自个儿寻了地方落座,又把端午粽子鱼丸提到另外一张椅子上,不怀好意的朝他笑道:“小桃说你喜欢她,我缘以为是她多想了,而今看来你果真对她抱有别样情感。” 无妄轻轻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是喜欢,是亏欠。”譬如前段时间,他可以不做那四道汤为她补血;又譬如前几日,他可以不送锦织玉鞋向她致歉。可他偏偏做了汤送了鞋,且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他本就该这样做。 眉头不解的皱成一团,他撩袍在初微对面坐下,踟蹰道:“好端端的,怎会对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人有亏欠之意,所以我怀疑我同雪颂之间有甚过往。方才我打开了三生盘打算看看她的三生过往,可你猜怎么着,她的三生盘是黑色的。如若三生盘的颜色不对,便说明被更改或遮掩过。你想想,是谁遮掩了雪颂的三生盘,你再想想,他为甚么要遮掩雪颂的三生盘?” 初微没正面回答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黑色骨戒,饶有兴致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无妄认真想了片刻,他上一次认真想事情还是在两百年前。半晌,由衷道:“喜欢倒算不上,只能说觉得她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有趣,你知道的,能说得过我的人寥寥无几,她算一个。”抬目睥视初微,嘲笑他道:“你可否别再问这种问题了?世人皆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的桃华没变成和你一样的冷冰山,反倒是你学会了她的八卦?” 初微冷冷一笑:“我高兴,你嫉妒么?”顿一顿,又慢吞吞道:“其实,我同雪颂虽然相识甚早,但她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世人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同她之间便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她爱过谁,恨过谁,我都不知道,她亦从未提及过。所以,我无法告知你雪颂的过去,因为我也不晓得她的过去是怎样的。” 无妄稍觉愠怒,“那你们算劳什子故交?” 风雪声呼啸在小筑外,像深谷狼嚎般凄然,窗外似有浓浓的黑色魔障一闪而过,仅一瞬便消失不见,无生谷仍旧是那个纯白无暇的素净仙谷。 初微抬抬眼,自觉地终结了这个话题,道出他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我和小桃决定去人间游历数年,圆了她多年的梦想,思来想去,能镇住场子的只剩下你了,其他的上古大神我都不信任。那么,仙界暂且交由你打理,明日我便和小桃出发去凡界游历,你且多多操劳。” 无妄似乎亦看见了若隐若现的黑色魔障,将飘到肩膀前头的束发带撩回身后,恍若未闻道:“耳朵最近疼得厉害,可能是泡澡的时候进水了没弄出来,你方才说了甚么我听不清。你且回初云天罢,没事别来无生谷,我想睡一会儿。” 点点头,初微便当他应允了,自顾自说下去:“还有,鱼丸也交给你带。” 再也无法故作淡定,无妄沉着脸指一指敞开一半的大门,低低道:“滚。” 一直安静不语的小胖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像座肉山扑进无妄的怀中,奶声奶气道:“无妄你要好生照顾我,鱼丸现在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吃不饱睡不好的话会影响发育的,要是欠缺营养长不高,那将来就找不到漂亮的夫人啦。” 无妄被他撞的心口一疼,差点仰倒在地面上,幸好及时的扶住了桌子。 初微赞赏的看一眼鱼丸,起身整理整理衣衫,向无妄道:“这么暴躁作甚,你知道奈何花的传说么?” 无妄恼的不愿理会他,把鱼丸从怀里提出来,黑着脸敷衍道:“不知道。” 初微朝他友好一笑:“那你可以去寻奈何花的传说来听。” 来时是两人,待归去只剩初微一人,鱼丸被他留在了无妄的小筑里。 初微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得慢悠悠的,短短一程路他走了许久,似乎在等甚么人。快出无生谷时,一只带着香气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紧接着一道清媚女声响在耳边:“小冰山,别来无恙,我想向你打探两个人。” 初微转过身,魔族的女帝穿身桃色浮光华裳立在他身后,为死气沉沉的无生谷增添了一抹颜色,鬓发梳得松松垮垮的,发间的玉桂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不止。他没猜错,那片黑色魔障果然是雪颂身上散发出的魔气,她来仙界了。 缩回手拢在衣袖中,雪颂朝初微笑得满面春风。 魔界同仙界向来面和心不合,雪颂是魔界的魔帝,她来位于仙界的无生谷,自是有要事要办,肯定不是来闲逛的。 鱼丸说杀死无盐的神君穿的是白裳,托仙界帝君初微与神尊无妄的福,仙界有一半神君喜欢着白衣,另外一半喜欢穿玄色衣衫。要想在茫茫神仙中找出杀鱼丸的白裳神君,便有如大海捞针,是桩耗时耗力的工作。所以她特意来仙界找鱼丸,想再掏问出个中细节,缩小查找的范围。 她先去了初云天,守境的仙使战战兢兢的告诉他,鱼丸被初微带去无生谷了,她又一路追来无生谷。敬业成这个样子,她老爹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感动万分。 初微朝她露出一个浅淡微笑,语气平静道:“你们魔界不忙吗?” 言下之意,她这个魔帝近日来仙界的次数太过频繁了。雪颂拿脚在雪地上画了个小人,“懂得生活的人会忙里偷闲,偷得浮生片刻安宁,哪像你整日忙里忙外的,连陪媳妇儿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一工作狂。”挤兑完他,又扬扬头,挤出抹微笑道:“打听一下,遗墨老祖现下住在哪座山,他的女儿紫苑又在何处?” 初微冷冷道:“死了,全族暴毙。” 雪颂倒是吃了一惊——神仙的寿命不是向来以亘长著称的么,怎么,就死了呢。转念一想,若紫苑一族不是寿元枯尽而死,那么,便只能是她那暴脾气的老爹做了甚么。打她重生后,无论是樾辛还是姜落尘都没提起过紫苑,这说明,他们都知道紫苑全族暴毙的事。她不由得想感叹一声——嗨,她老爹真是凶猛,真是护崽子,真是爱斤斤计较。 等会儿回魔界,她要去老爹的魔冢前拜一拜,捧两捧黄沙土,谢他替她出头。 本想再顺道问问初微,问他无妄为何会忘记她,可她隐隐约约记得,她跟无妄在一起后没多久初微便闭关渡劫去了,没等到他闭关出来,她便死在了挫骨扬灰剑下。初微只知道她和无妄之间有一段过往,详细的事情他不清楚,那么想来,他应当也不知道无妄为何会忘记她。 压抑住提问的想法,她朝初微摆摆手,扭头朝无生谷内飞:“再会我的朋友,祝你在凡界玩的尽兴,回来时记得给我带手信。”稍稍顿足,又阴恻恻的吓唬他,“没准等你再回来,三界共主就换成我了。”不及初微拿眼横她,笑嘻嘻的顺着风向飞远,只留下一句深远的话:“多谢你没将那段荒唐的往事告诉他,魔界之人一向知恩图报,那么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帝后,你曾暗恋无妄的事。” 寒风瑟瑟,帝君初微裹紧了衣衫,淡然的继续朝无生谷外走。雪颂她——还是一丁点没变啊。 还是无妄喜欢的那个雪颂。 雪颂猜测的没错,初微的确不知道无妄为何会忘记她。当年初微从闭关中出来,整个仙界乱成了一锅粥。仙堕为魔、魔弑杀仙,若凡界再来掺和一把,那可就真的是三界大乱了。初微所知的,仅是流于表面的众人皆知晓的那些事。 目击证人鱼丸留在了无生谷,为了查清杀死无盐之人的身份,雪颂不得不回头去找他。她扣开雪中小筑半掩着的木头门,熏了沉香的室内日光婉转,三界最悠哉的那尊神正在拿温水兑牛乳,小胖子鱼丸晃着短腿像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圆圆的脸庞子上有两团粉嫩红印。 端的是幅岁月静好的卷轴画。 雪中小筑建造得精致雅观,无妄兑完了牛乳,捧了一盏新沏的茶坐在檀木椅上,似是早知晓她已到来,单刀直入道:“你听到了多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我不怕它们 迈过门槛进入室内,雪颂老脸一红。诚然,她“无意”中听到了无妄和初微的对话,但天地良心,她听到的全是些废话,重要机密一点儿没听见。她握拳向无妄真诚道:“你晓得的,我们魔族人一向很有节操,尤其是我这个魔帝,重情重义,说到做到,有眼无珠,天真无邪,面若桃花……” 她每说一个词无妄的脸色就会跟着黑上一分,强忍着听了片刻,无妄着实忍受不了,腾地起身上前伸手捂住她的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去后多看些书,实在不想看,也可以向你那好学的魔使学习学习,有眼无珠不是自夸的词,天真无邪亦同你不搭边。” 小短腿鱼丸倏地跳下椅子,惊叫着捂住眼睛,“哎呀你们俩怎么可以这样呢!人家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不可以看这样儿童不宜的场面。你们下次亲热时要避讳着些,要挑我不在的时候,不然我可要学坏啦。” 拉下无妄捂在她嘴巴上的手,雪颂不着痕迹的擦擦嘴,朝鱼丸邪恶一笑,“小胖住嘴,别胡咧咧,反正眼下初微不在没人护着你,他还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归来,我罚你去归墟海眼里呆个数年他也不会知晓。那么你可是想现在就去归墟海眼里泡着?”怂怂的扁了扁嘴,鱼丸想嚎两嗓子,想到曾经答应过雪颂要做不哭的男子汉,又只好把想哭的感觉压制下去。乖乖的爬到椅子上坐好,垂着脑袋将双手叠在膝盖上,要多老实便有多老实。 雪颂又偏头向无妄解释:“其实,我只听到了一点点而已,便是你让初微滚的那段。顺便多问一句,你们前面可是说了甚不能被他人听见的私密事?” 清亮的眸子在眼眶中微微转动,无妄缓步走到桌子前,继续给鱼丸兑牛乳,似真似假道:“嗯,说了你的坏话。初微说你脾气差,品味也差,魔族的几大魔君被你得罪了个遍。还说你没他有能耐,他都有了帝后了,可你到现在仍旧孑然一身。” 静静听完,雪颂了然颔首,亮出修剪整齐的指甲,漫不经心道:“过两日我想去初云天找他谈谈心,共同商讨一下仙魔两界的长远发展,你说我的妖月刺轮能不能揍得过他的凉月剑?” 无妄抬目真诚的鼓动她,“现下去初云天还有可能寻得他,等过两日他带着桃华下界,隐去了身上的仙气,你便无法同他商讨仙魔两界的长远发展了。” 雪颂又点点头,信服道:“你说的很对,我这就去初云天找他。”她迈步朝外走,走到木头门边,忽的转过身,倚靠在门框上朝无妄笑道:“你是想借我之手报复他罢?他和他的帝后下界逍遥快活,却把偌大的仙界交给你打理,你定然十分生气,可你们是挚友,你又是仙界地位崇高的神尊,不好公然打击报复他。而我,是魔界的女帝,亦是他的昔年好友,纵然我同他打一架他也不会计较。好一招挑拨离间。” 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无妄干脆利落的承认了,“嗯,你说对了。” 华裳的广袖被风吹得鼓起来,雪颂压一压广袖,轻轻“哼”了一声。险些被他哄骗做了报复的棋子,她认识的初微乃是一朵高岭之花,四书五经不晓得读了多少遍,怎会背后说人闲话呢。 无妄的恶趣味仍旧不减当年,上古大神一个比一个正经,一个比一个严肃,只有他,好像不受世事道理约束,行为洒脱不羁,言语妙绝天下。 丝滑的牛乳兑好了,无妄拿去给小胖子鱼丸喝,怕他烫着嘴巴,贴心叮咛一句,“慢点儿喝。”雪颂倚靠在门边,轻轻扬了扬唇角,没看出来,这尊洒脱不羁的神也有柔软的一面。鱼丸接过牛乳捧在手里,正打算喝,无妄又多言一句,“烫着嘴巴自个儿上一边哭去,不许吵着我。” 嗯……雪颂决定收回方才的想法。 不曾忘记来无生谷的目的——从鱼丸口中问出杀害无盐那人的详细信息。抬头看了看日头,刚到中天,时辰还尚早,她想等小胖子喝完牛乳再行询问。 两相无言,空气中流淌着寂然,只有鱼丸喝牛乳的“咕咚咕咚”声格外突兀。雪颂不喜欢冷下来的场子,思及方才初微问无妄的话,她摸了摸木头门上的铜团子,问他:“你知道奈何花的传说么?” 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无妄将目光从日光流淌的雪地上收回,深深凝望她道:“怎么你也这样问。” 她沉思稍许,朝他伸出一只手,直视他道:“把手给我。” 世人只知仙界有许多上古秘法,殊不知,魔界拥有的上古秘法根本不输于仙界,只是仙界的秘法多用于救人,而魔界的上古秘法,多用于害人。世人倡导正义,自然对仙界的救人秘法多加累述赞扬,对魔界害人的秘法不屑一顾,久而久之,魔界流传的上古秘法便渐渐失传了。 身为魔族响当当的混世魔王,雪颂掌握多种害人的上古秘法,她所会的唯一一种不是用来害人的秘法,叫做窥忆术。窥忆窥忆,窥探别人的记忆。 她今日打算窥探一下无妄的记忆。 雪颂出生在十二月,她老爹曾经预言,那一日那一个时辰出生的孩子生来彷徨,做重大决定时总要翻来覆去想个半天。老魔帝学问不高,做个预言家倒是挺准的。 雪颂是带着对无妄的失望重生的,大荒黄沙遍野,她对前去接她的亲眷说,此生再不愿同无妄有任何交集,那么,她便没理由在他身上使用窥忆术。可她又着实不解,不解无妄为何会把她给忘了,她亦不解,四万年前他为何不来救她。 也许,用了窥忆术一切便能见分晓了。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伸到她面前,无妄握住她的手,抬眸淡淡道:“你说把手给你,怎样才算给?难道你要把它剁下来带回魔界?” 反将他的手包在掌心,怕他后悔了再缩回去,雪颂伸出另一只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谨慎道:“神尊说笑了,你这双手可比我半个魔界都要金贵,我怎敢将它砍下。借你的手施个小术法,不伤身子,另外要拜托神尊,从现在起不要开口说话,一直沉默到我松开你的手为止。” 八成是看她的模样正经,无妄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属于雪颂的温度通过手指头传到他的手掌心。 略微发冷。 吸了一口长长的气,闭目凝聚神识,雪颂在心底暗暗吟哦从上古流传下来的秘法咒语。指尖竟有些发颤,怕无妄察觉,她极力压制着,一段长而繁琐的咒语念完,她静静等待着来自于无妄的遥远记忆展现在脑海中。 奇怪的是,她等了许久,无妄的记忆仍没浮现在脑海中。好容易才开口让无妄把手借给她施展窥忆术,雪颂不想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又等了片刻,还没有记忆浮现于脑海。她踌躇了片刻,猛的握紧无妄骨节分明的手,摒弃了肉身,以神识长驱直入闯入他的记忆深处。 抵达记忆深处时她才晓得,为何无妄的记忆久等不来——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堵住了流淌的记忆。她轻轻把手搭上透明的屏障,想靠近感受一下,然手刚一放上去,她即刻被屏障弹飞开去。 那是甚么样汹涌而浓烈的情感,像海水一般来势汹汹,波涛翻滚,只欲将人包围困死在其中。她穿不透那层透明的屏障,又寻不到来时的路,被迫挤在狭小的角落里,雪颂的头疼得快要昏厥过去。 身子渐渐疲软颓倒,她隐约觉察到似乎有谁抱住了她,有淡淡的香味弥漫在鼻息间,辨不清来源,但她知道,那是无妄身上独有的淡香。 她疼得迷糊了,分不清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竭力靠近香气的来源,她喃喃呓语道:“我等了很多年,等你像这样将我抱起,可惜,到上一世身死,我亦没能等到。” 兴许,这一世,她还等不到。 白茫茫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她试图睁开眼睛,然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抬了抬手腕,雪颂终是昏厥过去。 这一昏便是许久,直到深夜四起,奈何花开,暮色弥漫在整个三界,她才辗转苏醒过来。 入目是无生谷的厢房,上次解蛟兽毒时雪颂曾借住于此,她记得周围的摆设,是以一眼认了出来。撑着身子坐起来,一道欢喜的声音从床尾传到她耳中,“雪颂姐姐你醒啦,渴不渴?鱼丸倒水给你喝,你等一会儿啊。” 她低头看去,小胖子鱼丸扭着小肥腰去桌子边倒水,手中提了两只不叫唤的小蛐蛐,应当是用术法变出来的玩意儿,给他打发时间用的。 她揉了揉微微作痛的脑袋,抵肘问他:“什么时辰了?” 把蛐蛐儿拴在腰间的带子上,鱼丸踮着脚去够茶壶,“快要到子时了,无生谷一到子时就会下雪,到时候连月亮都看不到。”好容易摸到茶壶,又踮着脚去摸茶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倒出一盏茶。颠颠捧了奉给雪颂,两只眼睛亮闪闪的,道:“姐姐你今夜就留在无生谷罢,别回你们魔界去了。桃华说小孩子不能走夜路,走多了会撞见恐怖的鬼怪,鱼丸想,小孩子和大人是一样的,既然小孩子不能走夜路,大人自然也不能走。” 赶紧接下晃悠悠的茶盏,雪颂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儿,笑嘻嘻道:“小可爱,你晓不晓得,我是魔族的帝君,鬼怪亦归我管,它们畏惧我的权利,素日里都离我远远的,我不怕它们。”先抿一口水润润嗓子,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又问他:“无妄呢?” 撅着屁股趴在床沿边上,鱼丸不高兴的撇嘴道:“无妄太过分啦,他说白日里捣鼓了甚么盘子耗费了不少神力,困倦得紧,把昏厥的你抱到这间屋子后,又弄了两只骗小孩儿的假蛐蛐儿给我玩儿,指使我在这里看着你,自个儿回房睡觉去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夜话无生谷 无妄回去睡觉了?嗯,这是他的风格,神尊无妄在仙界出了名的能睡,若是没人打搅,他能一连睡上数千年。雪颂记得,白日记她闯入无妄的记忆深处,窥探记忆不成,反倒被来历不明的透明屏障弹飞了。她头疼欲裂的昏厥过去,且说了一番稀里糊涂的话,不晓得有没有吐露魔界的重要机密。 又抿一口茶水,她朝鱼丸挑挑眉毛,“那个,白日里你可看到发生甚么事了?还记得我说了甚么话么?” 小胖子托着腮帮子道:“姐姐你紧紧的握住无妄的手,握着握着就昏过去了,要不是无妄接住你,你就要躺地上啦。至于说了甚么话么,你说话时嘴巴里像含了一块糖果,含含糊糊的,无妄离你那么近都没听清楚,我更不可能听清楚了。” 雪颂松了一口气,无妄没听清就好,她有预感,她说的应该是甚不该说的话,没准就是魔族不可告人的机密。 半开的窗子外有荧光闪烁,她伸长脖子向外道:“外头开的是奈何花罢?”赤足跳到地面,她把鱼丸抱到床上,脱了他的鞋袜,把被褥拉到他的脖子底下,拍一拍被褥道:“时辰不早了,小孩子不好熬夜的,你且乖乖睡下,我去看一会儿奈何花就回来陪你,今夜我不回魔界。” 魔界与仙界何其相近,只要穿过一道结界便能互相往来,但自古以来仙魔便有别,一正一反,一善一恶,结界边不晓得死过多少仙人与魔人。 仙界有的植物魔界也有,百花繁芜绿木葱郁,碧波荡漾花海摇曳,四时风光绮丽,唯独少了她最爱的一种——奈何花。 魔界是没有奈何花的,它只在仙界盛开。 又属无生谷的奈何花生长得最好。 奈何奈何,无可奈何。 花叶花杆分离挺拔,一棵一棵连成片,绯色的花瓣层层叠叠隐藏在浅绿色叶子下,九根纤细的鹅黄色花蕊高高挑起,发出稀碎的荧光,照亮了这一方寂静黑夜。 雪颂在花间跳了支魔族的祈祷舞,魔族的舞一向有爆发力,广袖飞舞成当空彩练,不像仙界的舞那般轻柔曼妙百转千回。跳完一支魔族的舞往往会大汗淋漓。她跳得很难看,手脚伸展的一点儿都不唯美,但夜这样深,没旁人在,她只跳给自己看,也不在乎好不好看了。 雪颂她老爹总说魔族帝姬身份高贵,应当多学兵法,或者修习如何锻造兵器,妖月刺轮便是她自个儿做出来的。长大后她才晓得,旁人家的姑娘打小学的是歌舞书画,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忒招人怜爱,哪像她,两句话说不对付就亮妖月刺轮要揍人。 一舞毕,她攀了朵奈何花在手,不远处响起踟蹰的脚步声,格外轻巧,似乎是小孩子发出的动静。无妄睡下了便不会再起来,无生谷外头有结界,一般人进不来,那么,便只能是被她硬按在床上的鱼丸小朋友了。 她专心看着手中的奈何花,头也不回的威胁他道:“不是让你乖乖睡觉么,怎的还是偷偷跑了出来?前些日子偷看我沐浴的账还没有结完,今儿个你又偷看我跳舞。罪加一等,不可饶恕,我肯定要把你送去归墟的海眼里泡泡。” 鱼丸默不作声,应当是被她吓住了。 她捧着花朵儿在原地转了个圈,臂弯的帛带被花枝缠住了,她垂手将它解救出来,道:“无妄说你没有父母,那我们算是天涯沦落的苦命人一对,真该拜个把子。”把奈何花抵在鼻子下,轻嗅浅淡花香,垂眸淡淡道:“我也没有父母了。” 子时已到,无生谷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她抬头去感受雪花落在面上的冰凉感,微微一笑道:“只是你可能比我更可怜一些,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了,而我,则是在父君母后的照顾下长大的,享受了多年父母疼爱。”有一点雪落到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睛,浓密乌黑的睫毛便跟着抖上一抖,“我总觉得,父君的死我有一部分责任,若当初我不执意留在仙界,而是回到魔界接他的班,他不会操劳郁结得病,更不会这么早死去。同他年岁差不多大的上古巨魔仍有存活于世的,虽然相貌已然苍老不堪,项背也不再挺直,但活着终究是件好事。父君总说我是个不孝女,从前爱和他争执不愿承认,能把魔宫的屋檐顶掀起来,而今我认了,本帝姬……委实不孝。” 重重夜影遮住了泰半视线,小胖子鱼丸站在一块低矮的磐石之后,只露出半个脑袋,静静站立着默不作声。是个合格的听众。 兴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好,她忍不住想把心底积压的话吐出来一些,可惜无生谷没有酒,不若她真想边喝着酒边花前月下的说胡话。 “小可爱,你觉得我可笑吗。”她自嘲笑道:“心底痛的要死,可面上还是要同他谈笑风生,甚么情绪都不敢表露出来,生怕被他发现、被周围看着我的人发现。你说,做魔帝怎么回这么累,这么孤独呢?” 她由衷叹了口气,“重生有甚么意思,还不若当个尸体躺在冰冷的泥土下,甚么都不用管。说来,当尸体的确比当活人容易得多,容易到连呼吸都不用。” 鱼丸的声音从磐石那头传来,“你说的他,是谁?”稍微有些沧桑,不复白日里的活泼无邪,但仔细听来的确是鱼丸的声音,可能是夜深了有些困倦之故。 雪颂喃喃道:“是谁?当然是他。”小心翼翼地把奈何花别在鸦色发间,她踮脚腾空飞到奈何花丛上,踩着花尖漫步。她问鱼丸:“你知道奈何花的传说吗?”又自顾自道:“你这么小能知道些甚么,奈何花出现的时候没准你还在你娘肚子里,还是我同你说罢。” 他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哪怕同他说了他也记不住,兴许睡一觉便忘却了。 及腰的长发被带着雪花的风吹乱,她拢一拢乱发,嗓音空灵道:“仙界传说,奈何花不是仙界本就生长的繁花,它是魔界的某个女子变的。那个魔界的女子来仙界找要找的人,找了许多年也没能找到,无数个漫长而无果的夜晚煎熬着她的年华,失望加上气急攻心,她终于身死在了仙界。身死后的第一百年,兴许是执念消散不掉,她变作了第一株奈何花。往后岁月长久,加之仙界的土壤肥沃,第一朵奈何的根茎在地下蔓延,仙界便有了数不清的奈何花。” 她伸手接过一片素白雪花:“其实传说只对了一半。” 她侧首轻叹:“奈何花,是我的血啊。” 她晌然轻笑:“全身的血液都洒在你们仙界了,混着我的爱、我的幻想、我帝姬的自尊自傲。你看,这些奈何花生长得多么繁茂,只有魔族帝姬的血才能让它们生长得这般繁茂,实则本尊稍稍有些自豪。” 磐石那头的鱼丸仍旧不言不语,若非听到他方才开口说了话,兴许雪颂会以为那头杵着的是块雕像。 大雪越下越猛,渐渐有转变成鹅毛大雪的架势,雪颂拿广袖拂去头顶的雪花,感慨万分道:“今夜算是睡不着了,早知不同你讲这些劳什子旧事,你一定听得厌倦了罢?”她以足尖轻点花尖,架起双臂朝低矮磐石边飞,“走罢,我抱你回房睡觉,明日还要早起回魔界,本尊一夜未归,知否他们一定急得要死。” 磐石那头影影绰绰,她踩在石头上准备弯腰去抱鱼丸,却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头颅,鱼丸是个小孩子,头颅小小的,但她准备去抱的这人的头颅同成年人差不多大。雪颂一时怔住了——她知道鱼丸的脸比一般孩子大一些,但有大到这种程度么?隐约瞧见了一抹玄色衣角,她正打算绕到前头去看他的正脸,穿玄色衣裳的人忽的抬起手,一个手刀朝她的后颈砍去。事发突然躲闪不及,雪颂可悲的中招了。 算起来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在无生谷昏厥,她还从未在一个地方昏厥过两次。向后仰着躺倒之前,雪颂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娘。他娘的,待明日醒来,她一定要掀了无生谷。 昏厥有昏厥的好处,雪颂白白得一夜甜睡,这还是她重生后睡的第一个没有梦魇的安稳觉。第二天醒来,鱼丸正趴在她身边把玩着昨夜幸存的蛐蛐儿。 她把乱跳的蛐蛐儿从脸上抓下去,提着蛐蛐儿腿问鱼丸:“昨夜听我说了半晌话的是你么?” 鱼丸穿的正是身玄色衣袍,袖口处有一块脏乎乎的痕迹,看上去像穿了许久,“是呀漂亮姐姐。” 雪颂的脸猛的黑下来:“你作甚打昏我?” 鱼丸显得甚是委屈,“是姐姐你自己说睡不着的,鱼丸想着,把姐姐打昏了便能睡着了,我是为了你好。”说罢背过身逗弄着手中另一只蛐蛐儿,趁雪颂不注意,心虚的吐了吐舌头。 这些话都是无妄让他说的,连身上这件衣裳也是无妄拿自己的衣裳临时裁出来硬逼着他换上的。无妄允诺等下拿海棠果给他吃,在酸酸甜甜的海棠果的诱惑下,他没出息的做了伪证。 实则昨夜他打睡下去就没醒来过。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捉弄青玉黛 雪颂掀开被子下地朝外走,他忙追上去,不解地问她:“姐姐你去哪里?” 雪颂扭头冲他邪邪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掀了无生谷。”以报一连昏厥在此地两次的面子仇。 鱼丸不禁惶恐不已——啊她竟然要掀了无生谷,难道是他做伪证的事被发现了么? 骤雪早已停歇,无生谷外寸寸霞光璀璨,无妄不知何时过来了,掀开垂在门檐前的珠玉帘子,探头朝雪颂嗓音温和道:“嗯,甚好,掀,掀了罢。正巧我住腻了无生谷,想换个新环境住住,魔界挺不错的,山水相连气候宜人,更难能可贵的是美人儿多。”迈步进入内室,脖子上一圈柔软的风毛随着哈气摇摆不定,他淡淡抬眸催促雪颂,“你快掀罢,最好把屋顶的木头拿火烧一通,让这处小筑再无修缮完整的可能,我好去你们魔界蹭吃蹭喝蹭住,做几日逍遥首客。” 这一番欲擒故纵的话说得正好,加上似笑非笑的语气,让人不由得从蕴恼中脱身而出,变而冷静。面上邪气的笑容渐渐冷落下来,雪颂手中仍提着半死不活的蛐蛐儿,皮笑肉不笑恭维他:“不过是笑谈罢了,无生谷环境幽雅素净,我怎舍得掀了它呢。何况魔界地方小,水土风情亦和仙界截然不同,八成容不下您这尊大神。” 无妄毫不掩饰地嗤笑她:“不敢就不敢,怕我叨扰你们魔界便直言,说这些虚伪的场面话作甚。” 头一次被人说虚伪,雪颂心里甚是不痛快,她当真想一气之下掀了无生谷。但,她又想,无妄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没准她掀了无生谷后他当真会搬到魔界居住,届时会给她的管理带来很大困难。恰好手上一直提着的蛐蛐儿叫了两声,她转一转眼珠子,猛的将蛐蛐儿扔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扔向无妄的俊脸所在的方向。露出幅恐惧不已的模样,她惊叫着抱住房中的木头柱子,后怕道:“呀!哪里来的蛐蛐儿,人家真的好怕!” 在雪颂装作不经意的低头看手时,无妄已看透了她的想法。蛐蛐儿是他变来给鱼丸玩的,掌控权在他手上,默念咒语,蛐蛐儿在离他的脸庞只有毫厘的地方消失,“嗵”地化作一阵白烟。挥挥手,他将白烟扇散,朝雪颂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 沐浴在他恬淡的微笑下,雪颂恨恨的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鱼丸踌躇着靠过来,似忍了许久,仰面同无妄道:“无妄,你真的要搬去魔界住么,如果当真的话,请把鱼丸也一并带去。” 无妄、雪颂异口同声不解道:“为何?” 圆圆的脸盘上缓缓泛起两抹飞红霞,鱼丸局促的搓着手指头,噗嗤一笑道:“嘿嘿,因为,因为无妄说了,魔界美人儿多嘛。” ………… 不曾忘记来无生谷的真正目的,雪颂又问了鱼丸无盐失踪一事的细枝末节,顺便开口向无妄讨要仙界爱穿白色衣裳的神君名单。 虽说初微耍赖把仙界暂且交由无妄管理,然他一向不过问三界事宜,这个名单他一时半会儿也写不出来。只得等初微身边的流封仙官过来述职时再行填写。 雪颂琢磨着,没准她还得再往仙界跑一趟。 临回魔界前,雪颂摸着下巴立在云端,华裳飞舞成一团彩色云锦,满面不解地凝望底下白茫茫的无生谷。方才她向无妄讨要仙界爱穿白裳的神君名单时,无妄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平常不一样——平常的眼神有轻嘲,有戏谑,有迷惘;可方才,雪颂觉得她的眼睛可能花掉了,她竟从无妄的眼神中体会到了怜悯。 她没有需要他人怜悯的地方,魔帝的身份如此尊崇,人人都敬畏她,哪里需要他人怜悯。 那无妄为何拿怜悯的眼神看她呢? 嗯,她觉得,要么是她感觉错了,要么是无妄脑子有问题。只能是这样。 她失踪一日,魔宫有少年郎知否坐镇,果然不出所料地乱成了一锅粥。 桌子上的案牍堆成了一座小山,守宫的魔侍有一半偷懒去了,只剩寥寥数人仍恪尽职责守在魔宫里。一位不速之客不晓得怎的来了魔宫,还带了两个魔侍,知否垂着脑袋跪在她脚边,脸上隐约有五道红印,似乎是手掌留下的痕迹。 此不速之客正是差点做了她后妈结果没做成转而做了她干嫂嫂的魔女青玉黛是也。 她的好嫂嫂青玉黛仪态万千地端坐在案牍小山前,额前的一簇芍药图腾如火般绽放,见着她归来了,柔声感叹道:“妹妹你而今是魔帝,凡事要求稳重,不再是当年那个甚么都不用过问的帝姬了。像这样一走便是一天一夜,杳无音信,连句话都不着人捎回来,实在是当不起稳重二字。”微微蹙起眉头,拿白净的指头扣一扣檀木桌面,又愁苦不堪道:“这让人如何能放心将魔帝之位完全交到你手上。” 不怪青玉黛话里头带钉子,如若雪颂没有重生,魔族的生杀大权现在应当在樾辛手中,青玉黛现在也会是魔族的魔后。可以这样说——是雪颂阻碍了她无量的前程。 装着没看见眼前的一切,雪颂拢一拢如云的鬓发,缓步走到成山的案牍边,轻轻一笑道:“我的好嫂嫂,你说得很在理。”她随手拿过一本折子,信手翻了翻,提议道:“其实你大可以寻个失传的上古法子,想尽办法让父君复活过来,再让他重新降一道旨意,让哥哥继承魔族。如此岂非十全十美,你快活我也快活,大家都快活了,说话的时候就不用动心思了。” 青玉黛不着痕迹的冷哼一声,“妹妹真会说玩笑话,世间本没有使人死而复生的法子,纵使真的有,要付出的代价也不是我们这类洪荒时代之后的小魔给得起的。” 还了一个冷哼给她,抬抬眼皮子,似乎才看到知否跪着,雪颂故作惊讶的把折子反着搁在桌面上,低头关怀备至道:“哎知否你怎么跪在地上了?地砖不硬么?膝盖可硌得生疼?”仔细打量他两眼,面上浮现出一抹狐疑不解:“脸上怎么还红彤彤的,像五个手指头留下的痕迹,可是有谁不知天高地厚斗胆打了身为本座贴身魔使的你?” 比女子还水润几倍的眼睛更见湿润,知否显得甚是委屈,小声道:“回太奶奶……黛夫人说……说知否没能看管住太奶奶,连您去了哪里都不晓得,实在是该罚。遂让她身边的贴身魔使行使了太奶奶您的职权,赏了知否三个耳光以示惩戒。” 果然是青玉黛的杰作,她的胆子近来愈发大了,竟然指使下人打她的贴身魔使,樾辛将她惯得委实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谁才是魔界真正的主人。 轻抚锦缎做成的折子封面,雪颂垂首淡淡道:“好,甚好,极好。”眼底有暗红色的光芒泛出,像暖炉里惴惴不稳的火苗,她偏首看向立无青玉黛身边的一个穿红裳的魔女,若有所思问她:“你是黛夫人的贴身魔使?” 穿红裳的魔女不明就里,颔首道:“是的。”雪颂挑唇阴险一笑,“长得倒挺标志,黛夫人不愧是魔界最懂生活的女子,连找魔使都要找漂亮的。”听到她的夸奖,青玉黛带来的魔女不经有些沾沾自喜,然没等她再欢喜片刻,雪颂陡然转了话锋,语气凌厉道:“只是本尊不喜你穿的这身红衣裳,过几日便是老魔帝的忌辰,魔界人人心中都悲痛不已,巴不得穿缟服以示对老魔帝的怀念之情,你穿得这样鲜艳喜庆,乃是对老魔帝的大不敬之罪!”她板着脸向宫门外唤道:“来队魔兵!把这个对老魔帝大不敬的魔女拉下去喂穷奇!” 状似不经意得扫一眼青玉黛,嗓音温柔似笑非笑道:“那头小可爱可有些日子没碰荤腥了,嫂嫂的贴身魔使身上有几斤肉,够穷奇吃个饱了。” 魔兵就在宫门不远处候命,闻得雪颂传唤,很快便赶了过来,拉着青玉黛的贴身魔使便往外走。红裳女魔使这才反应过来,晓得雪颂真要拿她去喂穷奇,忙挣扎着向青玉黛求救,“夫人您快救救婢子罢!婢子不想去喂那凶狠暴躁的穷奇兽啊~” 再也坐不住,青玉黛猛的一拍桌子,起身恼火道:“雪颂,你!” “嫂嫂乃雪颂长辈,唤我的名姓自是应当的,只是魔界的法度规章里明明白白写着,除了那些上古时代存活下来的巨魔,其他人等不许直呼魔帝的名讳。”撩开裙摆坐下,雪颂露出抹淡然微笑,信手捧了盏茶过来,闲闲道:“嫂嫂这样让我很难做,是一道发落了你呢,让你陪着你的贴身魔使一起去当穷奇的零食,还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暂且饶恕你这一回,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空气似乎凝滞住了,有不分明的踟蹰流淌在宫殿中,魔界的人生来便惧怕凶恶的穷奇兽,青玉黛亦不例外。她曾经在魔宫当过下人,是以晓得魔界有不许直呼魔帝名讳这则规定,左不过方才情急之下忘了这茬,直呼了雪颂的名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扮作小仙子 拍过桌子的手心隐隐作痛,青玉黛放下广袖将手藏进去,老老实实的坐回椅子上,不敢再多言语。唯恐雪颂真把她拉去喂穷奇。 白瓷茶盏中泡了绯色梅花茶,雪颂掀开茶盏吹一吹浮叶,嘴角浮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嘲笑,垂眸道:“嫂嫂定然舍不得服侍你多年的魔使去当穷奇的零食罢,你亦不想自己去做穷奇的零食。其实咱们还有个折中的法子。你扶知否起来,给他揉揉跪疼的膝盖,再说三声‘对不起’,我便放了她,也放了你。” 知否甚是受惊,他乃是个寻常的魔族人,而青玉黛是帝脉远支樾辛大人的正室夫人,搁凡界便相当于王府的王妃,他可不敢让她向他道歉。仍旧跪在硬硬的地板上,他抬目向雪颂诚恳道:“太奶奶,其实我不碍事的……”没等把话说完,雪颂给了他一个白眼,“住口,再多言一句我定会踢飞你。” 知否遂认了怂,闭口不再多言。 浩浩荡荡进来的一队魔兵踌躇住了,他们不晓得是只拉红裳的女魔使去喂穷奇,还是把青玉黛也一同拉去。满屋子人都在等青玉黛做决定。面子与性命,她必须从二者中选择一个出来,不能兼得。 良久,青玉黛终于做了决定,性命自然比面子重要,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亲自去扶知否起来,并连说了三声“对不起”。虽说面上是一副不情愿的神色,脸拉的比张果老的毛驴还要长,然雪颂要的只是她道歉的这个过程,管她情不情愿呢。 待青玉黛道完歉,雪颂搁下茶盏,扫了一圈大殿中所有的人,抬目桀骜道:“本座的魔使只有本座才可以使唤惩罚,其他人等不许动他一根指头,否则,黛夫人便是例子,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整齐划一的“喏”响彻云霄,知否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想起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箴言,忙抬起头把眼泪倒回眼眶里。 当着众魔兵的面遭了雪颂这一番羞辱,明儿个魔界还不知有怎样难听的话传出来,青玉黛哭哭啼啼回了家,猛地推开卧室的门,倒在床上抹眼泪儿。 她的夫君樾辛又是心疼又是恼火,连忙递手帕过去,苦着脸斟酌劝她:“不是让你没事别去招惹她吗,她翻脸不认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老魔帝尚且拿她没有法子,你又何必去撞枪口。今儿个折的是面子,下次还不见得要折甚呢。” 她握着手帕起身,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愤愤不平道:“我跟着你这个不中用的夫君有甚用!总要受她的欺辱!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要……”樾辛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巴,满面警惕道:“嘘,咱们心中有数就成了,可别说出来走漏了风声。” 嗪着两汪眼泪,青玉黛了然默默颔首。 这一夜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没有丝毫不同,繁星安静挂在天幕上,偶尔有一点亮光匆匆划过,转瞬间消失于天地间,那是仙界又有星君陨落。没了奈何花的点缀,魔界的夜晚要比仙界枯燥许多,但好在魔界的夜晚很短,天亮得很快。 雪颂用了一日半的时间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堆成小山的折子,朱笔画的圈有各种形状,椭圆的四方的,偶尔还有个把三角形的,就是没一个正正经经的圆圈,甚是敷衍了事。 她委实不是个称职的魔帝。 最后一本折子改完,雪颂回昭雪殿睡了半个时辰,醒醒精神,半个时辰后再出来,她已换了身十分简约的素白衣裳。 别了张帕子在腰间,她寻到知否,叮嘱他道:“我要往仙界去一趟,魔宫你且留心照看一下,青玉黛若还是不识好歹来找茬,你只管打回去,有我帮你兜着,不用怕她。” 知否正提了只水壶在园子里浇花,闻言把头抬起来,嘟着嘴不满道:“这才回来不到两日,太奶奶您怎的又要去仙界……”待瞥见雪颂身上穿的衣裳,整个人惊得后退了两步,惊异道:“您身上穿的这是甚么衣裳!既不华美也不贵重,忒素净了些,可是没衣裳穿了?要我去帮您裁两套新衣裳回来吗?” 展臂在原地转了一圈,雪颂挥舞两下广袖,朝他挤眼笑道:“嘘,傻气的知否,不要唤我太奶奶,而今,我是仙界再普通不过的下等仙女儿。” 洒水壶里的水漏了些许到脚面上,知否全无知觉,他怔怔立在花丛中看雪颂御风飞走,满脑袋里全是问号:啥子?太奶奶要去仙界冒充下等仙女?好端端的女帝不做她为甚要去冒充仙女? 知否降生为魔不过才数千年,经历过的世事少之又少,自是不会懂得雪颂扮成下等仙女的原因。前人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雪颂寻思魔界消息最发达的地方乃市井巷陌间,仙界同魔界本是一脉,只是在上古时期被夸父神分开了而已,想来仙界定然也如此。是以她化妆成普通的仙子,打算打入仙界的市井巷陌间,借此机会好生刺探刺探无盐遇害身亡一事。 雪颂觉得,她真是个有责任感的魔帝,值得旁人去敬重去崇拜。 掩去身上的冲天魔气,她在仙界转悠了半日,走了数条市井街道后,不由得想感叹一下——仙界的人的确比他们魔界有素质。往魔界走一走,不时能看见三五成群凑在一起闲扯的魔族人;然她在仙界走了这样久,愣是没碰到一处扎堆闲扯的人群。 午后日光充足,她走到处偏僻的仙境,才终于碰到四五个聚在一起嗑瓜子唠闲嗑的仙子。假模假样的揩一揩眼眶,她激动的将将哭出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真是费功夫。 根据雪颂混迹市井多年的经验,若想成功的打入八卦团伙内部,只要装着十分认同某一人的话,并且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基本上对方就会把你当做自己人了。 此刻人群中正在说话的是个粉裳仙子,有张喜庆的大圆脸,看上去甚是容易相处,雪颂便把她当做了目标。腆着脸皮凑上前去,伸手从石桌上拣一颗饱满的瓜子,自来熟地挤近人堆里,她对着圆脸仙子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谁说不是呢,你说的太对了。” 适才说话的仙女扫她两眼,像是看知己一般,语气惊喜道:“你竟也这样认为?” 雪颂心里其实有些发懵——啥?她方才讲的是甚么?但面上不能有所表露,她装着无比认同道:“对对对是是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圆脸的仙子欢喜地握住她的手,神色激动道:“知己啊!英雄所见略同!若我一个人这般认为倒有可能是我的原因,但既然同僚你亦这么认为,便说明她真的有问题。魔界新上任的女魔帝果真是个下贱胚子!” 吓得瓜子都掉了,雪颂不由得喷出一口老血:“噗……”魔界新上任的女魔帝……那不就是她吗!原来,原来圆脸仙子竟在同周围人讲她的坏话。那她认同个屁啊! 不疑有他,圆脸仙子向她关切道:“你怎么了?” 雪颂忙强撑着摆摆手:“没、没甚么,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圆脸仙子极愤慨的拍一拍桌子,震落枝头数朵桃花,落花纷纷中她咬牙切齿道:“神尊大人清名传世数万年,从未与哪个女子不清不楚过,自打魔界的雪颂出现后,有关他们的谣言便一直没完没了,且我昨儿个从终南山听来听来一则八卦,你们听听看有多荒谬……” 拂去掉落在头顶的落花,雪颂好奇的竖起耳朵去听,听完之后她留神梳理了一下,倒也明白了大概的梗概。圆脸仙子讲的这则八卦委实无稽,说她和无妄在数万年前就相识相知,并且越了雷池,有了夫妻之实,还孕育了一个孩子,便是鱼丸小壮士。因着有仙魔两界不得通婚的规定在,她和无妄怕世人议论,遂抛弃了幼子,将他丢进思骨河中。多年后帝后桃华将被抛弃的幼子从思骨河带出来,他们又有意寻回,所以她近来才总去无生谷陪着鱼丸玩儿。 除了第一句有部分真事,她的确喜欢过无妄,后半截压根是莫须有的谣传嘛!她同无妄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偶尔有过一次性冲动还悬崖勒马及时止住了,鱼丸又怎可能是他们的孩子。 靠近桃树的另一位仙子听完圆脸仙子的陈述后惊奇道:“我便一直觉得奇怪,从前从未听说过魔帝雪颂同仙界谁人交好,可她最近总来仙界,隔三差五来一趟,简直把仙界当成自己个儿家了。没准她同咱们神尊大人之间真有甚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讨个商量罢 亲密关系这四个大字像一把大刀悬在雪颂头顶,好似下一刻就会挥舞下来,她举手弱弱插了一句:“其实,也有另外一个可能,魔帝雪颂兴许是来仙界办正事的,比如说寻找失踪的魔族人之类的……” 另外一个靠近石桌的仙子嗤笑两声,额前的翠玉珠子摇晃不止:“这位脸生的同僚,你可别忘了,仙魔两界有不得动干戈的协议在,魔族人要失踪也是该失踪在魔界,她来我们仙界找甚么人?” 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已然十分困难,更何况叫醒四五个装睡的人,这起子仙子已先入为主认定她同无妄之间有甚不可告人的关系了,拿老命去解释她们也听不进去。有骂娘和掀桌子的冲动,但雪颂忍住了,她现在是魔族的女帝,是魔族所有子民心中的精神领袖,她的一举一动都得配得上尊贵二字。 她正苦闷于如何不露声色的把这个无稽谣言击破,一把清幽低沉的男声蓦然从菩提树顶上传下来,如袅袅梵音游荡:“故事讲得甚是引人入胜,连本尊也听入迷了,竟连觉都忘了睡。”展臂从菩提树冠中跳出来,轻飘飘落在地面上,嘴角含了抹若有若无的笑,向着粉色衣衫的圆脸仙子道:“方才在树上有树叶隔着,有几句话没能听清楚,你能否再重说一次?我很是感兴趣。” 一身玄色华袍洒拓飘逸,委地墨发缓缓归顺于肩膀两侧,出众面容在日光下灼灼生辉,睫毛长得似乎能取下来当刷子使。不是仙界最抢手的神尊无妄还能是谁。 不晓得他是何时藏上去的,雪颂估摸应当是在她来之前,不若一个大活人跳上树她不可能看不见。想到今儿个她是微服私访,没走明路,又想到方才那起子仙女议论的她与无妄之间的二三事,老脸不禁微微烧得慌。雪颂迅疾地悄无声息地将身子掩进枝繁叶茂的桃树后,背过身子,顺势拉一枝桃花下来遮住脸。 啊,且避一避无妄,等他走了她再出来罢。 几位仙子皆被突然现身的无妄唬住了,半晌不敢动弹,末了还是圆脸仙子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俯首帖耳道:“神尊大人息怒,您是上古大神,岂能同我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奴们不过是闲来无事说些闲话,还您请宽恕一二。” 雪颂背过身藏在桃树后头,看不见无妄的神情,却能听得到他的声音:“哦?不巧,我就喜欢同小辈一般见识。” 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无妄当真是一点儿没变,行事仍旧诡谲难以捉摸,不似上古那起子大神一般说话做事一板一眼。桃花的花粉落在她的鼻尖上,雪颂松开桃树枝,拿手去揉鼻子。话又说回来,当初,她喜欢的就是他的难以捉摸啊。 圆脸仙子的话音微微透着颤抖,想来心底应当十分紧张:“大人一惯会说笑,奴们当真知道错了,烦请大人饶恕奴们这一回,下次咱们再也不敢胡说了,绝不会再犯今日的错误,求大人别罚我们下诛仙台啊。” 其余的仙子也纷纷哀婉附和:“恳请大人饶恕奴们这一回罢!” 似乎刻意留了一段时间让她们反省,隔了一会儿,无妄清冷不羁的声音才再度传来,有几分严肃,几分玩味:“总听初微说仙界的仙女守规矩,原来也不过是表象而已,经不得细细考验。”顿一顿,又不紧不慢道:“这类莫须有的话本尊不想再听到第二次,在仙界传一传也就罢了,若是经由他人之口辗转传到了魔界,让脾气差的魔帝雪颂听着了,届时连我也保不住你们。此番暂且饶恕你们一回,尔等且善自珍重,莫让本尊再碰着第二次。 闻得无妄不计较此事,仙子们如逢大赦,齐声欢喜道:“多谢神尊。”又数先前站在桃树下的仙子最伶俐,脆生生分析道:“奴们明白大人的意思,魔帝雪颂如今的年岁足够做我们太奶奶了,可她仍旧没能嫁出去。若是这则莫须有的谣言传到了魔界,坏了她的名声,使旁人误以为她同大人之间真的有甚么关系,那她就更嫁不出去了。” 似有一把钢叉叉进心口,桃树后的雪颂不禁踉跄两下,捂着作痛的胸口,死死咬住下嘴唇——不是风华绝代的女魔帝,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啊仙界的仙子们竟是这般看待她的。她活得太失败了~ 无妄不置可否,只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你们也赶快散去罢。” 仙子们笑得似四月的繁花般灿烂,声音甜美又温柔,一反方才被无妄揪住小辫子时的惶恐:“恭送神尊,神尊慢走。” 无妄走了?雪颂揉了揉鼻子——走得好走得妙,那她便可以出来了,桃花的香气是真的不大好闻。贼兮兮地探头张望一番,发现的确没有无妄的身影,她这才从桃树后慢悠悠踱步出来,扯出别在腰间的帕子,扬声故作不满道:“哎呀无妄大人真的是太不近人情了~你们不过是随便说说话排遣一下内心的寂寥和无聊,他怎的就这样……严厉……呢……”越往后声音越低,越没有底气,只因她瞧见了被桃树挡住的端坐在石桌旁的某尊上古大神。 上古大神手捧一盏凉透了的乌龙茶,沐浴在无边日光下,墨色的头发泛着柔亮光泽,朝着她似笑非笑道:“哦?是吗?不近人情?严厉?” 挥帕子的手就这么僵在那里,雪颂心中又恼又悔,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他娘的!无妄压根没走,那这起子仙子说甚么恭送神尊! 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这种情况她万万不能同无妄说过多话,言多必失,她得赶紧撤退。“那个……我方才甚都没说,你听岔了,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拱拱手,不忘跟小仙子们道别,“诸位同僚,再会。” 脚底还没抹上油开溜,无妄搁下手中茶盏,又疑声问她:“这位仙子眼生的很,似乎从未见过,不晓得住在哪座仙山,又侍奉在哪位仙君座下?” 先前说她嫁不出去的仙子亦跟声附和,“是呀,我们的确不曾见过你,你究竟是打何处来的?” 挠一挠头发,雪颂快速地转一转眼珠子,信口开河道:“那个……其实我是南极仙翁手底下的看茶仙子,这是个闲差,平日里没甚么事,只在有客人来时上前去奉两盏茶。老翁那儿规矩多,不许手底下的仙女儿四处乱跑串门子,我鲜少到仙界其他的福地去玩儿。今儿个老翁府中没有客人,我便偷闲跑来拈花仙境逛游一番,眼下时辰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回去,不若老翁定要责罚于我。” 这一番解释应当能糊弄过去罢,她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刚抬步想走,无妄又不依不饶道:“可是据我所知,南极仙翁从来不喝茶,他不喜欢茶叶的苦涩滋味,是以府上来客从来不备茶水。那么他手底下又何来专门看茶的仙子呢?” 缓缓将帕子塞进腰间,雪颂转过身,久久地凝视无妄,后者坐得如松柏般挺直,还以她一个从容不迫的微笑。她可以断定了,无妄是故意的,他晓得她是雪颂。 是啊,她只是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并未施咒更改面容,无妄自然能认出她来。只是认得出她是一码事,说不说破又是另一码事,她今儿个并不打算暴露身份,没准以后还能来仙界装下等仙子打探消息呢。得想办法封住无妄的口。 神色渐渐松动下来,她凑到石桌旁,小声地同无妄讨商量:“好朋友帮忙兜一兜,别拆我的台了,今儿个我是偷偷过来的,没支会旁人。方才那些仙子说了我不少坏话,你若捅破了我的身份,我是杀了这几个仙子灭口好,还是不杀她们好呢?”无妄身上独有的恬淡香气无形中冲淡了她的戾气,她贪婪的嗅了两下,继续给他洗脑:“若是杀了她们,这可是五条人命啊,五条人命皆因你而陨落;若是不杀她们,我的面子上又过不去。杀与不杀,实则全在你一念之间。” 她靠得太近,气息不经意喷到了无妄的耳朵上,他偏了偏头,让浓密的墨发遮挡住白皙的耳朵,轻描淡写道:“若我不呢?” 雪颂龇了龇牙:“我不单杀了她们,还要去无生谷揍鱼丸!” 远在无生谷的某位小朋友结结实实打了个打喷嚏,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遭了风寒,忙跑进无妄的卧室里抱出来三床被褥。外头日光浓盛,他将三床被子都裹在身上,手脚都盖得严实,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好了,这下就不怕再遭风寒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追随廪君去 菩提树旁桃花醉,树影花荫人成对。无妄叹息着摇了摇头,撇嘴道:“简直是为老不尊,鱼丸认识你当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劫数,亏他还那般喜欢你。”捏起茶盏抿了口茶水,这才松口答应她,“且帮你瞒这一回罢,本尊就是如此的心慈手软。” 雪颂满意地朝他挤眼睛,口不对心道:“是了,您可是仙界最仁慈的神仙。” 他们只顾着窃窃低语商讨事情,没留神过路的神仙。有个穿白裳的神君急匆匆路过,束发的白色发带遥遥飘在身后,像旌旗上的穗子。围在一起的仙子们听不到无妄与雪颂在说甚么话,正觉得无趣,见了匆匆赶路的神君立马来了兴致。圆脸的仙子忙唤住他,与之玩笑道:“廪君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魔界的魔女无盐不再苦苦纠缠于你了?” 魔族人一向耳聪目明,敏感的捕捉到“魔女”、“无盐”这两个关键词,雪颂倏然抬起头,隔着垂下来的桃树枝朝叫廪君的神仙望去。 她发觉廪君的神色好似不大自然,听闻圆脸仙子问的这个问题后,他的瞳仁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负到身后,客套着笑道:“接了张请帖,今儿个是本君挚友北极星君一万整岁的诞辰,我得去他府上吃酒,祝贺一番。”算是解释了为何会有空出来,却对魔女无盐避而不谈,似乎刻意在避讳甚么。 雪颂静静摩挲着腰间的盘玉,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这个廪君,甚是可疑啊。 她想起了目击证人鱼丸同志说的话,他说,杀死无盐的男子穿的是白色衣裳,眼前这个廪君穿的不就是白色衣裳么。反正眼下无从查起,且让她诈他一诈,没准真能诈出甚么东西来。 “你们都听说了吗。”她拽出腰间的帕子,摆出一幅神秘兮兮的架势,压低声音道:“听闻前些日子魔界死了个魔女,那个魔女相貌十分英气性子又倔强,各方面的能力皆不逊色于男儿家,魔帝原本属意她做下一任的南方魔君的。听闻她的死讯后魔帝甚是震怒,扬言走遍三界也要查出真凶,绝不轻易饶恕杀害无盐的凶手。” 仙子们甚是捧场,纷纷做出惊讶的表情:“甚么,竟有这种事?” 惋惜的“嗯”一声,她绞着手帕抬头,状似无心地问白裳神君:“廪君可认得那个魔女?” 廪君的眼神稍显闪躲,偏头去看无妄,磕巴道:“不、不认得。”为了摆脱这个话题一般,拱手向无妄行了个端正的礼,“神尊竟然也在,下仙方才没有瞧见,没能及时过来行礼问安,还请神尊大人恕罪。”深深地看他一眼,无妄托腮闲闲道:“无妨。” 廪君又行一礼,再道:“下仙赶着去赴北极星君的诞辰宴,去迟了终究不大好,便不与神尊多说了。他日若得空闲,下仙定会去无生谷向神尊请安。” 雪颂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毛,哟呵,倒是个挺懂礼数的小神仙,能同书呆子知否打个平手了。只是兴许是年龄大的原因,他并不如知否一般浑身充满了书卷气,倒是多了许多沉稳气度。 廪君匆匆忙忙离去,转眼间便走出去数步远,她转身将无妄望着,试探着问他:“你可否觉得,这个廪君有些奇怪?” 无妄仍旧保持着托腮的动作,眼睛放在愈走愈远的廪君身上,思索道:“嗯,我也瞧出来了,他的确有些奇怪。尤其是在你提及无盐的时候,他的奇怪更能显现出来。” 雪颂思忖片刻,条理清晰道:“我觉得他的样子不大像是去赴宴。按理说赴宴是件高兴事,他又说了北极星君是他的挚友,挚友诞辰设宴相邀,再沉稳内敛喜形不于色的人也得露出两分喜庆神色。可你看他方才的样子,垂着嘴角冷着脸,哪有一分欢喜的模样。说句不好听的话,倒像是赶着去吊唁谁人。”廪君离去的方向同她上次泡澡的无名仙境恰好相同,脑海里灵光乍现,她向无妄提议道:“不如咱们偷偷摸摸跟上去看一看罢,我觉得,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北极星君府邸。” 放下托腮的手,额前碧绿色的护额在日光下投放出斑斓光芒,无妄抬眸问她:“你不回南极仙翁跟前当差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才说过要帮她兜一回,这还没兜住呢就来瞎搅和。雪颂冷着脸沉声唤他:“无妄!” 着身玄色衣衫的青年肃然起身,反过来催促她快一点:“快跟上去,别磨磨蹭蹭的,廪君马上要走远了。”他快走几步,站在桃树底等她,委地的墨发柔软地荡在身后,被风吹得猛然散开:“你还要不要帮无盐抓真凶了?” 他的容貌一如昔年,眉梢眼角皆写满了傲人风华,只要安静站在那里,甚么话都不用说,便是道无法磨灭的良辰美景。 有一瞬的失神,好在迅速的调整了过来,雪颂小跑着追上去,一迭声道:“要要要要要要。” 种有菩提与桃树的这一方仙地不复方才的喧闹,枝头的桃花开得拥挤,菩提树的叶子亦葱翠繁密,只是没了人声来陪衬,终究显得冷冷清清。雪颂与无妄并肩离开后,余下的几位仙子们皆沉默不语,空气中流转着瘆人的寂静。 良久,靠近菩提树的仙子终于从沉默中脱离出来,扶着菩提树干战战兢兢道:“她方才……是直呼咱们神尊的名字了罢?” 圆脸仙子紧张的握紧拳头,抬头谨慎道:“好姐姐们,我方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何事?” 她长吸了一口气:“传言说,魔界的女帝雪颂从来不穿鞋子,从降世伊始,她便打的赤足。神尊大人曾送了双珍稀的玉鞋给她,她最开始硬是不愿意收下,折腾了将近半个月,她才勉为其难地收下玉鞋。”讲到此处顿一顿,圆脸仙子吞了下口水,紧张得快要哭了:“方才的那个面生的仙子就没穿鞋子!” 这一厢后知后觉的仙子们紧张得团团转,唯恐雪颂为她们方才说的闲话生气,操着妖月刺轮回来报仇。想到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说她是下贱胚子,仙子们皆懊悔得想去撞墙。 另一厢,雪颂与无妄并肩坐在相思树上,气氛稍显尴尬。 雪颂猜得不错,廪君此行的目的地果然不是北极星君府邸,他绕行了一圈路,七拐八拐的,最终拐到了无盐身死的无名仙境。 此种行径已然十分奇怪,然奇怪的并不止如此,廪君他到了无名仙境后甚么都没做,竟只是愣愣的站在草堆里,任由半人高的草将他掩埋起来,目光空洞无物,似丢了一缕魂魄。她和无妄躲在暗处看了半晌,站得脚脖子生疼,廪君既没有离开的意思,亦无所行动。恰好无妄看见他身后不远有一棵长得枝繁叶茂的相思树,便抛了道隐身诀到她身上,拉着她坐到树上来等。 清澈见底的那汪水泡子就在相思树底下,看见水泡子雪颂便想起无妄领着鱼丸偷看她洗澡的事。她不晓得那日无妄有没有看见她的身子,她是个女孩子家家,不好意思问这等羞羞的问题。嗯……她那日的动作算得上迅疾,很快便将身子藏进了水中,无妄应当没有看到。不过……她低头瞥了眼清澈见底的水泡子,这汪水如此清澈,连水底的鹅卵石都能看到,那么看到她的身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愈想脸上越烧得慌,她闭目稍稍冷静片刻,脸上的烧灼感是减轻了不少,但仍旧红扑扑的。 这一棵相思树应当在此生长了许多年,树冠庞大如伞,每一枚叶片都厚实巨大,根茎蔓延出去数里,越过了磐石扎根在泥土里。估摸要不了多少时日便会有木精灵衍生出来。 无妄偏头看了看她红彤彤的脸颊,又看看她穿的衣裳,蹙眉不解道:“你很热?” 她轻轻咳了一声,把脸转过去,“不热。”待脸上的红意散得差不离了,又把脸转过来,没话找话道:对了,初微应当去凡界了罢?” 仰躺在结实浓密的相思树干上,将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头底下枕着,无妄不疾不徐道:“嗯,趁着月色渺茫连夜逃走的,带着桃华一起。怕我寻到他的气息,初云天的东西一样都没带走,就连和桃华身上穿的衣裳也是新赶做出来的,没沾染上仙界的气息。”漆黑的墨发朝下垂着,像相思树上生长的藤条,他怂恿雪颂:“干坐着多无趣,你也可以试着这样躺下来,此处的视野甚好,透过树影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美哉美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抓到嫌疑犯 能看得见蓝空?雪颂有些心动了,她低头去看无妄,青年满面皆是闲适淡然的神色,素日里深不见底的眸子竟变得如水般清澈,似乎这样躺着能忘却所有的纷扰与愁闷。 她试探着慢悠悠躺倒,学他的样子把手臂枕在头底下,好奇道:“初微走之前可是把仙界交给了你照看,那你如今不是应当很忙吗?忙着接手他扔下的烂摊子,怎么会有时间爬到菩提树上睡觉?” 日光透过树影照在无妄的脸上,斑驳陆离,睫毛投下两片漆黑的墨影,随着他眨眼时一上一下。他侧首微微起身,撑着脑袋反问她:“那是初微的烂摊子,上头打下了他的烙印,我凭甚要接手?” 这句话的确是没错,雪颂一时语塞。 初微的如意算盘八成要落空了,把三界众生交给无妄照看,亏他想得出来。无妄的确是有保护三界众生的能力,毕竟他是上古的大神,术法造诣估摸同初微差不了多少,只是这位爷一向怠惰怕麻烦,他连神尊都懒得做,又怎么可能安得下心来做代理帝君呢。 然眼下重要的并不是无妄愿不愿意接手管理三界,有另一件事比这个还要重要。她亦微微侧过身子,抬手指了指头顶,正色问他:“等等,你跟我说的蔚蓝的天空呢?”硕大的树冠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不消说蔚蓝的天空了,连片手掌大的空隙都寻不出来。 无妄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你还真相信了?有点常识的人都晓得,树冠这般浓密硕大根本不可能看得见蓝空。你们魔界都没有教书先生的吗?” 原来他在骗她,行为忒恶劣了些,亏她还信了他的话满心期待地躺下来。她刚要发火怼他两句,思及上一世同他之间的孽缘,又慢慢地偃了旗息了鼓。罢了罢了,也是造化弄人,四万年前是她骗他,四万年后偶尔让他骗一次也没甚么,且算她在还债罢。 廪君终于不再站在荒草地中,眼中渐渐有了神气,他挪步朝相思树走来。雪颂以为廪君发现了她和无妄,转念一想,无妄施了隐身咒,廪君的术法造诣没有无妄高,是以他不可能发现他们。 无妄突然抽了抽鼻子,不经意间靠近她一些,惊奇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体香吗?” 她摘了片树叶遮住眼睛,笑嘻嘻道:“是不是前味芬芳,后味捎带一些清甜?”无妄又嗅了两下,抬眸看她,“好像是。” 雪颂据实相告:“其实,是我用来洗衣裳的皂角的香味。”无妄的脸黑了一瞬,又不自觉的拉远了同她的距离,她毫无察觉,只热情道:“你觉得这个香味好闻吗,不若我将调制这种皂角的秘方告诉你,你回去后也可以试着调制一下。” 漆黑的墨发堪堪坠到地上,把枕在头底下的手放出来,改为抱在胸前,无妄冷冷道:“不需要。” 她丢了手中的叶片,起身凝望愈走愈近的廪君,轻声道:“不要是对的,你身上原本的味道也很好闻,比我调制的皂角香气还要好闻。” 无妄的眉心打了个结:“我身上的味道?” 她偏头解释:“是啊,淡淡的香气,不是很分明,说不出是甚么香熏的味道,却能顽强地钻进人的肺腑中,闻了可以提神解乏。” 当时无妄的神色有些奇怪,她光顾着盯着嫌疑犯廪君了,没细细去想。后来终于得了空闲时间,她窝在魔宫的软榻上回想起无妄的神色,愈想愈觉得不对劲。 那是怀疑的神色,亦是懵懂的神色,似乎他并不晓得自己身上有甚么香气。雪颂觉得这点很反常,哪有人不晓得自己身上的味道的,除非他生来嗅觉就不灵光。然据她所知,无妄的嗅觉比二郎神养的哮天犬还要灵敏。那么,究竟他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呢? 不能带着疑团入睡,会影响睡眠的质量,她披了斗篷起身,哒哒哒跑到外头问知否:“你和神尊无妄接触过不少次,那我问你,你有没有闻到他身上有一种特别好闻的香味?”觉得不够贴切具体,又艰难地补充道:“嗯……其实也不算是香味,呃,勉强算是香味罢,反正十分的清雅,让人闻了之后便不会忘却。你有没有闻到过?” 知否挠了挠脑袋,小心翼翼道:“回太奶奶,无生谷我去了不少次,也的确和神尊大人接触过不少次,但大人身上并未带有甚么香气啊。倒是他那张檀木的桌子会散发出淡淡的味道,只是知否不喜欢檀木的味道,所以并不觉得十分的清雅。” 她苦恼的摆摆手,“不是檀木的味道,我分辨得出,就是……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少年郎知否无奈地摇摇头,“那知否当真不晓得了。” 雪颂认为知否可能就属于嗅觉不灵光的那类人,所以他闻不出来无妄身上的淡淡香气,为求解惑,她又去问了隐居于深山老林中的受过情伤的魔君毕阅。他亦同无妄打过照面。 显然数年前的那一场情伤将魔君毕阅伤得不轻,过了这么多年还没缓和过来,听得她问的问题后,毕阅神情恍惚道:“他身上哪有甚么味道,纵使有也是仙界人的酸腐臭味。哎呀你快别跟我提仙界两个字,一听这两个字我脑袋疼。” 雪颂曾经听闻,伤害毕阅的女子并非魔族的魔女,而是仙界的仙女,据说是初微的帝后桃华。然也只是据说罢了,无从查证,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问毕阅,以免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为何只有她才能闻得到无妄身上的味道呢?雪颂不信这个邪,从毕阅隐居的深山老林里出来后,她特意回去问了魔界经历最多见识最广的姜落尘:“我的好叔叔,请教你一个无伤大雅的问题。有一个男子,他身上带有一种淡淡的清幽的香气,然则奇怪的是,只有我才闻得到这种香气,其他人皆闻不到,你可晓得这是为什么吗?” 鲜少见雪颂如此轻声漫语地同他说话,姜落尘干脆倚老卖老起来,“乖孩子,乖颂儿。那是爱慕的味道啊,只有真心爱慕一个人时才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继而被吸引、再深深地爱上不能自拔。”他眯着眼睛朝雪颂坏笑,试探着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哪家的公子哥了?若真有爱慕的对象便同叔叔说一说,我替你掌掌眼,正好省得再四处替你张罗。” 雪颂便当姜落尘放了个屁。 问了这么一大圈只问出个这么不切实际的回答,雪颂甚是失落,她没将姜落尘的话放在心底——上一世的教训足够大,她将自己的性命都赔了进去,输得血本无归,这一世她可以同无妄玩笑、同他和平共处,唯独不会再爱上他。 她宽慰自己,闻得到就闻得到罢,兴许无妄身上的味道是一味奇香,只有女子才闻得到,像知否、毕阅、姜落尘这些糙汉子根本闻不到。 想是这样想着,却又并未再去找个与无妄相熟的女子问个明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无名仙境中古相思树上,雪颂横坐在树叉上,一壁闲适的晃着双腿,一壁低头去看越来越近的廪君,她不晓得他接下来要做甚。无妄仍旧仰躺着沉默不语,黑漆漆的眸子瞬也不瞬,似乎真能看得见浩渺蓝空。这便是凡夫俗子不懂的超然物外之境界。 比书呆子知否沉稳些许的白裳神君终于顿足在相思树下,他不晓得树上坐了两位看客,是以内心没设防备。空洞的眸子中逸出一抹思量,他喃喃自语道:“我答应过你,此生要同你厮守到死,不到白头终不负,只是如今,我却做不到了。”他眷恋地望着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相思树,似乎它是他永生永世的爱人,“我有我的执念要守,你和尊贵的下神之位,只能择其一。以后的日子我应当还能遇到像你一般的女子,聪慧活泼;只是若错过了升为下神的机会,便再不会有了,我只能舍弃掉你。无盐,你会明白我的,对吗?” 光滑的树身上刻了两行小小的字—— 无盐。 廪君。 清秀的蝇头小楷显然是女子的手笔写就,一笔一划皆无比认真,可见写这两个名字的人注入了浓重的感情进去。 他轻轻抚摸上不知何时刻就的字,来回摩挲数次,闭上眼睛沉吟道:“我会在心底永远地将你记住,哪怕日后我为了绵延后嗣另娶了夫人,你亦是我心中唯一的廪夫人。”再把手挪开时,两行小小的字尽数消失,一切归于最初,没留下任何痕迹,树身一如初长成时光滑无暇。 多么的情深似海,多么的深情款款,若不是他亲手杀了无盐,雪颂真要揉着眼睛称赞他一句“好儿郎”了。 解开无妄施在她身上的隐身咒,显出身形来,她坐在树干上来回轻晃着双腿,骤然出声道:“无盐听不到这些,不若,你下去陪她如何?届时你再讲给她听,她便能听着了。” 空灵的声音乍然在头顶响起,廪君惊得一激灵,转瞬间退出去数步远,他仰面望向坐在树杈上的雪颂,惊慌失措道:“你是谁?” 恍若未闻,她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索的表情,“哦,不对,是我错了。无盐的死法是灰飞烟灭,她的灵魂已经消散在这个世间了,你若要陪她,只能同她一样化作无数数不清的小颗粒。”她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托着腮向下看,语气婉转地问他,“你可否愿意陪着我们无盐一同化作数不清的小颗粒?” 许是怕她做出甚过激的事情,无妄亦显出原身来,起身拉一拉她的广袖,沉声唤她:“雪颂!” 廪君神色一凛,低低沉吟道:“无妄神尊……”顿了稍许,神色更加凛然,反复念叨道:“雪颂……雪颂……魔族魔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审问嫌疑犯 雪颂轻柔地拍了下无妄的手,回头冲他和缓微笑,宽慰他道:“我晓得轻重,没查清真相之前我不会动他,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要用事实来堵。我若贸然出手替无盐报仇反倒落了他人口实,更让天下人以为魔界的魔帝雪颂是个冷血昏庸的暴君。”她顺便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说,若有朝一日我真的成了三界共主,人人都说我冷血残暴的话,还怎么凭着仁慈去邀买人心呢?”眼角余光扫到廪君在偷偷摸摸的做小动作,拢在广袖下的手暗搓搓的结着印,快速且熟练,看样子八成是想逃走。 足尖轻轻在空中一点,凭空变出一卷绯色绸缎,她踩着虚空盾到廪君前头,移形换影,眨眼间间绕着他跑了十来圈,将他裹成了一只桃花馅儿的粽子。顿住脚步,扯着困住廪君的绸缎的另一头,雪颂微微抬起下巴桀骜道:“还想跑?瞧把你能耐的,而今站在你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仙界的当家人,一个是魔界的当家人,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廪君用力挣扎了几下,好比被困在渔网中的鱼儿一样不安分,只可惜雪颂的术法造诣超过他许多倍,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绯色绸缎丝毫不见松开。 他晓得自个儿今天是逃不过了。 无妄慢悠悠从树杈上飞下来,衣裳与头发分纹不乱,宽大的广袖在风中招摇成两片柔软的云朵。稳稳当当的落在雪颂身边,他不走心地谦虚道:“低调低调,我并未答应初微暂时替他管理三界,所以还算不得是仙界的当家人,你只要抬你自己的名号出来吓唬他便成了,用不着带上我。” 天边一抹浮云流转飘过,雪颂含着笑点了点头,再抬头看一看廪君,正色同无妄道:“他是仙界的人,我若想审问他,得需要仙界的帝君应允才可以。眼下初微不在,我只能向你请这道审问他的旨意,你同意我把他带回魔界去审问吗?” 思忖了片刻,无妄抬目看向廪君,神情严肃道:“我不能包庇你,自己犯下的过错要自己去赎,这是因果轮回,谁也不能逃掉。”他偏头叮嘱雪颂,“你带他回魔界罢,能不动用刑罚就不要去动用,免得旁人说你严刑逼供,再落下甚不好的名声。” 雪颂无所谓地笑上一笑:“我们魔族人都是在世人的非议中长大的,哪里还怕旁人猜疑。” 无妄的眉心微微动了两下,他眨了眨眼睛,垂目去看雪颂露在外头的雪白脚面,没有再接话。 此番仙界之行收获颇丰,若早知晓混进仙界的市井能寻到杀害无盐的凶手,雪颂一早颠颠跑过来了。也不用走那么多弯路去无生谷问鱼丸,委实是折腾。 然世事的玄妙便在于此,心想事成的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总要好生的折腾一番才会让你得到想要的东西。造物主坏就坏在这一点上,就连号称知尽天下事的神仙也不能完全避免。 雪颂领着被裹成粽子的廪君回到魔宫时,久不见动静的魔宫骤然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声简直要把魔宫的屋顶给掀下来。 众人皆以为廪君是她从仙界抓回来的禁脔,她近些日子总往仙界跑,目的就是抓这个禁脔回来。几个小魔女聚在一处议论了几句,她们觉得雪颂抓回来的禁脔姿色倒不错,勉强配得上她们的女帝大人,但他的气度着实不够出众,这一点不能同女帝大人相匹配。 少年郎知否正巧进魔宫述职,闻得她们的窃窃议论后,赶忙抬起袖子遮面,红着脸躲开了。他读过的书足有三个库房那么多,是以晓得禁脔是个甚么东西,他跟在雪颂身边的时日并不长,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个癖好。真是……太刺激了。 雪颂正好在找他,见他过来了,便把被裹得像粽子一般的男子推给他,自个儿倒了一盏茶捧在手上,道:“暂且把他关进寒冰水牢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他是仙界的人,不晓得会甚么蹊跷的术法,你得谨慎些看住他,不能让他逃走了。” 知否有些发懵:“啊,太奶奶,寒冰水牢可是咱们魔界环境最苛刻的一处牢狱,您把他关在那里他的身子会被冻伤的。若是冻伤了身子,他可就不能服侍您了。”唯恐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一遍:“您当真要把他关进寒冰水牢里?” 雪颂转了转茶杯子,秀气的眉拧到了一起,不解道:“服侍?魔宫有的是魔使,我做甚让一个杀人犯来服侍我。” 知否更懵了,他捅一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廪君,惶然道:“杀、杀人犯?他不是您从仙界抓来的禁脔么?” 禁脔?她没听错罢,知否竟然以为廪君是她抓回来的禁脔,当真是异想天开、荒诞无稽。雪颂险些碎了新买的茶盏,冷静稍许,她抬高声音道:“你从哪儿听得这种没羞没躁的话,我像是会找禁脔的人吗?还是说知否你有这个想法?”浅浅啜了一口茶,她挑眉揶揄知否,“若你有这个想法,我可以试着同无妄讨一个商量,他若是同意了,我便把廪君赏给你当禁脔。” 原本通红的脸霎时变得毫无血色,知否懊极了自己的这张破嘴,没事瞎说甚么胡话。害怕雪颂以为他有把廪君收作禁脔的想法,他忙把他关进寒冰水牢里去,撇清关系,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隔日艳阳高照,和风从四面八方缓缓吹来,魔宫门前种的两棵垂杨柳枝条柔软拂动,上头栖息了两只活泼好动的比翼鸟,互相在给对方整理凌乱的羽毛。雪颂铺了张画纸在桌子上,提起蘸满彩色汁水的画笔临窗画了一幅抽象的画作,她坐在窗前想了半日,终于给这幅抽象画作起了个写实的名儿:一公一母两只比翼鸟在枝头嬉戏图。 她将画作装进画轴里,吩咐知否找个妥帖的地方收起来,将来她要拿去送人。知否抿唇犹豫了片刻,捧着画作欲言又止道:“嗯……太奶奶,您画的这幅画的意头甚好,只是这个名儿……” 她静静望向他,满目都是如水的温柔,柔声道:“你也觉得很好听是吗?看来知否也很有欣赏力呢,不怪我素日里宠着你。” 双目无神地转身去把一公一母两只比翼鸟在枝头嬉戏图放到高处收起来,知否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没有说话。 这一日,雪颂没有提审廪君,由着他在寒冰水牢里泡了一宿。 又过了一日,她还是没有提审廪君。 再一日过去,她仍旧没有提审廪君。 雪颂她老爹教导她,面对敌人时要学会拿腔作调,让对方猜不透你的想法,让对方时时刻刻被你牵着鼻子走。雪颂深深受教。这是她使的一招心理战术,先晾廪君几日,让他在这几日里胡思乱想,内心终日惶惶不安,那么之后她再审问他的时候便好击破他的心理防线,一举套出她想要的东西了。 三日后的正午,一天中最温暖的时辰,她让知否去寒冰水牢问了廪君一遍,问他愿不愿意招供他杀害无盐的事。知否回来后告诉她,廪君甚么都不肯说,嘴巴闭得紧紧的,只抿着唇,也不嫌寒冰水牢的水冰冷刺骨。 雪颂闻听此言后冷冷笑了笑,心都是冰的,又怎么还会惧怕水牢冰冷呢,只怕寒冰水牢的水还没他的心冰得厉害。 第四日转眼间便到了,连连出现了数月的金乌鸟终于歇了一日,浓浓的乌云笼罩着魔界,空气中流动着暗沉的压抑感,倾盆大雨从早上就开始下起,一直到午后都没有要停止的兆头。 雪颂撑了把素白色的油纸伞穿过魔宫的长廊,怕雨水打湿衣裳,她特意将平常穿的拖地的长裙换成了长到脚腕处的短裙。一直下到魔界最为残酷的寒冰水牢中后,她才收起淅淅沥沥滴水的油纸伞,抖了抖衣裳上的水珠,她对水牢里关着的白衣神君道:“你听,外面下雨了,魔界鲜少下雨,你来的巧,赶上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白衣神君盘腿坐在水牢里,许是水牢里的水太过冰冷的缘故,他的脸色甚是苍白,快要赛过他身上穿的白裳了。 玄铁焊成的牢笼外摆了套桌椅,雪颂掸去椅子上落压的灰尘,撩起裙摆坐上去,继续道:“上午无盐的母亲冒着大雨来魔宫找了我一趟,说是她昨儿个夜里梦到了无盐,无盐托她将一样东西转交给你。我怕她见了你以后情绪失控,做出甚无法挽回的事情,譬如杀了你之类的,就没有同意,把无盐托梦转交给你的东西扣了下来。虽说本座的自控能力也不是甚好,但在无盐这件事情上,我是个局外人,自是比无盐的母亲多出几分冷静。”她从广袖中掏出一样东西,连忙用手捂住了,神秘兮兮地问他:“你猜,无盐托梦说要交给你的东西是甚么?” 廪君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只垂着脑袋闭目养神,看也不看她一眼。略觉无趣,雪颂撇撇嘴,自顾自说下去:“你八成已经不记得你曾送过无盐甚么东西了。”摊开掌心,一缕黑漆漆的头发跃然掌上,“是一缕发丝,由长度不同的两个人的头发缠绕而成,一半是你的,一半是无盐的。” 她看见廪君泡在水中的双手在瑟瑟发抖,带动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不甚明显的波纹,像他不安的心神。但他仍旧闭着眼睛,好像这样就看不到自己所犯下的罪过。 她故作老成的叹了一口气,一半惋惜一半埋怨道:“无盐最喜欢雨天,她是魔族最能歌善舞的魔女,跳起舞来比魔宫里的舞姬跳得舞都要好看。她喜欢在雨中的凤凰花树下跳舞,风雨飘摇不停歇,娇弱的凤凰花落在她漆黑浓密的头发上,像能工巧匠雕制成的玉簪子。偏生她又有一腔男儿的壮志,雄才大略不止于天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晓得么,你杀了她便好比杀了我一个魔君,如她一般出众的女子,当得起一方魔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俗事终了了 噼里啪啦的雨声不绝于耳,魔界总是这样,要么数月不下雨,只要一下便是停不下来的倾盆大雨,从不见有和风细雨的时候。阴暗的水牢里冰冷而潮湿,雪颂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只拿犀利而惋惜的眼神望着廪君。若他还有几分尚存的良知,若他同那日在相思树下说的一样仍对无盐留有余情,那么这一番煽情的话说完,他定然会有所触动。 良久,廪君眨了下眼睛,眸光平静道:“是我杀了她。” 雪颂了然颔首:“我知道。” “是我亲手杀了她。” “我也知道。” “她真心爱慕我,我晓得这一点,你们魔族人对待爱情一向灼热,好比正午时刻的日头耀眼,这世间没有男子察觉不到。”他望了眼雪颂掌心的发丝,低下头,嗓音平静道:“那一晚,在仙界盘踞数万年的奈何花终于开到了僻静无人的无名仙境,无盐最喜欢的花就是它,她说,她能嗅得到奈何花上的悲伤。”他轻轻笑了笑,“我一直不懂她这句话是甚意思,一株来历不明的花罢了,有的只是淡淡花香,又哪里来的悲伤让她嗅呢。” 他闭目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神色寂然地回忆道:“我原本是凡界一处道观的道长,偶然间得了一卷天书后才开始修行,先是辟谷,再是返老还童,整整苦修了三百年后,我终于得了道成了仙。受了帝君初微的点化后,我被分封到廪州界,仙界的神仙们便都唤我廪君。我生来没有仙骨,乃是凡人身,能得道成仙全靠造化眷顾,不比仙界的神仙身份尊贵。初来仙界时,我只是最末端的仙君,人微言轻,甚么话都说不上;再闭关苦修了三百年,我的仙阶从最末端的仙君升为下仙,总算能在众仙面前说上几句话了。”他抬手拨弄了下冰冷的寒水,静静听了片刻水流声,又继续道:“我在凡界便是因在皇上不得志才上山做了道士,好不容易来了仙界,我不想再一直屈居人下,重蹈当年的覆辙。于是我又闭关了五百年,五百年后,我又升了一阶,成了更加尊贵的上仙。” 雪颂一直不大喜欢仙界的仙阶制度,先前她还不清楚自个儿为何会不喜欢,如今听了廪君一席话,她总算顿悟过来了。的确,正是因为有着清晰的仙阶制度在,仙界的实力才那般雄厚,随便拉出个神仙来都是练家子;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仙阶制度在,人人都想往上爬,做尊崇无比的上神,勾心斗角的事情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仙界表面看上去一团和气,其实内里还不知乱成了甚么模样。 甚么他们做神仙的无欲无求,只想普度众生,不过是空话一句,若当真无欲无求,还分仙阶高低做甚。 唾弃完仙界的虚伪,她又继续留神听廪君讲述他的苦情奋斗史:“上仙并不是仙界最高贵的仙阶,往上去还有神君,还有下神,还有上神。成为上仙之后,每升一次仙阶都要经历天劫——造物主设下的奇幻玄妙的天劫,无人知晓它具体是甚。我再一次闭关了一千年,突破了上仙的瓶颈,离成为神君的那一日只差一步。”他睁开眼睛,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淡淡道:“这之后,仙界的神仙们开始恭敬地唤我神君,虽然他们这样唤我,但我晓得,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君——天劫还没来,造物主设下天劫还没来,没经历天劫,我便算不得真正成了神君。” 雪颂在落满灰尘的桌子上画着圆圈,随口道:“然后,无盐便在此时出现了,对罢?” 无神而寂然的眸子里突然涌动出一丝动容,廪君的嘴角逸出一抹浅浅微笑,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无盐出现的那一刻我便知晓,我的天劫来了,她便是我要经历的天劫。是情劫。她像道明媚滚烫的日光,照亮了我枯燥无味的修仙生涯,我头一次知道,原来这世间除了修仙,还有其他的事情能让我觉得快活。我曾经想过为了她放弃继续升仙阶,就此折在情劫下,此生止步于神君之位。”他顿了顿,面上浮现一抹愧疚之色:“然,我爱她,但同她比起来,我更爱尊贵的上神之位。我告诉她,仙魔两界有规定在,两族人不得通婚,以免生出甚怪物来,我向她提出断绝彼此之间的关系,从此不再往来。”他抬头朝雪颂笑了笑,“你是魔族的魔帝,自是知晓你们魔族的魔女有多倔强,她不肯同我断绝关系,并且隔三差五的到廪州界来寻我,仙界已有不少人看到过她出现在我的府邸前。我不敢见她,一则是愧疚,另一则,怕仙界的神仙们私下议论我与魔女有私情,影响日后的发展。”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有一日,仙界的神仙们会发现我与她有私情,我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终于,她再一次出现在府邸前时,我让家奴悄悄地递了一封书信给她,信里面放了一缕你手上拿的头发丝,由我和她的头发缠绕在一起组成。我邀她当夜子时到无名仙境,一同欣赏奈何花开的美景盛况。” 漆黑发丝安静地躺在手掌心,雪颂侧目看了一眼,沉声静气道:“无盐很重视这次邀约,女为悦己者容,她甚至回家换了身素日里最喜欢的衣裳。” 恍若未闻,廪君陷进了他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语道:“当夜奈何花开如蔚海,她在花间跳了一支舞,一支魔族的祈祷舞,纷繁缭乱,比花海还要绚烂夺目,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舞跳到那般田地,像翩然花间的花仙子。”他抬起头仰望牢狱的屋顶,露出一抹残忍而奇异的微笑:“一舞毕,我趁她没设防备,施术打中了她的天灵穴。我亲眼看着她身上的血染红了无名仙境的那汪清潭,我亲眼看着她灰飞烟灭化为空气中数不清的尘埃,她的眼中没有怨恨,只有不解和凄恻。” 魔界向来不推崇文学,雪颂读过的书少之又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小册子她却寥寥看过几本。每每写到末章,男女主人公生离死别,书上总说死在最爱之人的手中是一种解脱,那些被爱情滋润过的女子不会恨杀死他她们的负心的男子,似乎恨了就是小心眼的表现。她们会不解、会失望,会豁然开朗,唯独不会怨恨。就连敢爱敢恨的无盐也是这样。 雪颂没被心爱之人杀死过,她虽然死掉一次,但杀她的人是紫苑,并不是无妄。她无法理解这种临死的豁达是怎样产生的,她亦不清楚,若当年杀她的人是无妄,那她如今会有怎样的心境? 然,眼下想这些事情有些不切实际,她收回心神,将无盐托梦转交给廪君的信物妥帖收好,搁在桌子上,冷冷清清说了四个字:“禽兽不如。” 廪君“哈哈”笑了两声,并未反驳。 从容自若地起身,她掸掸衣裳上的灰尘,朝外走几步,又回过身闲眼向他道:“告诉你一件事情,无盐的母亲在她房中发现了保胎的药物,还有许多本上古书籍,无一例外,全是仙魔两界通婚生下的怪物图册。她该有多害怕啊,怕生出甚怪物来,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刻你没有出现,你终于出现后,却是为了杀死她。你杀死的不单单是无盐,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你的孩子。”她走出阴暗潮湿的水牢,脚底的青石砖瓦冰凉,像无生谷的寒冰,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寒冰水牢里静得如无人的幽谷,须臾,撞击铁笼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一并传来的还有廪君肝肠寸断的咆哮声:“无盐,无盐!”似癫狂了一般,他声嘶力竭地哀求雪颂:“你杀了我罢,魔帝!求求你杀了我!” 她站在暴雨倾注的寒冰水牢之上,望着长廊外被雨水击打凋零的芭蕉花,惘然笑了。为何,仙界的男子总是这般薄情寡义,无妄是,廪君也是。哎,世态炎凉,不知走遍这三界还寻不寻得出一个痴情的好男儿来。 雪颂对爱情这个词再一次的绝望了。 解决了无盐冤死一事,逮回了廪君,给了南方魔君和姜落尘一个交代,按理说雪颂应该松了一口气、觉得轻松许多才是。然则,透过这桩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世间情爱的虚伪,它并不如世人歌颂的那般美好。 雪颂被打击得压根提不起精神来。 她在床榻上躺了几日,懒骨头当家,越躺越不想起来做事情,到后来她干脆称病不见客,关紧了寝殿的大门,连樾辛想来探望她都被拒之门外。 隔日,被雪颂拒之门外的樾辛找了一帮魔界的重臣来府邸做客,席间他多喝了两杯酒,便“无意间”透露出了一则消息:“竟连我这个哥哥都不能见,看来她的病势的确很严重,估摸我妹妹命不久矣。哎,她怎么多灾多难的,复活还没多久就要再次死去,真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心疼不已。” 颠三倒四的,着重点在“哥哥”、“妹妹”这两个词上,有乖觉的重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给他们点眼呢,他是雪颂的哥哥,甭管是不是亲生的,那么雪颂病逝后,魔界理应由他这个魔帝的哥哥来掌管。 互相碰一碰酒杯,来赴宴的重臣们心照不宣,彼此都懂,却并没有说破。 不几日,仙魔两界有一则小道消息广为流传,说是魔帝雪颂病重、很有可能将不久于世,下一任的魔帝已经内定下来了,极有可能是她的干哥哥、曾经做过几百年代理魔帝的樾辛。 至于这则小道消息是谁散布出来的,人多口杂,一时倒也查不出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无妄来探病 自从初微撂挑子不干,连夜带着桃华远走人间后,仙界的头号仙官流封小哥便甚是惆怅,吃饭都吃不香。他惆怅的点不在于自个儿有多少事情要做,也不在于仙界是否群龙无首。只在于神尊无妄。 譬如—— 流封:“神尊大人,您快处理一下这些文书册子罢,下头的神仙们皆翘首期盼等着您的回复,您一日不予以回复,他们便一日不得安生,一颗心便总也搁不进肚子里去。” 无妄:“关我何事?” 再譬如—— 流封:“神尊大人,又有几位凡界的能人修成了神仙,此刻正等在初云天的大殿外,您得为他们拟定封号,分封洞府。” 无妄:“跟我有何干系?” ……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流封何时遭过这种罪!他们家初微帝君的勤恳奋发三界皆有目共睹,他是个标准的工作狂,只消有一日不处理公务就浑身不舒坦,根本用不着他催促。无妄同初微截然相反,属于那类他不敢催促、催促了他也不动弹的上古大神,这几日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无妄愣是没往初云天去过。 流封小哥满腹苦水,流封小哥欲哭无泪。 闻得在仙界传得有模有样的这则小道消息后,流封暗暗揣摩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去无生谷同无妄说道说道。嗯,无妄神尊避世在无生谷,那里周遭三百里杳无人烟,若无人前去递话,他可能永远不会知晓外界发生了甚么变故。初微帝君临走前交代过他,若是小事不用去麻烦无妄,由他自己处理便好;若有大事发生,则一定要去无生谷支会无妄一声。魔界易主,这可是一桩惊天大事。 思忖再三,他战战兢兢地去了无生谷,扣开无妄雪中小筑的大门,尽职尽责道:“大人……” 没等把话说完,无妄开门见了是他,“咚”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可见无妄有多烦他。 流封有得是百折不挠的坚韧不拔的毅力,踮脚扒在窗户旁边,他扯着嗓子高声向小筑里头道:“有件事情我想同您说一说!您先别忙着赶我走!魔界的女帝雪颂好像快要不行了,您看看您要不要过去瞟一眼!以免仙魔两界因此生疏了!”喊完这几句话嗓子有些疼痛,他立在冰天雪地中咳嗽不止。 他已经准备好了听无妄神尊说关我何事,然没过多久,紧闭着的木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无妄迈步走出来,一身月牙色长袍迎风摆动,抬眸朝他淡然道:“仙魔两界近年来重修旧好,我身为代理帝君,有责任也有义务到魔界去一趟,探望一下我们的同盟好友。” 流封内心又是欣慰又是欢喜——妈呀老天显灵了!神尊大人终于从小筑里头出来了!信手招来一朵祥云,无妄踩着云朵儿往魔界去,流封激动地目送他渐渐远去,直至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 稍许,心中的激动缓和下来,他又煞是疑惑的挠了挠头——咦?为何他隐约感觉到大人有一点忧心呢? 魔帝雪颂将不久于人世,跟他们仙界又没有干系,他们神尊忧心啥子? 金爵山后祥云上,三界最豪放不羁的那尊神泰然盘坐着,风声阵阵穿耳过,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腾云的速度。一片小小云朵飞得比孙大圣的筋斗云还要快。 流封不是捕风捉影之辈,不若初微不会那么信任他,他说雪颂快要死了,那么雪颂八成真的快要死了。他看不到雪颂的三生,自然也就没法算出她的生死,换句话说,他能掌握三界所有人的信息,唯独掌握不了雪颂的。 他有些不解,亦有些烦闷,还有另外一些他自己形容不出的情感。好生生的一个人,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祥云停在魔界的魔宫外,无妄挥手将它打散,故作冷静的支会守门的魔兵:“进去通传一下,我要见雪颂。” 守门的魔兵打量了他几眼,一时没认出来,待认出他来之后,登时骇然失色,一边朝魔宫里头跑一边叫唤道:“神、神尊无妄来魔宫了,活的神尊无妄来魔宫了!” “哗……”好容易平静几日的魔宫再一次了,所有当值的魔女都跑过来一睹无妄的真容,前赴后继如流水一般。八卦界有言,自打初微帝君成婚后,神尊无妄便成了三界所有女子的梦中情人,此话不假,看今日魔宫的动静便能觑出则个。 无妄在的人声中等了片刻,须臾,先前守门的魔兵毕恭毕敬的请他进去,说是魔帝雪颂强撑着病躯挣扎起身了,愿意见他一面。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强撑着病体挣扎起身,竟这般困难么,雪颂的病到了何种境地?他袖中有一株千年的雪莲花,是昨儿个采摘完忘记拿出了的,等下把雪莲花让雪颂服下,看能不能稍稍减轻她的病情罢。 雪颂平日里总穿的华美繁丽,无妄原本以为她的寝殿也是富丽堂皇的,然他今日一观,她的寝殿甚是冷清,没有一应女孩子爱点缀的装饰物,就连床上的帷幕帐子也是普通的白色,朴素到了极点。他撩袍在床前的软椅上坐下,迟疑不定地去看卧榻不起的雪颂,嗓音温和道:“你还好吗?听流封说你得了重病,我特意过来看看。” “尚可。”雪颂压抑着咳了两声,虚弱道:“你来得正好,廪君已经招认了谋杀无盐的事情,我原本打算去仙界同你说一声的,奈何突然之间得了怪病,耽搁了行程。”顿一顿,抚摸着胸口重重喘息几声,面色甚是痛苦不堪,又补充道:“我没对廪君动刑,靠怀柔政策感化了他。他终究是仙界的人,如何处置还是要听从你的意见,你有何看法吗?” 无妄“唔”了一声,仔细看了两眼雪颂憔悴不堪的病容,眸光从她苍白无血色的嘴唇上扫过,再扫过放在床头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只剩残渣的糕点盘子,最后落在梳妆台上的一盒没拧紧的脂粉盒子上。心中渐渐有了分辨。 慢慢地松懈下来,他侧首望向纱窗外的通透日光,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唇角。 装的倒挺像那么一回事,若非空气中有淡淡的脂粉香气流动,没准他真被她骗了去。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自个儿方才有多么不对劲,只是听了流封不辩真假的一句话,他竟紧赶着腾云来了魔界。无妄心底暗暗惊疑:他是疯魔了吗,雪颂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外人,她如何如何同他有何干系? 雪颂不会读心术,自是不知道无妄在思索甚么,偷偷摸摸的拿眼角余光瞥他,眼神闪躲道:“你在想甚么?” 无妄又“唔”一声,回过神道:“我在想怎么处置廪君。一命抵一命,他既是杀了无盐,便拿他自己的命来偿还罢,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雪颂捂着心口蹙眉道:“有一点我得告知你,无盐腹中已怀了他的骨肉。” 无妄不胜唏嘘,“那么说来,廪君所害的是两条命了。一命抵一命已经行不通,如何处置才显得公平呢……”他温柔地将雪颂望着:“你有甚想法?说来听一听。”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雪颂麻利地动了动身子,目光如炬道:“我的意思则比较残忍了,你可能会接受不了。死之一字多么痛快嗬,一了百了,到冥王那儿领一碗孟婆汤喝下,将这一世忘得干干净净,再找个好人家投胎,真是便宜他了。”说到此处,猛然想起她是个缠绵病榻的病人,不能这么生龙活虎的,又忙端出一副命不久矣的虚弱模样,断断续续道:“不若让他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咳咳,每日忏悔他曾经犯下的罪过,让他煎熬和自责中体味到甚么是绝望,后半生,且让他孤独度过好了。咳咳。” 饶有兴致地微笑看她,无妄点了点头,认同道:“你这个想法未尝不可,可以试一试,只是廪君的气性高,没准他会因此而自杀。” 雪颂残忍一笑:“他杀也是死,自杀也是死。若他当真自杀而死也挺好,说明他已经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知道以死谢罪了。他现在只敢请求我杀了他,却不敢自戕,说明他并未完全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大。” 无妄扬了扬眉,好一句他杀也是死,自杀也是死,不愧是魔族的女帝,说出的话铁骨铮铮的,丝毫不矫揉造作。他不动声色的转一转手中茶盏,安静地看着她,眸中透露出深深的思量。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来了,他又开始觉得曾经认识她。也许,他该认真的问一问她,不再逃避这种熟悉感。 暴雨冲刷后的魔界空气清新湿润,他默了良久,纠结地出声问雪颂:“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似是故人来 雪颂有一瞬间的慌乱——他这么问,可是记起他们之间曾经的孽缘了?心细地窥探出无妄眼中来不及藏起来的困惑,她沉吟了片刻,并未回答,只是顺势道:“哦?” 无妄这几日很闲,忙的是初微的仙官流封。他总觉得与雪颂似曾相识,所以就趁着无事时用心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么一回想,倒让他想起一些蛛丝马迹。 “大约四万年前,应当是那个时候。”知否奉了茶水前来,他接过一盏茶捧在手上,好看的眼睛眨也不眨,凝神慎重道:“我同初微座下的十三仙君一起往初云天商讨要事,行到若水路上碰到个重伤的小仙娥——其实我怀疑她根本没受伤,只是想借受伤的借口混入初云天,行某些不轨之事。然她装得很像,男女授受不亲,我总不能扒开她的衣裳细看,暂且当她真的受伤了罢。出于人道主义,亦是想弄明白她究竟想做甚么,我出手救了她。” 算来,雪颂正好沉睡了四万年,四万年后她脱胎重生,重返魔界当了魔帝,时间正好对得上。 对不上的只有这张脸,他记忆中的那个小仙娥似乎并不是长这样。无妄晓得他的记忆力比旁人好,之前他没将雪颂和那装病的小仙娥联系到一起,便是因为脸对不上。但如今,那种她们俩就是同一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这才开口问她。 雪颂显得很淡然,事不关己一般,从容不迫道:“哦?你救了她,然后呢?” “那小仙娥聒噪得很,一张利嘴能把死人说活,我收留她在无生谷养了半个月的伤。半月后她的伤没能养好,暴雪来临的前一夜,没等分封到洞府,她便死在了无生谷。”他轻轻抬眸,额前几缕碎发随风不羁摇动,嗓音空灵道:“本来不会记得她,奈何神仙当得久了,人人都把我当祖宗看,鲜少会有人同我争辩甚么,你方才据理力争的样子同她很像。”装病的样子也很像。后头这一句没有说出来,怕捅破了雪颂的小伎俩惹得她炸毛。 雪颂失神呓语道:“死了?”半晌,极轻地笑出声,“对的,她死了。” 他吹一吹滚烫的茶水,神思恍惚道:“那小仙娥……是不是你?”怕雪颂多想,刻意多说了两句:“我也仅仅是偶然想起此事,并做了这个没甚根据的猜想,她的身份并不如你高贵,做事亦有些呆呆的,唯一同你相似的大抵就是据理力争的倔强模样了……”“是我。”没等他把话说完,雪颂突然插话道。 他略一愣怔,“甚么?” 被褥底下的的手紧紧地攥着,雪颂望进他的眼睛,“那个装病的小仙娥,是我。” 浮云骤然散去,囿于无妄心中的一切不解与困惑都随着她这句话豁然开朗。难怪她会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甚么将她忘了,甚么不记得她了,原来如此。 无妄冷静地啜了一口茶水:他们果真曾经相识。 碎玉串成的珠帘发出清脆声响,置物架上的一盆绿月花葱翠得发亮,一点殷红花朵盛开在花盆正中间,像女子眉心的朱砂痣般妖娆夺目。微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撩动薄纱做成的床帘子,亦吹散了室内残存的脂粉香气。 雪颂若无其事道:“四万年前,三界共主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仙魔两界正呈现水火不容之势。父君派我去仙界做卧底,刺探消息,我原本是打算混入初云天的,奈何眼神不好,将你认作了初微,跟着你回无生谷去了。”她自嘲笑笑,“见识浅薄就是这点不好,看到穿白衣裳的就以为是初微,看到穿玄色衣裳的就以为是你。可惜这项任务我到底都没能完成,如你所言,刚在无生谷过完半个月我便病死了。话说回来,你的无生谷真是太冷了,一般人熬不住它的严寒,连本帝姬都没能幸免。” 无生谷的确苦寒,常人入谷捱不住一个时辰便要走,无妄适时地提出一个问题:“你前些日子同我说你是被一个女子杀死的,用的是挫骨扬灰剑,今儿个怎么又说是病死的?” 雪颂很快解释道:“唔,诈死你晓得罢,本是为了脱身回魔界——再不回魔界便要被冻死在无生谷了。后来那次才是真死。” 无妄低头去啜茶水,似笑非笑道:“将你带回无生谷倒是为难你了。” 缩在被子底下的手指头动了动,雪颂抿住嘴唇,踌躇了片刻,不解道:“有一个疑问困惑我许多年,有时陡然想起来,会连觉睡都不安稳。你即是知晓我身份可疑,为何当初不立即杀死我,或是逐出仙界,反而将我带回你的老巢无生谷?” 眉心稍稍动了两下,无妄想,雪颂已坦然地同他说了昔年之事,解了他心中的疑惑,那么投桃报李,他亦应当解开她心中的疑惑。他问雪颂:“你应当知晓我手中握有三生盘的事罢?”雪颂点头道:“这个我晓得,父君曾同我说过。”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我看不见你的三生。” 紧紧攥着被子的手缓缓松开,雪颂怅然笑出声来——竟是因为好奇吗?他们之间的缘分自互相好奇开始,又在无妄的猜疑中结束,不过短短数月,却走完了她上一世最珍贵难忘的韶光。她喃喃自语道:“你也偷着用禁术了?真是有意思,那么你我之间算是扯平了,我不用再为偷偷对你用了窥忆术而自责不安。” 无妄应当是没有听到,搁下没喝几口的茶水,抬目郑重其事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她又端出一副重病垂死的模样,倚靠在床头道:“咳咳,你说。” 无妄朝雪颂深深笑道:“你嘴巴上涂的白色的东西是脂粉罢?”笑意逐渐加深:“我方才闻到一股甜香的脂粉味。” 雪颂靠在床头的身子猛的一僵——他发现了?她真是烦极了无妄的精明,不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做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到头来总是她在自作聪明,无妄一直是冷眼旁观的那一个。 方才魔兵来报,说是仙界的神尊无妄来探望她的病情,她这几日不过是装重病躲懒罢了,实则身体倍儿好,哪成想会把无妄给装来。所以她忙拿了白色的脂粉涂在刚吃完酥油麻花的红通通的嘴巴上,借以营造出苍白的病容,以此来诓骗无妄。 若现在崩盘承认她是在装病,那么之前她装出来的虚弱便会十分突兀,显得她忒有心机,此等情况下,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神尊真是说笑了。”她捂着嘴巴滑进柔软的被子里,及腰的头发堆在身下,像上好的丝绸毯子,“病有甚好装的,本座是真的身子不爽,强撑着同你说了这么半天的话真是累极了。我得好生睡一觉养养精神才是,没准这场病还能痊愈。” 月牙白的衣裳纤尘不染,无妄从容起身,掏出袖中拢着的千年雪莲花递给她,语气轻松道:“养是要好生将养着,只是可别把魔帝之位给养丢了,我瞧着魔界有不少人惦念着这个位置,你坐不坐得稳还要另说。”魔族一定有人在觊觎魔帝之位,不若雪颂重病的消息不会传得这样快。 整个人陷进软绵绵的被褥中,只露出一双漆黑发亮的眸子,雪颂朝他璀然轻笑:“我曾经答应过父君,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日,便不会让魔界落入他人手中,这句承诺到今日仍然奏效。” 无妄笑而不语。 种了数棵垂杨柳的寝殿门外,仙魔两界当家人的贴身随从知否与流封不期而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心中皆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 知否同情地望向流封,感慨万千道:“伺候你家主子一定十分困难,辛苦你了。” 流封亦回望知否,眼底的同情不言而喻,“看样子你的工作也不轻松,大家同苦同苦。” 一语破的,流封与知否彼此相顾默默无言,唯有泪千行,只差抱头痛哭了。 魔界的天黑得很快,无妄领着流封离去后没多久,如雾般的夜色便弥漫布满了魔界的山川湖海,重重树影矗立在漆黑的夜色中,像张牙舞爪的小怪物。 雪颂去打了盆温乎乎的水来洗脸上的脂粉,这是她这几日来头一次下地,只觉得双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真有大病初愈的虚弱感。温热的水泼在面上,像眼泪一般,雪颂拿了块方巾捂在脸上,想到方才和无妄的对话,她冷不丁笑了两声。 她一直说自个儿不了解无妄,但其实说到底,她对无妄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晓得无妄不走寻常路,最擅长反向思考,你越说不是他就越以为是,所以她干脆利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承认了她曾经化装潜入仙界这件事。 只是,无妄所说的话与实际情况有出入,她是住进了无生谷不假,但她并没有死在无生谷。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经年前之忆 4 她仍记得,她假托重伤的小仙娥的身份住进无生谷半月后,遭遇了无生谷那一年的第三场暴风雪,罡风掀翻了她暂住的茅草棚子,若非她腿长跑得快,没准真会被压死在茅草棚子底下。 她惊魂未定的跑进被无妄列为禁区的无生谷内谷,霹雳咣当去敲他的房门,想拜托无妄收留她先住一夜,待明日天光放亮,她再自己动手把棚子修葺好。 她虽是魔族的帝姬,生来就有无尚法力,然她来仙界之前,她那狠心的老爹将她的一身术法造诣全封印了起来,只就给她相当于仙界下仙的浅薄法力。而今身为下仙的她抵抗不了无生谷的苦寒,有个棚子挡挡风还稍微好一些,可是茅草棚子也被罡风吹倒了,她这样暴露在风雪中,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冻僵了。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无妄才哈欠连天的前来开门,见敲门的人是她,有些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同你说过,没有我的指令你不能到无生谷内谷来么?” 雪颂悻悻然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说来,这则规定也是这两日才有的,前些日子她还能自由的出入无生谷内外,造成如今这般境地的原因同她老爹息息相关。 她在茅庐里等了十来天,终于等到了她老爹姗姗迟来的回信。她老爹也甚是实在,知晓她误闯了无生谷后并没有让她撤回的打算,只是告诉她,无妄也是仙界的高层核心人物,若是他没发现她的身份,那么她可以试着去勾引他一下,兴许能掏出一些关于仙界未来企划的私密的话。 雪颂从小便是被散着养大的,她跟着姜落尘同志去过不少次青楼,见识颇丰,早已熟记那些青楼女子勾引男人的手段。她搓了一团火苗出来,把她老爹传来的信焚烧干净,坐在窗前托着腮回想了一下青楼女子勾引男人的流程。 嗯——先是嗓音娇柔地同男子聊天,接着亲切地问他热不热,若是他色眯眯的说热,就帮他把外袍脱掉。脱掉外袍之后是干嘛来着?雪颂迷糊地抓了抓头发——似乎脱掉外袍之后就没甚么事情了,她所见的那些公子们脱了外袍之后往往会和青楼里的姐姐去房间玩一会游戏,也不晓得具体玩的是甚游戏,反正再出来时男子们已将外袍穿好了,个个神清气爽意气风发,青楼里的姐姐们也都媚眼如丝,娇嫩的小脸红扑扑的。 雪颂想着,她只用脱了无妄的外袍便成,下一步不用再进房间了,因为她看那些去青楼的男子们到了脱外袍的时候都很激动,神色亦是期待中带着向往,青楼里的姐姐问甚么他们就说甚么。无妄也是男子,他一定也会有如此表现。 她变了一身甚是暴露的桃粉色柔纱衣裳穿在身上,又特意梳了个慵懒的发髻,将脸颊涂得红彤彤的,嘴巴亦涂红得像殷红的血,扭着腰肢去实行勾引无妄的大计了。 无妄的房门没掩上,大喇喇敞开着,他正低着头在雕刻甚么东西,木头屑子堆了满地。她动作生硬地一扭一扭走上前去,使劲拍了下无妄的肩膀,柔声细语道:“我的亲亲小乖乖,我的宝贝好人,你在做甚么东西呀,要不要奴家我来帮你?” 无妄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停下雕刻的动作,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小锥子,他扭头望向雪颂,粗略的扫了几眼她精心绘就的妆容,登时惊得一激灵。良久,他才又转过身去雕琢木头,冷冷淡淡道:“你吃错药了?” 雪颂脸色一变——咦他的反应为何和那些常去青楼的男子不一样?既没有失魂落魄也没有十分向往,甚至,甚至还有点儿嫌弃。她重新端出一副自以为诱惑无比的媚态,神色夸张地眨眨眼睛,“公子真是会说笑。”她贴上无妄的后背,柔软的手也跟着摸上他的胸口,来回画着圆圈,吐气如兰道:“公子你热么?要不要奴家为你更衣?” 许是怕一个控制不住捅到她,无妄搁下手中的小锥子,垂目冷着脸唤她:“青燃。” 雪颂懵了一瞬才想起她而今化名青燃,忙点头应他:“嘎?” 无妄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欢,也感受不到喜怒:“你晓得你现在是在做甚么吗?” 她收回在他胸前画圈的手,握拳激动道:“勾引你啊!”为了能打探到仙界的秘密而在想法设法的勾引你啊! 无妄棱角分明的脸登时布满了阴云,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暗潮汹涌,他抬手一指大喇喇敞开的木头门,冷言冷语道:“即刻、立时、马上马出去,从今日开始,往后没有我的指令你不许再到无生谷内谷来!亦不许同我说话!” 雪颂呆了,这和她设想的场面完全不同啊!怎的他一点儿都没被她勾引住,反而还不让她再进无生谷内谷了呢?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何不许她再到无生谷谷内来:“那个……我想问一下……”无妄猛地抓起小锥子,“咚”地往桌子上一插,嘴角跳动道:“不许同我说话!” 雪颂无奈地、弱弱地裹紧了衣裳,小心翼翼的看一眼□□桌子三分的小锥子,一溜烟小跑回了她简陋不堪的小茅庐。 自打那日过后,她便真的再没和无妄讲过话,哪怕偶尔遇到了,无妄也会很快不动声色的躲开她,若非今儿个夜里罡风吹倒了她的茅庐棚子,没准她还和他说不上话。 幸好无生谷冰天雪地的,加之暴风雪肆虐,她脸上因害羞冒出的红云没等显现出来便被风压了下去。她厚着脸皮望向开门的无妄,眼神诚恳道:“哎呀你把心放进肚子里,我又不是来勾引你的,自降身份的事情做一次就好了,我才不会傻乎乎的再来做第二次。”她指了指风雪中破烂不堪的茅庐,哈气道:“你自己看看,你帮我搭建的豆腐渣工程已经现出端倪了,若非方才我跑得快,估摸现在已经成了一具无名的尸首。”外头太冷了,她跺跺脚来取暖,容色哀婉的恳求无妄,“好朋友,你便收留我在你房中住一夜吧,明儿个天一亮暴风雪停歇了我就去修葺破破烂烂的茅庐,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那会儿无生谷的房屋还没有扩建,没有偏室,也没有客房,独独只有一间无妄居住的木头小筑屹立在风雪中,风吹不倒,雪压不塌。 若雪颂住进无妄的雪中小筑,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为了彼此的名声着想,无妄不肯应允:“你不见得非要住在无生谷,身上的伤好得差不离了罢?你可以考虑一下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仙界比无生谷环境优美的地方多得是,这里太过严寒了,实在是不适合女子居住。” 她早料到无妄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所以过来的路上已经准备好了一套杀手锏,见无妄堵在门边不让她进屋,雪颂遂将杀手锏祭出:“你一定对我的来历十分怀疑罢?那么我答应你,只要你让我进去住下,安稳度过这场暴风雪,我会将我真正的身份告知与你。” 无妄显然犹豫了,堵在门边的身形有些松动,她又趁热打铁道:“我的身份甚是神秘,说出来可能会吓你一跳,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无妄将信将疑的望着她,雪颂只做出一副诚恳且真挚的模样,眼神清澈得似乎能淌出泉水来。呼啸的寒风在天地间卷了数个来回,无妄的目光放在她被融化雪花打湿的眼睫毛上,久久不语。终于,在雪颂冷得牙花子颤抖时,无妄闪身让开了一条缝,对她道:“进来罢。” 欢喜的情感溢于言表,她如渴水的鱼儿一般跳进暖烘烘的木头小筑里,原地跺了几下脚,打掉身上还没有融化的落雪。 唯恐无妄会反悔,她手脚麻利的在小筑内最温暖的壁炉旁铺了张简单的床。他们魔族的儿女就是这样实在,若是环境允许可能会矫情一把,整出些腔调来;若是环境不允许,管它是泥潭还是碎石堆,只消睡得安稳便成。 无妄从柜子里捧了床厚被子给她,见她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才将一直压抑着的好奇释放出来,询问道:“现在可以同我说了罢,你真实的身份是甚么?” 雪颂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硬生生揉出些许润润的水泽,远远瞧着似要哭出来一般。她叹了一口气,哀哀煽情道:“其实,我原是山间一只修行万年的白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那一日你背着竹篓上山采药,不经意间救了被猎人的弓箭射中的我,我很是感动,所以历尽千辛万苦修成了人形,紧赶慢赶来仙界找你报恩了。” 无妄认真听着,等她把话说完,他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忽的转身出去拉开木头门,冷着脸对她道:“你出去。” 雪颂紧紧的抱住支撑房间的木头柱子,将手脚都缠绕上去,无赖道:“不出去不出去,外头风雪那样大,你赶我出去就是在把我往死路上撵,今晚我就赖在这里了!” 青年如工笔精心绘就的英俊面容因恼火而显得有些骇人,他久久地凝视她,眼底的波纹泛起一波又平静一波。良久,恼火的神色烟消云散,他倏然笑出声来:“好啊。青燃。”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转身走进了内室,“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这一夜都没再出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经年前之忆 5 雪颂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声吓到了,拍了拍小心脏,她惴惴不安的在壁炉旁睡下,一夜间惊醒了好几次,生怕无妄趁她睡着时将她扔到无生谷外头去。第二日天明,她蜷缩在壁炉旁,睁开迷离的眼睛发现还在无妄的小筑内。 壁炉里的火苗温暖光明,桃木做成的地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有一缕寒风从门口的缝隙中吹来,没等靠近便被壁炉烘烤成了暖风。她翻个身躺平,不由得露出一抹庆幸微笑。 兴许是三界动荡不安的缘故,那一年的天气亦有些反常,原本预计第二日能停歇的暴风雪却迟迟未停,铺天盖地的雪花将无生谷变成了银装素裹的无生之地。 雪颂琢磨着,她总不能冒着暴风雪去修葺茅庐罢,万一一个旋风吹过将她吹飞了,那可怎么得了。于是她正好有了借口在无妄的房中住下,并没有像昨夜说的那样,天一亮就去修葺茅庐。何况,她昨夜是怎么说的来着——“明儿个天一亮暴风雪停歇了我就去修葺破破烂烂的茅庐。”天的确是亮了,但暴风雪并没有停歇,所以她有理由继续住在温暖干净的壁炉旁。 别看雪颂读的书不多,文字游戏却玩儿的比谁都溜。哪怕无妄来催她离开她也有话回他——就是这么的任性。 据说仙界每个上古大神都有一门独特的手艺,初微的独特手艺是锻造兵器,他手中那把绝世仅有的凉月剑便是自个儿锻造出来的;无妄乃是仙界数一数二的上古大神,他亦有一门独特的手艺——占卜。仙界会占卜的神仙有许多,但能做到万无一失、不出门便知尽三界所有事的,唯独只有无妄一人。 碍着有这门高端得不得了的独特手艺在,仙界的神仙们隔三差五会来无生谷托无妄卜一卦,测个吉凶,问个运程。 雪颂想着,她不能只在无生谷蹭吃蹭喝,而不帮无妄做事情啊,那样她就成了多余的累赘,无妄只会对她越来越厌烦的。如此下去,她还如何从无妄口中套出仙界的秘密,还如何完成她父君交付的任务? 是以下次再有神仙来无生谷找无妄卜卦,她便殷勤的跟在他身边,偶尔递递龟甲、铺开卜卦用的天干地支图,或是他将龟甲显示的卦象解读出来,她拿笔在一旁逐字逐句记录在纸上。 配合得倒也算默契,没出过甚大纰漏,有几次无妄还拿赞许的眼神看她了。 沐浴在他赞赏的目光下,雪颂不禁有些飘飘然,她会挑起唇角露出抹内敛而得意的微笑,不甚明显,却洋溢在暖风融融的小筑中。 后来,在无生谷肆虐良久的暴风雪终于停了,雪颂在无妄的房中已然住得习惯了,在她看来,木头地板比茅草床舒服许多倍,壁炉旁温暖得像明媚的四月。虽然没个正经的住所,但同破破烂烂的茅庐比起来,这里就是至高无上的仙界福地。 她懒得再挪窝,无妄亦没提起让她搬出去,她便厚着脸皮住下了,住的心安理得。 她俨然成了无妄的半个助手,每当无生谷有客人来,她便会上前帮忙端茶递水;再者便是帮无妄磨墨,托着腮静静坐在一旁看他画画,偶尔插两句话,提议他用甚么颜色涂抹才显得好看;或是去无生谷中寻一块烂木头回来,等着无妄将烂木头雕琢成灵巧的小玩意。 她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在无生谷白吃白住,享受着惬意而安宁的生活,偶尔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本就是应当的,没甚大不了。她并不觉得有失身份,反倒隐隐有些享受——啊,这他娘的才叫生活啊,没有大风大浪,有的只是安宁祥和,早起清扫门前雪,午后饮茶晒日光,这是多少人穷尽一生也追求不来的洒脱与恬淡。 若非紫苑再度来无生谷找茬,只怕雪颂会一直享受下去,忘了自己魔界帝姬的身份。 那一日阳光正好,无妄一早便起身出谷去采买日用品,他离去后,雪颂拿了把扫帚清扫小筑门前的积雪。她深深怀疑紫苑时刻在偷窥着无生谷内的动静,不若缘何无妄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简直是恬不知耻,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成无生谷的女主人了!”紫苑怒不可遏的夺过她手中的扫把,用力掷在地上,挑着眉毛高声道:“你以为自己是甚么货色?不过是仙界随手一抓便是一大把的下仙而已,你如何能配得上高高在上的神尊大人?本公主是遗墨老祖唯一的女儿,乃是正统嫡传的仙界贵族,这三界唯有我才配得上他!” 耳朵被她的怒吼震得生疼,雪颂揉一揉耳朵,无奈地叹息道:“姐姐你脾气为何总这样暴躁呢?” 紫苑回呛她:“我的脾气如何同你有何干系?你赶紧给我滚出无生谷,离神尊大人远远的,别逼我动手除掉你。你要晓得,在仙界的地盘上,本公主要想杀谁那可是易如反掌的事!” 雪颂故作惶恐地吸了一口气,塞了个拳头在嘴巴旁,吃惊道:“怎么姐姐你上次没打舒坦,这次还要拿剑来刺我?”趁紫苑不注意,她跌跌撞撞的朝无生谷外飞,一壁飞一壁扯着嗓子哭天抢地道:“夭寿啦!救命啊!遗墨老祖的女儿仗势欺人啦,没天理没王法啦。” 她原本只是喊着玩儿,想让紫苑碍于人言自乱阵脚——她现在只有下仙的法力,单打独斗不是她的对手,便只能智取了。仙界的神仙们都虚伪,最怕旁人暗地里说三道四,她这样扯开嗓子一喊,紫苑怕旁人听见了议论她以强欺弱,一定不好意思再为难她。好巧不巧的是,初微今儿个正好来无生谷找无妄商讨事情,她跌跌撞撞的向外跑没有注意看路,正好撞到了他身上。 初微是无生谷的常客,就属他喝了无生谷最多茶水,雪颂立时认出他来,便缩着脖子躲到他身后,可怜巴巴道:“初微你快救救我罢,无妄不在没人帮我,你晓得吗,她竟要杀了我!” 初微出了名的沉着冷静,天地崩塌在他眼前他亦能临危不惧,稍微伸手拦住追过来的紫苑,不动声色的劝阻她:“紫苑你冷静一些,这样成何体统?哪里还有遗墨老祖一族的高贵气度?” 紫苑也知晓今天不能对她怎样了,到底给了初微一些面子,愤恨的朝躲在初微身后的她道:“你!给我等着!” 她矫情地感叹一句:“姐姐你为甚总要为难我呢,大家都是女子,有何话不能平心静气的说,非要扯着嗓子喊出来?还是说,年纪大的女子都容易上火,学不会好声好气的说话?” 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被她挑起来,紫苑气得跳脚,“当”的一声抽出佩剑,作势朝雪颂刺过来。初微忙出手挡了一招,拧着眉心劝诫她:“等下无妄回来见了你这个样子又要动气,他本就不喜欢你,你何必给他留下更加不好的印象?” 紫苑抿唇权衡了片刻,这才作罢,鼻孔朝天对雪颂哼了一声,满面怒容地回去了。 躲在一身雪白的初微身后,雪颂邪魅地挑了挑眉毛,她抚摸着肩膀上还没好透彻的剑伤,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奸笑。 紫苑来找茬过后的第二日,雪颂的那个迷糊老爹又传了一封书信与她。字倒是写了满满的一大张,问她吃得可好,睡的可饱,又问有没有人欺负她,末了,又用浓墨重重加粗写了一行字,让她加快速度勾引初微,问出些许仙界的重要秘密。 她一时大意了,忘记了如今同无妄住在一起,读信的时候没刻意规避。无妄出来送东西给她,见她在百~万\小!说信,探头好奇道:“你在看甚么,神色这么认真。” 她先是惊愕一瞬,想到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会引起无妄的怀疑,又不慌不忙的的把书信折起来,笑嘻嘻道:“在看仙界的小神仙写给我的情书,甚是肉麻,你们男孩子不能看的,看了会睡不着觉。”将书信揣进怀中,想到父君的叮嘱,她随口问了一句:“你晓不晓得初微喜欢甚么?” 无妄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挑起半边唇角,似乎在微笑,侧目问她:“怎么,昨日的英雄救美让你心动了?” 她挠挠脑袋,困扰道:“也不算是,只是想知道他喜欢甚么东西,投其所好嘛。” 无妄深邃的眸子动了两下,低低“哦”了一声,放下要给她的东西,用力关门出去了。 “咣当”的关门声响在耳边,雪颂怔住了。他这么用力关门作甚,木门这几日本来就有些松动,他这样用力的带上,不晓得等下会不会散架。继而又放宽了心,散架便散架罢,反正她不会做木工活,最后还是要无妄自个儿动手修理,不关她的事儿。 她想,无妄怎么这么奇怪呢? 心中泛起细密的涟漪,她望着桌子上的一碟瓜果黯然失神。难道说,无妄晓得她故意气紫苑的事情了,所以神态表现才这般奇怪? 应当是了,不若她想不到这几日又做了甚出格的事惹他生气,也唯有这一桩事做的有些出格,将美人儿紫苑气的说不出话来。 她撇了撇嘴,好嘛,虽然表面上表现的不在乎,甚至还有点讨厌,但其实他心底还是喜欢紫苑的罢,那样明媚厉害的女子,的确有吸引力,若她是男子只怕也会喜欢上她。她又想,八成无妄上次领她去赴宴也只是为了气一气紫苑,增加恋爱生活情趣,她这个小可怜,竟无意中做了他俩调情的棋子。 那时雪颂还没意识到自个儿已经喜欢上了无妄,敏感地想到这些事情,她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一整日都笑不出来。 她没爱过甚么人,是以不晓得情爱抵达的时候是甚么感觉,甚至直到今日,她都没能完全弄懂情之一字的玄妙。 可见生理卫生课是很有必要上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咨询姜落尘 盆子里的水不知何时变得冰凉,连热气都不再往外飘散,雪颂猛然从那场荒唐的回忆中醒来,转身取过架子上的方巾来擦脸。 无妄记忆中的她便应当是在这个时候死去的,死在无生谷漫天的风雪中,并且死因是生病。她有些奇怪——为何无妄的记忆会出错呢?她那时明明并没有死去,活得好好儿的,后来她还同他一起去凡界出了一趟公差来着,甚至他们曾经有过几日相亲相爱的旖旎时光——当然,是她单方面这样认为的。 若她没记错,无妄的记忆可谓好的惊人,好几万年前记下的一串数字他张口就能说出来。那么,究竟是甚么原因让记忆力惊人的无妄的记忆出现了差错呢? 这些日子装病太过入戏,她已数日不曾到外界走动了,简单地擦拭完脸庞后,她拎了一包快要过期的核桃酥,慢悠悠地散着步往姜落尘居住的别苑走去。 俗话说得好,有困难找老姜,他如今是魔界资历最高的上古巨魔,没准会知晓无妄记忆出现差错的原因。 半个时辰后雪颂终于走到了姜落尘居住的别苑,魔界最爱附庸风雅的大魔头姜落尘正在八卦亭里打太极拳,她将提着的核桃酥献宝似的递给他,带着讨好的笑意道:“喏,给你。晓得你爱吃核桃酥,特意让厨房做了一份,你尝尝看糖是不是放的有点儿多了。” 姜落尘朝她揶揄一笑:“你不是快要病死了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又瞥两眼她手上提着的核桃酥,啧啧道:“还送了一包快要过期的核桃酥与我,当真让做叔叔的受宠若惊。” 她从容自若的在凉亭里坐下,视线落在他宽大的广袖上,故作恼火道:“你晓得我生了重病还不前去看望?亏得我还一直将你当作好叔叔来看,亏得父君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你,你竟这样一点儿不关心我的身体,真真令人心寒。” 挽起半截袖子,姜落尘双手画圈做了套太极动作,平声静气道:“这天底下除了你父君母后便数我最了解你,打病重垂死的消息传出来我便不曾相信过,你脑袋里的那些鬼主意我还不清楚?谁要是去看你才是上了当呢。”将双手反向折在背后,换了个更加困难的动作,他向雪颂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又有何事要找我帮忙?还是说有甚心结解不开,想让我开导则个?” 姜落尘所说之话的确不假,没有丝毫托大的嫌疑,雪颂幼时是在魔宫里长大的,由老魔帝和老魔后照看,等她成年后能单独行动了,便一直跟在姜落尘身后行走四方。老魔帝说了,姜落尘乃魔界第一风雅之士,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为人处世之道。然雪颂跟着姜落尘没学会别的,只学会了他插科打诨游戏人间的假正经,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没等再虚伪的多说几句客套话,便这样简单的被姜落尘拆穿了来意,雪颂其实有些灰心短气。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唤他:“老姜……” 姜落尘连忙朝她伸出只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打住!” 她便又叹了一口气,换个称呼:“姜老……” 姜落尘停下操练太极拳的动作,神色认真的望向她:“你若再不好生说话,我可要关门送客了,且等下你前脚刚走后脚我就闭关修炼去,没个十来年我不会出关,你真有急事也找不到我。” 这一招当真是太狠了,雪颂忙端正态度,这才道明积压在心中的不解与彷徨:“好叔叔,我发现,无妄的记忆深处有一道屏障,我曾经试图进入他的记忆深处,想探知出他缘何会忘记我,然有意思的是,刚进去便被一道屏障弹飞了。那道屏障的威力巨大,上头流转着骇人的术法波动,也不晓得是何人步下的,连我都被震晕了过去,昏睡了好几个时辰才醒过来。” 了然点点头,姜落尘沉吟片刻,谨慎的问她:“你用了窥忆术?” 雪颂拖着腮无所谓笑笑:“我晓得这是禁术,一时没忍住就用了它,其实也算不得甚么大事。反正我是魔界的魔帝,魔界的规定都要由我来定,我现在宣布,窥忆术不再是魔界的禁术了,从现在开始到午夜子时,魔界所有子民都可以使用窥忆术。但,待子时一过,窥忆术仍旧是魔界禁术,谁都不可以使用。” 姜落尘无奈的摇了摇头,朝她轻笑道:“你这个魔帝当的一点儿都不正经。”缓步走上八卦亭,拿过搁在石桌上的手帕擦拭额头的细汗,头头是道的分析道:“无妄他是上古大神,且是天地间第一批上古大神,没经历过母胎孕育,直接从洪荒禁地中生了出来。上古时代的大神们身体构造同咱们这些后来肉体生出来的不同,可能无妄的体内本来就有封锁记忆的屏障,只是外人不得见,碰巧被使用窥忆术的你发现了。”擦擦手捏起一块快要过期的核桃酥放进嘴巴里,又道:“还有一种可能,没准窥忆术就是无妄发明的,怕后人用这个法子来窥探他的记忆,所以自个儿做了这样一个屏障放进去将记忆遮挡起来。他能写出风靡一时的《三界全书》,自然也能创造出被后世视作禁术的窥忆术。他有这个能力。” 托着腮认真听完他的话,雪颂觉得还挺有道理的,是了,除了无妄自己,还有谁能有本事进入他的体内给他的记忆加个屏障呢。她觉得窥忆术是无妄发明的可能性比较大,因这则术法本就是从仙界传过来的,只是年头过得太久远,世人已记不清创造者是谁了。 可能,他记忆深处的那道屏障就是自己放进去,用来防止别人学会了窥忆术后拿它去窥探他的隐私。 及腰的头发有些碍事,她把头发拨弄到后面,又沉默了片刻,迟疑不定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道说道。今儿个无妄来魔界探望我的病情,他说起了当年我去魔界做卧底的事情。”发间别的流苏簪子砸在耳朵边,凉凉的有些不舒服,她干脆把簪子拔下来,又继续道:“然则奇怪的是,他记忆中的我在刚去无生谷没多久便死掉了,之后再没同他有过任何纠葛,我只是个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来历不明的小仙娥。”她轻轻笑了笑,心不在焉的把玩着翠玉雕琢成的簪子:“他说得很坦然,好像事情原本就是那个样子的,他并没有辜负谁,我竟差点也要信他了。” 姜落尘惊异道:“竟有这样的事情?”摸着下巴想了一瞬,用心思索道:“你放才说他的记忆中有一道厉害的屏障,又说他不记得与你发生过的爱恨纠缠……依我看……他应当故意修改了自己的记忆。” 雪颂不解重复道:“修改了自己的记忆?”记忆这种东西还可以修改吗? 负手立在八卦亭中,姜落尘的眉宇间藏了一抹惆怅,若无其事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若一切都说不通,他缘何会修改记忆,我委实猜不透。”他转过脸来面对着雪颂,提议道:“其实你可以试着去解开这个谜团,反正你也无事可做,与其闲着装病玩儿,倒不如找点事情做做。” 雪颂低头拨弄簪子上的流苏穗子,哑然失笑道:“还能有甚么原因,不过是怕再见到我会尴尬罢了,亦有可能他觉得这段记忆可有可无,倒不如干脆将它忘记。他若是真心爱我,哪舍得将有关我的记忆修改掉。何况……”她将簪子插回头上,“四万年前,的的确确是他先抛弃我在先,仙界的夜路那样难行,无生谷那般苦寒清冷,我守在那里等了半年,昼夜不歇风雨无阻,他不是也一直没来见我么。” 眼底有些酸涩,她抬臂揉了揉,勉强绽放出一个算是灿烂的笑容,“我原以为他故意装作忘记一切,好让我们彼此都不那么尴尬,原来,他是真的不曾记得了。他压根没喜欢过我,所以才忘记得这么坦然罢。”心底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她将冰凉的手背覆盖在眼睛上,感受着眼眶的温暖,“叔叔,他彻底地把我们之间的过往忘了,仙界的男子都这般狠心么?” 八卦亭迎接着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兜着衣袍上下翻飞,像狂风中摇摆不定的风筝。姜落尘沉默了。他一直以为,雪颂对无妄的爱只是懵懂少女的浅显之爱,过了那个劲头便能完全忘却,却没想到,她竟爱得这般深沉,哪怕身死后再次重生也仍对他念念不忘。 他是该如对老魔帝承诺的那样,看着雪颂不让她再同无妄有所纠葛;还是背信弃义,劝她再试上一次,重新回到无妄身旁? 他一时难以抉择。 缓步走到雪颂身旁,他宽慰的揉一揉她柔软的头发,软着声儿道:“傻孩子,狠心的是无妄,仙界还有重感情的男子。” 这回换作雪颂沉默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魔帝相亲记 天色渐晚,黄昏专属的浓重橙黄色光芒铺满了魔界每一寸土地,连绿油油的树叶上都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色,云雾蒸腾霞光璀璨,明日又是个晴朗的艳阳天。 雪颂起身舒展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咯吱咯吱”全响了一遍,她温声嘱托姜落尘:“叔叔你替我留意下咱们魔族英俊的公子哥,家世也不用太好,只要人品出众能配得上我便成。年纪上我倒没甚要求,只要他不怕我比他早死便成。”自嘲的笑上两声,“你晓得吗,仙界的仙子们竟说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我要让她们知道,我不单能嫁出去,还能嫁得很好。” 姜落尘有些惊讶,兴许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通了,满口答应下来,他又心平气和道:“你同她们置甚么气,咱们雪颂又漂亮又聪明,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不消说一个,就是一百个叔叔也能为你找来。” 一滴看不见的冷汗从额头滑下来,雪颂扶额叹了一声,她的好叔叔哟,一百个?那哪里还叫如意郎君,分明是被豢养起来的面首。 为了显示出对此事的重视,她重又在桌前坐下,平端着手臂,抬眸认真道:“不是的叔叔,我真该嫁了。”桌子上放了壶凉透了的茶水,她倒了一杯捧在手上,推心置腹道:“虽得了上天的造化重新复活过来,可我还不知能活多久,兴许今儿个还活蹦乱跳的,明日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父君只留下了我这一根独苗,如若我死了,并且没生下子嗣,那么魔界便真的后继无人了。” 清风吹动八卦亭后头的一棵扶摇树,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姜落尘深深地凝视雪颂,良久,心疼她道:“苦了你了。” 她对他报以释然微笑,晃了晃杯中冷透了的茶水,“我不苦,茶水苦。” 雪颂猜的甚是准确,隔日果真是个艳阳天,红彤彤的日头在当空悬了一日,烘干了空气中积压的潮湿水汽,伸出手触碰到的皆是缱绻温暖。 魔宫里的物件有些日子没经过太阳的曝晒了,开始散发出难闻的霉味,雪颂结结实实的忙了一个上午,将发霉的东西一样样挪到太阳底下曝晒。在床榻上躺得久了,偶尔这样动一动倒挺舒坦,身体的每个毛孔都惬意的舒展开来。 她的好哥哥樾辛拖家带口的来看过她一次,见她生龙活虎的在日头底下搬东西,显然甚是吃惊,张了张嘴巴想问她甚么,被身旁的青玉黛拿胳膊肘一捅,立时沉默下来。 她干脆装作没看到,含着友好的笑意同他们打完招呼,又继续去忙别的事儿了。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她心中清楚此番她重病垂死的消息是从谁那里传出去的,左不过日后还有用得到他们两口子的地方,她便且再忍他们这一次。 姜落尘不愧为魔界行动力最迅速的大魔头,雪颂原本以为让他来帮她挑夫婿的事要拖个几日——选夫婿又不是挑选玉石,到市场里逛一圈便行了,得仔细考察并问清楚对方的为人才行,免得看走了眼,把不入流的后生介绍给她。却不曾想,嘱托的话说出口没到三日,姜落尘便找了一拨公子哥来给她相看,模样倒是个顶个的英俊,家世亦出众不凡,皆是魔族可圈可点的优秀后生。 既然是后生,年纪自是不甚大,最年长的那位左不过也才一万八千岁,然雪颂而今已是年逾五万岁的老妪了。可以这样说,单从年纪上来看,她能做他的姥姥。 人言可畏,雪颂有那么些怕世人议论她老牛吃嫩草,所以趁着相亲还没正式开始,她扯过姜落尘的袖子问了问,问他作甚给她找的全是年轻的后生。 姜落尘同她解释了一番:“你死过一次,四万年后才重新重生,是以还是当年的年轻相貌,一点都不见苍老。四万年与你同辈的魔族男子大抵都成了亲,孩子都同你差不多年岁了,倘有些没成亲的,经过四万年的岁月磋磨也早已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你说,你让我如何是好?总不能找些白发苍苍的老翁来给你相看罢,一则你看不上,二则你配他们委实亏得慌。” 雪颂登时开始理解起他来——姜落尘不愧是她的好叔叔,太为她着想了,她要到她老爹坟茔前说他两句好话。她不禁有些惆怅——啊,重生当真是有利也有弊;她亦有些失落——难道她只能嫁给这些资历尚浅的小小后生了么? 惆怅归惆怅,无奈归无奈,既然已经决定了要靠相亲来解决终生大事,那么她便要硬着头皮相看下去,没准造化弄人,她就在这些后生中寻得了称心的如意郎君。 三界身份最尊贵的女光棍终于也要迎来她的春天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与此同时的仙界,欢庆的锣鼓声喧闹逐天,天地间最后一只精灵、活了数个轮回的青山老母正在青山上举办寿宴,老母喜欢热闹,便把寿宴办得比婚宴还喜庆隆重。 望着往来的宾客,老母有些欣慰,又有些自豪,她觉得自个儿这辈子算是没白活。 她上次办寿宴,从来不赴任何私宴的帝君初微竟然赏脸光临,还亲自同她道了喜;这次她再办寿宴,以不羁洒脱出名的无妄神尊竟也从无生谷赶来了。她应当是三界唯一一个将帝君与神尊都邀请到的人。 酒过三巡,老母不禁有些醉意微醺,人一喝多了便愿意管闲事,她寻思无妄都这么大了还没个夫人在身边,这样总是不行的。拄着拐杖走到无妄身边,她绽开满脸的皱纹,谦卑而温和地笑道:“大人还不打算找位夫人吗?”为了能劝动无妄,她遂找了个例子来做示范,好巧不巧,不幸做了例子的正是雪颂,“魔界的魔帝雪颂比您还年轻一些,她都开始着急相亲了,大人也应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您不能总这样独来独往不近女色是不,无生谷那样偏僻,老身都替您觉得孤独,若有个伴儿孤独感会冲淡许多,活着也有奔头。” “哦,不急。”手中捏了只青花的小酒盏,无妄如常敷衍道。好看的眉心不经意皱了一下,他抬起头,“你方才说魔界的魔帝雪颂近日在相亲?” 老母仍旧温和笑着:“是啊。您也是知晓的,我们精灵一脉界于仙魔之间,所以老身些许认识几个魔族人,知道不少魔界那边的事情。说来魔帝今儿个相亲的对象中有一个是我的远亲,年纪虽然不大,性格却沉稳踏实,不知魔帝能不能相中他。” 满座宾客皆议论纷纷,他们万万想不到,魔族的女帝竟也开始相亲了,看来她是也意识到自个儿不能再蹉跎下去了。一派喧嚣中唯无妄从容自然,他饮尽杯中剩下的酒水,淡淡的、波澜不惊的“哦”了一声。 没等老母的寿宴结束,无妄便腾云回了无生谷,他其实不爱热闹的场子,左不过青山老母曾经救过他的好友桃华,眼下桃华不在仙界,他便帮着她来赴青山老母的寿宴,算是替她还个人情。 桃华与初微这不靠谱的夫妻俩一走了之,除了把偌大的仙界丢下不管外,连鱼丸也一并托付给了他来照顾。原本鱼丸住在初云天,那里地方大,湖泊也多,能任由他仰泳蝶泳蛙泳换着游;可昨儿个他不晓得作甚么妖,说是肚子疼,大半夜跑到了他的无生谷,抱着柱子死活赖着不走了。 他热牛乳给他喝时没发觉他肚子疼,倒是发现他肚子上积了不少五花肉,小肥腰一扭一扭的霎是活泼,看来初微和桃华下界后,初云天的那帮神仙们将他照顾得很好。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这样的性子,真是像极了雪颂,明明没病却偏偏要装病,若不是雪颂还没成过亲,仍是三界大名鼎鼎的大龄未婚单身女青年,他当真要怀疑鱼丸是她的孩子了。 他回到无生谷中时,总也长不大的鱼丸正欢天喜地的坐在地上堆雪人,素白的雪沫子沾满了他的袖子,连总了两个发包的头发上也有一些,冻的一张小脸煞白煞白。他快步走上前去将他提溜起来,夹在胳肢窝中掸去他衣裳上的雪沫子,又抱着死沉死沉的他回房中换件厚一点的衣裳。 待换完了衣裳,他又要生火煨热牛乳给鱼丸喝,真是又当爹又当妈,总有操不完的心。 牛乳在炉灶上烧着,有腾腾的热气冒出来,无妄沐浴在蒸腾的热气中,略有些失神,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老母同他说的雪颂在相亲这件事。他觉得自个儿有些奇怪——雪颂相亲便相亲好了,魔界的一脉传承在她手中握着,她总是要成亲并诞下魔界的下一任继承者的,若不是四万年前死过一次,她一早已经成亲了。再者说,她一个魔族人,成亲与否关他这个仙界神尊何事?他作甚要抽空来想? 饶是故作洒脱的看透一切,心中的思量却并未消失,甚至有加重的迹象,他觉得胸闷气短,有些透不过气来。可能是沐浴在蒸汽中的原因罢,兴许出去走一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会消失。 炉上的牛乳已经滚开,他乘出来晾凉了几分才端给鱼丸,饶有兴致道:“鱼丸我问你,你觉得不觉得心里头闷得慌,甚是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鱼丸用力的嘬着牛乳,两侧的腮帮子皆瘪了下去,不假思索道:“唔,并没有。” 他骤然失了兴致。 午时漫不经心的到来,轻薄的日光照耀着无生谷的皑皑白雪,反射出强烈夺目的白光,周遭的一切景致都格外清晰,散发着一尘不染的纯洁气息。无妄拿了一把小矬子坐在窗前雕琢他昨儿个才做出来的牛乳罐子,将多余的粗糙木头挫下去,免得伤到鱼丸的嘴巴。 他一向自诩心静从容,尤其是雕琢小玩意儿时,他能做到心如止水,然今儿个不晓得怎么回事,一颗心一直静不下来,像有谁捏住了它不让他放松喘气。 罐子挫到一半,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打开半扇门,他遥遥朝雪地中的鱼丸道:“你——可曾去过结界那头的魔界?” 两只手里抓了满满白雪的小胖子眼睛一亮。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相亲全失败 夸父神开创了天地之后,恐所有人挤在一起不好管理,遂按着人的性格软弱将天地分为了凡、魔、仙三界。凡界多平庸无能之人、魔界多暴躁易怒之人、仙界多清雅脱尘之人。三界的环境亦各不相同,凡界多尘埃与陆地、魔界多戾气与群山;而仙界得天独厚,随便找个地方便是福泽广散的集大美之地。 可见夸父神也是有些偏心仙界的。 雪颂很不幸的出生在戾气深重的魔界,这里四季虽然分明,但夏季天热得能热死人、冬季又能冷死人,实在是不能被称为宜居之地。投生是门技术活,她显然没修炼到家。 不若话又说回来了,她可是投生成了魔界的帝姬,身份高贵无比,除了她父君母后外,所有魔族人见了她都得毕恭毕敬的。那么说来她投生的技术修炼得还算是差强人意。 此刻云淡风轻,雪颂坐在水泽弥漫的湖心岛凉亭中,一双呆滞得眼睛里映出周围的景致,潋滟水波被日光照射后反射到她的面上,有七彩的霓虹抖动流转。她既觉得无聊又觉得压抑,真想起身一走了之,可又怕姜落尘事后来念叨她不上心没礼貌,只好硬撑着勉强正襟危坐。 水波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坐她对面的小公子长得甚是俊俏,唇红齿白的,一张脸比她还要俊俏。当真是后生可畏。左不过这位俊俏的小公子有些腼腆,一直不大敢抬头看她,半个时辰前他们便在这里坐着了,半个时辰已然悄悄过去,他们才不过说了四句话,其中有三句还是她起的头。 雪颂觉得甚是乏味无趣,她要找的是懂她并且爱慕她的夫君,又不是个陪她枯坐着的木头桩子,这位小公子她没有看中。 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耳垂,正打算委婉且有礼貌的同这位小公子道别,寻一个由头脱身,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水波搅动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附近游泳。 她有些吃惊——姜落尘乃魔界第一风雅之士,他居住的地方皆同可以仙界的风景相媲美,这座湖心亭便是他的私宅。为了让她今日能够相亲成功,他特特将风光最好的宅邸借出来给她当相亲的场地,并远远去了别的地方避嫌,又怎会有外人在此游泳呢? 不等她再深入的思索,水波搅动的声音愈来愈近,已经渐渐近在耳边了,可见游泳的这人水性很好。便是在刹那间,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她右手边的水中探出来,圆圆的一张脸上挂满了委屈,快要哭出来一般撇嘴道:“娘亲娘亲,鱼丸肚子饿得厉害,你去拿糕点来给我吃好不好?” 拨弄耳垂的手一顿,雪颂登时呆若木鸡,杏仁似的眼珠子瞪到了极致。啥?方才鱼丸唤她甚么?若她没有听错,方才鱼丸唤她娘亲是罢? 坐她对面的小公子惊讶起身,青涩还未褪尽的眉眼中尽是愕然,指一指泡在水中只露出脑袋的鱼丸,似是不忍相信,瞠目结舌道:“你……你有孩子了?” 雪颂有些搞不清楚这个状况,一头雾水道:“我……” 鱼丸趴在浮在水面的凉亭下头,眨巴眨巴眼睛,拽住她的衣角泪眼婆娑道:“娘亲,您不是说出门买衣裳去了吗,怎么却是在这里见陌生的叔叔,您是不是不想要鱼丸了?您若不喜欢鱼丸只管说出来好了!鱼丸就知道自己生来就是遭人嫌弃的!”两汪眼泪就这么包在眼眶中,久久也不流下来,可怜见儿的,委屈见儿的,真像是被母亲欺骗了的无知孩童。 来与她相亲的后辈见状很是不忍,他兴许真把雪颂当成了抛弃幼子的狠心母亲,恭敬施礼道:“晚辈甚是仰慕帝君风姿,只是帝君有孩子这事晚辈先前不曾知晓,若是知晓的话,晚辈决计不会答应姜落尘大人来与帝君相见。”他拱一拱手:“帝君不必为了晚辈而抛弃年幼的孩子,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帝君应当以孩儿为重才是,抛弃幼子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晚辈便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等雪颂解释,扭头便走了,端的是洒脱肆意,骨气分明。 湖风清爽和缓,撩起了雪颂的华美衣袍,她还没从鱼丸骤然出现的惊讶中恢复过来,与她相亲的后生御风飞出去许久后她才找回神识,眨了眨眼睛,想起竟连一句再会都没有对他说。 她难以置信加羞愧难当的拍了下桌子——她,魔族最尊贵的魔帝,容貌出众性格出众人品更出众,堪堪算是难得一遇的完美女子!居然被一个后生半是鄙夷半是嘲讽的拒绝了! 她活得何其失败! 小胖子鱼丸出现得甚是蹊跷,说的话亦云里雾里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将视线从天边御风而去的后生身上收回来,她低头打算把鱼丸从水里捞出来拷问一番,问他作甚要胡说八道搅乱她的相亲。然湖水清澈碧波荡漾,哪里还有鱼丸的影子,他的原身是一尾龙鱼,估摸趁她发呆的时候化作原身逃跑了。她若想要找到他,只能把湖水抽干,然若想在一夕之间抽干偌大的暗月湖显然是天方夜谭。 她苦恼的揉着眉心,罢了罢了,跑了便跑了罢,反正她本就没有相中这位腼腆的后生,鱼丸的出现正好让她省得再编排些昧心的话拒绝他。 她今儿个统共见了四个公子哥,要么是不合眼缘,要么就是性子她不喜欢,总也没有合适的。明儿个还有四位公子哥要相见,一想到这一点脑袋就疼,巴不得明日再也不到来。希望明日的公子哥中有能有看顺眼且性子也合得来的人出现。 眼角余光瞥到岸边的重重柳树后似乎有一道人影,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身形和身高都像极了无妄。她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哪里有甚么人影,有的只是随风舞动的柔软柳条。 雪颂揉了揉眼睛,惘然笑了笑,她真是被气得头昏了,无妄是仙界的神尊,他怎会随便到魔界来呢。 这一日很快过去,斗转星移,新的一天转瞬即至。 第二日天刚亮,姜落尘便来魔宫催促她去相见剩下的那四位年轻的后生,并刻意交代了一番:“这是最后剩下的四位公子了,你可要拿出眼光来好好挑,挑一个最合适中意的。自然,若是实在没有喜欢的也不用刻意将就,我再给你找别的就是了,万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她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晓得晓得,我会重视这件事,一定找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好儿郎。” 然则想象美好现实却万分残忍,这一日的相亲极不顺畅,可以说全军覆没。四个公子哥竟没有一个与她相看两不厌,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失败了,不是她看不过眼对方的小毛病便是对方畏惧于她的身份不敢说话。最后一个最有意思,迟到了一刻钟不说,见了她之后又毕恭毕敬道:“晚辈虽对帝君爱慕不已,然造化弄人,竟不知帝君已有了婚约,此番贸然前来相会,委实唐突了。”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额头上冒出了一点汗珠,他抬起袖子擦拭掉汗珠,又道:“那么晚辈便先预祝帝君大婚长乐,万年好合,愿仙魔两界永结同好。”再恭敬的拜过:“晚辈家中还有事,便不叨扰帝君的闲暇时光了,容晚辈先走一步。” 她撑着腮,淡然的凝视着一直没敢抬头正眼看她的年轻后生,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后者如临大赦一般,故作镇定的御风而去,然蹒跚不稳的脚步已出卖了他,彰示了他心底的慌乱不安。 雪颂无奈且自嘲的摇了摇头,得了,人老了就得服老,这些个后生都不敢娶她,也不愿娶她,借口找的一个比一个离谱,她还是踏踏实实的打光棍罢。 湖心亭建在魔界最僻静安详的地段,稳稳漂浮在暗月湖正中心,周围无路可以通行,只能御风或是腾云才能抵达。 她叹了一口气长长的气,慢悠悠的站起来,抬头看了看日头才只升到正当空,才发觉今日结束得比昨日要早很多。她想不到有甚么事情能让她打发时光,便决定安心回魔宫批改文书,等姜落尘晚上来找她时再同他诉苦抱怨。 有句话说得好,想甚么便来甚么。昨儿个她眼花将柳条拂动看成了无妄的身影,今日竟当真看到了他。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雪颂很生气 她御风飞过岸边时,恍然瞧见湖泊那头的碧绿杨柳堤岸上,无妄拿结实的藤蔓扎了架窄窄的藤床,他便自在悠闲的躺在藤床上闭目小憩,整个人如凭空漂浮着,漆黑浓密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垂下来。 她调转方向往下飞,拨开挡在面前柳条走到藤床边,满面生疑道:“倒是有趣,仙界多得是福地你不去,竟跑到我们魔界来午睡。” 无妄似乎一早知道她在这里,听到她的声音后并没有觉得惊讶,稀松平常道:“家里的猴孩子跑丢了好几日,我寻思着若再不出来寻找,他不知会闯下多少弥天大祸。谁知一找竟找到了你们魔界来。我找了他一上午,疲倦极了,便借用此处歇上一歇。”缓缓睁开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打量着雪颂:“应当不打紧罢?” 作为魔族的女帝,雪颂亦经常跑到仙界去四处溜达,此刻哪怕无妄来此地歇息真的要紧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免得日后传出去三界的人议论她两面三刀,自私自利,搞差别对待。 她扯了扯衣裳上的褶皱,踮脚朝湖面望去,满目都倒映着粼粼波光,“这里视线挺好,刚巧看得到湖心亭,那么,你应该都看到了罢。”收回视线,她淡淡笑了一声,神情低迷道:“实则本座觉得有些丢人,年纪已然一大把,心态也不再年轻,却沦落到要和一群小年轻相亲的地步。他们看不上我也在情理之中,本是春光无限好的大好年华,谁愿意娶一个不晓得还能活几年的老太婆呢,余下的后半生不知要怎么过才好。” 无妄的声音有些慵懒,慵懒中又带着一丝清冷,霎是悦耳动听:“这有何丢人的,女子到了一定年纪总要出嫁,有的奉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的全靠自己挑选。”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拨弄垂下来的柳条,状似不经意瞥雪颂一眼,“只是你有些尴尬,年轻的容貌与年纪对不上,身份又委实尊贵,所以他们才不敢娶你。你需得明白一点,并非是你本身不好,而是他们配不上你。” 无妄在仙界以不羁和毒舌这两点出名,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从他口中听到劝慰开导的话,当真是稀奇得紧。雪颂蹙眉苦恼的笑了笑,话语里有些不分明的委屈:“你晓得吗,最后过来的那个后生为了摆脱我,寻的借口竟然是不知我早已有了婚约,当真是将心思都挖空了。他也不仔细想一想把这个谎话编的圆满,我若有婚约在身还用得着同他相亲么?” 柳荫遮住了强烈的太阳光线,却仍有斑驳的日光落在无妄的眼睛上,他抬手遮住日光,淡淡道:“他不适合你。” 雪颂饶有兴致的垂眸望向他:“何以见得?” “太木讷了。”无妄松开攀在柳叶上的手,向她道:“半天说不出三句话,倘使说了话也全是些没意思的流水话,同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何趣味,倒不如找个木头桩子过一生,待何日觉得没有意思了,还可以把木头桩子剁了烧火。” 雪颂甚是欣赏他这个想法,不由得目露赞赏道:“英雄所见略同。” 神色不为所动,无妄又道:“昨儿个的那位后生也不适合你。” “又何以见得?” 雪颂今儿别了一支凤钗在头上,漆黑的发间又埋了一支海棠花步摇,她的皮肤本就比一般的女子要白,经过日光照耀,更是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无妄望着她发间摇晃不停的海棠步摇道:“他的年纪太轻,没经历过岁月的沉淀磨练,满脸都写满了不谙世事,你嫁给他后不单要做她的夫人,还要顺便做他的娘亲,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收回视线,转而望着茫茫无边的湖水,不禁笑了笑,“可你自己连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没有学通透,又如何能教会他。” 雪颂认同的点点头,她的确不太喜欢年轻人,莽莽撞撞的,做什么事情都毛手毛脚,更是不懂得心疼人。 她顺着无妄的视线一道望向茫茫的暗月湖,失落的心情忽然变得开朗起来,然而没等彻底开朗,她又突然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等一等——昨日的事情无妄为何会知晓?他不是今日才来暗月湖找寻鱼丸的么?如若他昨日便来了暗月湖,那么定是同鱼丸一起来的,如此他之前说的来此地找鱼丸的话分明是在撒谎。 所有的事情一一串连起来——鱼丸唤她娘亲打断了她的相亲、她离去时隐约看到无妄的身影、今日相亲又不顺利,后生们见了她如同见了老虎一般连话都不敢说、眼下无妄又好巧不巧的出现在暗月湖边。 难怪同她相亲的后生个个都诚惶诚恐,难怪他们说话时总是不经意的望着杨柳丛,想来这一切全是无妄在从中作梗。 她不由得愠恼起来。 她质问无妄:“你以为你是谁?” 无妄懵懂懵懂地回过头:“唔?” 仍旧是四万年前的那张脸,眉眼依稀,甚么变化都没有,就是这张看起来风华绝代的脸,曾给了她致命的、难以磨灭的伤害。 无名的怒火突然间升起,她立在和煦的阳光下,一股脑儿道:“无妄,你有何资格在这里决定我的姻缘?你是仙界位分崇高的神尊不假,可说到底你并不是掌管姻缘的月下老人,姻缘线由不得你想牵就牵,想斩断就斩断!哪怕我嫁了个凡界的草莽匹夫也同你毫无干系,你作甚来从中作梗搞破坏!” 他耽误了她一世,难道还想再耽搁她这一世吗。她总也搞不懂无妄,不懂他究竟在想些甚么,明明他们已经毫无牵连,她在他的回忆中过是一个已经死掉的小仙娥,他作甚又来打扰她全新的生活。 “上一世皆是我咎由自取,这一世我已学得聪明了。前些日子我会往仙界去几乎全是为了公差,那么,为了两界的安稳着想,神尊大人日后还是少往魔界来罢,我亦不会再踏足仙界一步。”她站在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柳树下,朝无妄绽放出一个冷漠的笑容:“你忘了吗,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仙魔有别,魔界的人永远比仙界低一等。我会安心做我的魔界大魔头,至于神尊你,还是收敛心思少拿旁人的姻缘做你寻开心的手段,多为仙界众生谋福祉罢。” 她从无妄的眼中看出了不解和迷惑,然于此时的她而言,无妄有再多不解也同她毫无关系,她才不会去解释。重新回到云端,雪颂冷着脸往魔宫飞,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很气很气的那种。 暗月湖一如往常平静,风中飘荡着柳叶的独特气味,不知名的鸟儿栖息在柳树梢修整羽毛,蓬松的脑袋正中有一枚红点,应当是白头翁的近亲红头翁。 鱼丸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头上顶了团绿油油的水藻,拿两枚贝壳粘贴在胸前,望着雪颂离去的方向后怕道:“漂亮哥哥你好像玩大发了,漂亮姐姐生气了,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你要不要追上去哄一哄她呀?” 无妄沉默不语,只垂首失神的想着甚么,良久,回过神来,似是问自己,又似对鱼丸道:“她为何这般生气?” 鱼丸掰着指头一一数出来:“昨日你让我冒充雪颂姐姐的儿子,把来同她相亲的哥哥们都吓跑了;今日你又拦住他们说雪颂姐姐同你已有了婚约,让他们离她远一些,他们都惧怕你神尊的身份,连话都不敢同姐姐说。你搅乱了雪颂姐姐的相亲,她嫁不出去了自然就会生气。” 居住在西方的某位佛陀曾经说过,遑论仙魔人神,只要是存在于世上的生命个体都有颗跳动的心脏,若是有朝一日遇到了曾经亏欠颇深的人,那么心脏便会如刀割一般难受。 精致的眉心打了一个结,无妄神情寥落的捂住胸口,蹙眉不豫道:“我是不是曾做过甚对不起她的事情?不若,一颗心为何紧揪着喘不过气来?” 鱼丸没听到他说的话,“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追着白头翁的近亲红头翁到处跑,惊得一林子里的鸟儿都不安生。 深不见底的眸子一点点沉下来,无妄静静地、沉沉地去垂下眼睛,兀自抚掌不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意外的收获 回到魔宫后,雪颂心中的怒火仍旧没有平息,紧绷着脸不展笑颜,连知否同她讲话都没有搭理。 她被无妄气得肝儿疼牙也疼,哪哪都疼,看甚么都不顺眼。 她晓得的,无妄向来不走寻常路,是以他的恶趣味也比一般人多得多。他可能是闲着没事做,从哪里听闻了她最近在相亲,特意从仙界赶过来搞破坏,借她的失落与惆怅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重生一次,雪颂的心态已变得坚毅且成熟,考虑事情也周到很多。若是在从前,她可能还会以为无妄破坏她的姻缘是因为喜欢她,不想她嫁给别人;可而今的她了然,无妄不可能喜欢她,那么他来搅乱她的姻缘只可能是为了寻开心。 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她厌恶这样不正经的无妄,更厌恶因他的不正经而生气的自己,两重互相纠结的厌恶感牢牢包裹住她,让她满脑子乱哄哄的透不过气来。 她想,无妄怎么能这么过分呢? 如此心烦意乱了三四天,连寝殿的门都不想出,只闷在房中读一卷不知何时塞进角落里的话本子。 角落里的话本子应当是她重生之前放进去忘了读的,纸张已然泛黄,连书中的人名也充满老学究的气质,同现在三界的起名字风潮迥然不同。讲的是一则缠绵戚恻的爱情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凡界。故事里的女主人公爱了男主人公十年,要晓得凡人的生命甚是短暂,算到底不过才有近六十年的生命,她等同于将自己全部的美好韶华都付与了他。 可十年的付出却丝毫没有打动男主,他的眼睛像瞎子一般,总也看不到她,甚至有些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女主的付出,有时还会带着他多年的挚友一同捉弄她,看她的笑话儿。 女主终是熬不下去了,某一日天光正好风轻云淡,她哭着问男主:“赵铁柱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若是没有请趁早说出来,我不愿再将所有时间都耗费在一个不爱我的人身上。” 男主踌躇片刻,终是不忍道:“其实……我乃是个断袖。”他的挚友亦凑上前来,忸怩道:“我便是他断袖的对象。” 痴情的女主震惊极了,看话本子的雪颂也震惊极了;痴情的女主懊恼的投湖自尽,结束了自己简短而痛苦的一生,看话本子的雪颂忍不住啐了一声,“吧嗒”将泛黄的本子丢回原来的角落里。 呸!难怪她当年会把这个话本子塞到角落里,原来结局竟是这样的惨绝人寰,她做甚要看这种没营养的话本子蹉跎自己的人生! 无妄便好比是断袖的男主,鱼丸年纪还小,但眼下挚友的身份无人来对应,便勉强拿他来凑数罢。那她便是爱错了人的可怜女主。 将心比心,以己度人,于是雪颂心中更加怨怼无妄。 雪颂的定力一向很好,若她打定主意不想出门,便没人能劝得动她,于是她硬生生在房中闷了好多天。第四天的傍晚,少年郎知否十分犹豫地来来请她出去巡视,唯恐吵到清净她会踢飞他,连门都没敢进,只扒着窗户沿将这句话传了进来。 魔族的魔帝每隔七天都要往魔界的各个角落巡查一番,排查隐藏的安全隐患,保全魔族的安稳,这是雪颂身为魔帝的职责,推脱不了。她琢磨着近来可能她对知否太过严苛了,害得他连靠近她都不敢,遂拿温柔和蔼的目光将他望着,柔声叮嘱他一声:“近日天气反复无常,知否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冻坏了可怎么好?改日我去不悔山猎一头豺狼回来,剥下它的皮毛给你做一件御寒的大氅,我觉得你适合穿青墨色的衣裳,那我便猎一头青墨豺狼回来罢。” 知否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忧愁——完了,太奶奶将自己关在房中四日终于把自己关傻了,连性格脾性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晓得自个儿有甚么样的变态心理,但相比眼前这个温柔的不真实的太奶奶,他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动不动就要踢飞他的粗鲁太奶奶。 傍晚的日光没有正午强烈,照在脸上没有暖融融热烘烘的感觉,只是像流动的河水一样柔和,连山川也被染上了橙黄霞光的颜色,像天河黄金池中的水不经意倾倒流淌下来。 雪颂负着手站在片软绵绵的云朵儿上,手臂间挽着的正红色披帛搅乱飞舞在风中,像条身躯柔软的赤炼蛇。傍晚正是群妖出动的时刻,昼夜交替,百鬼夜行,选在这个时刻来巡视魔界,不单有镇压心怀不轨的魔物的作用,偶尔,还能碰到些吃过晚饭没事做聚在一起闲扯八卦的魔女。 今儿个不出意料的又碰到了扎堆闲扯的魔女,一行十来人热热闹闹的挤在处吃水井旁边,嘻嘻哈哈的说些甚么。 魔界的市井小民最爱聚在一起讨论三界新鲜出炉的八卦,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抬出来叨叨两句,这是雪颂一早便知道的事情,没甚大不了的。她赶着去别地巡视,原本没打算附耳去听,但,云朵儿将将错过去时,她隐隐约约听出她们在讨论的事情似乎同无妄有关。 ——“你们可听闻了仙界那边的无妄神尊近来的处境?” 驾驭祥云顿足在这波魔女的头顶,雪颂不免有些好奇——好端端的她们讨论无妄作甚? 她有四天不曾出过房门了,是以不晓得仙界那边发生了甚么事。人的好奇心只要一出现,便很难消散成云烟,总会忍不住想要探知个究竟。她的耳朵不听话的伸了过去—— 打头的那位魔女磕着瓜子闲闲道:“我听说啊,仙界的神尊无妄近来桃花运亨通,又有个仙子不顾自己的名声死缠烂打的缠上了神尊。那位仙子长得甚是明媚艳丽,眉间与生俱来有朵梅花图案的红印子,又跳得一手好舞蹈,仙界不晓得有多少神君对她爱慕不已。”嫌弃地蹙一蹙眉心,又啧啧感叹道:“还有啊,据闻她追求神尊的手段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咱们魔族人一向大胆开放,可同她比起来,咱们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站她身旁的另一位魔女不以为意道:“我的好姐姐你是傻了吗,无妄神尊的桃花运一向旺得很,不消说仙界,就是咱们魔界也有许多魔女对他爱慕不已,这算得了甚么事儿。” 嗑瓜子的魔女吐出嘴巴里的瓜子壳,眉眼里皆是隐藏起来的神秘兮兮:“从前那些女子神尊都不稀得搭理,连句话都不同她们说,但神尊对这位伏桑仙子却很好,有人几次看到他们聚在一起吃酒。”她渐渐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道:“我听说啊,伏桑仙子的容貌长得很像多年前病殁的紫苑公主呢。” 众魔女没听过紫苑的名讳,只觉得耳生的紧,不由得面面相觑道:“谁是紫苑公主?” 凑巧有个阿婆来井边打水,不经意间听了这一句,佝偻着腰身感慨万千道:“你们这些毛孩子出生的晚,自然不晓得紫苑公主是谁,老身幼时有幸见过她一面,至今还对紫苑公主的华贵气度留有印象。她可是三界中唯一同神尊大人有过婚约的女子,若是没有病殁的话,只怕她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神尊夫人了,曾孙子的年纪估摸都要比你们大。” 众魔女这才了然,于了然的同时又生出一抹担忧的心情来,嗑瓜子的那位魔女连瓜子都不嗑了,捏着枚饱满的瓜子抵在唇边,忧心忡忡道:“神尊大人可能把伏桑当做他未过门的未婚夫人了,也就是紫苑公主,不若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待她那般好。你们说,神尊会不会娶她过门呢?”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三界顶好的男子可就剩无妄神尊一位了,若他也心有所属娶了夫人,那我这可躁动的心该安放在何处才好呢?” 软绵绵的祥云停在风口上,魔界傍晚肆虐的狂风吹乱了雪颂及腰的长发,有几缕甚至吹到了她的面上,猛地扫过之后脸颊火辣辣作痛,像有谁给了她重重一个巴掌。她平端着手臂,淡淡地、波澜不惊地重复了一句:“紫苑。” 四万年时光弹指一挥过,多少洪荒时代的大神如星辰陨落,他果然还是忘不了她。 没让吃水井边的魔女们发现,她不着痕迹的拢一拢纷乱的头发,继续驱使祥云往别处移动。 前些日子她曾问过初微,问她紫苑哪里去了,为何她重生后没碰到过她。初微告诉她,紫苑早已经身死,且死因不明。她觉得应当是她老爹为她报仇,斩杀了紫苑全族,甚至从仙界回来后她特意去老爹的坟茔前拜了拜,说了一番感激涕零的好话。 按他老爹谨慎的性格,必定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会留给紫苑全族任何一人重生的机会。那么,如今出现在无妄身旁的伏桑仙子究竟是谁? 她仍旧记得,紫苑眉心并没有梅花图案的红印子,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精致无暇,连颗痦子都不曾长。风裹着她的华裳猎猎作响,略微有些吵人,她干脆收敛衣衫盘腿坐在祥云上,继续静下心来细细揣摩。 有没有可能,她老爹忘记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一不留神给了紫苑重生的机会?造化本就是难以捉摸的,她这个被挫骨扬灰剑杀死的魔族帝姬都有可能重生,那么得夸父神钟爱的仙界重生一位公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而这一世,重生后的紫苑害怕已是魔帝的她来寻仇,所以在眉间点了个梅花图案,用伏桑的名讳继续活下去。 她只想得到这一层可能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无妄的情敌 心中有百般思量,全都郁结着难以疏通开来,雪颂只顾着撑腮凝神想与无妄有关的劳什子破事,连祥云停下来了都没注意。 良久,她才发现原本应该往西南方行进的祥云停了下来,三角岔路口的火云山边,有团同样洁白无瑕的云朵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目望去,挡住她去路的祥云并不是大自然中随处可见的云朵儿,乃是被人力操控着的,顶上迎风站了位着白裳的魔族男子,可见是他故意要拦住她。 她平静地抬眼看了看挡住她去路的这人——嚯,身后的魔气倒挺浓厚,险些能与她这个魔族魔帝比肩了,普通的魔族人可没这么汹涌澎湃的魔气,看来应当是四方魔君中的一方。 她今儿个心情不大好,是以不大愿意搭理旁人,随意捏诀继续往前飞,她打算绕过挡住她去路的魔君,换条路继续完成勘察魔族安危的任务。 谁承想,她往右侧飞,白裳的魔君便跟着她往右侧飞;她往上飞,白裳的魔君又紧跟着她往上飞,摆明了故意要堵住她的去路,着实是让人心生怒火。她放下撑腮的手,压抑住怒火,板着脸蹙眉低声道:“让开。” 不同于无妄的洒脱不羁,挡住她去路的男子浑身散发着风雅的气度,忒像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一举一动莫不透露着温文尔雅,“我等了许多年才等到你重生,亦曾无数次幻想过你我再次相逢的场面;却从未料到,重生后的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让开,略微让我觉得心中寒冷,整个人像坠入了冰窟窿中。” 雪颂不大喜欢听文人墨客拽酸溜溜的文腔,她亦不知晓他为何拦住她的去路,只斜目冷冷道:“四方魔君我已见过三方,听闻还有另外一位方魔君闭关修炼去了,想必便是你罢,你出关了?”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顿一顿,抬眼问道:“你叫甚么来着?” 一副文人墨客模样的这位魔君不晓得从哪里掏了一把折扇出来,这是风雅之士的标配,他一壁轻摇折扇,一壁慢条斯理道:“无论是魔帝还是帝姬,要记在心上的事情都有许多,你不记得我在情理之中。但我却一直记得,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你的模样。我叫九里明,是四方魔君中的西方魔君,雪颂,你可有印象?” “九里明?”雪颂坐在云头回想了一番,没想起这个名字,甚至连基本的印象都没有。但人家好歹是她手底下的魔君,若是直截了当的说没印象极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心灵,雪颂盘坐在云头之上想了一瞬,轻咳一声,半遮半掩道:“唔。有点儿印象,唔,有那么一点儿。” 一身风雅诗书气韵的魔君闻得她这样说显然甚是满足,眉宇间有着掩藏不住的笑意,轻晃折扇道:“四万年前,你我皆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有一年老魔帝与老魔后有要事忙碌,顾不上照顾你,便把你丢给了姜落尘大人照顾。我便住在姜落尘大人隔壁那间翡翠色的烟笼房子里,同你玩耍过一段时日,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听他说起翡翠色的烟笼房子,雪颂终于想起来了,她幼时的确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住在姜落尘家附近。她那会儿正值混账懵懂的年纪,做起事来无法无天不知收敛,把那小子欺负得整天啼哭,脸上总是挂着两行清泪,她记得那小子后来只要看到她便会远远躲开,靠近一下都不敢。 谁能想到,当年瘦瘦小小的少年到如今竟长成了风姿出众的青年,他不是上古便出生的巨魔,按理说没有驻颜的法子,但不知为何仍长着一张年轻的面庞,可能是上天眷顾忘了夺走他的韶华容颜罢。 她想起前几日姜落尘同她说,魔界同她年岁差不多大的男子要么有了家室要么已经垂垂老矣,看来这个九里明应当属于前者。不若依照姜落尘的性子,魔界有姿容这样出众的未婚男儿,他定会先把他拐来让她相看一番。 九里明不晓得她才记起他来,束发的青色缎带分散落在肩膀两侧,自顾自说下去:“当年我甚是仰慕帝君你的风姿,待彼此皆成年后,我带了举族的珍宝到魔宫去了一趟,准备向你提亲。”惆怅地苦笑一声,“可天不遂人愿,我准备去魔宫提亲的当日,你正巧去了仙界为老魔帝做内应,提亲的事便只能不了了之。”目光灼灼放在雪颂身上,缱绻的爱意如清泉流淌,郑重其事道:“但我对你的一颗真心却始终未变,历经岁月沧桑后仍旧历久弥新。四万年来我不曾娶亲,一则是想专心修炼术法,争取早一日达到你所在的高度,好能够配得上你;二来,我想执着地等着你重生,哪怕你一直没有重生,能够等到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女子也是好的。” 雪颂乃堂堂魔族女帝,身份地位皆不凡,说句稍稍自恋的话,虽然长得倾国倾城,却一直没男子敢拦住她表明爱意。她甚是佩服九里明不顾身份地位悬殊拦住她的勇气,同时心底亦暗暗好奇——这就是被告白的感觉么?为何她不觉欢喜,反而还有点儿手足无措呢。被他柔情又暧昧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雪颂闲眼望向他,踌躇了一会儿,又默了片刻,趁着他没留神,一溜烟操控着祥云往东北偏南方逃也飞远。 她紧张!她焦灼!她听不下去! 她此生只同无妄有过一段感情纠葛,而那尊神向来不会说暖心的情话,大多时候他们都只是凑在一起相顾无言,最多就是他吻一下她的额头,她故作羞涩的笑一笑。今日听了九里明讲的这几句话她才知晓,原来情话竟是这样的肉麻恶心,幸好无妄没对她说过,不若她定会难受得吃不下饭。 只有远离此地才能让她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安静下来,祥云快速的飞回魔宫,她并没回头去看九里明。 以后几日雪颂忙于处理手头积压的文书,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差不多要将这桩偶然发生的小事忘记了。没办法,她的忘性就是比记性大。 积压的文书皆处理完毕后,她觉得这几日闷得发慌,恰这一日的黄昏浓淡相宜,她换了身带颜色的衣裳,决意到有人烟的地方晃悠晃悠,排遣一下内心的无聊之情。 出门前没看黄历,等到了人烟稠密的市井之中,她才觉察到今儿个出门是多么不正确的决定——因为前几日向她告白的魔君九里明也在市井巷陌间。 像是在刻意等她一般,九里明站在棵绯红的桃树底下,隔着重重的人影唤她:“女帝。” 雪颂今儿个穿的衣裳略微平常,没那么繁琐华美,附近的魔族子民原本没注意到她,九里明这么一唤,他们都着了,这才瞧见她来了寻常市井,忙不迭地下跪请安。 雪颂苦恼地让寻常子民起身,揉了揉耳朵,装听不见九里明的呼唤。九里明继续唤道:“雪颂。”她还装听不见,自顾自向前走着。 眼下正是用晚饭的时刻,这条寻常巷陌挤满了来下馆子的魔族人,拨开重重碍事的人群,九里明飞身过来拦住她,容色诚挚也郑重,望着她道:“不论你心中有何不能说出来的思量,我皆不想过问,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爱慕是真心的。” 被拨开的魔族人原先还不解——为啥子魔君九里明要拨开他们去见女帝大人,有甚么话到魔宫去说不就好了吗?闻得他焦急又不失诚意的话后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原来魔君是向他们的女帝大人告白来了!诸魔登时哗然,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不去下馆子了,围在周围等着看这一出好戏。这条街已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了。 扫一圈满目憧憬来看热闹的魔族民众,雪颂的眼神渐渐暗下去。好个九里明,看上去是个文雅孱弱的读书人,实则心底的花花肠子不少,他竟晓得追到市井来同她表明心迹,利用魔族人爱看热闹的性格牵制她。他是魔族四方魔君之一,身份算得上尊贵,眼下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倒真不好驳他的面子。 且忍着听他说几句罢。 她抬眸将信将疑道:“你当真爱慕我?” 九里明神色坚决道:“我始终相信初心不负方得始终,四万年我都等过来了,哪怕你今日厌烦我说的这些话,甩手转身离去,我也不会怪你。下个四万年转瞬即逝,大不了我再等一回是了。” 嘴角嗪一抹不分明的微微笑意,雪颂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掖到脑后,语气淡然道:“那么……你能为我做些甚么?” 山风吹面而过,风中夹杂着荷花的清淡香气,想来这附近应当有一片偌大的荷塘。九里明挺直脊背立在风中纹丝不动,只有衣裳不停飞舞,静默着不言语。 须臾,他动作迅速且富有章法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眼睛都不眨一下,径直往胳膊上刺去。温热殷红的鲜血登时染红了素白色衣衫,他看也不看血流如注的伤口,深情地凝视雪颂:“我等了四万年才等到你重生,能够见一面表明心迹已然十分满足,哪怕现在即刻为你去死我亦无怨无悔。” “哗~~”围观的群众于是更加震惊,面上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好像九里明的这一刀割在了他们身上,嘉赏之语不绝于耳,“魔君竟情愿为了帝君去死,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绝世好男人啊,我要是帝君定然会接受他!”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帝君若不喜欢九里明我可要出手追求他了,这样痴情的男儿哪里找得到,与其爱慕着高华如山巅之云的无妄神尊,倒不如来爱慕九里明魔君,他才是咱们实实在在触摸得到的男子。” 嘁嘁喳喳的议论声遍布耳边,雪颂亦有些震惊,她左不过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哪想得到九里明会掏出匕首切自己。 ——哪怕现在即刻为你去死我亦无怨无悔——这句话的确有震慑力,从前没人对雪颂说过,她以为这世上除了她父君母后没人会说出这句话,却不曾想,今日有人对她说了。 沉吟片刻,她抬头泠然道:“收起你的刀子。”及腰的墨发飘在肩膀两侧,被风一吹像璎珞穗子一般摇晃不定,她平视九里明,含笑道:“你应当听闻了我最近在讨夫婿的事儿了罢,相对于那些后辈的敷衍与犹豫,我倒是甚为欣赏你的直率与痴情。” 九里明收起染血的匕首,面上有一瞬欢欣鼓舞,她眨眨眼睛,继续道:“然婚姻大事草率不得,我要问过族中的长辈才能做决定,你且回去,两日后我会给你答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魔帝要嫁人 看热闹的魔族人皆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们应当也觉得雪颂这样做是对的,不算辜负了九里明的一番痴情,甚至有几个多愁善感的已经掏出帕子来擦拭感动的泪水。 绯色桃花映衬着连天晚霞,九里明痴痴地凝视雪颂在霞光下的面容,恬淡笑道:“好,我等着你。” 说是要问过魔族的长辈才能做决定,然远古的魔族到如今才不过存了两脉,一脉是她们皇室血脉,一脉是寻常魔人血脉。雪颂是皇室那一脉,她父君母后皆已不在世,如今能讨商量的长辈仅剩姜落尘一人,便是说,只要姜落尘没异议,她便也没异议。 她连夜去了姜落尘的竹林小筑,抵达的时辰凑巧,那位道貌岸然的老魔头正在房间里泡澡,腾腾水蒸气都从窗子的缝隙中冒了出来。 雪颂虽然一向豪放不羁,然男女之防她仍要恪守不渝,便没踹门进去,只倚靠在窗户边问他:“老姜,你给我介绍的那些公子哥都不大靠谱,我自个儿相看了一个,虽说容貌不能同那些公子哥们相比,但他是真心爱慕我的。”她叼了片竹子叶,漫不经心道:“他叫九里明,是四方魔君中的一方,你应当也认识,你觉得他怎么样?” “九里明?”许是木头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姜落尘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听着不大真切,但勉强听得出来是他在说话:“那个孩子很好,上进又踏实,容貌虽说平庸了些,但讨夫君么又不是找面首,真心爱慕你才是最紧要的。何况他的容貌也不是十分平庸,我甚是欣赏他身上流露出的读书人的儒雅气度。” 雪颂隔着窗子轻轻“哎呀”一声。姜落尘一向骄矜,鲜少听到他夸奖旁人,只偶尔夸一夸她。他口中的很好,便是十分好,说明他很欣赏九里明,也说明九里明是个好归宿。 她在地底沉睡四万年,虽说重生已有些年头了,但魔界仍有许多人许多事是她不清楚的,拿捏不准,问过了姜落尘她心中才算安稳。 室内有水流声响起,想是木桶里的水冷了,姜落尘又添了些热水进去。草草同他道别后,雪颂慢吞吞地御风回魔宫。 月光流转招摇,姜落尘建在竹林里的小筑中渐渐没了响动,桃木做成桌子上有一封未来得及送出去的信笺,只是夜晚月光昏暗,看不清信封上的字迹,不知是要送与何人。从墨痕来看,书信写就已有一段时日。 磨磨蹭蹭回到魔宫已是后半夜,月亮的光芒正甚,树影婆娑晃动,恍惚间像张牙舞爪的鬼怪。由于过了随侍的时辰,知否一早回家去了,雪颂特特吩咐魔兵去将他唤了回来。 少年郎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天道:“我的太奶奶,有何急事需要让魔兵去唤我,随便找个魔女去不就成了吗,我太太太爷爷还以为我犯了甚么过错,所以你派魔兵去逮捕我呢。” 她亲自泡了一盅提神的茶,等晾到正好入口的温度,抬腕递给他,格外郑重道:“知否,帮我办一件小事。” 咕咚咕咚喝完这盅意义非凡的茶,知否来了精神:“既然是小事,太奶奶您吩咐便是了。” 她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光,眉心舒展道:“我决定嫁给九里明了。你来为我全权操办大婚事宜,安排宾客、裁制嫁衣、布置场地,总之所有的事情都由你来做,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她再反悔。 知否准备搁下茶盏的手登时一滞——这、这算是小事? 雪颂做决定向来神速,事关几十万魔族人生死的大事她也能在一炷香内决定出来,鉴于此,姜落尘送了她一个外号,不太文雅,且就不提了。这一次嫁给九里明,是她此生所做决定中唯一一次过了两日还没有深思熟虑透彻便草率定下来的。 她那温柔善解人意的老娘曾说过,嫁个你爱的人倒不如嫁个爱你的,那样你会轻松许多,不用整日夸父逐日一般追着他跑。 她想,与其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后辈,倒不如嫁给九里明,起码他真心喜欢她,等待本就是一件焦灼而又漫无目的的事,他苦苦等待了她四万年,这份真挚的心,是个女子都会感动的罢。 说到底,她也是个女子啊。 至于无妄,唔,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仙魔有别,将来时光匆匆飞逝而去,总有一日他会变成她心底积压的灰尘,掸一掸便忘得一干二净,算不得甚么事,无关紧要。 近年来知否被雪颂训练得甚是干练,操办起事情来那叫一个迅速,更为难得的是迅速之余还甚为稳当。雪颂吩咐他全权操办大婚事宜,他便办得稳稳妥妥的,不几日便布置好了场地,连喜服也做了出来。他捧着喜服给雪颂看了看,夺目璀璨的正红色华服巧夺天工,大气的蜀绣凤凰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脚底裙踞,雪颂连连点头表示满意,还赏了他好些本上古的古书籍。 知否欢喜得快要哭出来,推着装书的小车子回到家,觉得多日来操持大婚事宜落下的疲惫在瞬间荡然无存,心中亦更加敬重雪颂。 少年人未曾经历世事,心性单纯无虞,尊者稍稍施舍些恩惠便要感恩戴德,着实好骗得紧。 原本大婚当日要邀请的宾客名单应当姜落尘来拟定,他活得年头久远,认识的魔族人有许多,该请谁不该请谁都清楚。然,姜落尘不知发了甚劳什子疯,在大婚日期定下来的前几日突然临阵脱逃,只托人送了一封书信与雪颂。信上寥寥数字,道他突发奇想去凡界游荡玩乐一段时日,让她有何事自己思忖着决定便是了,不用找他商量。 捏着薄薄的信纸,雪颂气得牙根痒痒,恼了片刻后,转瞬间做了个决定——此后三百年姜落尘别想在桃花劫上有甚所获,他成一桩姻缘她便毁一桩,好生怄一怄这个不靠谱的叔叔。 只能劳烦知否翻阅往来的人情债,再把宾客的名单整理出来。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五月十八日,这一日正是知否同十八位魔族高官共同商定出来的好日子,雪颂要在这一日同九里明完婚。 魔君娶魔帝,这在三界算得上是一桩稀奇事,人人都想前来一观究竟。然仙魔两界交界处有结界阻挡,等闲之辈无法越过结界,而雪颂在仙界唯一的挚友初微又携夫人去往凡界游玩去了,是以她并未邀请任何神仙来参加婚宴。这场婚事再稀奇有趣,也终究只有魔界子民才看得到。 这一日天光甚是均匀高远,和风柔和地吹面拂过,几树垂杨柳在风中自由自在舞动,尽显婀娜多姿之态。大清早太阳还未升起,魔宫前头便挤满了来凑热闹的魔界子民,直堵的入口处水泄不通,手拿请帖的正经宾客想进入魔宫都十分困难。 魔宫上次像这样热闹还是在四万年前,那一次,负责伺候帝姬雪颂的下等魔使青玉黛嫁与老魔帝的干儿子樾辛,从麻雀一下变成了涅槃重生的凤凰,成就了上万魔女的公主梦。大家都争先恐后的前来一观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魔族大少奶奶。 往后帝姬雪颂陨落、魔后陨落、不多久老魔帝亦跟着陨落,魔界被悲伤绝望的氛围笼罩着,已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了。 绸缎做成的红色牡丹花挂满了魔宫的角角落落,连低矮的花树也不例外,眼见来凑热闹的民众越来越多,场子渐渐有些震压不住,负责维持秩序的魔兵看不下去了,忙不迭地去魔帝雪颂的寝殿请命,询问是否驱赶他们。 彼时雪颂正坐在铜镜前头,由着九里明带来的婆婆为她梳头发,高耸华美的望仙髻只差一点便能梳好,再戴上凤冠和首饰步摇便算完成了。闻得魔兵尽职的话语后默了一瞬,思忖着是驱赶他们还是留下他们。 她还未想清楚,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九里明柔和轻笑,垂首温柔地同她商榷道:“不如由着他们去罢,反正他们只是凑凑热闹,沾一沾我们的喜气,不会出甚大乱子。” 她有一瞬的惊讶——这个九里明,倒有一副菩萨一样的慈悲心肠呢。如此倒也甚好,她的性子不大好,用外界的话来说,浑然是个十恶不赦不择手段的大魔头,是该找个温柔的夫君互补一下。 她点头道:“也对,魔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今日都来了,出再大的乱子他们也震得住,便让那些普通的民众在外头围观好了。” 来问话的魔兵这才放心离去,九里明近乎痴迷地凝视雪颂倒映在镜中的容颜,目光温柔缱绻道:“你且安心在这里准备着,我替你盯着外面,过一会儿再来看你。” 雪颂“唔”一声,低头去抚摸手边的赤金凤凰步摇。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众魔的祝福 知否一直在妆台附近踱步,见九里明出去了,他踌躇片刻,终于问出了一个在心中积压数日不吐不快的问题:“那个……太奶奶,要成婚的是您和魔君九里明,成婚是件大事,按理说应当亲力亲为才是,可为何您让我来操办这些事情呢?” 望仙髻已然梳好,雪颂由着九里明带来的婆婆为她簪进步摇凤冠,抽空斜睨知否一眼,意味深长道:“勤劳的知否,你仔细想一想,将来总有一日你是要成亲的罢?与其到时候甚么都不懂、一问三不知,倒不如眼下先拿我的婚事练练手,如此将来等到你自个儿成亲了,你才能够驾轻就熟办一个完美无缺的婚宴。”她惆怅且老成的叹息一声:“看看,我多为你着想啊。” 知否有些感动,忍不住要拿袖子去揉眼眶,然感动到一半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为何,他觉得太奶奶这话一丢丢都不走心,像江湖骗子哄老太太买药一般充满煽动性? 没等他问个明白,九里明又折返回来,他的眼睛里似乎只看得到雪颂,径直越过知否,贴心同雪颂道:“夫人可觉得劳累?” 夫……夫人? 知否的眉头不着痕迹抖三抖,雪颂的眉头跟着抖四抖。 拢在广袖下的手冷不丁抖了一下,被他唤得肝儿颤,雪颂磕巴道:“那个…如此亲昵的称呼还是等过些日子再唤罢……”最后一根步摇稳稳埋进头发里,她起身深呼了一口气,急急向外走,“这屋子里太闷,我想出去透透气,估摸一刻钟后便会回来,你们不用刻意去寻我。” 厚重的宫门外,是来往不停满面欢喜的宾客,有的手头提满了贺礼,有的腰间别着大兜银钱,魔族的当家人魔帝成婚,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定然不能吝啬,打肿了脸也得充一回胖子。 遥遥见盛装华服的雪颂从堂内出来,附近的宾客一窝蜂地涌上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她围起来,喜庆的话一迭声送进耳朵里—— “祝帝君与魔君大婚长乐,共修百年之好!” “今儿个是帝君的好日子,也是咱们魔界的好日子,老身甚是欢喜难耐,且祝帝君与魔君早生贵子,让咱们魔界的大统后继有人。” 作为魔帝雪颂的干哥哥与干嫂嫂,樾辛同青玉黛自是要出席婚宴的,并且作为重要宾客坐在头排高坐上。听到有人这样祝福雪颂,青玉黛坐不住了,嗪了抹不屑的笑道:“早生贵子?继承大统?她……”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坐她身旁的樾辛忙拉一拉她的袖子,讪讪笑道:“夫人不是一直说想喝魔宫酒娘酿的桃花醉吗,桌上的酒便是桃花醉,你快斟一盏尝尝,若是觉得对你胃口,我再向酒娘讨要几坛子带回咱们家里去。” 厌烦的瞥一眼讪笑不已的樾辛,青玉黛冷哼一声,优雅的捏起小酒盏抿了一口,秀眉紧紧蹙上不松开。 热情的祝福语迎面砸得雪颂难以招架,东一句西一句的人声嘈杂,青玉黛说了甚、樾辛说了甚她都没有听到。面上保持着友好的微笑,雪颂伸出拇指捅了捅耳朵,随便寻了个借口尿遁逃开,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一会儿,等时辰差不多了再回来。 魔宫今儿个是很热闹,然三界总有日头照耀不到的地方,花灯再漂亮也总有灯火阑珊处,人声鼎沸的魔宫亦有安静的所在。 便是绕着魔宫后墙流淌的一汪深深长河。 河水若深,看上去的颜色便不那么透彻;若浅浅一汪,便是实打实的清澈见底了。围绕魔宫后墙流淌的这条长河便是汪浅河,只是看上去漂亮清澈,实际没有抵御外敌的作用。 旁人都说成亲是大喜的日子,不知多少姑娘在这一日欢喜落泪,雪颂却并未觉得哪里值得欢喜,只有繁琐的礼节和数不清的麻烦,委实让人头疼,情不自禁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想,可能是她不爱九里明罢。 她也的确不爱九里明。 可是除了九里明,她找不到更好的能伴她走完余生的男子,魔界没有,仙界更没有。她没有能够依仗的人,纵使嫁与九里明之后,她也仍旧是魔族帝君,永远高高在上且孤独寂寞。 她自欺欺人的想,爱情是相互感染相互影响的,她老娘同她老爹的婚姻全有她奶奶一手包办,成婚之前他俩没见过面,不也照样过得如胶似漆的,还生下来她这么个聪明伶俐善良温婉大方可人的女儿么。那么,凡事都无确定,没准她也会在婚后的日子里渐渐爱上九里明,便像她母后爱着父君那般难舍难分。 放眼三界,握有三生盘的仅有无妄一人,可纵使有三生盘在手,他也有看不透猜不透的时候。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闷闷不乐地往河水里丢了块石头,雪颂想溅起团漂亮的水花,这样好的日光照射着,一定会出现绚烂的七彩霓虹。谁承想,石头坠入河水中,水花没溅起来,倒是砸出来一尾胖乎乎的小鱼。 小鱼身上奇绝的鳞片在日光下闪烁出一道奇异光彩,“噗通”一声落在河边草地上,不停扭动着身子,逐渐长出了双脚双腿,化成了人形。也是虎头虎脑胖乎乎的。 雪颂低头看了看,小鱼化作的人形煞为眼熟,竟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小鱼精鱼丸。 这小家伙非魔非仙非凡非精灵,彻彻底底的超脱五行之外,谁也不晓得他是甚么来历,仙魔两界交接处的结界挡不住他,估摸他是偷渡过来的。 现在回魔宫为时尚早,且一回去就要面对满室宾客,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委实头大。倒不如同鱼丸小朋友闲扯两句打发时间。 雪颂朝化作人形的鱼丸挑挑眉毛,“小宝贝,你怎么又往魔界来了,这次可还要唤我娘亲?”赤足踩在草地上有些痒痒的,她阴恻恻笑道:“不是娘亲不疼你,左不过咱们之间有个美好的约定,你可还记得数月前,我说过要把你送去归墟海眼里泡一泡的,话是说出去了,却一直没能够履行约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送你过去罢。” 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的鱼丸挣扎着坐起来。原本他瞧见了雪颂还很兴奋,猛然听到她这样说,面上兴奋的神色登时荡然无存。顺势滚到了她脚边,抱住她的小腿哀求道:“好姐姐你不要送鱼丸去归墟海眼里好不好,我还这么小,海眼里的王八精鳗鱼精会把我吃掉的,连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正打算掉两滴眼泪以表示内心的惶恐与害怕,陡然想起偷渡来此是有正事要问雪颂,又仰起小脸可怜巴巴道:“姐姐,他们说你要成亲了,我不肯相信,所以瞒着无妄特意跑过来问一问你。”小鼻子抽了抽,小心翼翼问道:“姐姐,你当真要成亲了吗?” 雪颂自诩是卖可怜的好手,凭借着娴熟的卖可怜一招,她不晓得躲过多少来自父君的惩罚。然瞧过了鱼丸卖可怜的套路后她才发觉,同鱼丸比起来,她装可怜的技术根本没修炼到位,简直不能与之相提并论。鱼丸兼修神于形,“可怜巴巴”四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而她只修了个神,更重要的形她没能领悟透彻。 蹲下身子去捏鱼丸肉乎乎的脸,颔首轻轻回应,算是承认了,“嗯。”她眯眼朝他笑道:“你可要过来吃喜酒?我让知否给你安排个位置,坐在他旁边好不好?” 看见她点头承认,鱼丸登时怔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个不可置信的神情。良久,嘴巴撇了撇,小小的脸上有失望、有震惊、有委屈、有难过,像七月份的天气一样陡然间生出多重变化。须臾,起身掸一掸膝盖上的草沫子,甚么话都没说,耷拉着脑袋失魂落魄地走了。 雪颂被他的行为整得一头雾水——唔,她成婚同他有何干系,做甚鱼丸会闷闷不乐?小小的毛孩子竟能在瞬间做出那样多的表情,到底是跟着无妄长大的,浸满了他与生俱来的难以捉摸。 眼皮轻轻的抖了两下,心底有个地方泛着轻微的酸涩与疼痛。 无妄。 说来,无妄现下在做甚么?无生谷消息闭塞气候寒冷,他是否在落雪中知晓她要成婚的消息?若是知晓,他又有甚想法? 叮咚流淌的河水唤醒了她,雪颂惘然笑了——管他知不知道,管他有甚想法,过了今日她便是九里明的夫人,那些早无人知晓的前尘往事应当如烟飘散了。 她抬头看了看当空的太阳,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该回房准备一下晚上的拜堂典礼,免得到时手忙脚乱的生出差错。 华美绚丽的裙踞逶迤脱在身后,雪颂正一正头顶的赤金如意步摇,不紧不慢的往魔宫前头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暗度陈仓计 银装素裹的无生谷同红装锦绣的魔宫有着天壤之别,这里永远没有温和柔软的清风,有的只是铺天盖地昼夜不停的罡风。鱼丸神情失落的御风回来,小小身影被日光拉得无限长,推开雪中小筑的木头门,话也不愿多说,径直扑倒躺在床上,活脱脱像条死鱼。 无妄正坐在窗前临摹一幅古画,委地的墨发皆堆在脚边,一袭窗外雪映得他面如冠玉。见鱼丸回来了,特特热好一罐牛乳放到床榻边给他喝,装牛乳的罐头是他前几日新做的,小心磨去了毛边,不会割伤他的嘴巴。 一刻钟过去了,牛乳还放在远处,只有若隐若现的热气蒸腾弥漫着;半个时辰过去了,牛乳仍放在原地没动弹,应当是冷透了,连热气都不往外蒸腾。 要搁在平时,牛乳放下去一炷□□夫就没了,鱼丸还会嚷嚷着不够喝,让他再重新热一罐,今日却迟迟不见鱼丸喝它。 小胖子方才跑出去一会儿,回来就开始不吃东西,无妄觉得十分奇怪,这不是他的一向作风。他走到床榻边耐心问他:“为何不吃东西?可是胃里不舒坦?可要去药仙那里看看?” 鱼丸翻了个身,将半截肚皮露在外头,叹气道:“漂亮哥哥我没心情吃东西。哎,鱼活着真是太痛苦了,我本就没有娘亲父君,这下连喜欢的漂亮姐姐也要没有了。”他又摊手叹息道:“哎,我喜欢桃华,她嫁人了;我喜欢雪颂,她亦嫁人了。长久以往下去,我还做甚么小鱼精,干脆去做月老好了!” 房门没有关严实,有不分明的风吹进来,吹乱了额前的几缕碎头发。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动一下,无妄淡淡道:“哦?” 一个猛子扑倒在无妄怀中,鱼丸委屈啼哭道:“嘤嘤嘤无妄你知道嘛,雪颂就快要成亲了!鱼丸很喜欢雪颂姐姐,她若是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再也不会来找我玩耍了,她会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脸颊,可见当真万分伤心难过,抽噎道:“况且……况且鱼丸觉得,雪颂姐姐不能嫁给旁人,他们都配不上她,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她要嫁也应当嫁给鱼丸最喜欢的无妄你!” 鱼丸以前动不动就爱哭几声,自从被雪颂说他没有男子汉气概后已改变了不少,甚少再拿哭来威胁人。见他哭的心酸,无妄轻柔的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心不在焉道:“外界的传言竟是真的?她是魔族的女帝,手中握着魔族芸芸众生的生死,不晓得娶她的公子是何等身份家世,又唤作何名。” “我偷偷看过一眼,长得没有我们无妄英俊,我不喜欢。”鱼丸噘着嘴巴嫌弃道:“他们唤他九里明,这个名字难听得紧,我也不喜欢。” 不喜欢三个字甫一说完,无妄失手打翻了搁在一旁的冷牛乳,向来波澜不惊的面上头一回露出震惊的容色:“九里明?” 他听说了雪颂要嫁人的消息——她是魔族的魔帝,魔帝嫁人自当是三界议论纷纷的一桩大事;却不曾知晓,雪颂要嫁的人竟是九里明! 鱼丸不解的抽泣道:“对对对,是九里明,就是他要娶雪颂姐姐。” 心陡然向下沉了几分,无妄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已是云蒸霞蔚的傍晚时分,若他脚程快一些,一切都应当还来得及。无暇收拾流淌一地的牛乳,他敛起宽大的袍子,急匆匆向外走。 鱼丸追出来扯着嗓子道:“漂亮哥哥你去哪里啊?可是要像上次破坏雪颂相亲那样去破坏她的婚礼?”快速的擦汗眼泪,掐着小肥腰意气风发道:“你等一等我好不好,鱼丸也要跟你一起去!” 御风比腾云要快一些,此时此刻依自然要选择前者,哪怕辛苦一些也没甚么。无妄顶着风腾在半空中,漆黑的墨发与宽大长袍随着罡风摆动,回头叮嘱鱼丸道:“你留在这里,我会拦住雪颂不让她嫁给九里明……她不能嫁给他!” 望着无妄快速消失不见的身影,鱼丸动容的揉了揉眼睛,泪花儿已经擦得干净,只有眼眶还红彤彤的。他跟在无妄身边有些年头了,从来没见他露出这种神色,紧张中带着丢丢担忧,担忧下藏着丝丝难言情愫。要晓得无妄是三界第一不羁之人,若想在他脸上看到焦急紧张的神色,不亚于沧海桑田般困难重重。 鱼丸大为欣慰——啊,他们无妄长大了,晓得焦急和紧张了。转念一想,无妄本来就是大人啊,只有他才是小孩子,那他巴巴地欣慰个甚么劲儿。 左不过……现在都这个时辰了,太阳已经快要落尽天幕那头的西山中,魔界的天色本就黑得比仙界早,想来雪颂和九里明应该已经开始拜堂行大礼了罢? 想到这一点,鱼丸继而又惆怅起来——不晓得他们无妄赶过去时能不能来得及阻止他们成婚。 与仙界相对应的魔界那头,欢庆的氛围一整日未曾消失,且随着夜色的降临愈发浓厚起来。 说来女帝雪颂到如今已有四万多岁,这在魔界已是高得不能再高的高龄。在魔宫当值的魔官们原以为雪颂这辈子不可能出嫁、也没法生下魔族下一任的继承人,所以他们都有些忧愁彷徨——兴许魔界的正统血脉要断在她这一辈手上。 却不曾想,铁树终于也开出了硕大的花朵,在他们逐年增加的对魔界正统血脉断掉的担忧中,雪颂寻得了她心中的如意郎君,且对方也是实打实的魔族优秀翘楚,魔帝一脉的正统血脉总算得以保存住了。 他们欢呼雀跃,他们欢喜难耐,他们泫然欲泣。 可若仔细勘探,萦绕着魔宫的欢庆氛围之下有掩盖不住的人心惶惶——眼看着吉时已过去了许久,今日大婚的主角之一、魔界的女帝雪颂迟迟没有出现,只有新郎官九里明端然坐在后殿翘首等着她。 众人虽然还维持着欢喜的神情,如常宴饮畅谈,却也不经开始从心底生出疑惑来,随着时辰一分一毫的往后推移,这种疑惑已然要盖过表面的平静和欢喜。 魔宫的二把手樾辛亦焦躁不安得很,他先温言劝九里明再耐心等待片刻,面上挂了抹客套的微笑,又扬声对着满室宾客道:“妹妹也许是困倦不已先睡下了,诸位稍微等她片刻,我这就去后头唤她起来。” 携着青玉黛匆匆忙忙到雪颂的寝殿中,寻了一通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樾辛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冷下脸问知否:“你家主子到底去了哪里?” 知否亦急得脸色发白,嗓音颤抖道:“刚才还在这里的,太奶奶说她肚子饿得厉害,魔宫里的吃食她又觉得腻歪,便自个儿腾云出去找吃的了。她同我说一会儿便能回来,可眼下吉时已经过去了,她还没回来,该不会……该不会……”犹豫不定良久,终于说出了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结果:“该不会逃婚了罢……” 话落,樾辛与青玉黛都黑了脸。恼火的一拍桌子,青玉黛咬牙切齿道:“罢了罢了,外头这么多宾客等着呢,咱们岂能让她丢了整个魔族皇室血脉的脸。”秀眉轻轻蹙起,沉吟稍许,她先将知否支使出去,才思忖着对樾辛道:“不若这样罢,我捏个诀变化成雪颂的模样,先草草同九里明拜堂成亲,囫囵敷衍过去。反正是她自己说要嫁给九里明的,咱们这样做也不算是过分,哪怕她回来也寻不到咱们的错处。” 樾辛忙按住青玉黛的双手,防止她真的捏诀变化成雪颂的模样去同九里明拜堂成亲,不无后怕道:“夫人,这可行不得,若她真的打定主意逃婚,你化作她的模样顶包,那个混世魔王回来后定轻饶不了你我。何况……”偷偷觑她一眼,踌躇不决道:“何况你是我的夫人,已经同我生育了六个孩儿,又怎能再同旁人拜天地!做旁人的娘子呢!” 青玉黛奋力挣脱他的双手,揉着手腕怒气冲冲道:“你总这样优柔寡断!便是因为如此你才总屈居在雪颂下面,高不成低不就。我嫁给你整整四万年还要多,娶我的时候你信誓旦旦的说迟早会继承魔帝的位置,让我来当魔后,可看你如今窝囊的样子,得到何时我才能成为魔界的魔后?”樾辛一声不吭的由着她数落完,怒火稍微平息一些,她捏个诀变化成雪颂的模样,不容商榷道:“此事便这样定下来了,你不许再多说话,快扶着我出去。” 殿外仍旧是喧闹逐天的欢喜场面,宾客们推杯换盏,小字辈的孩子们四处跑来跑去,正红色的缎花被欢声笑语震得抖动不止。 似乎有一个轮回那样久,雪颂高挑纤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殿门口,少年郎知否松了一口气,忙擦去额前的几点汗珠,重新换上副喜不自禁的笑面:“来了来了,太奶奶来了!哎那几个小孩快让开,大人怎么不看着些,别冲撞了太奶奶……”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上古洪荒地 仙界到魔界魔宫的这一条路说短不短,说长也不是十分长,不用经历复杂的千万重山水,一条道走到头便能抵达。素日里半个时辰便能抵达的魔宫今日却好似有千万里遥远,总也看不到尖尖翘起的两头房角,有的只是过耳的风声与数不清的树木。 无妄心中知晓,并非是今日路途遥远,而是他急着去魔宫阻止雪颂与九里明完婚,心底焦躁不安,是以短短的一段路此刻才显得格外亘长。 快要飞到洪荒大地附近时,他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大对劲,他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术法流转了,同时脑袋亦晕晕乎乎的不清醒,灵台登时一片混沌。 晕眩感来得仓促而厉害,没等他收回御风的术法,招朵云彩来停步整顿歇息,眼前忽有模糊的炫光一闪而过,无妄直直跌下万丈云端,一头栽进下界的洪荒大地之中。 他在失去意识前极力睁开眼睛窥了一眼,漆黑的夜幕下,当空一轮通红如血的月亮散发着妖娆而诡异的光芒。他这才了然——原来,今儿个是五千年一遇的血月日。 大约是四万年前,无妄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只要到血月当空的日子,他浑身的术法造诣便会消失殆尽,一分一毫都不会剩下,亦没有五感和体温心跳,整个人如同死掉一般。这种异常会一直持续三日,三日后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响起,他便跟着恢复五感与体温心跳,术法造诣亦运用自如,一切同往常没甚区别。 失去意识的那三日发生了甚事,却总也记不起来。 血月每五千年出现一次,他便隔五千年假死一次。这算是他不为人知的一则秘辛,因和性命相挂钩,整个三界只有初微一人知晓。从前他假死的三日都是由初微在旁侧护法,守着他的肉身和元神不让人靠近,近日来他神思恍惚,没留心观察星象,初微又拖家带口的去了凡界逍遥,没来适时提醒他做足准备,这才导致他忘了血月日这个特殊的日子。 宽大的袍子被风裹着纷飞乱响,快速往下坠落着,他听着耳边的风声想,得了,便在这凄凉荒芜的洪荒大地上躺个三日罢。幸而此地鲜少有人烟出现,兴许三日后苏醒过来时,他的身体还是完整无缺的,没被仇家趁机切碎了喂给穷奇。 洪荒大地原是上古一片生机勃勃的仙界福地,古书记载,真正的上古大神们在完成了正常的婚礼仪式后,一定要到洪荒大地来拜会一下四方诸神才算真正成为了夫妻,不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受世人认可的。 四万年前此地发生过一场盛大的浩劫,数不清的仙界上神陨落在此地,一夕之间化作了飞灰,仙界众人谈之色变;加之随着岁月的流逝,新一辈的神仙不再注重繁琐的仪式,若要成婚便只完成正常的婚礼流程,如此便结为了夫妻连理,不再风雨兼程的赶来洪荒大地拜会四方诸神。 渐渐的,洪荒大地便荒废成了一片荒芜杂地。 连天的碧草萋萋迎风起伏,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扶摇树上,着红裳的少女斜斜侧身坐着,赤着的双脚来回轻轻晃动,脚脖子上系了两条正红色的轻柔丝带,随着风向游走飘曳,落花积满了她陷在树中的裙角里。 她闭着眼睛,似乎在韬养精气神,姣好的面容本就有些魔气森然,被血月诡异的光芒一照,益发显得妖气重重,赫然像诞生在此处的一只扶摇树妖。口中含糊不清地哼着一首听不清曲调的歌谣,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两句:“且等良辰美景过,且看扶摇花儿落,稀里糊涂百十年,啧,换来平生不昧客。” 曲调怪异空幽,有阴气森森的怖然之意,谈不上优美动听,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歌谣。 絮絮的歌谣未止,懒懒颓颓坐在正扶摇树上的少女蓦然睁开眼睛,她有双明媚纯澈的眸子,这双眸子嵌在她略微妖气冷清的脸上,却并没有显得很突兀,反而恰到好处的融合到了一起,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她抬头去望那一轮稀奇的血月亮。 血月亮是稀奇,然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件事更为稀奇——不晓得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她似乎瞧见有个人影正从云端上摔下来,人影下坠的速度极快,目测会掉落在扶摇树附近。她摸着下巴想了一瞬——难道是嫦娥仙子吃多了酒,一个不留神从月宫摔出来了? 她为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笑了一声,唇角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盛放,一道沉重的黑影毫无预兆的砸到她的身上,径直将她仰面扑倒在碎石嶙峋的地面。 疼痛感瞬间涌向四肢百骸,胸肺似乎都也被从天而降的人影砸碎了,雪颂痛苦的骂了一句脏:“你大爷的。”是她大意了,明知人影会掉落在扶摇树附近,她竟没有赶紧躲开,委实该砸。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棵从上古时代便存在的扶摇树树冠硕大浓密,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天晓得人影怎么会不偏不倚的砸在她身上。 熟悉的淡淡香气弥漫鼻息间,这是无妄身上特有的味道,雪颂疼得一时动弹不得,好气又好笑道:“我究竟造了甚么孽,这辈子统共逃了这么一次婚,居然也能碰上你。我以为躲到洪荒大地上来就能避开所有的麻烦,如今看来,麻烦这玩意儿终究是避不开的,躲得再远也没有用,该来的迟早会来。那么你可是来替九里明当说客的?劝我回去嫁给他,劝我不要闹小孩子脾气做出逃婚的混账事?” 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无妄却始终一言不发,这不符合无妄的脾气秉性,他是从来不会在口头上吃亏的主儿。她抬高声音问他:“你怎么不说话?无妄,你哑巴了?” 他仍旧一声不吭。 咬牙攒了一股劲,她顽强的抬起手去推开压在身上的无妄,手指头搭上他的胸口,雪颂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指头微微颤抖,她咬着牙再度紧张的将手掌放在无妄的胸口处——寂静、沉默,无妄的心脏没有在跳动,亦没有呼吸时的上下起伏。她侧头望去,无妄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唇亦抿得死死的,她赶紧使劲推了他几下,语气中蕴了一丝焦急,连声唤道:“无妄!无妄!” 他并没有抬起来朝她微笑,笑她轻而易举被他骗了过去,他的的确确、实实在在没了生机。脉搏和心脏都停止了跳动,鼻息处没有清晰的呼吸声,面容祥和且安详,同那些安然死去的其他上古大神们一模一样。 便这样,仙界独一无二的神尊无妄便仙逝了?雪颂摇摇晃晃站起身,痴惘迷离的长笑三声,余音久久萦绕在扶摇树周围,像是永远都不会消失。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斜目冷冷的凝视无妄平躺着的躯体,哑然失笑道:“真是混蛋啊。四万年前一声不吭的抛下我,将折磨人心的事桩桩件件皆做了个遍,如今你先一步死在我前头,是不打算偿还曾经所亏欠的债了么?”漆黑的眸子陡然变得通红,她猛地蹲下身子,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摇晃无妄,“你若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这般悄无声息的死去算哪一回事,纵使夸父神来带走你的魂魄也要先过了我这一关!魔界的儿女从来不会在感情上吃亏,我在你这里吃了一堑,便一定要分毫不差的讨要回来!”她擦去眼角亮晶晶的水痕,祭出光芒四射的妖月刺轮,低头同无妄高声道:“你快起来,起来同我正经打一架,躺在地上算甚么男子汉,真正的男子是要死在战场上的!” 青年被她剧烈的动作晃得难受,浑身似要散架一般,硬生生从假死状态中苏醒了一瞬。他仍旧记得假死之前未能完成的任务,双眸微睁,浑浑噩噩道:“告诉雪颂……她不能嫁给九里明……让她离九里明远远的……” 雪颂原本以为无妄死透了,没料得他突然开口讲了这么一句话,骤然见到死人诈尸,她有些害怕,手中的妖月刺轮都吓掉了。转瞬间明白过来,她将妖月刺轮收回体内,抽抽鼻子道:“你没死啊,没死便早些说话,我险些一把火烧了你。”她继续蹲下去戳无妄的胸口,“说话不要只说一半,为何我不能嫁给九里明,你将话说清楚了!” 无妄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神识都是混乱的,略微苍白的嘴唇轻轻张开,他吐出两个字:“青……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凡界神仙庙 手头一滞,雪颂的心不禁揪起来,她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记起甚么来了?”青燃,那是她当年潜入仙界当卧底时用的假名字,无妄最先认识的并不是魔族帝姬雪颂,而是那个并不存在的仙界小仙子青燃。 青年再度陷入假死的状态中,气息全无,良久,又从假死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语气飘忽迷离道:“对不起……” 若所有的过错都能用对不起三个字来弥补,十八般武艺和上百种兵器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重新换上一副淡然的神色,雪颂算是明白了,无妄并没有真正的仙逝,极有可能他遇到了仙途中的大劫数,所以才像死了一样气息全无,实则归根结底并没有多大问题。 雪颂这辈子听了太多句对不起,下等的魔使对她说过、魔君姜落尘亦对她说过;却从来没有觉得,原来对不起并不是一句道歉的话——它是一句伤人到无以复加的话。她的上一世仓促结束,挫骨扬灰剑在她身上捅了百十来个窟窿,入骨的疼痛没换来旁的,只换来无妄一句飘忽迷离的对不起。 看无妄现下昏昏沉沉着不清醒,大概,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了甚么,这句飘忽迷离的对不起也不甚走心。 无妄又陷入气息全无的假死状态中,雪颂挥手变出个透明的光波罩子将他笼罩起来,血月妖异的光芒照到无妄身上,他仿佛沐浴在血海之中。 雪颂记得她隐约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上古的大神们虽然有极高的术法造诣,拥有比普通神仙更长久的寿命,但是凡事总是有利也有弊。普通神仙一生要历经的劫数只有三次,挨过三次劫数便差不多要驾鹤西去了,是以这三次劫数并不难挨;而上古大神则不同,每隔上一定的年数,那些上古大神便要躲起来经历天劫,每个上古大神要经历的天劫都不同,且天劫一般都很难挨且很变态。 眼下看来,属于无妄的变态天劫到了。 雪颂一向不爱读书,偶尔读的几本书却都派上了用场,可见她很有眼光、很会挑书,若是挑夫婿的眼光也这样好便阿弥陀佛了。 她挑起半边唇角,低头向沉默的无妄道:“你运气好,碰上了本帝姬,本帝姬乐善好施的性格在三界是出了名的,愿意对你施以援手。若是碰到旁的心肠不好的人,要么把你丢在此处不管不问,要么趁机要了你的命。”嘴角的笑意加深,弥漫到纯澈的眼底,继续道:“当然,若是碰到了你那些狂热的爱慕者,她们不会杀你也不会救你,扶摇树下风光好,天当被褥地当床,多合适做不可告人的事。你保存了上万年的贞操便荡然无存了~” 她快速重又叠了个透明的罩子出来,轻巧便捷方便携带,另一手掌心向上,将无妄平着托举进新做的透明罩子中。她抬目看了看凡界所在的方向,面容平静道:“便带着你去凡界的庙宇走一趟罢。” 古籍记载,天上诸神在凡界大多都有庙宇,善男信女们隔三差五前去膜拜,在供奉香火的同时祈求心中的愿望能得以实现。诸神遂靠着善男信女们供奉的香火积累功德。当遇到一时无法破解的天劫时,诸神往往会选择到建在凡界的庙宇中去吸食积累的功德,加快渡过天劫的速度。 虽然说知晓无妄没有大碍,然他这样闭目静躺着,甚么话都不能说,甚么事都不能做,当真让人心底有些发毛打怵。雪颂预备着按照古籍记载的法子,带无妄到他建在凡界的庙宇中去吸食积累的功德,好让他快些渡过这个变态的天劫。 眼下凡界庙宇最多的神仙有四位:福禄寿三仙,其次便是月下老人。可见凡人的心性也一年不如一年了,净晓得求些与功名利禄相关的福祉,那些为了三界安稳同魔兽恶斗的战神倒不见他们前去拜会。 如无妄这样功勋卓著的上古大神,在凡界也仅仅只有一座庙宇,建在座偏僻的陡峭山巅之上,香火零星稀少,一年到头鲜有人迹,雪颂在云头上兜了好大一圈才找到。 历经数次沧海桑田变迁,现存的这一世凡人大多数不相信这个世上有神仙,倒是十分相信有鬼怪妖魔。这也难怪,魔界的精怪们生□□杀生,品性残虐残劣难以掌控,隔三差五会到凡界来作一番孽;仙界的神仙自诩品性高雅,安宁从容地住在纤尘不染的九重天上,无事几乎不往凡界来。 久而久之,凡人便不再相信这个世上有神仙了。 雪颂心底省得,她这个魔族的帝君当的不称职,没能管好手底下的妖魔精怪。可话又说回来了,若非那起子精怪隔三差五来凡界作孽,凡人也会遗忘这个世上有魔界存在,可见精怪们偶尔来凡界闹一闹也是有必要的。 她带着屈居在透明壳子结界里的无妄降落在偏僻的山巅上,思忖着此地偏僻难行不会碰上凡人,便没有动用隐身咒。然凡事总有预料之外,她认为在此地不会碰上凡人,却偏偏碰到个采药人。 采药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身粗布衣裳,背上背个竹箩筐,里头装了大半筐日常生活中会用到的草药。见雪颂衣袂纷飞的从云端飘落而来,采药男子怔住了,手中捏着株刚□□的新鲜药草,惊惶不已道:“这位姑娘,你……你是甚么人?” 没想到会碰到凡人,雪颂一时也怔住了。她想,若对他说她是魔界之人,且是魔界的帝君,这个凡人估摸会被吓破胆。踌躇了一会儿,她信口开河道:“我是神仙。” “神、神仙。”采药人显然被这两个字震住了,手里的药草不知不觉掉落在地上。须臾,他抬起头,又指一指壳子里的无妄,“那个死人又是谁?” 雪颂掩住半个下巴尖儿,继续信口开河道:“事情是这样的,你而今看他气息全无,好似死了一样,实际上他还好端端的活着,只是看上去像死了一样。他是神仙中顶厉害的那一位,连本魔……本仙子都打不过他。”她故意摆出一副认真神情,慎重同采药人道:“今日碰到我们两位神仙算你运气好,本仙子手头现下没有甚么玩意可以赏赐给你,便口头祝祷你余生无病无灾罢。你且快快下山去,切记,不可告诉他人这座山上有神仙,免得众人争相上山朝拜,搅扰了本仙子的安宁。”她瞬目提点采药人:“若是如此,本仙子会收回对你的祝祷。” 闻得雪颂如是说,采药人的神情从震惊转为惊喜,跪下恭恭敬敬的福了两福,连背篓都不要了,振臂欢呼着磕磕绊绊的朝山下跑。 建在山巅的庙宇久无人修缮,一早变得破败不堪,窗户上挂满了蜘蛛网,门匾也脱落掉在地上,对着正午的日光隐隐约约可以认得“神尊圣庙”四个字。 雪颂牵引着承载无妄躯体的壳子进到庙宇中,先从外头扯了些松软的野草铺在地上,寻了个干净的地儿将壳子撤去,这才把无妄放平在野草堆上。她支肘撑着脑袋在无妄身旁躺下,来回放肆地打量他,从发丝一直看到脖颈的喉结。 啧,这张脸数万年如一日的夺目出众,眉宇间的淡雅从容哪怕在沉睡中也不减分毫。嘴唇薄而温润,睫毛卷翘漆黑,鼻梁高挺滑直,难怪仙界的女子把他当做梦中情人。若非她定力好,没准也控制不住自己吻上去了。 视线从无妄身上收回,她懊丧的叹了一口气。在大婚之日逃走委实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不晓得魔界要生出多大的乱子。她原本打算着在洪荒大地躲一晚,待错过婚期再回去,那么便不用勉强自己同九里明结为夫妻了。哪想到无妄会从空中落下砸到她身上,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反正错误已经铸成,无法反转时间去更改,那么,等过些日子无妄苏醒了,她再回去弥补错误也不迟。 烈日炎炎正好眠,她趴在无妄身边迷迷瞪瞪昏沉着,一会儿醒来一会儿睡去,憩得并不踏实。不知甚么时辰,雪颂睁开眼睛,一直在鼻息旁淡淡弥漫的香气突然不见了,她快速的抬手一摸身旁,竟没了无妄的身影。 睡意登时跑的无影无踪,她猛地坐起来——好端端的一个大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拯救凡界人 盛着无妄庙宇的山唤作柒沥山,据民间传说,柒沥山乃是一座仙山,上头有神仙居住,且住在上头的神仙在仙界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连传说中的帝君初微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采药的中年男子回到家后,心中的激动之情久久不能平复,喝了两大缸子温水后心脏仍旧跳得厉害。他竟看到了神仙,他真的看到了柒沥山上的神仙!这得需要怎样的好运气啊! 有这样好的运气不能藏起来不告诉别人,喜悦之情没有人分享始终是一种损失。碰巧中年男子的夫人劳作归来,正倚靠在门边掸灰尘,他容色激动的凑上前去,手舞足蹈道:“你晓得吗娘子,我看到神仙了!就在柒沥山上!一男一女两个神仙,穿着柔软的曜彩红□□,长得比古画上头姿容脱俗的神仙还要好看数倍。那个女神仙还祝祷我余生永无疾病呢!” 采药男子的娘子是个大嘴巴,不多时,她夫君经历的奇遇已经传遍了祥和安宁的小小村落:“夫君看到神仙了,在柒沥山上!” “柒沥山上的神仙显灵了!大家快去看啊!” 一传十十传百,村上的人都知晓山上有神仙,他们皆涌到最先看到神仙的采药人家中,簇拥着他往柒沥山上走。采药人一辈子老实巴交的活着,小时候怕娘亲长大了怕娘子,哪曾被这么多人簇拥过。他高昂着头颅,欢欢喜喜的领着村民们上山看神仙去,格外意气风发,雪颂交代的话一早被铺天盖地的欢喜劲儿冲没了。 杂草丛生的山巅高耸入云,住在半山腰的村民早爬惯了高山,轻而易举便登临了山顶,连口粗气都不用喘。抬目望向眼前的一片开阔平地,松树柏树的叶子积了薄薄一层,日光均匀倾城,两位神仙里头的那位男神仙背对众人站着,委地的长发被山风吹得掀起,宽松的玄色长袍朝四方札开,要有多仙气袅袅便有多仙气袅袅。 众人登时敛起声,端出恭敬的神色来,采药人向前一步躬身道:“上仙临凡,我等卑微凡人着实欢喜若狂,还望上仙略施恩泽,赐我等卑微凡人些许福祉,不尽荣幸与感激!” 他等了许久,仙气袅袅的男神仙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他寻思山上风大,可能上仙没有听清楚。清清喉咙,正打算再重复一遍,临风而立的男神仙慢悠悠转过头,露出让人侧目的一张脸。他这才发现,男神仙的眼珠子不是黑色的,通红通红,如坠在宝剑锋刃上的鲜红人血。 便是在瞬间,男神仙周身弥漫起肉眼可见的魔障,今日的日头那样好,连空气中的湿润都蒸发干净了,却无法穿透他周身弥漫的黑魆魆的魔障,就连周围的光线也好像被吞噬了一般。天色陡然暗下来。 采药人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后退回到人堆中——瞧他这个骇人的模样,哪里像慈悲为怀的神仙,倒像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一步步紧逼过来,通红的眸子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面无波澜问道:“你们杀了她是吗?”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长剑,紧紧握住剑柄,声音如同在冰块中浸泡过一般寒意森然,“那么,你们捅她一刀,我要你们还百刀;捅她两刀,我要你们灰飞烟灭;捅她十刀……”顿一顿,眸中的红光盛放到极致,反手挥出一团黑色的术法光波,“我要你们全族皆为她陪葬!” 明明是来看神仙的,哪曾想会碰上个凶恶的大魔头,采药人惊骇的拉着他的娘子往远处跑,连话都顾不上说了。黑色的光波来势汹汹,只凭凡人的一双脚根本逃脱不了。眼看着光波要打到他们身上了,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绚烂的红色光芒匆匆闪现,之前看到的那个俏生生的女神仙飞身挡在他们前头,暂且为他们争取片刻生机。 彩色红曜衣华美繁复,上头绣着的凤凰活灵活现,真像皇宫里头皇后娘娘出嫁时穿的衣裳。女神仙紧绷着脸,鼻尖上有一层薄薄的细汗,看样子她很紧张。 雪颂如何能不紧张,睡醒一觉起来,本是死人的无妄突然间没了踪影,她从神庙一直找到这里,找是找到他了,可素日里洒脱不羁的神尊无妄竟变成了这副模样,简直比她这个魔族帝君更像魔族帝君。 手底快速的结出一道硕大的术法屏障,将众人护在屏障后头,雪颂高举双臂抵挡黑色光波的进攻,抬高声音甚是吃力道:“无妄你疯了么!你是仙界至高无上的神尊,凡界众生皆要靠你来护佑,你杀他们算哪一回事!” 无妄显然没有听到,看也不看她,反手又甩出一团更大的黑色光波,眸中的妖冶红芒又加深几分。 雪颂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抵挡他的攻击,清醒时候的无妄本就与她势均力敌,甚至若认真起来她还打不过他。陷入癫狂状态中的无妄战斗力更为强大,硬拼的话她没有分毫胜算,必须得想法子唤醒他,不然说不定她真的会死在他手中。 她被无妄逼得节节败退,眼到了悬崖边,再也无路可退,她提了一股气,孤注一掷,再度朝无妄喊道:“无妄你听着,我是雪颂!” 山风凛冽拂面过,无妄有一瞬的迟疑。逼近的黑色光波松动稍许,围绕在山上的戾气凝固住不再流转,他似乎有了一些神识。她趁着这个时机猛地往前冲,瞬移到他身边,微微仰面向他道:“你看着我,冷静一下。”青年的下巴线条流畅而坚毅,光滑白皙,没有刺手的胡渣,她抬手轻柔的抚摸上去,用此生从未用过的温柔语气同他道:“答应我好吗,别让心魔吞噬了你的理智,神尊无妄握有三生盘,能够掌控天地轮回,如何控制不了小小心魔呢?”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无妄眨了眨眼睛,眸中妖异的红色光芒褪去几分,目光空洞道:“他们杀了她。” 她?雪颂心头涌上一抹狐疑——无妄口中的她是谁?眼下情况紧急,来不及想这些无关轻重的小事,她了然点点头,哄孩子一般柔声对他道:“好好好,晓得了,我会为你报仇雪恨,将这些人都杀光光。你一定累了罢,且安心酣睡一晌,睡醒了你便能看到尸横遍野的壮观景象。” 有一点值得雪颂去庆幸,癫狂状态下的无妄比素日里清醒如常时要好哄骗得多,她柔声敷衍着说了两句,他竟当了真,立时闭目沉睡过去。 眼看着躲过一劫,险些丧命于此的村民皆松了一口气,一个跟着一个跪下,异口同声朝雪颂拱手道:“多谢女菩萨救命之恩。” 她扶着陷入沉睡中的无妄,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微微侧目望着跪了一地的凡人,抬起下巴倨傲道:“谢我作甚,你们的死活同本座没有关系,我左不过是不想他作下杀孽,招来天谴雷劫。本来眼下这个变态的劫数就没有安然渡过去,再多添一个天谴雷劫,他还要不要过正常日子了。”想到此处有些不悦,压低声音嘟囔道:“当神仙有劳什子好处,他们仙界的规矩奇怪得很,杀个人都有天谴雷劫降下,哪比我们魔界逍遥快活。”嘟囔完毕,又抬高声音,蹙眉不快道:“都给我滚下山去,没事瞎凑甚热闹,若不是本座在这儿今日你们全都得变成煙粉。神仙有甚好膜拜的,大半都是同你们一样的肉体凡胎飞升上去的,真有本事你们也潜心修仙去,没准有朝一日本座还能在九重天上看到你们。” 跪了一地的村民们一声不敢吭,沉默恭敬的听着雪颂的训斥,一则雪颂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二则,他们对她口中的修仙二字很感兴趣。 俗话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雪颂气急恼火说了这一番话,竟打动了不少村民,使他们下定决心要修成仙体,飞升到九重天之上,受他人膜拜信服。 数百年后,这一座小小村庄里有五人先后飞升成仙,世人皆震惊不已。柒沥山成了远近闻名的仙山,来参观拜访的游客络绎不绝,连带着无妄破败的庙宇也重新得到了修缮,一年到头香火不断。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逃过一劫的村民们紧赶慢赶着下山后,雪颂立在风口兀自发愁,她光顾着哄无妄睡觉了,却不曾思考过怎样把熟睡的他安然放下。她试着动了几下,眼睛里泛红光的大魔王无妄险些苏醒;她又轻手轻脚的换了几个稍微舒服的动作,历经几次危险的实验后终于发现,只有把她的大腿当成枕头给无妄枕脑袋时,他睡得才最安稳。 为了不造成血流成河的残忍景象,雪颂决定牺牲一下自己,把大腿借给他枕。她觉得,自个儿真的是太伟大了,一点魔帝的鬼祟气度都没有,这样不好。 她正一壁吹着山风,一壁对待宠物般轻抚无妄的墨发,面前积满落叶的平地上突然显出道朦胧人影,人未到声已先到了:“来的正是时候。”人影渐渐变得清晰,是个明媚活泼的女子,眉间的一点朱砂痣分外妖娆,笑着同她道:“那些凡人若知晓他们是被魔界的女帝救下的,不晓得会怎样想,应该,会吓掉下巴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初微夫妻俩 抚摸无妄墨发的手一顿,雪颂打量着眼前凭空出现的女子,她记得在何处看过这张脸,煞为熟悉,迟疑了一会儿,犹豫唤道:“桃华?”眉间带有朱砂痣的女子璨然一笑,伸手朝虚空轻轻一扯,竟又扯出了另外一个人。雪颂的眼皮跳了跳,语气平静道:“初微。” 初微和桃华,仙界的帝君与帝后,这两口子走哪里都像对连体婴,腻歪在一起舍不得分开,专门刺激像雪颂这类孤苦伶仃的大龄剩女。 桃华曾经也是三界赫赫有名的女魔头一位,自打嫁给了初微之后,她活得越来越像个孩子,面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她同雪颂打招呼:“别来无恙啊女帝大人。”雪颂点点头:“你也是,初微也是,大家都别来无恙。” 低头含笑望了眼沉睡在雪颂膝头的某位神尊,桃华道:“昨日我同夫君游历到无雪国,夫君看到了无雪国的无字后倏然记起来,隔日又是五千年之期,无妄该发病了。为了不让三界生灵涂炭,夫君便赶紧带着我来找他,幸好我们来得不算太迟,又有帝君你在这里加以阻拦,无妄他才没有酿成大错。” 若问三界第一号闷声包是谁,十个人中有八人会说是初微,他一天讲的话加在一起兴许都不超过十句。桃华嫁给他以后,除了做仙界的帝后外,顺便做了他的嘴巴。 赤金步摇上垂下的珠玉打在耳朵边微微发凉,雪颂默了片刻,垂眸沉静道:“仙界的事我本不该过问,但无妄同我姑且算是旧相识,过去的事我不想过多提起,你们只要告诉我,怎样能让他清醒,恢复正常便好。” 闷声包初微终于长出了嘴巴,不再让他的帝后代为传话,而是亲自开腔同雪颂道:“有件事我得同你讲清楚,这件事甚是重要,且甚是隐秘,连无妄自己都不知道。” 雪颂饶有兴致的“唔?”了一声:无妄是谁?他可是三界头号神算子,通天晓地无所不知,竟还有他不知晓的事情。那她可要仔细听上一听。 一袭白裳不沾寸点尘埃,占尽谪仙二字的青年帝君目视面前的一片虚空,语气极为平缓道:“每隔五千年,无妄都要假死一次,为期三日——假死一说是我告诉他的,其实我并没有说真话。每隔五千年他是会假死一次不假,然假死的时间加在一起只有三个时辰,余下的时间,他如同换了一个人,谁都不认得,嗜杀成性,残暴异常——便如方才一般。” 雪颂静静颔首,的确,方才满身缠绕黑色魔障的无妄的确像换了个人,若非她认得他那张脸,倒真有可能把他认作哪位避世的大魔头。 初微淡淡然的声音继续响在耳朵边,“值得庆幸的是,如同换了一个人之后的无妄虽嗜杀成性,心性却单纯耿直,只要想办法引开他的思绪,不要让他总想着杀人,他便不会真正伤害到甚么人。”平缓的语调起了一起波澜,颇有些感慨万千,“四万年时间一晃而过,无妄统共发作了七次,每每我都想尽了办法哄他,让他稳定思绪不去动杀人的念头,这一次,着实是想不出新的办法来了。” 他的感慨雪颂没能完全听进心底去,落在地面上的松针略微有些发黄,像碾碎的金子,雪颂盯着如碎金子的松针,心不在焉地想,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初微同她讲这么多话,除了觉得稀奇外,还从侧面验证了他对无妄感情不一般的事实。 沉吟片刻,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向初微道:“我晓得,这是杀生劫。” 初微偏了偏头,“甚么?” 大腿被无妄枕得发酸,她做贼一般轻手轻脚地动了一下身子,“我晓得,你们仙界的神仙体质特殊,每隔一定年数要经历劫数,尤其是上古的大神,一生之中要经历数不清的天劫。其中有一种天劫唤作杀生劫,若是在渡劫期间杀了生,那便算渡劫失败,要承受无比严厉的天惩;然若忍住了杀生的念头,术法造诣便会更进一层。” 闻得她振振有词的解释,初微英俊的面庞黑了一个刻度,沉眸道:“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晓得。”若他没记错,方才他丝毫没有提及“劫”这个字罢。 桃华亦夫唱妇随道:“唔,对,我也觉得你不晓得……” 雪颂烦恼的摆摆手,并未理会那无时无刻不在秀恩爱的夫妻俩。枕于她膝上的无妄甜睡的像个孩子,她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向初微道:“你既然千里迢迢的赶来了,想来不急着回去,那便替我接手照看他罢,同你夫人一起,看着他别让他杀人。”思及因一时兴起作下的冤孽,她抬手轻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满面苦恼道:“魔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回去处理,我哪里来的时间帮忙照顾你们仙界的人。” 她为图一己之快在大婚之日落跑,徒留九里明和无数的宾客在魔宫里头,她又有那样一对唯恐天下不乱的哥嫂,有他们在,魔界眼下不晓得会乱到何种田地。 初微欲言又止道:“其实……” “其实甚么?” 桃华许是怕她为难初微,腆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脸凑上前来,笑嘻嘻道:“你眼前的我们只是传递过来的□□,待传完了要说的话,□□便会消失不见,夫君同我的真身皆远在千里之外,一时过不来的。” 为了验证她的话不假似的,上一瞬还清晰可见的两道人影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一抖一抖的,渐渐瞧不真切了,有消失不见的趋向。初微不大放心,临消失前又叮嘱了一句,“你要记得,这是无妄自己作出来的宿孽,没有任何办法破解。三日后他会自动苏醒如常,你照看他的时候不能有所松懈,要时刻防备着他暴走,免得他伤害无辜的凡人。” 桃华嗔怪的瞥他一眼:“总是放不下你心中的苍生和万民,你同我说,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天下的苍生重要,你若不……”后半截话随着人影的消失而听不见了。 雪颂懵住了,雪颂怔住了,雪颂傻掉了——这算甚么事,那两口子自个不来,只传送了□□前来,匆匆讲了几句话就溜之大吉了?且这几句话还含有秀恩爱的成分。她又气又恼,心中流窜着一股不平的气,需要及时发泄出来。无妄现下是个半死之人,她不能拿他撒气,正好右手边有块几人高的磐石,她捏紧了拳头朝磐石狠狠发力,打出一道赤红色气流光波。 “嘭……”几人高的磐石登时被气流光波撞碎,碎成一块一块的小石子,飞溅入深不可测的山涧之中。 见此情形,刚下山的民众面面相觑,登时长跪不起,“完了,神仙又发怒了……” 露天的空地上不能睡人,白日里还好,有灿烂的阳光烤着,晚上山风一吹起,骨头缝儿都往外冒凉风,实在不能同室内相比。 趁着日头还没有完全落进西山,雪颂费劲的将无妄挪进破落的庙宇中。挪动无妄的过程中她发现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只要她的身体同无妄有所接触,那尊神便会安静着沉睡,一声都不吭;只要她离开他半寸远,无妄保准即刻睁开他那通红吓人的眼睛,何时她靠过来,何时才会把眼睛闭上。 她发现新大陆一般兴致盎然的玩了半个时辰,把无妄当成了打趣的玩物。天色弥深漆黑,渐渐地困意袭卷而来,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拉过无妄的一只胳膊枕在脑袋底下,靠在他身边沉沉睡过去。 虽记得初微临走之前的谆谆告诫,奈何无妄身上的淡淡香气有安眠的作用,她明明记得要保持警醒,只眯那么一小会儿,却不受控制的睡得天昏地暗。 她是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唤醒的,像渴水的鱼游进了清澈的湖泊,甘甜的湖水不停滋润干裂的鱼唇。睡觉之前她有几分口渴,因为不能离开无妄半寸远,她便强忍着没有去找水喝。现在口中却没有干渴的感觉了,同时嘴巴上湿湿热热的,有个软绵绵肉乎乎的东西贴在上面,似乎……似乎是人类的嘴唇! 雪颂倏然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灵台也变得登时清明,她晓得自个儿为何不渴了,原来是无妄在嘴对嘴喂水给她喝。动了两下喉咙想说话,话没说出来,却被满嘴的水呛得咳嗽不止,她咽下一些,又有一些顺着嘴角边流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铺了草芥的地上。半跪着趴在她身上的那尊神怕浪费似的,猛的凑近她,毫无征兆的伸出舌头去舔舐她唇边流淌出的水,咂吧咂吧自己全咽下去了,一滴都没有浪费掉。 软滑暖热的舌头从唇边舔过,譬如饲养的小犬般亲昵磨人,雪颂浑身的寒毛皆竖起来了,她用力的将无妄推向一边,竖起手背去擦拭湿漉漉的嘴巴,恼羞成怒道:“无妄!你!你有毛病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他们都该死 正是一夜间月色最好的时辰,如水的月光从破落的庙门斜射进摇摇欲坠的庙宇内,清凌凌淌了一地,伸手能掬一捧起来似的。 青年照旧穿一身玄色衣裳,似乎玄色是他最钟爱的颜色,委屈巴巴地望着半羞半恼的雪颂,眸光流转道:“你的嘴巴干了,我想着让你喝点水,润一润干裂的嘴巴,那样便不会流血了。” 无妄以洒脱不羁闻名于三界,做的尽是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恍然间听到他用这样软糯温柔的语气说话,雪颂结结实实被惊着了。 瞥见地上有两片硕大的树叶子,被人为折叠成了小船的形状,里头盛了半船清水,她抿一下湿润的嘴唇,吞咽下口水道:“那……那里不是有能当做喂水容器的树叶子么,放着树叶子不用,你做甚用嘴巴喂水给我喝。”她气得跳脚,“我……我可是魔族的女帝,身份贵重不在话下,你怎可轻易轻薄于我!” 无妄仍旧趴在她身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眨巴眨巴眼睛人畜无害道:“你自己瞧瞧,树叶子上落有脏兮兮的灰尘,你若喝了带灰尘的水,肚子保准会疼。肚子一疼你便会叫唤,我舍不得听见你疼痛的叫唤声,所以特特先用自己的嘴巴过滤掉水中的杂质,再将水喂给你。” 无妄长得好看,这一点毋庸置疑,上一世雪颂便栽在他的冠绝容颜下,险些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一世,雪颂又差点中了他的美男计,幸而睡足觉后灵台清明,她适时记起了上一世的悲惨遭遇。面色陡然间冷上几分,她移开琥珀色的眼睛,坚定不移道:“那我也不要你喂水给我喝。”幸好这里是凡界,地方又偏僻,没人认识他们,不然若有谁不经意瞧见了这一幕,再多事的将此事传出去,对她对无妄都没好处。她踢一踢无妄,“唔,你快些从我身上下去,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月色朦胧不清,自有一种不分明的迷离之美,无妄垂着头沉默不语,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蓦地,他抬起发丝凌乱的头,眸中突然曜出通红的光泽,嗓音邪魅而狷狂:“本座让你喝,你就必须喝!”他并没有从她身上下去,反而重新含了一口清水,再度不由分说吻上她的嘴唇,动作迅速且熟练,眉梢眼角皆是不知从何流露出的邪气。 方才还是乖乖小绵羊,转瞬间就成了红眼大魔头,无妄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了些。 雪颂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她奋力抵抗无妄的压迫,掐他的皮拧他的肉,手底下没留情面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无妄清醒后身上定会留下淤青掐痕。可悲的是,她的力气根本拼不过陷入癫狂状态中的无妄,奋力挣扎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雪颂缴械投降了。 她想,反抗甚么的真是太他大爷累了,无妄不就是想喂水给她喝么,好罢便让他喂去,左不过两片嘴唇互相接触一下,厮磨片刻,算不得甚么了不得的大事。 就当被蚊子叮了一口。 一口水一滴没有浪费,全被雪颂喝了下去,微凉的水顺着喉咙流淌进胃里,像清晨第一滴露珠滑下荷花根茎。许是见她的态度很积极,喂完了这口水后无妄又喂了她一口,统共三口喂完之后,他终于大度的松开她。 雪颂双目放空着缓了一会儿,越想越不服气,趁着无妄没注意,她一个飞身从平地飞起,猛的骑到他身上,想给他两个结实拳头。 幼时雪颂有两个外号,一个唤作“混世大魔王”,另个唤作“小霸王”。魔宫附近的孩子都怕她,原本还玩得好好的,只要一见她撒开绷从魔宫里头往外跑,瞬间就散的杳无踪迹了。 她曾经以两千岁稚龄迎战八千岁的小少年郎,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把高她两个头的男孩儿骑在身下揍得鼻青脸肿,连他娘亲都不认得,指着他如同调色盘一样的脸笑个不停。 一战成名。 她觉得,魔宫周围的孩子们之所以怕她,除了她是魔族的帝姬外,还有可能便是因此。 她刚骑上无妄的身体,便已想好了如何对付他——先这样来一拳,再那样来一拳,把他打成一个英俊的猪头三。可惜的是,想象和现实总是存在着一定差距,没等她施展拳法,双手便被无妄紧紧地压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他抬指挑起她的下巴,凝视了半晌,突然邪邪笑道:“你竟这样主动?”状似认真思索道:“虽说本座一向不喜欢主动的女子,但你长得这样漂亮,我们又是相熟的熟人,俗话说‘兔子得吃窝边草’,放纵一次也是无妨的。” 总觉得他方才说的俗语有哪里不对,但雪颂吃了没学问的亏,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这句俗语的原话。“你……你认得我?”半是迷惘道:“初微不是说陷入癫狂状态中的你谁也不认得吗?” “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不过想不起来了。”无所谓的笑上一笑,通红的双目中有浓浓的□□之色流转,他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这里的环境是有一些简陋,不过没关系,外头的月色那样好,地上的草芥也柔软亲肤,颇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情调。” 雪颂呆了一呆,贵重华丽的步摇戳的头皮生疼,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无妄不是在同她玩笑,他是真的想霸王硬上弓。 诚然,魔族的儿女对待情爱之事一向狂放,没过明面的苟且之事一抓一大把,但狂放是一码事,放荡又是一码事,只要定下了终身所依的另一半,魔族的儿女决计不会再同旁人有任何纠葛。 有过方才拼命反抗的例子,雪颂已基本摸清了无妄的心性——陷入癫狂状态中的无妄是头顺毛驴,凡事得顺着他说,哄着拢着,万不能大呼小叫的跟他反着干。 无妄开始啃咬起她的脖颈,痒痒的,麻麻的,她故作为难的瞧着他,双眸含水道:“那种事儿,总要两厢情愿做起来才有意思,可眼下我并不想做,你若强迫我,大家都会痛苦,说不定过程中还会出甚么岔子,弄伤了身体就不好了。”妩媚地哼一声,“不若,等过两日我想做了,咱们再做也不迟呀,反正来日方长,大家都还年轻,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呢?” 她敢拿她死去的老爹发誓,除了四万年前勾引无妄未遂的那次,她从未用过这样恶心做作的语调说过话。 无妄止住啃咬她脖颈的动作,抬起头来,温和道:“你说甚么便是甚么,我都答应。”翻身下去,与她并肩躺在草芥上,眸中的红光转瞬间褪去,露出原本漆黑不见底的黑色瞳孔,像变戏法一般。他用力深深嗅一口,也不晓得在嗅甚么,不多时,复又像粘人的孩子一样蹭着她,软著声儿道:“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暖暖的,甜甜的,像冬日照在无生谷的第一缕暖阳。” 默不作声的整理衣衫和头发,雪颂对着结满蜘蛛网的屋顶翻了一个大大的大白眼。算了,她还是最喜欢正常状态下的无妄,哪怕他一肚子坏水也没甚关系。眼下他一会儿邪魅一会儿单纯,一会儿红眼一会儿黑眼,她只有一颗拳头大的心脏,委实是承受不来。 不知初微守着他的那七次,他是否也是这样的难伺候,有没有喂水给初微喝?有没有压着他要霸王硬上弓?脑海里浮现出一玄一白两个人影深情凝视的画面,雪颂打了个寒颤。 啧,不敢想,她不敢想啊。 她抽了抽鼻子,有淡淡香气涌进鼻腔,顿时觉得整个人轻松不少。她向依偎着她的无妄道:“你身上的味道也不错,提神又解乏,关键时刻还有安眠的作用……”脸色一黑,调转话头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看着子时都要过了,你能不能安静的睡个把时辰?” 无妄摇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杀人。”神色认真又冷漠。 她气得发笑,“你为何非要杀人不可?” 他扫她几眼,良久,吐出俩字:“想杀。”顿一顿,又握拳道:“他们都该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无妄的秘密 “想杀”二字轻飘飘从无妄的嘴巴里说出来,登时将雪颂噎得死死的,她微启红唇踌躇着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初微叮嘱她要照看好无妄,别让他伤害无辜的凡人,而今眼看他就要出去杀人了,她总要做些甚么稍加阻拦才算信守了对初微的承诺。他们魔族人残暴归残暴,对待信用这方面还甚为重视。 不若……打昏他?唔,这个法子可行,昏迷不醒的无妄总比狂虐暴走时好控制,她还能顺便窝在他身边补个眠。 心动不如行动,眼看着无妄已经走到门槛边,将将要迈步出门去,她以手掌撑地起身,如疾风吹草一般迅疾地朝他冲过去,一记霹雳手刀不留情面地对准无妄的后脑勺狠狠落下。 尘埃落定,清凌凌的月光不改浓淡,无妄丝毫没有要倒下去的趋势,稳稳站着转过头来看她,面色阴晴不定道:“你想杀了我?” 雪颂怂巴巴笑了笑,连忙摆□□腿子道:“不不不,这位壮士你瞧错了,我只是想轻柔的抚摸一下你的脑袋,没想到没控制好力度,一时用力过猛,将轻柔的抚摸变成了狠心的暴揍。”她憋着劲从眼睛里挤出一抹心疼的意味,仰面唏嘘道:“你一定很疼罢,要不要我帮你揉一揉?” 顿足在门槛这头,无妄眼底似含了一抹不分明的笑,冷淡道:“揉一揉倒不必了。” 雪颂松了一口气,不用她帮忙揉一揉便好,她这句话左不过是说来做做样子走个过场,其实压根没打算帮他揉脑袋。 往前迈两步靠近她,他伸出根骨节分明的指头指一指右半边脸颊,“血液都是相通的,你可以亲一亲这里,带着你体温的血液流到后脑勺,我便不会再觉得疼痛了。”他伸出臂膀将雪颂牢牢圈起来,嘴角是邪气的微笑,“不要想着挣脱我的束缚,也别想耍滑头,老老实实亲完我才会放开你。” 无妄的力气大的吓人,雪颂紧紧抿住嘴巴,防止他强行把脸凑到她嘴上。青年英俊的面容近在咫尺,她只要抬抬眼睛,睫毛便会触碰到他的脸颊,;只要撅撅嘴巴,他们的唇便能轻轻贴合在一起。心慌意乱了一瞬,她连忙想法子转移话题道:“呐呐呐,我记得亲爱的母后说过,人活着不外乎为了几件事,吃喝拉撒睡,再寻个良人,便了却此残生了,往坟墓里一躺甚么也不用管。神仙有辟谷之术,省却了吃喝拉撒睡的麻烦,那么,剩下最后一条寻个良人便成了重中之重。”她攥紧正红色华服的衣袖,顺着之前的话信口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可曾有过喜欢的女子?” 这个问题甫一出口雪颂便后悔了——她怎么想起来问他这个,现下的无妄比炸药还危险,行事一会儿幼稚一会儿偏激,自是不能正常的与她沟通交流。 算是白开口问这一句了。 庙宇后头的松树林子里传来夜莺的啼叫声,在一片静谧夜色中格外凄凉突兀,松针落地的飒飒声似乎也清晰可闻。容貌年轻的神尊仍旧牢牢圈着她不松开,须臾,他垂下卷而浓密的眼睫毛,如大梦初醒一般怅然叹了口气,松开圈住她的臂膀,在柔软的草芥上盘腿坐下,“自是有的。” 雪颂有些意外,她揉了揉疼痛的腰肢,“哦?洒脱不羁的神尊无妄竟然也有钟爱的女子,那你同我说一说,她长得甚么样子?” 无妄支肘抵住下巴颏,目光游离着似乎在回忆往事,眉目间含了一抹温存,“她长得很漂亮,比仙界所有的仙子都要漂亮,也很能干,交代她的事情皆能办的稳妥无忧,她还会画画,画飞翔的雏鸟,画含翠的一轮远山;嫉妒的样子很可爱,生气的样子也可爱,认真起来的样子更是可爱。”顿一顿,回眸轻笑道:“她的身份有一点特殊,仙界的人都惧怕不已,但看在她那么可爱的份儿上,那份特殊在我眼中也便算不得特殊。” 会作画、长得漂亮、经常做出嫉妒的事情,身份又特殊——那不就是紫苑吗。她是遗墨老祖的掌上明珠,行事泼辣果决,仙界的小辈神仙都惧怕她,到了她跟前都毕恭毕敬的。 反正,无妄总不会是在说她,想当年她潜入仙界时用的身份只是个下等仙娥,任谁都可以上来欺负一通,哪里会有人对她惧怕不已。 她仰面朝天去望那一轮不知几时有的明月,轻不可闻地自嘲笑笑,呢喃自语道:“我原以为在你的心底,再不济也有那么丁点地位属于我,纵使你从未在众人面前提及过,但总该、总该会有块犄角旮旯罢。却不曾想,紫苑嫉妒的丑陋样子在你眼里也是一种可爱。”分明是清雅的月光,照在脸上却像日光一样强烈,她抬手挡一挡眼睛,“难怪你会把我记成早夭的小仙娥,想来不是记忆混乱,而是当真不记得了。的确,一个一厢情愿的女骗子,心术又不端正,有甚值得你记住的……” 她有些失落,却又觉得不该为无妄失落,转而一想,当年紫苑带着全族围剿她,无妄明明知晓却不出来阻拦,那样浓重的失望她都体验过了,现在又作甚计较这一点点失落。 于是放任失落的情绪蔓延。 墨长的头发几乎铺了满地,无妄用来束发的玉冠是用白玉做成的,色泽清凉淡薄,月光投在上头有微微透明之感。他吹开额前一缕碎发,朝她道:“嘟嘟囔囔的,说甚么呢?” 她在草芥的另一头坐下,整理好如红云般铺天盖地的喜服裙摆,挑挑眉毛跃跃欲试道:“你就不好奇我可有喜欢的男子吗?” 他不假思索道:“不好奇。” 怎么会有这样过分的人?显而易见的吃了一瘪,她气鼓鼓躺下去,背过身去不想再和他说话,只留给他一个孤傲的背影。 像是故意逗她一般,见她不说话了,无妄才放下支肘的手,似笑非笑道:“不如你还是说罢,我现下又有些好奇了。” 雪颂想存着骨气不告诉他,换他来气鼓鼓的躺下去,留一个孤傲的背影给她。但……无妄的性子她稍稍了解一些,晓得向来只有他把旁人气得气鼓鼓的份儿,没有哪位神人有那个能耐把他气得气鼓鼓的。 沉吟稍许,她缠绕一缕头发丝儿在拇指上,眸光平静道:“从前有,现在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了。” 世间哪来那么多天造地设的大好姻缘,她被辜负过,就在昨日,她又辜负了九里明,尝过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差不离的感受后,她的情路历程勉强算是圆满了。 无妄若有所思道:“那么,从前有的那位心上人,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她暗搓搓笑了笑,“一个愚蠢自私却又风华绝代的人上人。” “他叫甚么?” “你一定不会喜欢他的名字,满含着俗世人难解的禅意,不听也罢。” “我想听。” “我不想说。” “当真不想说?” “嗯,不想说,你别再强人所难了。” “那我就不听了。” “……” 夜已经很深了,山脚的村落住户熄灭了灯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黑漆漆一片,呼啸的山风吹打着屋顶垂下来的破烂布条,重重暗影倒映在斑驳墙壁上。 她正一壁昏沉迷糊着,一壁心不在焉的听风声,半梦半醒间,无妄突然开腔道:“你认识青燃吗?” 猛的睁开眼睛,雪颂先是惊了一惊——他提起青燃了,他提起她了。继而无声笑了——有意思,青燃即是她,她即是青燃,无论当年还是今日,她顶着的始终都是这张脸。可无妄居然没认出她来,反倒来问她认识青燃吗。 她翻过身朝向他,满含深意道:“认得,我同她很熟悉,熟得不能再熟了。”无妄了然点点头,她又道:“你问这个作甚,难道你也认得青燃?”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鸦翅一般漆黑浓密的睫毛抖了两下,全神贯注道:“上古时代是天地诞生以来最乱的年代,群魔乱舞,妖神不分,月亮和太阳一起悬挂在天上,亦没有四时和昼夜之分。夸父神立誓逐日,使天地间终于生出了最初的秩序,你应当听说过那则传说罢——夸父神逐日而死,躯体化作山川湖泊,声音化作雷电,呼吸化作风雨。” 雪颂“唔”了一声,她自然听说过,夸父神逐日的传说流传甚广,三界无论是稚龄孩童还是蹒跚老者皆能说出来。 “世人都以为我是天地间仅存的半仙,乃魔界最初的妖王荼苏和仙界的某位隐世上神的私生子,殊不知,我并没有生身父母——我诞生于茫茫的洪荒之中,是夸父神对苍生的眷顾与不舍促成了我的诞生。只要这眷顾一日未消,我便一日不会死去。”他露出一抹微笑,看似从容不迫,可微笑底下是掩藏不住的颤抖,“永生永世、千秋万代,哪怕天崩地裂日月倾倒,我亦不会消亡。”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窥见冰山角 每个人存活于世都有自己的秘密,或大或小,没有任何一人是完全透明的,哪怕连自称四大皆空的西方佛陀也不例外。 这些话,从前无妄没对她说过,雪颂只晓得他是上古时代最伟岸的一尊神,年纪不知几何,却不知原来他并没有生身父母。若不计较血缘关系,囫囵草率笼统的算一下,姑且可以将夸父神算作无妄的生父。 永生永世、千秋万代不死,这或许是世人穷尽一生所要追求的最终目标,可雪颂已活了四万多载,漫长的四万多载来,日月一月复一月照常升起落下,没甚变化,她省得其中的寂寥孤独。何况,无妄没有亲人朋友,他独居于凄冷的无生谷,整日只看得见满山的皑皑白雪。那他的寂寥孤独会成倍递增。 无妄的声音中的确透露着难以察觉的浓重孤寂,神情飘忽不定道:“我无法死去,便无法找到已死的青燃,阴阳永隔当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词,远远残忍过物是人非。”淡淡苦笑一声,他转面朝着雪颂,屏气凝神道:“你既然认得她,那么若有朝一日你也耗尽了寿元死去,请帮我在茫茫天地间找一找青燃残存的神魂。若是找到了,记得同她说一声,让她不必再等我了。南梨山之约我未能及时去赴,最后一面我也没能赶过去与她相见,甚至,她的尸身现存何处我亦不晓得,桩桩件件都是我对不住她,所以,”他面上多了丝郑重,“还有句对不起,你也要一并带到。” 静静听着无妄诚挚且情深的嘱托,雪颂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她想起那年南梨山上发生的事情了。那时她父君察觉了她对无妄异样的情感,加之仙界同魔界剑拔弩张,一场大战说不准甚么时候会爆发,为了不让她继续一错再错走到不可扭转的地步,她老爹亲自到仙界把她提回魔宫去,顺便同无妄说明了她卧底的身份。 时隔多年,她仍旧记得无妄当时的神情,失望且嫉恨,厌恶且疏远,她被他的眼神伤的体无完肤,灰溜溜回了魔界。但少女含春的心哪那么容易消散,回魔界没多久,她托初微的仙官流封递了封信给无妄,约他三月十八日夜间在南梨山上见一面,有些事情她要解释一下。她想告诉他,她的确是魔族的帝姬,所谓小仙娥的身份是假的,可她待他的心是真的,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南梨山上遍植芳香馥郁的白梨花,她在山上等了许久,足有三四年,山上的梨花开了谢谢了开,梨子卖的钱都够在仙界最富裕的地界买块地皮盖房子了,无妄却始终没来赴约。 她没等来无妄,等来的,是怒气冲冲的紫苑以及她的族人,她记性不大好,忘性忒大,可到现在她仍记得紫苑嘲笑她的话语,“怎的,以为住在皎洁白皙的梨花丛中你就是纯洁的仙子了吗?魔族人始终是魔族人,你去不掉身上的黑气,也去不掉肮脏的本性。神尊大人此生最讨厌魔族人,兼之还讨厌旁人欺骗他,你将两样全占齐了,神尊他厌恶你至深,此生怕是都不可能来赴你的约了。” 她当时是如何还击紫苑来着的?呵,年份太过久远,她记不清了,大概,也不是甚温婉顺从的好话,不若紫苑不会气急败坏的拿挫骨扬灰剑在她身上捅窟窿玩儿。 由于庙宇的破败不堪,屋顶久无人修补,脱瓦的现象甚是严重,当头的位置露了个小窟窿,有光束透进来。雪颂抬目透过脱落的砖瓦去看一点一点的星子,轻声应道:“好,我会记得告诉她。” 无妄亦抬头去看小小孔洞外的明亮星空,“上古神族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一生只能娶一位夫人,终其一生,现任不死不得另娶她人。你还要告诉青燃,我与她之间虽未拜会过洪荒大地,也未昭告三界举办合婚大宴,但,她同我毕竟已有了夫妻之实,若她残存的神魂无处可去,也无法消散,可来无生谷找我,我会为她……” ——“等等……”听到一句不得了的话,雪颂忙打断他,侧着脑袋疑惑道:“你方才说夫妻之实,你和我……和青燃之间何曾有过夫妻之实?” 她分明记得,彼时她同无妄只发展到亲亲摸摸拉手手的境地,连睡觉都是分两个被筒的,压根没坐实夫妻之实呀! 无妄揉了揉眉心,似乎头有些疼痛,声音骤然蔫吧下来,“我困倦得很,你安静些许,且听我说完再提问题。” 雪颂顺从的点点头,好,那就等他把话说完再提问题罢,反正无妄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跑掉,她迟早会问出来。 他慢吞吞道:“告诉她,无论生或死,她都是我唯一的夫人,哪怕她已不在人世了,此生我也不会再另娶她人。” 雪颂有些惊讶,“只为了那一句夫妻之实?”坐直身子,她摆弄着衣裳上的百合璎珞,释然笑笑,“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样圈禁着自己,想做甚么便做甚么罢,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娶谁便娶谁。青燃不会在意这些,爱与不爱不是再不再娶能表现出来的,她都已经死了,你故意做出这幅惋惜悔改的姿态来,她也看不到的。” 无妄斜睨她一眼,蹙眉不豫道:“你觉得我方才说的话只是为了那句夫妻之实?”突然间摆出一副奇异且认真的神情,褪去妖娆红意的眼底一片清明,黑漆漆的像暗夜中的漩涡,“你且听好,三界乃至整个洪荒都无人能够左右我的想法,我奉她为我唯一的夫人,并非囿于那些俗世凡人的浅薄见解,仅仅是因为——”顿一顿,突然挑唇笑了,”只是因为,我真心爱慕着她。” “嗒”。雪颂好似听到了心弦崩断的声音,唔,她的耳朵出现问题了吗,她方才好像听到无妄说、听到他说,说、说他爱慕她? 清澈如水的月光照在无妄的脸上,为他镀了一层温柔的银色光辉,恍然如月神临凡,他喃喃细语道:“有过她之后,再出众的神女、再风华绝代的佳人,皆入不了我的眼睛,于那以后的我而言,她便是世间最好,旁的人都比拟不了。” 在阴暗潮湿的地底沉睡的四万年中,雪颂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她后悔当年不该听信她老爹的谗言,跑去仙界当劳什子卧底,如此,她便不会遇到毁了她一生两世的无妄神尊了。上一世,他从未对她说话这样的话,甚么喜欢啊,爱慕啊,从未说过,所以她以为他不爱她。不曾想,兜兜转转过去了四万多个年头,她在这一处小小凡世听到了等了四万年的一句话。 她微微仰面望着他比月神还要清朗的俊颜,任由脸上的笑容肆无忌惮盛放,满目期翼道:“你能否再说一次?” 无妄不解,“哪一句?” 她挤一挤眼睛,“最好听的那一句。” 他想了一会儿,犹豫不决道:“只是因为,我真心爱慕着她。是这句吗?” 满天星河如盛放的烟火一般璀璨,寂静的夜仿佛一昔之间有了千百种动人心弦的美妙声音,雪颂咬住下嘴唇笑了一声。 嗨,这场婚逃的当真值得,她险些做了旁人的新娘,幸好,一切都不算太晚。 这一夜很快过去,悄无声息却又使人印象深刻,雪颂窝在昏沉的无妄身侧,一觉甜睡到天明时分。第二日第三日,无妄又变成了之前浑浑噩噩的样子,一会儿幼稚一会儿癫狂,眼睛的颜色随着状态的不同而不同,或红或黑,仿佛那半瞬的清醒时光是她梦游时臆想出来的。 无妄的眼睛第十二次变红时,雪颂伏在他身边叹了口气,熟稔的拿起从庙宇门口捡的一块硬石头,“喀嚓”一声,朝着无妄的脑门便拍上去。 蠢蠢欲动的大魔头昏倒在血泊之中,脑门上起了紫青色的一个大疙瘩,要多乖巧便有多乖巧,想怎么玩弄便怎么玩弄。她倒出袖笼里收藏的一瓶丹药,磕出一粒在手心碾碎成粉末,熟练的敷在无妄的额头上。手掌再那么轻柔的按摩片刻,等丹药磨成的粉末吸收进身体内,她用硬石头拍出来的血包便彻底杳无踪迹了。 仍旧是素日里稍有洁癖的那个干净神尊,完全看不出方才有被打过的痕迹,他仰面神色安然熟睡(昏迷)着,挺翘的鼻梁如山脊笔直。 自打雪颂当上魔族的帝君后,经常要同没有被教化的魔兽打交道,那些魔兽下手没轻没重的,她身上不时会添些新伤。亏了她那不靠谱的叔叔姜落尘从老君那里求来的这瓶淤痕丹药,只要伤势不是过重,碾碎了丹药涂抹在伤口上,登时皮肉便会恢复如初,亦感觉不到疼痛。 一瓶丹药统共只有十八粒,她用了五粒,给无妄用了十二粒,眼下,只剩下宝贵的一粒了。 雪颂自诩是个慷慨的魔头,她对陌生人慷慨,对相熟的人更为慷慨,纵然姜落尘求来的丹药每颗都价值千金,但她想给无妄用,便毫不犹豫的给他用了。 咳咳,其实是怕无妄清醒后摸着满头血包同她打一架,不得已才掏出来用的。 她琢磨着,完全清醒后的无妄不会再说那些缱绻情深的话了——前些日子无妄可不是万分清醒么,他只把当做陌生人来看,亦压根没提起过任何同青燃有关的事。兴许,完全清醒后的他压根不记得自己这三日里说了甚做了甚。 心中有两个疑问不得解,其一:无妄为何会认不出雪颂便是青燃,青燃便是雪颂?她又没刻意改变容貌,数万年如一日的顶着那张招摇过市的美人面孔,只消有眼睛的人便能分明。难道说,他编了一个结界将自己困住了,只认得结界里的人,结界外的人在他眼中都是模糊的一片暗影,所以,他才没认出她便是青燃? 唔,这只是一则假设,没有证据能证明它是对的,可信可不信。 其二:无妄对她道,她同他之间有过夫妻之实,然她压根不记得有这样的荒唐事,到底,这句话是真是假?与她同代的魔族人寥寥无几,知晓昔年旧事的更是一只手便能查清楚,她想,只能先等姜落尘从凡界游历归来,她拽着他问个清楚,才有可能得知真相。 要么是无妄脑袋不清醒浑然记错了,要么,就是她老爹改动了她的记忆——嘁,她老爹那个老滑头,有甚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将装丹药的瓶子小心的搁进袖中,她抬起袖子压压实,托着下巴仔细认真盘算了一番。等无妄恢复正常后她便回魔界,先退了同九里明的婚约,挽回魔宫的面子,他若不愿意,她便赔他一生享用不尽的金银珠宝,总之要尽力弥补他经受的被退婚的委屈。然后……然后她要去仙界,去仙界叨扰无妄,迟早有一日她要解开他身上的谜团,解开他遗忘她的原因。 一切都那么的水到渠成、井然有序、惹人遐想。 她抚摸着无妄光滑的头发想,过去的四万多载,总不算白白辜负了,倘使当真有被辜负的时光,她也要在今后全部找回来。 她这边还未唏嘘感叹完,倔强的神尊无妄又精神抖擞的转醒过来,眼看着他要睁开眼睛了,她赶紧抱起大石头给他来了个会心一击。无妄轻哼一声,发亮的双眼皮抖了两抖,奈何架不住自然生理反应,终究再度昏厥过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小仙女伏桑 最后一粒丹药用完后,雪颂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惆怅——啧,这下不好打昏他了,没有了使伤口恢复如初的丹药,她再抱起石头往他的脑门上拍一定会留下伤口的,那么,无妄便会察觉她对他做了甚了不得的大恶事。她正兀自惆怅不已,思索着该寻个甚么样的新法子来控制无妄,破败的庙宇大门突然被推开,小风乍起,带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是初微,也不是桃华,不是任何她认识的故人。 已是入夜时分,天地间黑漆漆的看不到甚光亮,唯有一轮月亮还不算皎洁,有黑色的浮云覆盖住半边月轮。不速之客穿一身天水碧的无缝□□,且是个貌美的女神仙,她显然认得她,双脚迈过庙门迎着月光瞥她两眼,抬抬眼皮径直道:“果然是你在陪着无妄大人。魔帝大人日理万机,魔界有那么多魔物需要你镇压,怎么会有份闲心来凡界此处荒芜的野山?”清幽月光笼罩在女不速之客的委地长发上,她用满含深意的眼神深深看向雪颂,似乎雪颂是她永生永世的宿敌,阴阳怪气道:“莫非……你存了甚不轨的心思,想借此次救护他的机会让无妄大人欠你一份恩情,如此以后才好借机要挟他?那你的心可真够黑的。” 随着不速之客不断靠近,雪颂才慢慢看清她的容颜,唔,长得的确沉鱼落雁,能同魔界最性感撩人的魔女比肩一二,沉鱼落雁之余,还有那么丢丢熟悉。脑子数万年没开动过,陈年老锈积了厚厚一层,雪颂扫开脑海中积压的陈年老锈,用力想了那么一会儿,灵台总算清明了。 对了,紫苑,是紫苑,眼前的这位穿天水碧衣裳的不速之客同紫苑长得甚是相像,那眉眼、那嘴唇,那鼻子,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也仅是像在外形而已,她并没有紫苑那种与生俱来便讨人厌烦的高贵气度,反倒,反倒给人一种娘娘腔的感觉。 雪颂省得,她不该用娘娘腔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女子,但眼前这位不速之客给她的第一感觉便是娘里娘气的,若非瞥见她胸前有两团鼓鼓囊囊的山峰,兴许她真会把她认作男扮女装的死变态。 她又不动声色看了看,确定不速之客胸前那两团山峰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实在货,轻咳一声移开眼,她有意不去计较她的无礼,只嬉笑道:“天大地大,此地又没有主人,我自然可以到这里来。至于你的无妄大人么……”她抬头作无辜状,“若我说是他自个儿从半空掉下来砸到我身上的,你信不信?” 眉心一点殷红的桃花图案衬得不速之客整张小脸精致洁白,闻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她低头看了看沉睡的无妄,又抬头不解地同雪颂道:“等一等,既然你在这里,穿的还是大婚的正红色喜服,那魔宫里头的雪颂又是谁?”猛然间似想通了甚么,兰花指微微一翘,睁圆双眼道:“我明白了!”看热闹不嫌事大般,她朝雪颂挑衅一笑,“你快回去看看罢,魔宫现在可有意思呢,有人在唱一出精彩的大戏,戏名也有意思,叫李代桃僵。” 她说得稀里糊涂的,雪颂一时没能明白过来,不着痕迹的露出抹嫌弃神色,她提议道:“那个……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翘兰花指?”诚然,女孩儿家翘个兰花指没甚不妥之处,但她就是看不惯穿天水碧衣衫的仙子翘兰花指的样子,那种膈应人的娘娘腔感觉愈发无处不在。 不速之客显然不喜欢她这个提议,气恼地将两只手都掐在腰上,怒目对她:“啊呸!本神翘不翘兰花指同你有甚关系,从前我就看不惯你这副模样,而今照旧看不惯!我一个女孩子翘兰花指怎么了,今儿个我不单要翘兰花指——”她拿脚重重的跺地,“我还要拈花一笑!”说着凭空变出一枝碧色桂花,竖起她标志性的兰花指,捏着桂花在鼻子底下轻轻嗅着。她朝雪颂露出一个极尽温柔含蓄的笑容,恰像古书上头写的美人拈花笑。 雪颂强忍住心头的不适之感,委婉的、尽力露出一个尚且算温和的微笑。她的举动让雪颂想起了一个男子,他是凡界的人类,身份么倒挺高贵,乃是凡界实打实的一代帝王,左不过脾性不大刚毅,是个热衷于打扮自己的娘娘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闹别扭不去上朝。 她这辈子同人类打交道的次数少之又少,之所以能记住那位凡界的帝王,便是因他是她此生前生见过的唯一一位断袖。顺带一提,那位娘娘腔帝王断袖的对象是无妄。 不过人类的寿命着实太短,能活到七十岁便算是长寿了,眼前这位不速之客纵然脾性再像他,也不可能是他。何况,从根本上来说,他们性别不同。 她不喜欢紫苑,亦不喜欢那位人类帝王,可眼前的这位将二人所有的缺点都结合了起来:长得像讨人厌的紫苑,脾性像娘娘腔的人类帝王,所以,她顺带着也不待见她。 天际的一弯月辗转向西滑行,雪颂随手捏了个五味诀抛到穿天水碧衣衫的仙子身上,收回手,冷着脸严肃道:“同尊上者说话一定要有礼貌,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这次本座先给你一点小小教训以示警示,下次,可没这么温柔了。”顿一顿,她狡黠笑了,“你晓得了吗?伏桑。” 若她没猜错,能一直找到这里,并且会为了她陪伴无妄而吃醋的仙子,最近说来只有一个只闻其人未见其面的伏桑了。 “你、你竟然认得我?”伏桑煞是惊异,她猛的抽了两下鼻子,却怎么也闻不到碧桂散发出的浓烈香气,登时有些慌了,“你往我身上施了甚么咒,为何我闻不到碧桂的香气了?” 雪颂朝她挤挤眼睛,又给了她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充满了魔族人飘忽不定的邪气。 五味咒,一种神奇的咒,中咒者三月内闻不到任何味道,吃再美味的东西也像是在嚼蜡烛。既然伏桑的嘴巴里说不出好听的话,那么想来,她也不用吃好吃的东西。 她渐渐明白了方才伏桑说的话,甚么李代桃僵,甚么魔宫里的另一个雪颂,想来有谁大逆不道借了她的身份样貌去和九里明完婚。她之前想着,她在大婚当时临阵脱逃,魔宫再乱又能乱成甚么样子呢,左不过是以知否为首的一波人凑在一处瞎着急罢了。却不曾想,魔宫多的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人。 守护魔族是她的使命,她老爹将一把老骨头全耗在了战场上,历经数万年浴血奋战才挣下如今的这片江山,她无论如何不能容忍别人糟蹋她老爹的心血。不论魔宫唱的一出甚么戏,她都得赶回去看看,若是唱得不够精彩,她还得登台添两句,婉转迎合几嗓子。 无妄现在还没转醒,但估摸着不多时就能醒过来,她需要有人接手来照看他,幸好,伏桑是喜欢无妄的,把他交给她来看护,雪颂很是放心。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拢一拢被风吹得炸开的华裳,朝伏桑从容道:“既然你这么想照看无妄,我便遂了你的心愿。你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若睁开时是红色的,二话别说尽管拿石头招呼他,不能让他陷入癫狂状态去杀害无辜的平民百姓。若是黑色的,说明他已经清醒了,管你们回仙界还是去旁的甚么地方,我都管不着。” 这三日她都没怎么歇息,此刻突然出现一位援军,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斥着酸痛感,特别想趴在床榻上睡两天两夜不起来。她打算着,回魔宫后先处理了那起子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人,紧接着,退掉和九里明的婚事。最后,她要睡个几天几夜,待睡醒了,便去凡界找姜落尘,问一问她那个不靠谱的叔叔,她老爹究竟有无封印她的部分记忆。 这一夜还很长,以后的路亦看不到头,打算是这样打算好了,然中途是否会生出变故,任谁也说不准。 雪颂离去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无妄便彻底苏醒了,旁的感觉没有,单单觉得头疼欲裂,好像有谁按着他的脑袋狠狠打了十来下。 伏桑捧了团叠成小船形状的叶子站在门口,里头装满清澈的山泉水,热切的向他道:“神尊大人你醒啦?可要喝些清水润一润喉咙?” 他有些惊讶——伏桑怎么会在这里?玄色的衣袍上遍布着褶皱,他最烦衣裳上有褶皱和灰尘了,嫌弃的拧住眉头,问她:“这是甚么地方?”若没记错,他是在洪荒大地昏厥的,此处倒像是凡界的某座庙宇。 伏桑扭着腰肢朝他走来,如西方靠近大雷音寺的天竺国中的取水少女,温柔的为他解说着:“这里是您在凡界的庙宇,我从老一辈的上神那里听说,每隔五千年神尊您便会沉睡一场,三日后才会苏醒过来。我特意带着您来这里吸取善男信女的祈祷,以期望您可以尽早醒来。”她抬眸,深情地凝视他,“下仙守了您整整三日呢。” 哦,这三日竟是伏桑在看护他。了然点一点头,无妄淡淡道:“辛苦了。” 伏桑笑着眯起眼睛,“不辛苦的。” 他扭头找了一圈,试图发现那道明媚的红色身影,“雪颂呢?我方才已经醒来过一次,似乎是看到她了,她穿一身通红如血的华裳,拿一块大石头往我的头上敲,一边敲嘴里一边还嘟嘟囔囔说些甚么。”他稍稍抬手,上头有道清晰的掐痕,不晓得是不是昏厥时掉下洪荒大地时不小心划到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一桩八卦事 伏桑垂眼笑道:“神尊大人睡得糊涂了罢,雪颂如今是九里明的夫人,人家夫妻俩新婚燕尔,哪里有时间到凡界来呢。” 心底有个地方隐隐约约不舒坦,他刚从三日沉眠中醒来,不晓得是不是因睡得太久而导致的心悸发慌。散落的庙门外,有婆娑树影晃荡不止,连带着皎洁月亮好像也在不停晃悠。他突然不大喜欢那一轮皎洁明月,伸出手施术变出团黑色云朵,他驱使着云朵掩盖住明月,终是迟疑问出声,“她……嫁给了九里明?” 伏桑天真无邪一笑,“对啊,魔帝嫁魔君,极尽般配,用天造地设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听闻他们的大婚典礼甚为奢华,不过雪颂是魔族的当家人,她又蹉跎到四万多岁才嫁人,典礼奢侈一些也没甚大不了的。” 月光变得十分稀薄且昏暗,当真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无妄沐浴在昏暗月光下,不禁多管闲事的替雪颂担忧起未来来——九里明他——着实不算得是位良人。雪颂嫁给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看不清雪颂的三生盘,自然无法为她估算未来。他从前总觉得这世间没甚么事是他不晓得的,纵然无生谷偏僻安静远离人烟,他有三生盘在手,不出门便能尽知天下事。可自打认识了雪颂之后他才渐渐明了,甚么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他左不过是一只坐井观天的蛙。 这位与天地同寿的上古大神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无比失落。 古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每一则八卦都来之不易,或是偷偷听来的,或是亲眼见到的,既然是八卦么,定然同事实真相沾些边,起码不会相差太远,偶尔可以一听打发辰光。有的八卦能传上好些年,尤其当八卦的对象涉及位高或风姿出众者,那么它流传的年数便会更加漫长无边。 高华如神尊无妄,数万年如一日的单着、对仙魔两界的爱慕者视而不见、要多高冷便有多高冷,却难得亦有一段风月事。 说是魔界有个风月俏佳人名唤青玉黛,只听好听的名字便可以想见,那是位多么漂亮多么富有风情的女子,一颦一笑都让人心神荡漾。左不过她的身份地位不算高,乃是魔宫里一位寻常的使唤魔女,身份只比平民高指甲盖大一点。幸好青玉黛生的年头早,那时三界的人还没有如今这般势利,他们最为崇尚的一句话叫“英雄不问出路”。 那时三界有两位男子最受欢迎,一个是初微,还有一个便是神尊无妄。因着初微是仙界的帝君,平日里老端着不苟言笑,活像高山上的雪莲花,女孩子们都有些怕他。无妄便不同了,他随性自然,一头委地墨发配仙气飘飘的玄色华袍,优雅又贵气,尤其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洒脱不羁气度,简直迷死了那一代的魔女,可谓老少通吃。 某一次仙界同魔界联合举办花灯节,那应当是有史以来仙魔两界第一次联合举办大型活动,魔界的魔女都抓住了这次机会,争相往举办花灯节的场地上跑,期翼着能够见无妄一面。可惜的是,那一日魔界的帝姬雪颂生病了,没能去成花灯节,不若她可以早三百年见到无妄。 如红海般璀璨耀眼的花灯铺天盖地挂满了瓷骨上神居住的重华仙境,原本瓷骨上神不同意将重华仙境借出来挂花灯的,初微帝君亲自去劝了他还是不同意,小脖一梗梗愣是不点头。是无妄摇着一把折扇散步般悠闲在重华仙境逛了一圈,煞有其事的同瓷骨道:“听闻你不同意将此地借出来办花灯节,我觉得你的做法甚好,重华仙境的风景这样优美,拿来办花灯节多浪费。我方才转了一圈,觉得重华仙境最适合做驯养天马的养马场,隔两日我会同初微说一声,让他把养马场搬来这里,你居住的宫殿方位最好,便拿来盖最大的那所马厩罢。” 当晚瓷骨便巴巴飞去了初云天,恳求初微在重华仙境办花灯节,并许下了一个美好的承诺,承诺以后仙魔两界再联手举办甚活动,他会心甘情愿的将重华仙境借出来。 俗话又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众魔女再开放热情,也没存心想勾引无妄,她们只想着远远瞻仰他一眼便足够了。然,魔宫的使唤魔女青玉黛不这样想,她不单去了花灯节,还做了众魔女都不敢做的一桩事。 重华仙境成了花灯的海洋,青玉黛越过人山人海,顺着花灯摆放的间隙徜徉前进,愣是挤到了无妄身边。她将手里提着的食盒献宝似的提起来,红着脸同无妄道:“神尊大人……我、我叫青玉黛,心仪您许久了!这是我亲手做的荷花糕,您尝一块试试味道可好?”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他们身上,青玉黛又紧张又惶恐不安,她省得魔界女子的身材凹凸有致,火辣的身材配上天使般纯洁惶恐的表情,最让男人欲罢不能。无妄提着一只兔子灯笼抬眼看她,淡淡问道:“哦,你做荷花糕之前洗手了吗?” 她微微侧首,露出近乎完美的侧脸,“回神尊,奴家洗过手了。” 无妄又问:“那么,有没有清洗荷花瓣?” 她轻抬翡翠色的眸子,水汽缭绕氤氲,唇角勾起的角度恰到好处,“回神尊,奴家晓得您一向爱干净,所以特意将荷花瓣仔细清洗干净了。” “做荷花糕的锅子呢?” “回神尊,亦仔仔细细清洗了,连锅底都没漏下。” “食盒呢?” “这个……”捧食盒的手微微颤抖,嗫嚅道:“奴家赶着来花灯节看您,并未清洗食盒……” 无妄终于点了点头,神色自若道:“哦,那我不吃。”兔子灯笼里的火苗微弱摇曳,他再也没同青玉黛说话,提着灯笼慢慢悠悠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青玉黛的手便僵在那里,缩回来不是,伸出去又不是,周围的指指点点之声不绝于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公然拒绝,要是旁人兴许就颓了,心性不坚定的还有可能因此而自裁。但青玉黛是谁,她可是魔界后来家喻户晓的灰姑娘,顽强一字被她诠释得淋漓尽致。 花灯节连着办了两日,第二日她又来了,仍旧提着昨天的食盒。辗转寻到无妄神尊,她顽强不屈道:“回神尊,奴家洗完了手之后顺便清洗了荷花瓣,用刷洗干净的锅子蒸出了这屉荷花糕,又以干净的食盒装着荷花糕来送给您,今日您可以尝一口了罢?” 竹子做成的食盒温凉干净,无妄盯着食盒看了两眼,目光并没有一瞬放在她身上,良久,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昨日我没有告诉你,我从来不吃荷花做的东西吗?” 她呆住了,“啊……并没有啊……” 无妄恍然大悟般来了一句,“那是我的错。”说罢转身又走了,压根没看她一眼。 花灯节结束后,青玉黛便再没有机会见仙界的神尊无妄了,仙魔两界归根结底还是有嫌隙的。连连被拒绝两次,让一向心比天高的青玉黛很难接受,她回魔宫大哭了一场,动静之大哭声之凄厉,连尚在病中的雪颂都听着了。 那是雪颂第一次听到无妄的名字、听到他不羁的行事作风,除了觉得他不近人情难以理解外,竟然,还有些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之感。 可能,因她也是个难搞的角色罢,乍一听说有人比她还难搞,下意识就有惺惺相惜之感了…… 想起这段似是而非的八卦往事是在半月后,彼时雪颂闲闲躺在仙界一处没有名字的荒山上,头枕碎石做成的枕头,身披零散橙黄日光,胸前正对着心脏的位置上破了一个好大的窟窿。窟窿显然破了有一段时间了,已经不往外流血了,黏答答的血液干涸粘连在衣裳上,若想脱下来只能动用剪刀。 她挣扎着叼了根枯草在嘴巴里,有些唏嘘有些感慨,有些郁闷有些庆幸,百般情绪最后只化作了一声浅浅叹息。幸好她的心脏长的位置同一般人不同,大家的心脏都靠近左面,而她的心脏靠右,不若真有可能难逃此劫。 是她识人不明,是她眼睛没长好,是她自作聪明。她对不起她老爹这么多年的谆谆教诲! 好个青玉黛,好个九里明,好个樾辛,她们魔族尽出些能耐人,冒充她完成大婚仪式倒也罢了,顶多是大逆不道,如今竟连弑君夺位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简直是该死该死。 她今时今日才意识到,青玉黛用了一辈子来同她对着干——做不成她的情敌也要当她的继母,当不成她的继母也要当她的嫂嫂,当完了她的嫂嫂又来冒充她!抛去旁的不说,单是舍身取义拿自个儿当炮灰的这种精神,她便当真有些佩服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雪颂要死了 她记得那场极为不公平的战斗开始之前,与她处于敌对状态的三位能耐人轮番吐露出真心话,一个个面上的神色堪称精彩,眼神凌厉且饱含着怨气,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她的好哥哥樾辛率先道:“雪颂啊雪颂,若非你惹人厌烦的重新复活过来,只怕如今我已成为了身份尊贵的魔帝,不用屈居任何人之下。你一个女儿家不好好的寻个夫君相夫教子,作甚要来和我抢魔帝之位!”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干爹他简直太过偏心了,难道只因为你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他便处处向着你么,那我呢?我可是他亲口承认的干儿子啊!他既然认了我当干儿子,自然就要把魔帝的位置传给我!” 青玉黛递了张手帕给他擦眼泪,煞是嫌弃的望了他一眼,又桀骜的昂着下巴同雪颂道:“你自个儿回来也算是好事一桩,省得我四处去找你,好歹你是魔界的女帝,要死,也总要死在魔宫才算叶落归根。从到魔宫当差的那一日起我便看你不顺眼,大家皆是魔族人,左不过是投胎投的好一些,你作甚对我颐指气使的?养精蓄锐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亲手除掉你的这一日,当真是痛快淋漓啊。” 九里明面上原先的温润如玉之色没有了,魔宫里的烛光一照,竟生出狰狞之色,咬牙切齿同她道:“你当真以为我对你情真意切?呵,四万年的苦心爱恋,就你也配?童年时你是怎样仗着公主的身份欺压我的,桩桩件件我可都记的清楚,你让我在玩伴的面前丢尽了脸面,连暗恋多年的萃涡山魔女都因此而看不起我,在长大成人后宁愿冒着死罪嫁给一个低等小神仙也不愿嫁给我。今日,我要你把昔日对我的欺压尽数偿还!” 倘使雪颂有睥睨众魔头的无上法术,面对着三个气势汹汹誓要取她性命的疯子,也招架不住,他们仨采取了没有人性的车轮战,轮番上场同雪颂打斗。回来之前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无妄三日,无时无刻不在殚精竭虑着,一早便精疲力尽了。强撑着同他们打了三天三夜,可谓势均力敌,第四天的上午,太阳刚探出一点头,雪颂精神稍微松懈了些许,便被青玉黛寻到了漏洞,一招探龙取物掌在她的左心房掏了个大窟窿。 幸好她机灵,想到掩去气息装死,又趁着那三人商量如何处理她的尸身时用一招金蝉脱壳逃离出来,躲到这出杳无人烟的仙界荒山之上。 荒山偏僻,好处在青玉黛那伙人不好找寻她,也有坏处,便是杳无人烟,想发出声音求人救助都找不到人。 当空一轮太阳硕大无遮拦,金乌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雪颂觉得自个儿像一尾脱离了水的鱼,不知甚么时候便会被日头晒死。与青玉黛那伙人打斗之前,她光顾着全身心备战了,没能及时的开启嘴炮状态同他们斗争到底,现在想起来,甚为懊悔和可惜。 她应当告诉樾辛,她老爹之所以认他作干儿子,一是为了让她宽心去仙界当卧底,二是樾辛他爹巴巴跑到魔宫求着她父君求来的,她老爹原来定的干儿子人选是二舅舅家的夙离堂哥。 她应当告诉青玉黛,投胎是个技术活,她这一胎投得好,成为了地位在她之上的魔界帝姬,那么她便有权利对她颐指气使,她再不服气也只能忍着。 她应当告诉九里明,姜落尘打小教育她,嚣张可以做混世魔王也可以,但魔界帝姬不能做跋扈没道理的事情。她之所以仗着公主的身份欺压他,也是因为他先仗着储魔君的身份欺压旁人了,她不过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如姜落尘所说,魔界帝姬从来不做没道理的事情,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道理可循。 这几日的太阳都很毒辣,活像后妈的巴掌,像虫子一样扭着身子躲到棵勉强能遮得住太阳的野草底下,雪颂抿一抿干裂的嘴巴,不经意想起那一夜在凡界,无妄嘴对嘴喂水给她喝的事。 距那一夜已过去了七日,无妄应当早已苏醒了罢,不知他是否记得、有个总也睡不够的女子陪在他身边守了三夜。 掌管世间姻缘的月下老人曾经说过,男女之间的情爱往往神秘而不可解释,有时一方受难,另一方也能感觉到,并及时赶过来相助,英雄救美这个词便是这样来的。 爱情是唯一超越血缘感应的感情。 鉴于有这句误人子弟的话在,雪颂总以为无妄会来救她,便像上次她在洪荒大地捡到他一般。 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五日过去了,一轮又一轮太阳升起落下,月亮由亏转盈,这处荒山仍旧杳无人烟。无妄没有来救她,也没有任何人经过这里。 她又怀着侥幸的心情等了两日,胸前的大窟窿有了溃烂的迹象,有不知名的飞虫飞到她的伤口上产卵,连双手也不听使唤了,她估摸着自己快要死了,可,无妄他还没有来。 第八日的清晨,她被草叶上滑下的露珠唤醒,睁开渺无生气的眼睛,她奄奄一息地想,原来,一报还一报皆是虚妄,有些人之间的心灵感应能穿越千山万水,而有些人之间的心灵感应,连一座山一条河都穿越不了。 她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中终于醒悟过来,甚么唯一的夫人,甚么此生不会他娶,无妄唯一的夫人是青燃,是那个留存在他疯癫状态中的奇怪小仙娥。 而她,是魔帝雪颂啊。 她站在魔界众生的肩膀上,以帝君之姿俯仰这一方天地,手底下有数不清的魔物可供差遣,所有人都敬她怕她,他们皆诚惶诚恐的唤她魔帝大人。 从今以后,她再不会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若能活着回到魔界,她一定会当好心无旁骛的冷酷魔帝。该忘便忘,该撇下便撇下,老死不相往来这个词,偶尔听听也挺有道理的。 她正萎靡不振的思量着这些糊涂事,头顶上冷不丁传来一声惊奇的感叹,“哎哟,这里竟藏着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河伯哥哥我向来怜香惜玉,哪舍得美人儿妹妹在这里受风吹日晒呢。”他拨开挡在雪颂头上的草叶子,盯着她胸前的大窟窿看两眼,咽了下唾沫震惊道:“你、你受伤了?” 等了八天才等来这么个活人,雪颂其实很欢喜,但她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欢喜会把人吓跑,自矜了片刻,故作平静道:“嗯呢,伤得还挺重,你没看到这个大窟窿么。”又满不在乎的抬抬眼皮子,“那个……你会不会医术之类的,能救救我吗?” 乍然出现的男子听到她说话之后脸颊微微发红,也不知红个甚么劲儿,话语却仍旧吊儿郎当的,“啧,医术我倒是会一些,左不过本河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若我治好了你,你如何报答我?” 因着胸口溃烂的缘故,雪颂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但幸好,她还能控制住嘴巴和脖子。她抬眼逆着光看向言语吊儿郎当的男子,旁的没看清,只看到洁白无瑕的一张脸,肤色白皙近雪。她吊着一口气缓缓道:“从前我身边有位玉面书生,脸色同你差不多白,唤作知否,长得一表人才,张口闭口唤我太奶奶,委实烦人。可惜的是那个小白痴为了救我,以魔使的卑微术法造诣同三个混蛋斗法,结果可想而知,他被三个混蛋联手杀了。”顿一顿,容色认真道:“不若我倒可以让他陪你一夜,以偿还你救我的恩情。” 吊儿郎当的男子抓了抓头发,不解道:“三个混蛋?” 她扭了两下眉毛来表达内心的不满,“嗨,你有没有仔细听我说的话,重点根本不在他们身上,我迟早会杀掉他们的,你提死人作甚?” 吊儿郎当的男子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脸颊上两抹飞虹缠绕,流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可爱。良久,轻咳一声,重又似笑非笑邪魅狷狂道:“本君的水晶宫中正好缺一位侍妾,你的模样不错,就是脾气和说话的语气我不喜欢。”他拨开草叶子弯下腰抱起她,露齿一笑,露出尖尖的两颗虎牙,“跟我走罢,我救你,你收敛性子当我的侍妾。” 他抱得突兀,胳膊刚好挤压到了雪颂的伤口,她疼得“嘶”了一声。想一想终于获救了,不用眼巴巴在这儿像条咸鱼一样等死,她又由衷的笑上一声。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无绝人之路。既然此番她没有死成,那么待养好了伤,她一定会绝了青玉黛与樾辛的路。 雪颂被救走的当日,一则流言甚嚣尘上,半真半假的在仙魔两界流传着,甚至其中的真已越过了假,搅扰得两界人心惶惶不安。 ——魔帝雪颂暴毙而亡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仙子的议论 魔界众生不愿相信此事,他们对雪颂异常信任且崇拜,只要她坐镇在魔宫中,哪怕甚么事情都不做甚么话都不说,他们也觉得心里安稳。她就是他们的精神图腾。 当年老魔帝撒手人寰,魔界一直由樾辛两口子打理,那两口子只晓得过安逸日子,任人唯亲,赋税征得一年比一年高,压根不管他们平民的死活。直到帝姬雪颂重生,先是从那两口子手中艰难地要回帝位,又以铁腕镇压了一拨四处作乱的魔物,重新制定了赋税条款,他们的日子才过得红火起来。 不偏不倚十分走心地说,雪颂大人的功绩一点不输老魔帝,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今若雪颂大人再度湮灭,魔族的生杀大权又会回到樾辛两口子手中,他们岂非又要过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极快,不到三日,几乎人人都知晓此事了,众人自发地簇拥在魔宫门前,想让雪颂出来澄清传言,告诉众人她还好生生活着。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涌进空荡荡的魔宫,青玉黛与樾辛坐在案前一商量,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便趁着这个机会宣告雪颂的死讯。 雪颂暴毙的消息本就是他们放出去的,为的是提前让魔界的众人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消息说的乍然他们无法接受。眼下时机已到,是时候将之前编造的天衣无缝的谎言说出来了。 由樾辛出面抚平魔界众人的惊疑,神色哀伤道:“如大家听到的一般,雪颂妹妹她……”似是无法忍受内心的哀恸,眼泪唰的流淌下来,“她……暴毙而亡了……” 魔宫前簇拥的子民登时哭作一团,哀嚎声遍地,他做作的揩去眼泪,又拖着哭腔道:“妹妹临陨灭之前留下了遗言,嘱托我好生代替她照看魔界的一切事宜,暂且由我坐着魔帝的位置。她怕我一个人不能面面俱到,所以又特意嘱咐了,她的夫君九里明从西方魔君提为四大魔君之首,取代姜落尘大人的位置。”他仰天长叹一声,“我的好妹妹啊,你且安心去罢!我会继承你的遗志,好生管理魔界的这片山河!” 青玉黛不动声色的捅一捅他,他这才记起来还有一句话忘记说了,连忙补上,“对了,妹妹还说了,让我的夫人青玉黛来当魔界的帝后。” 魔宫前的哭声愈发盛大,简直要将屋顶的琉璃瓦掀飞,青玉黛在众人的哀嚎中背过身,露出一抹得偿所愿的满足微笑。 消息传到仙界,已是三日后,天色晴好时。 仙界的人听了这则消息大多欢喜难耐,众人聚会唠闲嗑的打头一句话便同此事相关,“嗨你听说了吗,魔帝雪颂再度湮灭了,据说是得了急病暴毙而亡,死状极其可怕。她的哥嫂恐怕会吓着魔族人,便没公开将她的尸身抬出来吊唁,只在魔宫草草办了场丧事。”有些唏嘘感慨,“可怜一代魔帝,最后竟沦落到如此田地,连场风光的丧事都没有,她那两位哥嫂可真不是东西。” 今儿这个话局子是织造仙子撺掇着组织出来的,本来是想同仙界容貌姣好的仙子们聚一聚,探讨一下来年甚么款式布料的□□最时兴,她好多备些布料。没成想,被鸿云仙子开头话题一岔,径直岔到了魔帝雪颂身上。 此时风光苑中海棠花开得正好,一苑的奇花异草都掩盖不去海棠花的夺目美丽。靠近小石桌的某位貌美仙子掐了一朵海棠花把玩着,幸灾乐祸笑道:“啧,死了便死了罢,有甚值得感慨的,魔帝这辈子没做过甚好事,还总是隔三差五的来咱们仙界勾引神尊大人。”面上浮上一抹奇异绯红,“她死了就没人惦记神尊大人了,咱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女子,可就有机会了。” 坐她身旁的那位翘着二郎腿的仙子陡然嗤笑一声。她是仙界头一位站出来倡导男仙女仙平等的英雄人物,平日里最听不得女神仙们妄自菲薄,拉低自己的身价,赶鸭子上架一般贴着位尊的男子。何况她一直把巾帼不让须眉的女魔帝雪颂当成偶像来崇拜,听得有人这样贬低自己的偶像,她怎能不生气。拿眼角余光瞥一眼方才说话的女仙子,十分不屑道:“柏悦仙子当真有见解,只是不知魔帝大人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些话,非要等到她死了才来说?难道……”停顿须臾,拉长声音道:“你害怕魔帝听到了会治你的罪?” 心事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语戳穿,柏悦仙子愠恼不已,正欲开口辩解,打拥挤热闹的海棠花后头突然走出位长身玉立的男子,人未到声已先到了,“你们觉得,雪颂她在勾引我?” 白缎黑面的鞋子纤尘不染,一袭柔软玄色长袍逶迤拖地,海棠花是开得拥挤热闹,可同他的风华姿容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或坐着或立着的仙子们齐声惊讶道:“无、无妄神尊!” 无妄神尊神色淡然,发间的玄色羽冠戴得端正不见倾斜,目光没有放在任何人身上,恍若这世间的一切都同他没有关系。他并不是独身前来,身旁还跟了位个头矮矮的小豆丁,小豆丁两只手都没空着,各捧了一根能治伤疤的四瓣草,正是身份成谜的小胖墩鱼丸是也。 也是凑巧,鱼丸早起非嚷嚷着来风光苑摘四瓣草,说是他在书上看到,四瓣草能治疗伤疤,雪颂身上有许多伤疤,他想摘了四瓣草碾碎成药膏送给她。无妄不放心鱼丸自己乱跑,遂跟了过来,也幸亏他跟了过来,否则还不会听见这番话。 柏悦仙子心虚道:“她总是往无生谷去,又送东西又找人的,难道……还不算是在勾引您吗……” 无妄困惑的蹙起眉头,低声喃喃道:“她在勾引我,为何我没察觉到?难道本尊数万年没沾男女□□,连起码得交流同勾引都分不清了……”迟疑不定了片刻,又淡然的抬起头,温和同柏悦道:“你方才有句话说错了,我需要纠正一下。” 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无妄神尊说话,且他的口气还这么温柔,柏悦仙子有些娇羞,低低嗫嚅道:“您且说来。” 抬眼扫了一圈拥挤热闹的风光苑,无妄的声音清晰可闻,掷地有声,“哪怕雪颂死了,你们这些人,照旧没机会。” 他的性子便是这样,说话从不会顾忌旁人的感受和想法,往往不说到旁人无言以对不罢休,当真没愧对他三界第一不羁大□□头。这下不单柏悦仙子脸红了,整个风光苑里坐着的仙子们皆臊得满面通红,掩饰尴尬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捧着四瓣草的鱼丸抽了抽鼻涕,抬起肉乎乎的小下巴,偏头问柏悦仙子:“你方才说,我漂亮的雪颂姐姐死了?” 柏悦心虚道:“不是奴信口乱说,实在是众人都这样谣传……” “谣传?”谨慎地捕捉到这个不严谨的词汇,无妄思忖了稍许,抬眸淡淡道:“她是上古魔族的血脉传承,寿元不可能这样短暂,我往魔界去一趟便知真假。” 无妄而今承的是初微的帝君之位,若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魔界走一趟,不晓得会生出多少是非来。那位倡导男女平等的仙子看得最透,连忙站起来规劝他,“神尊大人您且冷静冷静,这则消息并不可靠,没准过两天雪颂大人就出来了,您现在煞有介事的去魔界问她死了没,若雪颂大人没死,岂非尴尬吗?” 鱼丸也伸着脑袋劝他,“就是,父君你别听他们胡说,雪颂姐姐比我还活泼开朗,打起人来生龙活虎的,怎么可能会突然死翘翘呢。”害怕的拽着无妄的广袖,嘟起嘴巴小声道:“且她若是知晓了你听信谣言误以为她死掉了,会生气的呀,雪颂姐姐生起气来很没有人性,她若是拿妖月刺轮揍你我可不拦着。” 风光苑是仙界的一处美景福地,景色优美绝伦,就连吹面的风都温柔平和。无妄在柔和清风中默了稍许,小风初停时,他终于点了点头,默然应允下来。 闻得鱼丸唤无妄的称呼,风光苑里的仙子们皆惊着了,花容失色下异口同声道:“父君?” 扭捏的蹭到无妄身旁,紧紧挨着他,鱼丸仰起盘子似的大圆脸得意一笑,“你们都不晓得罢,无妄便是我父君,且我心中属意雪颂姐姐做我的母后。所以,你们都不可以打他的主意哦。” 童言无忌,何况鱼丸这样说顺便能帮他挡一挡数不清的桃花,无妄只但笑不语,并没有特意去戳破他的谎言。 风光苑里碎了一地的少女心,拿簸箕去清扫一下,估摸能扫出十来斤。 其实,无论是那位倡导男女平等的仙子说的话,还是鱼丸偷偷摸摸说的话,无妄都没听进去。他之所以决定不去魔界找雪颂,只因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日他听了青山老母的闲言碎语,晓得雪颂要同魔界的后生相亲,一时冲动之下领着鱼丸去魔界走了一趟,企图介入她的相亲会。他的确破坏了她所有的相亲,让那些年轻的后辈们不敢靠近她,但最后,得知真相的雪颂冲他发了场脾气。 他想,他只是友好地替她把把关,挑选一下合适的人选,左不过那些后生都不够出类拔萃,他便做主替雪颂找借口解决了。只是如此雪颂便劈头盖脸的怼了他一通,若他现在再跑去魔界问她是活了还是死了,那么没准她会举着妖月刺轮追杀他八百里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海底水晶宫 世人有句话,说一个人的身份越尊贵脾气便越坏,这句话在雪颂身上得到了完美呈现。 权衡利弊一番,无妄决定还是先回无生谷等待一些时日。若雪颂陨落的消息是则谣言,总有澄清的一天;若是真的,哪怕他立时赶过去也于事无补。 数日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无生谷飘摇的白雪停了半个时辰,山谷中间的木头小筑终于得以露出全貌。子时左右,无妄陡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想起白日里摆在门口的笸箩双生花忘记收进房中了,一夜冻过去只怕会凋谢。 他起身去门口收了笸箩双生花回来,正准备撩开床上的帘子进被窝,睡在他隔壁房间的鱼丸突然哭着跑出来,扯着嗓子哀求他道:“无妄无妄,求求你去救救雪颂姐姐罢!”满脸的眼泪流淌得比天水还欢实,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抽噎不止道:“她在河底……呜呜,在很黑很黑的河底,我找不到她!她一定绝望又害怕……呜呜,鱼丸最害怕黑咕隆咚的夜晚,暗处像是藏着帮小怪物,随时会跳出来啃小孩的屁股,雪颂她肯定也怕的!” 他将手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来,随手寻了张帕子揩他脸上的泪珠串子,并未相信他哭啼的糊涂话,轻笑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鱼丸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鱼丸分得清现实和梦境,我方才看到的就是现实。雪颂在碧绿色的深深的水底下,水是透明的,还有一座闪着光的水晶做成的宫殿。”他努力回想着,脸上又有新的泪珠滚落下来,“呜呜,旁边还有一个死变态在骚扰雪颂姐姐,雪颂姐姐很显然不喜欢他,可他还是恬不知耻的凑上前去同她说话~” 再次帮他揩去脸上的泪珠儿,顺便把哭出来的鼻涕也擤了,哄着娃儿重新睡下去,无妄这才敛了神色。 他年轻的时候——虽然说现在也很年轻——他比现在还要年轻的时候,有一回做了个不清不楚的迷糊梦,梦到已死去多年的桃华活生生站在他跟前,笑着找他要竹叶酒喝。结果隔天,藏着桃华灵体的思骨河发生异动,那个沉睡了三万年的女流氓果然苏醒了过来,没几天就到无生谷来了一趟,连哄带骗的把他珍藏的好酒要走了。 有时,看似无逻辑的梦其实是一种真切的预兆。 据他所知,鱼丸这位小胖子从未看过甚水晶宫,也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可今夜他却哭哭啼啼的说看到雪颂在水晶宫里。 他觉得有必要连夜去他说的有水晶宫的地方去一趟。 当下换了衣裳,又急传仙官流封来照看熟睡的鱼丸,该嘱咐的都嘱咐得差不离之后,他奔着三界唯一有水晶宫的地方匆匆腾云而去。 祥云经过碑谷海时,无妄有一瞬迟疑不解,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缤纷的星子,轻轻地、淡淡地、疑惑地笑了一声。 唔,左不过是鱼丸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罢了,枉论真假,他作甚着急忙慌的赶去查看?心脏不安分的跳动起来,像雷神拿了面小鼓在他胸口锤着,节奏分明紊乱。 他慢悠悠的驱动祥云,谨慎的做了一个猜想——难道,他喜欢雪颂? 心脏因这个猜想跳动得更加不安分。 好像所有的疑惑与踟蹰都因为喜欢二字迎刃而解,堆积许久的郁闷、纠结转瞬间随风消逝,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了——原来,是喜欢啊。 他喜欢雪颂,所以才为她嫁人而闷闷不乐耿耿于怀;他喜欢雪颂,所以得知她陨落的消息后昼夜不安心烦意乱;他喜欢雪颂,所以明知鱼丸的感应可能不准却仍旧赶来水晶宫了。 只是因为喜欢。 仙界的神尊喜欢上了魔界的帝君,当真不失为三界头一件荒唐事,足够那些迂腐的老神仙唠叨个百十来年了。 无妄才不管这些,他向来不管这些。露出一抹少年般满是憧憬期待的浅浅微笑,他迎着狂妄的夜风甩了甩委地长发,让它在黑夜中招摇成一匹柔软卷轴。长夜漫漫不可辜负,他想,他要去拯救喜欢的人了。 三界唯一的水晶宫殿在月坛海,月坛海深千尺,周围遍布大小华泽,每逢月圆夜,斗大的圆盘月倒映在连天海子中,堪称三界不可多得的一处美景。无妄久不出世,早已不清楚而今的月坛海水晶宫是谁人在居住。 他思量得完美,若雪颂真如鱼丸所说在水晶宫里,他只要拿出神尊的身份略微施压,任谁都得乖乖把雪颂还回来。月坛海近在眼前,他捏了个避水的诀,猛地扎进冰凉的海水中,正顺着水流游进最底下的水晶宫,却突然觉得,哪里似乎不大对劲…… 他隔着避水诀隔出来的空当向下看,白光闪烁的水晶宫当前写了五个工整大字:共工水晶宫。心底咯噔响一声:这里——是水神共工的宫殿! 波光粼粼的月坛海底,虾兵蟹将爬满地,海带海葵随水去。鱼丸口中绝望又害怕的某位少女头上斜斜簪了支红珊瑚做的流苏簪子,身着正红色与嫩白色相间的曳地华裳,正闲闲坐在一处海底亭子里,厮混在一群小辈精怪中间。 自打那日被何伯救走,雪颂便来了月坛海养伤,算来已有十来天了。这十来天光景里,除了静心养伤,雪颂还顺便打入了海底世界的小妖精群中。周围成精的小妖怪们几乎被她得罪了个遍,除了海带精还愿意同她说话、陪她吃荔枝,旁的小妖精见了她就要远远躲开。 信手剥一颗新鲜荔枝,她丢了果皮,将果肉塞进嘴巴里,扬眉问脚边头上挂海带的小妖精,“这位朋友,你是甚么精怪?” 小妖精绕着她跑了一圈,吭哧吭哧道:“小姐姐你忘了吗,我是海带精!柔软又鲜美的海带精!” 这声小姐姐喊得雪颂甚为受用,她点点头,赏了他一颗荔枝,又扭头问手边另一只小妖精,“那么你呢,你是甚么精怪?”这一只小妖精长得倒还周正,头顶上亦没有顶海带叶子,但是嘴角边有两撇细细的黑胡子,像豢养的家猫。雪颂想了想海底有甚么生物,半晌,迟疑道:“莫非……你是鲶鱼精?”她隐约记得,鲶鱼是有胡须的,只是不晓得鲶鱼是不是海洋中的生物。 嘴角边有两撇细细黑胡子的小妖精原本还簇拥在雪颂身边讨荔枝吃,听到她说他是鲶鱼精,冷冷哼了一声,有骨气的扭头走掉了。 雪颂懵了……咿她说错话了? 小海带精热忱地向雪颂解释:“姐姐你初来乍到,自是不晓得咱们这里的情况,方才嘴角边有胡须的小妖精是龙虾精。龙虾精一族跟鲶鱼精一族有累世宿仇,你错将他认成了与之有宿仇的鲶鱼精,他肯定会生气的~” 雪颂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顺手又递给小海带精一颗荔枝。头上的红珊瑚钗有些松动,她抬手往发间埋一埋,偏头问慢悠悠顺着海水游动的另外一只精怪,“游泳的朋友,你是甚么精怪?” 游泳的小妖精脑袋绿绿的,想来年纪还小,并未完全脱离妖性。闻得雪颂问他这个问题,绿绿的小妖精陡然生气了,气呼呼的背着壳儿转身便走,一壁走一壁嘀嘀咕咕道:“哼,明知故问。” 雪颂又懵了,瞪着眼珠子欲言又止的看向小海带精,后者驾轻就熟的向她解释,“姐姐你看不出来吗!他是绿毛龟,也就是王八精!小王八有颗玻璃心,又觉得自个儿的出身不好,凡人老是拿他骂人——就是那句王八犊子。所以小王八特别不喜欢别人问他是甚么精怪。” 雪颂受教了,雪颂长大了。她记得有一回,她壮着胆子将四大魔君之首姜落尘养的一只蛐蛐儿的腿弄断一条,姜落尘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一改往日的假斯文,上蹿下跳的来找她算账。气极之下嚷了一句:“雪颂你个小王八犊子!快出来给我的蛐蛐儿宝贝道歉,你作甚要把人家的腿弄断一条?”她倒没甚么感觉,只觉得王八犊子这个词新奇,她老爹却头顶冒火的去找姜落尘理论去了。 她蹲在魔宫的房梁顶上,望着她老爹雄赳赳气昂昂离去的背影,深觉他护犊子的精神感天动地。 却不知,原来姜落尘所说的“王八犊子”一词不单骂了她,顺带把她老爹也牵扯进来了——她是王八犊子,那他不就是老王八么?难怪要去找姜落尘理论。 厮混在一群小字辈中间,整日浑浑噩噩插科打诨,今儿个捉弄一下海带精,明儿个调戏调戏绿毛龟,雪颂觉得自己年轻许多,有把头发放下来扎两个少女髻包的冲动。 海底亭子建在一堆珊瑚礁旁,离水晶宫的大门甚近,门旁两只天石雕成的石狮子耀武扬威立着,极富威慑力。 雪颂吃腻了荔枝,一甩手,大方地全赏给了海带精。海带精剥着荔枝皮,闷闷不乐地问她:“小姐姐你有没有喜欢过谁?”自顾自叹了叹了一口气,“我喜欢海瓜子精,可海瓜子精喜欢海马精,海马精又喜欢海葵精。你说爱情怎么这般麻烦呢,总是没有两厢情愿的时候。” 她来海底数十日,远离了争端与纷扰,已有些日子没想起陆地上的人了,海带精这样一问,她登时想起了无妄。 也是在这一瞬她才知晓,原来她故意装出来的快活有裂痕可循,连未经世事的小妖精都能看出来。她心里也一直有无妄,只是缺一个人引导,所以小妖精只随口问一句,她就想起他来了。翘起二郎腿,她故作从容的晃一晃,扬眉道:“自然有的,谁年轻的时候没一桩荒唐情史呢?姐姐我曾经十分爱慕一个男子,你要晓得我是魔族的帝姬,多么高贵嗬,可为了他,我委身成为一个低等的小仙娥。”她把玩着腰间的璎珞穗子,故作洒脱道:“但爱情如你所说,总不会两厢情愿,他那时已有了未婚的妻子,我横插在中间,做了一回三界人人唾骂的小三儿。”顿了顿,半是感慨道:“多好笑。” 话音刚落,水晶宫旁右侧的石狮子口中突然吐出几串泡泡,用石墨点成的眼珠子似乎也气呼呼转了一下,忒像吃醋的小孩子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 雪颂骇了一跳——咋了石狮子成精了?她定睛细看,又甚么动静都没有了。石狮子到底是石狮子,乃是石头雕刻出的没有灵魂的东西,怎么会鼓腮帮子瞪眼睛呢。一定是她看错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调戏小妖精 海带精光顾着吃荔枝了,甚么动静都没瞧见,替她叹了一口气,又问:“那你喜欢的人现在还活着吗?” 雪颂收回心神,“活得很好。” “既然活着,他为何不来救你?”海带精很是不解的样子,“我看姐姐你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因为他没来找你的缘故?” 是这个缘故吗?雪颂想,应当不是。她没有奢望过无妄能来找她,在陆地上晒咸鱼一般躺着的那些日子无妄都不曾出现,更何况而今她来了深不可测的海底,无妄便更不可能来找她了。 因着阳光照射不到海底,勤劳踏实又有钱的海底居民想了个法子,寻了十来个盘子大的夜明珠悬挂在水幕边上,用它们来当太阳。雪颂看了会儿荧亮的夜明珠,又看了会子流淌不止的湛蓝海水,须臾,静静摇了摇头。 儿女情长于她已是身外之物,眼下她要做的便是养好伤,再寻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杀回魔界,让那三个造反的孽障跪在她脚底下求饶。啧,想想心里就痛快。 有不知名的鱼虫围绕在珊瑚礁旁,色彩斑斓美妙,游动的顺序亦井然有序,大鱼在最后头,小鱼在最前头。水晶宫闪烁着夺目的明亮光芒,门前两座黑色天石雕刻成的石狮子也变得生动起来。猛一看上去,两座石狮子似乎一模一样没甚区别,可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它们之间有诸多不同之处。 雪颂没有看错,门右侧那座正对珊瑚礁的石狮子,的确是人为变化的,且正是她认为不可能来此的无妄变化的。 来水晶宫的路上,无妄盘算得甚是稳妥,若雪颂真如鱼丸说的那般被困在海底,他想方设法横夺强要,总是要把她救出去。可不巧的是,他潜到海底才发现,这里是水神共工的宫殿,现下被共工转给了他的儿子居住;更不巧的是,他这次来正好赶上共工和他夫人来见儿子。 共工的夫人单名一个“嫘”字,人唤嫘夫人。嫘夫人年轻的时候苦追无妄,无妄没有答应,最后不得已才嫁给了共工。无妄闲暇时偶然听闻,嫘夫人同共工过得并不幸福,她心中还总是留有对他的期盼,夫妻俩隔三差五因为此事吵起来。上古大神陨落的陨落,避世生孩子的生孩子,像无妄这样仍旧孑然一身的少之又少。为着避嫌,也为了防止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他忙捏了个诀将水晶宫门口的石狮子移走一只,自个儿变化成石狮子的模样,预备等他们夫妻俩走了再变回来。 他们夫妻俩是走了,没有看到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无妄却再也变不回来了。——海底有结界。或者说,水晶宫附近有结界。应当是同为上古大神的共工设的,一个顶尖的术法结界,用以束缚住变化模样的仙家或者精怪,让他们维持着所变化的模样动弹不得,连术法都使不出来。 他有些庆幸——幸好他变作了一只石狮子,若是变成一把笤帚,或是一条小丑鱼,那便十分尴尬了。 共工设下的这个结界他可以解开,应当说三界没有神尊无妄解不开的结界。只是需要一些时日,短则十日,长则半月,眼下,他只得委屈当一只看门的石狮子。 说来,无妄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他变成石狮子没多久,雪颂便拎着成串的荔枝来凉亭里打发时间了。看来小胖子鱼丸的感应的确灵光,回去他要夸夸他。他无法说话,便以一只石狮子的视角静静地看着她剥荔枝、看她欺负小妖精。他想,雪颂她,还真挺好看的,没人比她更适合当他的尊后了。何况,变成石狮子能听到许多不该听的事情,譬如雪颂方才轻描淡写讲述的她的情史。 他承认听了是有些吃味,但谁还没个过去呢,他理解她,完全理解。他从前不了解相见恨晚这个词的意思,如今却突然间明白了,可见遇见一个对的人能学到很多知识。 三界第一洒脱第一不羁的神尊正以石狮子的视角温柔地凝望雪颂,冷不丁从水晶宫里出来个男人,越过他朝雪颂道:“我的小美人儿,你又在同那些小妖精们闲扯甚么?”做作的撩两下额前细碎的头发丝儿,慢慢走近雪颂,又道:“咱们海底不比你们陆地四季分明,这里一年到头看不到几次太阳,你住得习惯不习惯?” 变成石狮子的无妄拧起眉头——他是谁? 满桌子的荔枝壳将将堆积成一座小山,雪颂抬手把荔枝壳扫到另一侧,支肘微微抵着下巴尖儿,神色慵懒地问他:“我有一个问题。” 撩袍在雪颂身旁坐下,从水晶宫里出来的男子微笑颔首,“你且说来。” 雪颂记得,那日她重伤垂死,这位路过的好心人施以援手将她救下时曾说,他是河伯渊笛。她的问题便与此有关,“你究竟是何伯还是海伯,为何住在海底,且周围都是海洋生物?” 这个问题显然将他问住了,河伯渊笛默了片刻,耳朵根发红,掩饰性的轻轻咳嗽一声道:“因为……凡界有人为河伯做了首诗歌,我很喜欢那首诗歌,而且河伯同我一样是住在水底下的,所以……所以在外行走时皆说自己是河伯……” 雪颂拉长尾音“哦~”一声,支肘的手没放下来,似笑非笑的将他望着。渊笛的耳朵根红的要滴出血来了。 河伯渊笛表面猥琐□□,有故作风雅不羁的嫌疑,其实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纯情小处男,一和女孩子讲话便会脸红。因着常年住在海底,他母后嫘夫人管他管得厉害,加之周围又都是男性小妖怪,渊笛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子相处。半年前他跟着他父君共工去凡界看了台戏,戏里的男主人公狂妄风流,却有无数的女孩子争先恐后爱慕他、宁愿为他去死,单纯的渊笛便以为这样的男子讨女孩子喜欢,所以整天刻意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水晶宫前的那只石狮子要气炸了,他想,渊笛应当便是鱼丸口中的猥琐男子,他居然敢用那种明目张胆的眼神看雪颂,当真……当真放肆! 不行,他得赶快破开结界,用最快最快的速度,哪怕留下甚后遗症也无所谓。 三日后,海水依旧湛蓝,水晶宫依旧璀璨,无妄他……依旧没解开术法结界…… 碧波荡漾海藻招摇,水质清透鱼龙混舞,水神共工曾居住过的这处月坛海透着勃勃生机,让身处其中的人也不由得充满干劲。 自然,不包括雪颂。 自打来了海底水晶宫,雪颂便没早起过,借着养伤的幌子一味贪睡,不到午时是不会起来的。然她最近新交的好友们都是勤劳分子,这一日晨起,她蒙着头打算照旧睡到午时,新交的三位好友约定好了一般到水晶宫来找她,望着六双诚恳期待的眼睛,她无奈的起身穿衣,提了一兜龙眼到凉亭里,坐下与他们唠小嗑。 绿毛龟精满目憧憬道:“姐姐姐姐,你是从魔族来的罢?听说魔族人唱歌好听,跳舞也好看,姐姐你身上有伤,跳舞是不能跳了,那你能不能唱一首歌给我听呢。也不要特别长,短短的就可以。” 雪颂掩唇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道:“竖起耳朵听着啊——”绿毛龟精赶紧点头,她清清嗓子唱道:“小呀么小王八,背着那厚壳上学堂,不怕游泳慢呀也不怕那海水打,只怕……”没等她把这首歌唱完,绿毛龟又气哼哼地走了。 雪颂渐渐习惯了他的玻璃心。 化成人形的小海带精正是怀春少年的年纪,目送着绿毛龟游走,他愁闷不快道:“姐姐,你说个笑话给我听罢,海带精我现在很难受。同我抢海葵的那小子很会哄女孩子开心,海葵她已经没有当初那般偏向我了,同是邀约,她总是先赶赴那小子的。” 没有日头的海底总像缺了甚么,纵然夜明珠的光芒再盛,也给不了人温暖的感觉。雪颂又懒懒打了个哈欠,手指头从厚密乌黑的头发丝儿中穿过,宽慰他道:“这算甚么,起码你的情敌与你是同一性别,有可比性,姐姐我曾经有过一位异性情敌,撒娇撒痴起来比我这个女孩家还要像女孩家。”目光不经意滑过水晶宫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不晓得是不是她眼睛有问题,总觉得右侧的那只石狮子在盯着她看。她迟疑的朝石狮子走过去,一壁走一壁感慨道:“我的这位情敌呀,啧啧,可不得了,乃是凡界的一位帝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经年前之忆 6 走近了,她抬头摸了摸石狮子的眼睛——冰冰凉,并没有生命的迹象。她抿嘴浅浅笑笑,复又旋身回到凉亭里坐下。被青玉黛和其他两人重伤之后,雪颂觉得自个儿可能落下了甚后遗症,有点儿老眼昏花,整日疑神疑鬼的,看甚么东西都像活人。 海带精晃了晃脑门顶上的海带叶子,俩眼珠子里冒着满满求知欲,八卦道:“凡界的帝王?他是怎么同您争您喜欢的男子的?最后是他赢了还是您赢了?” 夜明珠洒下的光辉柔和温婉,信手提起一串龙眼,雪颂拉长尾音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她到仙界当卧底的第二个月,适逢三界地位最底下的凡界发生灾难动荡,一只从洪荒大地跑出来的蝗虫精在凡界肆意作乱,到处啃咬快要成熟的庄稼,一时间民不聊生。 初微一向体贴凡间民众的疾苦,得知此事后,他第一时间召集众仙家到初云天商议。若作乱的是普通的蝗虫精倒也罢了,初微随便派个神仙下界便能将之收复,然这只蝗虫精是从洪荒大地跑出去的,乃是上古的洪荒怪兽,他询问了满殿的神仙,竟然无一人敢接下这个差事。 偏巧他当时也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自去凡界,末了,只能来无生谷求助神尊无妄。 彼时雪颂正陪着无妄躺在无生谷入口处唯一的一片绿草地上,人手一本册子盖住脸,双手叠在脑门后,悠哉悠哉的闭目晒太阳。 初微阐述完来意之后,无妄默了许久,等到初微不耐烦了,他才慢悠悠的趁机提出要求:“要我去凡界帮你收服蝗虫精?也不是不可以。左不过从凡界归来后我会十分劳累,估摸没有个一百年歇不过来。” 初微十分了解无妄,当下允诺他,待他从凡界归来往后数的一百年间,无论仙界发生甚么事,是否与他有关,他都不会来无生谷叨扰他。 无妄这才揭下脸上盖着的册子,阳光和煦地扑在他的脸上,像一层金粉灿然华丽,纤长漆黑的睫毛抖啊抖啊,雪颂躲在册子底下没出息地看痴了。 花痴归花痴,雪颂可没有忘记自个儿的卧底身份,趁着无妄回谷内收拾行装,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书信给她老爹,将此事报备上去。她老爹正好在仙界周围活动,平时三个时辰能收到的书信今日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收到了。传回来的回信上写着,让她想法设法跟着无妄一起去凡界,趁机阻拦他,让他不要这么快收服蝗虫精。她老爹贼兮兮道,这个节骨眼上,仙界越乱越好、事情越多越好。 雪颂会意了,她紧跟在无妄后头收拾好了行装,见他要走了,且并没有带她一起去的意思,她忙站到他身后央求道:“嗨呀无妄你带我一起去凡界好不好?” 无妄回头看她,认真道:“此番去凡界并不是为了游玩,要收服的蝗虫精乃是从洪荒大地中跑出去的,术法造诣程度同下神差不离,你的术法造诣并不高,我无法保证在收服蝗虫精的同时能够顺便保护好你。” 雪颂原本并没有多么想去凡界,听到无妄说她需要保护,心里有个缺口豁然炸开了——啥?他居然说她需要保护?她是谁?她可是魔界的帝姬雪颂!一千岁时便徒手砍死了闯入魔宫的丑陋荒蛮魔兽,吓得守卫魔宫不利导致魔兽入侵的魔兵两腿发软;两千岁自学成才,轻轻松松祭炼出了神器妖月刺轮;三千岁走了下坡路,跟着姜落尘不学无术,但好歹长了许多见识。这样优秀而出色的她,落在无妄眼中竟成了需要他来保护的弱者! 她气恼地坐回椅子上,板着脸不悦道:“你若不带我去便不带罢,我留在无生谷看家。只是···”停顿一瞬,仰头朝无妄天真无邪笑道:“等你回来无生谷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房顶可能会不见,屋子内的摆设也有可能少一半,啊,最关键的——”她指一指珠玉帘子后头的半架屏风,“你没画完的屏风上可能会多出许多人物图画来。我的画技你是晓得的,但是那种抽象化的画法用在屏风上,没准会很合适,你可以试一试。” 无妄冷着脸将她望着,甚么话都没说。漫长的寂静过后,他黑脸接过她整理的行装,冷冷撂下一句:“跟紧了!不许自己一个人乱跑。” 雪颂得偿所愿的“嘿嘿”笑两声,忙起身跟着他,寸步不离。 无妄此番下界并未打算表明真身,抵达那处叫‘思乐国’的国度之前,他先为那一国的君主造了个梦,在梦里告诉君主,今日的傍晚时分将会有两个凡人出现在思乐国的皇城门口,这两个人有极深的仙缘,说不准甚么时候便能飞升成为神仙,让他务必好生招待,怠慢不得。 雪颂不解他的用意,咬着指头问了一句:“那个,你为何不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你便是神尊无妄呢,反而要大费周章的造一个梦,告诉他你是有仙缘的凡人?” 他又甚么话都没说,挥挥手为她变出一方琉璃一样的透明镜子,雪颂探头看了,镜面上反映的是无妄八百年前下界做事并表明真身的场面,数以千计的凡界臣民乌泱泱跪了几条长街,每个人都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恭敬惧怕神情。 无论甚么时候,凡界众生对神仙的膜拜始终有增无减。站在魔界帝姬的角度上,想到魔界子民朝拜她时她内心的压抑,雪颂瞬间理解无妄了。 凡界的傍晚来得很快,雪颂和无妄到达思乐国的皇城门口时,思乐国的君主早已领着士兵等待多时了。涂了葵粉胭脂的君王一眼便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认出了无妄,迈着小步子走上前来,欢喜道:“啊,您便是无妄罢?” 无妄有些高冷的“嗯”了一声,思乐国的君主更加欢喜,忙不迭地领他进皇宫,全程翘着兰花指,亦全程把大美人雪颂当空气看待。 雪颂长到这么大,还从未看到过涂脂抹粉、迈小步子、翘兰花指的男子,她揪住身旁的一位无辜百姓,粗声粗气道:“你确定你们的君主是男人?” 被她揪住的无辜百姓虽然害怕,但他从来没看过像雪颂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光顾着看雪颂的脸了,一不留神把实话说了出来。原来,这位娘娘腔的一国之君,他的确是个男人,且还是个举国皆知的知名断袖人士。 无妄本已经走出去数步远,许是瞧见了她粗鲁对待无辜百姓,又冷着脸折回来。目光在无辜的百姓身上流转几圈,无意识地牵过她的手,这才继续往皇宫走。 雪颂长到这么大,不是头一次和男子牵手,但是却头一次有触电的感觉,心里头麻酥酥的,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欢快,一向胆儿肥的她竟不敢抬头去看无妄。 为了表示内心的镇定,她迎着傍晚夕阳去看立在那头的思乐国君主,他的目光落在被无妄牵着的那只手上,表情很微妙,有几分嫉妒、几分羡慕、几分埋怨。雪颂豁然间贯通领会——这个断袖的君主,他对无妄一见钟情了! 这个猜想隔日便得到了证实,思乐国的君主名唤姬堂堂,姬堂堂显而易见地表现出了他对无妄的喜爱,赏赐给没有任何官爵的无妄许多精巧珍稀玩意儿。雪颂等了一日,从早等到晚,姬堂堂始终没赏赐她任何东西,连块铁片片都不曾赏赐。 看看,看看,搞区别对待,忒没情商! 他还派人传话给无妄,说修仙道苦,且最后不晓得能不能成仙,倘使成了仙,以后还要经历数不清的天劫,何其麻烦;倒不如留在思乐国当他的嬖人,要甚么他都给,且他可以为了他谴退后宫中所有的男妃子女妃子。 雪颂住在离无妄甚远甚远的偏宫大院内,听得这则消息后气得徒手劈碎一张桌子。他奶奶的姬堂堂,竟然敢打她的人主意——她是同无妄一起来的凡界,姑且将他算作是她的人罢。 雪颂很生气,后果不严重。因她晓得无妄不会留下来做他的嬖人,姬堂堂的那些礼物算是白送了,没准无妄恼羞成怒,还会施个小术法惩罚他一下,让他十天不能说话甚么的。 然她低估了无妄的恶趣味,这尊神并未斩钉截铁回绝,反而回了姬堂堂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容我考虑考虑”。雪颂气得又拍碎了房间内另外一张桌子,把前来送午膳的宫女吓得一哆嗦,手里头捧着的烩鹅肝全喂了地板砖。他考虑个棍子啊,好生生的高贵神尊不做,难道他要来凡界做同性恋? 她有些生气,虽然自个儿也不晓得究竟气甚么,但她就是生气,气得一连好几天都没和无妄说话,见了他便扭头回房间睡觉。 从洪荒大地跑出来的这只蝗虫精狡猾得很,许是晓得仙界来了神仙收服它,一连五天没有出来作乱,要多老实便有多老实,四处难寻它的踪迹。 收服不了蝗虫精,便没法子返回仙界,雪颂被迫闷在王宫里生了五天的气。她着实讨厌思乐国的这位娘娘腔君王,偏生同她作对一般,姬堂堂不时到她眼前来晃悠两圈,每每过来身上都佩戴着不同的玉髓首饰,十根指头上带满了金玉扳指,活像个没文化的暴发户。 魔宫比仙界还要富庶,她打小见过的金银珍宝海了去了,何时像他这般炫耀过?雪颂很是看不上他。想着眼下借住在人家的地盘上,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纵然看不上他,也并未表现出来。 五天后,凡界下了这个月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未停歇,久未露面的蝗虫精憋不住了,终于再次出现。 为了凡界众生来年能有粮食吃,不至于闹饥荒,雪颂与无妄冒着雨去稻田地里收服它。 雪颂牢记她老爹的话,出发去稻田地里之前,她暗暗做足了打算,决定抓住一切能捣乱的机会抓紧捣乱,拖延收服蝗虫精的进度,让仙界乱上加乱。 有句话说得好,皇天专负有心人,她打算得再好也于事无补,事情完全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她没有成功阻拦无妄收服蝗虫精,反而出手帮着他一道收服了蝗虫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经年前之忆 7 她晓得这只蝗虫精是从洪荒大地里跑出来的,不怎么好对付,是以当无妄被它逼得节节败退眼看要掉进稻田旁边的河流中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腾空飞起,祭出寒光闪闪的妖月刺轮冲上去,将无妄交代的话全抛到脑门后去了。 身为魔界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打过的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场,雪颂很自信,认为自个儿完全打得过这只大虫子。情急之下却忘了,她如今的术法造诣连个普通下仙都比不上。 那是雪颂此生都不愿回想起的丢人场面,妖月刺轮按照她的操作稳稳砸进蝗虫精的后脑门,砸出一个深坑,“嘎嘣”脆响。蝗虫精吃痛地转过身,伸出如钢刀一般锋利的后脚蹬了她一下,她来不及施展出逃遁之术,立时被蹬飞出去数百米远,浑身上下好似散了架,跌在片青草地上疼得动弹不得。 快要掉进河里的无妄御风飞过来,面上的恼怒之色溢于言表,朝重伤的她喊道:“不是说了让你躲在后面不要出来吗,你没带耳朵?作甚冲上来送死!” 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咯出一口鲜血,半晌,断断续续道:“我看你好像……好像快要打不过它了……若是它将你杀死了怎么办……” 抬手结印封住她身上几个穴位,无妄的神色平静些许,声音也低下来,“那你躲在后面看着我死便成,等蝗虫精走了以后替我敛下尸骨,何必自己也冲上来送死。” 她疼得糊涂了,就着昏黄的光线描画他精致的面容,看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看他不点自红的嘴唇,不舍留恋道:“可我……可我舍不得呀……” 她记得她说完这句话后,无妄愣了许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过去了,再也看不到这世上物体的动静与变化。良久良久,他低下头凑近她,嘴唇轻轻从她的额头上擦过,勉强算是一吻。她听到了心弦绷断的声音,原本因疼痛变得苍白的脸上凭空多出两抹红云。 接下来的一幕雪颂到今时仍旧深深记得,容貌年轻的神尊弯腰抱起她,墨发与宽大的玄色衣袍共同飞舞在风中,发出清晰而清冷的猎猎声。他便这样抱着她追上脑门挨了一刺轮后逃走的蝗虫精,一壁抱着她一壁同蝗虫精交战,单手不停的在空中撰写符文,眸子里的决绝与坚毅都蔓延到了脸上。杀死蝗虫精之后,无妄顺便放了一把火,将它的尸身也烧没了。 火光灼灼晔晔,照在脸上有温暖的感觉,她窝在无妄同样温暖的怀中,陡然间明白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她在心底碎碎念叨:完了完了,老爹我对不住你,我不单没能阻止无妄杀掉蝗虫精,而且,而且好像……好像还喜欢上他了。 她估摸她老爹知晓此事后会跳脚,没准还会拍死她。啧,她可是魔界的帝姬啊,在世人眼中便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而无妄他,他是仙界尊崇无比的神尊,驾临于众神之上,受世人尊敬爱戴。 她晓得自己的这份喜欢不能表现出来,亦不能让世人知晓,她一直都晓得。 可到最后,她还是让世人知晓了此事。 当夜,她是被无妄贴心地抱回王宫的,姬堂堂不晓得他们杀蝗虫精去了,见她负伤回来,又见无妄抱着她,竟然有些兴奋,一脸期待地道:“啊,雪颂姑娘受伤了!怎么样,死了吗?还能不能救得活?”巴不得她死掉一般。 纵然体力不支,雪颂仍撑开眼睛白了他一眼,往无妄怀里蹭了蹭,嫌弃不已道:“死娘娘腔。” 涂了薄薄胭脂的面孔抽动一下,姬堂堂跳脚道:“她骂我!”他抬头看着无妄,情绪激动道:“你别拦着,本王今儿个非要砍了她的头!她太过大逆不道!” 无妄没理他,雪颂也没理他,姬堂堂自己躲角落里生气去了。他回去特意颁了道圣旨要砍雪颂的头,罪名和处刑时间都拟定好了,只差拿起玉玺盖章便能生效。他打开装玉玺的匣子时,写有雪颂名字的圣旨却突然自燃起来,在火中烧成堆纸灰,还险些燎着他的眉毛。姬堂堂以为这是天意,上天晓得他要杀害有仙缘的人,所以着天火以示对他的警醒,让他不要肆意妄为。 他骇得再不敢动杀掉雪颂的念头。 按照最初的计划,杀了蝗虫精之后他们就该返回仙界,但雪颂受了重伤,不好在云头上吹风。无妄便决定先继续留在凡界,等过些日子她的伤口愈合一些,他们再回仙界。 在凡界养伤的日子说来有趣,说来也无趣。雪颂之前从未来过凡界,她从鲜少读过的几本书中知道,凡界是三界之中规矩最少的一界,每年的正月十五,凡界都会大张旗鼓的举办十五灯会。这一日,年轻的男女们可以互相表明爱意、可以互相赠送礼物、亦可以爬上城墙跳舞。 她很向往如斯热闹的场面,趁着无妄送药给她喝的时候委婉提了一句,问他能否带她去逛灯会。 无妄端着药碗看向她,深邃的眸子轻轻一抬,“你想去看灯会?” 她忙不迭点头。 他把药碗搁到她手上,又从兜里掏出块用硬纸包着的糖果,语气淡然道:“等明年罢,今年的十五灯会早结束了,你算算日子,现在已是九月初六。”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恹恹端起药碗啜一口,苦得眉毛都蹙到了一起。无妄看她几眼,又道:“等到来年正月十五,新雪初歇腊梅花开时,我带你来凡界看灯会。” 她又想了想,虽然眼下看不到灯会,感受不到热闹的氛围,但是来年她喜欢的无妄会陪她来凡界。那么眼下看不到灯会便无关紧要,她更期待来年同无妄一起去看灯会。 她没有掐算的本事,算不出世事变化无常,第二年正月十五,无妄没有陪她来凡界看灯会,以后也没有陪她来。病榻前或随口或无心的一言成了他许给她的又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 许是为了方便做不可告人的事,凡界君王姬堂堂给雪颂安排的房间距离无妄有半里地远,往来甚是不方便。 雪颂觉得她这个女孩子做得着实不怎么样:论泼辣,她比不过同是女子的紫苑;论撒娇撒痴,她又比不过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的姬堂堂。打架她倒是挺熟练,撸起袖子便来,但会打架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身为一国君主,姬堂堂他压根没有君主自矜高贵的样子,整日缠着无妄,他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投怀送抱百般勾引,就差脱了衣裳躺无妄床上了。 她曾好奇问过他:“嗨,堂堂兄我问你,你是生下来就这么娘里娘气的,还是后天变成这样的?” 姬堂堂翘着兰花指轻“哼”一声不予理会,拎着新淘回来的珍奇玩意儿,转头继续纠缠无妄去了。 无聊的养伤日子里,她凭借过人的智慧同王宫里的低等下人厮混熟悉,偶然间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那么几件宫廷深深秘闻。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挑出其中一件有代表性的秘事,趁着无妄出门采药的空当,好奇的同姬堂堂求证道:“我听说你曾收过一位英俊的小哥哥,小哥哥头发很长,已经及腰了,风吹着头发扬起,便是处漂亮唯美的风景。那位英俊小哥哥不愿做你的嬖人,但你没听从他的心声,强行将小哥哥据为己有。后来,那位小哥哥深感痛苦屈辱,挑了一个同样阳光灿烂的日子,剪下自己柔软及腰的头发当绳子,吊死在了横梁之上。这件事可是真的?” 姬堂堂没有直接否认,也没承认,只用十分委屈且做作的眼神凝望她,“你们这些俗人为何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我的爱情?”神情陡然变得激动,握拳道:“本王是皇帝,思乐国谁不惧怕我手中的权利?本王喜欢无妄,便一定要想法设法得到他,任谁来阻止都没有用!” 雪颂怔怔于他独特的想法——皇帝便能如此任性么?皇帝便能随意行使手中的权利么?她老爹还是魔界的帝君呢,做甚么大事之前还不是照样得同魔界的大臣们商议。她苦口婆心劝他,“你自是可以有你的爱情,谁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哪怕绝后也同我毫无关系。只是你要考虑对方是否愿意接受你的喜欢,以及……”她顿了顿,“是否有人同你一样喜欢他。” 姬堂堂轻蔑的抬起下巴,“本王晓得你也喜欢无妄,可你配不上他,长得再好看有甚么用,不过是皮囊罢了。我是男人,比你更懂他需要甚么、喜欢甚么,你若是识相的话就从他身边消失,别搅扰本王同无妄恩爱缠绵。” 凡界有位文学家说过,你永远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而今姬堂堂便是那装睡的人,雪颂觉得,她唤不醒他了。她有些庆幸,幸好姬堂堂是凡人,寿命短暂,也没有法子追到仙界,不若她在喜欢无妄的征程上会多出一位劲敌。 相比心思比女孩儿还要细腻的姬堂堂,雪颂更喜欢只会大喊大叫使用蛮力的紫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石狮子成精 无妄在半个时辰后归来,拿刚采的草药煮了碗浓稠的汤药,盛在白瓷小碗里端给她。看着她喝完了汤药,状似无意问了一句:“你方才打他了?” 她一时怔住了,“甚么?”半晌明白过来,无妄口中的“他”定是姬堂堂了。她转眼间明白过来——姬堂堂这个阴险的小男人,这定是他使用的苦肉计,打伤自己,然后再同无妄说是她打伤的,一来博取无妄的同情,让他怜惜他,二来可以让她在无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雪颂自小在魔宫里长大,见多了这样的龌龊事,隔几年就有娇艳的魔女使用这招陷害她母后,且每次都将自己打的几近毁容,可比姬堂堂狠多了。 她着实没做过这样的事,是以回答的坦坦荡荡:“我闲得慌啊,打他我还嫌手疼呢,再弄满手的脂粉还要下床清洗,甚是麻烦。” 无妄淡淡然“唔”了一声,从广袖中掏出包裹严实的糖果,剥去外层的糖纸,塞进她嘴巴里。 分明是甜滋滋的草莓味糖果,吃在嘴巴里像是没感觉,药草的苦涩味道似乎已经进入到了心脏。雪颂惆怅地想,无妄若是信任她,完全可以不来问她这一句,同是被诬告,她老爹就从未去问过她母后,反而重重惩罚了那些妖媚魔女。 她老爹着实是个护妻狂魔,她可以将他气得跳脚,一天不想吃东西;可若是她惹她老娘生气,哪怕只是露出生气的神情,一顿打是逃不掉了。 没几日,护妻狂魔做了个梦,梦到她在凡界被野狗咬了一口,脚踝处破了道小口子。护妻狂魔放心不下她,自个儿又脱不了身,遂千里迢迢派了知否的太太太爷爷、她当时的魔使知乐来凡界探望她。 彼时雪颂刚被姬堂堂气完,死娘娘腔仗着他是凡界的帝王,可着劲作践她,送给她的午饭全是馊的,根本没法子吃,很难想到凡界的帝王也会这么小家子气。老乡见老乡,何况这老乡从小看着她长大,两眼更是泪汪汪,雪颂搂着他的肩膀唏嘘不已:“知乐,我的好知乐,你终于晓得来探望一下你可怜的主子了。”她将领口往下扒一点,露出肩膀上被蝗虫精触角划出的伤口,“你看看我身上的伤,”吸了吸鼻子,“凡界的日子真是太难挨了,以后魔界谁再说凡界好,我非得一脚踹飞他。” 知乐同他的重重重孙知否一样多愁善感,见到了她肩胛处的伤,显得比她还要难过,包着两汪眼泪道:“主子!知乐来迟了!您受苦了!”平复一会儿,贴心的替雪颂拉上领口,低声道:“来之前帝君说了,若他做的梦成了真,主子您真的受伤了,便让我带您回去,咱们不当这个卧底了。我现在便带您回魔界。” 离家有些日子,雪颂的确想念她母后,可是想到回魔界可能再也见不到无妄,再见便是在仙魔两界的世纪之战上,他们是对手也是敌人,没法子说话。她踌躇许久,贴着知乐的耳朵半是恳求半是命令道:“你是我最衷心的魔使,知乐,你替我瞒住父君,回去后便报我无碍。眼下我还不想返回魔界,等何时想回去了,我会自己回去的。” 虽然有不解和疑问,但作为她最衷心的魔使,知乐甚么都没问,还是答应了。 雪颂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夸夸知乐,再去买些凡界的特产让他带回魔界,一偏头,骤然见到无妄铁青色的俊脸。 不知他来了多久,但从脸色铁青的程度来看,显然来了有些时候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一声招呼,顺便把知乐介绍给他认识,行为捉摸不定的神尊冷冷扫她一眼,又用无法形容的眼神扫一眼知乐,转身招了片祥云,拂袖腾云离去了。 她忙御风追上去,情急之下却忘了这是在凡界。死娘娘腔姬堂堂正好过来骚扰无妄,见她御风腾空飞起,吓得涂了葵粉的脸更为白皙,翘着兰花指吃惊道:“你……你是神……神仙!” 她压抑了多日的恼火在这一刻爆发,甩手捏了道禁言的诀抛到他身上,呵斥他道:“滚!”尤觉不解气,又捏一道定身诀抛下去,转身道:“你便这样站着罢,何时支撑不下去了,便在心底说两百声我错了,定身禁言的术法才会解开半个时辰。你要在这半个时辰里面朝北方跪下,大声喊出‘雪颂姑奶奶饶恕我’,连喊二十遍,那么施在你身上的术法才会全部解开。” 姬堂堂作践错了人,折磨人的手段雪颂有得是,只是要看她愿不愿意使出来。前些日子她忍住了没折磨他,眼下她要走了,可得好好给他留下一份礼物。 重生后雪颂再也没看到这位难缠的情敌,纵然那一世姬堂堂乃凡界帝王,可他毕竟是凡人,寿命短暂,而今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说到底,还是她赢了啊。 碧波招摇的月坛海底,硕大空灵的水晶宫吸引着周围的生物,小虾米海螃蟹争相往水晶宫游动,可没等靠近墙壁便被弹飞开去。雪颂并未隐去她做卧底的事情,将那段荒唐往事吐露些许,只是刻意没提到无妄的名字和身份。海带精托着腮听完她讲述的故事,不无庆幸道:“那么看来,我比姐姐你幸运多了,起码我的情敌是男人,而且他并没有使手段。” 海带精释然了,这便是人的通性,看到他人比自己更痛苦,有了垫背的,便不会再觉得自己不幸。 雪颂心不在焉笑笑,“谁说不是呢。” 水晶宫门前的石狮子又“咕咚咕咚”吐出一串泡泡,她想可能有海螃蟹躲在了石狮子底下,所以它才总泛起泡泡。今儿个起得早,困意渐渐涌上来,她把海带精打发走,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某个角落凝视她,瞬也不瞬,看得她后脊背发凉。 韶光比海水淌得还要快,又是三日时光转瞬即逝,柔软的水草上积累了寸寸泥灰,被没有骨头的透明小鱼一撞,那泥灰便纷纷松软落下来,顺着水流漂远。 仙界顶不羁的那尊神渐渐习惯了动弹不得的日子,且他在百无聊赖中慢慢总结出来一个经验——共工设下的这个结界并不是毫无破绽,每一日,他都可以说一个字。 他有些欢欣鼓舞,耐着性子攒了七天,趁雪颂从身旁经过,一字一字无比清晰道:“雪颂,我来带你走。” 低着头弹指甲的魔女唬了一跳,猛的抬起头面色惊惶地扫了一圈,看过地上、看过远方、看过面前的虚空,唯独没有看他化身的石狮子。“谁,谁说话?”她支起耳朵等了片刻,见没有人回答,又低头笑道:“我真是……疯魔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呢。”晃了晃脑袋走远,“嗨,果然要服老,前几日是幻视,眼下竟开始幻听了,再往后估摸会瞎掉或是聋掉。” 自怨自艾的话语声随着脚步声远去,空留余香阵阵,无妄要气死了。 他一直气到晚上,挂在海幕顶上的夜明珠光芒暗淡,海底的精怪和植物都睡了大半,仅有些夜行鱼类还在远远游动。他还没消气,且越想越窝火,一咬牙,硬是强行破开结界,恢复成人形。 有甚么后遗症他暂时还不清楚。 巧的是,雪颂白日里吃多了海鲜,肚子胀不消化,辗转反侧也睡不着,是以晚上出来走动走动。目睹石狮子变成人的全过程,雪颂呆住了,半晌,瞠目结舌道:“妈呀,石狮子……成精了。” 终于脱离了结界的禁锢,无妄松了一口气,他靠近雪颂,想告诉她不用怕,他来带他走,张嘴却只吐出俩字:“雪颂。”他又试了试,还是只能说这两个字。 哦,他晓得了,原来后遗症是这个。因他破开结界前只想着雪颂,所以便只能说这两个字,他想了想,破开结界之前他还很生气,所以生气这两个字他应该也可以说。 雪颂拿好奇的神色打量他,“你怎么知道我叫甚么?”顿一顿,倏然笑一声,恍然大悟道:“对了你是石狮子,就在水晶宫门口,日日能看到我,自是晓得我叫甚么。” 她抬目打量无妄几眼,半晌,笑得更加璀璨,一边的虎牙都露出来了,难得有点俏皮,“你长得还真是挺有特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渊笛他老娘 当时无妄没懂雪颂这句话的意思,隔日他绕着月坛海走了一圈,对比一下周围人的眼神和行为,这才明白过来。在海底的妖怪们眼中,他还是原来那个他,容貌并没甚变化,从女妖精们迷恋的神色中便能瞧出来。唯独雪颂眼中的他是顶着狮子头的怪物。他在脑海中幻想了自个儿顶着狮子头的模样,的确很好笑,难怪她要笑。 肯定又是强行破开结界导致的后遗症之一。身为三界强者中的强者,一生之中创造过无数种不同功效的结界,无妄不得不由衷说一句:这个结界当真变态,不晓得共工那家伙是怎么设计出来的,他也很变态。 横跨上万年的岁月长河,无妄偶尔会遗忘个把两件小事,譬如,这结界的创造者,是他。共工左不过是偷偷从他那里学来的,若要论变态,他才是当仁不让的那一位。 常言道,万物皆有灵,就看何时行。大名鼎鼎的斗战胜佛便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么,门口的石狮子成精也不是没有可能。石狮子精的出现让雪颂欢喜了几天,她还是头一次眼睁睁看着一样东西成精,很有纪念意义,是以总是去找他玩儿。在发现他不会说话以后,雪颂盎然的兴致渐渐衰弱下来,宁愿待在房中弹指甲也不愿去陪个哑巴说话。 她原以为石狮子精只是普通的精怪,术法造诣根本不能提及,甚至连傻知否都比不上。谁知道,原来海水不可斗量,石狮子精他……忒厉害! 嫘夫人上一次来,雪颂正好处于重伤垂死的状态,躺在床上不能起身,嫘夫人便没见到她。这一次嫘夫人来月坛海给渊笛送东西,正巧她也在厅堂,不可避免的撞见了。 嫘夫人打量她良久,雪颂觉得,应该连她有几根眼睫毛都数清楚了。终于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向渊笛道:“我的儿,你收留这个女人要作何打算?”深深地凝望他,意味深长道:“你要记住,你可是上古水神的后代,身份贵重不可言喻,万万不能娶来历不明的女人,丢了你父君的脸面。” 雪颂撑着腮恹恹欲睡,打个哈欠懒散道:“太好了太好了。”她本来就没打算嫁给渊笛,嫘夫人算是白担忧了。 渊笛显然不喜欢嫘夫人这样说话,拧着眉头揪揪不乐道:“母亲大人!孩儿要娶谁是孩儿自己的事,您何必出言过问?” “胡说!”嫘夫人有些生气,“你是我生下来的崽儿,自然甚么都要我说了算,哪能由着你想做甚么便做甚么?” 渊笛低下头苦笑一声,“您总是这样,我如今已八千岁了,仙界的男子大多在这个年纪成婚,可便是因为您的强势,仙界没有仙子愿意嫁给我。” 嫘夫人的额发生得高,若是性格平和柔顺会很好看,可若是过于强势,便会增添盛气凌人之感。她斜睨渊笛一眼,“哪怕你长到十万岁,我依旧是你的母亲,甚么事你都要问过我才能去做。仙界的仙子们不愿嫁给你,那是她们眼光不好,我儿风姿出众,才不要她们来喜欢。” 渊笛满脸的厌烦,欲言又止道:“母亲大人……” 雪颂听得倦了,她只是过来问渊笛她身上的伤何时能好利索罢了,谁想到会碰到他们母子俩争吵。作为火上浇油的佼佼者,雪颂难得收敛性子做回和事佬,细声细气道:“哎哟吵甚么吵,你们是母子又不是仇人,有甚么事情慢慢商讨好了,何必搞得像仇家一样。” 嫘夫人本就不喜欢她,闻得她开口劝说,更是愠恼,不再训斥渊笛了,朝着她所在的位置一掌劈过来,怒火冲天道:“我们母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个来历不明小角色插嘴!” 来历不明?小角色?雪颂被这两个词伤害到了,眼看着掌风追过来,转瞬到脸前,她正打算抬起胳膊把这一掌拦下,没等付诸于行动,面前凭空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拦住了这一掌。 她微微偏头,便见石狮子精板着脸——唔,他本来就是板着脸的,雕刻时的表情便是这样。他板着脸望向嫘夫人,漆黑的眸子里迸发出威胁的意味,浓重的压迫感使人望而却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惧怕的神情从面上一闪而过,嫘夫人惊慌失措道:“大……大人?”也不知在唤谁,她又看了几眼石狮子精,惧怕的神色更甚,似乎明白了甚么,不再多说话,转面问雪颂,“你是甚么人?” 雪颂为难的抓了抓头发,“甚么人?”她该怎么说才好呢。她转面看了石狮子精一眼,学着他的样子板起脸,呲牙恶狠狠道:“坏人。” 嫘夫人的眉心跳了跳,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石狮子精的眉心居然也跳了跳。 咳一声故作镇定,她坐在柔软的座椅上,翘起二郎腿晃悠道:“逢难你晓得不,我眼下正逢了一难。且借贵宝地暂住一些时日,伤养的差不离时我自会离去,不会再多叨扰。夫人若是识相,便晓得该闭口不言,权当甚么事都没发生、甚么人都没见过。” 嫘夫人不大明白,追问一句:“甚么叫闭口不言?” 雪颂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又要拿出那套狐假虎威的做法了。慢腾腾站起身来,她缓缓展开双臂,宽大的曼纱广袖垂到地面上,像蝴蝶挥动翅膀。闭目深吸一口气,默默凝结周身的魔障,再睁开眼睛时,通天的滚滚黑色魔障弥漫水晶宫殿内,将通透明亮的水晶宫遮蔽成不见天日的暗黑牢笼。 本来在月坛海底见到无妄神尊就很稀奇、也很让人惊讶了,而今竟又看到了这样一位有着通天魔气的女魔头,嫘夫人睁大眼睛,惊得打了个嗝。 没脑子没脑子,她这个儿子当真没脑子,竟招惹了一正一邪两个大人物。无妄倒也罢了,她很乐意见到他,尊驾来月坛海底实在是一桩欢喜事。可这个来历不明的魔女——思绪陡然一转,她想到三界人尽皆知的关于魔界的女帝陨落的事情,以及那些没过明面的、偷偷在暗地里流传的说女帝是被哥嫂联手杀害的小道消息,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成型,难道说——她猛的抬眼看向雪颂:“你是魔帝雪颂!” 许是没想到自己救了这么一号人物,渊笛看一眼雪颂,大惊失色道:“啊!” 缓缓收回伸展的手臂,改为平端着,雪颂挑起唇角朝嫘夫人微微笑道:“嘘。别吓着孩子。”算是变相默认了。 她不怕嫘夫人将她藏身于月坛海底的事情说出去,或许可以说,嫘夫人不敢说。她这样亮出身份,把通天的魔气展现给她看,便是掐准了她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和全族的兴旺会选择闭口不言。 拿捏人心这一点雪颂做得熟稔,除了无妄的心她总拿捏不准外,其余小角色的心思她一猜就中。 嫘夫人这次走的很快,以往都要在水晶宫待上半天,这次只待了半个时辰就走了,且神色匆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夜明珠照得海底灯火通明,悠游的百十来种鱼虫排列有序,穿梭于各种颜色的珊瑚丛中,像穿在线上的彩色风铃。雪颂站在一株刚死掉的珊瑚旁,摸着腰间吊着的玉佩,煞是不解地问旁边一言不发的石狮子精,“你为何要帮我?”他们算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若是她遇见萍水相逢的过客落难,定然不会伸出援手相助的。微微侧目对她,石狮子精板着脸吐出俩字儿:“生气。” 雪颂懵了一瞬,啥意思?她抿一抿嘴巴,试着帮他解释,“嫘夫人要打我,所以你生气?” 石狮子精认同点点头。 心底登时一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在周围,眼底发涩发干,她竟忍不住有流泪之感。 多久没人这样不计回报的帮她了? 应该,有很久了罢。 自她父君陨落,便再没人这样护着她,只有孤独与她为伴。她学着自给自足、学着做甚么事情前都先想好退路、甚至学着六亲不认。她竟忘了,其实原本她也是需要人护着的。 感动地拍一拍石狮子的肩膀,雪颂揉揉眼睛动容道:“好朋友、好伙伴,虽然你的长相不能入眼,但是英雄不问出处,你这样为我着想,那么以后我也会罩着你,若是这海底的其他妖精说你丑,我一定会打得他们比你还丑。”想到他的术法造诣不错,可以轻而易举接下已是上神的嫘夫人的一巴掌,雪颂又补充一句:“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动手。” 不晓得为何,她说出这些话之后,石狮子精非但没有露出感动的神色,反而一言难尽般瞥了她一眼。雪颂觉得可能他们石狮子的感动神色就是这样的。 几日不见的海带精从浅海湾游过来,少年心性未脱,手舞足蹈道:“雪颂你真的太厉害了,嫘夫人一向强势,渊笛被她管得喘不过气来,连出趟海都得提前向夫人报备,经过她同意之后才能去。没想到,强势的嫘夫人竟然惧怕你,我方才看到她离去时的表情了,很是害怕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雪颂你这么厉害,不如帮帮渊笛罢,想法子让他摆脱嫘夫人的管控,我觉得渊笛很可怜,连咱们妖精自由都没有。” 雪颂“咦”了一声,“关我何事?我为何要帮他?”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红珊瑚簪花 海带精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迟疑不定提醒她道:“渊笛哥哥……他救了你……他对你有救命之恩。” “谁说救命之恩一定要偿还来着?”雪颂大为惊异:“难道,你们海底流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海带精被她问住了,半晌,底气不足道:“有恩报恩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美德,咱们应该把它继承下来,发扬光大啊……” 雪颂了然点点头,满不在乎道:“哦,我没打算继承这个美德,更别说把它发扬光大了。” 稍微有点绝望,海带精把希翼的目光投向无妄,盼望着他能出来主持正义:“这位很好看的哥哥,你认同雪颂姐姐说的话吗?” 他长这么大以来看过的最好看的男子抬了抬黑漆漆的眼睛,委地长发涤荡在水中,把头转向雪颂,含着笑看她一眼,毫不犹豫地点一点头。 海带精彻底绝望了。他想,珊瑚礁旁边的这两人长得都这么好看,术法造诣又厉害,性子和想法都合拍,其实本应该是天生一对的。但——若他们真在一起了,天地间怕是无人挡得住,他甚至提前给他们取了个名字——“鬼见愁夫妻档组合”。为了天下的太平、为了正义的延续,他希望他们不要在一起。 自打被初微拨给无妄当仙官之后,流封便很惆怅,且这份惆怅随着初微迟迟不归来而变得愈发浓稠。 他是个在初云天当差的仙官,管的事多不假,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应付的来;可自从无妄神尊暂行帝君之权掌管三界事宜以后,他的噩梦便开始了。无妄神尊他……委实不是位称职的帝君。在把小胖子鱼丸塞给他后,神尊直接闹起了失踪,现下他送去无生谷的折子都摞了三摞了,将将顶上房梁,仍旧不见他回来处理。 他再不回来,仙界估摸会乱套——哪有帝君一声不吭闹失踪的? 拿一小车牛乳从鱼丸口中套出神尊的去处,他叹了口气,直奔月坛海而去。 彼时无妄正坐在水晶宫中的一处偏殿的窗户前雕刻东西,原材料乃是海中最好看的一截红珊瑚,是他昨夜游到珊瑚礁深处找来的。 流封一直找到偏殿中来,见他果然在这里,顿时松一口气,道:“下仙总算找到您了,大人。”他打量一下周遭环境,又不解道:“您怎么想到来月坛海呢,这里黑漆漆的,连太阳都没有。无生谷现下堆了许多册子没处理,还有一些是加急的,您是时候上岸了。” 无妄看也没看他,只专心打磨手上的红珊瑚,言简意赅道:“不去。” 流封吃了一记钉子。他硬着头皮再劝一遍,“海底着实没甚意思,无生谷又下了一场大雪,您不回去看看吗?” 无妄终于抬起头来,“哦。”很快又低下去,拿起小钻子给手中的红珊瑚打孔,“不回去。” 仍旧言简意赅,不舍得多说几个字。流封屈服了,他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摊手无奈道:“罢了,您不回去便不回去罢,正好明儿个水神共工给他儿子办定亲宴,地点就设在水晶宫。”他恭然提醒无妄,“水神同初云天的关系甚好,他的邀约初微大人必到的,您要把此事放在心上,一定不能缺席。” 神尊大人仍旧专心专意的把弄着手上的东西,将手边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敲碎,取出玉髓,再将玉髓打磨成一颗一颗小小的圆球,也不嫌无趣。不晓得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 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神尊大人总不会跟他返回陆地上,流封识趣的离开,预备回陆地上帮初微和桃华看孩子。绕过长廊快要走过门口时,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位红裙的女子晃进宫殿,眉眼依稀眼熟,清冷中带着那么点儿妖冶,流封前行的脚步一顿——他好像……看到已死的魔帝雪颂了…… 他又定睛偷偷看了看,红衣墨发、赤足冷淡,的确是雪颂无疑。不是都说她病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月坛海底?虽有千般不解,然过往的经验教训告诉流封,该装聋作哑的时候就要装聋作哑,刨根问底其实才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他干脆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嫘夫人临行之前百般叮嘱,让他儿渊笛给无妄辟一间最好的宫殿居住,昭筠殿处在月坛海最中间的位置,殿内无论是摆设还是风景皆一顶一的好,实心眼渊笛便把此殿辟给了无妄居住。 流封离开的时候顺手带上了昭筠殿厚重的殿门,雪颂懒得推开它,便趴在窗台上托腮望着在她眼中是石狮子精的无妄,望一眼不紧不慢离去的流封,随口道:“拐角处那人……好像是初微的仙官流封罢?我在初云天见过他一次。” 距离破开结界已有几日时光,后遗症几乎消失得差不离,无妄已经能正常的同人交谈了,甚么话都能讲得出来,不再只说“雪颂”和“生气”四个字。 他抬眸看她一眼,连顿都没打,面色平静道:“流封是谁?”悠然自得一笑,“你认错人了罢,拐角处那人是另外一只石狮子,他也成精了,特意过来找我叙叙旧,怀念一下我们同为石头的日子。” 耳朵支楞起来偷听的流封小哥险些被石头跘飞出去——石狮子精……神尊大人可真会给他捏造身份,他好歹是财神爷的儿子,腰缠万贯富甲一方,说他是小鱼精都比说他是石狮子精强。 雪颂不疑有他,流封是初微身边的仙官,不可能自降身份来海底找一只石狮子精说话,也许当真是她看错了。“唔”一声,她托着腮打量坐在窗底的青年,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会说话之后的石狮子精渐渐脱离了兽形,面貌变得竟有些像无妄,尤其是那双眼睛,跟无妄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神色转瞬黯淡下来。她来到海底已有个把月了,还从未上去透过气,听从陆地上回来的蚌精说,魔界的女帝得了怪病暴毙而亡,现下掌管魔族的是她的哥嫂。于世人眼中,她是已死之人,无妄也是泱泱世人中的一员,他亦会被传言蒙了眼睛,此刻只怕忘了这世间曾有个叫雪颂的女子。 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哪那么多的矢志不渝,多的是巫山路人。她原本还想试着解开无妄忘记她的缘由,而今静下心来再想,却是完全不必了。 她是魔帝雪颂,不是仙子青燃。该忘的,是时候忘记了。 正恍神的功夫,石狮子精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搁下手中的小镊子,将做了整整一个上午的东西捧给她看,“闲来无事做了对簪花,拿红珊瑚做的,这个颜色衬你的皮肤。”他冲雪颂招手,“靠近一些,我帮你戴上。” 雪颂来了精神,微微将身子向前倾斜,含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颜色的珊瑚?其实白颜色的珊瑚我也喜欢,但我是魔族的女帝,生来就有黑色魔障萦绕周身,白颜色的首饰会显得我很素净。且仙界的神仙惯用白色首饰,为了同她们区分开来,我便只好选择妖娆的红色来用。” 他亦探起身子靠近她,越过桌子和窗户,稳稳的将两支雕琢精美的钗埋进她漆黑的头发里,两侧各簪一支,像凌风展翅飞起的浴火凤凰。 海底无风可吹,因着水晶宫内有避水结界,连海水流淌的声音也听不到,空气中只有寂静安然流转。桌上两瓶风信子散发着幽幽甜香,淡紫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垒起来,像九转玲珑的通天宝塔,根茎在装有淡水的瓶子里蔓延缠绕,恰像情到深处难分难舍的眷侣。 无妄打量她良久,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将她两颊垂落的头发掖进耳后,用指头压出半圆形的弧度,再打量几眼,方才抚掌满意道:“好看。” 雪颂仍维持着前倾的姿势,抬手摸了摸冰凉的玉石坠子,不解道:“这上头吊着的是甚么?” 无妄看了看,告诉她:“夜明珠。” ……她说海幕顶上挂着的夜明珠怎么少了一颗,敢情被他拿来磨珠子了,当真是大材小用。石狮子精胆子够肥的,虽然说他的术法造诣很高,但夜明珠可是海底的珍宝,他把海底的珍宝拿来给她做簪花了,等到嫘夫人发现之后不晓得该如何收场。 她顺着珠子摸上簪头,除了硬硬的红珊瑚之外,还摸到一种柔软温热的花,这世间的花雪颂见得多了,几乎所有的花都柔软娇美,也都没有温度,却还是头一次摸到温热的花朵。她问他:“那簪头上顶着的花是甚么?我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何处见过似的,但我读过的书很少,见识也浅薄,一时想不起来了。” 无妄抬抬眼,神色淡然道:“虚陀花。” “噗……”一个没收住,雪颂喷了他满脸口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真假本难分 虚、虚陀花,传言中生长在海底最深处的上古奇花,世间唯有一株,逢五千年会盛开一次,且每次只开两朵,花开时异香飘荡十里。嫘夫人平日里将它当宝贝似的供在案头上,连拿出来同客人炫耀都舍不得,他居然窃了来给她做簪子! 摸摸光滑的下巴颏,雪颂陷入了沉思。 无妄挑眉问她:“你在想甚么?” 她轻轻“啧”一声,朝他深深笑道:“我在想,你给我做的这对簪花值多少钱,卖了之后能否换一座城池;我还在想,嫘夫人下次再来月坛海,发现夜明珠和虚陀花都不见了,她会如何处置你。”她为难的蹙起眉头,做出一副郁闷的神情,“你说她处置你的时候,我要不要开口替你求情呢?毕竟你窃夜明珠和虚陀花是为了给我做首饰啊。若是求了情,我会很没面子,若是不求情,没准嫘夫人会杀了你。左右都不是,我好为难。” 无妄的眉心不经意跳了跳——他漏夜潜上浅海为她寻来一段红珊瑚、又花了大半日世间打磨成这一对簪花,她非但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反而开始琢磨起卖了这对簪花能换多少钱,有够没良心的。风信子的甜香盖住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淡淡体香,无妄笑着睨她一眼,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去弹她的脑门,似笑非笑道:“若是缺钱了便找我要,多少我都给得起,只一点你要记得,不许卖了这对簪花。”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一记糖栗子落在脑门上,并未觉得疼痛。雪颂还是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脑门,她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若是魔界有谁敢弹她的脑门,她一早将其踹飞了,可石狮子精弹的这一下,她竟丝毫没有觉得僭越,反而心安理得的受下了。 可能是石狮子精帮过她一次,她在心底便将他当成了自己人,自己人弹她一下,确实无可厚非。及腰的头发垂在红木桌面上像黑色的光滑绸缎,雪颂叠手在窗台上趴着,神情恍惚道:“你现在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他也这样经常在窗前一坐半日,雕刻些无用的小摆件,有桃木笔筒、有木头小人、还有狼毫笔的笔杆子。”她抽出一只手,指了指桌上的碎珊瑚屑子,“你的技术应该同他差不离,不过我没亲眼见过他做簪花,只是粗略估计罢了,没法具体的比较你同他之间孰高孰低。” 深邃的眼睛投放到她的脸上,无妄好奇道:“那他可有送过甚么东西给你?譬如簪花一类的。你说他喜欢雕刻小玩意,那么做一对簪花对他来说应当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一桩。” 雪颂耸耸鼻子,满脸一言难尽之色,“他呀,有些小气。许多年之前——说来你可能会觉得十分遥远,这个许多年是四万年。四万年前他曾答应送我一对簪花,我甚为期待,想着他亲手做的簪花一定好看,等到簪花到手后我不能把它戴在头上受风吹日晒,要拿水晶匣子供起来,何时魔界有重大活动了,我再把它取出来戴头上。我等啊等啊,连水晶匣子都准备好了,等到最后我死掉了,尸身被父君沉入泥土之中,他还是没把簪花送到我手中。” 自嘲似的笑两声,没等将笑意匀到眼角,想到了甚么一般,又恍然道:“不过他送过我一双鞋子,样子倒是挺好看,且听说是玉石做的,价值连城。但我打出生伊始便未着过袜履,父君总说我性子倔强,别看我总反驳他,其实心底是无比认同他这句话的,我不可能为了一双好看的鞋子改变多年的习惯,他送不送我那双鞋子其实本无差别,反正我又不会穿它,放在盒子里束之高阁了。” 听到她说起锦缎玉鞋,无妄的心情立时有些微妙,甚么会雕刻的故人、甚么不守信用的小气鬼,敢情她一直在说他啊…他对雪颂所说的这段记忆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曾搭救过一位小仙娥,至于有没有允诺说要做簪花送给她,他记不大清了。兴许只是他随口说了一句,雪颂便当真了。 思及雪颂眼下认不出他,只把他当石狮子精,那么他可以趁机肆无忌惮的说一些神尊无妄不会说出口的话,譬如,问问她是否喜欢他。 无妄问的很含蓄:“咳咳,你对他是不是甚别样的情感?不若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到提起他。” 雪颂回答得倒很诚恳,“以前或许有,谁都有怀春的年纪嘛,我并不是生来就如今日一般六亲不认,总有懵懵懂懂的无知少女时期。他又长得那样一副脱俗出尘的好样貌,委实适合迷惑少女春心,当年我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差点把我父君气死。”随手揪一片桌上花盆里风信子的叶子,声音骤然低沉下去,“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四万年沧海桑田,足以将我的少女情怀磨灭干净,甚么都不会剩下。”她丢了黝绿的叶子,挺起胸脯骄傲道:“而今的我可是魔族的女帝!” 魔族女子的身材一向好,该有的曲线皆完美到极致,雪颂的身材……也不例外。一向自诩不羁的某位神尊脸红了,他无意识地扫一眼雪颂挺起的胸脯,如冠玉一般白净的脸更加红了。掩饰性的举起拳头抵在唇边,眼神飘忽闪躲,轻咳一声道:“为何?他做错了甚么吗?” 雪颂重又在窗台趴着,眼睑稍稍下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眸子,看不出她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是上古的神尊,纵然真有做错的地方世人也不会讨伐他的,只会讨伐一位出身不正的魔族帝姬。何况,他并未真正做错甚么,他只是错了几日,很快的清醒过来,适时幡然醒悟,晓得回头是岸了,世人还要歌颂他大义凛然呢。” 无妄不知他曾做错甚么事,让雪颂至今仍耿耿于怀,他想,可能是他明知她来历不明、很有可能是魔界派来的卧底,仍旧带她回无生谷了罢——除了这件事,他再想不到他们之间还有甚交集。 却不知为何,有一股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浓浓愧疚感将他包围起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雪颂已掏心掏肺的将内心真实想法道出来,再继续这个话题已无意义。他拂开桌上零散细碎的珊瑚屑,亦像她一样弯腰趴着,隔着重重叠叠的风信子望向她,泰然自若道:“方才那只石狮子精告诉我,明儿个水晶宫有场大型宴会,仙界泰半神仙都会参加,当然,居于无生谷的神尊无妄照旧不来。”有片花叶子阻挡住他凝望雪颂的视线,抬手不紧不慢地将叶子掐掉,方才慢悠悠道:“你觉得,我变成无妄的样子去赴宴如何?” 从惆怅的思绪中脱身出来,雪颂猛地弹起身,脑门险些撞在支起来的窗棂上,屏息凝神道:“哥们你可不要胡闹,我腰不好。” 第二日,八百里月坛海风平浪静,蔚蓝的海水与同样蔚蓝的天空连接在一起,似永远分不开的一面琉璃镜。数不清的长四对翅膀的小妖精绕着海岸线不停飞舞,身上散发出的幽幽蓝光如落雪纷纷洒在海平面,蓝光入海仍不停闪烁,像极了夏夜徜徉花间的萤火虫。 胸前的大窟窿尚未好利索,雪颂不敢做吃力的动作,连转头都要小心翼翼的转,免得扯到伤口。自披月殿到水晶宫大殿的这一段路,她走得很辛苦,一路无奈地抬手扶额,就差搬一块石头直接将自己打昏过去——石狮子精他,真的变化成为无妄的模样了。 走到一处人少的偏僻地界,雪颂放下扶额的手,扯一扯石狮子精的袖子,冷着脸提醒他道:“提前告诉你,若是席间仙界的神仙发现你不是无妄,群起攻击你,我只帮你三招,三招出完后我不会再出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自己掂量着办罢。” 石狮子精神色自然的整理她扶额时弄乱的头发,不以为意道:“为何是三招?既然出手了,干脆多帮我几招得了。” 几个路过的仙子瞧见了石狮子精变作的无妄,登时激动起来,又碍于无妄尊贵的身份而不敢上前,只远远观望着、议论着甚么。雪颂垂着手让他帮忙整理头发,语重心长道:“你不晓得,我只能出三招,若是三招之后再出手,便会暴露身后的魔障。那些神仙一看到通天魔障,便晓得我是魔帝雪颂。我自愿留在不见天日的海底本来就是为了掩藏身份,好让我那对聪明伶俐的哥嫂找不到我。若是一朝暴露身份,这些神仙将我没死的事情传到陆地上、再传到青玉黛耳中,我还如何杀回去,如何夺回魔帝的位置?”撇了撇嘴,“他们仨会趁我虚要我命的。” 凌乱的几缕头发经他手拾掇,变得柔顺又整齐,服帖地趴在前额。石狮子精静静听她絮叨完魔障暴露的后果,思忖须臾,捏诀往她身上抛了道咒。雪颂不知他捏的是甚么诀,等了片刻,也没见生出变化,不解问他:“你往我身上放了甚么咒?” 他挑起半边唇角,“一种让旁人认不出你的咒语,他们会觉得你眼熟,却不会想到你是谁。” 她难以置信的摇头,“啧,我的好朋友,你的术法造诣竟如此厉害,无妄会的术法你居然也会。老实同我说,你是不是女娲大神补天时剩下的补天石,让共工搬来雕成了石狮子?不若你一块石头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天赋,一成精就这么厉害,甚至连资历甚高的上神嫘夫人都打不过你。” 他斜眼觑她,“你就没有想过,兴许我本来就是无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渊笛定亲宴 避水华裳的袖子做得甚是宽大,雪颂抬袖挡住半边脸,低声笑道:“嗨,怎么可能,我了解无妄,他才不会屈尊到海底来,更不可能委身变成石狮子精。”她熟络地拍拍他的肩膀,“少年郎,你不要异想天开。” 石狮子精默了良久,拧眉深深思量道:“我觉得你并不了解我……” 她光顾着去看远处对她指指点点的几位仙子了,没留神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了才回问道:“你说甚么?” 他轻轻“哦”了一声,迈步朝大殿走,“我说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再不过去,等下可能会成为全场的焦点。”走几步,他顿足停在一棵从岸上移来的桫椤树下,回过身等她跟上来,“还不走,你想成为焦点么?” 桫椤树下的青年风姿卓著,眉眼恰如画中上仙,周身缭绕着淡然不羁的风华气度,有那么一瞬间,雪颂差点以为他就是无妄。 但也只是以为,她想,无妄是不可能来海底找她的。 不晓得今儿这个宴的主角是谁、宴饮主题是甚,自珊瑚礁到水晶宫内部一路挂满了喜庆的红色绸花,活像大婚之日的装点,就差在门头上贴“囍”字了。 没到大殿之前雪颂便打算好了,她只做她的绿叶叶,寻个再偏僻不已的角落落座,风卷残云地好生吃一顿,将这些日子缺失的油水全补回来,管石狮子精怎么折腾去。 然计划它赶不上变化,石狮子精同她抵达大殿时,殿中已坐满了宾客,连角落里都塞进去了几张桌子。放眼扫一圈,只剩下大殿正中两根赤木柱子中间还剩两个位置,像是刻意留给他们的一般,桌上坐的皆是上古大神,水神一家子也在列。 渊笛小哥便坐在大殿正中的那张席位上,隔着一群年纪比他要大许多的宾客,遥遥朝他们招手道:“你们怎么到的这样迟?快过来,坐在这张桌子上罢,我特意给你们留了两个位置。”十分的热心肠。想到这样说话可能不够邪魅狷狂,不符合他给自己设定的玩世不恭何伯形象,又忙侧过身子,眼神狂妄霸道道:“你们,到这里坐。” 他老娘嫘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捅他一下,凝着一脸端庄道:“住口,这两个位置本就是留给神尊与魔……”顿一顿,改口道:“与他身旁不知来历的女子的,哪里要你特意再去留。” 殿内渐渐寂然下来,与宴的宾客停止了交谈,无数道打量的目光落在雪颂身上,她一时踌躇住了,立在原地进退不得。这——这他娘的怎么搞,她、她只是来当一片绿菜叶叶的啊,压根没想着往头排席位上挤,怎么就没有偏僻的位置了呢? 变成无妄的石狮子精同她之间原本隔了条缝隙,见她顿步不走,紧贴着她小声问道:“怎么了?” 怕附近的的宾客听到他们的小秘密,雪颂亦贴近他,附耳悄悄道:“我……有点担忧,你变成神尊无妄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举,很容易被他人发现,若再大张旗鼓的坐到那一桌子上古大神中间,危险系数会大大增加,连带着我也可能跟着暴露身份。” 石狮子精淡然一笑,颇有几分无妄不问世事的清闲姿态,他领着她径直穿过拥挤人潮,撩起玄色长袍施然落座,侧目为她拉开一张椅子,“怕甚么,有本尊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这就扮上了?连“本尊”这个桀骜的称呼他也拿出来用了,当真是……有够胆肥的。雪颂决定把混世魔王这个称号拱手让给石狮子精,他无所畏惧之精神委实感天动地,她实在是自愧不如。 打无妄进门伊始,满殿的宾客便各怀心思,他们已提前从流封口中得知神尊今日会来赴宴,所以几乎是拖家带口来的,有女儿的带女儿,没女儿的带侄女儿,这才导致水晶宫人满为患,连僻静的角落里都支满了桌子。 众仙省得无妄身份尊贵,脾气也古怪离奇,他们不敢直接同他攀亲,是以逢无妄出席的场合,他们便带着家族中的女儿一同前去,混个眼熟。他们有自己的小心思——若是神尊在无数美妙女子中看中了自己家族的女儿,一见钟情两厢情愿,他们便成了上古神尊的亲家,从此平步青云,那才是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眼下这个情况,平步青云是不可能了,更别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流封是说神尊会来赴宴,却没说他会带一位不知来历的美貌女子来赴宴。众仙家被打的措手不及,席间当下偷偷议论开,窃窃讨论这位美貌女子的来历。 坐在无妄对面的乃是泰宇星君,因着年岁甚长的缘故,世人便都唤他一句老翁。老翁同样困惑于雪颂的身份和来历,他资历比较老,能同无妄搭上话,便踟蹰着问了一句:“咳,敢问神尊,您身旁的姑娘是……” 席间的众仙家皆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好老翁!他做了头号炮灰,直接向神尊问起他身旁女子的来历,便省得他们胡乱猜测了。 怕石狮子精贸然开口会暴露她的身份,雪颂连忙抬起头,代他回答道:“哦,我是……”她正打算再抬出青燃的名号一用,蒙混过去,假无妄拆了一双木头筷子给她,朝泰宇星君深沉一笑,“看来老翁近年甚是清闲,是以管得有些宽,本尊做甚么事、身旁跟甚么人,难道还要特意向老翁报备?” 雪颂在心底暗暗咋舌,心想这绝对是狐狸的微笑,不怀好意。她在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压低声音局促不安道:“哎呀你收敛一些,哪有假冒伪劣产品像你一样明目张胆的,这不是明摆着让众人来揭穿你吗!” 他的定力甚好,雪颂掐的这一把用了不小的力气,要给旁人早就跳脚喊痛了,可他仍旧面无表情。倒是坐他另一边的渊笛小弟弟扯着嗓子“嗷”了一声,雪颂低头一看,嚯,敢情掐错人了,难怪石狮子精面无表情。 被无妄似笑非笑的申饬两句,老翁有些下不来台,但他不敢公然同他唱对台戏,只好态度谦卑道:“是,神尊教训的是,下仙受教了。” 这么大一只石狮子精杵在跟前,老翁居然没认出来,态度还如此谦卑恭敬,雪颂觉得,他可能有严重的眼疾。有他做典型,席间的神仙们便不敢再讨论她的来历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逐渐收回,唯有一道饱含酸意的目光隔着人群锁在她身上,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雪颂假装不经意的朝目光递来的方向瞥一眼,啧,是个长得俊俏的女下神呢,甚是眼熟,似乎就是那个长得像紫苑、气质像姬堂堂的下神,叫甚名字她不记得了。 无关紧要的人她一向不放在心上。正巧石狮子精夹了筷竹笋到她面前的红梅陶瓷盘子里,她觉得石狮子精忒有人情味,忒晓得照顾人,虽说不大爱吃笋,也勉为其难的吃下去了。 今儿个宴上用的酒是陈年的梨花白,她喜欢酒中淡淡的梨花味道,不知不觉中喝了不少,一张口便是一股梨花的甜香气。 酒过三巡,众仙家皆露出微醺的神色,身心松懈怠懒,该提上台前议论的事往往在此时被提出来。嫘夫人特意清清嗓子,以示对此事的重视,抬高声音道:“我儿已到成亲的年纪,可正妻之位一直空悬着,水神一脉总不能无后,思来想去,是时候为我儿寻觅一位佳人了。”她爱怜地望向桌子上另一位模样乖巧的小仙子,语气温和道:“巧的是西海龙女的年纪跟我儿相仿,她的父君亦有意促成这一段姻缘,我们两家大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今天将他们的婚事定下来,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雪颂没接到请帖,临时起意来赴了这场宴,此时才知晓,原来今儿个的宴是给渊笛小哥的定亲宴啊。石狮子精又给她夹了条鸡腿,这道菜很对她的胃口,比竹笋要强,她朝他竖一个鼓励的大拇指。 有应景的仙家已开始说起吉利话,甚么“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一句连着一句,让人应接不暇,嫘夫人一一笑着点头道谢。 单从表情上,倒看不出渊笛的悲喜,他只是淡淡地问了嫘夫人一句:“母亲为何不先同我商议?” 嫘夫人温柔的笑底下有不容商榷的决绝:“母亲看好的儿媳妇,你自然也会满意,何必再费口舌提前支会你。”转头朝向无妄,笑容愈发温柔如水,“还得请神尊大人给我儿择个天公作美的吉日,越快越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孤独感作祟 没等无妄答应下来,渊笛低首道:“不用劳烦神尊大人了。”他抬头看向嫘夫人,眸子里有坚定不移的光芒在闪烁,“这桩婚事,孩儿并不满意。我才不喜欢甚么东海西海的龙女,她长得再好看、再贤惠都同我没有关系,若当真要娶妻……”葱白似的指头一点,刚好落到雪颂身上,“倒不如娶她。” 正在啃鸡腿的雪颂噎住了。 无妄别有深意的睨一眼渊笛,冷着脸搁下筷子,抬手给雪颂拍后背,絮絮唠叨道:“吃个鸡腿还能噎着,多大年纪了?做事总不让人省心,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雪颂的头皮麻了一麻,噎得更厉害了,良久才顺过气。诚然,她对情之一字没抱任何希望,无妄毁了她少女时代对爱情的憧憬,好容易走出阴影、决定试着同九里明在一起,偏生他又是个表里不一的卑鄙小人,害得她差点翘辫子。现在她不能听到任何关于情爱的话题,一听到便觉得心惊肉跳,下意识觉得有人要以爱之名害她。 无妄从广袖中掏出一方绣花帕子,她道一声谢接过来,揩揩嘴角,慢条斯理道:“渊笛,这个玩笑可开不起,我长你许多岁,做你的太奶奶都绰绰有余,如何当的起你的夫人。你还是在同辈的姑娘里找找罢,总有能看得上眼的,别拿我们老人家寻开心。” 无妄亦冷眼看他,“的确,这只是个玩笑,当不得真。” 相比他二人的淡然,渊笛小哥的反应便显得十分激烈,猛的起身道:“我没有在玩笑!与其娶一个没有感情的世家女子,倒不如娶雪颂,我对她很有好感。不是弟弟对姐姐的好感,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好感!” 离得近的几位仙家最先听到他话中的两个字,疑惑重复道:“雪颂?” 雪颂痛苦地扶额——不靠谱的渊笛,她为何会想到把真实身份告诉他? “你们听错了。”变成无妄模样的石狮子精替她搪塞了一句,脸色更为冰冷,像是会落下冰碴子。朝水神夫妇挑唇微笑,阴阳怪气道:“唔,你们的儿子很有眼光,很好很好。” 分明是夸奖的话,却总觉得不大对劲,水神夫妇对视一眼,额头上开始冒冷汗。 今日的定亲宴办得支离破碎,嫘夫人怎么也想不到,一向逆来顺受老实巴交的渊笛会拒绝她的安排、会说出那番话。她既不好向西海龙王交代,也让众仙家看笑话,甚至,她还得罪了无妄神尊——虽说她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为了挽回颜面,她仍旧不顾渊笛的反对,强行定下了这门亲事。她想,渊笛最多会闹个几日,等他闹累了便会接受这个事实,西海龙女乖巧又听话,做她的儿媳妇再合适不过了。反正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让渊笛娶魔族女帝的。 筵席进行到一半,众仙家皆有些兴致索然,这时候应当有靡靡之音助兴。下神伏桑跳出来自荐,说要为众人献一支舞,一呼百应,众仙家都催着她下去换跳舞的衣裳。 雪颂鲜少赴甚么宴,她也是个怕麻烦的主,在席间坐了许久,又喝了许多梨花白,她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想上岸透透气。伏桑换了身极其华美的衣裳上来时,众仙家十分给面子地看呆了,石狮子精变成的无妄亦被老翁纠缠住,一时脱不开身。她趁此时机不声不响地离席,顺着流动的海水游到陆地上。 月上柳梢头,风从平地起,因着有满殿宾客,挂在海底的夜明珠并没有像往常被盖住,久处于明亮的海底,却不知陆地上原来已入夜了。有段时日没踩到结实的土地,雪颂不大适应,晃晃悠悠地走到海边一片辽阔草地上,她侧卧在一棵硕大的枇杷树下,望着海面上漂浮的蓝光怔怔出神。 像覆盖在妖姬花上的粉末,亮晶晶蓝盈盈,美轮美奂,她有踩上去跳舞的冲动。 也仅是冲动罢了,她着实懒得动弹,梨花白的后劲很大,她有些醉意微醺。想着众仙家得过些时辰才会散去,不急着返回海底,她便趴在枇杷树底小憩了一会儿。 重生后她很少做梦,像有食梦兽吞噬了她做梦的能力,假斯文姜落尘告诉她,这有可能是在地底沉睡太久的后遗症。今夜却难得做了一梦,梦中的景象虽然朦胧不清,但她隐约感觉到,应当是女子生产的血腥场面。难道,是她母后生她时的场景吗? 半梦半醒之间,她翻身换了只手垫在脑袋底下,余光惊觉身旁多了一人,玄衣墨发,与她并肩躺在枇杷树下,不晓得何时上岸的。 是变成无妄模样的石狮子精。 青年恰到好处的眉眼在月光下格外出挑,随便指个地方都堪称为完美,见她睁开眼,随口薄责一句:“怎么不声不响上岸来了,让我好一通找,差点把水晶宫翻过来。” 从血腥的梦境中脱离出来,她揉了揉眼睛,“在海底呆的太久,心中发闷,是以上来透透气。你作甚上来找我?一会儿我便下去了。”翻身的动静太大,把石狮子精委地的头发压了一半在身下,她将身底压着的头发扯出去,漫不经心道:“伏桑跳的舞好看吗?” 石狮子精认真答道:“好看,众仙都看得痴迷了,那么好的梨花白都不晓得喝。但是我不大中意。”他低头看她,用轻柔的眸光笼罩将她笼罩着:“我曾无意中看过一位姑娘在月下随意一舞,毫无章法,也称不上轻盈优美,却有种无法言说的魅力。那才是我记忆中看过的最出色的舞蹈。” 雪颂不置可否的笑笑——敢情是一只挑剔的石狮子精,伏桑以舞技著称三界,听闻看她跳舞是一种享受,他竟然说不大中意。当空一轮皎洁明月轻曜大地,她捏了捏下巴,突发奇想道:“你日日守在水晶宫门前,能听到许多不该听的事情,那么,你是否听说过我的那段荒唐□□?” 石狮子精没掩饰偷听的事实,从容不迫颔首道:“听到些许,你曾有一位情敌,他是凡界的帝王。” 许是孤独感作祟,亦有可能是醉酒后的不清醒,她绕了一缕头发在指头上,柔声絮絮道:“其实我也有一段快活日子的,若生命中总是阴天居多,如何能活得下去?可是相对漫长人生来说,快活的时日太短暂了,短暂到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坐起身,望着不远处闪着蓝光的海面,低低呓语道:“我的那位心上人啊,着实会折磨人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经年前之忆 8 擅用术法惩罚了姬堂堂之后,她丢下当年尚年轻的知乐,追着无妄回到仙界。 无生谷的积雪永远不会融化,恰如无妄脸上的寒冷冰意,她从雪堆深处扒拉出荒废许久的扫把,用力折成两段,拖着坏掉的拖把去找无妄,没话找话道:“那个……扫地的扫把坏掉了,你记得去买一把回来。” 无妄瞥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中断成两截的扫把,走了一条为人不耻的捷径,用术法修葺好了扫把。没理她,也没和她说话。 望着恢复如新的扫把,再望着无妄冰块一样的脸,雪颂鼓鼓腮帮子,也来了脾气——她又没做错甚么,凭甚他要甩脸子给她看?恶向胆边生,于是也不再理他,丢了扫把回去睡觉了。他们正式开始了长达三日的冷战。 三日后,她正躺在架子床上数指头玩儿,别扭青年无妄猛地推开房门,立在门口朝她道:“你在故意气我?” 她满头雾水“嘎?”了一声。这个人——当真是莫名其妙,分明是他在气她,怎么到了他眼中却成了她气他。 她在魔界长大,受到的头一个教诲便是勇敢,做事情要勇敢、在情爱上亦是如此。她认为喜欢就要说出来,遮遮掩掩放在心底多么不成器,她喜欢无妄,再别扭她也喜欢,定然要将心意告诉他,这份喜欢才算圆满。 别扭青年说完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便要走,她赶紧蹬上鞋子追上去,扶着门沿道:“无妄,你站住。” 他在漫天风雪中转身朝她,玄色的衣袍裹着风盘旋飘在身后,冷着脸道:“作甚?” 她顿了顿,在心底给自己鼓足劲,抿了一下干涩的唇瓣,捏着拳头一鼓作气道:“老子喜欢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老子就是喜欢你!” 漫漫风声将她孤注一掷般坚定的话语传遍无生谷,空旷的山谷间回荡着她的声音。告白这件事做的太过突然,没经过慎重的思考,便这么草率地喊了出来,现下她心虚得很,生怕无妄出言拒绝,或是恼羞成怒的逐她出无生谷。 久久的寂静过后——像有一千年那样久远,无妄静静眨下眼睛,唇角露出一抹微不可闻的浅淡笑意,迈着轻快步子走远,只留下一句薄责的话:“女孩子家用词要文雅一些,甚么老子不老子的,毫无温婉气度。” 没感动,也没生气,稀松平常,就好像她甚么都没有说过。她望着他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揪着衣角自言自语道:“这样不是显得霸道一些么,你不好拒绝……”继而失望一笑,“可是,你还是变相的拒绝了呢。” 接下来的日子她都很难过,想着平生第一次告白便无疾而终,既丢了魔族帝姬的脸,也对不起她混世魔王的称号。她闲时照了照镜子,发觉镜子中的少女还挺漂亮,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并不十分丑陋。她搞不懂无妄为何不喜欢她。 有句话叫近乡情怯,自打那场无疾而终的告白过后,雪颂便不怎么敢见无妄了,连带着房门都不想出,整日窝在床榻上看儿女情长的没营养话本子。 怏怏不乐数日,看太阳都是灰色的,适逢仙界哪位事多的老神仙庆八万岁生辰之喜,无妄大手一挥,硬是要带着她一同赴宴去。 雪颂原本不打算去的,她手头正有一个话本子没看完,讲的是一个被辜负的女人重生之后设计杀了夫君全家的故事,忒生动有趣。无妄催了她四次她还没动弹,终于不耐烦了,威胁她道:“你若再不动弹,我亲自来帮你换衣裳。” 她生来最不怕人威胁,专心浏览泛黄书页,抬手指了指衣柜子,头也不抬道:“谢谢你啊,我要穿那件藕粉色的广袖华裳,记得腰带系得松一些,午饭吃得多了,怕系紧了勒得慌。” 无妄应该是生气了,深沉漆黑的眸子愈发深不见底,重重唤她一声:“雪颂!”紧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床榻上拖起,一番天旋地转之后,雪颂手中的话本子惊掉了。 那一场宴……她是被无妄扛去赴的,穿一身棉白色睡袍,及腰的头发上未点簪花,就那么清汤挂面似的垂着。一路吸引了无数道惊讶的目光,看过了无数张惊掉下巴的面孔,很是威风。 那时仙界多闲人,一场简单的生辰宴竟也汇聚了仙界泰半神仙,连遗墨老祖父女都来了。紫苑仙子的确乃花容月貌之姿,人堆里就属她最扎眼,自打上次将紫苑气走之后,雪颂有些日子未见她了,乍一见甚觉亲切,遥遥冲她抱一下拳头,意为幸会幸会。 高冷的紫苑仙子还给她一记白眼,转身去同她父君说些甚么了,并不理会她。雪颂欣然受下她这一记白眼。 宴及一半,赴宴的仙家神情都有些松懈,一盏柔和的酒喝进肚中,无妄闲闲捏着酒盏,突然毫无征兆地提出,要退掉与紫苑的亲事。 一言既出满座哗然,众仙松懈的神情被震惊取代,尤其是雪颂,震惊之下失手打碎了一枚酒盏。她将碎片划拉划拉堆到无妄跟前,栽赃嫁祸给他。 美人儿紫苑亦花容失色,头上的翠玉珠子一点一点砸在白嫩的耳垂上,软著声儿泫然欲泣道:“神尊大人定是在同苑儿玩笑,突然之间怎么想到说这件事呢。是不是苑儿又做错了甚么事惹您不开心了?若是当真有做错的地方,您且说出来,苑儿一定会改正的。” 美人儿泣泪着实惹人怜惜,给心软的人瞧见了,要天上的星星也摘来给她。但无妄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目光平静的看她一眼,甚是奇怪道:“玩笑?我又不喜欢你,作甚同你玩笑?” 雪颂仿佛看到了紫苑心脏裂开了一道口子,连带着哭泣的神情也僵了一下。许是被遗墨老祖宠得过头了,不知收敛和服软,紫苑哭的更厉害,干脆破罐子破摔,撒起泼来,“我不同意!不同意!若想退掉这门亲事,除非我死掉!”说着竟真的跑过去去撞桌角。那桌子全是坚硬的黄梨木做的,皮肉哪能同它相较,紫苑的额头登时破了好大一条口子,鲜血哗啦啦往下淌。眼见宝贝女儿受伤,遗墨老祖心疼得几乎昏厥,快跑过去扶她起来,冲着无妄口不择言道:“神尊大人便是这样对待您的未婚妻子的吗?” 他这句话说的太急,语气也有些重,完全不是对尊上者该有的态度,已然僭越了。 无妄仍平静地转着手中的小酒盏,恍若一个置身事外的闲散看客,也不恼火,只慢条斯理道:“未婚妻子?本尊从未松口要娶她,她如何当的起这个称呼。至于这场婚约是如何定下来的,遗墨你应该心知肚明,无需我在众人面前多言语。” 遗墨老祖涨红了脸,紫苑已然昏迷过去,脑门上的血珠子滚落在绣有桃花的领口上,触目惊心。他心疼地看着紫苑,跪倒在松软的平地上,可怜巴巴道:“老朽给您跪下了,神尊!恳求您先不要解除婚约,否则紫苑她会疯掉的,老朽只有这一个女儿,若她疯掉了我也活不长久。容老朽劝过紫苑,等她想通之后,神尊您再提出解除婚约可好?”俯首再拜,“请神尊看在老朽一把年纪的份上,宽容则个,宽容则个啊!” 遗墨老祖的恳求字字如泣,谓得上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雪颂也被这种父爱如山的氛围感染了。想到远在魔界的父君,他的两鬓已经斑白,可仍旧要为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操心。她惭愧、她自责。有感而发,她扯扯无妄的衣袖,揩揩湿润的眼角,说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怪可怜的,就答应他罢?” 拿酒盏的手停滞一瞬,无妄沉默须臾,眼神凝重看她一眼,神色怪异道:“好。” 遗墨老祖松了一口气,就连他怀中已经昏厥过去的紫苑也偷偷露出微笑的表情。 她当时为无妄听她的话而沾沾自喜,觉得她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后来才渐渐明白,他答应得那样迅速,几乎是不假思索,可能是本身就没打算退亲。一个人若铁定了心做某件事,管他有排成长龙的队伍来劝,都没有用的。 她在仙界糊里糊涂的混着日子,继续给无妄当不发薪酬的打杂助理,闲暇之余会同他一起远赴仙山,寻找雕刻玩物的珍奇石材。或是人手一根鱼竿,提着竹篓到虚无尊者家后院的鱼塘里钓鱼,顺便欣赏虚无敢怒不敢言的可爱表情。 她自欺欺人地想,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她这样日日陪伴着他,他可否、可否会渐渐喜欢上她? 总这样混日子,不传递消息回去,终究不是办法,她老爹迟早会唤她回魔界。仙魔两界向来水火不容,她若回去了,将来可能便再也见不到喜欢的无妄了。她琢磨着,一定要想法设法传递一些消息回去,好让她老爹相信她是一个合格的好卧底,不那么快揪她回魔界。 天助她也,某一日初微来无生谷同无妄商讨仙魔两界下一场征战的应战计划,写着“机密文件”四个字的书谏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放在桌子上,等着人来偷一般。她趁机偷偷誊写了一份,用魔族特有的暗语传送回去,期望着它能发挥作用。 事实证明那份书谏果真很有用处,下一场征战,占上风的仙界大败,魔族十万将士士气大振,天兵天将行军布阵的方法竟然与她偷的那份书谏上分毫不差。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经年前之忆 9 她老爹很高兴,高兴得要飞起来了,一连送了五封书信来表扬她,雪颂光是烧纸就烧得很不耐烦。 仙界的仙子们待她都不大友好,可能因为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住进无生谷的女子,身份又不如紫苑尊贵,她在云端上飞时,经常能听到有仙子骂她狐媚。她把这些当成是女孩子的嫉妒,并未往心里听。 尊贵的紫苑公主将被无妄退婚的责任全算在她头上,她总能知道无妄甚么时候外出,且总能见缝插针地找到她。 “呸,狐媚子。若非因为你,神尊大人怎会提出退婚?”紫苑比前两次更为生气,掐着腰站在她面前,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神尊大人待我本来很好,纵然没说过何时娶我,却也从未提出过退婚。全都是你、全都怪你,若非有你这个狐媚子怂恿,神尊大人才不会退亲。” 雪颂原本想辩解一下,告诉她无妄提出退亲的事跟她没有关系,她从未怂恿过他。打量一番紫苑癫狂的神色,她决定还是闭口不言,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她一壁在心底暗暗计算着无妄归来的时辰,一壁想方设法拖延时间:“那个···你想做甚么?” 紫苑的笑容有些扭曲,不复往日的高贵美好,隐约透露出丧心病狂的意味,“我想做甚么?呵,只要你不在了,譬如死掉或者消失掉,神尊大人便会重新喜欢上我。仙界的神仙都知道,我是神尊的未婚妻,而你不过是个低等仙娥,你终究斗不过我的。”她掩唇嗤笑一声,看着她轻蔑道:“你可知癞□□想吃天鹅肉是甚么意思?” 雪颂读过的书是少,但这句谚语广为流传,她不用查书便知道意思。纵然心下为紫苑的话冒火,但为了能活命,她还是昧着良心说了假话,“公主殿下气质高贵如云,同无妄再般配不过了。无妄曾同我说过,他十分的爱慕您,可您的性子太过倔强,行事也没有章法,这让他煞是苦恼。他之所以提出退亲,完全是为了刺激您一下,敦促您变成优雅端庄的神尊夫人,其实无妄他从头到尾就没真正打算过退亲。” 一番狗腿子的话说得紫苑面露羞涩微笑,娇嗔笑道:“我便知道,神尊大人怎么舍得抛弃我。”她并非没有脑子,娇嗔归娇嗔,没中雪颂拖延时间的计,瞬目思索道:“就是因为他喜欢我,所以你才更应该消失,没有你这个碍眼的狐媚子,神尊便会彻底对我死心塌地。” 她也省得无妄随时会回来,所以出手一定要快,话音刚落一记排云掌便顺势朝她推来。经过快速的计算,雪颂得出一个结论:在紫苑打死她之前,无妄是赶不回来了,她只能自救。 虽说她老爹抽走了她的通天魔力,只留下下仙的术法造诣,小小下仙施展不了甚大术法,但施展个幻形咒却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桩。 一记排云掌重重打在她的胸口上,将她震倒于厚厚积雪之中,陷进去三尺有余。她趁紫苑凝聚第二掌的空当不动声色捏诀,幻造出一道仅有五分像无妄的朦胧人影,向她身后欢喜若狂道:“无妄你回来的正好,快来救我!” 紫苑惊惶转过身,许是害怕无妄看到她杀人的样子,并没有仔细查看人影的真假,低低呼一声:“神尊大人!”迟疑不定一瞬,她捏紧拳头,御风飞快飞走了。 又捡回来一条命,雪颂不经松了一口气,缓了会儿才察觉到胸前挨的一记排云掌并不轻,她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鲜血,动动身子想起来。许是挨的一掌太重,双臂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她努力了许久,最终跌躺在雪窝里,再也起不来了。 天色擦黑时分无妄才回来,推开门没看到她,又看到了几点血迹,他在谷中寻了一圈,又到山谷外头找一圈,急切而焦灼地唤她的名字:“青燃!青燃!”这是她入谷之后头一次看到他这样惊慌失措,英俊的面庞上愁云不散,使她生出一种自作多情的错觉——或许,他是喜欢她的。 当他终于寻到她,将正在喋血的她从茫茫白雪中抱起来,她抬手攀上他的脖颈,附在他耳朵边玩笑道:“嘿,无妄,你这样紧张我的伤情,这样害怕我死掉,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吃吃笑几声,继续玩笑道:“这并不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你若喜欢上我了便直说,正好我也喜欢你,咱们俩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凑成一对。” 无妄没有理会她,抱着她回到雪中小筑,烧了一大锅热水,又从架子上配了数种草药浸在热水中,统统倒进木头大桶里,按着她去泡黑漆漆的药浴。 无妄出外去拿甚么东西,她觉得头发垂在水中不大舒服,遂起身去够放在桶边的簪子盘头发。哪承想他捧着一包药草推门进来,正巧同她打个照面。来不及去拿衣裳披,她赶紧坐回木桶里,犹豫道:“你……有没有看到甚么不该看的?” 将药草包遥遥丢进木桶里,他神色自若摇头,“没有。”她松了一口气,撩拨着热水道:“呼,那就好,那就好。”顿一顿,他又突然拧眉不解道:“你腰间的纹身很好看,是甚么花?我从未见过。” 雪颂气急道:“你分明看到了!” 好似忍耐不住,他轻轻笑上一声,如剑的眉毛一挑,自然道:“嘘。安静一些。”倒像是她做错了。 她拽着滚烫的耳垂,小声嗫嚅道:“我也不晓得是甚么花,出生的时候就有,父君说这是胎记。” 他沉默须臾,垂眼“唔。”一声,再抬眼,心血来潮道:“你头上的簪子旧了,样式也不流行,待有空闲,我替你做一支罢。” 她期待了许久,久到她都死了,无妄允诺的那支款式新颖的簪子也没到她头上。可见只是心血来潮时的随口一说,他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打紫苑见缝插针打伤她之后,无妄便很少出无生谷,纵然有事要外出去办,也腾云将她带着,总不让她落单。 于是她对他的误解更深,觉得他在爱护她,而爱护迟早会转为爱慕的。只要她再爱他多一些、他便也会爱她多一些。 隔几日她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能够下地蹦哒,无妄坐在窗前画云泥图,她跑过去替他磨墨。云泥一点点在素笺上呈现,她看了片刻,随口撺掇他道:“听闻凡界恩爱的眷侣都会在相同的部位纹一个相同的图案,我腰间有像花朵一样的红色胎记,便不必再纹了,不若你也在腰间纹一个罢。” 她只是随口一说,本以为他会拒绝,压根没抱有希望。没想到,无妄居然同意了,可见他也是个赶潮流的家伙,且性格比较闷骚。 她为此欣喜许久。 同无妄在一起的日子好似永远不会枯燥,晴时他们远赴千里之外的仙山共游,阴时他们躲在无生谷作画饮酒,无妄做饭很难吃,她做饭更难吃,谁也没理由嫌弃谁。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差点忘了,她不是小仙娥青燃,她是魔族的帝姬雪颂。 蓝光闪烁漂游的月坛海边,风轻愁云淡,一身玄衣的神尊无妄拧紧眉头一言不发,他有些头大。雪颂显然薄醉了,说话没有条理,断断续续的,他压根不知她在讲述甚么事情。 奇怪的是,却能体会到她内心巨大的哀恸,甚至感同身受。 似乎想到了甚么害怕的事情,雪颂抬手捂眼睛,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自言自语道:“可是有再多的快活日子又有甚么用,真相迟早会到来的,而我——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死掉。” 知乐最终没能替她守住秘密,无忧无虑的日子刚过没几天,魔界一把手、她亲亲老爹趁边界守卫松懈的时刻来了仙界一趟,要亲自带她回魔界。 她摸得清老爹的脾气,晓得他吃软不吃硬,为了能多陪无妄几日,她硬是挤出两滴眼泪,故意可怜巴巴道:“父君,我在这边过得很好,也交了不少合得来的朋友,您便放宽心让我多留一些时日罢~” “很好?”她老爹瞪她一眼,“几个月没见你已受了两次伤,这还叫很好?你母后晓得我让你来仙界当卧底后哭了半日,差点没擂死我!”又一再催促她,“快,行李也不用收拾了,现在就就和我回家!” 她父君说话很少这样态度坚决,回头望望无生谷所在的方向,最后努力一把:“父君,我……” 猛然松开拽着她的手,他老爹静静凝望她,露出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肯定道:“你,喜欢上无妄了罢。”继而没来由的自责起来,“都是父君的错,不得不承认,世上就他能同我匹敌了,这天底下根本没有女子能抵抗住他的魅力。当年你母后也差点看上他,当然,最后还是我胜了,夺得了你母后的芳心。”不露痕迹的夸了自己一通,又对她语重心长道:“可是我儿,父君最清楚你的脾性,放任你留在仙界不管,迟早会酿成大祸。”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经年前之忆 10 她知道已劝不动父君,便打算先同他回去,之后再想办法来找无妄。“那你让我同他最后道别一句罢,我的好父君,再怎么样,也得让我最后见他一面,不若倘使回魔界了,我也不会安心的。” 她父君稍显踟蹰,刚要颔首同意,一道人影从千年的菩提树后突然跳出来,术法造诣显然比雪颂高,不然她不可能感应不到此地有外人在。 紫苑如幽灵般站在菩提树下,似得知了甚欢喜难耐的好事,抚掌道:“有意思!我便觉得你身份可疑,不像我们仙界的人,却不曾想你竟是魔界的帝姬。我一定要将此事昭告众人,尤其是神尊,我要让他知晓你到底是个怎样口是心非的女子!”遗墨老祖一族最精妙的术法便是逃生,她转身飞快地逃遁走,没留给雪颂反应的机会,不知要去往何处。 她就像个无处不在的惹事精。 雪颂转身央求她老爹:“父君,你快解掉我身上的封印,受了她这么久的气,如今快要走了,我一定要给她些颜色看看!”她老爹没有动静,她又催促一遍,“父君?” 她老爹只一味叹气,蹙眉道:“我儿,仙界与魔界向来水火不容,你同无妄之间不会有结果的,他亦不会向着你说话。听父君一句,跟我回去罢,啊。” 她当时应当是中了某种心魔,硬是不肯听她老爹的话,提着一股劲朝紫苑离去的方向追去,执着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追上你。” 她太过自信,太过盲目,以为无妄多少会护着她一些,不会由着紫苑欺负她。她老爹吃的盐比她吃过的米都多,自然更会拿捏人心,她败了,败得一塌涂地。 紫苑的速度很快,她一路追着她到初云天时,那里已聚集了一众神仙,多半是上古时代便存活的有地位的大神,在初微跟前能说上几句话。众仙最前面,打头站着的是愤怒的紫苑和她的父亲遗墨老祖,每个人望向她的眼神都充满鄙夷。 她在人堆中寻找无妄的身影,找了许久才找到,他翘腿坐在不起眼角落里,低垂着头颅,黑漆漆的头发如绸缎曳地,似乎在闭目养神。一片嘈杂中唯独他最安静。 遗墨老祖重重呵斥她:“你还有胆子到初云天来?” 她收敛衣袖,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有何不敢?” 额前青筋乱跳,遗墨老祖领着紫苑跪下,唱歌似的高声道:“为了三界的安宁,为了今后的秩序得以维持,恳请帝君惩治这个到我仙界作乱的魔女!”那起子上古大神紧随其后,乌泱泱跪了一大殿,齐声道:“恳请帝君惩处作乱的魔女!” 别看初微素日里一副高岭之花的端庄样子,他其实惯会耍滑头,众仙的恳求如冰雹砸在脚边,他起身打个哈欠,无精打采道:“乏了。神尊大人,你来处理罢。” 便当真径直转身走了。 众仙又转朝无妄跪下,再一次哀请道:“请神尊惩治魔女!”他仍旧静静端坐着,好像入定了,听不到这世间的纷繁嘈杂声。良久,他睁开如寒潭般冰冷漆黑的眸子,轻抬眼皮,目光空洞无物,低低念叨她的名字:“魔界的帝姬雪颂?雪颂。雪颂。” 众仙自发地将她包围起来,怕她跑掉一般,团结得令人啼笑皆非。 遗墨老祖再次挑拨众仙的情绪,拜请无妄道:“神尊大人同这个魔女朝夕相处,定然被迷了心智,还请大人莫循私情,务必公正处理此事,莫使我们失望,莫使整个仙界的子民失望!” 与他交好的寒山尊者亦补充道:“她来仙界伊始便居心不良,上回天兵战败,本君便一直怀疑仙界这边出了内奸,有人走漏风声,如今看来,走漏风声的人便是她。若是大人处置不公,我们会自己动手,亲自讨个公道,拿魔女的血去祭惨死的将士性命!”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公道,雪颂却不知何为公道、怎么才算公道。她以为无妄会护着她,纵然被众仙包围起来,她也没觉得心慌。她向满殿的神仙提议道:“你们不如也派个仙子到魔界去,装成我们魔界的下等魔女,看看能不能刺探出甚么有价值的消息。”她还给他们出谋划策,“勾引我父君是没指望了,他一颗心全扑在我母后身上,再也看不到旁的女子。你们派去的仙子可以试着勾引我的远房哥哥樾辛,他正年轻,也喜欢好看的姑娘,从他身上着手必定能一举功成。” 一众年老的神仙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咳嗽声不绝于耳。 无妄的嗓音低沉有力,像夏夜葡萄架子被风吹动的浅浅沙沙声,雪颂到现在也很喜欢听他说话,“她是魔帝的女儿,若是惩处了她,魔帝必然要兴兵攻打仙界,届时,你们谁出去应战?” 众仙家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当出头鸟,“死”之一字,神仙也怕。无妄干脆替他们做了决定:“既然你们联名来上书,那么,便轮番去应战罢,死掉一个,另外一个接着上,等到你们都死光了,本尊会替你们上战场,仙界么,不会落入魔帝手中。” 她看到了一丝曙光——他在为她找后路。 难堪的静寂中,一直沉默的紫苑突然脆生生道:“屈屈几十万魔兵安能挡得住我百万天兵?若魔帝真因此攻打仙界,紫苑头一个上战场。”众仙被她带动起来,亦纷纷道:“对,本君愿意以生命捍卫仙界领土!”“男儿生而为勇,绝不退缩!” “好。”无妄满意颔首,终于从椅子上起身,缓缓对上她的视线,冷声冷语道:“你可知罪?” 她仍以为无妄会偏向她,语气轻松道:“仙界的法则治不了魔界帝姬的罪,就算我承认了又能怎样呢。何况我本没有重罪,若说唯一的罪过嘛——”她朝他娇俏一笑,“大抵是以魔界帝姬的身份爱上了你罢。” 殿中就属紫苑的脸色最不好。 无妄无动于衷,只一步一步走近她,神色淡淡道:“哦?是吗。”终于,他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抬眸深深望她一眼。她永远记得他看她的那一眼,有厌恶、有排斥、有痛心、有嫌弃,登时将她伤得体无完肤,无处可藏。 他讨厌她,他讨厌众人口中心怀不轨的她。 接着,他在掌心凝聚出一团原色光波,没有犹豫,没有不舍,一掌将她打飞出去。她重重地跌在青石地面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不敢相信这一切真实发生了。无妄御风飞过来,信手变出一把锋利的佩剑,抵在她的胸前,毫无感情道:“还要说仙界的法则治不了你的罪吗?” 青年单手握剑的样子别有风华,清冷又不羁,遗世独立,她却无心欣赏。“你……你当真动手伤我?”她咬着嘴唇强忍住泪意,细细碎碎道:“上午我们还一同去钓鱼来着,你嫌我没有耐心,将你的鱼儿吓走了,还说回家后要拿钓到的那条小鲫鱼煲一大锅汤,让我喝了补充营养……”无妄打断她的话:“有了你这个先例,仙界日后会提高警惕,再不会让细作混进来。你们魔界也要晓得,仙界的子民并不糊涂,日后还是少使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凭真本事定胜负。”言毕,长剑稳稳没入她的腹部,可见持剑者心意已决,情感也无波动。 她忘了闪躲,任由长剑在她腹部埋没,鲜血像妖冶的曼陀罗花绽放,晕染在柔软的天罗丝衣裳上。她凝望着他如画的侧颜,心如死灰道:“无妄,我伴你四个月,睡过雪地也睡过木板地,付尽五千多来年积攒下的少女情怀,甚至连一颗心都剖给你看了,却不曾想,最后你会对我刀剑相向。” 无妄镇静地拔出埋没在她腹部的佩剑,背过身擦拭剑上的血水,语气波澜不惊道:“本尊平生最厌恶欺骗,你欺骗了本尊,留你一条命已是格外怜悯。你应当庆幸,庆幸你并未做出甚出格的事,庆幸你曾不自量力的豁出性命救过我。”他朝她摆手,“走罢,趁本尊没下杀心。” 紫苑从人堆里跳出来,急切道:“大人!便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遗墨老祖不怕事大的又补充一句:“大人这样做,如何能让众仙信服?” 殿外有阳光照进来,浓淡相宜,为无妄的睫毛镀染了一层好看的金色,他抬眸道:“的确,本尊这样做,无法让你们信服。”他默了稍许,似乎在考虑如何对待她,须臾,又回过头瞥她一眼,神色淡然道:“看来,不能太过怜悯你啊。” 怜悯?她想笑两声,没等发出声音,喉头便梗住了。她何须他人怜悯!更何须他的怜悯!她晓得她不能哭,所以竭力忍耐着,连嘴唇都咬破了,却仍有眼泪不听话的滑落下来。 她没有问无妄爱不爱她,当众问这个问题当真是傻透了,他不会在众仙面前同她讨论情爱二字,说不定还会觉得她话多聒噪,再往她胸口刺一剑。 无妄应该是起了杀心,他举起信手变幻出的长剑,左右打量着她,似乎在考虑从哪个位置刺进去。最终,他打定主意,在她的左心房又补了一剑。 没入骨髓的疼痛将她紧紧包裹着,手指疼得蜷缩起来,她瘫倒在冰凉的砖石地上,觉得外面的日光太过刺眼,她像一块玄冰,经不得太阳晒,一晒就会融化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经年前之忆 11 众仙终于满意,不再嚷嚷着让无妄公平处置她,在他们眼中,她这次死定了——心脏被刺穿,总不可能再活下去。 却不知雪颂比一般人特殊,她的心脏长在另一边。 她老爹终归放心不下,紧跟着来了,一阵魔风入殿,短暂迷住了包围着她的神仙们的眼睛。她抖掉睫毛上沾染的眼泪,朝他伸出一只手,再也不回头看无妄,只虚弱道:“父君,带我走罢。这一趟仙界,我是白来了。” 昏厥之前,她又不放心的叮嘱他一句,“父君,你千万别生气,咱们两个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快快走罢,趁他们没反应过来赶紧逃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 胸前和腹部各有一个伤口,她流着血的样子应当十分可怕,魔帝颤抖着抱起她,咬牙切齿的威胁殿中一众神仙:“尔等神仙记得,今日你们这样对待我的女儿,终有一日,我会让尔等加倍偿还!”他做到了,数年之后紫苑全族覆灭,定然是他履行约定,为她复仇去了。 那一日,魔界的帝君与帝姬仓皇出逃,身后是紧追不放的仙界众神,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她的血滴了一路,来年开成了妖娆奈何花,能够照亮十方夜色。 一切遥远得像是上古册子上的故事,她空付韶华换来一场伤心梦,甚么都没得到,失去的东西却多的数不清。若是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她起码落得性命周全,但故事之所以被称为故事,便是因它的结局从不可预料,只能由着拿笔的人随心所欲去写。 仙历八万四千年,南风从终南山吹来,雪颂已养好了身上的伤,能够下地走动,姜落尘特意配了祛疤的药膏送来给她,说是涂了以后连伤疤都不会留下。南风一连吹了半日,晌午时分顺着南风飞来一只青鸟,嘴里叼着张请帖,是给她的。 请帖上说,十月十日,仙界的神尊无妄将与遗墨老祖的女儿成婚,紫苑公主不计前嫌,特邀她以宾客的身份前去观礼,见证这一欢喜时刻。 姜落尘拧开药膏的瓶盖,放在鼻子底下轻嗅着,轻描淡写问她:“大侄女儿,你要不要去观礼?”顿一顿,扬眉笑道:“或是去砸个场子。你晓得的,砸场子的事我惯会做,咱们叔侄俩联手,定然能让他们有一个记忆犹新的婚礼。” 她轻轻笑一声,将请帖拿过来撕碎了,故作无恙道:“劳什子,我可没收到甚请帖。” 十月十日清晨,浓雾弥漫仙魔两界交界处,她趁着戍守的将士看不清周遭变化时,快速地从魔界翻越到仙界,一路奔遗墨老祖居住的仙山而去。 她也不知她想做甚么,总觉得心底有个角落不舒坦,坐立不安,有一股奇怪的念头催促她口是心非的到仙界来。八成,是想再看无妄一眼罢。以后他便成了紫苑的夫君,与她彻底再无瓜葛,他将有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夫人,甚至,将来他会有自己的子嗣。 再看他一眼,只一眼,她就回魔界去,从此再不来烦他。 她没去过遗墨老祖居住的仙山,跌跌撞撞找了许久才找到,翻窗进入紫苑的闺房时,她正往脑门上贴金箔花钿。骤然见到她,紫苑吃了一惊,脑门上的花钿贴歪了,伸手将它摆正,对着她不屑笑道:“送那张请帖过去只是想让你死心罢了,你还亲自来了仙界?看来你对我的夫君用情的确很深,但用情再深又有甚么用呢,他最终要娶的人,是我啊。” 雪颂没反驳她,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遗墨老祖家中有底子,唯一的女儿出嫁,他自然舍得花钱,给紫苑定制的喜服看上去便金光闪烁,想来摸上去手感更好。她突发奇想道:“你说,我打不打得过你?” 紫苑冲她桀骜的翻了一个白眼,“笑话,仙界的年轻女神仙里便数本公主术法造诣最高深,你一个……” 没等紫苑把话说完,雪颂便把她打昏了,拿姜落尘送的捆仙绳一捆,像滚麻袋似的将她滚进床底下,又将卷上去的床单放下来,正好挡个严实。 换上原本给紫苑的凤冠霞帔,又施术变成她的模样,雪颂壮着胆子坐在梳妆台前,预备唱一出李代桃僵的戏。 无妄来接亲时并未发现异样,自然的牵过她的手,像所有新郎官对待新娘子那样细心温和,就连遗墨老祖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所有人都以为她便是紫苑,皆欢天喜地的送她坐上轿子,再三叮嘱她等下该守的礼数。 多少羡慕的目光放在她身上,空气中也隐约流转着对那些无妄求而不得的仙子们的惆怅,过了今日,她们将不能再对无妄神尊抱有任何幻想,她们嫉妒紫苑,却又无可奈何。 却不知眼前的紫苑是假冒的,真正的紫苑公主正躺在床底下,紧闭着眼睛昏迷不醒。 无妄一向厌恶繁琐的礼节,大婚之礼十分繁琐,他却能耐着性子按照流程做下去,且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雪颂想,他一定很喜欢紫苑。 洞房花烛夜,无妄照理要留下来陪她,且他也的确留下来了。雪颂没斗胆到再同他行夫妻之实,仙魔两界不能通婚是有明文规定的,她已经越轨代替紫苑同无妄拜天地了,若再斗胆同他行夫妻之实,别人不说,光是她老爹就能踹飞她。 但她已变作了紫苑的模样,若不同无妄行夫妻之实,按照他多疑的性格,必定有所察觉。再三思忖,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喝完交杯酒后,直接装醉昏睡过去,准备等无妄也睡着之后再偷偷溜掉。 然,最近几日有心结缭绕,她已许久不得安睡,睡着睡着,装睡便成了真睡,忘了要寻时机逃走,直到天色近亮时才醒过来。 她预想之中的美男沉睡图并没有出现,睁开朦胧睡眼,便见无妄侧着身子睡在她外头,手上拿一卷《妙法莲华经》,已看过了一半。见她睁开眼睛,将书卷搁在床头的桌子上,哑着嗓子问她:“你醒了,可要喝水?” 她心虚一刹,小声嗫嚅道:“唔,不渴。”又道:“我睡了多久?” 无妄侧过身子面对她,支肘撑着脑袋,精致突兀的锁骨露出一边,是片大好的景色,“没多久,不过才一夜罢了。” 她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竟然睡了一夜,那么,紫苑应该快醒过来了,遗墨老祖很快便会发现她是假冒伪劣产品。出于安全考虑,她得尽快回魔界去。 同无妄相识一场,荒唐的事做了不少,却还从未听他哼过曲儿。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为了不留下遗憾,她犹豫着问他一句:“你能哼支曲子给我听吗?” 无妄客观且诚实道:“不会。” 她有点失落。不,是十分失落。 正咬着嘴唇抠华裳上的珠玉玩儿,无妄突然打横抱起她,带着她从后窗户飞出去,“带你去个地方。” 他所着喜服上的环佩同她所着喜服上的环佩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九天玄女正在演奏拿手曲目。她不解道:“为何不走大门,要从窗户里跳出来?” 红色挑人,穿得好看叫绝色,穿不好看叫喜庆,无妄属于前者。似乎他穿甚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今日我大婚,按照礼节,门口得有神仙守着,若我们从门口出去,他们必然要问去哪里。”他回头看她,清朗的容颜在月色下格外撩人,“我想带你去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 她看得痴了,恍然间竟不理智地想,哪怕被他带去万劫不复之地也是值得的。还是双目无神问了一句:“何处?” “洪荒大地。” 向来夫妻成婚,只有拜过洪荒大地才算真正礼成。 雪颂知道自己迟早会来拜会洪荒大地,却总也不会预料到,陪她来拜会洪荒大地的人会是仙界的神尊。造化委实不可捉摸。 “看到那棵树了吗,它叫扶摇。”无妄指着洪荒大地中唯一的一棵树对她道:“据传扶摇树是夸父神的化身。此乃胡话,夸父神早已彻底陨灭,就连我都感受不到他存在的痕迹,何来扶摇是夸父神化身一说。” 雪颂听的一知半解,“既然不是夸父神的化身,那这棵扶摇树是怎么出现的?总不可能是自己发芽长出来的罢?” 他顿了一瞬,眨眼道:“哦,我种的。” 雪颂:“……” 他又补充道:“总得让那些神仙有信仰不是,一片土地寄托不了他们的信仰,多一棵硕大而好看的树便能寄托下了。” 雪颂对他表示拜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经年前之忆 12 暨斗胆冒充紫苑同无妄成亲之后,雪颂又斗胆做了第二桩错事——同无妄拜会洪荒大地。他亲手所植的扶摇树做了他们誓言的见证者。 心虚一直伴随着雪颂,她知道的,同无妄成亲、拜会洪荒大地的女子都不是她,而是遗墨老祖的女儿紫苑。说到底,她只是个夺取她人身份的冒充者,只这一点就足够世人唾骂不尽了。 天色渐渐明亮,她亦渐渐心寒起来——对啊,她满足个甚么劲,她又有甚么值得满足的。无妄从前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厌恶紫苑,至多是放嘴头上说说,从未付诸过实际,就连退婚也是随意说了一句,紫苑没同意便算了,他照旧娶了她过门。 姜落尘同她说过,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无妄再脱俗、再不羁,终归还是男人。看来,他果然是喜欢紫苑的,姜落尘说的话的确没错,男人当真都是伪君子。 她突然厌恶起这场李代桃僵的戏了,亦没心劲再唱下去,就连平日里喜欢的华服穿在身上都觉得是种束缚。 拜会洪荒大地的礼刚成,遗墨老祖便领着紫苑气势汹汹地追来,一同来的还有遗墨一族族人,泱泱数百口,场面煞是壮观。 她脱掉身上鲜艳的红色喜服,露出来时穿的月牙色长袍,赤足踩过扶摇树下的落花,缓步走到无妄面前。一挥手,变作原本的模样。 她踮起脚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子,又不知好歹地吻上他的嘴唇,狡黠笑道:“喏,我们连洪荒大地都拜过了,你不承认我是你的夫人也没有办法,夸父神承认了呢。”她顺手拈一朵下坠的扶摇花,抬腕别在头发上,轻笑着朝魔界所在的方位飞去,“哪怕你砍掉这棵作为见证的扶摇树,许下的誓言也会永远存在的,除非你我身死,除非再不入轮回,除非天崩地裂日月消亡。” 她没回头去看无妄的表情,不加掩饰的说,她是在害怕,她害怕看到他的表情。怕他再用那种伤人到无以复加的眼神看她,她能安然承受一次,却承受不了第二次。 扶摇树下一别成了他们的生死诀别,以后时移世易斗转星移,直至到死,她再也没看过无妄。躺在冰冷而潮湿的泥土中时,雪颂常常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装酷了,回头看他一眼也好。可见装酷这点很不好。 回到魔界后,她闲了一段时日,也相看了几个年纪和身份都能配得上的公子哥。只因刚结束一段不伦的短暂单恋,她着实无心这么快再开展一段新的恋情,便拜托姜落尘帮她解决了,倒害得姜落尘被她老爹训斥一通。 夜夜都能梦到扶摇树下的海誓山盟,梦到玄衣青年的清朗侧颜,已成痴惘执念。一个月不到,她又不知好歹的背着她老爹去仙界找无妄。 去无生谷的路已走的熟稔,她没见到玄衣的青年,却无意中听了不少扎心的话。 “有些日子没见到神尊大人了,自打娶了紫苑公主,他便很少出门,只窝在无生谷中过隐居避世的小日子。可见公主将他伺候得很好,各方面都好,不晓得大人的身子抗不扛得住。” “仙界就属你思想最肮脏,神尊不过是个把月没出无生谷,兴许是闭关了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姐姐可别这样说我,你自己看看,紫苑公主哪回出谷不是红光满面,一副受尽了雨露滋润的娇俏模样?若神尊闭关了,她从何处受得的雨露滋润?倒显得咱们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你别说,还真是这样。”又窃窃道:“我听说啊,紫苑公主会双修秘术,能够让男子欲罢不能的……”窃窃声渐渐远去,像随风而去的炊烟,没留下任何痕迹。她垂着双腿坐在一棵胡桑树上,来回晃了两下,又晃了两下,自嘲笑出声来。 罢了,回魔界去罢,她不该私自来仙界的。 她当真沉寂下来,每日只饮茶养鸟,再者便是练习画技,可惜总没有进步,画的小人仍旧像泥点子。不得不承认,在画画这方面,她的确毫无天赋。 她母后常常感慨道:“我们颂儿长大了,有点一界公主的端庄样子了,只是若能多笑笑,母亲会更为欣慰的。” 她龇出牙花子,凹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给她看。她那将端庄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的母后只轻笑着摇头,温和地拍一拍她的手背。 但无妄是谁,他是仙界最不羁最洒脱的神,脑海里装着无数旁人窥不见的奇思妙想,他多的是法子撩拨她本就无法彻底安定的心。又过了几个月,有只无名小兽驮了一幅字画送给她,画上没写署名,但她认得那是无妄的笔迹。仙界和魔界无人敢去模仿他的笔迹,也压根没人能模仿出来,小兽驮来的画绝对出自无妄之手。 四四方方的画纸上只画了一个人,一个闭目沉睡的女子,她临窗而睡,如瀑布般漆黑的墨发堆在手肘边,眉目安详且自然,似在做甚么绮丽美梦。 是她。 雪颂对这幅画毫无印象,不知是何时作就的,无妄从没拿出来给她看过,想来,应当是趁她熟睡时偷偷画的。 他送这幅画给她,意欲何为? 捧着这幅画枯坐了三日,从日出到日暮,雪颂托着腮没离开过桌子,目光一直放在画像上,她又开始自作多情了。 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去无生谷一趟罢,把画送还回去,再看看谷中的皑皑白雪融化了几许,可有添新翠绿意,顺便问问无妄,问他作甚偷偷画她。 她去了仙界,也顺利靠近了无生谷,只是,仍旧没见到无妄。他加固了无生谷周遭的结界,任何身上带有谷外气息的人都无法进入。她试图破开结界,强行进入无生谷,然而无妄的术法造诣要比当年的她高出许多,她运用了吃奶的劲也没成功把结界给破开。 她换了策略,捏诀变出件厚厚的大氅披上,苦等在无生谷外头,想做一回守株待兔的猎人。 初微的仙官流封恰好来无生谷摘雪莲,她无法进去,便托流封替她问一问无妄,问他可有空见她。流封苦着脸进去,又苦着脸出来,为难道:“帝姬殿下,您回魔界去罢,神尊说他不想见您……”将捧着的一捧雪莲揣进兜里,又苦口婆心道:“还好是我看到了您,若是让旁人瞧见您又来了仙界,不晓得会生出甚么事端。” 她不肯听,向前走几步贴近结界边,执拗地朝着山谷里高声喊道:“你可是因我骗了你而不愿再见我?”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她自顾自说下去,“的确,我不该欺骗你的,亦不该偷那份用兵计划,利用你对我的信任行不轨之事。无妄,若我亲自同你道歉,用心的、真诚的道歉,你可否原谅我?或者你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只要你能原谅我,甚么事我都愿意做的。” 过了有一刻钟那么久,无生谷还是寂静如初,无妄没有出来,就连紫苑也没出来骂她狐媚。嫁给无妄之后,她的性子收敛不少。 流封叹息一声,再度规劝她:“帝姬殿下……您还是回魔界去罢,神尊大人一向难搞,他说了不见您,便一定不会见您,无论您说甚么,他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寒冷刺骨的山风吹过,连心口都往外冒凉风,她紧一紧毛绒大氅,冷着脸同流封道:“去告诉初微,我要在你们仙界待一段时日,若他拿我当朋友,便想法子稳住那些神仙,让他们别来烦我。” 流封踟蹰了片刻,许是见她的表情不太友善,唯唯诺诺应承下来:“那……我去试试。” 她跃身跳到无生谷口唯一的一棵叶华树上,握拳固执道:“无妄你听着!我在无生谷外等你五十年,五十年后你若不来,我便拆了你的无生谷!拆完无生谷之后我会再等你五十年,若你仍旧不来,届时拆的可就是半个仙界了。” 她鲜少拿甚么事去威胁旁人,想要甚么便要了,想做甚么便做了,那一日却头脑一热,拿拆无生谷做幌子威胁无妄。现在想来偶尔还会觉得脸红,觉得有愧于她堂堂魔界帝姬的身份。 她当真等了他五十年,在无生谷的阵阵寒风昼夜侵袭下等了他五十年,委地的墨发又长长许多,扯一扯能当被褥盖了。暴雨也曾彻头彻尾浇在她身上,夜风如刀子一般每日割着她的皮肤,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日是烈日炎炎的,她始终等在叶华树下,也不知哪里来的执拗劲头。 五十年后的最后一个时辰,日月被阴云挡住,无妄运用千里传音之术传了一句话给她,仅有吝啬的两个字:“真傻。” 照旧低沉喑哑,似含了令人沉醉的桃花酒酿。她又惊又喜,却也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疑虑道:“甚么?” 他的声音淡淡的、缥缈如烟云轻浮,入耳却清晰无比,“你一连骗了本尊两次,本尊反过来骗你一次,应当无可厚非罢?那副画……画的可还称你心意?” 她豁然开朗,原来,原来,那副临窗而睡的画,只是他画来报复她的工具罢了,其中并未蕴藏一丝一毫的感情。她骗他两次,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竟用五十年来布一个局,只为了反过来骗她一次。 她头一次对一个人心服口服。 “无妄,你可有……可有爱过我?”这句不该问的话,她终于问出了口。 “或许有罢。”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感情,“你长得不错,这世间没人不贪恋美好容颜,本尊也不例外。但你是魔界的人,生来就卑微,本尊不可能真正爱上你。” 有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坚硬的地面上,魔界儿女奉信的是有泪不轻弹,她能止得住眼泪,却止不住沙哑的哭腔,“好,我晓得了。”她吸了吸鼻子,几乎是央求道:“无妄你出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好不好?” 他最终也没同意,“我已有了夫人,夫人擅妒,这最后一眼,还是不看最好。” 对啊,他已有了夫人,那是三界都认可的一段关系,再纠缠下去便是她不知好歹了。她静默点头,擦干净眼泪,不再降低身份去央求他。 枯等五十年只换来几句缥缈话语,说来也是心酸,她跳下叶华树,掸一掸衣裳上沾染的灰尘,沿着来时的路往魔界飞。 这一次,她是真的打算放手了。 她迷迷瞪瞪的御风飞着,想早些回魔界睡下,喝一口热水、吃一碗热面,好生驱一驱这五十年体内积累的寒气。途中经过座上古玄山,竟在山头遇到了紫苑,看来无生谷应该不止一个出口。她也是傻,以为守住出口便会等到无妄,她在种着叶华树的入口处傻傻等了五十年,无妄他完全可以从别的出口进出无生谷。 紫苑朝她挑衅笑道:“哎呀你还在等我的夫君么?他是没空来了,本来上一次他对你尚存有怜悯之心,没彻底痛下杀手,留你苟延残喘,谁知道你竟然变成我的模样去哄骗他。夫君一向厌恶旁人欺骗他,你这样做,他自然更生气。他说过的,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去路被紫苑迎头拦住,她只好停下来,抬眸无神道:“他真的这样说?” 紫苑挑挑眉毛,信誓旦旦道:“若我骗你,必定不得好死,全族不得善终。” 她笑了,“何必发这样狠毒的誓言,若真有一日成真了可怎么好?我相信你说的话。”她已失望透顶,无论是对爱情还是对无妄,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她向紫苑道:“你且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从今以后,我再不会来仙界叨扰你们,你们夫妻俩好生过日子。”她推一推她,“好了,让开罢,我赶着回家。” 紫苑纹丝不动,“魔界人的话,不值得相信。” 她忘记她后来又说了甚么话,反正应当不是一句好话,紫苑被那句话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祭出了挫骨扬灰剑。 挫骨扬灰剑一直保存在无妄手中,因它是上古的神兵利器,又有挫骨扬灰的狠绝能力,无妄将它收得妥帖,从不轻易示人。 他竟然舍得把上古的神兵利器赠与紫苑。 挫骨扬灰剑朝她刺来时,雪颂并未来得及闪躲,她只是痴痴地想,他将那么珍贵的挫骨扬灰剑送给紫苑了,竟也不怕她用剑伤人,除了大方之余,又一次证明了他对她用情至深。 在他们的深情映衬下,她活的越发像个笑话。 论单打独斗,紫苑不是她的对手,甚至连仙界都鲜少有人是她的对手。但紫苑是抱团来的,除了她之外,遗墨老祖一族人来了泰半,纵然她术法造诣极深,也扛不住他们一族的追杀。 挫骨扬灰剑,剑剑挫骨扬灰。 她大败而归,鲜血洒在不同颜色的徒土地上,开出绚烂妖娆的奈何花。撑着一口气回了魔界,途中几次将近昏厥,暮色苍茫时分,她倒在魔宫的大门前,抬抬脖颈子,再也没力气进去了。 末了是两个魔兵哭着将她抬进去的。 她那多愁善感的娘亲乍见她惨乎乎的模样,登时泪如雨下,掩着袖子痛哭道:“儿啊儿,你这是要了母妃的命啊!”她父君低着头在一旁不说话,肩膀却一直抖啊抖,不晓得在偷偷哭还是偷偷笑。 她自知对他们愧疚颇深,临死还要害他们哭一场。身上的伤口不停往外渗血,她咳嗽几声,轻声道:“父君母后,雪颂……委实不够孝顺。趁着还能生,你们赶紧再生个孩子罢,记得,别再这么溺爱她。”生机正从身体中溜走,她忍着疼痛,一字一顿道:“若她同我一样,爱上了仙界的人,要记得……记得打断她的腿……可不能由得她像我一般一错再错……” 姜落尘匆匆赶过来见她最后一面,他一向了解她,任何煽情的话都没有说,只当着众人的面问她句话:“你……可有话让我带给无妄?” 周围一刹那安静下来,能听得到窗外树叶落地的声音,报丧的乌鸦也飞来了,“呱呱”叫声划破暮色,不详中带着压抑。她眨眨眼睛,良久,疲倦而干脆道:“——没有。” 那一年的南风迟迟没来,北风肆虐了一整个年头,仙界仍旧歌舞升平,日月照常升起落下,魔界死了一位帝姬。 咽气之前,雪颂还是怨恨无妄的,恨他将挫骨扬灰剑给了紫苑,恨他不爱她。随着岁月的沉淀流逝,她对他的怨恨渐渐变成了怨怼,一字之差,其中的情感便减轻很多很多。 她渐渐思量透彻——从始至终,无妄都未许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爱情这种东西,并不是一厢情愿便能得到的,它需要无数次的机缘巧合。 而她同无妄之间,是注定没有那么多机缘巧合的,有的只是互相的欺骗。 她骗他两次,便用尽了一生。 终究也是不值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渊笛自杀记 海底明月转轮生,天际浮云游子意。 一觉醒来,已是在海底的水晶宫中,雕花的木头架子床前纱影绰绰,日光细碎的洒在地上,格外添了几分静谧安和。雪颂揉着微疼的脑袋慢慢想起来,她昨夜多饮了几盏小酒,有些醉意微醺,拉着石狮子精絮叨了半宿,也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 从头昏脑涨的程度来看,她睡着的时辰应当不大早,起码得是丑时往后,甚至还要迟。 趿拉着鞋子去外头找水喝,碰巧遇到变成无妄的石狮子精,她捧着大茶缸子唤住他,笑着道:“劳烦你昨夜听我说一通废话,耳朵里应当起茧子了罢?还得多谢你送我回来,不然睡在陆地上腰肢定会酸软,得歇息好几日才能缓过来。”灌了几口水,又迟疑问他:“那个,我昨夜可有说甚不着边际的话?” 无妄手里亦捧着一只大茶缸子,同雪颂手中的是一对,足有小脸盆大。他的作息一向不规律,雪颂现在起身是睡醒了,不打算再继续睡了,他只是渴了起来找口水喝,没人打扰的话他等下还要继续睡。雪颂昨夜的确同他说了许多话,但醉酒状态下的雪颂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嘴巴里像含了一口水似的,有时候说一半便睡过去了,不一会儿又醒过来,继续说另一段,他愣是没大听明白。 听来听去,也只是隐隐约约知晓她在讲一件年代久远的事,她在同甚么人争一个男子,末了没争过,还把性命搭进去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因睡眠不足而显得苍白的面容上浮现抹轻笑,他靠近雪颂,抬手自然的替她揩去嘴角的一滴水,道:“你昨夜说了很多,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像个失意的疯子。到底也没听清你说的那位负心男子是谁——五王爷,是哪位五王爷?他是凡界人吗?” 五王爷?雪颂懵了一瞬——哪里来的五王爷?很快明白过来,若是将无妄的名字说快一些、嘴巴秃噜一些,便会说成是五王爷。“你没听清?”她摸了摸下巴。如此也好,那段往事就应当埋葬起来,越少人知道越好,因它委实不怎么光彩。 不知怎的,雪颂越发觉得眼前的石狮子精像极了无妄,她抬头打量他几眼,疑惑不解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单容貌像无妄,就连身上的味道也和他一样?”石狮子精嗓子好像不大舒服,咳嗽一声,她又道:“幸好宴会上没人发现你是假的,不若咱俩都得惹一身麻烦,保险起见,你还是快些变回来罢,别顶着无妄的这张脸招摇过市了。” 石狮子精喝了一口水,慢悠悠道:“哦,我觉得无妄长得很帅,所以变成他的样子之后便不想变回来了。” 雪颂翻了个白眼儿,“他有甚么好模仿的,我便觉得你之前四四方方的模样很可爱,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忒有鲜明特点。” 石狮子精的眉心跳了两下,似乎也觉得她这番话说的违心,顿一顿,又好奇道:“你对无妄很有意见?” 她拢拢松散的头发,“昨夜矫情了一把,想起一些有的没的的往事,心里堵得慌。今儿个态度还没调转过来,过两日就好了。” 石狮子精“唔”一声,又低头去喝水,她正准备问他手上脸盆一样大的茶缸子是从何处拿的,为何同她的会是一对,几日不见的海带精哭着来找她,人还没到眼泪便先飚过来了。 一个大小伙子哭成这样,着实令人好奇,她止住想问石狮子精的问题,转而出声问他:“怎么了小伙子,哭的这样伤心。你的海葵妹妹被渔民逮去吃了?” 海带精没心思同她玩笑,神色焦急道:“姐姐,你快去看看罢,嫘夫人不在,我实在不知道找谁帮忙了。” 她略微觉得诧异,“帮忙?帮甚么忙?” “渊笛他自杀了!” 雪颂虚活数万年,见过的世事却少之又少,是以有时还适当保存着些许少女情怀。这得感谢紫苑,若非她用挫骨扬灰剑将她杀死,她父君也不会用禁术将她养在地底下。若她照常活在世上,见惯了世间百态,没准现在会活成个皮相衰老的老女人。 说来,这是她第一次碰到有人自杀,除了担忧之外,心底还有点小激动。 她不晓得渊笛为何要自杀,也不晓得导致他走极端的事情是甚么,但肯定要劝一劝他的。“有甚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自杀呢?你若死了,你的父君、你的母后、乃至你的族人,他们该有多难过?辛辛苦苦将你养育成人,难道就是为了看你在大好的年纪自杀吗?” 渊笛用来自杀的工具是一截绳索,多亏海带精发现的早,割断绳索将他救了下来,不然现在看到的渊笛便该是一具温热尸体了。他的神情寥落而无生气,似乎活在这世上已无任何意义,目光空洞的在房内扫视一圈,放在雪颂身上,有气无力道:“雪颂,世人都说快活似神仙,可神仙活这么久,又有何意思呢?”他瘫坐在地上,缓缓抬起头问无妄:“神尊大人,你活的年头最久,经历的世事最多,你能告诉我,神仙活着究竟有甚么意思么?” 无妄当真思忖了一瞬,眼光在雪颂身上流转擦过,认真告诉他:“做愿意做的事,爱该爱的人。” “做愿意做的事,爱该爱的人。”渊笛低声念叨了一遍,回味了片刻,猛然间开始哭泣,拿起绳索又要寻死,“我做的全是不愿意做的事,也压根爱不到该爱的人,我怎么这么惨啊,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雪颂手忙脚乱的拦下他,奋力夺去他手中的绳索,转头埋怨石狮子精,“你不该刺激他的。”将绳索顺着窗口丢出去,耐着性子劝他,“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无妄罢?小渊笛,他是海底的石狮子精啊,方才那句话只是他随便说来玩玩,当不得真来听。”她甚至抬出自己来当教材,“你看你看,我也没有该爱的人,孤零零活到这般年岁,好容易讨个夫君还是奔着篡位来的,压根没打算同我过日子。甚至我也不想当魔界的帝君,左不过走投无路了,族中没有可以托付的贤才,不得已坐了这帝君的位置。”她为自己叹了一口气,“哎,论起惨来我丝毫不逊色于你,可纵然这般凄惨,我不是仍旧活得好好的吗?” 她这番话奏了效,渊笛冷静一些,看着无妄将信将疑道:“他是石狮子精?不是神尊大人?” 雪颂点头:“骗别人倒也罢了,你是我们的僚机,我们不会骗你,他的确是水晶宫门前的石狮子精。” 拢着袖子站在一旁的海带精想说甚么,唤醒那两位有眼不识泰山的主儿,神尊大人用饱含着威压的眼神看他一眼,海带精打个冷颤,缩着脖子认怂了。 渊笛长长叹息一声,少年郎久待在海底,没经过日头曝晒,皮肤比大多数女子都白嫩,粗糙的绳索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子。他搓着脖颈的红印子,蹙着眉抱怨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比我快乐,打小母亲便管控着我,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就连我的喜好她也要来过问。我喜欢吹箫,她却说箫的声音太过凄凉,不如笛子来得热闹,硬是让我改学吹笛子;我喜欢飘逸的白色,她却说白色太过素净,不如穿玄色,清冷中自然带着雍容气度,就像无妄神尊一样;我喜欢一个人洒脱来去,她却非要为我许配妻子。我曾见过那位海底的龙女,她只晓得读诗书画水墨丹青,一点也不活泼,活像块木头,我这辈子最烦木头美人。” 雪颂站的累了,正预备拖把凳子来坐,石狮子精贴心地挥袖施法,小几旁的凳子便跑到了她腿边。安然坐下去,她朝他感激地竖一竖大拇指,转过头,又一副慈母模样劝解渊笛,“乖孩子,继续说罢,将心里的苦痛都倒出来,我们都听着呢。说出来心里会好受许多。”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打翻醋坛子 许是压抑的太久,渊笛抿一抿干涩的嘴巴,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尽数说来:“他们都说水晶宫华美璀璨,实在是处不可多得的福地,但于我眼中,这里分明是一处牢笼,是一处困住我的牢笼。”他抬起头,眼神殷切地看向雪颂,“真的,魔帝姐姐,从小到大我从未做成过一件事,母亲总要出来干涉,在她眼中,我甚么都不能做,只能当一个养在水晶宫中的瓷娃娃。我常常会想,与其总这样为难活着,囿于母亲的权威伸展不开手脚,倒不如一死了之,起码那样我的灵魂是自由的。” 他这句姐姐喊的雪颂很是受用,换了个姿势坐着,她摩挲着下巴作沉思状。 一直沉默的石狮子精突然问渊笛:“这世间没有沟通和武力解决不了的事情,嫘夫人是你的母亲,母子间自然不能动用武力,那你可有同她深入交谈过,道出你心中的苦闷?”这个问题问的好,很有深度,雪颂亦跟了一句:“对,你和你母亲交流过没有?” 渊笛小哥苦笑一声,“没用,若是有用,我也不至于一心求死。” 他唉声叹气地讲了这么多心里话,说白了,并没有多大问题,顶多就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但做父母的不放心,也不理解,仍旧用管孩子的套路管束他,这才让他压抑到无法成活。他的心结其实好解,除了情伤之外的心结都很好解。只是要看用的法子对不对。 从窗子里能看到结界外的水光流转,粼粼波光倒映在水晶宫的墙壁上,散发出夺目的七色光芒,如天际霓虹般绚烂迷人。雪颂伸出手,让彩色光芒照在她的指甲上,故作老成道:“罢了,你救了我,我也帮你一次。”她看一眼海带精,“免得有人老说我没有良心。” 她看到石狮子精蹙了蹙眉毛,与无妄一模一样的深潭般的眸子底蕴含着不解,“帮他?如何帮?” 收回手,她朝他神秘笑道:“我自有法子。” 当时无妄便觉得不大对劲,雪颂的笑容太过渗人,透露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气息。他的右眼皮跳了两下,凡界有个说法,叫“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虽则不迷信,然眼皮突然跳的这么突兀,他到底存了点心。 隔两日恰逢嫘夫人过生辰,因着不是逢百的整年头,这个生辰过得很是潦草,只一家人在一起聚一聚,吃一顿丰盛的餐饭,没大肆宴请宾客。 西海快要与水晶宫结成亲家,除了既定地贺礼之外,西海又额外送了一队身姿妙曼的仙子儿来。领头的仙子唱得一嗓子好曲儿,数十位仙子迎合着歌声在清澈海水中曼舞一曲,博得嫘夫人欢笑连连,不停抚掌称赞。 待西海送来的仙子跳完舞退去,渊笛不紧不慢走到长桌前,躬腰朝嫘夫人坐着的位置高声道:“为庆贺母亲大人诞辰康乐,孩儿废寝忘食努力了好几日,特意排了一个节目出来,还请母亲大人过目。” 岁月从不饶恕任何人,嫘夫人眼角已有鱼尾纹,平日里倒看不出来,只要一笑便清晰可见。她神态温和地看向渊笛,欣慰道:“我儿孝顺,晓得讨母亲欢心了。那么大家一起看罢。”她朝无妄颔首,“请神尊大人一看。”又朝雪颂颔首,“请魔帝大人一看。” 今日家宴的座位顺序是嫘夫人亲自排的,无妄坐在最尊贵的东首位,雪颂紧挨着他,其余人都落座在他们之后。嫘夫人是个人精,向来礼仪周全,谁都不想得罪。 渊笛下去了一趟,等再回来,已换了一身素兮白衣,手执一把通透玉箫,格外有梅花的清冽之姿。他站在红色的珊瑚丛中独奏一引古箫曲,箫声一如他今儿个的打扮,干净无暇,的确有行家的风范。 一曲完,他执箫而立,遥遥看着席间众人。嫘夫人并未出言赞许,反而微露不豫之色,斥责他道:“我儿,你何时学会吹箫了?母亲不是同你说过,箫的声音太过凄冷,让你学吹笛子么?母亲还专门为你请了传授技艺的师父,如此苦心孤诣,你为何不肯听从?还有,”她扫他一眼,“你身上穿的这是甚么衣裳,没有一点儿色彩,忒像丧服。” 无妄闲适地捧过一盏茶,抵在唇边啜一口,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青花瓷茶盏上,格外赏心悦目。穿白裳,吹玉箫,嫘夫人讨厌甚么渊笛便做甚么,看来,他是故意为之。 渊笛垂下头去,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在纠结甚么,他打小便惧怕嫘夫人,一时之间将她厌恶的事情都做了,心底自然虚得慌。 “嫘夫人!”空气正凝滞郁结,雪颂突然从席间起身,凄厉地呼唤她:“您且让我同渊笛在一起罢,我喜欢他,不能离开他!否则我会死掉的!” “噗……”一向稳如泰山的无妄神尊将口中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有几滴溅到了嫘夫人面上。 果然,雪颂是不可能让他省心的,她从来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某日做了件正儿八经的事,那才令人惊奇。他一时搞不懂雪颂要做甚么,便故作淡然的换过一盏茶,暗暗留心席上动向。 嫘夫人来不及擦拭掉脸上的喷雾,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不……不可能!”缓和一瞬,慢慢将震惊压下去,圆场子一般讪笑道:“请魔帝大人放过我的孩儿罢,他年纪尚小,脾气又不太好,亦没有甚么见识,委实……委实配不上您。” 到底是人精,没说她老牛吃嫩草,只自贬地说渊笛配不上她。雪颂腻乎乎的抛给渊笛一记媚眼儿,故意捏着嗓子做作道:“夫人可别说这些话,甚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只要两颗心在一起,管他千山万水都拦不住的。”她离席走到渊笛身旁,自然而然牵过他的手,回头微笑道:“他年纪小没关系,我年纪大啊;他脾气不好也没关系,我的脾气也不好,这样日后打起架来才公平;至于见识这种莫须有的东西更不足挂齿了,我可以带着他去增长见识,保准让他成为三界最优秀的男子。” 她好像看到石狮子精的身子晃了晃,一副坐不稳的样子,可能是他坐的椅子有问题。 嫘夫人应当很紧张,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她一壁伸手去掏帕子,一壁严厉呵斥渊笛:“渊笛!你已有婚约在身,又怎敢勾引魔帝大人,如此岂非始乱终弃不守信用,必定会为世人所不齿!” 渊笛自小被嫘夫人管的服帖,听到她如此疾言厉色说话,他不禁有些害怕,面上亦露出几分胆怯的神色。雪颂捏紧他的指头,无形中给他传递了力量,他咬咬嘴唇,猛地握紧拳头,底气充足道:“与西海龙女的婚约是母亲您一手订下的,孩儿从未肯首,若您觉得她适合当儿媳妇,您便再生个孩子罢,反正我不娶她。至于雪颂,我与她情投意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意是铁定不会更改的,还请母亲成全。” 嫘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些甚么,目光触及到他与雪颂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再触及他不屈而倔强的脸,最终还是甚么都没说,气极离席。这个生辰她一定过的印象深刻,几千年都不带忘记的。 眼见嫘夫人阴沉着脸退席离去,渊笛的心脏跳得飞快,他抬手按压住蹦跳不止的心脏,偏头惴惴不安地询问雪颂:“接下来呢?还要做甚么?” 雪颂朝他挤挤眼睛,“演戏你会罢?” 他点头:“会。” 接下来的几日,无妄过得很不好,亦或者干脆说吃醋吃得胃疼,水晶宫处处弥漫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醋味。 渊笛与雪颂整日腻歪在一起,旁若无人,你侬我侬,有时大门一关就是半天不出来,也不晓得两个人在房间里捣鼓甚么。他晓得他们甚么过于亲密的事也不会做,渊笛的性格雪颂不喜欢,他们故意做出亲昵的姿态只是为了刺激嫘夫人。但有句话说得好,日久便会生情,还有句话说得也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为了避免雪颂与渊笛之间滋生出暧昧的情愫,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一刻都不能松懈。 终有一日,雪颂与渊笛分开了半个时辰,彼时他正坐在凉亭中看一卷已读过千遍的诗集,看见雪颂落单,他搁下手中诗集趁机唤住她,“雪颂,你站住。” 着身杏色流仙裙的少女行色匆匆,发间的红珊瑚簪花如云霞鲜艳,两串发亮夜明珠自然垂下,一晃一晃地打在她白皙的耳垂上。她顿足片刻道:“怎么了?我赶着去见渊笛,有件事忘了交代他了,得快些告知他才行,你若有甚么事便过会儿再说罢。” 拦下她只是一时兴起,他压根没有事情对她说,不想就这样让她走掉,他将诗集反过来扣着,没话找话道:“你来真的?” 雪颂挽了挽臂上缠着的披帛,慢慢凑过来,“甚么真的?” 他不自在的咳嗽一声,“你同渊笛……并不合适。” 雪颂猛然间明白过来——唔,他在问她和渊笛是否在假戏真做。不看好他们就直说好了,他作甚要拐着弯的说渊笛不适合她,这样的举动像极了三界顶尊贵的那位神尊大人。跨过一圈低矮的小篱笆,她站到他对面笑着道:“我近来发觉你越发像无妄了,不单行事作风像,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与他如出一辙。若非他不会自降身份到海底来,我真有可能把你当成他。他也喜欢过问旁人的感情,就连我成亲那日他也不忘从仙界赶过来,哪怕处在昏厥之中,也要醒过来同我说一声,告诉我即将成为我夫君的那个男子并不适合我。” 玄色衣裳上沾染了一点海泥,他弹指将海泥打落,装着若无其事道:“哦,是吗?”眉眼低敛微垂,又奇怪道:“听仙界的神仙说无妄神尊不会生病,他便是永生的化身,身为永生化身的他怎会昏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我愿意一听 雪颂拧紧眉头,如实道:“我也不晓得,仙界的秘辛其实比我们魔界还要多。他断断续续昏厥了三日,一会儿像个孩子,一会儿又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矛盾的人,说他成了疯子也不为过。” 无妄长长“唔”了一声,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盯着雪颂看。那日他在凡界的庙宇中醒来,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下神伏桑,除了她之外,周围再没有旁人。伏桑告诉他,是她救了他,是她在凡界陪了他数日,她的眼底也的确有熬夜后的乌黑眼圈,整个人显得憔悴低落。 但他当时并没有完全相信伏桑的话,心下暗存着疑虑——在清醒之前,他隐约看见过雪颂的身影。她举着一块青灰色的大板砖朝他脑门上拍,满面都是疲惫和无奈的神情,似乎已这样做过许多次了。他当时便想,雪颂一定出现过,即使没帮助他,也一定拿板砖拍过他。 而今看来他的疑虑很有前瞻性,她的的确确出现过,还照顾了他三日,伏桑不过是个捡便宜的。同时也证明她拿板砖拍过他。无妄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昏厥的那几日他究竟做了甚么,竟使得雪颂要拿板砖拍他?眼下暂时无法问她,待上了岸,他定要托鱼丸问一问个中缘由。 见他一直摆出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沉默着,雪颂伸出根指头挠挠耳朵,抬头望着他道:“怎么不说话了?那我去找渊笛了。” 不等他搭话,她已抬脚退回到修建齐整的小道上,往前走几步,又猛地停下来,回过身似笑非笑道:“呐,你还真说对了,渊笛的确不适合我。首先年岁是道跨不过去的门槛,我现在的年纪足能当他的太太太奶奶,做他的妻子着实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其次,他的性子太懦弱,缺少男子汉的刚强气度,我本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怎能再讨个同样胆小的夫婿。一家总要有一个能够拿主意的响当当的男子汉。” 她之前细细想过,对待嫘夫人这样软硬不吃的执拗之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一定得用超常的法子,逼得她不得不做出改变。她想让渊笛任由她摆布,当个乖宝宝,那么,她便反其道而行,鼓吹渊笛与她对着干。 只有看过最差一面的渊笛,她才会省得原来的渊笛有多么好,继而才会珍惜他、理解他。 这一招还是从姜落尘那里学来的,她照葫芦画瓢借过来用一用。衣冠禽兽姜落尘同她老爹是兄弟,当年一同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可谓有过命的交情。纵然如此,坑兄弟的事他还是做了不少,明里暗里都有。当年他便是用的这一招,迫使疼惜她过了头的父君同意放手让她出去历练,且巴不得她越快走越好。 咸涩的海水被结界隔绝在水晶宫外围,只要结界不破损,海水便永远不会灌进来。那个与无妄有相同相貌的男子坐在覆了细纱的亭子里,纱影重重如月色渺茫,闻听此言,他冲她轻轻挑唇一笑,眉梢眼角都是翩翩公子的不凡气度。 心漏跳一瞬,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转过身,雪颂叹了一口气——哎,美色误人啊。 自打来了海底,雪颂不得已改掉了几万年养成的不穿鞋的习惯——这里的贝壳太鱼丸他大爷的多了,她一不留神便会踩到一枚,效果立竿见影,这边把脚抬起来那边血珠子立马就跟着飚出来。眼看着脚底没一块好地方了,她不得已找了双鞋子来穿。 但还是穿不住带后跟的鞋子,整日趿拉着一双呱嗒板儿,走到哪里便响到哪儿。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是这个意思。 嫘夫人被她和渊笛演的这出郎情妾意的戏码气得不轻,直接卧床起不来了,还铰了一块红纸贴在脑门上,逢人便病殃殃地哼哼两声,不晓得是真的病了,还是在装病。 无暇顾及她的感受,她撺掇渊笛趁热打铁,把嫘夫人讨厌的其他事情全做了。譬如把脑门上的头发全梳上去,露出饱满的波棱盖,再譬如潜到靠近海面的地方去捉水母,顺势宿在陆地上,夜不归宿。桩桩件件全是嫘夫人曾三令五申禁止他做的事。从前他不敢做,而今在她的撺掇下壮着胆子全做了来。嫘夫人气得跳脚,渊笛每做一桩忤逆她的心意的错事,她便要连哭带骂的数落他半晌,可数落了也没用,她气得再厉害,渊笛仍旧我行我素,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母子俩谁也不肯退让半步,俨然要成为一对仇家,连共工神都不敢出面说句劝和的话,月坛海底一时暗潮汹涌,气压降到了最低。 这样的场面雪颂十分愿意见到,倒不是她的恶趣味在作祟,身为一个过来人,她清楚地知晓,前期的反应越强烈,后期的成果才越显而易见。 缀着硕大夜明珠的海幕边缘有大鱼出没,雪颂住在陆地上,鲜少看见这样奇幻的场面,她仰头看了片刻,新鲜劲过去了,又略觉得无趣。遂按照原本的打算,一壁打着哈欠一壁趿拉着呱嗒板儿去找渊笛,告诉他接下来该如何上窜下跳的争取自由。 呱嗒板儿的声音比雪颂的哈欠声先到,渊笛原本枯坐在窗前,闻得呱嗒板儿的声音立马来了精神。雪颂推开门进来,他紧张地吞咽着口水,踟蹰不决片刻,起身道:“魔帝姐姐,有个问题我昨日便想问你了,今日天气这样好,不如我便问出口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天气好不好同他问不问问题有何干系?雪颂不大懂他的逻辑。他没唤她太奶奶,这一点比屡教不改的知否要强许多,她含一抹浅淡笑意,欣慰的反驳他道:“胡说八道……阿嚏!”一句话没说完,先打了个喷嚏。 少年郎的眼底浮现一抹明光,似乎听到了甚么了不得的大喜事,多年来养成的内敛习性很快显示出来,他摸一摸鼻子,想将那份欣喜藏妥帖。 但欣喜来得太汹涌,怎么藏都藏不住,怕雪颂看见,他紧张的抿一抿嘴,干脆跑了出去。 一个喷嚏将眼泪都打了出来,雪颂摸出张帕子抵在眼睛上,闭着眼继续道:“不消说喜欢的人,连夫君我都有了,左不过人品不大好,待我回去定得休掉他。”擦干净打喷嚏时带出来的眼泪,她睁开眼惊疑道:“哎,人呢?”殿内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渊笛的影子。 她挠着后脑勺念叨:“怪哉怪哉。” 晚来风急,海底波涛不断,连红珊瑚都被晃的移动了位置,跑到亭子那一头去了。听海带精说最近月坛海会有一场风暴,是以近几日海底不太平,待风暴过去了,海底便能恢复正常,届时红珊瑚也会自己晃悠回原处。 风头最紧的那段时日已经过去,而今,青玉黛两口子认为雪颂已彻底死掉,不再派亲信的魔兵暗地里搜寻她。她偶尔会浮到海岸上看月亮、看北斗星君居住的星宫、看稚嫩的青草戳破土地肆意生长。 夜明珠再值钱,终究也代替不了日月,世人奉日月为最主要的神灵,便是因为它们无可替代。 雪颂穿了一件轻薄飘逸的两截睡袍浮到岸上,睡袍的上下是分开的,没连在一起,抬手时会露出一截腰肢。她思量着,海底的人大多都睡下了,大半夜的,也没人会到海边来,露腰的衣裳凉快,忒适合穿着上岸透气。 簪花上缀着的夜明珠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像萤火虫的屁股,做了某些人的指路明灯。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不用猜也晓得是谁,这个时辰,只有石头才不会犯困。 飘逸的衣裳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她拿脚拨弄潮湿的沙子,揪揪不乐道:“你说,亏欠是甚么感觉?” 跟踪她上岸的某位神尊默了一默。诚然,他这辈子称不上光明磊落,却也不曾亏欠过谁,他努力想了一下那些被他拒绝的女子们的心情,良久,模棱两可道:“大概,是心酸的感觉罢。”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追问一句:“那么自作多情呢?” 他更没有自作多情过,向来只有别人自作多情的份儿。头一个问题他尚可以绞尽脑汁想一想,这个问题他着实回答不了。所以他适时挑起另一个话茬,“几日前你饮酒至薄醉,絮絮叨叨讲了半宿,虽说没听清你在说甚,但我能感受到,你甚为低迷压抑。甚么事在心底搁置得久了都会成为魔障,我不喜倾听旁人的心事,但你的心事,我愿意一听。”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垂眼望她,嗓音低沉道:“那个让你狼狈死掉的男子,是谁?” 湿润的沙子沾在脚面上,碰到水便会滑下去,雪颂举眸回望他,亦真亦假道:“是你。” 无妄挑起半边眉毛,“我?”他并不是司战的杀神,又讨厌鲜血黏腻的触感,这辈子杀过的人屈指可数,何时害她狼狈死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迷雾渐拨开 天际几朵浮云被风吹散,雪颂抬头冲他笑笑:“嘻嘻,骗你的。” “……”无妄霎时有些不太想说话了。相对无言,彼此默默看了会儿云卷云舒,良久,他整理好情绪,重又开口道:“大话已经说下,弓箭也早已经拉好,不得不发。你打算怎么帮渊笛?” 雪颂叹口气道:“哎,怎么帮,硬着头皮帮呗。他们母子俩都有气人的地方。嫘夫人罢,专断成瘾,族中大事小事都要掺和一把,显能耐似的,幸好她并不是心肠歹毒之人,不若必定会成为极难除掉的硬钉子;渊笛罢,又太不成器,胆子比针眼小,做事瞻前顾后,难怪嫘夫人将他管的死死的。” 无妄轻笑道:“你倒看的透彻,果真有一双慧眼。” 她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赞许的意味,不经犹豫道:“那个……这不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的事么?嫘夫人强势,渊笛懦弱,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啊。” 无妄轻轻咳了一声。他左不过想夸一夸她,没想到她这么谦虚,倒显得他在刻意巴结了。于是话锋一转,换过话题来讲,“你方才说你性子懦弱,怎的我没看出来?”他住在消息闭塞的无生谷,对世事变化知之甚少,却也断断续续听闻过魔帝雪颂的做派,她自黄土中重生,镇邪魔杀反派,一举重振朝纲,使魔界从数万年的动荡浩劫中脱离出来,凡此种种皆同懦弱两个字不搭边。 这下换雪颂咳嗽了,“那个,你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上一世发生的事罢?”无妄颔首,表示记得,她甩甩宽松的衣袖,如戏台上的伶人,“他说不记得前尘往事,我便不敢再问,只当他真的不记得了,也不敢在姜落尘叔叔面前表露出介意的样子,怕他担忧。既怕这样又怕那样,可不是懦弱么。” 究竟是怎样的男子,让她在饱受折磨后仍旧念念不忘?无妄不得而知,他也不想知道,怕知道后心里不舒坦。海风贴着脸庞吹过去,雪颂抬起手臂懒散地伸了一记懒腰,衣裳顺势向上揪起,腰肢恰好露出一截。无妄原本打算移开眼的,他不羁归不羁,还没到流氓的程度,晓得遇到这种情况要移开眼。然,就在转移视线之时,他不经意的、十分不情愿的看到了她腰间的红色图腾。登时怔住了,目光紧紧定在她的腰间。 这个图腾···好生熟悉。 他锁紧眉目,问雪颂:“你这里……为何会有个纹身?” 雪颂把手臂垂下来,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望向自己露出一截的腰肢,“哈你说这个?”看到便看到了,没甚么好害羞的,她大大方方道:“我出生的时候腰间便有这个痕迹,应当是胎记,不是纹身。”想到曾经诓骗无妄也纹了一个同样的图案,她嘬着牙花子坏笑道:“我曾骗喜欢的男子也纹了个图案,也是在腰上,跟我的胎记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我原本以为他会拒绝的——如他一般风华绝代的男子,怎会听我的话呢。”继而璀璨一笑,“却不曾想,他二话没说,忍着痛便纹了,倒让我吃了一惊。” 修长的手指缓缓攀上腰腹的位置,无妄的眉心拧成一个好看的死结,他这里——有一个纹身,不知来历,不明意义,是囿在他心头多年的疑惑。与雪颂腰间的图案十分相似。他又凝神看了看,仔细辨别图案的细节,几乎断定了,不应当说十分相似,应当说根本一致。 他一直不知道腰间的纹身是何时出现的,也记不清它的意义,只把它当成是诞生时便有的胎记。潜意识里却又觉得它应当不是胎记,因为他隐约记得,诞世之初,他身上并没有任何标志性的胎记,这个类似胎记的图案应该是后期形成的。 他迷惘了——他和雪颂到底是甚么关系? 全神贯注思索须臾,始终不得要领,他问她:“胎记这个东西……应该不是独一无二的罢,会不会有人同你有一样的胎记?” 雪颂摇头:“胎记形成的图案碰巧对应一种叫奈何的奇花,世间独一无二,若谁身上碰巧也有这个胎记,那才叫稀奇,真要记载进《猎奇册》里了。”纤长的睫毛抖两下,又不正经道:“要是再赶一巧,连图案生成的位置都一样,那我得犹豫犹豫,是否要请出父君的神魂,问问他是不是背着母后做了甚错事。” 上岸前恐枯坐着无聊,她特意托海带精帮忙翻炒出一包海瓜子,搁些许盐巴些许姜片,一口嗑开一个,美中不足的是缺口小酒。将海瓜子装进油纸包时她随口问了海带精一句,“要给你留一点吗?”小伙子吓得连连后退:“让我帮你炒海瓜子已然够残忍的,又怎能再吃它!大家都是海鲜,我今日炒了它,没准他日别人也会炒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被他的义正言辞惊了一惊,继而明白了一个大道理:海带原来也算是海鲜的啊。 石狮子精扶着腰不做声,神情严肃又认真,似乎在思索甚么。她掏出一粒海瓜子拿手抠开,吸溜完鲜味,又掏一粒,又吸,一连吸了十来粒,石狮子精还是闷不做声。她忍不住了,好奇道:“你腰疼啊?” 缓缓恢复心神,把手从腰间拿开,改捂住胸口,无妄面色平静道:“腰不疼,心口疼。”他没说谎,心口的确开始疼起来,一阵一阵的,像针扎一样,尖锐而细碎。 雪颂满含深意地看他一眼,“我小的时候,爱闹床,夜里死活不肯睡,就赖着母后,让她讲故事听。母后给我讲过许多故事,其实我用心听的很少,只些许记得几个。我记得的几个故事中有一则很奇幻,也正因为奇幻我才记得住,若是故事太寻常,听完便忘了。那则故事的发生地是仙界。你晓得的,仙界的神仙大都死要面子,说某个男神仙与同一境的某个女神仙原本是对璧人,打小在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一年,其中的女神仙犯了错,其实是个小错误,但小错误也有大麻烦,她伤到了男神仙的面子。纵然他喜爱她,但更重面子,所以没徇私,按着她上斩仙台,一刀咔嚓解决了。从那之后,男神仙便落下个病根,一靠近斩仙台心口便会痛,痛得死去活来的。没办法,只能把斩仙台挪到离他几千里远的地方。”海带精的手艺真好,一把普普通通的海瓜子被他炒得跟山珍海味似的,她呱唧呱唧嘴,“母后同我说,他的心口之所以会痛,跟别的都没关系,是亏欠在作怪,他觉得亏欠她,所以看到杀死她的斩仙台时心口会痛,算是无意识的在惩罚自己。” 石狮子精默默道:“那个男神仙是瓷骨,重华仙境的主人,女神仙是他未过门的夫人,这则故事是真的。” 身为一只蹲守海底的石狮子精,他居然知晓这则秘辛,雪颂给他一个哎哟石狮子精你不得了啊的眼神。前面说的那则故事只是铺垫,她引出接下来的话,“瓷骨倒也罢了,他有肉体,有血有肉,自是能够感觉到疼痛。你们石头也会感觉到疼吗?” 石狮子精没直接回答,开始介绍起仙界的植物来,“重华仙境长有一种树,名唤龙血,平日里无恙,同正常植被一样生长,但受到刀斧砍伐时,它会流出殷红色的血。”雪颂抓抓头发,讪笑道:“那个……我愚笨,听不懂暗喻,有甚你还是直说罢。”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植物尚且会流血,那么石头会痛也没甚奇怪的,世间百态,终有一种你没见过。”雪颂满脸似懂非懂。他又道:“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离了罢?” 吃独食是可耻的,她把海瓜子朝他跟前递一递,点头道:“嗯,渊笛配的药到位,已好了十之八九,作甚?” 他推开近在咫尺的油纸包,温声道:“海底总照不到日光,我看你的皮肤状态不怎么好,人也怏怏的,不若,随我换个地方罢。”他拿幽深的眸子望她,“换个有日光照耀的地方,待时机成熟,你再杀回魔界。” 青年委地的头发被海水打湿一段,温顺的垂在脚边,没法顺着风扬起来。她极力克制着想用剥完海瓜子的手去摸他头发的冲动,顺从道:“我也的确不能总待在海底下,像与世隔绝了一样,想知道甚么消息还得托人一顿打听。不过得过几日,把渊笛的心结处理好了我才能走,不若他要是想不开再自杀,我这辈子不用做别的事了,光躲避嫘夫人的追杀便够累的了。”想到一件万分重要的事,她把埋进沙子里的脚提出来,“对了,你说的地方安全吗?” 青年露齿轻笑,头顶的白玉发冠于月色下发出温润光泽,万分风华尽数绽放。若说安全,天底下怕是没有比他的无生谷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闲散惯了,厌烦被世事拖累,初微临走前虽说将仙界托付给他,但也应当晓得他不会尽忠尽责,是以一应琐事都嘱咐流封去处理,流封决定不了的大事才让他来定夺。亏得三界现下没出甚么能耐人物,四海升平,他这才得空在月坛海底留居许久。 留下来,完全是为了雪颂,然近来发生的一些微妙的事情使他察觉,不能继续留在海底,是时候上岸去了。 他需要回无生谷开启一次三生盘。与雪颂腰间出现一样的图案,绝对不是巧合。她说她曾诓骗喜欢的男子在腰间纹了奈何花,那么,她口中的那个男子,是不是他?暂时不得而知。 他看不到雪颂的三生盘,不代表看不到别人的,与她同一时代的姜落尘应当知晓不少事情,他且回去将他的三生盘打开一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白发送黑发 一夜月转星移,海面退潮涨潮数次,海底仍旧阴沉沉的,看来一场风暴是躲不过去了。雪颂得一夜酣睡,掀开被褥,咂巴咂巴嘴巴,噫,居然还有海瓜子的咸涩味道,赶紧趿拉着呱嗒板儿去洗漱。 她觉得昨夜的石狮子精很奇怪,奇怪到让她觉得陌生,陌生中却又带着丝丝熟悉。他皱眉的样子、凝神思索的样子、迎风而立的样子,都有那么些像一个人。 无妄。 打一盆腾腾往外冒白烟的热水,她拧了一条毛巾搭在脸上,高高仰头,盖住面上神情。 洗漱好照例去骚扰渊笛小朋友。她这次没空着手,到了渊笛的寝殿,手脚麻利的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包东西,道:“这是避尘药,能够掩盖气息,吃下去连阎王都分不清你是真死还是假死。”把避尘药丢给他,蹬掉呱嗒板儿爬到靠近窗子的矮榻上,伸手去抓桌上的包子,咬了一口,循循善诱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再不自杀,你母亲该自杀来威胁你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已做了前两个,只差最后重磅一击。只有你‘死’了,咱们这出戏才好继续唱下去、往最精彩的地方唱。” 渊笛捧着药包战战兢兢道:“避尘药?我怎么没听过?吃下去会不会有甚副作用?” 雪颂原本想逗一逗他,想到这位后生胆子小,万一被她吓得不敢吃了,岂非前功尽弃。只得哄娃儿一样细声细气道:“怎么会呢?姐姐尝过的,这药甜丝丝的,跟糖果差不多。” 渊笛偏了偏头,白皙的耳根一红到底,“哪有药和糖果一个味道的,我不是小孩子,你别诓我。”话音刚落,新晋大厨海带精从外头跑进来,喘息声还未平稳,吭哧吭哧道:“渊渊笛,快去看看罢,嫘夫人在闹自杀!” “当。”这个场景有些熟悉,雪颂记得前些日子好像才看过。真是怕甚么来甚么。她想了想海带精说的话,咬文嚼字道:“闹自杀?也就是还没自杀?” “对,还没死。拿着一根绳子在那儿比划来比划去,就是不往横梁上抛,看得人紧张死了。”海带精大剌剌道,也不存着点忌讳。 渊笛大惊失色,立时就要赶过去阻拦,她赶紧丢了包子拽住他,“先等一等,嫘夫人爱惜性命,自杀之说多半是为了逼迫你就范,你若是过去了,从今以后便会彻底被她镇住,再想造反也造不起来,一辈子都得按她的话去活。”渊笛迟疑顿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张脸瞬间红成虾子色。她摸着下巴静下心来,扫到掉在地上的避尘药、心一横,快速嘱咐海带精,“赶紧跑过去,挤几滴眼泪出来,哭着告诉嫘夫人,渊笛殉情而死,请她过来收尸。” 海带精道一声“得令”,看热闹不怕事大般兴冲冲去了。 她转身催促渊笛,“快,把药服下,头一仰嘴巴一合就咽下去了,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因着要管束作妖的渊笛,嫘夫人没回与水神共工同住的宫殿,近日皆住在海底水晶宫,是以来的飞快。不多时凌厉的话语声已在殿外响起:“胡说八道,我儿心性坚定,从小到大没让我操过心,怎么会自杀呢,若你说的是浑话,我非将你丢进油锅里炸了不可,我儿来求情也没用。”应当是在斥责去传信的海大厨。 殊不知她儿刚服下避尘药,正躺在雪颂的臂弯里等死。少年郎的脸皱成一团,看上去略显滑稽,不满嘟囔道:“魔帝姐姐,你骗我,这药苦死了。” 雪颂瞪他,“嘘!闭嘴!快点死!” 嫘夫人抬足进来时,避尘药刚好开始发挥作用,差一分都会被她看出端倪。雪颂忙摆出一副刚死了亲人的悲伤表情,面如死灰的转过头,声音低沉无力,先发制人道:“他死了,全都怪你,若你同意我们在一起,他就不会寻死。” 现下是白日,夜明珠光芒正盛,照得这座以金砖铺地的宫殿亮堂堂、明晃晃,殿内的一切都看得格外清楚。渊笛双手自然下垂,已无气息,活脱脱一副死人相。嫘夫人先是不肯相信、再是癫狂痛苦,许久才接受这个事实,扑在渊笛身上嚎啕大哭道:“儿啊儿,有何事不能同娘亲商量!你作甚往死路上走啊!我该如何同你父亲交代,如何同你祖父母交代!” 裙踞铺成道耀眼的云霞,雪颂冷冷笑一声,抱着渊笛往她的伤口上撒盐,“现在说这些还有甚么用,人都死了,你应当想一想,究竟是谁将他逼上了死路。” 嫘夫人的眼睛都哭红了,听到她说风凉话,猛地撑起身子,情绪激动道:“魔帝大人,对不起你的是我和紫苑,冤有头债有主,你作甚要拿我孩儿的性命来抵?他才刚刚长大成人,甚至仍是个孩子,哪里晓得喜欢不喜欢的,您何必借男女之情引诱他、教唆他同我对着干?” 一早料到嫘夫人会把渊笛自杀的账算在她头上,雪颂安然受了她一通指责,没翻脸吓唬她。没想到嫘夫人会提到紫苑,这倒让她有些诧异,“你放才说……你和紫苑对不起我?”她侧首辨认许久,脑海里唱大戏一样将前世今生都过了一遍,几度迷惘几度心慌,才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刨出这张脸。 是了,她见过嫘夫人,在遥远的前世。恬不知耻的赖在无生谷谷口时,她托流封帮她向无妄问句话,而流封进去之前,嫘夫人刚好进谷。她当时还想,这位面貌英气的仙子不避讳结界,应当是无妄夫妇邀请的客人,她很是羡慕她能够自由出入无生谷,还特意多看了两眼。 嫘夫人和紫苑当年乃是一对闺中密友,打小一起长大,三界流传着她们友谊天长地久的誓言。左不过后来长大了,情窦初开了,她们同时喜欢上神尊无妄,谁也不肯退让,这才断了一段时间联系。直至后来嫘夫人同水神共工搭上线、紫苑与无妄定下婚约,她们才又开始联系。 雪颂想,她知晓那段往事的,作为紫苑唯一的闺蜜,没准还帮着出谋划策了。 头脑渐渐清明,她将渊笛的脑袋往臂弯里放一放,冷着脸向嫘夫人道:“报复?我连无妄都懒得报复,作甚要报复你们俩?”避尘药效果奇佳,渊笛的尸身已经呈现出僵硬感,她替他整理好额前的乱发,斜目道:“再者说,你做了何事怕我报复?” 嫘夫人面上浮现一抹奇怪的神色,“你不晓得?”眼泪淌了满脸,发髻也有一半松松垮垮,嫘夫人呜咽几声,突然转身朝她跪下,几乎是乞求道:“求求您,魔帝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通融通融,到冥王那里讨回我孩儿的神魂罢,您要甚么我都愿意给。” 若不是场面太过悲情,雪颂真想轻浮的“啧”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呐,就是矛盾,活着的时候不见尊重理解,死了却哭天抢地的,做给谁看?又哭给谁听?死掉的人反正是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她没起身相扶,任由嫘夫人跪在她身旁,只幽幽地、无奈的叹息道:“雪颂是外人,又是魔界人,其实不该过问夫人的家事,但有些话只有外人才敢说出来,仙界人或您身边的熟人都不敢说。”痛心疾首的闭上眼,语重心长道:“您如此管束渊笛,简直是将他往死路上逼。” 嫘夫人只一味痛哭,端的一副老来丧子的可怜模样,瞧着让人心肠发软。 她娓娓道:“他有许多话想对你说,譬如他喜欢吹箫,不喜欢吹笛子;喜欢穿白色的衣裳,不想当无妄的模仿者;他不喜欢待在黑漆漆的水晶宫中,偶尔也想浮到陆地上晒太阳。可你总不听他说。他喜欢你多笑笑,哪有孩子不喜欢母亲和蔼的,可你总板着一张脸,偶尔笑一下也绝对不是因为他,在他面前,你从来都是严厉大过鼓励。” “人活一世,总要相互理解,他能够理解你的强势,认为这是天生性格的原因,不全怪你,可您却从未真正理解过他。过完夏至,他就三千岁了呵,三千岁的男子汉从来没出过远门,最远只到过仙魔两界的交界处,说出去别人会笑话的。你觉得对他的约束是疼爱,可若约束过了头,那便成了束缚,像捆仙绳一样挣脱不开。只消动一动,你便将他捆得更紧,长久以往,他必定会丧失生的希望。” 嫘夫人的啼哭声渐低,似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雪颂趁热打铁,加重语气中的惆怅,神情忧伤道:“尤其,连自由恋爱的权利你也要剥夺,硬逼着他娶劳什子龙女,你以为而今还像我们当年,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能定下终身大事吗?不能了,时移世易的道理谁都懂,就连本座成亲也要先亲自相看几日,看到中意的还要相处一段时间,任由旁人安排成甚么体统。” 手臂被渊笛的大脑袋枕麻了,她不动声色的动两下,复又苦口婆心道:“所以,渊笛的死,是嫘夫人你一手造成的啊,你应当自责、应当反省。” 一番话讲完,嫘夫人怔了许久,夜明珠的光辉转淡三分,她才找回意识,喃喃重复道:“我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是为了他好,我……我是为了他好啊……” 雪颂不客气地翻一记白眼,瞳仁快跑到眼白后头去了,“可别拿这这句话当幌子了,好不好全是你自己认为的,界限全由你来定,渊笛可从来没觉得你对他好过。” 赤金簪子从松松垮垮的发髻里掉在地上,发出“咕咚”一声响,嫘夫人挣扎道:“可,可他从前一直都听我的话,从未反驳过,也没表示出反感,直到你来了水晶宫,他才开始展现叛逆的一面。”望向雪颂的眼神里饱含怀疑与不信任,“若说魔帝大人没动手脚,我不相信。”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心有千千结 雪颂在心底道:没错我动手脚了,还贡献出一包避尘药,避尘药甚是珍贵,我现在有些肉疼。面上却一派正经深沉,“大雪落在松树上,积压到一定厚度便会反弹,这个道理,夫人你不会不懂。渊笛他……压抑得太久了,也忍让得太久,如今,他终于忍不下去了。或许死亡对他来说,亦是一种解脱罢。” 嫘夫人这下默得更久,看神情是在进行一场深刻的反思,良久,许是觉得对不住渊笛,又开始趴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儿啊儿!!!我的儿!!母亲对不住你啊!母亲不该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母亲真的错了!!” 哭声震得门前的帘子哗啦作响,施法堵起耳朵,雪颂兴趣盎然的看着她哭了一会儿。不知当年她身死之后,她父君母后是否也哭的这样痛彻心扉?想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她母后有一颗柔软的心,养的兔子死了都要哭一哭,养的女儿死了,肯定更要哭一哭。 她又冷眼旁观了片刻,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慢吞吞道:“若我同意去冥界将渊笛的神魂带回来,你打算如何做?” 睁开哭红的眼睛,嫘夫人想都没想,从善如流道:“再不逼迫他,想做甚么,便去做罢,想同谁在一起,我也不管。我搬回夫君的宫殿住。” 听得她这样上路子,雪颂很欣慰,苦心编排了这么多天,若嫘夫人还是软硬不吃死活不改,她非得气吐血不可。 一束光线透过纱窗朦胧的扑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光影重重相叠,像午后的一场旖旎幻梦。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她站起身,宽大的裙摆逶迤铺开,握拳兴奋道:“好!我且帮你一回!” 无妄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个热血场面。 他今日起的晚——也不算晚,左不过同近日相比有点晚,在无生谷时,他正常都在这个时辰起身。原本打算去找雪颂讨口水喝,趁机和她说两句话,增进增进感情,找她的路上经过渊笛的寢殿,突然听到里边传来凄厉的哭声。 还夹杂着雪颂故作老成的谆谆告诫声。 他在殿外听了几句,觉得雪颂的声音真好听,慵懒得像卧在窗台上的猫儿,听着听着,他开始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他不单想听她的声音,还想看她的脸。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长袍一撩便这么走了进来。 没想到,他们雪颂还有副热心肠,如斯乐于助人。 门里边那两位背过身对他,一时还未察觉有人进来了,低声说些甚,应当是在商讨如何取回渊笛的神魂。他没急着进去,顺势倚在门框上,抱臂而立,目光错过稀疏的门帘穗子,刚好放在雪颂露出一截的后颈上。他想,找这样一位尊后也不错,他入赘到魔界也不是不可以,甚么都好商量。 他曾故意黏着帝君初微,让他讲一讲他是在何时喜欢上小桃华的,又为何会喜欢她。初微那人看上去难亲近,一副高岭之花的冷淡模样,其实只要你比他还难缠,他便会缴械投降。初微同他说,他喜欢上桃华是在一个雪天,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桃华打小便被亲生父母抛弃,扔在寒冷的不周山上,任她自生自灭,是以她的身子十分单薄瘦弱,风吹一吹便会倒掉一样。就是这样单薄瘦弱的她,却以凡人之身残忍地杀害了一头□□的魔兽。他看到了桃华杀害魔兽的场面,没觉得血腥,反倒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有血性,长得也好看,所以不管不顾的带她上了初云天。 无妄想了想,他第一次看到雪颂是在初微和桃华的婚宴上,其实当时他并未对她动心,只觉得她有些奇怪,人也冷冷的,很高傲,不热情。也许是月下的飒踏一舞,也许是无礼地撞见她沐浴的香艳场景,总之,喜欢这种感觉就在他未曾在意时悄无声息地来了。如此顺一顺,他才豁然明了,原来,他真正喜欢上她的时间,远比他以为的要早。 房内的两人终于讨论完毕,雪颂先感应到有第三人的气息存在,回过头看到是他,脸上立时绽放一抹微笑,“嗨,你来啦?”无妄的心“扑通”漏跳一瞬。径直从死掉的渊笛身上横跨过去,雪颂走近他,偷偷摸摸附在他耳边道:“我在骗嫘夫人玩儿,可好玩了,比打猎还有意思。你要保持沉默,只看着就行,可不许将我的老底兜出来。” 他的眉心开始剧烈跳动,将视线挪到嫘夫人身上,跳动得愈发明显——面有戚色泪雨滂沱,哪里好玩? 渊笛在午夜子时清醒过来,海底水晶宫热闹非凡,人人都在为这个好消息兴奋不已。尤其是嫘夫人,抱着他又哭了一个时辰,直哭得眼睛都肿了,还狠下心来赌咒发誓,说日后再不严厉管教他,放手让他自己去学着长大。渊笛心中有百般想法、千般激动,急于去表达,他张开嘴,那百般想法、千般激动最终只化作一个模糊的“唔”字。 避尘药有那么一点小后遗症,雪颂‘忘记’告诉渊笛了,那个,避尘药的药效过去之后,半个时辰内说不出话来…… 彼时夜明珠光芒暗淡,雪颂与无妄远离喧嚣人群,悬空躺在海底的一株高大珊瑚树下,并肩扯着闲话。雪颂平生最怕见感性的场面,让她杀一百头魔兽,她二话不说提刀就上,保准一百头只多不少;若是让她观看母子相认、破镜重圆等感人肺腑的场面……她选择调头逃跑。所以她拉着石狮子精躲到此处来了。 她老娘的柔情似水心细如发,她一分都没有学来。 避水的结界就在头顶,翻翻眼皮子便能看到,水波撞击着透明的结界层,一圈圈波纹缓缓荡开,煞是玄妙有趣。虽没面对面,但雪颂能感觉到,石狮子精久久地盯着她看,那双磁石一般深邃的眸子刺得她浑身上下透着不舒坦。她忍了片刻,实在忍不住了,偏过头问他:“朋友,有一个友好的问题,不得不问。你看我做甚么?我脸上有东西?” 石狮子精眨一眨眼,很认真的回答她:“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很好看?” 磨磨蹭蹭背过身去,雪颂故作平静道:“自然有,海了去了,隔几日就要听一遍,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轻轻拿手盖住眼睛,内心如月坛海一样波澜起伏,偷偷窃喜个没完。她活了两世,听过旁人夸她术法造诣高深,也听过旁人羡慕她位高权重,却从无人这样含蓄的夸她好看。 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石狮子精“唔”一声,眼底似乎含着笑,缓缓道:“既然你已听得厌烦,那我就不再夸你了,权当我没说话罢。” 哪有这样的人? 她再次转过身,气鼓鼓看他两眼,拿眼神无声的谴责他。想到是自个儿装过了头,把没的说成有的,怨不得旁人,又调整心态道:“朋友,难道你这辈子都要顶着无妄的脸活着吗?”隐约闻到阵熟悉的淡淡香气,同无妄身上的味道一样,她抽抽鼻子嗅了几下,却又闻不到了。眼底有自嘲一闪而过,她继续道:“无妄的脸虽然好看,但总做盗版终归是行不通的,迟早有暴露的一日。你应该做回自己,好生修炼,争取有一日褪掉嫩牛五方的外形,变成同无妄一样英俊的青年。” 海底洋流似乎变大不少,珊瑚丛晃悠来晃悠去,无妄稳住身形,又抛咒替雪颂稳住身形,抽空认真地想了一下。 他近来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要不要点醒雪颂,告诉她,他并不是甚石狮子精,他是无妄。 告诉有告诉的麻烦,雪颂的性子执拗,说是一根筋也不为过,若她知晓他隐瞒身份在她身边这么久,没准会气得不再理他。女人生起气来很麻烦,雪颂生起气来更麻烦。他很诧异,只和雪颂接触了短短数月,他竟能这样了解她,像认识了几辈子一样。缘分果真玄妙无比。 若是不告诉她,那他等于白来一趟,或者她在上岸后得知真相,会气成一只河豚精。到时候更难哄。 他向来不是甚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圣人,转瞬间思量完毕,他决定将真相告诉她。玄色衣袍受力往下垂,抬起眼睑,向她道:“雪颂,其实我……”一句话刚起个头,没等再多说一个字,海底异像突生,成片的海水汹涌地拍打着透明的结界壁,脚底下的石子和地面一齐颤动,预期中的风暴如期而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海底大风暴 一场风暴过去,水晶宫七零八落,差点被翻过来,满地狼藉,碎掉的琉璃瓦盏随处可见。不过珊瑚还真的移回原来的位置了,可见也是株有灵性的植物,再修炼个几十年,将来没准儿会和石狮子精一样,变幻出人形。 风暴来得突然,谁都没有料到,雪颂和无妄被风暴裹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登时拉开数百米的间距。没说出口的话,便再无说出口的机会了。 接下来的几日,雪颂忙得脚不点地,多少在水晶宫住了几日,她不好不帮忙重整收拾,忙着忙着便忘了问石狮子精,他那日到底要说甚么。 而无妄,亦没有机会再向雪颂提起。 待水晶宫重新恢复往日的整洁安定,一切事物都井然有序,无妄挑了个静谧的午后去找渊笛,同他商谈一桩要事。或许用支会更为贴切。 彼时渊笛小哥正在琢磨首新曲子,与情爱有关,是他要吹给雪颂听的,期盼能博得佳人一笑。见三界顶英俊的那尊大神拾级而来,抵在唇边的玉箫滞停一瞬,忧郁的箫声戛然而止。 无妄没同他闲扯,开门见山道:“你搭救过雪颂,算对她有恩情,是以,带她走之前要同你支会一声。海底永日不见光,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好,我要带她回陆地上。” 挪开抵在唇边的玉箫,负手背在身后,渊笛想着在气度上不能输的太难看,是以将脊背挺的笔直,不卑不亢道:“你是真的神尊大人,并非甚石狮子精,我一直都知晓。”左不过,不想说破罢了。 无妄十分不走心的随口夸他一句,“唔。聪慧。”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酝酿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坚决的表明立场比较好,“我是不会让您带雪颂走的!任何理由都不行!” 神尊大人的眉心动了动,似乎有些兴致盎然,又似乎有些微怒,“为何?” 他暗暗捏起拳头,斗胆道:“我救她一命,那么她便是我的人,生生世世都要同我在一起。哪怕她想浮上海面,也应该是我带着她上去,而不是神尊大人您。” 点点头,无妄的眉心松动几分,顺着他的话道:“如若这样算来,我救她好几次,比你要早,那她早已是我的人。医师救的人更多,男女都有,那他岂非有数不清的妻妾?”顿一顿,深深笑道:“顺便连男色也有了。” 早知道神尊大人口舌厉害,连初微帝君都说不过他,今日得以领教,才发现果然名不虚传。渊笛有些气馁,但觉得还是要争取一下,再一次强调道:“反正我不会让你带雪颂走!”心脏跳动得厉害,壮着胆子一鼓作气道:“雪颂重伤垂死的时候,您在哪里?是我救的她,如若没有我,她一早便死掉了,关键时刻您不出现,现在才来说要带她走,马后炮几个字您可知如何书写?” 渊笛好少年——今儿个这出狂怼无妄的戏若是被他人知晓,保准要竖着指头说上一声。 “你说的对。”眼底浮现一丝了然,无妄并没有生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以前是我有所疏忽,看来,今后要对她更为上心才行。你觉得在她身上放一个咒可好?”凝神思索一瞬,自言自语道:“放感通咒罢,她承受的痛苦我亦能感受到,如此逢她遇见险情,我便能第一时间察觉。再顺便放个换位咒,不用费时寻找,掐指一算便知她身在何处。”似乎做了决定,“嗯,便这样去做……” 渊笛呆住了——他,他,他方才说了甚么?他方才好像是指责他来着的吧,怎么神尊大人非但不生气,还自言自语讲了起来。他怕无妄没听见,又重申一遍:“我不会让你带雪颂走!” 特意加重了语气。 神尊大人终于抬眼来看他,好看的眉心再一次拧起,沉声道:“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也好,执拗顽固也罢。”他抬头,目光坚决道:“我就是喜欢雪颂,想带她离开我是不可能的,除非您打死我!”话甫一脱口,他便后悔了。无妄是谁?他是三界最喜怒无常难以捉摸阴晴不定的神仙,翻脸比翻书还快,没准真会杀了他。 委地的墨发乍然飞起,飘逸的玄色衣袍垂地柔软,无妄抬手,缓缓地结一个繁琐术法诀,寢殿周围泛起层层绯色光波,重重叠叠如莲瓣。他推动绯色莲花光波朝渊笛走去,神色平静道:“如你所愿。” 墙角一隅,伪装成无辜绿毛龟的小王八精划拉划拉四条腿,赶紧逃走。 小王八近来出了趟远门,去海那头的舅舅家蹭了几日饭,昨儿个才回来,是以并不知晓海底近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来了甚么人。 他怕被斗法的两人伤到,划拉着腿爬的飞快,一时竟忘了可以变化成人形,那样走的更快些。爬着爬着,冷不丁撞到一人,他抬起龟·头一看,呵,居然是雪颂。 手头上的事早已做完,雪颂干躺着没事情做,所以特意来找渊笛扯闲磕。一把将小王八提起来,她揪住他的尾巴,笑呵呵道:“呀,这位朋友煞是眼熟,听海带精说你去了远方舅舅家,而今终于舍得回来了?” “咚”,白色烟雾一闪而过,王八精变幻出人形,是个十三四岁的稚嫩少年,背上照旧背着大锅似的龟壳。挣脱雪颂的手,摔在地上,他赶紧爬起来,指着渊笛寢殿所在的方向激动道:“姐姐你晓得吗,渊笛哥哥家里来客人了,是个男孩子,头发有这么长,眼睛有这么亮——”比划一下,又拉长尾音道:“小王八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呢,简直像画上画的人儿,忒标志,忒有风度。他和渊笛哥哥吵起来了,吵着吵着两人都动了火,渊笛哥哥好像说了甚不好听的话,他便捏了个我没见过的华丽繁琐的诀,啧,俺这辈子也没看过那样高深的术法诀,他肯定是初云天的人。” 雪颂手上拿着一包海瓜子,是海大厨亲自下厨帮忙炒制的,鲜香扑鼻,闻着便要流口水。一下一下地抛着装海瓜子的油纸包,她满不在意道:“井底之蛙。姐姐得空时带你到岸上去看看,三界之外的无生谷中有个叫无妄的男神仙,容貌一顶一英俊,术法造诣一顶一高深,风华一顶一清靡,哪是底下这些寻常散仙比得了的。” 小王八的视线被海瓜子吊住了,跟着油纸包一上一下,想到甚么,思索道:“无妄?” 雪颂停下动作,斜目看他,“怎么,你听过?” 他抓了抓头发,迟疑不定道:“那个客人,好像就叫这个名字……”舔舔嘴巴,又碎碎叨叨道:“不过也不一定,我耳朵背得厉害,是五王爷还是无妄呢……没听清楚,反正渊笛哥哥很是惧怕他的样子。尤其当他捏诀抛出绯红色的莲花光波时,渊笛哥哥怕得都发抖了。” 神色一凛,雪颂低低重复道:“绯红色的莲花光波?”她似乎在哪本书上看过,绯红色的莲花光波……莲花光波——莲花光波?猛地抬起头,手中的油纸包掉落在地,她浑然不觉,低呼一声:“灭世莲花劫!” 灭世莲花劫,乃仙界神尊无妄创造的一个中看又中用的术法招式,因着对术法造诣和悟性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是以招式创出来数万年,也不过只有寥寥数人会施展,一只手便能数完。 小王八方才描述的人物外貌同无妄很是相像,虽说石狮子精现在冒名顶用了无妄的相貌,但石狮子精不会狂妄到在渊笛面前自称无妄,他俩算是知根知底的。 难道……无妄来海底水晶宫了? 心脏登时狂跳不安,也不知不安个甚么劲儿,她咬紧嘴巴,不由自主的抬步往渊笛的寢殿去。她走得很快,红珊瑚发簪坠下冰凉的夜明珠,砸在耳朵旁凉凉的。 离渊笛的寢殿只有一步之遥,再往前一点点,便能看见里面的场景。就在她准备抬步走上台阶之时,绯色莲花光波盛放到极致,眼前全是浓浓红云,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个海底,像是有甚么东西要坏掉了。 因着前几日的海底风暴作祟,水晶宫外层的结界壁已有损坏,左不过损坏的都是偏僻的地方,一时无人察觉。灭世莲花劫威力巨大,余波碰到结界壁上,便如以石投水,裂纹瞬间放大。“咔嚓”的声音持续不断,迅速且干脆,不多时结界竟完全破碎掉了。 结界有阻挡海水倒灌的作用,它一破碎掉,海水便“哗哗”倒灌进来,如嘶吼的猛兽,肆无忌惮地拍打着水晶宫中的所有物品。 活该雪颂倒霉,她站立的位置刚好是第一波海水倒灌进来的位置,没等捏个避水的诀,便被海水冲走了。趁着水还没过脑袋,她赶紧喊了声:“救命!”她她她,她不会游泳啊! 诚然,身为一界帝姬,不会游泳是一桩很丢人的事,丢人到家了。但她打小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除了古籍课上气走的老师最多,第二多便是教她游泳的老师。现在后悔,已是无用,她被海水卷着愈飘愈远,上下起伏,不晓得被迫喝了几两水。 迷迷瞪瞪之际,眼前朦胧飘忽,似乎有个着玄色衣裳的人影朝她游来,她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玄色,周围的绯色光波还未完全散去,可能穿的是白衣,被她隔着光波看成了玄衣也说不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封印终解除 人影愈靠愈近,她虚弱地眨了眨眼睛,待看到他的容颜,自嘲地、哀怨地叹息一声。 造化真是有意思,总是钟爱于制造虚无的幻境,好让将死之人去的心安一些。上一世她身死之前,也看到了无妄呢。也如今日这般,神色焦急的向她奔来,玄色衣袍被风被水裹着扬起,墨发招摇如墨云。可无妄他永远都是副不急不躁的平静神色,偶尔皱下眉头,那是他不满意了、不高兴了,他也会笑,但笑意永远只停留在表面,不会浸到眼底。可见造化还是不够严谨。 她已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隐约觉得腰间似乎多了一只手,将要失去意识之前,她抬手,艰难地摸了摸他的眼睛,轻柔地抱住他的脖子,呢喃道:“我总是不解,情之一字有多么玄妙晦涩,更是不解,人世间有多少情要偿还。无妄,我已偿还了亏欠你的,上一世,我以性命来抵,将一生韶华尽数负与你,那么你亏欠我的,要等到何时来偿还?” 她下意识的认为这是临死前产生的幻觉,并未当真,气息已经用尽,最后吐出一团泡泡,她松开手,任由水流带着她漂走。 汹涌的水流如野马难以驯服,踩着水往前蹬,无妄伸手牢牢拽住雪颂的衣袖,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臂弯处。埋下头,将嘴唇贴在雪颂的嘴唇上,匀速把气息渡给她。 倏然间,心脏疼得像是要炸开,他以为是真气流失的缘故,把嘴唇挪开,心脏却疼得越来越急促,好似被双无形的手牢牢捏住。有零碎的片段涌进脑海,像久远而虚无的梦境—— “你们神仙都这么见死不救的?” “呼,魔族的脸面都被我丢光了,父君若是晓得我喜欢上了卧底对象,肯定会赶过来提我回去的呀。” “我在无生谷外等你五十年,五十年后你若不来,我便拆了你的无生谷!拆完无生谷之后我会再等你五十年,若你仍旧不来,届时拆的可就是半个仙界了。” 他体会到了漫无边际的疼痛感,身体蜷缩成一团,却还记得要拽着雪颂的袖子,再疼也舍不得松开。少女或娇俏或恼闷的表情如画卷在眼前铺开,混合着无生谷的茫茫白雪飞,如一场陈年美梦。 他来回念叨着两个名字:“青燃,雪颂。”“雪颂,青燃。” 谁是青燃?谁又是雪颂? 头疼欲裂,手脚无力,渐渐抓不住雪颂的袖子,眼角有泪珠流淌出来,很快和海水混合在一起,不知是疼痛,还是因为旁的甚么。 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他试图从眼前闪现的画面中找出甚么,竭力用仅剩的清明去寻找,终于,画面定格在一片荒凉之中。硕大的扶摇树几乎贯彻天地,树下,落花纷纷扬扬,着一身正红喜服的少女冲他笑得狡黠,有一朵扶摇花落在她的发间,像浑然天成的珊瑚簪花。 良辰美景,不过如斯。 他记起来了。 甚么都记起来了。 是了,他并非一直孑然一身,四万三百二十五年前,沧海第四次变为桑田,他曾与一人拜会过洪荒大地,矗立于茫茫天地间的扶摇树作了他们的见证者。 他的妻子,是魔界的帝姬雪颂,亦叫青燃。 他果真,亏欠她啊。 胸腔中的疼痛到达巅峰,他无法再保持清明,双眼缓缓阖上,他带着愧疚与酸涩坠入无边黑暗之中。 沙子,周围都是沙子,脚底下有,衣裳上有,就连嘴巴里也有几粒。颤巍巍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瓦蓝瓦蓝的天空,几片比初微的衣裳还要白的云朵片儿随风游走,日光不浓不淡,微风不急不缓,正是一派午后静谧之景。雪颂动动嘴巴,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呸呸呸。” 沙子真踏马难吃。 她照例懵了会儿,目光呆滞的回想须臾,才想起发生了甚么——唔小王八精同她说有个不知叫无妄还是叫五王爷的人在同渊笛起争执,她闲得慌,巴巴跑过去看,没等到地方便被水流冲走了。她还想起来,被水流冲走的前一刻,她似乎看到了无妄那张英俊的脸,他神色焦急地向她游来,漆黑的发被水流卷起,像一张温暖的毯子包裹住惊惶挣扎的她。 不知是一场幻梦,还是真有其事。 不晓得昏迷中喝了多少咸涩海水,现在嘴巴干的难受,雪颂吐干净沙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就近找口干净的淡水喝。倒灌进水晶宫的海水来势汹涌,不晓得将她卷带到了何处,她看了看周围的景致,一时竟认不出是在哪里,也不知该去还何处找水。 苦恼的叹息一声,她步履摇晃转过身,猛然被身后站着的人吓了一跳,险些再趴回沙子里。定睛再看,有位着宽松玄色袍子的青年立在齐整海岸线旁,负手孜立,长袍曳然,蔚蓝海水做了他登场的幕布。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不晓得盯了多久。日光正好遮挡住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截白皙的脖颈。 却也是一段好风景。 苏醒已有片刻,她一直没发现身边有他人的气息,看来,这位骤然出现之人的术法造诣在她之上。 拖着被贝壳扎伤的脚走近一些,终于能够看见他的面容,雪颂先是呆滞一瞬,继而抽口冷气:“无……无妄?” 眼前这个几乎与无妄一模一样的青年神情冷淡,目光中流露出犹如寒冰的冷毅光芒,棱角分明如工笔雕刻,刺得她浑身冰冷,倒有些相似高岭之花初微。她不由得蹙了蹙眉:不对,她认识的无妄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可以不羁,亦可严厉,还可清冷,却从不曾和初微有一分一毫相似。 初微是初微,无妄是无妄,恰如并蒂双花,各有千秋。她蹙眉问道:“你……是谁?”顿了顿,补充道:“无……无妄吗?” 着宽大袍子的男子动动身形,日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如镀了层金光,另外半张脸仍旧笼在暗影之中。他似乎也有些不解,眉心亦是蹙着的,“无妄?”缓缓走近她,眉间松动几分,望着她眸光温柔道:“不是,我是极尊神主,住在含泷山,我等了你许多年。” 看来,她混沌不明的时候的确有人来施救,左不过救她的人是眼前这位极尊神主,并不是无妄。她不记得认识过这号人物,恐惹出甚麻烦,遂打算解释一番。 她认真道:“那个……我觉得你可能认错人了。本座这一生活得荒唐,认识的人不多,才貌出众的更是少之又少,我的确认识个同你长得像的,不过他叫无妄,并没有‘极尊神主’这样的尊号。你等的,应当另有其人。” 自称为极尊神主的男子目光平淡如水,兼之带着冰块没融化的寒冷,雪颂却能从中感觉到起伏不定的浪潮,“不曾认错,我可以将世上所有人都遗忘,唯独,不能遗忘你。” 没听过这样寓意深远的话,雪颂头皮发麻。她愈发好奇,“咱俩之间……有渊源?” “记不大清,但我晓得,我活在世上便是为了等你,每一年,我只能醒过来三日,三日一过便要沉睡。你不晓得我盼了多少个年头才盼到你重生。”他低头看她,“青燃,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意义,便是等你。” 天边骤然降下一道霹雳,看来有场暴雨将至,雪颂的心随着轰隆雷声揪起——他唤她青燃,不是雪颂! 世人只知魔帝雪颂,不知小仙子青燃,前者是老魔帝为她取的大名,后者是她信口胡说的化名。他究竟是谁,怎会知晓她曾用的化名?脑袋乱得很,像有一群虫子在飞,她提着一颗心道:“你和无妄是甚么关系?为何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你究竟是谁?怎会知晓我叫青燃?” 极尊神主道:“我并不认识无妄……”刚起个开头,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他抬起头看了看金乌所在的方位,立时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像是有甚么东西在催促他。 定定神,他低下头,温声同雪颂道:“时辰到了,我该回含泷山沉睡了,不然神魂会消灭不见。”身形骤移,猛的将雪颂揽入怀中,他郑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雪颂,你要等着我,耐心些。你最缺的便是耐心。明年我一定会去找你。” 从揽她入怀到落下一吻,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雪颂再眨下眼睛,极尊神主已凭空消失了,她维持着腰肢下垂的姿势,缓缓地、渐渐地露出吃惊的表情。瞬间消失?去鱼丸他大爷的,他的术法造诣竟然如此高深!幸好一年到头都沉睡着,不然有这般人物在,三界之主哪里还轮得到初微去做! 她见识浅薄,没听过三界还有含泷山这么处地界,也没听说有极尊神主这号人物。待杀回魔界,她问一问姜落尘罢,不然抽空去问初微也成。 既然已经被冲上岸,她便不打算再回水晶宫了,反正迟早是要离开的,她厌烦告别的场景,如此走掉甚好。只盼他日有缘,再同渊笛小弟弟相会。 一时想不到要去哪里,仙界是肯定不能去的,她身上的魔气能骗过一般的神仙,可骗不过无妄和初微。凡界她也无意前往,迟疑不定稍许,她施术变幻出一副寻常姿容,同巷陌里的小姑娘没甚不同,拧干净湿哒哒的衣裳,她迎风起身往魔界飞。 有些事,得回去处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孤独又落魄 与此同时,海岸另一侧,仙界著名的某对夫妻并肩站着,难掩风华。桃华做事向来不讲究,全凭心血来潮,昨儿个听闻仙界有处造型奇特的海底水晶宫,今儿个便拉着初微来看——水晶做成的宫殿得有多漂亮啊。 但他们来的似乎不凑巧,没等往海底下潜,便发现靠近海岸的地方躺了一具尸体,桃华辨认一会儿,摸着下巴思索道:“夫君,为何我觉得海里泡着的那位仁兄有些许眼熟?是错觉,还是当真眼熟?” 冰山般寒冷的眸子微垂,初微看一眼海里泡着的人,不假思索道:“无妄。” 桃华鼓了鼓腮帮子。好嘛,回答得这样迅速,只看一个模糊的背影就能认出来,他俩就是有一腿!她拉着初微走近无妄,一壁走一壁叹道:“啧啧,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总见他一副干干净净的混世神棍模样,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原来刀枪不入的神尊大人也会受伤?”吃力的将无妄翻过来,待看到他的状况,不由得惊呼一声:“怎的伤的这样重!” 初微出手将无妄扶上岸,扫两眼,波澜不惊道:“看来,他冲破封印了。” 桃华一脸不解,“封印?甚么封印?我为何不晓得他身上有封印?你们这些上古大神真麻烦,说是永生不灭,病痛无庸,然则隔三差五就要出点事情。我刚等到你重生而来,现下无妄又遭受重伤,身上还有甚么……甚么封印。”额上的朱砂痣如朱笔点就,她擦干净手上的水泽,问初微:“到底是甚么封印啊?” “说来话长,且等片刻。”寻了块礁石让无妄倚靠,初微运气输送神力,灌进无妄的天灵穴。纯白的衣裳上沾了一小片海带,他一向有洁癖的,双手在给无妄运神力无法使用,遂偏头求助桃华,“小桃,帮我把肩膀上的海带摘下来。” 桃华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唉。” 初微看向她,“怎么了?” “我有些难过。”她可怜巴巴道:“当年在初云天,你唤我小桃,而今咱俩已成婚,你仍旧唤我小桃。” 初微默了一瞬,眼睛盯在她身上,看得人发麻。一瞬之后,恍然露出抹宠溺微笑,“夫人,你靠近一些。” 桃华不解其意,磨磨蹭蹭过去。 他拿鼻尖蹭了蹭她的脸,亲昵又温柔,樱色的唇吻上她的嘴唇,久久不挪开。 桃华心满意足。 世间有个传说,说西方曼陀罗界的某个角落里藏着一本秘典,书页是金黄色的,上面记载着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这个传说——是假的。首先,这本秘典的确有,不过它并没有藏在西方曼陀罗界,而是藏在了魔界,书页也不是金黄色的,同普通的戏文册子没甚区别,最最关键的是,这本册子上记载的并非是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而是借尸还魂的法子。 往魔界飞的路上,雪颂想了许多。 譬如,如何才能潜入魔宫将这本册子偷出来;再譬如,该去何处找她的小知否;再再譬如,怎样才能夺回属于她的魔帝之位。 她不能在魔界使用任何术法来找知否,不然依照青玉黛敏感的性子,察觉到她的魔气在波动,保准会再一次开动天罗地网战术,搅得她难以安定。 是以她用了最常见、也是最基本的法子——问人。 “你可否晓得,上一任魔帝雪颂身边跟着的那个魔使被葬在何处了?” 被她逮住问话的可巧是个话唠,只要有兴趣相投的人,讲起话来不带停顿的。“你说的是知否大人罢?”话唠摇摇头,不无惋惜道:“知否大人真是位忠心护主的好魔使,魔界谁不晓得他。可惜忠臣总是没有好下场,为了保护咱们的雪颂帝君,知否大人断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新帝两口子发过话,谁也不许帮知否大人收尸,否则株连九族,连祖坟都给刨了,知家的老太爷也说了,他死了一个曾孙便算了,族中不能再有人死掉。是以他的尸身现在被抛在乱葬岗里,没人敢动,也没人帮着收敛,那里时常有豺狼出没,估摸着已经被啃的不成型了。”他好心提点雪颂,“姑娘我劝你一句,还是别打听了,也别过去看。听偶尔路过的人说,那里太渗人了,四周都是阵阵阴风,看了夜里会睡不着觉。” 雪颂了然颔首,捕捉到他话里的一个词,重复道:“新帝?”眼底笑意蔓延,她嗤笑道:“青玉黛两口子总算爬到魔帝的位置上了,不枉筹谋这些年,机关算尽绞尽脑汁,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那话唠忙抵了根指头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嘘,小点声,咱们暗地里偷偷摸摸诋毁就行了,可别让旁人听着。他们两口子怕极了外界的议论声,只消听说哪里有人说他们的坏话,立马就指使手底下的狗腿子魔兵来抓人。”恨恨唾弃一声,“愿意为那两口子做事的魔兵真不是东西,活该入畜生界,永世不得为人。” 他如此耿直,雪颂不晓得该如何接话,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苦了你们了。”说罢,不顾话唠的阻拦,独身往乱葬岗去。 不愧为安放无名尸身的地方,乱葬岗周围阴冷潮湿,小风一吹渗得人起鸡皮疙瘩。无名尸体有许多,一具一具摞起来,跟小塔似的,雪颂一时瞧不出哪具才是渊笛。 她祭出引魂灯,在尸堆里来回走了几圈,幽暗的蓝色火苗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地界,附近的孤魂野鬼全被引了过来。她找了许久,才找到知否,他挤在孤魂野鬼中间,显然也成了一份子。知否的肤色本就偏白,跟小白脸似的,而今身死,体内没有温度,更加白得吓人,同面粉差不离了。 她从地上随手捡了个陶制破罐头,勉强当做容器,她老爹同阎王有交情,鉴于这点交情,她也会一些收魂的法式。咬破指头在罐头上画符,她忍着痛道:“我的小知否,你又做了桩不自量力的傻事,不过这次太奶奶不会踢飞你了,再踢,你的骨头架子会碎掉。何况,我也找不到你的尸身。”一般的鬼魅听不到声音,只有厉鬼才能行动、说话。知否白着脸不搭腔,她自顾自道:“太奶奶带你回家。”符咒画好,她将罐头对准知否,许诺一般郑重道:“身体没了呢。没关系,太奶奶给你找,找到你满意为止。” 白光一闪,知否的魂魄被装进罐头中,雪颂撕下一块裙边,又从路边揪了把茅草当绳子,把破损的罐子口扎起来。罐子实在简陋,拿来装魂魄算是委屈知否了。但情急使然,暂且先用着罢,等她找到更精美的容器,再把知否换过去不迟。 论单打独斗,青玉黛他们谁都不是雪颂的对手,就怕他们仨抱团上,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仨又诡计多端,阴招一个比一个厉害。 跟他们比起来,雪颂完全是正派人物。 雪颂觉得,她也需要一个帮手,但姜落尘而今跑到凡界游历去了,魔君毕阅罢,又不晓得隐居在何处,其他人选她暂时还没想到。魔界不比仙界,仙界人杰地灵,名声又好,能人异士一抓一大把,魔界全靠几位上古大魔撑着场子,余下便是些不开化的洪荒魔兽,无人可用。 她一时惆怅住了。 她回魔界,仅是为了找回知否的魂魄,如今心愿达成,还是赶紧离开为好,捧着破破烂烂的罐头,她收敛惆怅心绪,重新御风飞起。 两日后,雪颂抵达钟岳山,见山间风景秀美水流潺潺,能吃的野味也多,关键是远离人烟,便搁下罐头,寻了处干净亮堂的山洞,暂时住下。 没有朋友可以投靠,也没有亲人相助,她过了一段孤独而落魄的日子。 她孤独许久,已然成了习惯,在地底的四万年间,每一日都比眼下痛苦,是以并不觉得有多难熬。 话是这样说,然,天色变暗四夜寂静时,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姜落尘在便好了,起码有人陪她喝口小酒,闲扯几句,哪怕是数落的话也无所谓,她脸皮厚,可以理直气壮怼回去。整日对着个不会说话的大白脸鬼魂,委实无趣。 她在钟岳山住了整一月,期间帮知否重新寻了个装魂魄的容器,是用山洞里挖出来的玉石凿成的,忒奢靡。也将脚上被贝壳扎伤的口子养好了,就差想出一个杀回魔宫的妥善法子。百无聊赖中,还钻研出了一套新术法,她给这套术法取了个意义深刻的名字——逗你玩儿。觉得很好听,有些飘飘然。 一月后的某个黄昏,她正盘腿坐在山洞中,学无妄的样子在玉瓶上雕刻鸟兽花木,洞外传来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她以为是山间小兽,便没去理会。 不多时,悉悉索索的声响是消失了,安静片刻后,却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十分稚嫩可怜,同时竟隐隐耳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上了鱼丸当 小兽会啼叫,亦会咆哮,有些灵性高的还能学人做动作表情,唯独不会学小孩子哭。娃娃鱼倒是会,但雪颂居住的山洞周围没有溪流,根本不可能出现娃娃鱼。 将雕刻到一半的玉瓶塞进乾坤袖中,妥帖放好,她带着狐疑,谨慎地迈步出去。 洞外光线明亮,鲜绿色的草木随处可见,她扫了一圈,除了及腰高的野草外,别的甚么都没发现。 可能是幻听了? 她拿指头捅捅耳朵,扭头准备回洞里,不经意间偏了下头,隐约瞧见野草堆中似乎趴了样东西,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双手保持捏诀的状态,以便随时祭出妖月刺轮,她轻手轻脚的靠过去,屏住呼吸,猛地将草丛拨开。 某位胖乎乎的小朋友屁股朝上头朝下,翘起脖颈子,朝她笑得人畜无害:“啊,雪颂姐姐是你啊,我受伤了。”并起来的双脚一晃一晃的,“你送我回家罢!” 她惊得双下巴都出来了,“鱼……鱼丸?”这里是魔界的地盘,鱼丸他一个仙界之人如何能混进来,且好巧不巧的来到她栖身的山洞前?捏诀的手垂下来,她问鱼丸,“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胖子趴在堆青草上,小肥手拖着小肥下巴,晃着双脚慢悠悠道:“我在仙界看到一只白色的兔子,毛茸茸的,胖嘟嘟的,比鱼丸还要可爱,蹦蹦跳跳的很活泼。我喂牛乳给它喝,它不喝,还用后脚蹬我,我一生气就也蹬了它一脚。兔子可能是生气了,蹦哒着跑掉了,顺着仙魔两界结界处的窟窿钻了过来。鱼丸想,它是兔子呀,个头比我小,我怎么能欺负它呢,无妄说了,欺负了不该欺负的人要道歉的,所以我也从窟窿里爬了过来,追着它道歉……” 鱼丸讲得慢,说了半天还没说到重点,雪颂已然没有耐心再听下去,打断他道:“干脆点,说重点。” 鱼丸果然很干脆,简短有力道:“没追到,还摔了一跤,把屁股摔疼了。” 原来,是一只兔子引发的血案啊。 雪颂了然颔首,见鱼丸不像受重伤的样子,估摸只是摔到了屁股,抬手作势招云,语气温和道:“姐姐有事,不能送你回家,我招朵云彩下来,你自己腾云回去罢。” 祥云穿过草尖,平稳落在地上,鱼丸将头深深埋下去,趴着不说话。再抬起头时,满脸都是纵横流淌的眼泪,眼神凄冷而无辜道:“雪颂姐姐你……不喜欢鱼丸是吗。” 雪颂打了个冷颤。 鱼丸去戏园子演戏绝对是把好手,眼泪说来就来,毫不拖泥带水,黄豆般大小的泪珠一滴一滴砸进泥土里,他抽抽搭搭道:“可能,像我这样生来就无依无靠的孩子,的确不讨人喜欢罢。鱼丸很久没看到姐姐了,十分想念姐姐,所以才偷偷摸摸跑来魔界看您,方才抓兔子的话是我胡说的。仙界没人陪我玩儿,无妄不理我,初微和桃华又整日忙碌,我偷偷跑出来他们都不紧张的。鱼丸没人疼没人爱,也没有爹爹和娘亲,有个名字还这样难听……”越说越委屈,到最后难过得只会哭了,“呜呜呜呜……” 眼睛莫名涩得慌,雪颂被他哭得心里发堵,忍不住也想跟着哭几声。太可怜了,她觉得鱼丸真是太可怜了,光没爹没娘这一点便足够令人心疼了。扯过袖子替他擦拭眼泪,又不嫌脏的把他的鼻涕也拧了,妥协道:“罢了,我送你回去。” 小胖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雪颂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祥云贴着山巅飞过,一路惊飞数只鸟兽,擦落数块山石。雪颂睡惯了柔软的床铺,在坚硬的石床上睡了月余,还是难以适应,每晚的头几个时辰都会失眠。祥云软软的,像极了她在魔宫中睡的那张床榻,加之在前行的过程中不停晃来晃去,使人忍不住睡意昏沉,很想闭目睡一觉。 小胖子躺在云头上数指头玩儿,她打了个困倦的哈欠,随意捡了一句话来问他,想打起些精神,“你方才说,十分想念我,所以才偷偷摸摸跑到魔界来。你怎么晓得我没死?又怎么晓得我藏身何处?” 鱼丸像毛毛虫一样扭着身子挨近她,抬起圆脸认真道:“我当然晓得啊,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能感应到的,姐姐你还活着。” 她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胡说八道,他们无亲无故,连种族都不一样,何来感应一说。 牛皮糖似的挨在雪颂身边坐下,鱼丸抬头看她几眼,贴心道:“姐姐你困了罢,看你眼睛底下黑黑的,最近肯定都没有睡安稳。不妨睡会儿,鱼丸替你望风。” 她当时便觉得小胖子的表情不对劲,有些鬼祟,不够坦荡。但她委实困倦得很,眼皮子都撑不起来了,便没硬撑着,也没费神去往深处想。她叮嘱鱼丸,“我浅睡片刻,到达的时候记得唤醒我,别飞过了。” 小胖子拍拍胸脯,脆生生答应了,偎在她身侧继续数指头。雪颂的圣母之心又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太可怜了,鱼丸他真的太可怜了。如他一般年岁的孩童多得是玩偶,提线的、木头的,想要甚么样的都有,鱼丸却只能寥落的掰指头玩儿。 临睡去之前,她在心底暗暗道,待重新杀回魔界后,她一定要送许多玩偶给鱼丸玩儿。 说是浅睡片刻,然云头上太舒服,比坚硬的石床舒服百倍,不知不觉便陷入深度睡眠之中。直到鱼丸激动的推醒她,“姐姐姐姐,你快些起来,我们到家了。”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雪颂没多想,掩唇打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口应道:“唔,到啦。等等,我将祥云驭下去。”睡意还未完全褪去,她没留神看周遭的景色,熟练的驾驭祥云降落于地。 直到软绵绵的云彩消散,双脚陷进冰冷的雪地之中,一直没过脚腕,她的睡意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入目是无边无际的茫茫白雪,如新筛的面粉一般,毫无杂色,远处群山连绵,空谷幽幽无声,唯有几棵耐寒的松柏伫立于路口,像守卫这一方净土的卫兵。 她缓缓转头,拧着眉毛问鱼丸:“你的家……在无生谷?” 抓起一把松散的雪,猛地抛向空中,鱼丸欢快笑道:“对呀对呀。” 雪颂驻足不语,白雪那头,一袭玄衣的神尊朝她笑得深沉,委地的墨发蔓延雪上,如墨笔绘就的蜿蜒长龙。 心脏咚咚跳两声,她扭头要走,鱼丸神速上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哀声恳求道:“雪颂姐姐你不要走,留下来陪鱼丸玩几日好不好。反正魔界那边如今动荡不安,你回去也没有安身的地方,又要住破落的山洞。鱼丸心疼你,舍不得你住破山洞。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罢。” 她佯装听不见,带着腿上的拖油瓶,吃力地向前挪步,一心想离开无生谷。鱼丸吸吸鼻子,愈发可怜道:“鱼丸保证会很听话的,你叫我做甚么我便做甚么,一点都不烦人。好姐姐,好雪颂,你便留下来罢。” 雪地里冰冷异常,鱼丸尚且是个孩子,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鼻涕水也淌了下来。雪颂又向前挪了几步,鱼丸“阿嚏”打一声喷嚏,冷得牙关紧紧咬着,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雪颂彻底服了。弯腰将他捞起,抖干净他身上的雪沫子,轻车熟路地往无妄居住的雪中小筑走。 木头门是开着的,没关上,她跨过门槛走进房中,一时找不到鱼丸睡在哪个房间,便随便拣了间,将他丢在床上,拿厚毯子裹好。 无妄亦跟了过来,她没给他好脸色,语气冰冷道:“你假托鱼丸之手将我诓来无生谷,究竟所为何事?”若说鱼丸去魔界不是无妄指使的,她可不信。 无妄漫步到桌边,不紧不慢斟一壶温热茶水,递到她面前,嗓音低沉道:“过日子。” 她一时发懵,面上的冰冷瓦解几分,“嘎?”过……过日子?甚么意思? 他的手仍捧着茶盏,似乎她不接过,他便不收回来。淡淡的奇异香味涌进鼻腔,是无妄身上特有的香气,她不动声色的猛嗅两下,心态顿时平和不少。无妄循循善诱道:“我替你想了一番,魔界那边你暂时无法回去,叛臣们的风头正盛,只消你现身,他们定会想法设法除掉你;凡界你又不熟悉,照你的性子,不熟悉的地方打死都不会去。而今,只有仙界才是你最好的容身之所。”他抬头看她,眸光温柔得可怕,“所以,我才叫鱼丸将你带来。” 她有些诧异——何时他竟这样了解她了,竟会知晓不熟悉的地方她不愿意去,当真是稀奇。 垂下眼睛,她快速地思量起来。无妄说得很对,眼下她没有能够倚仗的亲信,也没想出能够完美杀回魔宫的法子,为今之计,只有藏在仙界才最为妥善。任她青玉黛有九孔玲珑心,也决计想不到仙界会有人愿意收留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无妄碎碎念 若没同石狮子精讲那一段过去,她兴许能大方的同无妄相处,但她讲了那段过去,伤疤又揭开一次,下意识的,有些想回避他。 垂下的眸子里渗出自嘲笑意,她想,她啊,实则是个记仇的小人。 强行装出一副寻常模样,她伸手接过无妄捧着的茶盏,轻轻颔首道:“那……便叨扰几日罢,麻烦你了。” 手掌蜷缩又摊开,再摊开、又蜷缩起来,无妄莫名松了一口气,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欢欣,“我新为你开了个房间,同魔宫不能比,但想来你会喜欢的。出门右拐,在我的房间隔壁,你去看看可还满意,若有不满意的地方便说出来,我再为你重新修整。” 他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不用看便知道必定无可挑剔,雪颂甚觉受宠若惊。前一世,她给他打了那么久的杂,到死也没换来一个单独的房间,这一世她甚么都没做,却在无生谷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啧啧啧,当真是不公平啊。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现出期待的光芒,她加紧步子往外走,去看无妄亲自为她准备的房间究竟如何。 雪颂前脚刚走,后脚鱼丸便探起头,一改方才可怜兮兮的惨样子,抬起小下巴,向着无妄骄傲道:“怎么样怎么样,我演的还不错罢,雪颂姐姐都被我骗来了呢。” 身形晃动几下,额头渗出几滴冷汗,无妄再也无法支撑着站稳,扶住床榻边的栏杆,虚弱道:“不错,孺子可教也,如约,奖你十罐牛乳。” 拿毯子把自己包裹成一只竹粽子,鱼丸晃着脑袋,声音软软道:“牛乳便不要了,还得你出去找,万一扯到伤口就不好了。”他忧心忡忡地望向他,“无妄,你身上的伤何时能好?” 一个月前,他在无生谷中堆雪人玩儿,没良心的桃华和初微乍然出现在谷中,行色匆匆,满面都是凝重。 初微的背上负了一个伤患者,他伸头看了一眼,正是跑出去许久未归的无妄,他软软地趴在初微背上,已无太多生机,面无血色,看上去离陨落只差一步了。他当时便被吓哭了,怕无妄醒不过来,怕他死掉。桃华抱着他哄了好一阵才止住哭声。 初微的术法造诣很高,鱼丸在旁人口中听说过,但无妄所受的伤势太重,术法造诣很高的初微忙活了三日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之后又过了一个月,无妄他始终没有苏醒,他又哭了几缸眼泪,生怕他醒不过来。好在昨儿个,无妄他抖抖眼皮子,终于苏醒过来,他高兴的在雪地里打了好几个滚儿。 无妄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要水喝,而是不顾初微的嘱咐,起身运用神力找人。他从外面打完滚过来后,无妄擦干净嘴角的血渍,让他去到魔界一处叫钟岳山的地界,想法子将雪颂带来无生谷。 他喜欢雪颂嘛,所以不辱使命,连蒙带骗,把雪颂给骗来了。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这一日就要过去,无妄摸一摸他的脑门,急促的咳嗽几声,道:“很快便会好。你要记住,别同雪颂说我去过海底找她,也别说我身上有伤,能管住嘴巴吗?” 鱼丸不是很懂,“你是为了救雪颂才受伤的,为何不能同她说?” 把手从他的脑门上拿来,无妄捂住心脏,低低道:“这世上不能说的事情有许多,譬如,你将初微的九层塔摔坏了,再譬如,你对我说流封这辈子是光棍命,永远都找不到夫人,再再譬如……”鱼丸“啊”一声打断他,赶紧蒙住眼睛,心虚道:“哎呀我答应你,不说不说,甚么都不对雪颂说。” 无妄露出抹满意的微笑,许是牵动到了伤口,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每逢傍晚,无生谷便开始飘雪,细密的雪花从天际熙攘落下,像撕碎的纸片,若再吹起寒冷的白毛风,简直令人寸步难行。雪颂去了许久都还未回来,无妄不知是怎么回事,等胸口处的疼痛减轻一些,他换上一副如常的状态,赶过去寻她。 门口没有雪颂的身影,他为她建的房间里亦没有,一颗心立时提起——难道她趁机走掉了?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瞬失望。 他正要追出山谷去,御风飞起来之前瞥了眼床榻,竟看到了雪颂。原来她窝在床榻上睡着了,有被褥挡着,所以他方才没有看见。 一颗心才终于又落回胸膛之中。 他真的,不能再失去她了。 若雪颂清醒着,兴许他还不太敢靠近她——毕竟,当年是他对她不住,失而再得后莫名其妙便觉得胆怯。他忍不住想自嘲一声:呵,神尊无妄竟也会有胆怯的一日,三界谁人会信呢。他迈着迟疑的步子靠近熟睡的她,抱臂倚靠在床边,目光在她的面孔上流连忘返。 床榻上躺着的女子一如昔年,丝毫未见老去,仍旧有着少女的鲜活感,但周身的气度却与昔年不同,少了几分天真娇纵,多了几分冷静成熟。 这些都无碍,他看着她闭上的眼睛想,他喜欢的是雪颂,不管她是幼稚还是成熟,是娇纵还是桀骜,他都喜欢。 镂空花的窗子没有关严实,有冷风丝丝吹进来,雪颂打了个冷颤,他轻手轻脚的将窗子关好,又回到床榻边盯着雪颂看。 唔,他们雪颂真好看,睡着了也这样好看。 作为三界的神尊,他空有一身本领,掌造化钟灵,却无法顾全喜爱的女子,说来也是失败。雪颂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若她晓得他恢复了记忆,定然不愿意留下来,兴许还会胡思乱想,认为他之前故意装作不认识她,认为他想看她的笑话。 他不让鱼丸说出实情,为的便是防止雪颂起疑心,他们雪颂有时聪明得可怕,有时又愚钝得可怕,若他突然待她好,她定然会起疑心。 待雪颂对前事释怀,愿意再次敞开心扉接纳他,一切便可托出,如此,才不算辜负这四万多载的漫长等待。 俯下身想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又怕将她惊醒,末了,停在离额头一寸的地方,对着空气轻吻一下。过过嘴瘾。 哪怕有再多的借口和理由,终究,是他对不住她,若能早些赶到洪荒大地,雪颂便不会死掉。为今之计,只能装作和之前一样,不过分待她好,稀松如寻常,在她没察觉的情况下,尽量用柔情再度感化她。 想是这样想,做,也的确这样做了。 隔日风雪止息,天光明朗,蔚蓝的天际寻不着一片浮云,真如一汪明晃晃深湖。雪颂得一夜安眠,心情好得很,起身伸个大大的懒腰,掀开被褥去桌子前找水喝。 茶壶里的水并不冰凉,稍微有点温热,刚好入口,想来是谁新送进来的。她啜口茶水,迟缓而僵硬地扭过脖子,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位英俊神尊迟疑道:“你……怎么进来的?” 无妄坦然回望她,波澜不惊道:“你昨晚睡着之前忘记关门窗了,想着你睡醒可能会渴,所以送壶茶水进来。何况这是在无生谷,我有钥匙。”他问她:“睡好了?” 她抵着茶盏轻啜,含糊不清道:“唔。” 他不知从哪里掏了个锦盒出来,摆在桌子上,从容恬淡道:“衣裳换掉,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随口问一句:“去哪里?” “咔嚓”声从外面传来,小豆丁鱼丸猛地推开窗户,趴在窗沿边,只露出小小的脑袋,兴冲冲道:“去香满楼!” 香……满楼啊。号称三界最大最好的酒楼,能同时容纳万余人,菜色更是丰富多样,连吃一年都不带重样的。她给无妄一个婉转而富含深意的眼神,他若是有心,定能领会到眼神里的意思:哎呀我去,有钱人啊! 有钱人无妄不单豪气,心思也细致,她同鱼丸像两只没用的果子狸,只晓得去大酒楼好生吃一顿,竟忘记了她魔帝的身份。临出门之前,无妄往她脸上抛了个咒,恰巧鱼丸回去拿牛乳,等再回来时,小脑袋转啊转似乎在找甚么,找了一圈没结果,方才望着她问道:“这位好看的姐姐,你有看到雪颂吗?我就是回去拿了罐牛乳而已,她怎么就跑不见了呢。” 雪颂这才知道,无妄往她脸上抛的,是换颜咒。 想到换颜咒,她便顺带着想起了身在海底的那位挚友、天真的石狮子精,他亦曾在她身上施过此咒。除去外貌不说,她觉得石狮子精为人甚好,古道热肠,侠义正道,忒适合做至交好友。待杀回魔界后,她要回海底一趟,看看能不能把他带上来,封他个魔君做做。 往香满楼去的这一路,雪颂赢得了不少目光,有羡慕、嫉妒、不解、迟疑。她很惭愧,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目光,羡慕她可以收下,嫉妒嘛便算了。 全拜无妄大人所赐。她在心底嘀咕,若他不长得这样英俊,风姿也不出众,名声也不好就行了。转念一想,她认识他时,他便这样出众夺目,她喜欢上他时,他也如今日这般,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风华气度若减少一丝一毫,可能,他便不叫无妄了。 香满楼今日生意大好,他们到达的时候,客桌已差不离坐满了,只有三楼的包房还有空房间。雪颂跟在无妄身后,在众多陌生眼睛的注视下艰难前行,有如针扎般不自在。鱼丸走得累了,嚷嚷说腿疼,要无妄抱着。趁无妄去抱鱼丸时,雪颂不动声色地走到他前面,让他代替她受这针扎一般的目光注视。提起裙裾上楼,她询问他:“你既是想来香满楼吃饭,为何不提前订下位置?他们家生意一向好,不提前订位的话,很可能会白跑一趟。” 无妄走在她身后,眸光平淡道:“忘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奢靡的一餐 无妄说谎了,他做事一向讲究未雨绸缪,哪怕要做的事在十日之后,也会提前安排好一切事宜。今儿个之所以没提前来香满楼订位子,是因为他之前没打算来香满楼吃饭,来此完全是突发奇想,还有桃华的一味怂恿。 他的术法造诣很高,这一点三界人人都知晓,他们不知晓的是,术法造诣很高的他情商不怎么高。他不晓得怎样才叫适当对雪颂好,怕一不留神用力过猛,让她察觉出来——他有把一切都交给她的打算,不单是一颗心,还有所有他能给的东西。所以昨夜雪颂睡下后,他特意去了一趟初云天,同桃华讨教了一番,如何不动声色的对一个女子好。 桃华横躺在地毯上剥枇杷吃,看着忒腐败,她的夫君、三界的帝君初微亦坐在地毯上,拿了一本闲书看得起劲,左手拥佳人,右手黄金屋,看上去更要腐败。“如何不动声色的对一个女子好?”桃华重复一遍,吞了一颗大琵琶,“这里头学问可大了,你来同我讨教是十分明智的选择,因为我们的帝君大人从来不会光明正大的待我好,总在背地里搞一些小动作。”初微冷冷扫她,她吃吃笑一声,继续道:“女孩子嘛,没甚么喜好,不外乎好看的衣裳、好吃的美食,好玩的物件,要讨其欢心说来简单。你的那位魔帝大人性格独特,可能喜欢的东西与一般女子不同,但美食是天下人的挚爱,无论男女都喜欢,咱们神仙哪怕修炼出了辟谷之术,也还是要吃东西的。你可以从这方面讨她的欢心。” 他颔首记下,又随口问了一句:“仙界哪家酒楼做的饭菜好吃?”他早已修成辟谷之术,大约有数年不曾好生进食,倘使赴宴邀约也吃得极少,何况他赴的皆是私人酒宴,自然,不晓得哪家酒楼做的饭菜可口。 桃华猛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极力推荐道:“天香楼啊!” 三楼包房临窗,从窗子里能看到初云天的万亩禾花田,风景万分旖旎,入目皆是大片的葱绿及绯红,格外热闹熙攘。无妄坐在背光的一面,注目扫射一圈,觉得桃华推荐的地方不错,光这片景致便令人心情愉悦。 他抬头去看雪颂——嘴角是上扬着的,说明她此刻正高兴着。看来没来错地方。 雪颂今儿个胃口好,反正有大佬请客,便没拘泥,本着要敞开肚皮吃一顿的心思点了不少菜。她一边点菜一边观察无妄的神色,准备着啥时候他露出肉疼的神色,她便啥时候阖上菜本。青年脊背向上坐得笔直,一袭玄色衣袍极衬肤色,映得他唇红齿白,眉眼清冽。他端然坐着,神态安详平和,没露出肉疼的神色,她便一直点下去,点了约摸有二十六道菜,桌子上应当要摆不下了,才停下来。 菜上齐时,小胖子鱼丸咽了咽口水,望着一大桌子菜睁大眼睛问她:“雪……雪颂,点这么多菜,你能吃得完吗?” 她朝鱼丸轻蔑一笑,故作感慨道:“年轻人,看来,你还是年纪小,没经过大风大浪啊。姐姐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甚么叫能吃。” 无妄拆了双竹筷递过来,她惊讶于他此刻的贴心,总觉得像有甚么阴谋似的,一时唬住了,迟迟不敢伸手接过。他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还要我亲自为你布菜?”说着便真要去夹菜喂她。 她连忙把筷子“夺”过来,讪讪笑道:“那哪能啊,神尊大人真会说笑。您请我吃饭已是善心义举,足够我铭感于心了,如何还能让您亲自为我布菜呢。”这话说得虚伪,没有走心,鱼丸都听出来话里的敷衍意味了,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面前恰好有一盘子白水焯青菜,色泽鲜艳,寡淡无味,她将半盘子的青菜都倒进鱼丸面前的小碗中,冲他温柔笑道:“小孩子要多吃蔬菜的,不然个头长不高,你看看你,今年总有两百岁了罢,才长这么丁点高,连无妄的腰胯都不到。要加把劲啊年轻人。” 鱼丸今儿个是来吃肉的,他不喜欢吃青菜,哪怕吃也只能吃两棵,多了吃不下去,雪颂给他扒拉了这么多青菜,简直是要了他的命。扁扁嘴巴,他偏头向无妄告状,“无妄你看嘛!雪颂姐姐给我夹了这么多青菜,分明是故意的!我不要吃青菜!” 入鬓的剑眉轻轻一扬,了然点点头,无妄提起筷子,鱼丸以为他要帮忙把青菜吃掉,暗暗窃喜了一下。谁承想,他不单提起了筷子,连装青菜的盘子也一并端起来,把剩下的半盘子青菜全扒拉进他的小碗里。望着面前的青菜山,鱼丸沉默了——他为何要来吃这顿饭?他活着的意义是甚么? 寒潭般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含了一抹笑,把青菜山往鱼丸面前推一推,无妄十分正经道:“姐姐说得对,小孩子要多吃青菜。”搁下空了的盘子,他同雪颂道:“鱼丸今年,大概三万岁。” 雪颂差点拿筷子往身上戳个窟窿。三……三万多岁?怎么可能,鱼丸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奶娃娃啊。“不可能!我三万多岁的时候都已经成了老姑娘了,个头也早已经超过了樾辛,完全是成年人的模样。鱼丸他若有三万岁,怎么说也得比我高,就算没我高,模样也总该是成年人的,怎么可能这这样奶声奶气的。”她不信,无妄一定是在诓她。 有道橙黄色的光线透过窗子,恰好照在无妄额头的玉冠上,从雪颂的角度看过去,他整个人都发着光。发着光的无妄斟过一盏清茶,嗓音清雅,徐徐道:“初微的夫人桃华陨落过三万年,也是最近几百年才重生于世,她消散在三界五行的三万年间,躯壳一直在重华仙境的思骨河中养着。她说,打她有知觉开始,鱼丸便在思骨河底游荡,时不时打她腰间玉佩的主意,她在河底三万年,鱼丸便陪了她三万年。”敛起松散的广袖,总结道:“所以我猜测,鱼丸应当有三万岁,甚至只多不少。” 没有人生来就无法长大,若无妄说的是真的,鱼丸他今时已有三万多岁,那么,在他甫一出生时,一定有高人在他身上施了法,否则他不会一直都是孩童的模样。 从前雪颂只觉得鱼丸无父无母很可怜,如今晓得这件事,对他的怜悯蹭蹭蹭上涨了好几个百分点——一直长不大,该有多么孤独啊,他不会拥有同龄的玩伴,也无法拥有爱情和友情。她有心问一问无妄,如何能解除鱼丸身上的术法,可又不敢当着鱼丸的面同无妄讨论他的身世问题,怕他听到了伤心。还是等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问他罢。 夹了块椒盐虾子入口,嚼吧嚼吧咽下去,她将话题随意岔开,“原来,桃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何时得空我得去同她聊聊天。”猛然想到一桩事,她暂时停下筷子,自言自语一般问无妄:“你说,冰河底和地底,哪个地方更好一些?” 无妄捧着茶盏从容不迫道:“地底罢,冰河终年寒冷,冷水刺骨生疼,虽然不能同无生谷比,但个中滋味应当不好受。” 眼睛垂下去,她轻笑一声,捧起杯子喝水,似乎这样就能够将心中的惨淡冲散,“不,冰河更好一些。” 他赫然抬眸,“怎么会?” “你没经历过。”她望着他笑得凄凉,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我有位挚友,曾经也死去一次,时间可比桃华要久——整整四万年,一日不多一日不少,我记得一清二楚。可能因为大地是众生的母亲,身死以后,她的躯壳便重回泥土之中,像死去了一样,可是又有知觉和感受。古籍上曾记载,世上有一种人,介于生与死之间,叫做活死人,她那会儿便应当成了活死人。”她抬头看他,眼睛瞬也不瞬,“冰河虽然寒冷,但终有习惯的一日,但人是永远无法习惯黑暗的,除非生来就是个瞎子,没见识过光明的美好。何况不止黑暗,泥土中滋生的虫子会爬到脖子上,啃咬皮肉、吸食血液,细密的疼痛比尖锐的疼痛更折磨人,还不如……”她笑一声,“死了算了。” 青年临窗坐着,玄色衣衫纤尘不染,委地的墨发如云堆砌,鸦翅般的睫毛轻轻抖动,似乎在沉思甚么。雪颂啜了一口茶,移开眼睛想,他一定以为她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罢,毕竟,他将往事都忘却了啊。 良久,沉思的青年终于动了动,喉结滚动两下,突然问她:“想喝酒吗?” 天光大好风月无边,的确该饮酒一杯。她点头,“有此意。” “海棠醉如何?” “甚好甚好。” 无妄缓缓起身,光滑柔软的袍子簌簌作响,停眸嘱咐她,“且等须臾,我去桃花坞取酒,桃华做别的事情不怎么样,酿酒却很在行,她酿的海棠醉最为香醇,三界鲜有能够匹敌的。” 桃花坞离天香楼有段距离,但无妄神尊有通天彻底的大神通,再远的距离也不再话下,他说且等须臾,便一定只用等须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悠闲小日子 1 等待他的时间里,雪颂感慨万千,纵然时光已过去千载万年,无妄他还是一成未变,宁愿大费周章去寻最好的,也不愿取唾手可得的寻常物。十足讲究。 满桌菜肴不能浪费,浪费是可耻的,她撸起袖子开吃,自然,是在公开场合,虽说周围人不省得她的身份,但身为一界之主,多少还是要矜持一些。 吃了有差不多三分饱,门前恰巧有一位仙子路过——天晓得是无意路过还是有意路过,无妄挑的包房在最里头,再往前去便没房间了,她八成是过来练穿墙术的。练穿墙术的仙子鬼鬼祟祟来回两趟,确认无妄的确不在后,胆子肥了起来,广袖一挥,立在门边朝她大呼小叫道:“喂,里头那个,你是何人,为何敢同神尊大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她若是谦卑温顺,譬如加个“请”字或说一句“你好”,雪颂自然会用心编个身份来,让她乘兴而归。可她这样没礼貌,连一句敬语都不说,雪颂便没必要让她乘兴而归了。手上缓缓剥着一只虾子,她头也不抬,信口胡言道:“唔,我啊。”深深笑一声,“我没甚么来历,若非要说个身份么——”她指一指鱼丸,“我是这孩子的亲娘。” 艰难地吃着青菜的鱼丸打了个冷颤,吸吸鼻子,不解其意道:“雪颂……” 雪颂冲她笑得温柔,母爱满满得都要溢出来了,把剥好的虾子塞进他的嘴里,柔声道:“乖儿,来,吃饭饭,娘亲喂你。张嘴,啊……” 有虾子吃总比吃青菜好,鱼丸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再追问雪颂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练穿墙术的仙子着急了,秀眉紧蹙道:“胡说八道,这个孩子分明是初微帝君和桃华帝后的,怎么就会成了你的?仙界有头有脸的仙子我几乎全认得,却从来不记得有你这号人物,依我看你该不会是甚魔界的妖物变化成人,跑来仙界勾引我们无妄大人的罢!” 好眼力啊!雪颂不由得做出吃惊的表情,她瞎猜猜居然也能猜到她是魔界之人,看来嫉妒的能力果然十分强大。 但,傻子才会承认,她又拿了只虾子来剥,继续胡扯道:“其实,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仙子不屑抬眼:“甚么身份?” “其实,我是初微的侄女。” 仙子笑得要扶墙才能站稳:“哈哈哈哈哈,越说越离谱了,帝君大人无父无母,乃是从天地间孕育生出的,更没有兄弟姐妹,亦不曾与谁人拜过把子,何来的侄女儿?” 雪颂有些无奈——有错吗?初微与他父君乃是同辈,仙魔两界没交恶之前,他们也曾以兄弟相称过,那么她喊初微一句叔叔也不为过,在情理之中。 她叹了口气,故作惆怅道:“你看看你看看,我说甚么你都不信,到底要我如何同你交流?还是说仙子你打一开始就不信任我,见我与无妄一同吃饭,你很是嫉妒,所以故意上来找茬玩儿的?”刻意点破这些话,又不无叹息道:“那么,仙子你的人品可真不怎么样。”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仙子一时被堵住了,鱼丸吃了虾子心情很好,抬起圆脸补刀道:“对呀仙子姐姐,你是不是别有用心,故意来为难我们?无妄他不喜欢心机深沉的女孩子。” 仙子的脸更红了,将将比得过桌上的虾子。又立了一会儿,面子上挂不住,一溜小跑下楼去了。 雪颂对鱼丸的表现很满意,把手上剥好的虾子喂给他,以示鼓励。她觉得,鱼丸当真是位好僚机。 无妄煞是守信用,果然很快回来了,臂弯处揽着两坛子酒,先在门边停留一瞬,望一眼来找茬的仙子离去的身影,风华恬淡道:“方才那人你认得?” 拿湿毛巾擦擦手,雪颂漫不经心道:“过客而已。酒取来了?” 抬步进来,无妄弯腰将两坛子酒放在桌上,揭开红绸布做的酒盖子,酒香肆意流淌,使人闻之欲醉。雪颂深吸一口气道:“唔,果然是好酒,光闻着便这样香醇醉人,难怪你执意去取。” 鱼丸眨巴眨巴眼,目光警惕的在无妄身上流转,初微前几日交代过他,要他看住无妄,说是他身上有伤不宜饮酒,不然伤口愈合得会很缓慢。眼看着无妄取了两只酒盏并一一斟满,八成是打算陪雪颂一起饮酒了,他忙出声制止他:“无妄,初微哥哥说了,你不能……” 无妄偏头朝他笑一下,语气煽动道:“你要不要尝一尝?是甜甜的海棠花的味道。” 甜甜的海棠花的味道?天啊,肯定很好喝!鱼丸双目放光道:“要!”酒盏是没有了,不过手边还有个装水的茶杯子,号儿不小,鱼丸把茶杯子推到酒坛边,指挥无妄:“倒到倒,再倒。哎呀满了满了。哎呀,溢出来了···哎呀···” 海棠醉不愧是好酒,喝的时候觉得香醇,不晕不醉,后劲却十足厉害。两坛子酒几乎喝干,没剩下多少,翻个个儿都不见得能洒出几滴,雪颂醉到第二日午时才醒过来。 醉了有醉了的好处,起码得一夜安枕,甚么都不用想。 她揉着脑门儿起身,赤足踩在铺了羊绒地毯的地面上,鱼丸小朋友昨夜没回自己的房间,睡在了她旁边,柔软的枕头分了他一半。 昨儿个鱼丸把海棠醉当做了果汁来喝,仰起脖子就是一口,是以现在她酒醒了,他还腆着肚皮呼呼大睡。她探了探鱼丸的鼻息,还好,还有气,看来还活着。 醒过来应当就没事了。 她记不清昨夜是怎样回来的,她喝的烂醉,总不可能自己飞回来,小胖子也这样醉醺醺的没有自理能力,八成,是无妄帮忙送他们回来的。她看了看鱼丸的肥腰,又拧一把自个儿腰间的五花肉,觉得真是辛苦无妄了。 喝了点水冲冲喉咙,简单洗漱一番,她准备客套的去同无妄道个谢,顺便问他中午吃甚么。 无妄的房间在她隔壁,抬抬脚便过去了。未来得及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说话的声音,低沉一些的是无妄,高亢一些的不知是谁,但从音色分辨,应当是个中年男子。她无意偷听,左不过觉得现在进去不大好,若里头的客人问起她是谁,她不好回答,所以便立在门边没进去,且是他们的声音自愿且强迫地传进她耳朵里的。 “颜儿的孩儿快要出生了,估摸在月底,还有不到二十天。我记得你说的那套术法需要新生儿的脐带血,还需得是两个下神所生的孩子,颜儿和她的夫君都是下神,正好符合,你看看需不需要,需要的话我同颜儿说一声。”声音高亢的中年男子说道。 无妄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起伏,“甚好,届时记得将脐带血送过来,多谢。” 立在门边的雪颂怔了一下——脐带血?甚么术法需要脐带血来催动?她记得的确有套术法是需要靠新生儿脐带血来驱动的,但她沉睡的年头太久,脑袋有些生锈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房内的中年男子沉默一瞬,不解发问道:“你为何不自己去取?无生谷离重华仙境尚且有段距离,一来一往甚是耽搁时间。颜儿只有我这么一个哥哥,二十日后她生下孩子,我定然要忙得手忙脚乱,无暇顾及旁的事情。不若你自己去取罢,反正你脚程快。” 中年男子说话时中气十足,一看就是常年居于高位,三天两头冲属下发号施令,练就出了一副大嗓门儿。他语中提及重华仙境——瞬目思索片刻,雪颂了然于胸——无妄房中的这位客人,应当是重华仙境的主人,名唤瓷骨。 她对仙界不甚了解,但瓷骨的大名远播三界,她这个不知世事的散人都听闻过。瓷骨有个妹妹,唤作瓷颜,他对这个妹妹宠溺非常,真到了要甚么给甚么的地步。雪颂小的时候非常羡慕瓷颜,也想有个瓷骨这样的哥哥,然而她老爹老娘信奉计划生育好,愣是只生了她这么一根独苗,好容易有个干哥哥樾辛,还是个心怀鬼胎的麻烦精。看来不是人人都能有瓷颜这样的好运气,拥有一个好哥哥的。 无妄的语气照旧波澜不惊,平静得像面打磨平整的镜子,“我得陪雪颂,没时间过去,你随便派个人送来便成,何必要亲自跑一趟。” 瓷骨似乎是笑了,声音有些欢愉,“神尊大人如此待魔帝,为何不干脆帮她杀回魔界?你二人联手,不消说魔界那起子肮脏货,天下应该也无人拦得住罢,可以谓之所向披靡。” 瓷骨、瓷骨知道她的存在?雪颂惊得打了个嗝,无妄怎么把她的行踪告诉外人了?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心头的疑虑便消散了——无妄不是冒失鬼,做事一向会打算,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应当是熟人,想来瓷骨是值得信任之人。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无妄看人的眼光比她强。 有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传来,想来是无妄在拿茶盏盖子搅沫子,“雪颂的脾气有些古怪,有时没有自尊心,有时自尊心又强得不逊色任何人,极是难搞。”啜茶的声音传来,无妄难得带了几分严肃,缓缓道:“若我出手相帮,助她杀回魔界,只怕她重新坐上了魔帝的位置也不会释怀,心中总是存有芥蒂,想着魔界不是靠她自己夺回来的、想着自己没本事、想着愧对她父君母后。说不定哪日心情不好,灵台再一时不清明,能将魔界拱手送给樾辛,然后再自个儿大费周章的夺回来。”有所惆怅,长长叹道:“如此想想,倒不如不出手帮她,静观其变便好。” 瓷骨咋舌叹道:“你倒了解她。”顿一顿,又深深笑道:“你自然了解她。” 有凛冽的寒风扑面吹过,刀子一样割脸生疼,华裳被风掀起一角,倔强的不肯落回原处,露出的小腿凉飕飕的。雪颂默在这凛冽的寒风之中。她总以为,世间除了她母后和父君,再无人能这样深刻的了解她,哪怕是姜落尘也不行,然,原来除了她父君母后外,还有个无妄。 心细密的疼起来,她又想到四万年前的那段荒唐事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悠闲小日子 2 瓷骨推门出来时,雪颂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时躲闪不及,被他撞个正着。见她杵在门边,瓷骨诧异了一下,转瞬间反应过来,对她颔首示意。雪颂抬抬眸子,还了一礼,也冲他颔首示意。 狭长的眸子在雪颂身上停顿一瞬,动了动嘴巴,瓷骨想说甚么,看了看她呆滞的神情,干脆决定甚么都不说,御风回重华仙境照顾身怀六甲的妹子去了。 房内传来袅袅茶香,是今年新出的君山银针,茶香淡而不涩,雪颂顺着推开的门进去,目光正好对上无妄深邃的眸子,眼皮子轻轻抖一下,她坦坦荡荡道:“我偷听了。” 续茶的手停顿一下,无妄被她的坦然镇住了,不晓得说甚么好:“……” 故作自然的拢拢头发,又整理了翻过来的衣袖,她沉默许久,迟疑问无妄:“你为何……突然待我这样好?”她母后说过,一个人不可能突然对他人很好,除非是有求于对方,或是怀着其他甚么小心思,总之不可能没目的。 提着茶壶的手骨节分明,指头纤长且白皙,“好?”好看的眉头拧起来,适时提开茶盏,无妄问她:“有么?” 雪颂细细数来:“你收留我住在无生谷;破例为我准备了房舍;送了我一套衣裳——是织造仙子的手艺,贵的离谱,我省得的;请我去天香楼饱餐一顿;方才又说要陪着我……”她抬头看他,眼底含着一抹戏谑笑意,“我还可以再数几件出来,你还要听吗?” 将茶盏搁置在桌上,不动声色地垂首,无妄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竟做了这么多事。窗外晨光已盛放到极致,空气中的寒冷被橙黄光线冲淡几分,他沐浴在日光中,捧着茶盏慢悠悠道:“雪颂,你要知道,我所做的都是很寻常的事,并非在刻意对你好,只是你太久没享受到人间的温情,误把寻常的关心当成了对你好罢了。” 误把寻常的关心当成了对她好?一语惊醒梦中人!雪颂忙不迭点头,“唔兄弟,你说的有道理。太有道理了。”是啊,她的确有很久很久未感受到人间温情了,自打重生开始,她便一直在单打独斗,受了伤没亲人倾诉,偌大的魔宫住起来又空荡又孤寂,她像个孤魂野鬼,了无意思。叹了长长一口气,她萎靡不振道:“的确,温情对我而言已太过久远,而今记得的,都是背叛和别离。所以你乍一待我稍微好些,我便百般不适应,说来也是有毛病。” 见雪颂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没多起疑心,无妄暂时松了一口气,没等把气喘匀,雪颂突然唤他:“无妄。”半分正经,半分迷惘。他抬头,“嗯?” 你是不是记起甚么来了?雪颂想问这一句,可终究也没敢问出口,有些畏惧,也不知究竟在畏惧甚么。良久,她模棱两可的放出一句话,“有些债还得了,有些,还不了。希望你记得。” 无妄一笑置之,似乎不大理解,也并未放在心上。隔壁的鱼丸大哭起来,别看他年纪小,嗓门却不小,哭声将房顶的积雪震得簌簌往下落,恐被落雪埋了,雪颂同无妄一齐赶去哄他。 午后,日光微暖,天际几抹浮云随着南风走远,外头有风吹落雪的簌簌声,不十分静谧,却难得安详。雪颂抱着本闲书坐在暖炉边随意翻看,闲书的内容不大讨喜,无法引人入胜,敞开的窗子视野开阔,她看几段便要抬起头来看浮云飘到何处去了,颇有百无聊赖之感。 半个时辰前,初微的仙官流封到无生谷来了一趟,说是初微有要事请无妄商谈,把几乎无人能请得动的神尊大人请走了,是以谷中现在只有雪颂和鱼丸。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无妄难得不在谷中,鱼丸自然闲不住。他趴在暖炉另一侧,在地板上滚来滚去,辗转叹了许多口气,终于抬起头来怂恿雪颂道:“书有甚么可看的啊,全是蚂蚁一样的密密麻麻的字,看了脑袋要疼的。无妄被初微叫去疗伤了,咱们呆在谷中也没甚意思,不如……” 捕捉到敏感的地方,雪颂捧着闲书蹙眉道:“疗伤?无妄受伤了么?” 鱼丸赶紧爬起来,心虚道:“没有没有,我说的是聊天,你听错了!”欲盖弥彰地靠近雪颂,搂着她的脖子晃来晃去,软着声儿道:“姐姐你不要再百~万\小!说了,陪鱼丸玩一会儿罢,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小娃儿身上有股子牛奶的香气,雪颂抽了抽鼻子,没多想——无妄几乎不出无生谷,倘使出了无生谷,也无人敢动他一根指头,哪里会受甚么伤。定然是她自己听错了。随便找的这本书的确没意思,一点可读性都没有——话又说回来了,在无妄这里能找到甚有意思的书,他只晓得读《论语》、《妙法莲华经》之类满是大道理的书,寻常的戏本册子看也不看的。 被流封请走之前,无妄也没说何时回来,但既然是有要事相商,没个把时辰结束不了,雪颂起身吃力的将鱼丸抱起来,打趣他道:“估摸你家无妄还需得些时辰才能回来,我们俩枯坐在房中的确闷得慌,不如便出去走走罢。陪你玩可以,去你说的地方也行,但可别是去偷看姑娘家洗澡,姐姐我好歹也是一界之主,名声,我还是要的。”用脚尖抵开木头门,突然想起甚么,低头阴恻恻的的冲鱼丸笑道:“对了……头前我好像说过要送你去归墟海眼里泡泡的,这句话还没兑现罢?” “叮……”鱼丸偷偷做了个吃惊的表情,蹬着腿强辩道:“浑说,鱼丸是那样的人吗。”继而顾左右而言他,“唔,今日天气甚好,忒适合去那个地方,姐姐你快招朵祥云下来,我带你去!” 面上和眼底都是温柔的笑意,小孩子有时还是挺有意思的,雪颂单手抱住鱼丸,抬起另一只手招朵祥云下来。 鱼丸说的地方距离无生谷不远,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是条用结界围起来的河流。结界上流转着汹涌的术法造诣,用滔天来形容都不为过,应当出自无妄或初微之手,显然,这个地方不让人踏足。 雪颂正奇怪鱼丸带她来这里做甚,小胖子绕着结界壁跑了一圈,突然扒开西南方结界底部的一丛野草,扭着腰便钻了进去。她还未来得及唤住他,鱼丸已站在结界里面,兴扑扑地冲她招手,“姐姐你快进来啊。” 夭寿了,这样结实牢固的结界竟然也会破损? 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她怕出甚么事,赶紧扒开野草,也顺着结界破损的窟窿钻进去。结界底部生长的野草带有细密的小刺,没留神指头上被划了道口子,不怎么深,她便没在意,随便甩了两下,便也进到了结界中。 结界放置在离河床一尺的地方,往前去有可能顺着斜坡滑落进水中,河面上漂着数不清的花灯,造型千姿百态,近在咫尺,伸出便能捞一盏起来。 鱼丸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盏荷花灯,拉着她的手满面得意道:“姐姐你看,这些花灯好看罢!是我发现的,别人都不知道呢。”又转身指着被杂草掩盖的洞,道:“这个洞也是我抓兔子时偶然发现的,不过这个地方有些许奇怪,花灯这样漂亮,河水也清澈,却没有人来看,小情侣们不是最喜欢来这种地方谈情说爱的么?” 额头上滑下两滴冷汗,若说方才还不知这条河叫甚么名字的话,眼下雪颂终于知晓了——风间河啊……三界众生用来放河灯纪念夸父神的场地,里头封印了一头上古时代的蛟兽,每次苏醒都要吃几个人,当然没有人会到此地来…… 她紧紧攥着鱼丸的手,防止他站立不稳滑进河里,一壁谨慎的打量河中是否有异像,一壁对鱼丸道:“以后不要往此地来了,你一个小孩子,术法造诣并不精进,若是碰到封印在河底的蛟兽醒来,只有做口粮的份儿。” 鱼丸乖乖点头,“好,鱼丸记下了,以后不自己来了。” 欣慰地拍拍他的脑袋,顺便把他的头发揉乱,雪颂这才抬起手来。几乎在她的手刚抬起来之时,原本平静的河水突然起来,泉眼大的水泡不停翻滚起伏,原本与河堤齐平的水位线也迅速下退,似乎河中有甚巨物欲冲出来。 眉心一滞,不详之感滔滔涌来,她抿着唇望向河中心,有黑色的庞然大物露出一截脊背,紧接着露出一对犄角,黑色的魔气俨然将河水染透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悠闲小日子 3 雪颂反应迅速,即刻将鱼丸放在他们进来的洞口处,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回头再看,庞然大物已完全露出完整的面貌,丑陋且暴戾,正是她在上次河灯节上亲手封印的上古蛟兽。 今儿个又不是放河灯的日子,她也没做甚大动作,且当初是她封印的它,而今她并未解除封印,怎地这家伙就毫无征兆的苏醒了呢? 不经意瞥到河床边有两滴血珠子,应当是她方才被草叶子扎到手时甩出去的。沉吟一瞬,她登时明白过来——难怪蛟兽会苏醒,她所施的封印之术以鲜血为煤,可管上万年不失效,何时想解除这封印了,只需滴上一滴血便成。方才她胡乱甩的几下手,一定将血甩进河里了,所以,封印这才解了开来。 蛟兽蠢蠢欲动,通红的眼珠子如红灯笼,向雪颂所在的方向游来,似乎想报上次被封印的仇。鱼丸焦急的趴结界壁外,很想冲进来救她,她朝鱼丸喊:“后退,别不自量力!快去找无妄和初微!” 小胖子踌躇了一会儿,不舍得留雪颂一个人在这里,可他的术法造诣实在不行,留在此地只会给雪颂添乱,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跑去唤初微和无妄来帮忙。抽抽鼻子,鱼丸不舍的看雪颂一眼,含着眼泪御风跑开了。 雪颂心里并不慌乱,之前她凭借一己之力收服过蛟兽一次,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定也能收服它。 她清楚蛟兽尾巴上带有剧毒,被它伤到了极有可能丧命,即使不丧命,也得麻烦无妄帮忙驱毒。是以,出手有所顾忌,时时防范着它的尾巴,妖月刺轮在蛟兽身边穿行飞舞,渐渐的,竟有些不敌之感。 这便是心理问题了,不知道蛟兽身有剧毒时她无所畏惧,一把妖月刺轮耍得游刃有余,一旦晓得蛟兽身有剧毒,打斗起来难免畏手畏脚。 一招放偏,眼看着蛟兽的尾巴要扫到她的手臂,头顶上方的结界突然破碎,“噼里啪啦”往四下飞溅,有如雨滴坠落于草地,雪颂不知生出了何种变故,忙惊讶地抬头去看。 着一袭玄色衣衫的神君踩着飞溅的碎片前来,满头乌黑墨发裹着风扬在身后,风华遮日掩月,如同踩着台阶一般,一层一层跃到她身边,硬生生以周身的真气将蛟兽的尾巴弹开。蛟兽被真气弹飞,在河水里打个滚儿,掀起无数的水花。他稳住身形,厉声呵斥蛟兽:“放肆!” 夹杂着些许恼怒,应该是动气了。 雪颂惊呼出声,“无妄!”小胖子的脚程竟这样快么,才这么一会子时间就把救兵搬来了? 凌厉的真气与蛟兽的尾巴相撞,产生出强大的气流,无妄的衣裳被气流撕扯的裂开了,成了碎布条子,露出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来。她再度惊呼一声,“天啊,你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 划拉划拉碎布条子,暂且挡住身上的伤,瞬移至雪颂面前,无妄将她护在身后,神色平静道:“小伤,无碍。” “胡说八道!”雪颂不大喜欢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略微有些动气道:“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么深的伤口何以称为小伤!连骨头都快要看到了。”青年挺直脊背不作声,她纵身跃到他前面,握着妖月刺轮,神色凝重道:“往后靠,别逞能往前冲,这次换我来护着你。” 蛟兽挣扎着欲翻过身,猛烈的水花一波接着一波泛起,甩飞上天的水珠滚滚落下,被日光照射后愈发夺目耀眼,如指甲盖大小的钻石,又如同下了一场豪雨。水珠打在脸上冷冰冰额,无妄默了须臾,不知在想甚么,良久,嗪着微笑道:“雪颂,你这样做我很欢喜,但……”猛地凑近,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不及雪颂反应过来,快速的往蛟兽所在方向飞去,一壁飞一壁高声道:“但此时此刻,我更想站在你前面,为你挡住这只晕了头的大家伙。何时我捏不出术法诀、念不动伏妖咒了,你再来护我不迟。” 青年这一吻印得突然,毫无征兆可寻,雪颂怔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只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有点发懵。他做甚来吻她?在雪颂的认知中,亲吻额头是父亲母亲对女儿做的亲昵动作,就譬如她父君母后,每每她做了甚令人欢喜的事情,她父君母后便都这样亲吻她的额头,还会说上两句夸奖的话。难道说……雪颂吃惊地抬起头——无妄把她当女儿看待! 她吓得打了个惊嗝,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无妄的术法造诣通天彻底,蛟兽也有几把刷子,二者碰到一起,定会掀起惊天波涛,等会儿她得捏个诀,变出个透明的罩子挡雨才成。 她定定神看过去,无妄已飞到蛟兽身旁,二者间的距离不超过两步,她提前把手势准备好,就等惊天波涛掀起来。 踌躇着等了片刻,预料中惊天动地的大场面没有出现,纵然衣衫褴褛,无妄的风华也没褪去,他平稳的飘在空中,停顿稍许,凑近渐渐平静的蛟兽,附耳小声同它说了几句话,轻不可闻。 日光陡然黯淡一瞬,像阴雨将至的前兆,蛟兽似乎听得懂人言,无妄说完几句话后,它仰头长长嚎叫三声,支起脖子朝雪颂所在的方向望一眼,露出副难以言说的神情。雪颂不晓得蛟兽这是怎么了,只得遥遥与它对望,一人一兽,相顾无言,场面煞是奇怪。不多时,蛟兽眼中的红意褪尽,打着响鼻潜入水中,带着河面漩涡迭起。 蛟兽入水,河水重又涨起来,日光也变得同之前一般强盛,周围重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与祥和,似乎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尘埃落定,雪颂惊着了,瞠目结舌、磕磕巴巴道:“我……握草,这是甚么法子!”不用一招一式,就这样将蛟兽收服了?她朝无妄飞过去,顿在他身侧谦虚道:“道友,常言道五湖四海是一家,你我既是一家,客套的话便不必再说了,那个……可否将这招传给在下?” 青年面无波澜,信手变出件月牙色的斗篷,抖一抖披在身上,挡住胸前狰狞的伤疤,方才扭头同她道:“不能。” 简单粗暴,噎得雪颂无话可说。 老魔帝作古多年,临死之前留了段话给魔君姜落尘,姜落尘又转述给了雪颂:“我儿空有一身本领,可惜没学会如何为人处世,遇事易冲动,兼之不会精打细算,处事也不怎么圆滑,迟早要吃几回亏。阿尘,等她苏醒后你要好生关照着,多在这上头提点她,能不栽跟头就尽量别让她栽,扶持她成为一代有担当的魔帝。”姜落尘的业余爱好是口技,一段话被他模仿得惟妙惟肖,恰如老魔帝重临人世。雪颂听了感触颇多——她老爹就是劳碌命,快要死了还不忘把她将来的路铺好。但他留给姜落尘的话,她并不是十分认同。 她是不大精于人情世故不假,亦不晓得如何精打细算去过日子,但起码的人际交往能力,她尚且是有的。 打风间河归来的当日,雪颂便揽下了无生谷的一切事宜,打扫卫生、往壁炉里填松枝、给娃娃兑牛乳、铲去小筑门前积压的落雪,防止推不开门……凡此种种,皆是素日里无妄要做的家务事。很忙碌,也很充实,一晃三四天便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头两日无妄还劝她,让她甚么事都不要做,要是着实闷得慌可以去初云天找几本闲书来看,桃华那里就不入流的闲书多。后两日见雪颂忙忙碌碌一副乐在其中的贤妻良母模样,已不知究竟该不该劝她了。抽了个她不甚忙碌的空儿,不解问道:“瞧你忙里忙外的不消停,也不嫌累,怎么,你很喜欢做这些事?” 哪有人喜欢劳碌的,当然是混吃等死的日子舒坦,当条偶尔会翻身的咸鱼多好。她之所以揽下这些活计,左不过是以自己的方式略尽绵薄之力,让无妄安心养伤。毕竟、毕竟在风间河边他出手助了她一把——虽说他不来蛟兽也有可能被她收服…… 怕无妄有甚么心里负担,有碍于他身上的伤口愈合,雪颂没道出实情,善解人意的撒了个谎,“对,没错,你晓得的,我们魔界的女孩子很爱干净,身为魔界的魔帝,我更是爱干净。” 拿迟疑的目光将她打量着,无妄紧了紧宽松到露出胸前锁骨的袍子,露出副不愿多说的神情。无生谷的苦寒三界有目共睹,今儿个又是落雪天气,他却仅仅穿了件单薄的袍子,看一眼都觉得浑身冰冰凉。目光在无妄□□出的锁骨上瞥一眼,雪颂吞咽着口水,故作老成道:“你身上的伤还未好透彻,不能四处溜达,更不能经冷风吹,虽说你是神仙,但神仙偶尔也会得风寒病,你看看你穿的衣裳,胸口露出这么大一块,外头的落雪又这样大,万一不留神沾染上风寒之气,伤口岂非好得更为缓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悠闲小日子 4 无妄觉得雪颂这是在关心他,唇角不由得翘起,满不在乎道:“同过去相比这不过是小伤,不值得挂在心上,我久居于无生谷,早已习惯了这里的苦寒,穿再单薄的衣裳也不觉得冷。” 兴许是无生谷终年不见太阳的缘故,无妄的皮肤比一般人白皙许多,不单脸蛋,就连胸前的皮肤也白得像新浆出来的软纸。他随意地立在窗台边,头发随意地堆在脚边,衣裳随意的松松垮垮披着,便是一段惹人流连忘返的不随意的风景。眼神飘忽不定,老是想往他胸前瞄,雪颂忙找了点事情做,心不在焉道:“嗯,你厉害。”她敦促无妄:“伤病患不好长时间立着的,你快回房间歇着去罢,需要甚么唤我送过去便成,我们魔界人旁的不好说,乐于助人的习惯可是与生俱来的。” 无妄定定望着她,施术拽了把椅子坐下,撩起袍子托腮道:“你说伤病患不好长时间站着……如此便没事了。我想呆在这儿,不想回房歇息。” 雪颂停下手中的动作,略有些疑惑,“你呆在这儿做甚?” 看你。无妄想这样说,但当真这样说的话,雪颂一定会脸红走掉,她脸红走掉的话,他便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看着她了。思忖一瞬,打定主意亦真亦假道:“监工。” 雪颂:“……” 过去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无妄都不曾出过无生谷,他总觉得无生谷外的三千繁华界太喧嚣,皆充斥着俗气,不如上古时代清幽。他亦不曾往无生谷内带过客人——初微除外,他是不请自来的主儿,仙界的人都晓得神尊无妄喜静,是以鲜少有人来叨扰他。无生谷久不闻人声,唯有落雪纷纷四季不休,他已习惯了这样的寂静无声,可自打雪颂来了以后,他的心态陡然之间生出许多变化来——处在喧嚣之中其实也挺好,不,应当说甚好甚好。 旁的先不说,单看雪颂提着扫把去扫积雪便是一种幸福,生气时的碎碎念在他听来也如梵音般美好,甚至她甚么都不做,傻傻的站在窗户边发呆在他看来也是段良辰美景。 他近来愈发后悔,后悔没早些恢复记忆,不然这样幸福的日子一定来得更早。 几日后桃华来无生谷做客,说是做客,其实就是把调皮鬼鱼丸送过来让无妄照看了。雪颂没有在她面前用换颜术,她觉得桃华应当不是俗世中那些爱八卦的闲人,不会因她暂住在无生谷就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桃华见了她之后没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早知道会看到她,看来应当是从无妄口中听说过她还活着的事。 无妄留桃华吃了顿饭,席间桃华满是感慨的说了一则消息,“我跟你们说件事,也是从流封那里听来的,流封小哥哥可爱八卦了。他告诉我,前些日子魔界的魔后青玉黛做了个梦,梦见死去的上一任魔帝——也就是你,”她望一眼雪颂,接着道:“梦见你托梦给她,说是死后放心不下魔界,所以请求造物主允准你投胎到她腹中,将来好继承魔界大统,继续完成你未完成的心愿,将魔界治理成三界最繁荣昌盛之地。她醒来后觉得甚是稀奇,特意请药君把了把脉,没成想还真怀上了,可以谓之美梦成真。”忍不住“啧啧”两声,感慨万千道:“现在魔界那边都在议论此事,有深信不疑的,也有半信半疑的,更多人选择不相信。她也真好笑,竟然想用这招来收买民心,你还好生生活着呢,如何去托梦给她说这些话?” 青玉黛又怀孕了?雪颂掰着指头数了数,一时没数清这是她第几个侄儿,青玉黛生娃儿的能力可见一斑。昨天半夜无生谷开始下雪,温度陡然降低,雪颂盖的被子有些单薄,一夜没怎么睡安稳。她打了个哈欠,语气低迷道:“收买民心是其一,她想出这招,左不过是想将来她的孩子能够名正言顺继承魔帝之位而不被魔界子民质疑,甚至她还想魔帝之位世世代代都由带有她血脉的人来继承。” 这点小心思,她一下子就看透了。 无妄盘腿坐在地上铺着的羊绒毯子上,富有光泽的头发以白色发带束起一半,似笑非笑的对桃华道:“我从你的话里听出来些许惆怅和哀怨,你同初微成婚有些年头了,为何腹中总没动静?” 苦恼的皱着眉头,桃华叹一口气道:“唉,大家都是朋友,老实同你们说罢,我夫君他那方面不行……” “啪!”木头门猛地被从外头推开,寒气登时灌入房间,雪颂只觉得眼前似乎有道白影子闪过,如一阵仓皇风,十分迅疾的把桃华揪走了,出去时还甚是有礼貌的将门带上了。白影子臭着一张冰块脸,活像谁欠了他的,不是初微还能是谁。 帝后夫妻俩恰如一对连体婴,分开半个时辰都不行,她大概算了算,从桃华进无生谷到现在,刚刚好半个时辰。 鱼丸趴在桌子上无奈道:“他俩吵架啦,桃华想用冷水洗澡初微不给,所以小桃华才刻意抹黑初微。”撑起身子,摊手道:“大人真是奇怪,这种小事也值得吵一架,还是我们小孩子最好了,甚么都不用想,只管吃吃喝喝就行。” 无意泼他冷水,但雪颂觉得,应当适合给鱼丸提个醒,让他认清现实,“你今年不是四万多岁了吗?怎么还能说自己是小孩子?樾辛四万岁的时候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娃娃们整日跟在他后头喊爹爹。” 小胖子露出一脸惊愕的神色,“啊?四万岁难道不是孩子吗?无妄他都二十多万岁了还没有成亲,初微也是前几年才把桃华娶回家,我这个年纪分明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啊!姐姐你怎么能说我不是小孩子呢?” 撑起手肘扶额,雪颂一时苦恼住了——唔啊,她怎么忘了,鱼丸跟着的都是类似初微无妄一流的上古大神,这些大神都驻颜有术,分明一把年纪了看上去还跟年轻人似的,鱼丸跟着他们自然意识不到他的年纪哪里不对。她不晓得该如何同鱼丸解释,只好投了个求救的目光给无妄。 后者迅速心领神会,以单手撑地起身,委地的墨发直直垂在身后,对着鱼丸不容商榷道:“午休的时辰到了,你回自己的小房间安歇去,若是觉得冷便多拿几床被褥盖在身上,别冻着自己。冻着了会淌鼻涕水,没有仙子喜欢淌鼻涕水的小孩子。” 吸溜吸溜鼻子,鱼丸失落的“哦”一声,没精打采的午睡去了。雪颂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半开的窗子外头,昨夜开始下的那场雪仍没有停歇的迹象,不知要下到几时方休。 无妄换药的时辰到了,他是不介意雪颂在这里看着,但雪颂十分介意,倒不是在意甚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之话,魔界人从来把这句话当耳边风听的。实在是……无妄换药时要解开衣裳,露出白皙的胸膛和凸出的锁骨,甚至连胸前殷红的两点都清晰可见,那可是一片花钱都买不到的绝佳景色,她前几日无意中看到过一次,惊得眼珠子佛经快要蹦出来,这次可不敢再看了,怕看了之后忍不住飚鼻血…… 正好门前的积雪深有两尺,是该拿铲子铲去了,她以此作为借口从容不迫的退了出来——嘛,哪怕心跳得再快,在他面前也要装的坦然。 无生谷每到月中便会下一场暴雪,似乎是节气原因,谷中本来就寒冷,再加上暴雪肆意侵袭,气温骤降至极点,简直能把手指头给冷掉。外头鹅毛大的雪花肆虐不止,连绵不断,像谁躲在云层后头拿一把大剪刀在剪鹅毛一样,靠人力来铲雪已发挥不了作用,雪颂拉着个木头铲子刚铲完这边一堆,那边即刻就堆满了,连喘息的空儿都不留。 手指头渐渐冻得僵硬,有些握不住铲子,她闷闷地抬头看着天,灰扑扑的,没有放晴的兆头,估摸这场雪一两天之内停不了。她想,干脆不铲好了,由着积雪把门堵上,等到天光放晴时她破开屋顶出去,破损的屋顶让拥有一双巧手的无妄补一下,反正他惯会做这些事。可比轮着铲子铲雪轻松多了。 琢磨着无妄差不多换完药了,她甩手丢了铲子,呵着手回无妄的房间——只有他的房间有壁炉,窝在壁炉边取暖可比回房苦哈哈的抱着被子取暖舒坦多了。 壁炉镶在外间的墙壁上,以纵横交错的枝纹作四边的修饰,瞧上去清雅又不失高贵,是无妄的喜好。外间无人,只有一堆火燃得旺盛,碳火炸裂的“噼啪”生悦耳动听,无妄应当是去看鱼丸有没有听话的盖被子去了。 地毯昨儿个才清洁过,简直比鱼丸的脸蛋儿还要干净,雪颂从高处的柜子里扯了条软和的毯子出来,像春蚕盘在茧中一般把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手和大脑门子,就地横卧着躺下,撑起一只手肘当枕头来垫脑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悠闲小日子 5 室内如春日一般温暖,壁炉里的火苗摇曳摆动,熏得人身子犯懒,倦意渐渐席卷上来,雪颂打了两个哈欠,窝在壁炉边昏沉着不清醒,打算补个囫囵觉。 阖上的门被从外头推开,寒气猛地涌进来,无妄身披一件黑如暗夜的狐皮大氅,上头落着点点白色雪花,立足在门边沉声道:“外头冷罢,让你不要做这些事总是不听,非要冻着了才肯进来。”转身将门掩好,脱去鞋子和袜子赤足踩上地毯,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在雪颂身上,也顺其自然的在她身边横卧着躺下,解释道:“去看了看鱼丸,他睡得香甜。想来最近在初云天没少折腾,干了不少错事,不然桃华不可能这么快把他送来。” 他靠得这样近,身上独有的香味缕缕往鼻腔里钻,雪颂贪婪的吸了两口,一本满足道:“唔,好闻。鱼丸不是桃华从思骨河里带出来的吗,按理说算是她半个儿子,为何她要送来无生谷让你照看?” 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指头,无妄蹙了蹙眉,“手怎的这样冰凉?”绕过她的腰肢,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来回有节奏的揉搓着,漫不经心道:“桃华同初微新婚燕尔,又分离了许多年头,自然想恩爱的单独相处一段时光。鱼丸不老实,爱惹事情,光给他擦屁股就够麻烦的,如何还能安然享受二人世界。我且帮他们看顾些许时日,待时机差不多了再送回去。” 无妄的手很温暖,全然不像刚从风雪中归来的样子,他的手大她一号,两只手合拢到一起便能把她的手包裹起来。雪颂的身子僵硬着,不晓得要不要把他的手甩开——若是不甩开罢,有些别扭,这样亲昵的动作是眷侣之间才会做的;若是甩开罢,她又舍不得,无妄的手实在是太暖和了,像个小火炉。正迟疑不决摇摆不定着,无妄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望着她目光坦然道:“不要多想,这样暖手快一些,你若是冻坏了,姜落尘保准会来找我算账。” 紧绷的身子放松几分,她皮笑肉不笑道:“你是神尊无妄,手中握有能一眼看穿他人三生的三生盘,难道还怕魔界的魔君不成,魔界的几大魔君合起手来只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一笑置之,雪颂的手已变得暖和起来,无妄没撒开,厚着脸皮继续握着,室内流转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氛围。 是人都有好奇心,雪颂也不例外,甚至她的好奇心发作起来比一般人还要重,不问明原因誓不罢休。无妄身上的伤口来历不明,用怪哉来形容也可以,她忍耐了几日,没去问无妄他身上的伤口是如何来的,但现在他们靠得这样近,彼此又找不到话题,她终于按耐不住了,转过身望着无妄,欲盖弥彰的咳嗽一声道:“其实你受没受伤,受多重的伤同我都没有关系,本帝姬并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左不过……左不过我不大理解,你是神尊无妄,三界数得上的上古大神,究竟何人能将你伤成如斯模样?初微吗?” 先前他们躺着的姿势很奇怪,都朝向壁炉,无妄替雪颂搓个手都要支起半边身子,绕过她的腰去搓,煞为吃力。现在雪颂转过身子,彼此面对面,能看得到她纤长的睫毛和红润的嘴巴,也不用吃力的撑起来,整个人松快不少。 握住雪颂渐渐暖和的双手,他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她姣好的面孔,亦真亦假道:“是你。” 雪颂睁圆眼睛,“嘎?”她,她甚么时候打他了? 见她一脸莫名其妙好笑样子,无妄挑起唇角微笑,颇有几分不羁洒脱的浪荡子模样,笑着睨她一眼道:“玩笑话,切勿当真。” 先头刚进房中还觉得冷,烤了这么会儿火,身上已变得暖烘烘的,被无妄握着的手也热得发汗。她转了转眼珠子,鼓着腮帮子不豫道:“恶趣味。旁人都说三界恶趣味最重的是玉箫山的混沌精怪,依我看来分明应当是你啊。混沌精怪顶多搞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被识破后一窝蜂便散了,你则不同,被识破后也能继续谈笑风生,好像甚么都没做过一般坦然。”趁机抽出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佩服佩服,在下佩服。” 收回手敛敛松散的衣袍,支肘撑着脑袋,无妄无所谓笑道:“混沌精怪存活于世的年头同我差不离,左不过他们无法幻化出人形,始终都是一团混沌的云烟,不若,也会是个令三界众生头疼不已的人物。” 房间正中的檀木横梁上刻着走兽飞花,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无妄的手笔,雪颂仰头静静看了看,有好几种飞花她不认得,应当是上古时期存在的种类,而今灭绝了。无妄方才有转移话题的嫌疑,她垂眸看向他,低声询问道:“不用刻意转移话题的,不能说吗?” 无妄斜斜躺在地毯上,微阖眼睛,面色亦如无风时的水面般平静,似乎要睡过去了,半晌,闭着眼睛轻声道:“嗯,说出来会有人炸毛,起码,现在不能说。” 他睡得随意自然,眉心平坦的舒展开,可见很享受此刻。领口不知何时被蹭得敞了开来,衣裳凌乱不已,露出一大片大好风光,连那些来历不明的伤疤都可以看见。雪颂的脑袋空了一下,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抬起邪恶的爪子,鬼使神差的摸了上去。 并不如想象中温软,微微有些发硬,狰狞的伤疤已有了愈合的迹象,泛着嫩嫩的粉色。上古神族的愈合能力就是比一般人强,虽说眼下这些伤疤看着唬人,估摸要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完全愈合,甚至连瘢痕也不会留下。毕竟,不是被挫骨扬灰剑所伤。 许是伤疤还未完全好透彻,也有可能是无妄故意装的,平展的眉头登时拧起来,睁开黑漆漆的眸子望着雪颂,目光似水如月,半分委屈半分忍耐道:“嘶……你别动它,疼。” 雪颂感觉自己要炸掉了!无妄这人的恶趣味已渗透进了骨子里,向来只有他让别人委屈的份儿,别人要是想让他委屈,门儿都没有。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雪颂觉得很稀奇,同时,心底也暗暗发颤——啊,真的是太可爱、太惹人怜惜了!怕他再喊疼,雪颂赶紧把邪恶的爪子挪开,老老实实的叠放在肚子上,语气温和道:“行行行,我不碰它。伤口这样深,应当会留下伤疤的罢?”这样躺着总是会不经意看到他敞开的领口,她翻了个身,背朝无妄道:“你不用害怕留下伤疤,我胸前也有的,比你的要严重许多,反正又不大喇喇敞开衣裳让旁人看,平常穿得严实些,也便无人能看到了。” 眸子里渐渐沁出笑意,无妄从来就不是甚正人君子,挑起半边唇角深深笑道:“不对,我看到过。” 得了,可爱不过一瞬,老流氓的本性立马暴露无遗。掀开裹在身上的毯子和狐皮大氅,冲动地坐起身子,雪颂格外愤愤道:“下流胚子!” 无妄对此称呼欣然受之,撑着脑袋抬眼打量她,停顿须臾,迟疑道:“你身上的伤疤……” 头发睡得乱蓬蓬的,雪颂抬臂拔出歪歪斜斜的簪花,甩手丢掷到一旁,慢慢悠悠道:“我和你说过的啊,挫骨扬灰剑戳的,几百个窟窿个个穿过心脏,紫——我那位仇家手法可够精准的。”庆幸的笑一笑,“不过本帝姬何其幸运,能在上古神兵利器挫骨扬灰剑下存活,也的确够炫耀一番。” 敛起如鸦翅般乌黑浓密的睫毛,无妄垂着眼不知在想甚么,雪颂向来猜不准他的心思,也无意去猜。外头天色渐暗,暴风雪有转大的趋势,谷中开始刮起白毛风,风声凌冽强盛,听着像是有野兽在咆哮一般。 良久,无妄重新把头抬起来,温声同雪颂讨商量,“这几日大雪不停,气温会一再降低,你住的房间里没有壁炉,到了夜间定然会冷得睡不着,不如,搬来我这边住罢?” 昨儿个雪颂略觉无趣,便在无生谷中溜达了一圈,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鱼丸的小房间,进去打量了一番后她觉得很稀奇。小房间的摆设皆是按小孩子的喜好来的,没甚稀奇,真正让雪颂觉得稀奇的,是鱼丸的房间里居然有壁炉……无妄是甚么意思,为何他的房间和鱼丸的房间里都有壁炉,只有她的房间没有? 她斟酌着问他:“那个,无妄啊,你为何不干脆在我的房间掏个壁炉?” 瞧上去十分年轻的神尊眨了眨眼——自然不能在你的房间掏壁炉,掏了还如何进一步增进关系。面上表现得甚是坦然,一本正经道:“唔,鱼丸的房间比你的房间先建好,做壁炉的料子乃是嵩山顶上的煅火木,几百年才长一棵,鱼丸房间的壁炉做好之后,煅火木刚好用完,一时寻不到别的木材来代替,便没掏壁炉。另外——”他故作认真的剖析道:“你是魔族的女帝,迟早要回去主持大局,届时你住的房子便空下来了。既然长久的无人居住,又何必要费力去掏一个壁炉。” 非常完美的借口,压根找不到一丝漏洞,亦无纰漏可循,雪颂不得不信服。脸上有微薄的红晕缓缓氲开,她扭过头,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她若搬来他的房间住,岂非就是共处一室了? 无妄是孤男,她是寡女——姑且当九里明死了罢,反正他迟早要死的,这个孤男与这个寡女共处一室,自古以来便议论颇多,总要发生点儿甚么事。 外头雪落纷纷,寒风一阵接着一阵从屋顶擦过,无生谷内向来不种植有落叶的树木,不晓得从哪里飞来一片叶子,顺着风打着卷儿从窗户缝儿里吹进来,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落在雪颂后脑勺的头发上。 她先是诧异了一下,正欲抬手把头发上的叶片摘下来,无妄猛地凑近她,先一步伸手去为她摘头发上的叶片。他原本是横躺着的,为了帮她摘头发上的叶片只好坐起身来,兴许是起身时没控制好距离和位置,他与她贴的极其相近,身子与身子之间的间隔勉强能塞进去一张纸。 淡淡的莫名香气缕缕往鼻腔最深处钻,青年好看的俊颜近在咫尺,甚至只要她眨一眨眼睛,睫毛便能触碰到他的鼻子,灼热的呼吸熏得面颊发烫,不晓得来自无妄还是来自她。周遭流淌着暧昧的氛围,场面一时凝滞住了,她不知做甚么动作好,只好干巴巴维持着动作不动弹,无妄突然往前凑了一点点,几乎是不假思索,偏头吻上她红润的嘴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悠闲小日子 6 哄——雪颂的头脑登时空白一片,只晓得睁圆眼睛,甚么都不记得、甚么都不想记得了。 无妄没浪费这大好时光,见雪颂没有排斥,他将手指□□她的头发里,捧着她的脑袋,毫不犹豫将这个吻加深。他的嘴唇偏冷,同时有湿润的触感,能够吻得人心底发颤;雪颂的嘴唇则滚烫如火,红彤彤的像长在羲皇山上的红果子,让人忍不住去采撷、啃咬,恨不得吞进肚子里。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室内温度一路升高,唇舌间无声的摩擦撩人心弦。无妄吻得太过炙热猛烈,雪颂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密密麻麻而又湿润冰凉的吻自嘴唇来到眼睛上,停留一瞬,又擦过她的脸颊,来到柔软的耳垂上。啃一啃、舔一舔、吹一口气,雪颂坐不住了,整个人都酥倒在无妄怀中,像吃了软骨散一般使不上劲,忍耐不住,她咬住下嘴唇压抑的“嗯”了一声。 喉结滚动两下,无妄牢牢将雪颂抱在怀中,魔界女子的身材好乃是三界公认的事实,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雪颂也是这样,看着瘦巴巴的,抱在怀里并不觉得硌手,反而柔软得像棉花,他有种把她揉进身体里永远不分开的冲动。耳垂被他舔得湿哒哒的,无妄转移阵地,一路吻到她纤长白皙的脖子上,伸出舌头舔了舔滑软的皮肤,引得雪颂一阵阵打战栗。 可能是因为腿上搁着不透风的毛毯子,雪颂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心中也有一团来历不明的火,横冲直撞来势汹汹,找不到路子释放出来。口水比平日里多得多,根本来不及吞咽,一半被无妄亲吻他的时候顺带吃了,一半被她自己吃了。 头脑晕乎乎的不甚清明,不晓得主动去迎合,也不晓得挣脱拒绝,她像一只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睁着含水的眸子任由无妄摆布。脖子被无妄啃咬的酥酥麻麻,心底也酥酥麻麻,整个人都酥酥麻麻,他附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缥缈道:“这种时候……你喜欢睁着眼睛?”雪颂猛地缩了一下脖子,身子如同化成了一滩水,无力支撑,整个重量完全放在了无妄身上。 她赶紧闭上眼睛,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又不禁去想,为何她要听他的话?凭甚么要听他的话?遂又把眼睛睁了开来。好像能看透她的想法,无妄眼底含着抹分明笑意,宠溺而温柔的亲吻她的鼻尖一下,缓缓将她放倒在柔软的羊毛毯子上,以双手撑地,欺身将她压在身下。 感觉有坚硬的物体抵在她的大腿上,硌着肉不大舒服,她伸手摸了摸,“甚么东西?硬邦邦的。”身体与身体贴的太近,伸出去的手没有摸到东西,她缩回手动了动身子,不解道:“你做甚装一块石头在身上?” 无妄没有回答,英俊的脸却渐渐红了,看上去别有一番味道。看到他的脸红了,雪颂的脸也开始烧起来,她突然想起来硬邦邦的东西是甚么了。 壁炉边放了盆栀子花,无生谷的寒冷本不适宜栀子花生长,这盆栀子花在房间里摆了许久也没开出花朵,始终都是绿叶葱葱的模样,不晓得的人会将它误认成绿萝。经过这几日的暖火熏烤,这盆没开过花的栀子花竟结出了花苞,虽说还未完全盛放,却也有清幽的香气袅袅传散。 脉脉花香中,旎旎满室情。 雪颂今儿个穿的是件铺天盖地的广袖长踞纱裙,材质厚重不透,风吹不动雨打不湿,所以她便没穿内袍,纱裙用了两根腰带固定,一根在外头一根在内里,是以只需将裙带扯开一半,再扯开另外一半,便能褪去她的衣衫了。 她从魔界过来时甚么行李都没带,这件衣裳是无妄送的,无妄十分清楚它的构造,也清楚如何快速的解开它。 他小心翼翼的压在雪颂身上,唯恐会压伤她,解开第一根腰带不费吹灰之力,目光里的情_欲之火熊熊燃烧,喉结滚动的频率不断加快,他低头啄着雪颂红通通的嘴唇,摸索着去解第二根腰带。 魔界的女孩子乃是三界之中最开放的,这种事雪颂虽然没亲自做过,但起码读过几本带颜色的书,她觉得总要给无妄一点回应,好让他的情绪更加饱满。 无妄蜻蜓点水般的唇再落在她的嘴巴上,吻了一下正打算离开时,她快速地抬手圈住他的脖颈,大胆而嚣张的吸住将要离开的微凉唇瓣,稍微用力咬了一下。无妄吃痛地张开嘴巴,她露出抹得逞的狡诈笑容,滑溜溜的舌头顺势伸出来,先是来回描绘着他的唇形,待觉得差不多了,再放肆探进他的口中,寻找他的舌头与之纠缠。 停下来看她一眼,眉心动了动,眼底的欲望之火燃烧到极致,无妄甚么话都没说,手底下加快了解第二根腰带的速度。 唇舌与唇舌的游戏激战不停,无妄的舌头滑溜溜的,像条小蛇难以驯服,总是想反客为主、占据主导地位。这个体位不好解开第二根腰带,无妄圈着她将姿势改为斜躺。雪颂追着他的舌头玩得正起兴,随着他将姿势改为斜躺。来到无生谷的这些时日十分悠哉,她已忘记了广袖中有甚东西,一个没留神,一直收在广袖中的瓶子滚落出来,直冲种着栀子花的大花盆而去。 玉瓶撞到坚硬的花盆壁,碎倒是没碎,盖子却被撞掉了,一阵白烟闪过,栖身于内的知否小哥哥一脸煞白立在壁炉边,风不吹而衣衫自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看,眨也不眨。 被这么个突如其来的鬼大爷直勾勾看着,是人都得吓颓了。无妄的眉心激烈跳动着,暂停动作,撑起身子黑着脸问雪颂:“这是甚么东西?” 知否还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学儒派人士,没有任何杀伤力,死了果然没变成厉鬼,只是最末等的亡灵,在火光边待久了是会魂飞魄散的。赶紧从无妄身底爬出来,拉一拉松散凌乱的衣衫,她捡起玉瓶道:“我自己打的玉石瓶子,里头盛着知否小哥哥残存的神魂。” 见她爬走了,无妄收回撑在地上的手臂,随意坐在毯子上,“你做甚将他随身带着?” “说来话长。”施术将满脸煞白的知否装进玉石瓶子里,捡回瓶盖盖上,她偏头冲无妄道:“除掉我之后,青玉黛他们还不知足,顺带着害死了我的小知否。他平日虽然傻了点儿、笨了点儿,但终究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且他又是因我而死的,于情于理我都该敛回他的神魂,再想办法使他复活。” 无妄淡淡“唔”了一声,看一眼雪颂,又看一眼她手中粗糙的玉石瓶子,沉默须臾,起身抖抖衣衫,黑着脸出去了…… 这一日余下的时间雪颂都没再见到他,冷静下来之后,想到刚刚差点就成了的某件事,她捂着脸“啊”了一声,心下懊悔又羞赧。怎么……怎么就做了这样的事情呢,她的机智她的聪慧跑到哪里去了?她突然觉得,无妄不出现的确挺好的,起码不至于尴尬。 是夜,怕无妄回房间来住,撞见了彼此都觉得尴尬,她卷了他的被褥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不再像猫儿一样窝在壁炉边。 隔天一大早,失踪一夜的无妄黑着脸来敲她房间的门,雪颂发现,这次不单脸黑,无妄的眼眶四周也是黑的,似乎这一宿都没睡觉。骨节分明的手中躺着一只精致罐子,看材质应当是具有佛性的菩提木,罐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梵文符号,她佛法课学的不好,勉强只认得出应当是强固灵魂的梵语。 这才省得,无妄昨夜真的一宿没睡,亲自动手给知否雕刻容身的罐子去了。 她接过罐子拧了半天没有拧开,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也无济于事,末了还是无妄把罐子接过去,用力……用力拿刻刀撬开的……雪颂大为吃惊,嚯,这盖子做的,就算是菩提木罐碎了,这盖子也不会碎的罢! 将知否的神魂从玉瓶换到菩提木罐中,无妄把它摆在高处的架子上,凝视雪颂道:“不用随身带着,放在这里便好,顺便能吸收日月精华,有助于他修养残魂。” 摸摸鼻子,雪颂讪讪然“哦”了一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伏桑真身份 近些日子雪颂都蹲在无生谷里头养蘑菇,一来要帮无妄关照家务事,二来她而今的身份尴尬,虽然不出门却也省得,三界一定将她住进无生谷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了,兴许已经衍生出了几百个不相同的版本。基于此,她有段时日不曾出去溜达溜达。 恰巧小鱼丸要去初云天取落下的玩具,她琢磨一下,觉得再不出去头顶的蘑菇便能采摘了,便同无妄支会一声,往脸上套了换颜咒,预备陪同小鱼丸一道去初云天取东西。 无妄似乎不大愿意她出去,却又觉得她整日闷在无生谷中看落雪的确是无聊,犹豫不定片刻,终于还是让她去了,看着她身上的衣裳叮嘱道:“初云天四季如春,不比无生谷干冷,你将身上的厚袍子换下来,穿件轻薄些的,不若届时会热得流汗。” 她回房间换外袍时,隐约听见隔壁无妄的房间传来阵若有若无的叮嘱声,应当是对鱼丸说的,“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适时担一些责任,不能整日由着性子胡闹。上次便是你拉着她去风间河,才使蛟兽苏醒过来,若非我及时赶到,谁晓得会出甚么事情。这次你要快去快回,不得在路上耽搁,若是初微强留你和雪颂过夜,你便跑到他和桃华的房间,唱唱歌跳跳舞,烦得他们不得安生。如此,初微即刻会放你们回来的。” 那侧鱼丸似乎十分老实,怂巴巴的说了个“是”字,安静片刻,突然又不无担心道:“可是,我这样做的话,初微哥哥不会打我吗?” 无妄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无妨,他若敢打你,桃华保准第一个站出来为你说话,你和她可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外袍已经换好,估摸着差不多了,雪颂推门出去,走到无妄的房门前扣了两下,“鱼丸你好了吗?可以出发了。” 小胖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从室□□出来,“好了好了好了!” 她拉住鱼丸往房间里面看,无妄倚靠在刷了红漆的柱子上,一袭黑色长袍傍地,向来不羁的眸中满是温柔缱绻之意,雪颂打了个冷颤——她怎么觉得,他看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慈慈父情怀。他道:“早去早回。” 雪颂打着哈哈应付道:“唔,晓得了。” 肆虐几日的风雪已渐渐停歇,气温回升稍许,地面是无法行走了,天晓得何时会跌进雪窟窿中,雪颂捏诀诏了片云朵下来,载着鱼丸出无生谷。 说来无生谷不愧为三界的洞天福地,黛色苍穹笼罩于上,素色落雪覆盖于地,周遭又杳无人烟,唯见群山连绵起伏冰河清澈透明。这里连飞鸟都看不见,疾风偶尔会带来鸟羽和其他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或被埋于雪下,或葬身冰河之中,永不会打扰打这一方干净、洁白的土地。正是古书中写的淡然无争的世外桃源。除却寒冷这一点,无生谷可谓是雪颂心中最向往的住处了。 可惜它是无妄的,且他已在此处住了上万年,她争不过无妄,只能想一想罢了。 快要到达山谷边缘界时,雪颂看到了某位身子婀娜的仙子,她着了身同雪差不多白的裙裳,以一个优美的姿势立在无生谷外围,似融入了这茫茫天地间,唯见堪堪委地的墨发招摇。 着身素白衣裳的仙子恰好也看到了她,四目相对,不打招呼不太好。她牵着鱼丸的小胖手停下来,踌躇一会儿,发现找不到打招呼的话,便随口问道:“站在外头做甚,怎么不进来?” 高冷的伏桑仙子不太高兴的睨她一眼。 被她这样一望雪颂才明白过来,“哦,我忘了,无生谷周围有结界,一般人是进不来的,除非无妄亲自放进来……” 伏桑并未被她打击到,抬起下巴冷哼一声,浑身有股威震四海的帝王之气,放在她身上竟然丝毫不违和,“你的换颜术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在月坛海边我便已认出你,左不过碍于神尊大人的面子没拆穿罢了。雪颂,你好手段呀,竟然大摇大摆的住进无生谷中来了,下一步你要做甚么?做神尊大人的夫人,还是干脆把仙界也收入囊中,取代初微成为新的三界共主?” 鱼丸的小手冰冰凉凉,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听无妄说他的原身是条鱼,鱼儿的身子就是冷的,自然也有热乎的时候——由一条活鱼变成水煮鱼时。伏桑身上的这股帝王之气让雪颂觉得异常熟悉,似乎曾在何年何月见过,加上她爱翘兰花指的小习惯……唔,雪颂突然晓得她是谁了。不,应当说晓得“他”是谁。 除了他,这世上应当没人这样同她针锋相对了罢? 从广袖中掏出一只汤婆子——她出门前备下的,防止出无生谷的路上冻着手,没用上,正好给鱼丸暖手用。把汤婆子塞进鱼丸手中,她漫不经心道:“我是叫你伏桑好,还是叫你姬堂堂比较好?”她嗪了抹狡黠微笑,斜目望着伏桑,“多少年过去了,不曾想还能再看到你,且今时不同往日,而今你是下神了呢。你在凡界为帝之时,虽未造过大的冤孽,却也不曾做过甚好事,按理说是不可能攒够功德成仙的,老实说,你花了多少钱买通地府判官,才得到这个成仙的名额?”故意装出思忖的样子,抵着下巴似笑非笑道:“该不会……把国库给掏空了,将那些银子啊金子啊全换成冥币送给了判官,只为求得一朝成仙,永远相伴无妄左右罢?” 眉心剧烈地抖动着,伏桑立时不淡定了,沉下脸问她,“你怎么会知晓?神尊他竟然将此事告知与你!” 看来是了,伏桑便是姬堂堂,姬堂堂便是伏桑。雪颂揉着下巴上的软乎肉,轻飘飘道:“何需他来告诉我,猜也能猜得出来。四万年前地府所在的位置偏僻且难管理,是被抛除在三界之外的,初微成为三界共主之后才将地府收到仙界,设立冥阴司,那时地府的秩序混乱不堪,钱出到位了,便可以买到转生为神仙的机会。左不过现在不行了,若是冥阴司有人敢收受贿赂,初微一声令下,十八层地狱他必须下。”她向伏桑递出一只手,面露友好笑容,大大方方道:“来握个手,抛去旁的不提,你也算是我昔年旧友了,说来本座的昔年旧友死的死散的散,就属你的命硬,兜兜转转的竟然与我有再会之日。” 冷冷打量着,伏桑并未伸手与她相握,不屑一顾道:“知道了又怎样,姬堂堂是姬堂堂,伏桑是伏桑,何况我成仙已有三万多载,初微帝君是不可能将我再打回凡间的。倒是你应该仔细些,若我将你藏匿如此的消息告诉青玉黛,你说,她会做甚么?” 到底是当过皇帝的人,性子就是高傲,连握手都不愿意握。雪颂收回手,深深笑道:“你不敢。说来堂堂你也委实聪明,竟然晓得幻化成紫苑的模样,她可是无妄此生挚爱,娶回家当过夫人的,顶着她的脸去勾引无妄可谓事半功倍。”抬头望进伏桑的眼睛里,她故意压低声音道:“你顶着紫苑的脸,却远比紫苑要聪明得多,无妄讨厌甚么你再清楚不过了,他既然收留我住在无生谷,便说明他晓得我的身份,且愿意保护我,你将青玉黛引来只会让他觉得堂堂你是个工于心计的男——”看到她如今的打扮模样,顿一顿,硬生生改口道:“女子。无妄最讨厌的便是虚伪做作之徒。” “何况你也省得,青玉黛他们不过是乌合之众,待本座杀回魔界,他们皆是要拿命来赎罪的,你向她告密,是也想跟着一道去死吗?”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伏桑有心反驳,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她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显口舌之弱,忙在心底酝酿话语来反驳雪颂。 鱼丸捧着热乎乎的汤婆子,觉得心底暖呵呵的,他想,雪颂帮过他许多次,他也得帮她一次。“姐姐,你长得很漂亮。”他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伏桑,瞧上去忒人畜无害,“但是总透着一股奇怪的感觉,不男不女,不三不四,还总爱翘个兰花指。无妄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的,他喜欢干干净净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看上去天真又可爱的女孩子,脸蛋最好圆圆的,像红苹果一样,你的脸蛋太尖了,像瓜子,不像苹果,无妄他不喜欢。” 雪颂花容一黑——红苹果?圆脸蛋?那是你喜欢的女孩子罢……无妄他分明不喜欢这一号。 没等她把脸色缓和过来,鱼丸拽着她的手扭头便走,一壁走一壁碎碎念叨:“雪颂我们走罢,出门前无妄交代了,要我们早些回来,他一个人怕孤独呢。” 小胖子的力气很大,她被拽着离开无生谷,没有回头看伏桑的表现,却也能想象的到——她的气性本就大,当过凡界的皇帝,心性又高,被这么个小孩子说教了一番,估摸能气得鼻孔往外冒热气。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也想要爹娘 云海之南群山之后,有片仙界福地名唤初云天,乃是三界共主初微的地盘。 帝后桃华忒热情好客,雪颂左不过是来陪鱼丸拿个玩具,连一炷香时间都用不了,取了东西便可以走了,她非要留她吃一顿饭。宴设初云天的万亩禾花田,闭眼睁眼都能感受得到周围的秀美景色,花香鸟语、林荫成天,景色比饭菜更怡人。 原本桃华还打算留雪颂过夜的,房间都准备好了,就差一床干净的被褥。然初微是甚么人物,他从鱼丸眼中看出了诡异的光芒,又看到他跃跃欲试的兴奋神色,立时觉得不对劲——无妄定然叮嘱过他甚么,譬如若桃华留他们住宿,他该如何捣乱之类的。拉住热情的过了头的夫人,难得放软声音劝了她一会儿。 回想起鱼丸的神情,桃华觉得他的确有些不怀好意,暗搓搓的像揣着甚小秘密似的,踌躇片刻,想到初微难得用这样温和语气同她说话,少女情怀一发作,决定还是不留雪颂在此住一夜了。 但地主之谊还是要尽一尽的,她特意备了一包炒货,里头有瓜子也有榛子,浇上蜜蜜的糖汁儿,留着给他们在路上打发时间吃;又唤来流封,让他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亲自送雪颂回去。 闻得不用在此过夜,初微、雪颂、鱼丸都松了一口气。 四万年前,雪颂与初微刚认识那会儿,还没怎么深交,她便开始替他发愁——这样一位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神经病,将来可怎么找夫人,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他一年四季撂着个脸?而今见了桃华,她开始明白过来——想来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降得住初微罢。 她此生不怕妖邪不惧百虫,唯独害怕热情而友好的人,躲避倒不至于,只是见了这样的人完全不知该如何招架,只能由着对方去摆布和安排,被迫地接受这份热情。她老娘便是这样热情而友好的人,去过魔宫的客人莫不对她印象深刻。 回去的路总比来时路要走得快,不知是甚道理。 流封在前头带路,自个儿驾朵祥云,脑门前的头发都被风吹开了,猛看像个大秃瓢。雪颂和鱼丸跟在他后头,并排躺在朵软绵绵的云朵儿上,人手一把瓜子嗑得正起劲。 鱼丸一壁嗑瓜子一壁点评道:“姐姐我同你说,桃华做菜的手艺愈发好了,她以前做的瓜子都不能吃的,火候要么不到位嗑不动,要么都糊掉了,吃一颗满嘴都是黑灰,现在……”讲着讲着突然停住了,怔怔地盯着某一处发呆,不知在看甚么。 雪颂停下嗑瓜子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碧空悠悠的天际那头,一家三口温馨幸福地盘坐在祥云上,爹爹身姿宽厚伟岸,抱着奶娃娃来回晃悠,娘亲温柔地剥着枇杷,小心送到甜笑的孩子口中。小娃娃似乎说了甚么话,惹得爹爹娘亲一阵欢笑,娘亲宠溺地戳一戳他的小鼻子,又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嘴角淌出的枇杷汁水。 鱼丸小旁友突然叹了一口气,“唉。” 她收回视线,将手中剩余的瓜子丢回纸包中,偏头道:“怎么了,你嫉妒?” 徘徊且哀怨的叹息一声,鱼丸可怜兮兮盯着她道:“姐姐,你能帮我找爹爹娘亲么。” 流封停下祥云等他们,回过头看见鱼丸闷闷不乐的样子,不解道:“鱼丸怎么了?” 面上渐渐泛起惹人怜惜的无辜神情,鱼丸低下头抽抽鼻子,半晌,怏怏不快道:“我……我也想要爹爹娘亲。” 也想要爹爹娘亲。啊,短短的一句话却有着无限的渲染力,多么渴望、多么向往、多么无奈。眼见娃儿这般可怜兮兮,雪颂的母爱又泛滥了,犹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止。她拍着鱼丸的后背安慰他,“且让我顺一顺。”静下心思考无妄曾对她说的话,少时,分析道:“无妄说你是桃华从思骨河底带上来的,桃华重生已有三万多载,那么你的年岁应当也在三万岁左右。且你身上有施法的痕迹,正是术法控制住了你成长的速度,使你数万年如一日地保持孩童的模样。术法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你身上,总有施法之人,既有施法之人,便定有人晓得你的来历,就不知还活不活在世上。”她揉着鱼丸软软的头发,温声细语道:“你自己不记得爹爹娘亲是谁了吗?记得在你身上施术的是谁也行,亦或者说隐约记得一些体貌特征,最好具有代表性,我好帮你去找。” 鱼丸摇头,“不记得了,我甚么都不记得,鱼丸还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哪里记得这么多事情。” 白衣飘飘的流封公子立在风口上,和风吹开衣裳领口,露出块通体碧绿的翡翠吊坠,一看便知价钱不菲。他是财神爷家的公子哥,家产丰厚,平日里行事却低调又内敛,一点没有财大气粗的架子,“下仙跟在帝君身边多年,多少晓得一些事情,帝君似乎也一直疑惑于小公子的身份而不得解,他曾经说过,小公子灵气充沛,定不是寻常人。” 雪颂不由得“嘘”了一声。无妄不知道鱼丸的来历,初微也不知道,他俩一个握有三生盘,一个掌三界生死,皆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两个大人物尚且弄不清的事情,她一个魔界的后生又有甚办法呢。 自然,没有办法也不能对鱼丸说,孩子还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随便扯了个谎来安抚他,“乖,我们鱼丸不用羡慕他人,你有桃华与初微疼爱,我同无妄待你也不差。将来我去了魔界,你也可以时常过来同我玩耍,至于你的爹爹娘亲……”顿一顿,敷衍道:“时机若到了,自然能找得到。” 鱼丸颇有些垂头丧气之意,提不起精神来,她与流封轮流劝了一路也不见成效,直到快到无生谷时,在路边见了个脸蛋圆圆似苹果的可爱小仙女儿,他的精神才好起来。 每每从外头回到魔宫,雪颂都有种游子归家的欣慰之情,心里暖烘烘的似找到了归处,在无生谷待得久了,她心中竟然也生出了相同的感觉。她觉得不大妙,得想办法改一改这种感觉,无生谷不比魔宫,终究不是她的归宿和永久栖身之所。 辞别流封,她领着鱼丸飞进无生谷中。天色已经漆黑,谷外伸手不见五指,谷内却仍然可见莹白亮光,全是皑皑积雪的功劳。一片昏暗中,唯有那栋雪中小筑发出温暖的橙光,指引着夜归人找对方向。 神尊大人穿一身曳地的柔软长袍等在门边,领口绣上了纯白色的栀子花,衬得他多了几分儒雅,少了几分邪魅,那股亦正亦邪的气度被压下几分。黑如墨水的头发懒懒放在身后,没束发带,也没戴冠玉,瞧上去随性而洒脱。她停下来,还未站稳,他负手低声道:“回来了?” 低沉而有磁性,过耳难忘。 揉一揉被风吹疼的眼睛,她点头,“回来了。” 无妄亦颔首,“好。洗手吃饭。”他错过身子,露出室内的檀木餐桌,定睛看去,雪颂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这这!这是无生谷吗?这这这!这是无妄吗?他何时做得出这样丰富的菜色来了?神尊大人不得了,不单术法造诣空前绝后,如今更是做得一手好菜,能配得上他的女人陡然间又少了一大半。她缓缓扭头,迟疑不定地望着他,“那个……你实话实话罢,是不是有甚么事要求我?” 神尊大人率先在桌边坐下,拆了三双筷子,慢慢悠悠道:“不自量力。” 唔,她说这话的确有些不自量力,若她是魔族的女帝兴许无妄还有事相求,她也能帮得上忙,但现在她是被篡权夺位的废帝,甚么事都做不了,出个门都要用换颜咒。放下戒备心,她随着无妄坐下,捅捅筷子,挑了桌上最好看的一盘菜,满是期待的送进嘴巴里,嚼了嚼,赶紧全部吐出来——“噗噗噗,甚么玩意这是,好难吃啊。” 无妄扫她一眼,似乎不大相信她的话,也夹了一筷子,面色平静的吃下去,并没有吐出来。就在雪颂琢磨她的味觉是不是出问题了,无妄十分平静道:“忘记放盐了。”顿一顿,又道:“桌上所有的菜都忘记放盐了。” 鱼丸一直没有拿筷子夹菜吃,见雪颂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他捧着肚子笑道:“噗哈哈哈也就雪颂姐姐你敢吃他做的东西,我们无妄只有煲汤在行,剩下做菜、煮饭哪一个他都不行,噗哈哈哈……” 无妄冷冷扫他一眼,目光凌厉如刀,鱼丸赶紧把嘴巴闭上。 “那个……我突然觉得……好像不饿,甚至有点撑得慌。”搁下筷子,雪颂忙装出困倦的样子,打着哈欠道:“许久没出去走动了,困得不行,我先回房歇着去了。” “去歇着罢。”无妄没强留她,待她走到门口,搁下手中的筷子,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的补充一句:“最好即刻就睡着,不若……” 不若甚么,不若就抓她起来吃难吃的菜?脚步停滞一瞬,雪颂觉得头皮发麻,她暗暗决定,若等下睡不着便在自个儿身上捏个瞌睡咒,反正不能让无妄拽她起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身负的使命 从无妄房中出来,雪颂先回房间洗漱一番,拆掉头上的红珊瑚簪花,又换上了柔软的蚕丝睡袍,所有事情做完,她满足的叹息一声,懒散散摊开躺在床上,动治疗不动弹。睡前的准备是做足了,然眼下时辰尚早,一时半会还真睡不着。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借着昏黄烛光,瞪着眼珠子数窗幔上的珠玉有几颗。 无妄这人向来难捉摸,他说的话分不清真假,恐他真来抓她去吃难吃的菜,雪颂瞪着眼珠子发了会子呆,发现还是睡不着后,仍旧按之前的打算,果断决绝地往身上抛了三四个瞌睡咒。 曼陀罗色的烟雾顺着鼻腔吸进身体里,如晨雾般稀薄透明,连连打了数个哈欠,雪颂揉揉耷拉下来的眼皮子,侧过身子蜷缩成婴儿状,睡意昏沉的闭目睡去。 虽然用了瞌睡咒,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安稳,久未相见的父君母后似约定好了一般,齐刷刷来到她梦中,仍是昔年的模样,她母后温婉、父君粗犷,怎么看都不像一对夫妻。“雪颂,你是否忘了身负的使命?”他们齐声问她。 虽是在梦中,思想却并未受限制,她清醒的认识到,情况不对劲——他们从来不直呼她的名字,除非她做错事情了。她做错事情了吗? “魔界的儿女始终要有迎难而上的劲头,越挫越勇,不低头认输,我年轻时经历的事情可比你多得多,可你哪次见我退缩过?”父君说教的样子也和记忆中没甚么差别,严肃得吓人,“不过是叛臣作乱罢了,算不得甚么大事,你完全有办法扳回这一局,将我辛苦打下的江山要回来。可颂儿,你太让父君失望了!都说男儿贪恋温柔乡,难道颂儿你也被温柔乡迷住了?从帝位被夺到今时今日,你可有做过甚大动作吗?没有!你只是在无生谷中同无妄厮混,虚度年华。他可是伤你最深的人,若非是他,你怎会沉睡在地底四万载?如果我不出手,不单是沉睡,你会丧命于挫骨扬灰剑下,消失在天地之间,连一缕残魂都不剩!” 父君上一次这样说教她,还是在四万年前呢,多么遥远,纵然严肃得吓人,也让她倍感怀念。像梦魇住了一般,雪颂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贪恋的望着她此生最亲近的两人,两行眼泪流淌不停。 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听到有人小声嘀咕,“有那么难吃吗,难吃到你睡梦中都要哭。” 她被困在梦中睁不开眼睛,原本清晰的两道人影渐渐变得模糊,似乎要消失了,她母后爱怜的望着她,声音温暖如四月春风,“我的儿,你要…….要好好儿的啊……” 身影变淡变远,转瞬间消失不见,她终于能动弹了,也能说话了,追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在一片茫茫虚无中奔跑着,她惊慌失措道:“别走,别走!母后,你等等我!”好不容易才能在梦里见他们一次,她希望这段时间可以延长一些,起码,起码让她看清他们的眉梢眼角。 “原来,不是为我而哭。”有如释重负的叹息轻抚耳畔,“也好。说过的,此生不再让你为我哭泣,若你又哭了,本尊岂非违背了誓言。” 熟悉的香味弥漫鼻息之间,一双不知从何而来的手生涩而僵硬的拍打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平稳又富有节奏。不知从何处飘来首好听的梵音歌谣,唱歌之人有一把好嗓子,嗓音清幽低沉,似玉碎珠盘,慰藉着她躁动不安的心。 眼泪慢慢止住,她抽噎几声,伴着缥缈的梵音歌谣再度沉沉睡去。 无生谷位置偏僻难行,虽说被划分为仙界的属地,但其实它已脱离了三界的范围之内,日光鲜少能照到这里。天光四亮时分雪颂才挣扎着醒过来,这一觉不是自然醒,她是被哗哗作响的窗户纸吵醒的,睁开眼珠子看过去,薄薄的窗户纸外橙光闪烁,有虚弱的光线从木头门的缝隙中射进来,她立马来了精神,惊讶的“唔”一声。无生谷竟罕见地出现了太阳,看来今儿个是好日子。 翻身坐起,她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昨夜做的梦仍历历在目,她晓得,这个梦只是她的心魔在作祟罢了,父君与母后早已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魔界嫡系一族是不得入轮回的,身死之后,神魂会渐渐随着时光消散。他们没办法再托梦给她。 其实,她的确,的确已经想到了杀回魔界的法子,左不过近来神思恍惚,有一种她也说不清的情绪在脑海萦绕蔓延,受这种情绪拖累,她迟迟没将已经想好的法子落实到位。 赤足踩在木头地板上,她缓缓走到桌子边,坐在板凳上揉着微微作疼的脑壳,如今来看,是时候动手了。 对苦寒的无生谷来说,每个有太阳升起的日子都是值得纪念的——这里一年到头压根看不到几次太阳。今日难得有日光普照,虽说冷风照旧凛冽,却没打搅到鱼丸的兴致。午时刚到,小胖子牵头,拎着一大袋红辣椒,又备了两把小铲子,硬是拽着雪颂去太阳底下堆雪人。 雪颂记得鱼丸的原身似乎是一条鱼来着,鱼不是应该怕太阳的吗,应该也怕冷,可他怎么就这样活泼好动,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不得解。 鱼丸挑了正对小筑大门的一块干净雪地来堆雪人,分一把小铲子给雪颂,埋下头去滚雪球,压低声音窃窃道:“姐姐,早上的饭菜好吃罢。” 想到早上的那顿佳肴,雪颂啧啧称赞道:“不错不错,很棒棒的。你们无妄不得了,昨天做的菜还没有味道,一夜之间就学会了,今早做的菜胃口可以同香满楼比肩了。”她冲鱼丸挑眉,“可见你的嘲笑很有用处。” 一张圆脸憋的通红,刚团出来的雪球也被他捏碎了,鱼丸忍了忍,想忍住笑意,发现忍不了了,干脆让它爆发出来,十分张扬地笑道:“噗哈哈哈,我告诉你哦,今天早上的菜就是无妄哥哥去香满楼买的!我起床尿尿的时候看见的,他将香满楼的食盒偷偷丢掉,把菜都倒进了盘子里,和昨晚做的菜一模一样噗哈哈哈!!他照着买了一份噗哈哈哈!!!” 竟有这样的事?她也跟着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无妄这人……怎么连自己都骗啊,做的菜难吃便难吃嘛,我不吃就好了,他做甚去买一份。”笑过了,又揉着酸痛的嘴角意味深长道:“男人啊,死要面子……” 风姿出众的神尊大人从来不凑这种热闹,他便是高山顶上的雪莲花一朵,幼稚这个词同他不搭边,堆雪人甚么的,根本不屑一顾。雪颂同鱼丸在那边笑得前仰后合,他只置若罔闻,捧着一卷读了上百遍的佛经,斜躺在从房间挪出来的软榻上,神情认真且专心,只一味徜徉在晦涩难懂的梵文书海中,细细体会佛说的豁达境界。 方才滚的雪球碎掉了,鱼丸只好重新再滚一个,雪颂拿着铲子帮他堆雪人的底座,雪声簌簌沙沙,她道:“小伙子有前途,在我遇险的时候晓得去搬救兵,不拖拖拉拉讲劳什子儿女情长的话,足够果决;昨儿个又帮我怼伏桑,那个娘娘腔很是不好对付,脸皮比城墙还厚,也只有天真无邪的孩童才能戳到她的痛处了。” 小手冻得通红,放在嘴边轻轻哈气,鱼丸如实道:“姐姐,我到初云天的时候,无妄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流封哥哥说他有事先走了,我也不清楚他怎么晓得你在风间河边、怎么赶过去救的你。” 唔?那日不是鱼丸去叫的无妄?她便说嘛,纵然鱼丸脚程快,也不可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将无妄叫来。“无碍,反正你去搬救兵了。”她摸摸鱼丸的小脑袋瓜,零碎的雪沫子落在他的头发上,“我赞赏的是你的勇气,看重的是过程,并非结果。姐姐我一向知恩图报,说罢,你想要甚么,或者说有甚么事情是你想做却做不到的,姐姐可以帮帮你,权当是对你的表扬。” 鱼丸运气好,一出思骨河就碰到了桃华,跟着桃华混吃混喝一段时日后,他又认识了无妄和初微,这些人全是仙界的大人物,他跟在他们身边不愁吃喝不畏何人,想要甚么都能得到,想做甚么也都大胆去做了,反正有桃华帮他善后嘛。既然雪颂说要表扬他,那他可得好生想一想要甚么,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浅淡的日光照射在雪地上,映出的白光有些刺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泛黄书页,短暂地抬了抬眸,视线在雪地中蹲着的二人身上扫过一圈,无妄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唇角。眸中溢出祥和的光彩,他收回视线,唇角的笑意愈发盛放。如此安详静谧的场面,让他有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馨之感,心不再是空落落的,有了牵挂和念想,他不再像过去一样,不问日落月升,不管今夕何年,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生活,他开始对明天有了企盼。 神尊大人一本满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拜个把子罢 前些日子鱼丸同流封去看了出戏,那出戏里武打场面很多,看得他热血,他从戏里头学会了一个新词——拜把子。他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了解得也不够透彻,热心肠流封简单解释给他听——“这个罢,拜把子是一种仪式,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可以通过拜把子变成兄弟或是姐妹。要是够狠,便准备一碗水,割破手指头,把流出来的鲜血滴到碗里,再喝了这碗血水礼数便成了。若是不够狠,拜把子的人对着老天磕几个响头,再赌咒发誓,礼数也可成。但是罢,这个拜把子不是人人都能拜的,像鱼丸你和我就不能拜,我若是和你拜了,桃华会打死我。” 他不晓得为何他不能和流封拜把子,但流封还说了,关系好到一定程度才能拜把子,他认为和雪颂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拜把子的地步了。他提议道:“不然,我们拜个把子罢?” 雪颂懵了一下——啥?拜把子?要她一个将近五万岁的老女人和一个奶娃娃拜把子?刚要开口拒绝他时,猛然想起来鱼丸今年也有三万岁了,若他身上抑制生长的咒语被揭开,没准相貌比她还显老。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无妄一般,拥有驻颜的法子,也不像她一样,在正当好的年华被情敌杀死,拣个好造化又重新复活过来,仍旧顶着少女时代的年轻面庞。踟蹰顷时,她重重点头道:“好。” 手捧佛经的神尊大人竖起耳朵默默听着,眼皮子突突直跳,再有哲理的箴言也看不进去。得了,方才还说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今老婆还是他的老婆,孩子变成他小舅子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见雪颂痛快应允,鱼丸欢喜地拍了下刚滚好的雪球,“拜把子要选一个良辰吉日的,寻常日子可不行,我去看看最近有甚好日子。”脆弱的雪球又被他拍散了,干脆不再急着堆雪人,一脚踩在碎掉的雪球上,他一溜小跑到无妄房中,取出黄历簿子,蹲在雪颂身边翻看着,“我看看我看看……有啦!八月初八,诸事皆宜!咱们就在那天拜把子罢!” 神尊大人的眉心剧烈的跳动着,随手将书卷搁置在软塌上,他从容起身,步伐平稳的朝雪颂和鱼丸所在的位置走去。 若再不出手阻止,将来他会有一个爱闹腾的小舅子。 踩过碎掉的雪球,在积雪上留下一排脚印,他走到鱼丸身侧,轻而易举的抓着他的后背将他提起来,挑唇一笑,语气淡淡道:“在说甚么?这样高兴。” 嗯,雪颂有不祥的预感,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 鱼丸没察觉到这份不祥,悬在半空蹬了蹬脚,笑呵呵道:“无妄,我和雪颂要拜把子了!你要不要也加入啊!” 无妄了然颔首,“拜把子?哦,我晓得,就是拿刀在心头剜一刀,用滴下的心头血浸泡在水中饮下,再对着黄天厚土盟一道誓约,譬如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他疑惑蹙眉,“你才多大年纪,就要和雪颂盟这样的誓约吗?也不忌讳着些,多不吉利。” 甚么?要喝心头血?鱼丸打了个冷战,目光迟疑地看向雪颂,小声争辩道:“可是,流封说割的是指头啊……他还说,也可以不拿刀子割手的,对着上苍叩拜一番礼数便到了,也不用发这样毒的誓,怎么……怎么还要拿刀子剜心呢……” 无妄眨眨眼,“哦”了一声,一本正经道:“那是凡间的礼数,在我们仙界,拜把子是要饮心头血的,如此才可见心之诚、意之切。” 偷偷摸摸拿手指头在心口戳了一下,鱼丸疼得呲牙咧嘴,他想,用手指头戳胸口都这样疼了,用刀子戳的话,会疼得昏死过去罢?讪讪的瞄雪颂一眼,他磕磕绊绊道:“那个……雪颂,现在离八月初八还有几日,我们再好好想一想罢,鱼丸年纪还小,被刀子剜心的话可能会死掉。” 雪颂不是小孩子,她自然晓得无妄说的是假话,无论是凡界还是仙界,拜把子的套路都一般无二,哪里有剜心这样血腥残忍的仪式。她不解无妄的用意,但过去的经验告诉她,最好不要拆穿他。雪人的底座已见雏形,她拿铲子拍实松散的雪堆,敷衍回了俩字:“好的。” 几日时光一晃而过,到了八月初八,雪颂同鱼丸还是没能拜成把子,无妄出手帮忙堆出来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辣椒做的丑陋雪人立在苍茫无边的无生谷中,昂着它高傲的大脑袋,也没有融化的迹象。 上古大神到底是上古大神,伤口愈合的速度都比一般人要快,八月初八这日,无妄拆下了胸前最后一道绷带,雪颂偷偷瞄了一眼,疤痕已经淡化了许多,透出健康的嫩红色,再来几日就能养好了,看样子不会留下痕迹。她隔着衣裳抚摸自己胸前的狰狞疤痕,幽幽地、哀怨地叹了口气——唉,看来,无妄不用同她一样穿高领子的衣衫了,他想穿多低便能穿多低,叉开到肚脐眼上也无所谓,反正不会有难看的伤疤露出来。 似察觉到了她的哀怨,无妄系上衣带,偏过头看她一眼,眼底渗出丝恬淡笑意,风姿从容道:“在想甚么?” 雪颂背过身子托腮,顾左右而言他,“在想明日几时起床,今儿个起得有些晚,谷外的金乌鸟都飞到当空了,明日决不能如此懒怠,要早起两个时辰。” 无妄盘坐在地毯上,支起只手撑住下巴,望着她神色慵懒道:“这样的话我已听了三次罢?我猜还会有第四次。” 她有些生气,但克制住了,没发火。冷静下来想了想,唔,这样的话她的确说过很多次了……猛然想起昨日同鱼丸的闲聊。 昨儿个她起得也不甚早,甚至可以说偏晚,鱼丸小朋友都出谷疯了一圈回来了,蹦哒着来找她玩。她躺在床上不肯起来,鱼丸循循善诱道:“姐姐,你这样是不行的啊,无妄他都已经起来了,你还有甚么理由不起来呢。” 她拿被子盖住脑袋,“他起不起来关我何事,你们仙界习惯早起,而我们魔界儿女是习惯晚起的。” 鱼丸趴在床沿边抠指头玩,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念叨道:“姐姐你来了无生谷之后,无妄的变化太大了,他以前可爱睡觉了,有时能一连睡上十来天,中途不带醒过来的。可自从你来了以后,无妄总在你睡醒之前起身,故意这样做似的。我还看到过他偷偷去你门前,也不敲门进去,只是隔着窗子朝里面望一眼,似乎在看你起没起来。” 她当时困得头脑不清醒,便没细想,现在再想一想,无妄的举止确实反常——她还记得,四万年前无妄以嗜睡出名,每次衍算完命盘,他都要窝在房中睡个几天几夜,即使没衍算命盘,他也不会在午时前起身。 难道真如鱼丸所说,无妄是为了她才早起的?青年撑着下巴的样子不羁又清雅,她偏头看他,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他的眼底似承载了满天浩瀚星河,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雪颂的心脏倏然开始不安跳动。 恰巧财神爷家的公子流封驾着喜庆的小彩云造访无生谷,无妄没挪动地方,就保持着撑下巴的姿势接待他。 流封带来一个让三界震惊不已的消息:“帝后……帝后她有孕了!” 支下巴的手猛地一滑,又慢悠悠的重新支起来,无妄的眉心动了动,“唔?” 这个举动,说明他很惊讶。 流封面上的喜色溢于言表,比他自个儿生了娃还要高兴,“帝后的意思是不惊动众仙,自己人晓得便成了,宴席甚么的,等生孩子的时候再摆。但神尊大人您是晓得的,帝君一向看重帝后,巴不得把整个初云天都给她,他亲自下笔写了请帖,要设宴请四海仙家同欢,好生庆一庆帝后有孕之喜。” 思索一晌,无妄静静颔首,“晓得了。” 还要赶着去重华仙境送请帖,流封没多作停留,从袖子里掏出两张请帖给无妄,又拱手恭敬道:“下仙出来之前帝君大人还特别叮嘱了一句,让您带着魔帝大人一同前去,说是人多热闹。” 雪颂原本只安静地坐在一边当无用摆设,闻得初微也请她了,却有些惊异。啊,这个宴会是为了庆贺帝后有孕之喜,阵仗一定巨大,四海的仙家八成到齐了。难道人还不够多、场面还不够热闹吗? 委地的墨发如云柔软,无妄抬眸看了看她,眉心快速地抖动两下——不愧是他的好兄弟,初微想的甚为周到。八成他也晓得,若不请雪颂前去,他也不会去的。 “好,回去后告诉初微一声,本尊会带着魔帝大人一同前去。” 雪颂被他那句“魔帝大人”寒住了,默默往后缩了缩,抱住手臂打个冷颤。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魔帝诈尸记 雪颂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她老爹得除外,她怕他,也怕死。老爹早已撒手人寰,死也已死过一次,她原以为这世上再无令她惧怕的东西了,直到无妄说出那句“魔帝大人”,她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她怕的东西。 魔帝大人这四个字从无妄口中说出来,真真儿是折煞她了,她也不晓得哪里值得害怕,就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膈应得慌,比吃枇杷时吃到了虫子还要膈应。 流封小哥腾云一溜烟远去,她静静立在原地,垂下眼睛将利弊细细权衡一番。 去——说来到底是他们仙界的喜事,她一个魔族人出现在那种场合多少有些尴尬,何况她如今身份特殊,只有少部分人知晓她还活着,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死了。她若顶着自己的脸前去,不晓得会生出甚么事端,不顶着自己的脸前去,那么这场宴便赴得毫无意义了。 不去——嗨,初微好歹是她的挚友,且是为数不多的几位挚友,到数十万高龄才得一子,多么可喜可贺,她若不前去道贺,初微不须说甚,她自个儿都要埋怨自个儿不近人情了。 百般纠结难断,她一时踌躇住了。 拢着广袖斜靠在门框上,似能读得懂她的心事,无妄抬眸望着她,鸦翅般漆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垂下两团墨影,“初微已亲自下了请帖,又特意让我带着你前去,说明他很是重视此事,再怎么不济,他也是三界共主,该给的面子你得给他。此时便别再纠结些有的没有,想想赴宴那日穿甚衣裳才是最紧要的。” 眼前云雾骤然散开,雪颂只觉豁然开朗——对、对呀,是初微邀请她前去,又不是她不请自来,管那么多劳什子作甚,哪怕宴会当日真的因她而生出甚么事端也无甚可畏,有初微兜着呢。 左不过仙魔两界向来不合,她上次出现在初微的婚宴上已吓坏了一帮神仙,这次再去估摸又会吓坏一帮,为了三界的和谐与友好,她觉得此番前去理应低调些。 几许韶光转瞬即逝,日落月升间轮回更迭,转眼到了八月初十。 日神将日光布得恰好好处,不浓不淡、不烈不晦,每一缕光投在身上都无比舒适惬意,恰似母亲温和的手。话又说回来了,今儿个是初微帝君的好日子,日神身为他座下的仙官,自然要好生表现一番,不单他,连最桀骜的风神和最矫情的花神都很给面子,直将原本就四季如春的初云天变成了仙境中的仙境、复地中的福地,袅袅祥瑞之气直上九霄,若有不谙世事的小妖精路过,保准会惊得打上好几个嗝。 雪颂起个大早,打水来浣干净脸,拿檀木梳子把及腰的头发梳通,挽起一半梳成发髻,余下的一半便懒懒披散着,发式不甚繁复,也不夺目,十分平实寻常。从妆匣盒子里挑出石狮子精送的红珊瑚簪花,埋进脑门两侧的头发里,又寻出两排透光的翠玉步摇往头发上插。捧着铜镜照了照,唔,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魔族女帝,不错不错,雪颂煞为满意。 小胖子鱼丸不晓得从哪里溜了进来,跟前跟后,像只跟屁虫一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甚么话想对她说,又不大好意思说。等她换好了衣裳要出门去找无妄,小胖子终于忍不住了,山大王一般横跳起来,拦在她前面挡住去路,气势汹汹地掐着小肥腰。 她低头整理袖口,将掖进去的衣袖扯出来,头也不抬道:“作甚?” 抿抿嘴唇,顿一顿,鱼丸中气十足道:“雪颂,你让无妄带上我罢!” 原来他想说的是这句话啊。她而今寄人篱下,日子过得苦哈哈,有些决定能做,有些决定不能做,为难的抬起头,“这个……你自己去问无妄罢。” 小胖子嘟着嘴不满道:“无妄哥哥他很听你的话,只消姐姐你说带我去,他便一定肯带我去,若他不肯,你就掐着腰生气,他怕你生气嘛,你一生气他肯定会妥协的。” 无妄很听她的话?他从哪里看出来的?若无妄肯听她的话,早四万年前他们就已经是夫妻了,何须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她安抚鱼丸,“这样罢,你去央求无妄,让他带你去初云天,若他不同意,我再帮你说说情。不过你要快些,眼下时辰不早,咱们去晚了不好。” 小胖子闻言怔了怔,待反应过来,“噔噔噔”往隔壁无妄的房间跑。头上的翠玉步摇插得不大稳,有可能会滑落下来,雪颂拔下步摇,返回镜子前重新插上。木头建造的房屋有一点不好,便是不隔音,动静稍微大一些便能听见。隔壁先是传来鱼丸稚嫩的声音,又传来无妄低沉的声音,“桃华初怀身孕,胎气尚且不稳,你一向顽皮,又总爱缠着桃华抱你,若因你的顽皮而使她动了胎气,你说,这个责任是由你来担,还是由你那未曾谋面的爹娘来担?你且乖巧一些,带桃华怀胎的月份大了,我再带你去初云天找她。” 那厢静默无言,就在雪颂以为鱼丸已经妥协之时,他却倏然刻意压低声音贼兮兮道:“无妄哥哥,你晓得的,鱼丸我是个好孩子,一般不告密,但你让我做的事情太多,万一哪天我忘记了,把其中一件事捅给……” “收拾行李,快。”没等鱼丸把话说完,无妄突然抢白,居然同意带他去初云天了。 雪颂一头雾水,啥?他们在说啥?怎么无妄突然同意带鱼丸去初云天了? 因着在谷中没出去,鱼丸身上穿的只是寻常的衣裳,上不得台面。等他磨磨蹭蹭地把衣裳换完,雪颂再帮他梳俩仙童髻,时辰已不甚早。 往初云天去的一路上,遇到的仙家寥寥,倘使遇到几个也都不是上初云天的,雪颂立在云端上,望着无妄所着的飘逸玄色长袍出神想,出现眼下这种情况估摸只有一种可能——待穿过初云天的万亩禾花田,抵达喧嚣逐天的正殿时,她举目看了看殿中的景象,默默地、无奈地叹息一声。果然啊,他们是最后一个到的…… 初云天的正殿乃是三界之中规格最大的,能够同时容纳上万人,正殿被阶梯分成三段,第一段稍微低一些的坐的是上中下三仙、地域最广人也最多;第二段坐的是上中下三神、人数较第一段少一些,但仍不可小觑;最上头一段坐的便是瓷骨、青山老母这样的上古大神,初微也坐在此处。这一段是仙界长存不衰的法门,因为有这些上古大神在,仙界才能在三界之中排在第一位。 无妄向来吸引他人目光,尤其吸引女子的目光,他自祥云上从容不迫下来,纤尘不染的白色缎面鞋踩在青石台阶上,站稳身形,轻拂柔软长袍,挺直脊背环望四周。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要在平常,雪颂早拿出魔帝的架势往人堆里扎了,然她蜗居于无生谷许久,对作威作福这件事已不太熟稔,乍见如此多的人,且他们都各怀心思的打量着她,一时之间不适应。无妄顺着中间留出来的一条小道拾级往上,走几步,忽的回头朝她递出一只手,似笑非笑道:“台阶陡峭,我扶着你。” 夭寿了,这种时刻他做甚么老好人,周遭“嗖嗖嗖”传来几道利剑一般的目光,紧紧粘在她身上,雪颂不动声色地拉住鱼丸的小胖手,心虚笑道:“不了,我没穿鞋子,脚底好着地,你继续走罢,不用管我。” 骨节分明的手仍伸着,没有缩回去的意思,无妄了然点点头,又道:“那你扶我一把罢,我穿的鞋子不好着地,万一站不稳摔下去,这么多神仙看着,丢面子。” 望了望他伸出来的手,又望了望周围仙子们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表情,咬住下嘴唇,雪颂的脸登时黑到底。简直是胡言乱语!若她今日扶了他,明天还不知有甚难听的话要传出去。她把鱼丸往前推一推,“让鱼丸扶你罢,若觉得扶他的手不稳当,也可以扶他的脑袋,不高不低,正好当拐棍用。” 小胖子尚不知发生了甚么,被她一推,正好推到无妄伸出的手底下,扬起天真无邪的脸,他向无妄道:“要我扶你啊?” 额前的碎发尽数拢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绾头发的玉冠通透发绿,成色甚好,衬得青年气度不凡。露出抹含蓄轻笑,无妄缩回手负在身后,继续拾级而上。雪颂紧跟着他。 或吃酒或喝茶的仙家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待雪颂同无妄离得远一些,上到第二段,他们互相觑视着,三五个凑在一起,窃窃议论开,“那……那个同神尊玩笑的女子是魔界的女帝雪颂罢!”正好雪颂要上一个高台阶,不得不提起裙摆,未着袜履的脚露出一瞬,被看个正着。说话的仙女捂住嘴巴惊讶道:“你们快看,她没有穿鞋子,魔界的女帝雪颂就是不穿鞋子的!” “她、她不是死了吗!”另一个更加惊讶道:“魔帝樾辛亲自发的讣告,还带头哭了好几日,难过得几乎昏厥,直言天妒英才,造化弄人,说他再一次失去了好妹妹。怎么她竟然没死吗?” 雪颂的忠实追随者、同周围格格不入的那位仙子翻了个白眼儿,不同于旁人的惊讶,她面上尽是惊喜与笃定,“早说了魔帝没死,你们就是不相信,还说我是伤心糊涂了,如今再看,究竟谁糊涂便可见分晓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怒怼姬堂堂 坐在角落里的一位瓜子脸仙子突然抽噎两声,脸都难过的扭曲了,显然压抑许久,“我现在很难过,没想到神尊大人居然这样多情,一点都不是我想象中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样子。上次水神在海底水晶宫办宴席,神尊大人也赴宴了,还带了个貌美的女子,席间他甚是照顾那名女子,连菜都亲自为她布。今日大人又同魔帝雪颂暧昧不清,勾勾搭搭的惹人遐想。难道说神尊大人不单多情,还偏爱空有美色没有内涵的女子……”抓过桌上的酒杯当镜子照,待看清倒映在杯中的容颜,绝望而失落地哀嚎一声:“啊,那我此生岂非无法入神尊大人的眼了?” 与她交好的仙子们忙上前哄她,递帕子的递帕子,夺酒盏的夺酒盏,好听的话说了一圈,才终于哄得她重新露出笑容。 三界之中论好耳力,无妄得算一个,他的耳力向来好,数十米开外一粒花生米滚落在地都能听见。年轻仙子们的窃窃私议尽数传入耳中,他本没刻意去听,无奈仙子们的议论声没加收敛,算是被迫听完了。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望一眼雪颂——神色如常、气度亦如常,不晓得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一早出门时,他便察觉雪颂没用换颜咒,也不像忘记的样子,似乎有意为之。他没有过问。雪颂做事自有打算,他只需在她没有打算时提点一二便行,干预太多于他并无益处。 登上正殿最高处,连拂面的风都与下面不同,万亩禾花田尽收眼底,入目皆是绯色花海,远处一条大河奔流不止,哗啦水声隐约可闻,颇有波澜壮阔之意。高台上正好留有三个空位置,原本只有两个的,巧的是青山老母今儿个身体不好,没来赴宴,便宜了耍手段过来的鱼丸。 空着的三个位置没连在一起,相互错开,无妄拍一拍药神,后者识相的挪起屁股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如此便有两个位置连在一起了。 他挨着雪颂落座,把鱼丸塞到瓷骨旁边。觉得这样安排甚是妥当,不由得露出一丝含蓄微笑。 瓷骨默默观望着他的举动,捏着一只白玉小酒盏,抵在嘴唇旁玩笑道:“神尊大人越发不羁了,从前还会抵着时间到,让人恼不得说不得,而今连抵着时间都懒得,干脆直接迟到。三界风流人物,你得算一个。” 此话一出雪颂便觉得要坏事,无妄是甚么人,向来只有他同别人玩笑的份儿,别人若要同他玩笑,下场往往不胜凄惨。 “事物缠身总比无所事事好。”敛起面上含蓄的微笑,无妄慢悠悠地提起酒壶,似想起甚么,他抬头问瓷骨,“你妹妹的娃儿还没生?” 瓷骨如常对答:“还没,但我估摸也就在最近几日,不会出八月。” 了然颔首,他拿过雪颂的酒盏倒满,推回去,轻声对她道:“这酒唤作梨花白,比桃花醉烈一些,你尝一尝可喝得惯。”雪颂“唔”了一声接过去,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煞有介事地同瓷骨道:“我给孩子取个名罢。” 雪颂的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如斯主动的无妄同平日里不同,甚至连他故作寻常的表情下也透露着不怀好意的意味。 得神尊赐名是一桩荣耀事,谁人都想得此殊荣,瓷骨疼他妹妹可谓是疼到了骨子里,听闻无妄要给他妹妹的孩子取名,不疑有他,兴冲冲的抬手,忙高声呼唤仙使,“好啊!来人,快取笔墨来!” 无妄作势拦下他,面容不改,一本正经道:“无需笔墨,我说你记着便成——‘狗蛋’二字如何?憨厚而质朴,不争不抢、不拔尖也不平庸,符合你妹夫的形象。”无妄有一项特殊能力,无需费多大力气,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能让人气得跳脚。 仰脖饮尽杯中剩下的酒水,瓷骨搁下酒盏,深深凝视无妄一眼,愤愤道:“睚眦必报!”雪颂这才发现,他和鱼丸一样,都有对水澄澄的大眼珠子,左不过他并没有鱼丸那股子天真的气质,稍显得莽撞,这对大眼珠子镶在他面上有些违和。她记得无妄说过,瓷骨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准夫人,被他亲手送进了斩仙台。她多操一份心替瓷骨想了想,若当年他不杀掉那位准夫人,说不定如今办喜宴的会是他。 然造化一字无人能参透,她也仅是随意想想罢了。 自打成婚之后,初微便学会了心疼人,虽说今日这个宴是为桃华办的,但他舍不得桃华操劳,便没让她出来,一切事宜皆由他来应付。酒至半酣,因仙阶高低造成的拘束感减弱许多,不断有年轻的仙子借着酒劲上来给初微敬酒,吉祥话说的一句比一句好听。初微的自制力向来很好,然今日许是高兴过头了,只消有前来敬酒的他都痛快饮下,一点也不推脱。青年俊俏的小脸蛋上渐渐飞起两抹红云,已现醉意微醺之色,再喝下去就要醉成泥人了。 雪颂不爱做好事,她生来就没有慈悲心肠,但凡事有例外,偶尔为之尚且可以。她方才尝了尝,梨花白不愧是好酒,醇香微甜而不上头,她可以喝个三坛。又有年轻的仙子上来给初微敬酒,她离席走到初微身侧,面上含着抹恰到好处的笑,不紧不慢道:“老友好身手,这把年纪了,还能让你的夫人受孕,本座十分佩服,五体投地的那种。今日来的匆忙,未备下厚礼,待来日返回魔界,我定当奉厚礼前来,将今日欠的补上。” 有道满含深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雪颂循着望回去,正撞进无妄深邃的眸子里。他单肘撑在桌上,闲闲拖住半边脸,另一只手上举着红梅酒盏,绣有成片墨绿竹叶的广袖滑到手肘处,露出截比女子还要白皙的腕子。见她看他,他蓦然笑了笑,隔着重重人群冲她晃一晃手中的酒盏,举起缓缓饮尽。 心脏漏跳一瞬,她忙收回视线,故作镇定地接过前来敬酒的仙子手中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浓重酒香在唇齿间游荡,她用手背擦干净嘴巴上的酒渍,冲着初微端庄微笑,“不能光说场面话,今日没带礼物来始终是件过失,等下再有仙子前来敬酒,且让我替你饮下,我们魔族儿女旁的不消说,酒量可大得很。” 初微还未开口说甚,被她半路截胡取走酒盏的仙子却开口了,“下仙无知,有句煞风景的话不吐不快。魔界而今已有了魔帝樾辛,他全权处理魔界所有事宜,您倘使回去也无法当家做主了罢?既然如此,又何来奉厚礼前来一说。分明是在哄我们帝君大人玩儿,说说而已,听不得的。”仙界之人虚伪,却又最厌恶他人虚伪,周围已有稀疏的嘘声响起,碍于她曾经是魔帝,也碍于初微的身份,这嘘声只是轻微的,没广泛扩散开来。 雪颂抬头,这才看见被她截胡酒盏的是谁。 一袭红裳娇艳灿烂,身量芊芊惹人怜爱,额间贴着的花钿刚好盖住朱砂痣,露出巴掌大的一张白净瓜子脸。这幅姿色在三界可算是上乘了。 眉心动了动,雪颂没想到被她截胡酒盏的竟是大熟人伏桑,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随意搁下空了的酒盏,对伏桑抱以轻笑,恍若没听到话里带着的刺,只拿欣赏的眼光望着她道:“仙子穿的这身衣裳忒好看,款式新颖,缀着的珠玉清雅而不失贵重,颜色也极衬肤色,瞧上去忒像女人。” 被冤家这样夸赞,伏桑仰起巴掌大的小脸,不禁有些飘飘然,她只听到了前面的话,却不曾深思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轻抚发间的红珊瑚簪花,静静感受着珊瑚冰凉的触感,雪颂继续微笑道:“不过……”抬目斜睨伏桑,面上的笑意陡然消失,沉着脸阴沉不定道:“本座乃是魔族最后的嫡系血脉、是老魔帝钦点的继承人,你口口声声唤乱臣贼子为魔帝,又言我无法当家做主,字字句句皆是大逆不道,究竟居心何在?” 伏桑有一瞬错愕。她对雪颂的印象仍停留在四万年前,那时她还是个男人,且是凡界身份地位最高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雪颂不过是个跟在无妄身后的麻烦精,没甚真本事,不足挂齿。她一时马虎住了,竟忘记雪颂如今是魔界的女帝,地位几乎可以同初微相较,她这样毫无遮拦的同她作对,其实并非明智之举。 错愕只是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稍微收敛了面上的不屑一顾之色,扁扁嘴巴,故作委屈道:“下仙左不过实话实说罢了,难道魔界之人这般斤斤计较,连实话都不许人说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月色正当时 不论凡、仙、魔哪届,大多数的男子都一个德行,见不得娇滴滴的美人儿委屈,只消有美人扁嘴,他们向来第一个冲到前头安慰,若是美人儿落泪了,他们冲得更起劲,争先恐后你争我抢,唯恐错过了献殷勤的机会。 伏桑还是姬堂堂时便深谙此道。 果然,坐在最下阶的几个仙君骚动不安起来,犹豫着想上前来安慰伏桑,然又惧怕雪颂的身份和她手中的权利,身影晃了几晃,还是没敢动弹。 周围的人皆坐着,只有她和伏桑站着委实扎眼。使个眼色让坐在初微旁边的神仙让开,雪颂就近坐在初微旁边,端出久违的魔帝架子,对着伏桑摆出副说教姿态,“话自然是可以说的,只是说之前要想一想,逞口舌之快的下场是甚么。兴许本座明日就要杀回魔界,肃清那帮乱臣贼子,重新拿回属于我的权利,你帮着他们说话,难道是也想跟着他们一起受惩罚?”故作傲慢地瞥一眼伏桑,指头在桌上轻扣两下,又道:“旁的我无法满足你,若是你想同那帮乱臣贼子一起受惩罚,这个我倒是可以满足,甚至可以保证你受的惩罚决计比他们重得多。” 这番话很有震慑作用,骚动的仙君们立时变得安静,坐得板板正,连头都不带偏的,也不再想着过来帮助伏桑,演那一出英雄救美的俗套戏。 伏桑本想还击回去,想不卑不亢地告诉雪颂,魔界的帝君压根管不到他们仙界的事。开口之前她看了眼无妄,神尊大人难得将视线放在她身上,比常人白皙的面容照旧没甚表情,看上去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淡泊模样,眼底却有明晃晃的威胁在闪烁,看得人心底发寒。 她追逐他数万年,虽说从未真正靠近过、弄懂过他,却也了然,他给她这个眼神,摆明了不想让她再多言。 抬起尖尖的下巴,她挺直项背朝无妄行一礼,又向初微及在座的上古大神们行完礼,礼数做周全之后,她借口肚子不舒服,识相地退了下去。 仙使重新递了酒盏过来,雪颂接过酒盏在手中把玩着,酒香氤氲飘散数尺,她迎着日光低眉浅笑。难怪世人会为了权利痴狂,有大权在手,连说话都不由自主地硬气起来。 决定顶着自己的脸来赴宴之前,雪颂曾深思熟虑彻夜,她晓得露面会酿成甚么后果,并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这些后果。她不愿再让青玉黛他们过无忧无虑的帝王生活——凭甚么乱臣贼子比她这个正版魔帝活得还安逸?今日露面意在敲山震虎,她就是要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时时刻刻处于紧绷状态中,一直到她杀回魔界,赐予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她的恶趣味又回来了。 方才发生的小插曲并未影响众仙家饮酒作乐的心情,舞乐仙子领着帮年轻的小姑娘前来献舞,九彩曜衣璀璨过天际彩霞,柔软的四肢挥动着流仙广袖,靡靡的乐声配上优美的舞蹈,将这场盛宴推向最□□,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由衷的微笑。 虚矣惘矣,不知人间今夕是何年。 和着乐声,仍然不断有神仙上来敬酒,左不过年轻的仙子变成了年轻的仙君,雪颂如约替初微挡下,梨花白一杯接一杯下肚,略微有些撑得慌。那个一向爱替雪颂说话的忠实追随者上来敬了四回,没回都美滋滋的回去,再美滋滋的上来,雪颂已经能记得她那张脸了。 碍于今儿个的宴会乃是初微举办,她仅是宾客,若一再站出来说话会有喧宾夺主之嫌,雪颂便忍了下来,没揪着那位仙子问她究竟想做甚。 觥筹交错间暮色渐临,西方云霞层层叠叠,红色与橙色交织在一起难分难舍,如泼在纸上的两瓶涂料,拿狼毫笔去沾一沾便能作画似的。 雪颂没数她喝了多少杯酒,粗略估计一下,得有上百杯。喝得有些飘,去解决三急回来时脚步都是虚浮着的,勉强扶着椅子才坐下去。但意识尚清醒,没到烂醉如泥的地步。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虽说了要帮初微挡酒,然再喝下去她自己就要被放倒了,这种时候再讲哥们义气便显得很傻气,有些对不起自个儿。 何况,何况她如今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今天又是顶着自己的脸来赴宴的,八成魔界那边现已知晓她还活着的事情,正在商量对策彻底除掉她呢。这个节骨眼上,她定得留几分清醒。 晃晃悠悠地扶着椅子起身,她对坐在一起的仙家道:“唔,你们先喝着,我有些困倦乏累,先找个地儿歇歇,歇得过来便再回来,歇不过来就不回来了。” 推开椅子离席,还没走几步,有双微凉的手拉住她,“你喝多了?” 她回过头看,拉住她的原是无妄。想来只有他有这个胆子当众拉她的手。“我该如何说?”她难得露出抹俏皮的笑容,“人家都说喝多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喝多了,我若说我没喝多,你定会以为我喝多了,我若说我喝多了,可又的确有几分清醒。很为难啊。” 无妄有一瞬失神——他们雪颂这样笑起来太好看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受此笑容蛊惑,他不由软著声儿道:“别乱跑,初云天我比你熟,我带你去歇着。” “不用不用。”雪颂摆手,她怕自己酒后失态的样子被他看见,那样忒没面子,“我自己去便成。”挣开他微凉的手,扶一扶头上的红珊瑚簪花,摇摇晃晃迈出一步,“又不是小孩子,何需你来带领。”不晓得哪位缺德的神仙丢了块香蕉皮,刚好被她踩到,话音刚落下,雪颂脚底一滑,软软跌坐在地上。在心底暗暗骂了丢香蕉皮的神仙没素质,她正要自个儿坚强的爬起来,无妄甚么话都没说,弯腰径直抱起她,沿着宴席中间空出的小道下台阶。 “哗——” “哗哗——” 整席轰动,亲眼看到这一幕的神仙们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连酒都不喝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无妄抱着雪颂从他们面前经过,直到一点一点消失在台阶尽头的拐角处。 高台之上,瓷骨偏头对初微道:“你听见心碎的声音了吗?” 面瘫帝君冷冷一笑,“何须听,看便看出来了。” 席间千百众生相,失魂落魄者有,兴致盎然者有,恹恹不乐者有,面如死灰者亦有。 无妄这一抱,轻轻松松揽下了三界下半个月的谈资,同时也击碎了那些拿他当幻想对象的女子的心。 众仙家面面相觑,方才……神尊是抱着魔帝离开的罢?那样亲昵的举动,那样自然的神情,说他们之间没有情况谁信啊!然,初微都没说甚么,他们身为下属自然也不能说,何况无妄神尊向来难搞,当众讨论他的私事不亚于抱着火药点蜡烛。他们按捺住情绪,决定等宴席结束后在私底下偷偷议论。 暮色正好,和风也正好。 初云天堪为三界最宜人之地,这里终年温暖如春,没有烈日灼人,也没有寒气侵袭,尤其是那方足有万亩的禾花田,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美如画。 无妄抱着雪颂穿过花海,一路没有停留,脚底踩着花朵尖儿,径直飞到禾花田最深处才将她放下。禾花田最深处鲜有人至,用杳无人烟来形容恰到好处,是以此处的花朵比外围长势更好,每一朵都有成人的手掌大。 无妄捏诀施法,往附近的花海上丢了个透明的罩子,轻手轻脚地把不知何时睡着的雪颂放上去,便是一张浑然天成的花床,淡淡花香萦绕在鼻息之间,连衣裳上也沾染几分。 他在雪颂身侧躺下,以单手托腮闭目养神,不时睁开眼看她是否醒了过来。平日里望向她的目光多加克制,今时她在酒精作用下睡着了,无法窥见他的神情,他便放纵自己一回,目光放肆情意满满,紧盯着她姣好的容颜,久久舍不得挪开。 四万多年了呢,距离上一次这样看着她,已有四万多年。人间的皇帝换了又换,上古的仙僚走了一位又一位,只有无生谷一如当年,永远都是冰雪覆盖的凄凉之地。他近来矫情不少,总是会不经意地去想,若当年他不刺她那一下、不被众仙的口径左右,可能雪颂便不会死去,他也不用独身过这四万年。 掌三界生死如何,握有三生盘又如何,不能同喜欢的人厮守,说到底没甚意思。 他正感性地想这些有的没的,看上去睡得沉沉的雪颂猛地睁开眼睛,一个顿都不曾打,直勾勾盯着他,神情严肃道:“你作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腻得慌。像父君看母后的眼神。父君喜欢母后,难道说你喜欢我?” 无妄有一瞬迟疑——喜欢?嗯,他的确喜欢她,甚至在记忆未恢复之前便喜欢上了。可现在即使表明心迹,雪颂也不会当真,只会以为他是在说玩笑话,没准还要揶揄他一顿。他换了只手撑脑袋,暂且收敛眸中的缠绵深情,模棱两可道:“嗯。” 雪颂果然没听进去,扶着脑袋坐起来,把在席间便想说的一句话说了,“无妄,你们仙界的舞蹈都这个样子吗?软绵绵的,就知道挥舞广袖,没有一点儿阳刚之气。我们魔界的舞蹈才叫好看呢,尤其是用来祝祷的祈福舞,好看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眼睛。”她的声音较平日里不大一样,有些缥缈沙哑,显然还未醒酒。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无边月色下 他暗暗挑眉,“哦?我虚活数十万载,见过了世间百态,却不曾有机会欣赏魔族的舞蹈,当真是一桩遗憾事。”这是假话,魔族的舞蹈他看得多了,几万年前他还过问三界之事,没彻底避世隐居,隔三差五有魔女到无生谷来,在谷口彻夜跳舞给他看,也不晓得是如何穿过仙魔两界交界处的结界的。赶又赶不走,他干脆装作不知情,偶尔饮完茶水眺望远处风光时,能扫到几眼。 细细打量雪颂的神情,他试探着问,“你可否跳给我看?” 雪颂有自知之明的一口回绝,“不行。我跳的不好看。” 他故意吹捧她,“妄自菲薄。我曾见你跳过一次,只大略看了几眼却至今记忆犹新,依我所言,舞乐仙子的舞艺到你仍差些火候,她跳的舞皆是为了迎合众仙家的喜好,是跳给别人看的,你跳舞纯粹是想跳,为自己而跳。” 雪颂只知无妄嘴巴刻薄,不曾想,原来嘴巴刻薄的人也能说出这些好听的话。并起膝盖,她捂着脸“咯咯”笑,“好罢,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本帝姬就跳一支舞给你看。” 白日里日神给面子,将日光布得均匀舒适,到了夜晚,月神也甚是给面子,今儿个不是十五,月亮本不该圆满,月神却布了一轮硕大的明月悬于天际。 初云天是离天幕最近的地方,这里的月色最好,好似伸手便能探进月亮中揪一只玉兔出来。皎洁的月光铺了满地,花海随着清风摇曳不息,雪颂提了口起站起身,轻挑足尖,提起裙摆旋转一圈,“便跳一支祝祷舞罢。” 她跳得的确生涩,姿势也不够十分优美,举手投足中掺杂着醉态,不能同舞乐仙子相比,无妄却看得入迷,嘴角勾着一抹满足笑意。他觉得手头缺一支笛子,若是有玉笛在手,他可以为她奏乐一曲,此夜亘长难眠,有舞蹈有声乐,有清风有皎月,才不算辜负好时光。 短短一舞毕,雪颂收敛华美的衣袍盘腿坐下,无妄仍斜躺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搭在下眼睑上,看上去有些慵懒。如水的月色洒在他面上,照出青年如刻刀雕琢的精致容颜,恰到好处的增添了几分朦胧感,看得人想咽口水。呵,上天果真眷顾他,不单给了这张出众的脸,还给了他青春常驻的福祉。雪颂吞了吞口水,扯扯衣裳,故作镇定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无妄不解抬眸,“唔?” “那日蛟兽突然苏醒,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幸亏你从初云天及时赶到相助,我才得以安全脱身。初云天距风间河是不大远,但若要那么快的赶过来,且还要恰巧知道我有危险,除非……”似笑非笑的将他望着,“你在我身上下了感通咒是罢?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无妄敷衍地笑一声,没去辩解,算是默认了。 雪颂觉得自个儿应当拷问他一通,譬如你为何要在我身上下感通咒?再譬如你在我身上下感通咒的目的是甚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她觉得可能是饮酒的缘故,也有可能怕听到不想听的话。 不再深究此事,反正身上有没有感通咒都一样,不影响她生活,遇到危险时还能多个帮忙的人,何乐而不为呢。明月煞是圆满漂亮,雪颂想找点词来形容一下,她没读过几天书,词汇量不够,想不出好听又唯美的形容词,仰头看了会儿,她绞尽脑汁想出个词——啊,月亮好似个铜铸的大脸盆子啊。 此刻终于深知没文化的可怕。无妄抛在花海上的罩子像张露天的大床,她懒懒散散地软软躺倒在上头,枕着手臂若有所思道:“问你件事,你可得照实回答,不兴开玩笑。瓷骨——便是重华仙境的瓷骨上神,你对我说过他有位未过门的夫人,我有些好奇,他同那位未过门的夫人之间可发生过甚么?”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无妄一时不解其意,懵懂道:“嗯?” 老流氓无妄何时这样纯洁了,难道是她表达的意思不到位?酝酿一会措辞,她咳嗽一声,略带羞涩道:“我的意思是,嗯,嗯,天人交合。” 无妄登时明了,不假思索道:“发生过。” 眉毛快速地挑两下,雪颂暗搓搓扬起唇角,原来仙界之人看上去正经又严肃,一派君子的风范,实则也会做这种不合礼数的事情。 梨花白的后劲比一般的酒厉害,她短憩片刻起身,又跳了一支魔族的祝祷舞,现在正好赶上酒意发作。颓散摊在花海上,她轻揉着昏昏沉沉的脑门,低声絮絮道:“可能是年纪增大的缘故,我最近总是会乱想。无妄,你说父君将魔界交到我手上,究竟是对还是错?若他将魔界交给姜落尘,说不定魔界现在已经赶超仙界,成了三界的中心了。我接手魔界百十年,一件值得纪念的大事都不曾做过,隔三差五还会想办法躲个懒儿。庆幸的是,我是魔族的嫡系血脉,是父君唯一的孩儿,所以魔界的子民拥护我。若我是寻常人,只怕会落得和樾辛一样的骂名,甚至会比他更为不堪。” 无妄凑近她,目光灼灼望进她的眼底,慵懒而认真道:“魔界的子民拥护你,并非是因你的嫡系身份,若得闲暇空,你可以敛去容貌到巷陌间走一遭,问问寻常的百姓,问他们究竟为何拥护你。一方帝君合格与否,看的并不是他做过甚大事,你可以顺便问问他们,是休养生息的日子好过,还是连年征战、开疆扩土的日子好过。问完之后,你自会改变现有的想法。” 雪颂叹息一声,“倘使子民们认为我是位合格的帝君,也没甚用处,我自己晓得的,本帝姬并不合格。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要杀回魔界,夺回属于我的权利,但我心底其实很忧愁,杀回去便代表着要重新接管魔宫,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亲自出面处理,日日忙得连轴转,想去南海赏花都得提前半月同知否说,好让他安排,空出些时间。” 她并没有完全喝醉,介于半醉半醒之间,陡然向无妄提起这些,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把心中的苦恼释放一些。她沉睡四万年,醒来后与这个世界已经脱节,当年的玩伴也已各自成家,几乎再无联系。 她找不到可以交心的人了。 “没有办法啊,无妄,没有办法的。”她揉了揉发堵的鼻子,“我是父君唯一的子嗣,再怎样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总不能,总不能看着父君打下的江山被他人夺取罢。” 有只金色的曜羽鸟从夜空中展翅飞过,扑棱翅膀的索索声清晰可闻,初云天比无生谷多了些烟火气,这里没设避世结界,任何东西都可以进来。 三界众生皆以为无妄神尊的智商情商一样高,殊不知他的智商与情商之间存在一定的差距。他头一次见雪颂这样低落,心中一时有些慌乱,不晓得如何去开导她。默了片刻,他斟酌着道:“何须给自己这样大的压力,扛不住了便让别人去扛,姜落尘不是还活着吗,还有那个叫毕阅的魔君,好端端的他躲进深山老林里作甚,你随便逮他俩中的任何一人出来,都能歇一阵子。” 有人饮酒后会发狂发躁,有人会一声不吭闷头睡觉,有人会抱着酒坛子哭到没有力气,雪颂是属于那种喝点酒便话多的。无妄的话有点道理,可以一听。回到魔界后,她先将原先的秩序恢复了,再去密林里头将毕阅揪出来,姜落尘去凡间已有段时日,该看的风景应当已经看了个遍,她得叫人拽他回魔界做事情。 玉制的步摇硌脑袋不舒服,她抬手将其拔下来,随意收进广袖中,起身抱住膝盖,借着昏沉醉意,双目迷离地看了会儿沐浴在夜色中的禾花田。 尾巴亮着灯的萤火虫晃悠悠飞过来,她伸手抓了一只,双手合拢困住它,垂首轻声道:“其实……其实我有些害怕。若杀回魔界的计划没成功,被青玉黛他们抓住了,你说该怎么办?我倒不怕死,毕竟死过一次,已经驾轻就熟了。我只是害怕,怕我死了之后魔界彻底沦落到他们手上。那可无颜去见父君母后,倒不如干脆魂飞魄散。” 一阵风吹来,身下的禾花苗有结界保护,纹丝不动,只有别处的花朵晃得起劲。无妄起来盘腿坐着,飘逸的衣袍和着墨发一起在风中摆动,拿温柔的眸光凝视她,“别怕,甚么都不用怕。”抬起白净修长的手,神色自然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倘使这世上的人皆遗弃你,我会踏遍三界的每一寸土地将你带回来;倘若你跌进万丈深渊,我会追随着你跌下去,要么一起毁灭,要么一起存活;倘若你厌倦这方俗世,我便带你避进远古洪荒之地,设下三五百个结界,保你安生渡余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红透了老脸 好的月色往往能令人心肠发软、心绪不定。许是今夜月色太好的缘故,雪颂觉得心底有个地方暖融融的,放飞掌中的萤火虫,她唤他,“无妄。”唤完又不晓得该说甚么,眼眶红红的,低下头去看袖子上的绣花。半晌,方才迟疑道:“你可不可以……不对我这么好?” 放在她头上的手没有拿下来的意思,顿了一下,无妄壮着胆子将雪颂搂进怀中——怕甚,大不了被妖月刺轮打,他又不是没被打过。神态淡然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像是想将她不安的心抚平,无妄举目看向远处硕大的明月,有几分无赖道:“对你好不好是我的事儿,你只管接受便行,其他的无需过问。” 熟悉的淡淡香味陡然间席卷而至,雪颂抽了抽鼻子,往他温暖的胸膛深处埋去。她用尚存的几分清明在心底忏悔——父君我对不起你……说好此生再不同他有瓜葛,说好今后离他远远的,可是,可是这样的无妄太有魅力了,一举一动莫不让人沉迷,孩儿抵抗不了啊啊啊啊。 放纵一夜好了,她想,人人都以为她喝醉了,她便也当自己喝醉好了,喝醉的人无需保持理智,做出甚疯狂的举动都有理由——我喝醉了啊。 她偏头,抬起下巴往上蹭了蹭,猛地亲上他微凉的嘴唇。软软的,滑滑的,还有梨花白残存的酒香,微微发甜。嘴角有一抹狡黠笑意——大不了醒来甚么都不承认,无妄能耐她何? 她忘记一点,无妄向来不是甚正人君子,三界最腹黑阴险的主儿便是他,猎物自己送上门来,哪有不吃干抹净的道理?主动权很快落到无妄手中,放在她头上的手稍微错个位,往下滑一些,正好捧住她的脸蛋,攻城略地般来势汹汹,深深地回吻回去。 都是正当年的青年男女,都久未经历人事,只消一方主动,便如同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不晓得是谁先动手解的衣裳,等雪颂反应过来时,她同无妄早已坦诚相见,托无边旖旎月色的福,虽是深深暗夜里,眼前的一切却清晰可见。两具身躯构造不同,却又有相似之处,胸前都有狰狞的疤痕,甚至连位置也差不多。雪颂胸前的疤痕乃挫骨扬灰剑所致,此生是消除不掉了,无妄胸前的伤痕是寻常兵器所伤,按理说应当痊愈了才是,更不应留下疤痕,如今却有疤痕留下,不晓得是甚缘故。 她并未觉得害臊,反而隐隐约约有些期待——野、野合!刺激! 雪颂自问不是甚纯情少女,她尚年幼时便跟着姜落尘去过魔界最大的花月场所海棠苑,那里的姐姐穿的衣裳忒清凉,姜落尘从不让她去后厢房,只让她在前院的包厢里喝喝茶吃吃酒,即便如此,她仍是用过人的耳力听到了不少不该听的事情,学到了不少不该学的东西。 可惜的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一直没找到能学以致用的人,若再晚几年,兴许会将学到的东西忘干净。她记得穿衣清凉的姐姐们做这桩事时的叫声皆很享受,但是,当贯入的那一瞬来临,她蹙紧眉头痛苦地叫出声音,疼得眼泪都滚出来了,顺着眼角滴进头发里。 闯入时的疼痛可以同挫骨扬灰没入胸膛相较。 无妄吻上她的眼角,又吻了吻她的嘴巴,哑着嗓子轻柔问她:“疼?我才进去一半,后面可能会更疼,要不然先退出来,等你适应了再说?” 甚么,才进去一半?那玩意儿有这么长?现在若是退出去,等下进来又要再痛一次,老脸一红,她埋在他结实的胸膛中摇头,“不要,等下还是会痛的,你稍微慢些,我能受得住。” 无妄点头,“好。”仔细窥看着她的神情,等她的眉心不再紧皱,眼角也稍微往上扬起,一竿□□长驱直入,一举到达目的地。 雪颂无法自抑地叫了一声,于男子而言,做这厢事儿时身下人的娇喘可比那催情的药水儿管用多了,喉间轻轻逸出哼声,无妄抱住她的腰肢重重向前耸动,将积累的四万年的如火热情尽数给她。 花好月圆夜,两情长久时。朦胧的月光照亮这一方绝美花海,徐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拂,无妄不知何时抛出了挡住四方众生的结界,禾花田暂时成为了和无生谷一样的禁地,神佛不能入,走兽不得进,方圆万亩皆是他们的地盘,想怎样便怎样,想做甚么便做甚么,无需过多顾虑。 几轮姿势换过,雪颂渐渐占据了主导权,在海棠苑学到的那些不该学到的知识派上用场,她翻身骑坐在无妄身上,撩开碍事的头发,睁着迷离的双目询问道:“这样好不好?会压到你身上的伤口吗?” 她明显感觉无妄的呼吸声加重了,几口粗气喘过,他压抑着道:“无碍。已经愈合了。”咬住下嘴唇,她渐渐动起来,摸索着,试探着,去寻找彼此都喜欢的那种感觉。 不知年月几何,不知天地为何物。她只看得见无妄,无妄亦只看得到她。 月亮悬到天际正中时刻,雪颂已没了力气,主动权又回到无妄手中。他紧紧抱住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像是要将她融入到身体中,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如江水般滚滚袭来,一阵一阵,似要将她淹没,头脑空白一片,只有庞大的快感不断涌上来。巨大的浪头掀起,升到最巅峰之际,她似乎听到他说,“雪颂,原谅我。” 有欢愉的眼泪顺着眼角流淌,脚趾头根根弓起,耳中响起嗡嗡的声音,随着她的喘息声逐渐平静,脚趾头缓缓恢复成原样,嗡嗡的响声亦消失无踪。她想,方才可能听岔了罢,无妄最近没做甚亏欠她的事,怎会突然说对不起呢。 极度的疲倦和困意来袭,无妄抱着她不说话,她依偎在他怀中,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沉沉睡去。 旁的不说,有无妄在她甚么都不用担心,哪怕一觉睡上十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她。 一夜月转星移,黎明的曙光代替了皎洁的月光,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日头还没完全跳脱出来,只露出圆圆的一角,天地仍晦涩不明。日神今儿个难得从太阳宫中出来,说是来初云天向初微述职,其实就是讨赏来的。昨儿个他将日头布得甚是合时宜,按理说初微帝君应当给些封赏,再不济也会夸夸他,被帝君当众夸奖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他本欲从驰名三界的万亩禾花田中穿行而过,尚不曾靠近,便被道无形的结界弹飞开去,原色的光波在雏日下流转,从底端一直曳动到最上面,显露出一个弧形的结界罩子。 日神惊了一下——原色光波……无妄神尊在此处? 神尊大人处事向来桀骜,向来不忌讳他人的眼光,不晓得他又在里面做甚,竟然把整片禾花田都封锁起来了。反正,他笑了笑,总不可能是为了与哪位仙子野合。 他们这些当神仙的偶尔也会无聊,为高位者的□□便成了他们闲暇时的谈资,太阳宫附近的神仙都觉得,无妄神尊应当是个断袖,他断袖的对象便是初微帝君。不然怎的初微帝君成婚后,他便开始在三界走动了,以前可是窝在无生谷中几年不带出来一趟的。嗯,一定是怕彻底失去初微帝君,所以隔三差五的出来看看,在帝君面前刷刷存在感。 啧啧叹两声,他择了另外一条道路,迎着风将长袍一撩,挺直脊背腾云离去。 无妄睁开眼睛时雪颂已穿好衣裳坐起来了,头发和衣裳皆凌乱不堪,嘴巴也红彤彤的,脖子上还有一片浅浅吻痕,完全是一夜放纵后该有的样子。他抬手披上外袍,正打算开口问她渴不渴,盘腿坐在那里的雪颂倒先开口了,“呐,昨天晚上……你就当甚么都没发生好了,我们魔界的儿女向来开放,像这样的事情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就好比做了一夜春梦,梦醒了无痕,旁的便不要再去计较,计较了也没用。” 她说这番话的样子看似底气充足,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然隐隐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心底的波澜起伏。无妄系着外袍上的带子,浓密漆黑的眉毛一挑,玩味地望着她道:“你不打算对我负责?” 雪颂一时被问住了,磕磕巴巴道:“嘎?那个,那个……”她半个时辰前便醒了,一直在思考着睁开眼睛后该做甚么,是直接穿上衣裳跑路,以后再不见他,有多远就躲多远,还是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把事情摊开了说,今后倘使碰到也能点头示意呢。 她一边想这些事情一边暗暗懊悔,责备自己昨夜不应该被欲望支配,做出这等难处理的糊涂事。 犹豫再三,她选择了后者。毕竟她是魔界的女帝,以后和无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甚事摊开来说比一声不吭逃走要好。 她原本打算着,故作坦然地同他说几句话便成了,不用再深入去讨论甚么,男子么,听到有人同他做那厢子事后不用负责任,定然会喜滋滋点头的,会当作甚么都没发生过。没想到无妄会讲这一句,扯出甚负不负责任的话,她先是磕巴几下,继而一张脸红透了。 负……负责任啊…… 怎……怎么负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山间集偶遇 风停雨住之后,披上衣裳之时,某位不驯的魔帝恼得脸色发黑,若是拿个火折子点一点,没准鼻孔里能喷出火。 过分!太过分!无妄他简直不是人! 系上飘零的衣带,反复捆绑结实,拿眼睛瞪无妄几眼,毫无征兆地抬手向他所在的方向抛下一个阻挡结界。脚尖轻触花朵,雪颂再次回头白无妄一眼,气鼓鼓地驭风离开此地。 围绕在禾花田周围的结界是由无妄所设,一时半会儿破解不了,她干脆用魔力强行破开一个缺口,顺着破开的缺口出去。 一时不晓得该去何处,猛然想起曾听桃华提起,南方的奈何花生长最好,每到夜间,奈何花胜放,将南方边界辉映成灯火摇曳的美好胜地。 她气气地哼一声,再不回头看无妄,顺着风向往南飞。 没等飞出去多远,还没脱离初云天的地界,好巧不巧的,碰到了陪媳妇儿出来散步的帝君初微。 昨夜的风雨交加刚过去,脑海中又羞又恼的复杂情绪也未消失殆尽,是以雪颂不想见任何人,只想自个儿找处地方定定心。猛地刹住脚步,繁琐华美的长袍尽数飘在前头,扭头就想逃遁走。 然,桃华已先一步看到她,遥遥相对,热情而欢快地唤她的名字:“雪颂!”拉着初微追上来,又疑惑不解道:“咦?你昨晚没回去?流封并未给你安排厢房,我也未安排,你昨夜住在哪里的?” 看来是遁不掉了。雪颂老老实实转过身,扶额干笑,“哈哈,哈哈哈,那个,禾花田的景致不错,着实令人沉醉。受这番优美景色蛊惑,昨夜我并未回无生谷,在禾花田里寻了个地界睡了一晚,直到现下才醒。” 桃华举目望了望杳无边际的纷繁花海,低头微笑道:“是了,当年我年纪尚小时,也喜欢在禾花田中睡觉,一壁数着刮了多少阵风,一壁听纺织娘叫,可比宿在床上有意思多了。” 雪颂保持微笑,敷衍地点点头,心底暗暗思忖着,无妄的术法造诣可谓精进,她抛的那个结界挡不住多久,还是寻个借口赶紧遁走罢,免得被他追上。抬头看了看璀璨朝霞,她寻个稍显蹩脚的理由准备开溜:“唔,晨光正当好,岂能空辜负。我昨儿个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有浣洗,便不同你们多说了,得赶紧回去浣洗衣裳。”她抱拳,“再会,再会。” 说完第一句话时,她似乎看到初微撇了撇嘴巴,动作迅速且轻微,但是能看得出来他撇了嘴巴。她也撇了撇嘴巴——怎么,她文书课不好就不能说出有意境的排比句了? 许是初为人母的缘故,桃华浑身弥漫着恬静而温柔气质,不经意瞥见雪颂脖子上的一抹红痕,她没往别处想,脱口而出道:“魔帝大人的脖子上有胎记?” 她怎么记得昨儿个看还没有? “嗡……”雪颂的一张老脸上慢慢浮起红色的飞霞。 冰山一般杵着的帝君扯扯她的衣袖,拉住她柔声道:“小桃,该回去喝药了。” 她略有些烦厌,蹙眉不豫道:“又喝药,怎么天天要喝药,半个时辰前不是才喝过吗。照这样喝下去,将来生的孩子只怕不是泡在羊水里,而是泡在黑乎乎的药水里。” 右手捏成个空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初微看了看桃华,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雪颂,再次咳嗽一声。 夫妻做久了会有心电感应,这句话可不是空话,桃华登时了悟,缓缓扭头向雪颂致歉,“抱……抱歉啊……” 孔雀鸟拖着长长的尾翼从头顶飞过,掉落一片彩色羽毛,旋转着、飘荡着,渐渐落地。雪颂捂着脸跳走了。 空荡的花海中,神尊大人不疾不徐的整理着衣衫,好看的容颜上尽是欢愉之色,眉梢眼角皆舒展开来。他想,雪颂应当先回无生谷去了,他不用急着追上去,等会儿施展瞬移之术,先她一步回到无生谷,吓她一跳。 想是如此,做亦如此。 施展瞬移之术回到无生谷后,他引了壁炉里的火苗来烧开水,左等右等,先后沏的两盏茶皆凉透了,却始终不见雪颂出现。 将第三壶热水放在灶台上烧,他问昨夜便回来的鱼丸,“你回来得早,我问你,可曾在谷中看到过雪颂?” 鱼丸坐在矮桌前头,捧着罐牛乳嘬得正欢,小短腿晃来晃去,摇头道:“不曾见过。”短暂的让嘴巴和牛乳罐子离开一会儿,歪头不解道:“姐姐不是同你在一起吗,怎么你回来了她却没回来?”又回去嘬牛乳。 脸色骤然沉下去,施术熄灭烧水的炉灶,无妄抚掌沉吟不语。日头已升到当空,都这个时辰了,雪颂飞得再慢也应该已回到谷中来,除非,除非她离开初云天后压根没打算回无生谷。 他晓得的,雪颂乃魔界的女帝,术法造诣自是不可言说,仙界无人能伤到她。但,一抹名为担心的情绪还是从心底升腾上来。她不熟悉仙界的地形,又无多少熟人,没有可投奔的去处,会在何处呢? 眉心再一沉——雪颂她……不会生气了罢? 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很有可能。不,或许应当说雪颂就是在生气。无妄觉得,他得想个法子哄她解气,还得是那种精妙而不失水准的法子,死缠烂打是行不通的。若法子不奏效,那、那……大不了他给她跪下呗。 给心爱的女人下跪,并不是一桩丢人的事。 捏诀催动感通之术,凝息去感受雪颂现在的方位——哟,不是静止的,在移动着,方向是正南。正南方有何人是她认得的? 他睁开眼睛,回房拿了两件斗篷,临出门前又叮嘱鱼丸,“好好看家。” 鱼丸大义凛然地摆手道:“去罢去罢,找你心尖尖上的姑娘罢,鱼丸是个懂事的大小伙子,才不像驴脸哥哥流封一样不守信用,我会守好无生谷的!” 无妄分了那么一点时间想了想,何以鱼丸又会唤流封“马脸哥哥”这个不堪的外号。估摸着,是流封提前送塔回无生谷的缘故。 无暇顾及其他琐碎事,眼下,找到雪颂才是重中之重。拍一拍小胖子厚实的肩膀,他推开厚重的木门,吹了会子凛冽寒风,直奔温暖的正南方飞去。 午时日光正强烈,哪怕有微风拂身,这份热度也不曾褪去多少。 彼时雪颂正飞过一座高耸入云的荒山,山上灌木丛生,浓密得能够遮住金乌之光,山脚下,一群不知名的散仙闹哄哄聚在一起,不时有讨价还价的声音顺着风飘进耳朵里。 雪颂猜测,山脚下应当在摆集市。 集市并非只摆在有人烟的巷陌街道里,偶尔,也会有好事者攒个山间集。山间集大多摆在荒山中,卖的都是市面上不允许流通的违禁物,譬如蛟兽的毒牙、某位貌美仙子的羽衣,甚至还有龙鞭一类的壮阳之物。 雪颂不大爱热闹,总觉得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但是人都有好奇心,她只听说过山间集,却不曾亲眼看一看,若错过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委实是件遗憾事。 所以她当即腾着云俯冲而下,算是将这个机会把握住了。 甫一落地,脚跟刚站稳,她便觉得形势不大对——怎么众人皆停止了讨价还价,都聚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隐约还有亢奋的争辩声。 “仙僚可要凭良心做事情,分明是我先看到的赤练蛇蜕、分明是我先挪步过来,你怎么好意思将其抢走!着实……着实让人不齿!” “谁说先看到便是你的了!谁先拿到手便是谁的!难道说我先看到了你老娘,她便是我的夫人了?那你老爹可不让。” 后一个说的话显然不太恰当,有占便宜的嫌疑,头一个像颗火炮,登时被点着了火,“你你你!你说甚么!无耻之徒,枉为神仙,看本君今儿个不打断你的腿!”似乎当真亮出了术法招式,围观的散仙们齐刷刷发出“嗬~”的惊叹声。 雪颂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明白,随手揪了位个头跟她差不多高的小神仙,信口问道:“壮士,敢问现下是个甚么情况?” 小神仙转过身来,手中竟握着一把瓜子,慢吞吞地向她解释道:“最里头的是红杏大仙,头上顶朵红杏;站外头一些的是白虎大仙,他俩为争夺一件赤练蛇蜕下的皮打了起来。就这样。”说罢丢了颗瓜子进嘴。 雪颂先是被他丢瓜子的娴熟姿态迷住了,继而反应过来,赤练蛇蜕?这玩意儿魔宫里有一堆,又不是甚稀罕玩意,有甚好值得争的。 仙界的这些神仙真的是……吃饱了撑的。 有打架看,不看白不看。雪颂找了块地势稍高的缺口准备围观。打架的那两位神仙在最里头,看热闹的人又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她站在最高的高岗地上也看不清。索性扒拉扒拉站在她前头的散仙们,一壁扒拉一壁嚷嚷,“让一让让一让,噫这位仙僚你东西掉了,还不赶紧捡起来。”趁对方低头找东西时一闪身往前挪几步。 眼看着要挪到顶前头了,却出现个硬茬,不晓得是看入迷了还是怎的,雪颂扒拉了好几下他都不动弹。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位小友,可否给老人家让个位置?看热闹这种事,要人多才有意思。” 雪颂的手劲很大,周围人都知道,只有她自个儿不知道。着身竹叶青长袍的小哥哥被她这样子拍一下,肩膀立时沉下去一边,痛苦地转过头来,压抑怒火道:“放肆……你竟敢……”看清了拍他肩膀的人的脸,语气陡然转了一百八十个调,“雪颂”!有些惊讶,也有些欢喜,“我一直在找你!” 雪颂惊得瞪圆了眼,“渊渊渊渊、渊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大嘴巴渊笛 缘分这东西,谁也无法言说它的要义是甚,有些人错过了,一生一世便可能无法相见,有些人哪怕错过千百次,也能于某个午后恍然撞见。 那两位神仙没能打起来,卖赤练蛇蜕的散仙又拿出了一张蛇蜕,同他俩抢夺的那张一模一样,花纹都无区别,是同一条赤练蛇蜕下的。一人一张,公平无允,再能打起来便说明那两位仙家不配为仙了。 山脚下的大河旁摆了十来张石桌石凳,用来给逛市集的神仙休息,雪颂和渊笛挑了一张靠近河水石桌,各自捧一盏清茶叙旧。 渊笛小哥哥似有说不完的话,甫一落座便开始说上了,“我到魔界去找过你,没有找到,还被你那脸黑的嫂嫂软禁了几日,她怀疑我是你的同党,一天到晚想点子折磨我。若非父君气哄哄的去魔界找她,没准到现在我还没被放出来。”啜口清茶,又道:“我也去无生谷寻过你,可惜神尊大人的无生谷周遭布满了结界,我的术法造诣无法同神尊抗衡,穿不过那层结界,所以只在外头绕了两日,并不曾进去,也没有看到你。” 咽一口茶水,神情恢复清朗单纯,脸上挂满了少年人不谙世事的轻笑,“不过谁能想到呢,我居然能在荒郊野岭碰见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儿个我可算懂它的意思了!” 看来渊笛小哥哥已经彻底摆脱了他母亲的操纵,一会儿去魔界,一会儿又跑到仙界来,啧啧,可谓是十分自由了。未着袜履的脚踩在草地上痒痒的,雪颂翘起二郎腿,晃悠两下道:“你也是胆大,现今的魔界便好比是龙巢虎穴,任何身份不明的人进去都要被盘查一番,你去便去罢,居然还敢说是去找我这个被暗算的前任魔帝。唔,我得给你颁奖,颁个勇气最佳奖。” 渊笛不好意思地笑上一笑。举起茶盏正要喝,突然抽抽鼻子,快速且低声道:“有旁人在。”搁下茶盏,警惕地扫一下四周,抬高声道:“请问是哪位仙僚在偷听,如此不光彩的事居然也做得来,请速速现身罢。” 一瞬的静默之后,雪颂身后那片河水突然“哗哗”响两声,一个黑乎乎的鱼脑袋慢慢浮出来,探头探脑的,脑门上的金鳞在日光下绽放异彩,煜煜夺目。 渊笛被惊着了,张着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天天天啊,金鳞当顶,尾鳍色如黄金,通体黑如墨夜,河里的莫非、莫非就是上古传说中记载的龙鱼!他无法自已地站起来,惊异不已道:“唔!这位小朋友了不得呢,你是龙鱼?天啊,我终于看到活着的龙鱼了!原来书本上讲的都是真的,回家得同父君说道说道!” 雪颂被他奇怪的行为整的一头雾水,“啥玩意?”甚么龙鱼?龙鱼是啥?他又在看甚么? “龙鱼啊雪颂!”渊笛难抑激动,“上古传说中记载的最得天地造化的物种,旁人修习一套术法可能要一百年,龙鱼一个月便可学会。这是其一;再其二,龙鱼有两条命——”看到雪颂吃惊的神情,顿一顿,故作镇定道:“没错,龙鱼有两条命,哪怕肉身被碾碎,魂魄被驱散分离,他也能毫发无损的重新活过来。” 雪颂吃亏便吃在书读得少,闲散而没用的戏本子看了不少,正儿八经的古籍没看过几本。她还是头一次听说世间有这等奇怪的生物,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不单吃惊,她还好奇,好奇龙鱼长甚么样。 饶有兴致地托手撑腮,这才顺着渊笛的视线向后看。 浪头迭起的河沿边,一只胖乎乎的小鱼迅速游过来,接触到湿润的泥土,摇身一变,变成个身高约三尺的青团子。青团子白白胖胖,玄色衣袍穿在他身上略微有些发紧,后脑勺上顶着个圆鼓鼓的发包,一根碧色发带在风中飘啊飘啊飘,煞是惹眼。 支着的手肘立时滑落,雪颂赶紧揉揉眼睛——鱼……鱼丸? 长的一副包子样,粉粉嫩嫩欠狗追,不是他还能是谁? 稳稳情绪,她冷着脸唤他:“鱼丸你给我上来!”小胖子扭扭捏捏地走上前,一副做错事心虚的样子,她抱着手臂质问他,“老实交代,做甚偷偷摸摸跟着我。” 鱼丸故作腼腆的低下头,搅着手指头,吞吞吐吐道:“我……我……” 她从初云天出发往正南方来,一路上没作停留,按理说鱼丸应当不晓得她去了何处才对,可眼下他竟跟着她到了这里。一个想法倏然从脑海里冒出来,雪颂抬眸,认认真真地问鱼丸,“感通咒。你在我身上施了感通咒是罢。” 小胖子年纪尚小,阅历不够多,雪颂其实并没有肯定他在她身上施了感通咒,但他很快心虚的承认了,“嗯,无妄上次施法的时候我偷偷记下了,昨儿个去初云天之前,偷偷摸摸抛在你身上了……” 以手扶额,雪颂婉转的、无奈的叹息一声:娘耶,我对不住您,无生谷中的这俩男人前后在孩儿身上抛了感通咒,孩儿却未曾在第一时间发觉,委实配不上魔界正统嫡系后代这个高贵称号。 黯然神伤了一会儿,她冷着脸数落鱼丸,“好的不学学坏的,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快将术法从我身上撤下去。”擦了擦身边的石凳,示意他坐下来,“你从甚么时候跟着我的?” 鱼丸乖乖坐下,“人家……人家怕你走丢嘛……方才我喝完了牛乳没事干,拍着肚子试验昨日放在你身上的感通咒可有效果,试着试着便查到了你所在的方位。我们小鱼精游泳很快的,比瞬移之术还要快,这条河和无生谷中的冰河接连相通,我一个猛子便扎到了这里,刚刚好碰到你。” 老实收回抛在雪颂身上的感通咒,双手叠在膝盖上安静坐好,端的是无比乖巧。懒得再数落他,雪颂扭头问渊笛,“你晓得他的来历是罢,那能不能顺便猜出他的父母是谁?或者说,他同无妄初微他们一样,也是天地孕育出来的灵物,并无父母双亲?” 渊笛伸手去扯鱼丸肉乎乎的小脸蛋,一连扯了两下,方一本满足的将手拿开,竭力思索道:“这个我看不出来,书上面只说了龙鱼的珍稀程度,却不曾说龙鱼因何而出现。不过龙鱼不会轻易诞生,古往今来,从未有龙鱼现世的记载,世人皆以为书上写的只是一则传说,就连我,也只以为是则传说。你认得的这位叫鱼丸的小朋友是我见过的第一只龙鱼。” 抬手续了盏茶,继续道:“我想,龙鱼一定有父亲母亲,且不是普通人。凡人是生不出龙鱼来的,魔族人戾气重,也生不出来,只有灵气充沛的仙界人才生得出来。仙界之中,一般散仙生不出龙鱼,仙君神君也不行,至少得是上神才生得出龙鱼。” 雪颂听得头大,她简要总结了一下,渊笛的意思大概是鱼丸有爹有娘,且他爹娘是仙界的上神。 其实,雪颂早有怀疑,她怀疑鱼丸是瓷骨的儿子。 上次瓷骨来无生谷作客时,她发现鱼丸的眼睛同他很像,世人常言,有相似之处才能是父子,若儿子同父亲长得一点都不相像,那他头上肯定有顶颜色鲜亮的帽子。 另一说,鱼丸是帝后桃华从重华仙境的思骨河中带上来的,怎的他不出现在魔界、也不出现在初云天或无生谷,而是偏偏出现在瓷骨的地盘上呢?嗯,里头一定有何机缘。 更为关键的是,瓷骨是上神,他那位青梅竹马的准夫人也是上神。只是他有无留下子嗣,雪颂却不曾晓得。 渊笛是仙界的神仙,他老娘又有那样八卦的性子,这些事情一定清楚。她问他,“重华仙境的主人瓷骨可有子嗣后代?” “子嗣?”渊笛挠挠头,不大肯定道:“我似乎听母亲说过,瓷骨上神有个儿子,如今年岁多大却不曾晓得。” “唔”一声,雪颂了然颔首。 金乌不再直立当空,稍微向西斜了两分,她慢悠悠饮完杯中苦涩的茶水,欣赏一圈周遭野蛮生长的荒芜杂草。猛然想起一件事,她对着渊笛拍了下大腿,“对了,石狮子精还在水晶宫中吗?他的术法造诣不错,我想请他来魔宫当个魔君,好补上九里明的空缺。” 杀回魔界也就在最近几日了,等她回到魔宫,青玉黛那起子乌合之众自会得到该有的下场,届时魔族的四大魔君会少上一位。四方魔君不全,于魔界的安稳不益,得及时着人补上去才行。 渊笛小哥哥被问的懵了一瞬,“甚么石狮子精?”脸上写满了无知,“我们水晶宫从来没有这号人物啊,水底的石头都是顽石,没有丝毫灵气,根本不可能成精。” 没有石狮子精?她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没有!“不对,有的,就是那只脸方方的石狮子精啊。后来他还变成了无妄的模样,那些海带精王八精被哄得一愣一愣的,真把他当成了无妄,态度谦卑有礼,连靠近他都不敢。” 渊笛终于想起来了。他斟酌着挑破这件事,“那个,魔帝姐姐,神尊大人没同你说吗,那头脸方方的石狮子精就是他啊……”不经意看到雪颂黑如锅底的脸色和渐渐沉下去的双眸,他及时而又迅速的止住话茬,赶紧把嘴巴捂上。 再回过身,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神尊大人,渊笛惊得打了个冷颤。神尊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同雪颂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噤若寒蝉,霎时间如坐针毡、进退两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我们成亲罢 怎、怎么办。是留下来,还是识时务的离开?若是留下来,等会儿他俩算账的时候一定会牵连到他;若是不留下来,下次见漂亮的魔帝姐姐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犹豫再三,渊笛还是撒丫子跑了,临走之前还撂下一句话,“魔帝姐姐你要记得去水晶宫找我玩啊!” 鱼丸本来握着草段子在石桌上蘸水作画玩儿,乍然抬起头,见势头不大对,赶紧变出原型,一个猛子扎进河里,逆着河水游回无生谷去了。 河边只剩雪颂同无妄,寂寂无言两相望。荒芜的杂草随着风吹高低起伏,躲在草里的果子狸露出半截皮毛,四下里一时变得安静非常,唯有河水流淌的“哗哗”声清晰可闻。 良久,雪颂咬咬牙,重重对无妄道:“你骗我。” 抬步走上前来,撩袍在渊笛方才坐的位置落座,暂时不知她说的是哪一次,无妄便先装傻,“唔?” 眉心动了动,雪颂耐着性子解释,“渊笛方才说了,水晶宫中的那头石狮子精就是你,你做甚要骗我?” 哦,是这件事。那算不得甚么大事。委地墨发堆砌在脚边,如璞玉般完美的面容在日光下寻不着一点瑕疵,无妄抖了抖纤长的睫毛,心平气和道:“从始至终,我并未说过我是石狮子精,也不曾明显暗示过。雪颂,你得承认,是你自个儿分辨不清,先入为主的认为我是石狮子精,这事同我无关。” 雪颂认真回想了一下,貌似在海底水晶宫中,无妄的确没说过他是石狮子精这样的话。脸色稍微缓和一些,她继续争辩道:“是我没带脑子,但你应当同我说明啊,说明身份不费事的罢?” 无妄抬眸看她,漆黑如曜石般的眸子底有几分黯淡,“你讨厌我。那时你每每提到我都是一副不屑而厌恶的样子,似乎我曾伤你入骨。若我将身份挑明,你会连夜离开水晶宫罢。” 在水晶宫中的那段时日,她闲得发慌,正记起封锁在记忆深处最伤人的旧事,桩桩件件都通无妄脱不了干系,如何能给他好脸色。 他若表明身份,她肯定会立刻离开。 伤她入骨?仔细品味片刻,雪颂嗤笑出声,没错啊,无妄神尊的确曾伤她入骨。 捧一盏清茶在手,她轻轻拨弄着陶瓷制成的茶盏盖子,不知该说甚么好,索性沉默着,不再说话。 “雪颂。”无妄突然唤她。 “做甚。”她浅啜一口温热茶水。 紧紧盯着她姣好的容颜,无妄一字一顿道:“我们成亲罢。” “噗……”一时没兜住,满口的茶水尽数喷出来,溅得有两里地远。她、她没听错罢?他们,成亲? “无需太过惊讶,也不用觉得不可思议。”无妄不知打哪掏了张帕子递给她,泰然自若道:“不是心血来潮,我思考了很久,这是一个成熟的决定,经得住各方考验。” 他做决定一向迅速,这点三界人尽皆知,事关百万黎民生死的大事也能在一刻钟内做出决定,娶雪颂这件事他思考了足有一个月,可见其中之慎重。他晓得的,雪颂已同九里明拜了天地,她是别人的妻子。他已错过她一世,决计不能再错过第二次。撬墙角挖□□,着实为三界所不齿,但……他就是喜欢做啊。 头脑里嗡嗡作响,似有千百只昆虫爬过,雪颂怔住了,连嘴角的水渍都忘记擦拭掉。 有嘈杂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魔帝雪颂真不知羞耻,明明已有婚约,已同魔君九里明成了亲,却还要同咱们神尊大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真让人看不下去。” “神尊大人可千万别被魔女蛊惑了啊,咱们仙界统共就俩能看得过去的神仙,初微帝君已被妖女桃华迷惑,还让她怀了孩子,若无妄神尊再被魔女拐走……唉,那我成仙的意义何在。”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啊,竟然同时在背地里嚼帝后和魔帝的舌根。我说你眼光也够高的,仙界能看得上眼的公子海了去了,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只剩两个了?” 散仙的素质一向没正儿八经有封号的神仙高,甚么样的人都有,甚么话都能说出来。只看到他们亲昵地坐在一起谈天就开始这样议论,若是听到了无妄说甚,保准会议论得更加精彩。 “听到了吗?”她嗪一抹嘲讽的笑问无妄:“这就是世人的看法,你可还要与我成亲?” 无妄眸中有冰雪也无法消融的坚毅,“雪颂,你听着,不管你是否已为人妻,是魔女还是妖女,只要本尊心怡你,那你迟早会是我的妻子。” 这样好听的情话,若是说在四万年前、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时,没准就沦陷了,甚么都不管,甚么也不顾,带着一颗炽热的心便随他到天涯海角去。 可如今她是魔界的女帝,又被他无形中伤过一程,短时间内是提不起劲走第二次程了。 “你……是不是食髓知味了?”她抿一抿唇,别有深意笑笑,“我承认你那方面的功夫很好,很令人着迷,但,仙魔两界不得通婚是自古以来的规定,何况你我还是两界的头头,怎能顶风作案、带头破戒,你、你别开玩笑。” 无妄的眉心跳了跳,沉默须臾,又正色道:“我会拿任何事来玩笑,唯独不会拿此事。你认真些。” 在感情一字上吃过亏的人总是比较谨慎,雪颂分辨不出无妄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她知道,现在不能答应他。咳嗽一声,她运用起祖传的拖字诀,“眼下我无暇顾及男女□□,等等再说罢。”故作镇定起身,花纹繁杂的裙踞铺在身后,像一片灿烂的云霞。她拿鱼丸当借口,“我先回无生谷哄鱼丸睡午觉了,你……你可以晚一点回去。” 无妄颔首,“好。我等着你的回答。” 伸脚踩到草地上,走出去两步远,她想了想,又回过头望着无妄,一字一句道:“无妄,若有一日你记起了甚么,请牢记、请深记,你亏欠我的一日两日偿还不尽,一年两年亦无法偿还,若要给个期限的话——是四万年。足够凡界经历八个沧海桑田了呢。” 山风阵阵吹来,将她及腰的长发吹到脸上,盖住了琥珀色的眼睛,正好让她藏住眸子里的一分忧郁。不等无妄回答,她驭风飞到人群上头,找到方才嚼舌根的几位仙子,嗪着亲切而友好的笑道:“姑娘们,我不聋哦。”笑意逐渐放大,瞧上去有些慵懒,“初微也不聋。他若是晓得你们这样议论他心爱的夫人,还用上了‘妖女’这样尖锐的字眼,不晓得会不会生气。初微生气的样子你们可曾见过?” 帝君有多爱帝后,仙界的人都晓得,闻得她这样说,几位散仙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异口同声道:“请魔帝大人恕罪!” 她抬目遥望远处的一叠云川,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嗓音缥缈道:“头留着去向桃华磕,罪让他们来恕好了,本座可读不懂恕罪这个词的意思。” 真希望他们能明白,背后嚼人舌根是桩顶讨厌的事,得为此付出代价的。 雪颂没有诓骗无妄,她当真回了无生谷,也哄了鱼丸睡午觉。左不过她没等鱼丸睡着便先行离开了。临走之前,她替鱼丸盖上软软的小被子,塞了三瓶牛乳贿赂他,特特压低声音道:“我有个筹谋许久的计划得去进行,鱼丸你的责任就是帮我拖住无妄,不许他来捣乱,我晓得的,你偷偷在他身上也放了感通咒,能感知他的方位。若是初微来了,你也要想办法拖住他,反正,不许任何人靠近便是了。” 给他一记信任的眼神,充满煽动性道:“责任重大,你当不当得?” 鱼丸老神在在地拍一拍胸脯,给她打了个包票,“没问题!” 此去凶险,不知结果如何,也不知能否保住性命,不免有些多愁善感。慈爱地吻吻他的额头,又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她软着声儿说了句“乖宝宝。” 转身披上黑色的斗篷,将头发全部罩进去,她最后回头留恋地看一眼白雪皑皑的无生谷,目光在无妄前几日新雕刻的奈何花上流连几下,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扭头驭风走了。 无妄在荒山上说要娶她的时候,雪颂便知道,她不能再在仙界待下去了。她吃过儿女情长的亏,将人生中最美好、最灿烂的时光尽数奉献给阴冷潮湿的泥土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没那么快释怀,也不愿再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跟头。 杀回魔界罢,去当她的敷衍魔帝,好过在这里对着旧情人回忆往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大梦初醒般 她很早之前便想好了,风间河里封印的蛟兽是上古时代的洪荒巨兽,会喷火有剧毒,能耐比三个魔君还大,若是将其收入麾下、借为己用,杀回魔界简直轻而易举。 想法很好,行动起来却有些困难,蛟兽被封印在这里数万年,初微都没法子彻底收服它,只能不停的加固封印,她若想将蛟兽收入麾下,估摸得费一番周折。 能否成功,全凭运气。她没报多少希望。 且收服蛟兽时,风间河边的结界一定会破碎,届时蛟兽暴动,三界定然会人心惶惶,初微与无妄作为心系天下苍生的上古大神,一定会赶过来阻止她。 所以,她才叫鱼丸想办法拖住他们。别看鱼丸年纪小,死缠烂打的本领有一套,哪怕只能拖住他们一刻钟,也足够了。 她思量得足够成熟,若收服蛟兽成功,她便将它留在身边当个小宠物,若失败了……呵,大不了她拿性命来偿还。总不叫无妄他们为难便是了。 一壁胡思乱想着一壁向前飞,有滚滚河水流淌的喧闹声响起,她抬起头,正碰上初微设在风间河边的结界。 深吸一口气,她闭目凝了会儿神,再睁开眼睛,眸中射出缕决绝,猛地伸出拳头打碎罩在风间河外围的阻挡结界。 结界破碎的声音煞是好听,噼里啪啦的,像破碎的琉璃盏,又像珠玉帘子叮咚碰撞。她踩着翻涌的河水前行,找到封印蛟兽的诀印,推出团硕大的术法光团将其冲散。 金黄色的结界迦印缓缓消弭,平静的河面上掀起滔天的巨浪,蛟兽自沉睡中醒来,亮嗓子一般先咆哮两声,只露出一节礁石般黝黑的脊背。河水似滚开的热水一样汩汩冒着水泡,河底的陈年淤泥翻滚上来,将一汪河水搅得浑浊不堪。 立即进入备战状态,雪颂轻念咒语,祭出她那对认主儿的妖月刺轮。蛟兽的身形闪现极快,不多时便只剩尾巴还埋没在浑浊的河水中,庞大的身躯矗立于河中心,远远看着像座小山。稳稳握住妖月刺轮,她绽放一个妖娆的笑,对着蛟兽高声道:“被封印在河底的滋味一定不好受罢?一点自由都没有,连个懒腰都舒展不开。大家伙,不若你乖乖听话,来本座麾下做个坐骑罢,旁的我无法许你,但你可以拥有自由,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再不用囿在一条小小河流中。” 许是被她从沉睡中吵醒的缘故,蛟兽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温柔,心情也不太好,通红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喉间逸出声恼怒的低吟,喷出个带水的响鼻,二话没说便用尾巴扫向雪颂,恶狠狠的。 早有准备,雪颂利落闪身绕到蛟兽背后,提起妖月刺轮照着它的后脑勺便来了一下。既然好声好气商量不管用,那她只好用武力来收服它了! 蛟兽吃痛,尾巴甩得更迅速,用肉眼几乎看不到了,雪颂在穿梭在它身旁,两只妖月刺轮来回飞舞在河面上,破空的“嗖嗖”声清晰可闻。 有场恶战要打。 与此同时,结界破碎的撼动感震醒了正在午睡的初微,右眼皮突突跳个不停,他掐指一算,出事的地方在风间河。快速披上衣裳,他回过头吻了吻桃华,“你再睡片刻,蛟兽那边的结界被人破坏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蛟兽?那头发起疯来控制不住的洪荒巨兽?睡意登时跑得无影无踪,桃华跟着他起身,也挑了件衣裳披在身上,不由分说道:“我同你一起去。” 初微点点头,没劝她回去,只是又从架子上多拿了件衣裳为她披上。自从数年前他陨落过一次后,桃华似乎惊心了,无论他去哪里、危不危险,她都要跟着。 他爱她,是以并不觉得是累赘,也不觉拖累。 等到初微带着桃华赶到,风间河外围已聚拢了不少仙家,皆是住得比较近的,见这边动静大,不晓得发生甚么事,抬脚便过来围观了。见初微赶到,像见了救世主一般忙不迭迎上去,争先恐后道:“帝君,您快看看怎么办罢,魔界的帝君也忒不像话了,怎能把封印给破了呢!她是没法收服蛟兽的!” 鱼丸也等在风间河外围,他牢牢记得雪颂交代的事情,听得这些神仙说他的雪颂姐姐没法收服蛟兽,不禁有些生气,嘟着嘴道:“你们不要过去!”他伸臂拦住初微和桃华,又仰着脸和他们解释,“雪颂姐姐很厉害的,她可以收服这只蛟兽!你们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河中心的激战看得人心惊胆战,也分不清究竟谁占据上风,桃华蹲下身子哄他,“鱼丸乖,你让开,让初微进去帮帮她好不好?” 张开的手臂松软一下,鱼丸难以掩饰眼底的担心,偷偷摸摸朝河中心张望。他本想让初微进去的,那样雪颂便无需这样吃力,可猛地想到雪颂对他寄予的厚望,忙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神情严肃道:“不能不能,小桃我们要相信雪颂,她能收服这只蛟兽的。”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不管用一样,这边甫说完,那边雪颂便被蛟兽的尾巴扫到了,重重跌落在碎石嶙峋的河滩上。 河滩上的石子早被河水冲刷成了锋利的刀片,偶尔踩到都会疼得跳起来,更别说这样重重地跌在上面,不摔个半死也得落得满身伤疤。 桃华惊得叫了一声,鱼丸也怔住了。 石头坚硬且锋利,这样重重摔下来的后果便是动弹不得。雪颂疼得整张脸皆变了颜色,冷汗刷的一声冒出来。大腿上似乎□□一块石头碎片,有明显的异物感,前胸和后背上也有,除了及时翘起来的脖颈和脸颊没有受伤之外,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能幸免。 殷红色的血渗透轻薄的烟粉长袍,为衣裳重新着了个色,她动了动手腕,重新握住妖月刺轮,踉跄着试图站起身,却无力支撑。呕出口淤血,她再次倒在河滩上,一时躲闪不及,脑门正巧碰着块石子。 她虚弱地抬了抬眼皮,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到蛟兽的右耳,那上头似乎挂了甚么东西,在来回晃动,隐约还发出阵阵轻响。她仔细看了看,来回晃动的是枚青铜铃铛。 上古蛟兽……青铜铃铛…… 零星的片段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凌乱无章,她伏在河滩边,猛地抬起发丝凌乱的头,大梦初醒一般恍然道:“我……我记得你,你是风河,蛟兽风河,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曾经的猜想在这一刻成为现实,她果然忘记过甚么,抑或说,她的记忆果然被人改动过。 这条河原本不叫风间河,数万年前,它叫灵渊河。灵渊河边曾经是上古的现场,在此死掉的战士不计其数,没有二十万也总有十七八万之多。每逢月夜,惨死的战士们思念故乡和亲人,灰突突的亡灵便会在河边显形,纠缠着过往的路人,要么将他们拉入河中,要么跟在他们身边吸食阳气。 那时三界共主的人选还未定下来,五洲动荡不安,天地也乱糟糟一片。寄宿在灵渊河的亡灵数量太多,寻不到好的法子收服它们,最忧国忧民的初微便设了个阻挡的结界在此,以期将它们困住,好还世人以安宁。 终究也是治标不治本,总有个把个能耐大的亡灵会从结界里溜出来,它们也知出来一趟不容易,所以更加可着劲儿的作弄碰到的路人。用民不聊生形容也不过分。 无妄那时还过问三界事宜,偶尔帮世人占卜一卦,她也没回魔界,只以仙子青燃的身份赖在他身边做帮手。收服蛟兽风河纯属偶然,她左不过出门买包咸鱼,回来的路上觉得无聊,便捡了块石子在脚下踢着走,踢着踢着,踢出一条冻僵的小蛇。 蹲下去想了想,她拎起树棍一样硬邦邦的小蛇,□□装咸鱼的纸袋子里,兴冲冲跑去找无妄。 她拣小蛇的初衷是煲汤喝——蛇汤大补嘛不是。将这个想法和无妄说了,他看了看插在咸鱼里的小蛇,又看了看兴冲冲的她,面无表情道:“这么小,够你塞牙缝吗?”她比划一下,觉得可能真不够塞牙缝,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将软和些的小蛇丢进洗衣裳的篮子里,想到了便提出来玩一会儿,想不到就让它自己在里头爬来爬去。 她一直以为捡到的是条发育不良的小蛇,直到有一日,她带着小蛇去初云天找初微玩儿,回来的路上经过落拓潭,小蛇从她的广袖中爬出来,一路爬到潭水中,化出巨大无比的原身泡澡,她才晓得,原来,她捡到的是头蛟兽。 作为一代响当当的洪荒魔兽,蛟兽身上的魔气可不一般,刚好能抵御灵渊河的怨气。 无妄打算以它为封印,禁锢在灵渊河中,以镇压妖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数万尸妖出 雪颂养了蛟兽一段时日,已将它当成了宠物,不免培养出些许感情。别人家的宠物生活得都挺好,住在金丝笼子里,吃的是晨露香花,她们家蛟兽甚么都没有,还要被送去当封印,当真凄凄惨惨。 她觉得对不起它,无妄要将它带走的时候,她特意送了几里地,并带了只青铜铃铛送给它,“来罢,我给你打扮打扮——”她本打算将铃铛挂在它脖子上的,但是出门太匆忙,忘记带红绳子,纠结片刻后,她在蛟兽的耳朵上打了个洞,“嗨,脖子上挂个东西一定不舒服罢,咱们来戴个耳环。真漂亮。” 做了封印可能永生都无法再拥有自由,她伤感地揩了揩眼泪,难得感性一回道:“我给你取个名字罢,你要被送去封印灵渊河了,名字就从这上头取。”沉吟稍许,自说自话道:“封河怎么样?嗯,好听,不错不错。” 许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没内涵,无妄思忖须臾,随便给了她一个建议,“叫风河罢,风云的风,显得有文化一些。” 她二话没说便接受了这个建议。腾空飞起,她抚摸着风河的大脑袋,语重心长道:“风河风河,你要听话哦,做封印的日子不好过,但你要学会苦中作乐。河里有许多恶鬼和亡灵,你觉得无聊的时候可以拿它们当乐子,希望下次再见,你能成为它们的老大哥。”避开无妄,压低声音偷偷道:“就像我一样,打遍魔界无敌手。” 此后万年,灵渊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再无妖邪鬼魅作怪;又不知在何年何月,灵渊河更名为风间河。世人渐渐忘记了蛟兽为何被封印于此,也忘记了它为三界安稳做出的牺牲,甚至,甚至他们开始当它是一方祸害。 河边依旧危险混乱,蛟兽风河并未因她唤它的名字而清醒过来,发怒的咆哮声响彻天地。雪颂快速地回忆起被遗忘的那段往事,同时,心底隐隐漫上一缕不详,右眼皮也突突跳动起来。 等等——她将风间河边的避世结界破坏了,又把作为封印的风河引了出来,那河底镇压的亡灵恶鬼怎么办?四万多年过去了,他们恐怕早已修炼成了尸妖。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便觉得脚底下的土地开始晃动,岸边碎小的石子顺着斜坡滑进河中,“咕咚”响一声沉进水底。原本流淌不息的河水突然停滞不动,像凝固的龟苓膏,雪颂屏住呼吸眨了下眼睛,河水又开始流动了,只是,只是方向完全不对。若她没记错,河水的流向原本是向西南,而今却转向东北。 河水逆流,万妖出动,这是大不详之兆! 完了,闯祸了! 以手按地,猛地弹跳起身,顾不得拔去插在指头中的锋利石片,她忙往河中心飞。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泽从河底快速飘散出来,随着风河的咆哮声越聚越多。黑气并不是整体一团,而是由无数人形黑影组合而成,令人胆战心惊的戾气弥漫在风间河边,被封印四万多年的恶鬼们果真变成了尸妖,他们挣扎着、冲刺着,想重回人世作乱。 雪颂将妖月刺轮收回到迦印里,腾飞在空中,她微闭双眸,迅速催发出体内的魔障,以通天的魔障暂时压制住尸妖。 身上的伤口因用力而挣开,一道道能看见皮肉的口子大喇喇暴露在日光下,鲜血滴在脚边的水中,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提醒着雪颂她的状态并不好。 岸边的神仙皆目瞪口呆,他们居住在安宁平和的仙界,生于歌舞升平的盛世,久不曾见这般吓人的大场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鱼丸呆呆看着,说不出话,牢记在心底的那个场面突然同这一刻重合,几乎分毫不差。他睁着眼睛看浴血奋战的雪颂,看滴在水中的殷红鲜血,呆滞良久,他突然哭喊着往河边跑,一壁跑一壁高声呼喊:“娘亲……娘亲!!” 桃华忙追上前去,死死拉住他,将他抱回来,“鱼丸你冷静些!不要命了!”沉吟片刻,又不解道:“娘亲?你唤雪颂娘亲?” 鱼丸哭的嗓子都哑了,“我不知道,但是我降生于世那日、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定看到过雪颂。她也是这个样子,浑身上下都是伤疤,血把衣裳都染红了,她在交代些甚么,围在她身边的人都在哭,哭声吵死了。” 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眼泪,他拿手背胡乱抹一下,去拽初微的手臂,可怜兮兮的恳求他道:“初微初微你快去,我不要守信用了!我不要做乖宝宝了,你快去救救雪颂罢,求求你快去救救她罢!” 自打认识鱼丸开始,桃华便没见他哭的这样真心实意过,心底有个角落酸酸的,她抬袖替鱼丸擦眼泪,转头同初微道:“夫君,你快去帮雪颂一把。” 初微颔首,“好,我去帮她。”他直起脊背,正要飞身上前,耳边骤然传来一句低沉话语:“我去。” 他回头,便见无妄从面前飞过,玄色衣袍随风声猎猎作响,面色冷峻而严肃,一个顿儿都不曾打,直直往雪颂跟前去。 眉心抖动两下,整个人不经意间放轻松不少,俯身抱起鱼丸,他道:“不用去了,我们看住鱼丸便成。” 雪颂全心全意同想要逃出来的尸妖斗法,同时还要提防风河偷袭,已无闲暇功夫去观察周围的变化,直到无妄停在她身旁,才有所察觉。她先是吃惊,“无妄!你怎么来了!” 继而一想,他是上古尊神,风河又是他封印在此的,而今结界破损封印解除,为了三界众生着想,他自是要过来看一看。 勉强装出一副并无大碍的模样,她继续催动体内的通天魔障,故作轻松道:“退后一些,我可以的!” 甚至还特意挪了一些地方让无妄过去。 她吃力地等了等,无妄并没有退后,反而比她更上前一些,反手释放出数团原色光波,抛在河面上,像罩子一样罩住黑雾弥漫的风间河。放下她微微颤抖的手臂,阻止她继续催动通天魔障,无妄抬眸凝视她,情绪激动道:“你难道还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再死一次!” 适才雪颂离去后,他在荒山上坐了许久、想了许久,觉得再瞒下去不是法子,他是时候直面那段过去了,亏欠她的,他得用余生大大方方、正正当当补给她。 雪颂一时没读懂这句话,甚么叫眼睁睁看着她再死一次?从无妄的眼中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垂下眼皮,欲言又止道:“你……”顿一顿,自嘲笑一声,“呵。” 她早就猜到无妄已记起那段过去,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且他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足够令人怀疑的痕迹,她便一直无法做决断。 记起了又怎样呢,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该发生的早已经发生,他们都没有逆转时间的能力,除了接受现实还能做甚么。 气氛陡然变得怪异,她谨慎盯着被原色光波覆盖的河水,从衣角撕下一块碎布缠绕在伤口最深的右手臂上,低头对无妄道:“你回去罢,风河已经不是当年的风河了,河底的厉鬼也变成了尸妖,并不是你我之力便能消灭得了的。” 她抬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目光坚定道:“我会以通天魔障做引子,修出个封闭的琉璃罩,同风河、同尸妖同归于尽。如此你的三界众生能免遭劫难,我也不必被后世传成罪人。” 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面色渐渐沉下去,眸中似潜藏着万千种情绪。 她想了想,交代身后事一般,郑重叮嘱他,“你若不觉得麻烦,请帮我将魔界从青玉黛的手中夺回来,把大权交到姜落尘手上。如此,我才有脸去见父君,才有脸去见魔界的诸位前辈。” 原色的术法光波已撑不住多久,尸妖们挣扎着要冲出去,透明的罩子上鼓起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大包,有破碎的前兆。 无妄没有答应她。风河狂躁地甩着尾巴,河水被拍打飞起,又像雨珠一般溅落下来。他拿出上午准备的披风,披在雪颂沾满鲜血的黑色斗篷外,伸臂去拥抱她,温声细语道:“你怕甚么,有我在。若它们敢伤你分毫,那我拼了一身修为也要打得它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分明是狠绝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凭白添了三分柔情似水,“何况,我既然能放任他们在此多年,自是有万全之策。” 宽慰地拍一拍雪颂瘦弱的肩膀,他转过身,迎着傍晚的云霞向风河高声道:“风河!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造反三人组 晴空起飞沙,乌云遮晚霞。无妄抛在河面上的术法光波终于支撑不住,在尸妖的撞击下碎成了飞灰,数不清的黑色影子跳跃着、欢呼着,想要离开这条困了他们多年的河流。 无妄的话便像一句咒语,原本和灯笼一样红的眼睛缓缓恢复成黑色,不再充斥着戾气,风河对着暗下去的天空连连咆哮数声,叫声徘徊在天地间,令人闻之心惊。 接着,它冷静下来,眸中慢慢恢复了清明,变得清澈干净。它似乎晓得自己的使命是甚,未等尸妖离开,已张开硕口,吞噬着冲在最前头的尸妖,阻挡他们继续向前。 河底的尸妖显然惧怕风河,打头的几只被吞噬之后,余下那些已经跑出来的尸妖赶紧飞回到河底,老老实实待着,不敢再有所行动。 揪住披风上的绸带,雪颂在尸妖的惨叫声中想,风河很听话,她让它做这河底的老大,它还记得,也的确做到了。它如今之所以变得这样暴躁,肯定是因为过去的这些年间吞噬了不少妖邪,邪气入体,所以才使本性更改。 不过幸好,幸好它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没掉链子。 混乱的场面以风河的苏醒作为终结,作乱的尸妖重新回到河底,再不敢伸头出来,有风河在此,它们不敢有甚大动作。 她像当年送风河离开一样,抚摸着它的大脑袋,含着温和的笑意道:“当了四万多年的封印,辛苦你了。今儿个我便接你出来,以后谁爱当封印谁当去,我们风河可不当了。” 风河欢快的打了个响鼻,亲昵地蹭着她,蹭着蹭着,看到了她身上的鲜血,脑袋垂下去,有几分愧疚的意味。雪颂宽慰它,“无碍,我不怪你。” 回头看一眼已然平静的风间河,脑海里浮现一个更为完美的计划,她同风河打商量:“风河,你能不能和尸妖手下们讲一讲,让他们跟我走一趟,帮个小忙。” 风河打个响鼻,算是同意了。 着身玄色衣袍的神尊大人闻言蹙了蹙眉,靠过来道:“你现在便要回魔界?别胡闹,先回无生谷,我帮你看看身上的伤。”他低声数落风河,“她胡闹,你也跟着一起胡闹?” 欢快的风河缩缩脖子,顿时变得蔫吧吧,可见洪荒巨兽也有惧怕的人物。 雪颂无所谓地笑上一声,斜着眼睛去看河边湿漉漉的野草,不让眼神同无妄对上,努力维持着平稳的情绪道:“我读的书少,却也听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典故,趁着现在还有精气神,我得赶紧杀回魔界去,不若等会儿松懈下来,又不知何时才能鼓足勇气。” 无妄沉默不语,俄而,自广袖中掏出一颗丸药,远远抛给她,“我劝不住你。将这颗药吃下去,可以暂时将血止住,大业得成后,你赶紧去找司药的神君。” 她接过丸药一口吞食,翻身骑在风河背上,闭目让药性在体内迅速挥发。弥漫在天际的阴云终于消散,斑斓晚霞重新出现在天际,她仰头看一片浮云飘远,斟酌了许久,还是回过头问他:“无妄,你所说的喜欢中可包含亏欠?”顿一顿,语气迟缓道:“亏欠我人生中最好的四万年,亏欠我错付的一腔少女情怀。” 又是良久的沉默。 清爽河风贴着耳边吹过,带动墨发招摇如水草,亘久的沉默之后,无妄抬起头,漆黑如曜石的眸子里写满了坦诚,“我便知你要问这一句。雪颂,我所说的喜欢中的确包含亏欠,但我喜欢你与亏欠并无直接联系,神尊无妄从不会因为亏欠谁而良心不安,也不会为了偿还亏欠而刻意去喜欢谁。” “那……”嘴唇轻启,雪颂笑了笑,“现在说这句话有些煞风景,但我还是要说——若紫苑还活在世间,你可还会喜欢我?” 无妄回答得坦然,没说是,也未曾言否:“不提前世,我们只言今生。” 好个不提前世,只言今生。她了然颔首,低低笑一声后,拍拍风河的脊背,略有些疲惫道:“走罢风河,叫上你的弟兄们,咱们去魔界找乐子。” 蛟兽风河长啸数声,蛰伏在河底的尸妖似得了命令,齐刷刷往外冲,紧紧跟在它后面,朝着魔界所在的方位快速前行。 这一日足够载入三界的大事记,被篡位的女帝领着一蛟万妖,以无可匹敌的气势重新杀向魔界,过路的神仙及魔界众生皆远远避开,向前一步都不敢,唯恐被因重获自由而欢欣雀跃的尸妖碾碎。 风河在前开路,雪颂骑在它背上,率数万尸妖直闯魔界,一路不曾停留,逐渐逼近魔宫。她抽空往后面看了看,黑压压的尸妖遮挡住半方天幕,如蝗虫过境,又如洪水滔滔,可以谓之壮观。 大概估算一下,当年的十七八万厉鬼到如今只剩下一万不到,应当全被风河吞噬了。看来它这些年没饿着,老大哥当得稳稳的,也难怪这些尸妖如此惧怕它。 青玉黛若能够束手就擒、放弃抵抗,便不叫青玉黛了。 魔宫仍旧矗立在原地,同她当初离开时没甚变化,宫门牌匾也不曾褪色。只是魔宫四周布满了手拿兵器的魔兵,充斥着戒严的紧张氛围,里三层外三层,一条缝儿都没闪露,甚至连空中都有。 她在任时魔宫可不曾有这样多的守卫,倘使有几个也都懒懒散散的,白天偷酒喝,夜里偷打牌,白拿俸禄钱而已,悠哉悠哉。 雪颂忍不住想笑的冲动——哈,他们仨是无路可走了么?竟然想到这样低级的法子,在魔宫外铸起肉墙以阻止她杀进去。肉墙何所惧,哪怕挡在面前的是铜墙铁壁,今儿个她也要破开。 让风河在魔宫正门前停下,她斜着跨坐在蛟兽脊背之上,目光凌厉地扫视一圈曾为她效力过的魔兵们,居高临下道:“我亲爱的将士们,你们身上穿的铠甲是我的母后、魔界最伟大的帝后樾芷所做;你们手中的兵器是我的父君、魔界最伟大的帝君雪寂崖所铸。现在,你要用他们给予你们的铠甲和兵器来对抗他们唯一的女儿!如此做法可说得过去!” 无妄给她的药很有作用,吃了后喊再大声也不觉得气短,像没有受过重伤一样底气充足。她直起腰杆,高昂着头颅站立起来,“我才是魔界的正统传人,体内流淌着祖先的血,名号上挂有嫡系二字!你们要选好卖命的对象,切勿站错阵营,白白葬送大好的性命。” 手握兵器的魔兵一言不发,只听得到风河“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冷眼扫一圈面面相觑的魔兵,摆出副和蔼可亲的架子道:“愿意迎接我回来的,请放下手中的兵器,道一声魔帝万岁,为我打开魔宫的大门,若是不愿意……”红唇绽如新花,她笑得明媚又阴晦,“那我只好让你们喂蛟兽了。” □□士兵向来要恩威并施、奖惩并重,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兵器落地的“咣当”声渐次传来,和成一首悦耳的曲目,令人闻之欲醉。 手无寸铁的魔兵似商量好了一般齐齐单膝跪地,态度谦卑而恭敬,高声唤道:“魔帝万岁!” “魔帝万岁!” “魔帝大人万万岁!” 这声音虽不齐,稍显得拖拉,但贵在嗓门儿大,仍旧能使人心潮澎湃。雪颂沐浴着即将沉入西山的金乌散发出的余光,满足地、享受地张开双臂——啊,手握权利的滋味啊,真让人怀念。 兵不血刃收拢了戍守城门的魔兵,她没多啰嗦,径直杀入魔宫正殿,以防止青玉黛他们跑路。 造反三人组应当听闻了风间河边发生的事,提前预感到她要杀回来,遂聚在魔宫中商量对策,她带着风河找进去时,刚巧在大厅堵到他们。 她挑了挑眉毛——真方便,省得四处寻找,三个一窝端了。 樾辛胆子比花生米还小,雪颂在两千岁那年便晓得了,见她乍然出现在魔宫中,樾辛吓得瑟瑟发抖,眼神闪躲着不敢同她对视;九里明倒很正常,依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姿态,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连灵魂都是馊的。 青玉黛嘴巴最硬,她永远不懂“见好就收”四个字怎么写,非要把话先说绝了,“你以为带着头蛟兽便能打赢我们?做梦!雪颂你可别忘了,你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呢,论体力、论术法造诣,你根本不是我们仨的对手。只要我们合起手,无需使出全力便能像上次一样打败你。” 她没控制住自个儿,“噗嗤”一声笑出来,极力克制一会儿,忍俊不禁道:“困兽之斗。本座何时说要同你们打斗了?”懒懒卧倒在风河背上,她抚摸着它的鳞片道:“乖风河,叫你的小弟们去同他们操练操练,在河底压抑数万年,他们也得松松筋骨了。打伤不要紧,咱们无需讲究那样多,留着性命便成。” 风河低低啸一声,似在发出命令,跟在它后面的尸妖前赴后继跳上前来,与造反三人组纠缠打斗在一起,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有句老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当初青玉黛他们仗着人多,采用车轮战术将雪颂击败,趁机夺取帝位,而今她也做了回小人,学会了这以多欺少的卑鄙法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报应终来到 半个时辰不到,高低立现,这场以多欺少的戏码以青玉黛的落败落幕。 雪颂从风河背上一跃而下,旋转着、轻飘飘落于魔宫的青石地砖上。敛紧带血的灰色披风,缓缓走近被尸妖控制住动弹不得的樾辛身边,嗪着友好的微笑道:“我的好哥哥,许久不见,你可曾牵挂过心爱的妹妹?” 久违的魔帝宝座似在召唤着她,越过满脸不服气的樾辛,雪颂重新坐回宝座之上,抚摸着座前冰冷的栏杆,假惺惺道:“我可是无时不刻不在想念你呢。” “当年父君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收你为义子,我想他一定猜不到,这个勉强的决定会为魔族带来一场变故,险些害得魔族百年基业不保。”她拿不屑的眼神看他,“当初联合青玉黛造反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如果我杀回来,你的下场将会有多么凄惨。” 樾辛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完全一副落败者该有的颓丧样子。 药效似乎快要过去了,伤口裂开的地方隐隐作痛,凝固的鲜血也有滴落的征兆。不动声色掖紧披风,她朝殿外大声道:“我的小知否不在,那随便来个人罢,带上笔墨,我有话要说。” 昏暗的殿外走进来一位年迈老者,须发皆白,脚步蹒跚不稳,正是上一世服侍她的贴身魔使、知否的太太太爷爷知乐。皱纹丛生的脸上写满了悲伤,知乐跪在坚硬的青石地砖上,老泪纵横道:“主子,您可也回来了,他……他们杀了我的曾孙儿知否。” “我晓得。”悲伤是种极易传染的情绪,雪颂克制了会儿才没让哭腔展现出来,她对知乐道:“你起来。”停顿须臾,又道:“将我说的话都记下,可别落下甚么——传懿旨,从即日起废除樾辛的封号,不再尊他为魔界的二当家,收回父君赐予他的豪华魔坻和家产,待三日后的清晨,第一缕晨光射进魔界,便将他发配到最偏远的失落大地去。没我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迎他出来。” “至于青玉黛么……”雪颂嫌恶地看她一眼,“我的嫂嫂有一身好本事,居然想出李代桃僵的法子,代替我同九里明成婚。既然你代替我同他成了亲,那么不若假戏真做罢,我将你赐给他做妻子,唔——你的孩儿也一并赐过去罢,一家人要齐齐整整的才幸福啊。” 思忖少顷,又饶有兴致道:“孩子们干脆也不要姓樾了,改姓九里罢,得和他们的新父亲一样才行,不若外人可是要说闲话的。” 雪颂宣布对樾辛的处罚时,他并没甚过激反应,顶多有些害怕,然当她说出对青玉黛的处罚结果后,樾辛整个人似疯了一般,拼命想要挣脱尸妖的束缚,“雪颂!你这个枉顾人伦的孽种!” “孽种?”她低声重复一遍,并没有生气,仅仅觉得好笑。手肘搭在冰凉的黄金椅把上,握个空拳头抵住脑袋,故作神秘道:“哥哥在同我玩笑呢,谁是孽种可不好说。你母亲死得早,不若你真可以问问她,究竟,你是谁生的,你的父君又是谁。” 樾辛睁着不解的眼看她,暂时停止挣扎,面色冷峻道:“你甚么意思!”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甚为惋惜道:“你的父亲当真可怜,到死都不晓得自己头上戴了顶颜色鲜亮的帽子。樾是魔族大姓,同上古血脉沾有些关系,你本不配拥有的,你的亲生父亲,其实是崂山之巅的魔兽凛啊。” 笑容中透露着几分残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她向樾辛道:“昔年凛在魔界甚为多情,仗着精进的房中术处处沾花惹草,专挑有夫之妇下手,犯下数起桃花之罪。若他晓得悔改、及时收手倒也罢了,然浪子哪有那么容易回头,他在女人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又不知有多少少妇为了得到他的心而舍弃性命。父君顾及魔界的名声,同时亦为了平息那些后门失火的魔族子民的怒火,只好将其封印在崂山之巅。”仔细打量着樾辛的眉目面容,她眨了眨眼,一语双关道:“哥哥你便是凛被封印之前留在世上的杰作,容颜得他遗传,一样令下等魔女痴迷。” 樾辛一直以自己的身份为傲,他虽不是魔族正统嫡系血脉,但起码也是樾姓大族之后。“我不信!我不信!”他捂住耳朵,自欺欺人重复道:“我不是魔兽的孩子!我是樾姓大族之后!” “啧”一声,雪颂不忍地别过头。她本打算一直瞒下去、瞒到樾辛身死那日,让这个秘密同他一起消散在天地间。全怪他自己,作甚要骂她是孽种,她乃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小心眼之人,被骂之后自是要报仇的。 放任樾辛在那里自欺欺人,她终于转头去看一直沉默寡言的九里明。相对于青玉黛两口子的狂躁不安,他显得淡定多了。“至于你,魔君九里明……”摩挲着下巴尖儿,她做出一副为难样子,苦恼道:“该如何处置你好呢,说来你也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兴许该念着些夫妻之恩的。”九里明的眸中射出缕希望之光,似乎以为她会放过他,挑唇笑得残忍,她继续道:“做甚么美梦呢。我们知否缺个有灵气的躯壳,你们九里一族后人灵气最为充沛,一定会将他的魂魄修养过来。只是这张脸我不大喜欢,等知否的魂魄韬养好之后,我得叫他用移花接木之术把你这张脸给变没。” 九里明眸中的希望之光破灭了,不过又很快燃起,目光缱绻地望向雪颂,看似情真意切道:“雪颂,我是真心实意爱慕你的,左不过受人蛊惑才做下这些错事,姜落尘大人一向疼爱你,若非我对你抱有真情实意,他怎会让你嫁给我。现在我已知错了,你便宽恕这回,日后我定会好生待你的!” 脸皮得有多厚才能说出这番心口不一的话,雪颂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你真的当我傻?姜落尘那时已去往人间,怎么还能一边泡澡一边同我说话,让我试着嫁给你?怕是你使了甚诡计进到他房中,冒充他同我说了那番话罢。”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她的气就上来了。九里明同青玉黛一样可恶,都是心机重的奸佞小人。愠恼地揉着眉心,她吩咐知乐提笔,“再加上一条,连残魂也不要给他留。” 算是将他存在于世的痕迹全部抹去了。 这样处理甚为妥当——雪颂觉得。造反的叛臣贼子皆得到惩罚,除了助纣为虐的九里明之外,她留住了余下两人的性命。 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时活着比死更痛苦。 已到此时,青玉黛晓得回天乏力,她还是有几分骨气的,没像九里明那样说违心的话,干脆诅咒起她来:“雪颂,你欺辱兄嫂,戕害夫君,简直有违人性!我且把话放在这儿,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迟早要再死一次!” 她懒懒靠在冰冷的黄金宝座上,冷静道:“好下场?我要好下场做甚。何况,父母不在,爱人已无,膝下无后,我孤零零坐在这高位之上,便算下场好么?” 药效已完全过去,掩盖在披风下的伤口犹如刀割一样疼痛,她坐直脊背,忍着疼痛缓缓道:“哥哥,嫂嫂。雪颂自问没甚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就连你们的几个孩子我也不曾亏待过,有甚好玩的东西总是第一时间送过去给他们。我想,父君母后不在了,你们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亲人之前要互相容忍,哪怕你们收受贿赂、买官卖官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我想要亲情,哪怕它是假的也无所谓,可你们偏偏不给我。” “现在,我不需要了。” 疲倦地垂下眼眸,她招手唤来知乐,“吩咐人带他们下去,多着些将士严加看管,三日后先押庶人樾辛去失落大地。” 知乐低声应了,转身吩咐魔兵押人下去,又回头来贴心道:“主子,您可要歇息?” 疼痛席卷而来,充斥在四肢百骸,她挥手谴退四众魔兵,等到殿内只剩她和知乐两人,才终于露出明显疲态,有气无力道:“先倒一茶缸水,许久没说这么多话,渴死我了。” 喧闹的魔宫终于安静了,一直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地,她软软瘫倒在金座里,浑身像没有骨头一样懒散,阖上沉重的双眸,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处理麻烦事 雪颂没像过去一样,疲倦以后立马寻个安静的地儿休息,任谁去喊都不动弹,非得等疲惫消除再自个儿出来。经历这场夺位的变故后,她成长了许多,也学会了许多。她终于晓得,舒坦是留给死人的——被魔界众生遗忘的这段日子她过得的确舒坦,险些乐不思蜀。既然而今回到魔界,重新执掌了生杀大权,她便需得担负起相应职责,累便累些,疲倦便疲倦,拨乱反正才最要紧。 有许多事需要她去做,青玉黛留下的烂摊子没收拾、樾辛的同党也尚在朝野,她不能歇息。 风河留在魔宫里终究不妥当,护卫魔宫的魔兵见了它腿脚都打晃,兵器都拿不稳,更何况它身后还有上万尸妖小弟,魔宫虽大却也无法同时容纳这样多人,只挤得大门差点爆掉,端茶的使女都没法进来。 雪颂又同风河讨了个商量,请它暂时带着尸妖小弟们回风间河,并允诺过些日子手头的事处理完毕,便去风间河看它。她很怀念当年风河小小的样子,冻得硬邦邦的时候还能□□纸袋子里当芹菜,一点地方都不占。 送走风河和尸妖,她饮了一大缸子水,简单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等到不再往外流血时,又连夜召集余下的两位魔君来商议事情。 雪颂觉得,无妄薄情寡义归薄情寡义,有时候说话挺在理的,她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个儿身上,应当适时分一些给其他的几位魔君。 四大魔君之首、资历最老的魔君姜落尘在凡界逛上了瘾,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来,不知是被漂亮姑娘羁绊住了,还是被凡间的壮丽山色羁绊住了。当然,亦有可能被英俊的小伙子羁绊住了。 等余下两位魔君到达的时间里,她组织了一队寻人小分队,小分队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去凡界,找到姜落尘。小分队出发之前,她特意将队员们集中起来,叮嘱了一番话,“找到魔君大人后,不许说我杀回魔界了,只说青玉黛两口子篡位成功,我打不过他们俩,被杀身亡,尸体就停在魔宫后山的寒冰洞中,衣不蔽体下场凄凉,请他前来收尸。” 队员们纷纷明了点头,只有个脸长得比流封还长的小伙子不大干脆,犹犹豫豫道:“若是姜落尘大人不信怎么办?” 雪颂捧着茶缸子,淡淡啜一口茶水,心平气和道:“不会的,他同父君好容易才将我折腾重生,怎么会容忍我这么快死去。哪怕我死掉的可能性只有一分,他也会赶回来。” 长脸小伙子这才消除顾虑,随着小分队即刻前往凡间去了。 小分队前脚刚走,余下的两位魔君后脚便抵达了魔宫,雪颂顾不得继续喝茶,茶缸子一放,强撑着抬起眼皮,开始向他们交代接下来几日要做的事情。 这一交代便是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时分,栖息在玄树上的五彩大公鸡啼叫三声,她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下去。送走两位魔君,她抽空照了照镜子,铜片上倒映出的人影憔悴不堪,一点精神都没有,眼眶底下挂着两团乌青,嘴唇也毫无血色,不打扮打扮是不能见人的。 打了桶温水,又从她老爹留下的药柜子翻出些止血生肉的灵草仙药,一股脑儿全丢进水桶中,她脱下身上血迹斑斑的衣裳,将全身浸泡在药水里。伤口沾了药水,疼意直达骨髓,她咬住牙龈忍了会儿,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滚落,很快打湿了头发。 腾腾水雾飘浮,如清晨的浩渺烟雾,令人忍不住睡意昏沉。疲倦地打个哈欠,她说服自个儿睡了半个时辰。 却也睡不踏实,睡梦中布满刀光剑影,有无数双骷髅手在她身旁招摇,若隐若现,似乎想将她拉进昏暗无边的地狱。 没到半个时辰便醒了,她在睡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光要九里明的躯壳有屁用啊,装有知否神魂的罐子还在无生谷呢,她忘记带回来了。 雪颂属于那种看上去豪放洒脱又不羁,其实心思细腻爱多想的一类人。昨儿个她才知道,原来无妄已经想起那段荒唐的往事。若他没记起那段往事,兴许她还能故作坦然的同他相处,但如今他已记起往事,她连故作坦然都装不出来了。 药水已变得微凉,她轻轻抚摸没在水中的胸口,感受着手底下的凹凸不平。灵药能祛除普通伤疤,却祛除不掉挫骨扬灰剑留下的伤疤,只消它存在一日,她便无法将旧事忘却。 她承认,当年的事她的错最大,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若无妄从她表露心迹开始便疏远她,不留任何希望,也不留任何余地,她也不会越陷越深,导致最后他的正牌夫人发怒,葬身于挫骨扬灰剑下罢。 何况,何况挫骨扬灰剑一直在无妄手中,他若不拿出来,紫苑一定找不到的。 她到现在仍然觉得,当年无论是无妄也罢、紫苑也罢,他们都不曾把她放在重要位置上,左不过把她当成调剂感情的炮灰。 将全身都埋进药水里,只露出头顶,“咕嘟咕嘟”吐着水泡泡,像是要把胸中积压的烦躁尽数吐出来。良久,雪颂起身踏出木桶,随手扯过挂在架子上的米色长袍披在身上。 九里明的躯壳放久了会坏掉,当下最要紧的是把知否的神魂带回魔界。但她不想再去无生谷了,眼下身边又无人可用,只能劳动知乐走一趟。 擦干净身上的水渍,往最深的几个伤疤里涂了药膏,又换身颜色鲜亮的衣裳来抬脸色,雪颂对着照了照,唔,不错,看上去有精神多了。满意地唤来知乐,她揉着脑门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知否并没有完全死掉,他的神魂被我收起来了。不过……”迎上知乐狂喜的脸,咳嗽一声道:“杀回来的决定做的太匆忙,我忘记将装有他神魂的罐子带回来了。你且往无生谷走一趟,找到神尊无妄,请他将装有知否神魂的罐子交给你。九里明的躯壳应当可以保存半月,时间宽敞,你不用着急赶路,把安全放在首位,及时回来便成。” 知家这一代子孙众多,然知乐最宠爱的还是他的重孙子知否。当初雪颂被青玉黛他们暗算,生死不明下落不知,知否不自量力同造反的几个叛臣对着干,上蹿下跳的想鼓动魔族子民造反,结果被急眼的九里明随便寻个罪名杀掉了。他晓得这件事时眼睛哭得都快要瞎了,就在前儿夜里,他还背着家人哭了一气。 而今听闻知否还有神魂留存于世,知乐老先生揉揉眼眶,又快要哭出来了。但他省得,雪颂最厌恶男子哭泣,所以忙止住眼泪,拖着哭腔“哎”一声,急急忙忙往外走,召朵祥云便往无生谷飞。 接下的半日雪颂哪儿也没去,面前摆了一壶茶,只窝在魔宫中处理造反三人组丢下的烂摊子。她粗略翻了翻魔宫近来的账目,一壁翻一壁竭力压抑去大牢中揪青玉黛两口子上来打一顿的冲动。嚯,她同老爹攒了几万年的老本几乎被他们挪光,光修补魔宫墙壁一项,便花去了二十万两黄金。 黑着脸推门出去,她绕着魔宫的墙壁走了一圈,坐下后脸色更黑。墙壁压根没有修补的痕迹,还和以前一样,那这二十万两黄金被他们花到何处去了? 全花完不大可能,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哪怕拿去建一所同魔宫差不多大的宫殿也用不完,雪颂估摸,他们两口子应当将这笔钱藏起来了。好容易套出去的钱,不会再藏在魔宫里,也不可能藏在外面,那么,十有八九藏在他们的府邸中。 她突然想起,那日她说出要收回府邸的话时,樾辛与青玉黛似乎都颇为触动,也很不情愿。若非里头藏着巨款,他们作甚不情愿? 看来,得搜查一下他们的老家了。 她已派南屿、夕照两位魔君去稳定魔族将士的心,顺便排查肃清军中与造反三人组有关系的魔兵,一时之前抽不出人手去搜查樾辛的府邸。 何况,搜家其实是件技术活,没有一定的经验是搜不出东西来的。魔界有一人搜家十分在行,被他搜查过的地方,掘地三尺都翻不出东西。 便是书读得比她还少、而今躲在深山中不问世事的前任魔君,毕阅是也。 毕阅这家伙同她差不多大,若要往细了说,只比她小两个月,他们俩有从小打到大的深厚情谊。她被挫骨扬灰剑杀死后没多久,毕阅便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了一方魔君,那年他刚好一万岁。作为魔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君,毕阅原本前途无量,奈何他自甘堕落,只因受了些情感上的创伤,便躲进深山老林中避世而居,着实是不成器。 一般人说不动毕阅,所以雪颂特意去了趟深山老林。 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毕阅老僧入定般盘腿坐在山林下,死活不肯出山,一副不问世事的洒脱模样。 她道:“毕阅你个缩头乌龟。” 毕阅道:“乌龟就乌龟,长得虎头虎脑的多可爱,何况活得也长久,你羡慕不?” 她道:“毕阅你个胆小鬼。” 毕阅道:“你胆子大,有本事站这儿别动,我去找条毛毛虫放在你不穿鞋的脚面上。” 她道:“毕阅,桃华怀孕了。” 毕阅道:“怀孕便怀孕,关我……”说到一半骤然反应过来,他坐不住了,跳起来龇牙咧嘴道:“雪颂!你给老子出去!啊啊啊!!啊啊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偷渡无生谷 就近坐在棵百年老树的树杈上,雪颂无动于衷地晃晃腿,托着腮看暴躁不安的前任魔君,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毕阅所受之情伤,与帝后桃华有关。 她又问了一遍,“你帮不帮我这个忙?” 毕阅仍旧态度坚决,“不帮!打死老子都不帮!” 了然于胸,她顿了顿,继续道:“媳妇儿怀孕,初微自然欣喜若狂,你别看他平时像冰块一样不言不语,其实闷骚得很,这边桃华刚有身孕,他那边便办了个盛大的宴会,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去赴会了。对了,你和桃华有交情的啊,怎的没去赴宴呢?” 毕阅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直到靠到棵粗壮的大树才停下来。仰面朝天叹息一声,脑门上的犄角扭动几下,他愤然拍树道:“不就是搜查樾辛的府邸么,老子帮你这个忙便是了,求你别再说这些话折磨我脆弱的心灵!” 转过身,又偷偷摸摸嘀咕,“就你这样,活该一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 目的达成,眉心耸动两下,雪颂展露自得轻笑,没再同他计较。 毕阅做事雷厉风行,速度与质量并重,刚入夜,星子还没出来几颗,他便来魔宫见她,顺便带来了搜查出的物品清单。整整三十页,每一页都记得满满当当,一行空隙都没留。 雪颂扫了几扫,眼睛立马被清单上珠宝、玉石、黄金的数量吸住了——妈的,居然比她和老爹攒了上万年的家底还殷实,简直是令人发指! 抖抖厚厚的财产簿子,她不动声色的背过身,窃窃笑出声音。发财了发财了,招兵买马减轻赋税,赈济贫民搭桥铺路,既能在民间博一番好名声,还能使她的统治地位更加稳固。 毕阅只当没听到她小人得志般的笑声,理一理飘逸的黑色袍子,朗声道:“他们两口子专门修了个地下宝库来盛放这些东西,你是没跟过去搜查,没看到财宝堆砌的惊人场面,宝库打开的那一瞬,差点闪瞎老子的眼睛。”猛地想到甚么,又道:“对了,我还搜到了一本古籍,封页破破烂烂的,拿去擦屁股都没人要,不晓得是不是值钱的东西。”从身旁的魔兵手里接过来,放置在一旁的书桌上,“你看,樾辛还专门用了珍珠盒子来盛放,依我看这个盒子比书册子还贵。” 雪颂专心看着搜查出的财产清单,头也不抬道:“甚么古籍?” 毕阅恼得拍桌子,“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不识字你不晓得?” “抱歉,抱歉。”雪颂敷衍地安抚他,“书册子又不值钱,你先放在这里罢,有时间我再翻看。” 毕阅气哼哼离去了,临走之前还盟誓说日后再不帮她做事情,若再帮她,他便是大王八。 雪颂觉得他这个大王八当定了,以后见到月坛海底的绿毛龟小妖怪,她可以撺掇他同毕阅拜个把子。 窗外晓风轻拂,殿中烛光摇曳,雪颂详细地看完了毕阅送来的清单,倒从中看到不少眼熟的物件。其中有对龙凤对钗,是她五千岁生辰那日,她亲爱的母后大人赠给她的,她很喜欢,几乎日日都戴着。可惜有一日她忘了戴它,等到隔天再找时,已遍寻不着了。 原来龙凤对钗被青玉黛偷走了,且她还藏了这么多年。 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红珊瑚簪花,触手温凉,雪颂陷入沉思之中。这对红珊瑚簪花很好看,比母后大人送的那对钗子好看许多,她之前一直以为是海底的石狮子送的,还赞他的手艺堪比无妄。可前几日她从渊笛口中得知,海底从来没有甚石狮子精,有的只是无妄神尊。 他终于兑现了昔年之诺,为她做了对巧夺天工的簪花,期间横跨数个沧海桑田,历经生与死。何其艰难呵。 想要摘下来,已经拔出一大半,顿住想了想,还是推了进去。 罢了,既然戴着好看,她便一直戴着罢,贸然摘下去倒显得刻意。 知乐老兄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透着些许风尘仆仆,“主子……” 她搁下清单,抬起头道:“怎么了?” 停驻在大殿中央,知乐满面忧愁道:“您让我去无生谷找神尊大人要知否的神魂,我紧赶慢赶着过去了,可无生谷周遭布满了结界,以老奴的修为压根无法靠近。只得折返回来。” 光顾着躲无妄了,竟忘记无生谷外头有结界这茬事,雪颂颔首,“晓得了,你先回家歇息罢,明日无需你当差,便不用过来了。” 知乐踌躇片刻,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按耐住心下的焦急,肯声哀求她道:“主子,奴晓得您不愿见无妄神尊,但看在奴一家两代人都曾伺候过您的份儿上,便往无生谷去一趟罢,知否等着您带他回来。” 雪颂抬头,心虚地眨眨眼。噫,她不想见无妄的心思有这么明显么,竟连知乐都看出来了。知否定是要带回来的,无妄她也不想见,所以,得想个折中的法子才行。“无需担忧。”她温言宽慰知乐,“明日我亲自去一趟,不找到小知否的神魂便不回来。” 第二日,雪颂先看了半天文书,并传召夕照和南屿来魔宫觐见,将眼下最重要的几件事再安排一遍。 晌午后又去巡视魔界的大小巷陌,查看可有异样。 傍晚时分主持了一个祭祀仪式,忙得脚不点地,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直到夜晚月华中天,夜枭鸟爬上枝头,她换了身颜色素净的衣裳,这才动身出发去无生谷。 在日常习惯方面,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无妄,毕竟她前前后后在无生谷住了数月,这项殊荣目前三界再无其他人获得。无妄向来把睡觉当为人生第一要紧事,他可以辟谷十年不吃饭,却不能十日不睡觉。 十日不睡,无妄得疯。 无生谷依旧披满皑皑白雪,凉气扑面袭来,激得人经不住打冷颤。 轻而易举穿过无妄设在外头的避世结界,雪颂控制好呼吸的力度,似偷鱼的猫儿一样,蹑手蹑脚往雪中小筑所在的位置飞。 找到无妄的房间,她推开木头大门,灵活地闪身进去,为防止寒风吹醒无妄,还特意把门给带上了。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室内,所有的物件都模糊不清,她记得装有知否神魂的罐子就放在暖炉旁边的架子上,第三层,抬手便能摸到。 轻手轻脚地挪到架子旁,她抬手去摸,果然,罐子就在这里。太顺利了!拿罐子回家! 她正欲转身往外走,突然手感有些不对,除了硬邦邦的罐子外,似乎还有旁的东西也被她一道抓到手里了。软软的,凉凉的,肉肉乎乎富有弹性,莫非……雪颂瞪圆眼睛,如临大敌般僵住身子——莫非是雪酿虫! “啊!”浑身的鸡皮疙瘩立时冒出来,寒毛根根竖起,雪颂原地跳了跳,使劲甩着手腕,试图把冰凉的雪酿虫从手上甩下去。她晓得自己不该叫的,但此等情况下,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历史再一次重演,她再次做了雪酿虫的手下败将。 房间的烛火骤然亮起,将黑暗的室内照得有如白昼,原本应该入睡的无妄半躺在床上,睡袍松垮而凌乱,胸前敞露大好美景,斜靠着床架子看她,漆黑的眼底亮晶晶一片,分明一点睡意都没有。 雪颂无心打量无妄这个姿态有多慵懒迷人,眼睛闭得死死得,僵着身子磕巴道:“拿拿拿拿走!!” 他抱着胸看她,事不关己般发懵道:“甚么?” 她又甩了甩,该死的虫子像黏在手上一般,怎么都甩不下去。两行惧怕的眼泪从眼窝中流淌而下,拖着压抑的哭腔,雪颂怂巴巴道:“无妄我拜托你,帮我把手上的雪酿虫拿走好不好?” 他先例行嘲笑她一句,“没出息,一条虫子便让你怕成这样。”掀开被子,还是下床来帮她了。 恶心的雪酿虫被无妄扔到了窗户外头,雪颂如获新生般大大松了一口气儿。背过身去擦拭眼泪,她想把方才吓哭的丑态忘记。 无妄踱步走到桌子旁,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水,别有深意地问她,“晚上过来倒也罢了,还这样偷偷摸摸的,一点动静都不发出来,难道是怕碰到我不成?” 擦眼泪的动作一滞,雪颂暗暗地想,虽然他说的很对,她大晚上过来的确是为了避开他,但绝对不能承认。方才甩得太用力,手腕有些疼,她揉着手腕道:“你想多了。我刚回魔界,多得是事情处理,恨不得能将自个儿掰成八瓣使,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出远门。至于不发出动静……”脑袋快速运转,她咳嗽一声,故作贴心道:“是为了防止打扰到你休息。” 无妄自然是不信的,雪颂拙劣的演技只能骗得过自己,别说骗他了,连小胖子鱼丸都骗不到。两手各执一杯温水,走到雪颂面前匀一杯给她,又问,“身上的伤可曾去看过?手伸过来,我帮你号号脉。” 雪颂接过水杯,抵在唇边啜了一口,下意识道:“又不是挫骨扬灰剑留下的伤疤,自是容易愈合,无需去找药神看,也不用你号脉,找几味灵药泡泡澡便能够愈合。” 话刚说出口,尾音还没来得及收,她便晓得说错话了。现在的无妄已经恢复了记忆,她提起挫骨扬灰剑便等于提起那段过去,而那段过去,只要稍微提到一点,便足以让任何喧闹逐天的场子安静下来。 气氛陡然变得怪异,空气中流转着名为“尴尬”的气息,雪颂忙垂下眼,专心致志地喝手中寡淡无味的茶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无妄亦沉默不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不实的传言 唯有簌簌落雪凌空落下,一层接一层覆盖着昨日的旧雪,连绵不绝接连不断,似永远下不完似的。 良久良久,久到雪颂以为时间就此凝固住了,或是有人往这里抛了个使时间停驻的术法,无妄倏然抬眸看她一眼,接着猛地靠近她。 翘起食指,他用指腹为她擦去眼角遗落的一滴泪,神色认真,嗓音低沉道:“你心中存有芥蒂是应当的,雪颂,我理解你,更甚之,我也觉得你该憎恶我。” 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又令人怀念,雪颂怔住了,竟忘了躲避开。 “四万年时光漫长,地底一定又阴暗又潮湿,你受的苦我皆感同身受,甚至,我曾一度想代你去受。”扳住她瘦弱的肩膀,他一直望进她的眼睛里,深情款款道:“好听的情话我不会说,说出来也不耐听,但雪颂,你需得相信,我会用余下的时间将欠你的情一点一点还尽。我们已错过四万年,剩下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四万年,我想同你一起度过。” 雪颂见过无妄许多样子,他穿白裳执羽扇时风度翩翩,穿黑裳做雕刻时冷峻专注,穿玄裳执清茶时气度高华,所有的样子她都见过,唯独不曾见过他深情款款的一面。她几乎迷失在他深邃的眼眸底了。 但仅剩的一丝清明不断提醒她四万年前发生的事儿,提醒她无妄当年是怎样展现他绝情的一面的。 当只上一次就好了,若连着再上一次,那才叫没脑子。 挪开注视他眸子的眼,雪颂静了会儿心,及时制止渐渐在房间里蔓延开的暧昧气息,“打住。”挣开无妄的手,镇定道:“我们能不说这些么?” 无妄似乎料到她会有此反应,从从容容垂下双手,面不改色道:“我再多言一句。”又用深邃如浩瀚星河的眸子看她,“过去是我不对,喜欢应当早早说出来,藏着掖着只会让双方生出误会,所以我决定,日后再不遮掩自己的心迹,喜欢你便要让你知道。” 不知打哪个缝隙中吹来一阵风,吹晃了烛台上的油灯,一只陶土做的泥人摆在置物架子上,烛光摇曳着,泥人的影子便也跟着摇曳。 雪颂分不清无妄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若他真喜欢她,四万年前为何要当着紫苑父女俩的面刺她一剑?若非她的心脏长在右侧,兴许等不到紫苑拿挫骨扬灰剑刺她,早在那时便一命呜呼了。 他做了太多让她无法相信他的事。 小知否的神魂已经拿到手,可谓不虚此行,她不想再同无妄面对面交谈,听他说这些真假莫辨的话,还是连夜赶回魔界罢。 分神想了这么一下,她再找回神识时,无妄已在房中又铺好了一张床。 稍一愣怔,她不解道:“你……你铺床铺作甚?” 从柜子里捧出床被褥,丢在地铺上,无妄拉了下快敞到肚脐的睡袍,若无其事道:“前几日无事做,我寻思着将无生谷外围的结界重新修改一下,便自创了个阵法结界。不知哪道程序出了岔子,结界出现一个小毛病,白日里很正常,进进出出皆可以,但到了晚上,外头的人能进无生谷,里头的人却无法出去。” 唔,这样的事情他做得出来,三界现在有不少流传范围广泛并且叫不出名字的厉害术法,所有到了一定仙阶的神仙都想学。苦熬几十年才学成,运用几次之后,他们只会恨自己浪费时间干甚么,继而怀疑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那些术法厉害是厉害,但几乎每个都不完整,且都带有后遗症,要么用了后三天不能说话,要么吃甚么东西都没味道。 这些术法有泰半是无妄创造出来后懒得修改的遗弃品,缺点一抓一大把,除了厉害之外一无是处。 扭头看了看窗外的落雪,她同无妄道:“你不用铺床了,我回隔壁房间去睡。” 无妄拧着眉毛望向她,“你方才进谷时没注意看吗?我以为你不愿再回来,所以昨儿个拆了那半间小筑,现在隔壁只有一摊木头。” 雪颂进谷时光顾着想怎么样才能不惊醒他了,压根没注意周围的东西有甚么变化,原来隔壁的房间竟然被他拆了么。 虽说他们不是没共处一室过,甚至不该做的事也做过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为了防止一时意乱情迷做出甚不可挽回的事,她握拳道:“那我在雪地里睡!” 无妄置若罔闻,手底下快速铺好被子,不容商榷道:“胡言乱语,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施术栓上大门,他躺在柔软的地榻之上,打个哈欠道:“近来你都不曾安睡罢,我瞧着眼底都是乌青,脸色也苍白。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你快些睡下,明日天一亮我送你出去。” 雪颂仍在踟蹰不安,他支起身子朝外头探望两眼,故作疑虑道:“我得看看那只雪酿虫跑远了没有。” “蹬。”雪颂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跳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板着身子一动不动,和衣而睡。 熄灭灯烛,脑袋在软枕上蹭了蹭,无妄满意阖目。 四下里一片静寂,能听得到雪花飘在窗台上的声音,遥远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房间里,所有物件模糊而朦胧,恍然如一个深陷不醒的浮世梦境。想起件要紧事,无妄打破这片静谧,突兀开腔道:“你考虑好了吗?” 雪颂刚有睡意,提不起劲儿说话,嗓音慵懒而软绵道:“唔?” 这个腔调……真好听。喉结滚动两下,他镇定道:“成亲啊。” 雪颂作势掀被子,“我去雪地里睡。” 他妥协,“好了,我不说话。” 房间里重新趋于安静,平稳的呼吸声起伏有序,青年翻过身,挑起唇角笑得狡黠。 他了解雪颂,晓得重新扣开她的心扉没那么容易,得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是一月,也许是一年。 他还知道,雪颂看上去清冷又薄情,其实内心很重感情,那个叫知否的魔使因她而死,愧疚情节作祟,她一定会取回他的神魂使他重生。有知否在无生谷,他可以放心施展瓮中捉鳖之术。 事实证明,瓮中捉鳖之术甚好用。 他得感谢只剩一缕残魂的知否,若非他留在无生谷没走,兴许他不会这么快见到雪颂。 浅眠至隔日,第一束晨光照进雪中小筑。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歇,柔软的新雪覆盖住雪颂昨夜来时的脚印,雪地干净而平整,不曾有被破坏的痕迹,千里万里唯见银装素裹,不见人烟与飞鸟,委实是避世的好去处。 雪颂醒来便要回魔界,无妄没拦着她,只是同昨夜约定好的那样,亲自送她出无生谷。 恰逢无生谷前的缇蒂花盛开,此乃百年难得一见之盛景,方圆百里的神仙们都来看了,素日里寂静安详的无生谷被喧闹包围。雪颂睡意昏沉地在无妄的护送下离开之时,刚好被来赏花的神仙们撞个正着。 仙子仙君们面上的神色可以用精彩纷呈四字来形容——魔……魔帝雪颂昨儿个在神尊大人这里过夜了?夭寿啊! 雪颂也惊着了——娘、娘耶,哪里来的这些神仙?无生谷不是三界最安静的地儿嘛! 出门前无妄怕她冷,特意寻出件斗篷给她穿,见一道道各怀心思的目光射来,或夹杂探问或含有兴致勃勃,她忙把斗篷上的帽子拉下来盖住脸。御风会使魔气显露,她匆匆招朵祥云下来,瓮声瓮气道:“我……我先走了。” 无妄淡然颔首,“好的雪颂,注意安全。” 她险些给他跪下。大爷啊!她拉下帽子就是不想让这些神仙认出来,他这句话说完,这些神仙想不认出她都难! 踩上祥云,她按住连着斗篷的帽子,头也不回地往魔界飞。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几日,一则真假莫辨的传闻便传遍了三界。 说是有多人在同一时间亲眼目睹,魔界的帝君雪颂从仙界的神尊无妄房中出来,满脸倦意,昏昏沉沉,看上去就像折腾了一夜没睡好似的。又言他俩已越了轨,做出有违仙魔两界清规戒律的事,公然破坏了数万年来仙魔两界不得通婚的规矩。 彼时雪颂正在大殿里翻阅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禁术册子,一壁对照册子的内容,一壁将知否的魂魄从罐子里倒出来,轻轻地放进九里明掏空的躯壳之中。 灌入深厚的魔力,牢牢包裹住九里明的躯壳,以魔力为胚子,让知否的神魂与九里明的躯壳早日融合。 隐居于深山老林里的前任魔君毕阅闻风而来,人未到声先到,高兴得似要跳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雪颂,外头的传闻是不是真的啊?你真同仙界的神尊同居了?” 她冷着脸抓起桌上的狼毫笔,作势要往他干净的黑色袍子上扔,“你给我住嘴。” “好样儿的!”毕阅无动于衷,反而朝她竖起大拇指,“冰块脸抢走了我的桃华,你便抢走他最好的朋友,这个仇我报不了,但你可以替我报!甚至你更胜他一筹——桃华是仙界人,冰块脸抢来抢去不过便宜了自己,但无妄神尊便不同了,他是仙界的精神信仰,你把他抢过来便等同于让整个仙界少了根主心骨,便宜了我们魔界,真给你父君长脸子。”他笑着拍大腿,“哈哈哈真是太过瘾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封印的记忆 收回狼毫笔,用力□□竹子做的笔筒里,雪颂愤愤咬住下嘴唇,不想同他搭话。她觉得生气——众人议论纷纷的那一晚她同无妄啥也没做,一个住在床上,一个打着地铺,压根连手都没拉一下,清清白白的,怎么会有那样荒唐的话传出去呢?又觉得不该生气——越轨的事她同无妄的确做了,外头的传言不曾冤枉他们,左不过不是在被众人看见的那一晚,是在更久之前。 毕阅见她不说话,干脆替她说了,喋喋不休道:“他人的言论老子不管,也不屑管,雪颂,我支持你!别管劳什子仙不仙魔不魔的,大家都有血肉,都有感情,种族不一样就不能在一起了么。这是屁话,若种族不一样便不能在一起,夸父神当初还分甚三界,干脆只留一界好了。” 施术把知否的神魂运到殿后,雪颂稳定情绪,望着他似笑非笑道:“你今儿个真贴心,也很会安慰人,大概只有将心比心过了才能说出这些话来,那么,你爱上桃华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罢?” 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揭人家快要愈合的伤疤,前任魔君大人轻拂衣袖,又气哼哼地走了。 毕阅君玻璃心。 雪颂无奈地耸耸肩,往冰冷的黄金宝座中一瘫,半晌不想坐起来。提笔提得太久,手腕酸痛不堪,她真想把案上堆的文书都扔到后山的无底洞中,若知乐来问,她便说被窃贼偷了。 当然,只是想一想,不可能当真这样做。 短暂歇息之后,她又立即命人传唤知乐前来,让他把知否的神魂带回家将养。知乐领走知否的神魂,将要迈出魔宫大门,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唤住他,问道:“等等,今儿个是八月十九了罢?该送樾辛上路了。” 知乐顿足停下,回身恭敬道:“是的主子,老奴准备先将知否的神魂送回家,再找个妥当的地方安置,回来后便安排人手遣送罪臣樾辛去失落大地。” 她颔首,垂下眼睛沉思片刻,又道:“青玉黛的新任夫君九里明已死,孤儿寡母的活在这世上不容易。那么,待樾辛在失落大地住得惯了,把青玉黛和孩子们也带过去罢。好歹让他们一家团圆。” 知乐没答应,也没说不行,只是安静的将她望着。 雪颂干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还是说你怀疑我是青玉黛冒充的?” 花白的胡须在晨风中飘啊飘,伸手捋顺它,知乐不无感慨道:“我先前一直觉得,主子您终于有老魔帝大人的魄力了,杀伐果断,不留情面。如今看来,您还是存着几分怜悯之心。”他转过头去,眼底似乎有泪光涌现,“留有怜悯之心好啊,若您和当年一样,不为这些事情操劳,只做不谙世事的小帝姬,那样更好。” 知否的多愁善感就是从他太太太爷爷这儿学来的,她不过讲了几句话而已,知乐竟感慨到眼眶湿润了。 她自是不能同她那伟大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老爹相比,除了老婆孩子兄弟子民外,他甚么都不放在心上。至于和当年一样……她哑然笑了。 不可能的,人总归要成长,凡界的小姑娘们会长成大姑娘,她们的职责也会跟着生出变化。左不过人活一世,承担的责任有轻有重,有些姑娘寻到了如意郎君,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有些姑娘成了祝祷祈福的圣女,终生不能嫁人。 而她的职责,从一出生就定下来了,更改不了——做魔帝,振兴魔界。 提起差点掷到毕阅袍子上的狼毫笔,她哀叹着拎过一本文书,迎着大好的日光翻阅起来。 隔日傍晚,她坐在园子里煮茶喝,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 茶叶是刚从碧华山上摘来的,还未彻底晾干,仍然保有三分水泽,翠意仍存。难得的是当季的第一批新茶,权当尝鲜了。 水烧开、茶叶也丢进去,等到咕咚咕咚烧得滚开,她取出白底蓝花的茶盏倒了满满一杯,稍微晃一下便要洒出来。似无妄那样故作风雅,喝茶也要喝得讲究的做派,她学不来,反正都是茶么,都要进肚子里的,优雅地喝也是喝,豪迈地喝也是喝,不讲究不讲究。 她正等着茶水晾凉,有道熟悉的儒雅嗓音凭空响起,搅扰了这一方难得的闲适安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雪颂更有气质了,像经过岁月沉淀的一壶老酒,不需挖出来,沉在泥土中便能闻得到香气。” 凑近了,腆着脸笑道:“哟,品茶呢?同无妄学的?” 她捧着茶盏抬起头,望着来人皮笑肉不笑道:“三日?魔君大人当真会玩笑,可能时间在您那儿过得比较慢,若后生没记错的话,自您离开魔界到今日,怎么着也得三月有余了罢?” 来者正是尥蹶子跑到凡界不晓得回来的魔君姜落尘是也。 用了两个您字,还用了“魔帝大人”这样客套的称呼……不妙,不妙啊。仔细窥探雪颂的神色,姜落尘试探着道:“你生气了?”撩袍坐下,自斟一杯,抱怨道:“该生气的是我罢?你派去的那队魔兵好演技,一个个哭哭啼啼的,眼泪快淌成月牙河了,装得挺像一回事,吓得我抛下佳人便跑,连夜赶了回来,生怕你暴尸荒野,做了豺狼虎豹的口粮。” 哟呵?他们竟将任务完成的这样出色?沉吟须臾,雪颂笑着唤随侍的魔使,“来,传我命令,抬高那队魔兵的官阶。” 姜落尘白她一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啊你,比你爹还会惹人生气,真是一点儿种都没错。” 袅袅茶香飘在园子里,似乎连头发上也沾染些许,入目是开到极致的上百种时令花卉,头顶有棵朋冠硕大的凌霄树,温度不高不低,日光也恰到好处,处在这种环境里,不放松都不行。雪颂淡淡啜了口茶,抬起头,郑重唤他:“叔叔。” 姜落尘心神顿时有些不定。雪颂鲜少这样唤他,每每唤他叔叔,要么是有无法解决的事儿需要他帮助,要么就是有难题需要他来解。坐直身子,他径直道:“有何问题?且问来。” 心中其实有些抵触,却又不得不问,雪颂犹豫不决片刻,还是问出了口,“父君他……封印了我一部分记忆对罢?” 姜落尘释然了,心神重新回到原位。哦,原来是这件事,算不得甚么大事。拨弄拨弄茶盏盖子,他从容不迫道:“不是一部分,是所有,关于无妄的所有记忆,他全封上了。” “果然。”雪颂笃定轻笑,“他的性子执拗至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舍得唯一的女儿醒过来再受回忆侵扰呢。自是巴不得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 沿着茶盏边缘吸溜冷掉的茶水,囫囵吞咽下去,姜落尘缓缓道来:“兄长疼爱你,也疼爱你娘亲,偶尔也会疼爱疼爱我。他原本想把你脑海里有关无妄的所有记忆都抹去,这样,苏醒过来后你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重觅良人,为魔界生下储君。然,不晓得封印的过程中出了甚么岔子,你刚苏醒过来那会儿我便觉得不对劲,按理说,你应该把关于无妄的所有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才对,但你偏偏记得,还记得了大部分,真正遗忘的只有一小部分。” 啜口新茶,自吹自擂道:“所以我才总说你父君的术法造诣没我高深。” 一片泛黄树叶从枝头落下,刚好掉在雪颂捧了半天没舍得喝的茶盏里。黑着脸将树叶择出去,若有所思道:“应该还有许多事情我没记起来,虽然不知道是甚么,但我总觉得好像缺失了重要的一程,心里有个角落空荡荡的,偶尔还会发酸发涩。”她问姜落尘,“叔叔你不是同药神熟悉吗?可否代我向他求一味打通记忆的药?你不曾尝过,记忆不全的滋味当真难受,总觉得活在梦境里,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 移开眼去看园子里的香花,姜落尘笑了笑,声音飘忽不定道:“药神那儿哪有这种药,记忆么,丢了便丢了,活在当下才最要紧。” 有句话叫站着说话不腰疼,雪颂觉得此时用来恰到好处。既然药神那儿也没有,她不能强按着他去调制找回记忆的药,便暂且不提罢,没准哪日机缘到了,哪怕她不想记起上天也会硬逼着她记起。 解决了心头积压的一个大问题,雪颂顿觉轻松许多,手上的茶已晾凉,她一壁浅啜茶水,一壁陪着姜落尘闲扯些他在凡间的见闻,听他讲青楼里卖身不卖艺的姑娘是如何宁死不屈保住贞操的。 一盏茶没喝完,还剩些茶沫沉淀在杯子底,知乐从外头慌慌张张跑到园子里,叠声呼唤她,“主子!主子!” 姜落尘正讲到精彩之处,她听得入神,漫不经心抬头道:“怎么?” “樾辛逃走了!”显然是急忙赶来告知她这个消息,知乐的脑门上布满汗珠,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雨痕关外,趁着押解他的魔兵歇息之时,挣脱锁链逃走了!押解他的魔兵几乎死绝,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赶回来报信,他说樾辛一路上都装得柔弱无助,看上去像生了重病一样,根本不堪一击。不曾想他会突然发难,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神尊来做客 樾辛逃走了? 面色登时变得凝重,雪颂搁下茶盏,镇定自若道:“好的,知道了,退下罢。”不等知乐离开,又补充道:“把青玉黛看好——”想了想,偏头对姜落尘道:“她的诡计最多,连我都吃过几回亏,普通的魔兵怕是防不住。正好你回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帮我盯着青玉黛罢,别让她搞小动作。”又回头叮嘱知乐,“别送她去失落大地了,帮着姜落尘大人看好她,樾辛最爱他这位夫人,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他肯定会回来救她的。” 知乐利落答了是,姜落尘本不想答应的,想到近来的确是闲散得过了分,对不住他四大魔君之首的身份,兼之没尽到责任,差点辜负兄长重托,让他唯一的女儿被奸人害死,委实有些不像话。权衡一二,他迟疑的回了个是。 眼皮突突跳得厉害,雪颂无法分辨这是不是坏事来临前的征兆,她不是无妄,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她打小就知道。 接下来的几日都相安无事,日头照常升起,月亮按时退去,四海之内歌舞升平,并无吃紧的战事发生。魔界在雪颂的带领下重新恢复了原有的秩序,不该有的赋税她尽数取消、对她有微词加以安抚,坊间不再乱糟糟的无章法,她真正成了民心所向之人。 一切都向好的一面发展。 也有头疼的地方——九里明一死,四大魔君便缺了一位,边角不全,四方不稳。而今魔界又人才凋零,小字辈里头并无甚拔尖的人才,一时之间寻不到合适的人来补上。 经过九里明伙同青玉黛造反一事,雪颂明白个道理——选魔君不单要看术法造诣,更要注重人品。与其选进来个包藏祸心的,倒不如先暂时把位置空着,等到有了足够信任的人,届时再将空置的位子补上也不迟。 至于这个足够信任的人嘛,不能干坐在魔宫中等其出现,得需要她亲自出去找,待找到了,趁其不注意的时候考察个十年八年的,从人品到术法再到家庭背景,确定没问题了再行决断。 这一日,微风甚好,云层浅淡,雪颂处理完了手头积压的事,换身颜色鲜亮的衣裳,独身一人往市井巷陌去寻找可有甚拔尖的后生。 转悠了半日,后生没找到,却找到了一位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深明大义、胖胖乎乎的小朋友。 小朋友名唤鱼丸。 雪颂不晓得他是如何到魔界来的,她在巷陌里转悠了几圈,觉得脑袋有点晕,揉着眉心朝外走时,便瞧见鱼丸站在巷子尽头的梧桐树底下,故作老成地将双手负在身后,像颗盐豆粒儿似的遥遥凝望她。 盐豆粒儿后头立了位玄衣墨发的青年,亦从容地将双手负在身后,束发的玉冠高高叠起,风华月貌同昔年一般无二,一举一动莫不让人沉迷痴醉。 见她瞧见他了,鱼丸颠儿颠儿向她奔来,满脸洋溢着欢喜,远远便唤道:“雪颂!” 接着像堵肉墙撞进她怀中,也不管她吃不吃得消。 心口被撞得疼了一下,轻轻揉两把,雪颂抱起鱼丸,点着他的小鼻子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鱼丸扭啊扭的不老实,“我想你了!”吧唧在她脸上亲一口,嗓音软糯道:“但是,但是前些日子,你让我把放在你身上的感通咒拿下去,鱼丸无法感知你的位置,也找不到魔宫在哪里,只能在心底想你。想了几日,我忍不住了,连着哭了几个时辰,把桃华哭得脑袋疼,她便把我送到无生谷,让无妄送我来魔界找你。”顿一顿,欲盖弥彰道:“无妄本来不打算来的,他怕打扰到你,是我硬拽着他来的!” 鱼丸一开始不知道为甚么桃华不让流封哥哥送他来魔界找雪颂,反而大费周章的让无妄带他来,直到方才他在梧桐树下看到无妄望向雪颂的眼神,才终于恍然大悟。 那是初微看桃华的眼神啊,一模一样,透着无法言说的缱绻深情。 小桃她一定也知道无妄喜欢雪颂,所以才想着法儿的给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罢,唔,他们小桃真懂事。 怀里抱着沉甸甸的胖娃娃,耳中听着暖心的话,雪颂心情舒畅地挑眉毛——哟?鱼丸这是怎么了,嘴巴这么甜,莫非偷了蜜蜂精家里的蜂蜜喝了。 她道:“你们过来只是为了看我?没有旁的事情?” 鱼丸蹬了蹬腿,“只是为了看你,没有旁的事情。对了雪颂,我同无妄今儿个没打算回去……” 没打算回去?说明是想留在魔宫过夜了。他俩一个是仙界大名鼎鼎的神尊,一个是传言中初微的私生子,若要留在魔界过夜,招待的规模低不得,怎么着也得一百两起步。 捏捏鱼丸腰间的软肉,雪颂玩笑道:“你们俩组团讹我来了是罢?” 远处吹来一阵风,吹落数不尽的梧桐树叶,纷纷扬扬飘荡着、旋转着堆在脚边,踩一下便会沙沙作响。无妄缓步向她走来,墨发扬在风中,像匹上好的丝绸,精致的眉眼微弯,同样玩笑道:“魔界家大业大,招待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应当不为难罢?若你觉得为难,那我便同鱼丸在魔宫外头搭个简陋的棚子。你晓得的,我搭棚子的技术一向好。” 雪颂照例被无妄好看的容颜晃了一下,迅速恢复如常,她在心底暗暗想,若他在魔宫外头搭棚子,围观的魔族人估计能从魔宫门口排到羽织街去。 “罢了。”手臂抱鱼丸抱得发酸,把他放在地上,她妥协道:“好歹我在你的无生谷中住过一段时日,别的且不提,你在我最狼狈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不管出于甚么目的,总是份恩情。” 她没法用实际行动去偿还这份恩情,那么,便只能从细微的小事做起了,譬如尽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这两位千里迢迢来的远客。 回到魔宫后,雪颂即刻吩咐知乐为无妄和鱼丸安排厢房。 知乐向来懂她的心思,没要她多言语,径自为他们安排了两间最好的头等厢房。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厨房,请掌勺的大厨拿出看家本领,做一桌可以同香满楼媲美的菜肴。 掌勺的大厨见是知乐老大人亲自来吩咐的,不免有些好奇,把勺子往灶台上一放,多嘴问了一句,“咋的了?谁来了?搞这么大的动静。” 知乐没隐瞒,如实告知他,“仙界的神尊无妄来咱们魔宫做客了,这可是开天辟地以来他第二次来咱们魔宫,你需得拿出全部看家本领,将菜色做的独特些,务必使神尊大人留个好印象。” 大厨拿白毛巾抹了把脸,第二次?那神尊第一次来魔宫是甚么时候,他怎么没听说过呢?掌勺的大厨其实是个大嘴巴,心里藏不住事情、嘴上留不住话,橱子里储存的菜不够做一桌丰盛菜肴,他便挎着篮子上街买菜去了。 可巧,他在菜市场遇到了许久不见的好兄弟。好兄弟见他买的菜种类大多是珍稀的,价格不菲,难免有些好奇,不解道:“哎?魔宫是不是来甚要客了,怎的你买的菜都这么贵?” 掌勺的大厨爽朗一笑,毫不遮掩道:“是的,神尊无妄来魔宫做客了,我得将菜做得好吃些,得到神尊的夸奖可比获得封赏还让人骄傲!” 菜市场是甚么地儿,自古以来,便是八卦传播最快、最广的场所,不出半个时辰,无妄在魔宫作客的消息便传遍了魔界的大街小巷,几乎人尽皆知。 是以,当雪颂端坐在偏殿中,萎靡不振地陪无妄和鱼丸吃饭时,不时有魔界的贵族借故来谒见她,一个接一个,不多时已有五人之多。 奇怪的是,这些来谒见她的贵族们都带了年岁正当好的女儿,更奇怪的是,他们的女儿都打扮得光彩照人,面色如飞霞,身段玲珑有致,倒衬得不着脂粉的她愈发颓颓不振了。 她先头还耐着性子由得他们去,哪怕谒见时一直看着无妄,并未看向身为魔帝的她,也没说甚么。待发现这不是偶然、是有预谋的接近时,雪颂终于怒了——好呀,无妄好容易来魔界一趟,他们怎能不抓紧机会带自家女儿来无妄跟前晃晃,求个眼熟呢。他们不敢越过结界到仙界去,却敢来魔宫叨扰她。 毕竟三界曾经的两朵仙花只剩无妄一朵了,初微已被桃华捷足先登。 第六位魔界贵族离去之后,雪颂再也按耐不住了,愤愤地拍桌子,瞪眼道:“知乐!去把大门给我闭上,谁都不许放进来。若有谁执意要进来,便让他等几日,若不听的话,再传我的口谕,直接降他为庶人,永生永世都不许再享贵族的优待!” 知乐道了句“诺”,赶紧去关魔宫大门。 席间骤然安静下来,无妄轻抬眼皮,深邃的眼眸中有缕莫名笑意缓缓发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夜光奈何花 雪颂将他这缕笑意收进眼底,戳了戳碗里的半只鲍鱼,不豫道:“你笑甚么?” 额前的碎发垂下几丝,凭添几分不羁、几分亥荡,无妄不紧不慢道:“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雪颂的气登时消没了。 “那些姑娘的确不错,身材玲珑有致,妆容各有千秋,年纪也正当好,不会太小,也不会太大,脾气看上去也挺好的,个个温婉贤淑,堪为世间女子之典范。但……”他抬起头,望着雪颂渐渐变黑的脸色,陡然挑唇微笑,“始终不及你的千万分之一。” 殿内霎时间又变得安静无声,唯有烛火曳曳不熄,偶尔“劈啪”响一声,那是灯花爆了。 “我真的好感动。”良久,坐在板凳上的鱼丸晃着小短腿泪目道。 感动吗?雪颂故作淡然地叉起鲍鱼,张开嘴巴啃一口,又放回到碗里。若是没有昔年的那些旧事,她兴许也会感动到泪目,似无妄这般一本正经的人偶尔说两句煽情的话,效果往往出其不意的好。 但旧事已经发生,没有法子去弥补消融,再好听的情话在旧事面前也要大打折扣。她仅是觉得他这番话说得有水平,另外心底略有波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触。 宴饮将至尾声,天光渐转昏暗。 无妄的衣裳上被鱼丸不小心滴了团油渍,对他那种有深度洁癖的人来说,衣裳上有一点油渍已经无法忍受,更何况有一团呢。暂且离席片刻,他回厢房去换衣裳。 殿内只剩雪颂和鱼丸。 避在桌子底下的手不停搓着衣角,一颗心忐忑不安,鱼丸有问题想问雪颂,很重要很重要的问题。但又怕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雪颂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夹块鸭子给他,低头温柔道:“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话对我说?” 既然雪颂都这样说了,他便不能再怂下去,一咬牙,再一咬牙,三而咬牙,弱弱说了出来,“雪颂,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鱼丸是你的孩子呢……” 在找爹妈这条路上,鱼丸走得可谓跌跌撞撞,弯路绕了不少,却始终瞧不到终点在哪里。桃华不知他的身份是甚爹妈是谁,初微也不知道,他隐隐约约知道,却无法下结论。 从风间河边回去后,小桃和初微替他合计了几日,主要合计的点在于他同雪颂究竟是甚么关系,为何看到她流血受伤的画面,他的脑海里会闪现奇怪的场景。末了他们甚么都没合计出来,只是怂恿他到魔界来亲自问一问雪颂。 鱼丸急切地想要得到雪颂的认同,他希冀着,渴望着,哪怕雪颂说句“可能罢”,他也会很开心。 一颗心惴惴不安,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雪颂奇怪地盯着他看了几眼,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似在试探他发烧没有,须臾,挪开素白的手,满不在乎地轻笑道:“胡言乱语。” 没说可能罢,也没说或许,她说他胡言乱语。 “呼啦”一下站起来,鱼丸捏着小拳头,神情激动道:“鱼丸并没有胡说!前几日你在风间河边同蛟兽斗法,我也赶过去看了,当你被蛟兽甩飞出去跌落在地上浑身冒血时,我看到了一个幻境。幻境中有你,也有许许多多我不认识的人,他们围着你在哭,哭声哀恸,我也想哭,可是发不出声音。”他梗着脖子力争道:“若你不是我娘亲,为何我看到的幻境之中会有你!” 看到幻境是很正常的事,三界芸芸众生千百万,几乎每一人都曾看过幻境,它同梦境差不多。既然同梦境差不多,那么看到甚么都不值得惊讶,也不能去相信。 抚摸着鱼丸的小脑袋瓜儿,她轻声安抚他道:“乖孩子,姐姐很希望有一个你这样聪明活泼的孩子,你看。”引着鱼丸随她目光在空荡的魔宫中流连一番,不着痕迹地叹口气道:“这殿宇虽大,却终年空荡荡的,夜晚一个人住在这里总觉得孤单。若有个像你一样活泼的小家伙在,整日喧哗吵闹,在殿宇里蹦哒来蹦哒去,我想魔宫一定会热闹起来。” 小胖子咬着手指头听得认真,她收回视线,和颜悦色道:“但姐姐在情之一字上颇坎坷,要么遇人不淑要么错负韶华,打从娘胎里生下来便不曾有受孕的机会,又如何能生下你呢?” “至于你方才说的幻境,唔,我觉得可能你的亲娘亦曾受过伤,且曾被你亲眼目睹了,小孩子爱幻想嘛,所以你看到我受伤的场面便开始联想,并把我带入成了你娘亲。” 合理合理,雪颂觉得她这样解释太合理了。旁的不消说,她老爹是个护犊子的人,又日日夜夜盼望她为魔界生个继承者,若她当真生有子嗣,他怎舍得让孩子流离失所,孤零零地漂泊在三界中呢。一早把孩子看在身边,拿全部的慈爱去宠溺他,只恨不能把身上的肉割下来喂他吃了。 小胖子鱼丸也被她条理清晰的一番话说服了,梗着的脖颈子渐渐缩回去,连带着脑袋瓜儿也撑不住了,堪堪要埋到桌子底下去,要多丧气便有多丧气,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雪颂不晓得如何安慰情绪低落的小朋友,以往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她父君会带她出去兜风,看一圈魔界的大好景色,吹半晌带着花香的风,回来后她的情绪便稳定了。 所以酒足饭饱之后,她找知乐要了三盏鲛人油做的长明灯笼,趁着无边月色正当好,略尽地主之谊,带着无妄与鱼丸夜游魔界。 无妄便不用说了,他是这天地间年岁最大的洪荒巨神,还没分三界时他便已存活在世上,自是早已看遍了世间所有的山川湖海,只怕其中有一部分还是他给取的名字。 鱼丸小朋友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以前一直住在思骨河中,直到桃华重生,才跟着她一起来到仙界。到仙界的头几年看甚么都稀奇,甚么都想摸一把,但随着时日推移,那股子新鲜劲过去,该看的风景几乎都已看遍,也就渐渐俗了。 今夜是鱼丸第一次逛魔界,想到能够看到与仙界截然不同的风物,能够看到身材一级棒的魔女姐姐,不免兴致盎然。 之前的颓丧失落一扫而空。 殊不知魔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子时后尽量不要外出。 任何规矩的存在都有其原因,魔界不比仙界灵气充沛,这里终年魔障缭绕,尤其入夜之后,魔障尤为浓盛,不晓得何时身后的魔障里会出现一只龇牙咧嘴的魔兽,啃咬一口后立马撒丫子逃跑。 是以,除了类似雪颂这样术法造诣深厚的魔族人会在深夜外出,其他人入夜后哪里都不会去,尤其是年轻貌美的魔女,更是不愿意出来——若被魔兽抓花了脸蛋儿怎么办? 鱼丸挑着鲛人油长明灯笼看了一路,遮挡在魔障后的朦胧风景看了不少,身材一级棒的魔女姐姐却半个都没看到。 走马观花般一路向南,祥云由无妄来驾驭,鱼丸和雪颂分别盘坐在他左右两侧,像两大护法似的。左侧是奶娃娃身上的甜甜奶香味儿,右侧是雪颂身上的淡淡体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全新的、令人闻之欲醉的淡雅香气。 心绪祥和而安宁,香气从鼻腔涌入,一直松软到骨子里,受心情影响,无妄头一次觉得魔界的风景比仙界顺眼。 祥云行驶到一处空旷荒野,鱼丸突然跳起来,指着云头下的某样东西道:“你们快看呀!” 止住祥云,无妄与雪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俯首看去。 不同于先前一路看来的朦胧风景,鱼丸手指之处有一株闪着光的花,花朵摇曳在风中,亮光辉朔,竟以一己之光照亮了周围数尺地,连魔障也退避三舍。 鱼丸咬着手指头不解道:“雪颂雪颂,这是甚么地方呀?怎么寸草不生,只有一株亮着光的花儿呢?莫不是甚么精怪罢!” “这儿?”不着痕迹地瞄无妄一眼,雪颂摸着下巴尖儿,若有所思道:“记得曾同你说过,我死过一次,这是便是我尸身停放过的地方。尚未冷却的温热鲜血滴落在草地上,渗进黝黑泥土中,来年开成了这株奈何花。” 无妄似乎抬眸扫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出众的面容掩在幽暗灯笼光下,悲喜莫辨,幽怨不明。 “奈何花?”好像想到了甚么,鱼丸思忖一瞬,突然仰脸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仙界也有这样好看的夜光花,不过不是这样孤孤零零一株,有好多好多,热热闹闹地拥挤开着,照亮仙界的十方夜色。桃华同我说过,仙界本来没有奈何花的,是有个魔界的魔女到仙界来找甚么人,末了没找到,还把性命给搭进去了,她流下的血便化成了奈何……”讲着讲着猛然发现不对,脖子一缩,露出双下巴,“等等……雪颂,那个魔女……该不会是你罢?” 当空一轮明月如脸盆硕大,雪颂抬头望着在明月旁游走的浮云,但笑不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绿色的帽子 传闻中那个寻人不得反而搭上性命的魔女,的确是她啊。 若没无妄在此,兴许她会和鱼丸说道说道,吐一吐积压在心底几万年的苦水,顺便将传闻中存在的不实之处指正。但,鉴于无妄在此,任何与昔年有关的话题都有可能使场面尴尬,让好容易出现的和谐场面消失,她还是不言为好。 浮云游走至月亮之上,将它遮挡住了,有缕缕不分明的光线透过云层照在地上,像十月初清晨的飞霜。雪颂将视线从浮云上挪开,低头看那株曳在风中的奈何花,视线不经意从无妄身上略过,她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下午无妄穿的是玄色衣衫,后来衣裳上被鱼丸滴上一团油渍,他便回厢房换了,换过的这身衣裳居然还是玄色的。 她若不曾记错,四万年前无妄偶尔还会穿黑、白、紫三色,对玄色并不十分钟爱,如今却几乎只穿玄色了。 个中可能有甚缘由,她得问一问。 “或许眼下问这个问题有些许的不合时宜,但若不问,我今儿个吃的饭恐怕难以消化。不消化便会辗转反侧,辗转反侧便睡不着觉,睡不着觉明儿个便没精神,这是个死循环。”道完这句毫无意义的客套话,她径直切入主题,“那么,无妄……你怎么老是穿玄色的衣衫?” 无妄原本是低着头的,眸光收敛不知在思索甚么,闻言缓缓抬眸道:“我原本不知道,只以为是多年养成的习惯,看见柜子里清一色皆是玄色衣衫,便一直只穿玄衣。”深不见底的眸子锁在雪颂的眉宇间,鸦翅般乌黑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不露声色道:“直到前些日子,重新记起被遗忘的往事,我才突然想起来,许多许多年前,曾有人说我穿玄色最好看,她用吹捧的话夸了我一通,虽说曲意逢迎的成分甚多,仍旧很是受用。从那以后,我便只穿玄色。” 鉴于中途死过一次,没经历过复杂世事,雪颂还能记得大部分四万年前发生的事。无妄这样一说,她恍然忆起,那个曲意奉承溜须拍马说他穿玄色衣裳好看的女子,就是她啊…… 不过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她转头便忘了,他竟然记了这么多年,还听了进去,从此后竟真的只穿玄衣……唔,雪颂觉得无妄有时候挺好诓骗的。 虽说他穿玄色衣裳当真最好看。 祥云重新动起来,有风迎面扑来,吹得鬓间的簪花摇摆不定。雪颂抬手扶正簪花,似笑非笑着对无妄道;“其实我不甚明白,神尊大人的记忆力在三界排得上号,据听说,十万年前发生的一件小事你也能记得。那么,记忆力超凡脱俗的你怎么好巧不巧地遗忘了与我相关的旧事呢?”低眉浅浅一笑,别有深意道:“莫不是不愿记得,故意以术法封住了,直到前些日子术法失去效力才重新记起。” 不愿记得?无妄翘起一只腿,懒懒搭一只手在膝盖上,坐姿有些不羁。嗯,的确可以这样说,他不愿、也不敢记得,所以才用术法将关于她的记忆封住。但,他不能这样和雪颂说,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个话题翻过去。 祥云向前挪了两里地,花草又生长繁茂,数不清的藤蔓缠绕在婆罗树上,细而韧的藤条间缀着淡紫色的小小花朵,忒适合做样东西。他停下祥云,让鱼丸和雪颂坐稳,起身往婆罗树林子里子走。 雪颂不解其意,直起腰探望道:“唔,停下来作甚?你去哪里?” 他在一片幽深绿意中回头,带着浅薄的笑意道:“看到那些开着小花的藤蔓了吗,我去扯些回来,给你和鱼丸编顶花环戴。” 鲛油灯明灭不定,光芒一时暗淡一时明亮,将人心跳也带得无法稳定。 鱼丸很欢喜,拍手道:“花环?那是甚么呀,帽子吗?” 小朋友涉世未深,有许多物件都没见过,雪颂抱过他,让他坐在她的膝头,柔声解释道:“花环就是用花花草草做成的环形饰品,同帽子差不多,左不过没有顶,帽子能遮挡雨水,花环却不能。” 鱼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我懂的,我在思骨河底拿水草给桃华做过花环,不单如此,我还用黝黑的淤泥给她做过面膜。” 雪颂:“……” 无妄有一双巧手,再寻常的东西到了他手里,随随便便翻转折叠几下,便能成件巧夺天工的珍贵艺术品。他先拿藤蔓给鱼丸编了顶帽子,绿油油的,让人忍不住产生不好的联想。鱼丸欢欢喜喜地戴上了,献宝一样扭来扭去,满怀期待地问她,“怎么样怎么样,我戴这个帽子好看吗?”雪颂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个合适的词夸夸他:“小伙子真精神。” 扯过几根缀有淡紫色小花的藤蔓缠绕在一起,无妄看了眼鱼丸,又看一眼,没忍住,不可遏止地笑出声音。雪颂也忍不住了,跟着笑出来,倒将鱼丸整懵了,摘帽子不是,不摘也不是,呆愣愣的立着,显的甚是憨态可掬。 须臾,雪颂止住笑声,懒懒横卧在祥云之上,笑着回忆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顽皮,每每将父君气得跳脚,满魔宫追着我打。有一年魔宫流行织毛衣,上到帝后下到使女,几乎每人都会,我也跟着学了几日,略懂些皮毛。某一日良心发现,想到素日里总惹父君生气,委实不孝顺,所以我找青玉黛要了织毛衣的家伙事,想为父君织些甚么,尽一尽为人儿女的本分。” 骨节分明的指头在藤蔓间迅速翻飞,穿针引线般缠绕错落,藤蔓交织成团,花环已见雏形。无妄一壁做着花环,一壁支起耳朵偷偷聆听。 “青玉黛将织毛衣的家伙事给了我,但我想,母后已为父君织了许多毛衣,穿个两百年都穿不完,我又何必凑这个热闹,还是织些旁的罢。思索半日,我动手给父君织了顶帽子。” “帽子完工那日,我高昂着头颅心情激动地去送给父君,还亲自帮他带上了,觉得自个儿忒孝顺,自我陶醉得不行。但,父君看了看毛线帽的颜色,本来就严肃的脸变得更为严肃,又开始满魔宫追着我揍。从那以后我才晓得,原来,绿色的帽子还有一层更深的含义,不能随意送人。” 重生之后,雪颂偶然想起这件事,曾经在魔宫翻找过,那顶帽子现在还在储藏室的柜子里,已搁得褪了颜色,显然她父君从未戴过。却也不曾丢弃。 鱼丸歪着脑袋听得仔细,待雪颂说完,他摘下藤蔓做的绿色帽子,翻来覆去查看,满面不解道:“绿色的帽子能有甚么含义呢,我觉得很好看呀,多么活泼的颜色,多么精致的帽子……” 为了保住鱼丸稚气未脱的少年心性,雪颂决定不将事实诉诸与他。 藤蔓做的花环很快完工,无妄以小指勾住一侧,背对着月光朗声道:“好了。”花环在他的指尖来回晃动,鲜亮的绿色枝条中埋着淡雅紫色的花朵,像件精致的艺术品。鱼丸跳下祥云,奔跑到无妄面前,把花环至他的指尖取下,颠颠儿跑向雪颂,“我来拿给雪颂姐姐!” 此刻已至后半夜,整个魔界万籁俱寂,连夜行的禽鸟都蛰伏在窝里不出来,雪颂压根没想过,这片寂静下还藏着怎样的危险。 几乎就在一个喘息之间,向她奔跑的鱼丸被道漆黑的影子一把掳走,黑影悄无声息,动作迅捷神速,她同无妄都没反应过来,鱼丸便同黑影一起消失了。 鱼丸惊慌失措的求救声音回荡在婆罗树林中,“娘亲,娘亲救我!” 他一定吓坏了,竟然连称呼都搞糊涂了。雪颂愤而起身,恼火地蹙紧眉头,极力辨别鱼丸方才发声的位置。 魔界唯有樾氏一族行动最为敏捷,樾辛虽不是樾氏亲生血脉,但他娘瞒得好,直到临死那日他爹才晓得‘我儿不是我亲儿’这件悲催事,所以该教的术法都教给他了。 掳走鱼丸的黑影一定是他,逃走那么多日,樾辛是该有所行动了。 她对着黑魆魆的暗夜高声道:“有甚么冲着我来好了,作甚拿小孩子撒气,一点身为男子的担当也没有,我先前只觉得你懦弱怕老婆,怎的现在你又开始欺负幼童了?樾氏一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类,简直丢尽了我母后的脸面!” 她想以激将法逼樾辛出来,但她的干哥哥这次显然带了脑子,死活不上当,不知躲在何处道:“你待这个孩子这么好,莫非他是你和无妄的私生子?四万年前你便同他不清不楚的,谁知可有做过甚越界的事情。这个娃娃的性命我可以留着,但你得拿魔帝之位来换!” 发出声音的位置不断变换,一会儿在南一会儿在北,极难捉摸,说明樾辛的反侦察能力有所提高。雪颂冷冷笑道:“呵,异想天开,鱼丸我要,魔帝之位我也要!”她威胁他,“樾辛我给你一夜时间!明早要么把鱼丸送回来,要么等着为你的妻儿收尸!你仔细想想,是一只与我无关的小鱼精的性命重要,还是你一家六口的性命重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崂山魔兽凛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樾辛不知在思索甚么,丁点动静都不发出来。莞尔,他骤然行动起来,一身黑袍傍身,行动迅捷如猿猴,完美地融入夜色之中,动作迅速地向北方移动。 无妄闻声而动,玄色衣袍抖在夜风中,转身叮嘱雪颂,“在这里等着我。”观察下樾辛离去的迅捷速度,眉心微蹙,改口道:“不,你回魔宫等我。” 雪颂仰头,“你去哪里?” 他回答得又快又认真,“他拿走了我给你做的藤蔓花环,我去拿回来。” 他关注的仅是花环?难道……重要的不是鱼丸吗?雪颂觉得她应当说些甚么,譬如注意安全之类的,又觉得矫情,踌躇着想了想,还是喊出声音,“你注意些!” 半边唇角挑起,无妄腾空飞起,宽松的袍子随着风向猎猎作响,如锦旗招展。唇角的笑容逐渐放大,他对她报以璀璨一笑,继而头也不回地向北方飞去。 凝视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眼睛一眨也不眨,恍惚间,雪颂心头竟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四万年前,她也是这样头也不回的离去的,可是从那以后,岁月亘长无边,到长眠泥土底,到重生于世后的一百年后,她再未看到过他。 回魔宫等了一夜,几乎彻夜未眠,直到天光四亮、朗日高升,雪颂晕晕乎乎地起身去打开窗子,无妄都没有回来。 她又耐着性子等了半日,日光均匀铺满魔宫门前的台阶时,无妄仍旧没有回来,真真儿的杳无音讯、一去不归。 她昨夜撂下那样重的话,甚至以妻儿子女相要挟,樾辛却并未带着鱼丸出现,不知究竟打的甚么算盘。 一种名为惴惴不安的情绪包裹着她,使她寝食难安。 午后姜落尘来魔宫探望她,推开半掩着的宫殿大门,嗓音愉悦道:“我听知乐说你昨晚半夜才回魔宫,今儿个早上醒来又一副魂不守舍的失落样子,谁都不肯见,是怎么了?”待看见她的脸,摇着脑袋打趣道:“啧,眼睛底下的黑团子能摘下来供我磨墨作画了,省着点用,兴许能画完一幅《清明上河图》。” 熟门熟路地在正厅的椅子上坐下,扫视殿内一番,又疑惑道:“唉?神尊不是在魔宫做客呢么,怎么不见他人?” 苦恼地蹙紧眉毛,雪颂旋身在他对面坐下,略有几分焦急道:“叔叔,我最信任你,你一定、一定要看好青玉黛和她的孩子,能寸步不离便寸步不离,万万不能让樾辛钻了空子,将他们劫走。“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般碎碎念叨,”有青玉黛在,他肯定要有所顾忌,只要他有所顾忌就好……” 从袖中掏出把折扇轻轻摇晃,姜落尘若有所思道:“可是樾辛出现了,并做了甚么事情?我看你有些紧张。” 雪颂没瞒着他,颔首道:“嗯。昨夜我领着无妄和鱼丸在魔界闲逛,放松得过了头,没留神周边变化,樾辛突然出现,将鱼丸掳走了。无妄追了过去,到现在都没回来,不知结果究竟如何。” 换只手扇扇子,姜落尘疑惑道:“我久不曾去仙界,还真不知道那边又添了甚么人,鱼丸是谁啊,怎能跟在无妄大人身旁?” 雪颂心不在焉的回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被仙界的帝后桃华从思骨河中带出来,并一直跟在她和初微身边,算是半个太子爷。” 难怪那孩子被樾辛掳走后她彻夜难眠,既是半个太子爷,在仙界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若在魔界的地盘上弄丢了,不晓得要生出多少事端。但……摇扇的手一顿,姜落尘的眉心动了动——思骨河? 日头又向西偏移几分,正是一日中温度最高的时刻,园子里的树都被晒得蔫吧了,叶子耷拉在枝头,像极了提不起精神的雪颂。 再三催促姜落尘,让他赶紧回去看守青玉黛后,她枯坐在大殿的金色座椅上,望着殿外的橙黄色日光久久不语。她想,再等等罢,等入夜后樾辛还不来,她便出去找他,哪怕翻遍三界也要将他揪出来。 自打杀回魔界后便不曾睡过一夜好觉,困意不合时宜地袭来,她忍了忍,发现忍不了,便没再去忍,打个长长的哈欠之后,她伏在案头小憩片刻。 不晓得睡了多久——大概有一个时辰——日头又西沉数分。她是被外头惊惶失措的叫声吵醒的。魔宫的魔使一向训练有素,遇着再险急的情况也能处之泰然,而今他们竟惶恐到失声尖叫,说明外头出现了甚么他们不曾见过的怪物,或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坐直身子,揉揉酸痛的后背,端出一代魔帝该有的架子,雪颂神色平静地走出大殿。 她晓得,等的人终于来了。 刚一露头,还未来得及感受日光照在身上的温度,樾辛阴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父亲大人,就是她!她抓走了您的儿媳和孙儿,将他们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还把属于我的魔帝之位夺走了!” 父亲大人?日光灼花了眼睛,眼前有数团黑墨缭绕飞舞,雪颂适应片刻,才终于看清殿前的景象。樾辛唤作父亲大人的,乃是一头身高百丈的巨大魔兽,相貌丑陋而狰狞,大口内涎水直流,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掩着鼻子也还能闻到。 魔兽、魔兽凛?雪颂禁不住“啧啧”两声,好家伙,樾辛竟把他亲爹给搬来了,没想到化成人形后风度翩翩的魔兽凛原身竟这般丑陋,不晓得那些与他媾和过的女子见了会有何感想。 “谎话精。”她含着嘲讽的笑看向樾辛,“你的妻儿是我抓走的吗?那是你造反后应得的下场,本座留你们性命已仁至义尽了,哪料想你不知悔过,一条路走到黑,还要犯下更大的过错。至于魔帝之位……”眼底的嘲讽之意更甚,“魔帝之位向来由魔界嫡系血脉继承,你是魔兽的孩子啊,尊贵的魔帝之位岂能由你继承。” 日光灼灼,刺目难睁。被抓走鱼丸小朋友平躺在魔兽宽大的后背上,动也不动,不晓得是睡着了,还是被施了甚么术法。 樾辛被激怒了,指使魔兽凛撞碎大殿第一重门,踩在废墟上倔强道:“如若老魔帝不想把魔帝之位传给我,那又为何要认我做义子,他既是认我做义子,便一定要立我为魔帝。” 雪颂气急反笑,大概这便是执念了罢,他想了多年魔帝之位,一朝没坐上,所有人便都成了他怨怼的对象。 “你想当魔帝也要看是否有那个能力,当年父君认你做义子,是想过培养你做继承人的,可你呢,生性懦弱担不得重任,只知道同青玉黛厮混,若真立你为魔帝,魔界岂非要葬送在你们手上!” 樾辛已听不进去任何劝说的话,挥手示意他的魔兽老爹驮着鱼丸继续向前,脸色阴婺道:“少说废话,昔年老魔帝封印了我父亲,今日你又抢走了我的魔帝之位,老魔帝已不在人世,父债女偿,所有的债便都由你来偿还罢!” 她本就没指望以言语说服他,当执念深到了一定程度,唯有用武力才能打破。 化作原身的魔兽凛体积巨大,可以同蛟兽风河相较,比三个磨盘还大的蹄子往魔宫的围墙上一踢,登时将才修建好的围墙踢出个大窟窿。 灰尘弥漫在眼前,暂时将视线遮挡住,雪颂旋身祭出妖月刺轮,双脚蹬地飞起,腾在空中高声道:“无关人等速速退去!” 魔宫的魔使世代侍奉魔帝一脉,已生出一种类似亲情的感情,他们聚拢在一起不肯离去,大有同雪颂共存亡的劲头。 若是在平时雪颂可能会夸夸他们衷心护主,但眼下情况紧急,完全不给她感性的时间,在空中翻个跟斗,她沉下脸厉声道:“你们在这里并不能帮到我甚么,还有可能成为拖累,赶紧退去,我罩得住!” 魔使们面面相觑,想到他们的魔帝大人曾以一己之力平叛逆臣,迅速将魔界拨乱反正,本事和手段自是不言而喻。这才快速离去,各自寻找安全的落脚点。 樾辛和魔兽凛已越过破损的围墙,正朝着魔宫的主殿逼近,背上背负着一动不动的鱼丸,铁蹄重重踩在地上,扬起的灰尘久不弥散,震得人站立不稳。 眸光敏锐凌厉,雪颂盘旋在空中,打起十二万的精神,握着一对妖月刺轮比划几下,却不知挥向何处。 上古时代的魔兽各有其独特的本领,就像风河,它的本事是喷火。凛也有它独特的本事——刀枪不入,哪怕是玄铁打制的兵器也无法伤到它一丝一毫。所以昔年她老爹才没干脆斩杀它,而是想办法将它封印在崂山之巅。 何况,鱼丸是生是死眼下还无法得知,万一她以妖月刺轮去攻击凛时,它拿鱼丸来做阻挡,定会伤到他的。那样她该如何向无妄交代,如何向桃华和初微交代? 她想,若是风河在此便好了,它是洪荒时代的魔兽,年岁比凛长数轮,本事也大不少,定能有法子制服它。但,风间河距魔界上千里,哪怕风河现在得了消息赶来,没有半个时辰也到不了,而半个时辰能发生许多无法预料的事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抛个媚眼儿 还是赶紧想办法应对罢。 凛已逼近眼前,有三个磨盘大的脚丫子一伸,毫不犹豫地踩碎了魔宫门前的镇宅神兽,石头碎片“哗啦啦”倾倒在地上。雪颂眯起眼睛,手臂微抬,猛地将妖月刺轮甩向躲在凛身后樾辛——既然它刀枪不入,那么她便打他的儿子罢! 绯红色光芒划破虚空,锋利的刺轮稳稳飞向樾辛,直奔他的双腿而去。整个人激灵一下,旋身飞到魔兽凛的后脊背上,樾辛险险躲过一击。 接着,他朝雪颂挑衅一笑,竟提起陷入昏迷的鱼丸,径直拿他挡在身体前面,显然想把他当做盾牌来使。 无辜的小胖子煞白着一张脸,双目紧紧闭着,四肢像面条一般软塌塌地垂落下来,一点儿意识都没有,樾辛提着他便如同狩猎者提着一只死掉的猎物,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猖狂笑上数声,樾辛狂妄叫嚣道:“再拿你的破兵器打我啊!这个孩子个头虽小,却也能抵挡片刻,有这么好的肉盾,不用白不用。” 摊掌收回妖月刺轮,雪颂愤愤地横了樾辛几眼,眸子里简直能喷出业火——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樾辛同凛一样卑鄙,竟拿个□□孩童做挡箭牌! 她也做了回卑鄙小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樾辛你别忘了,青玉黛和你的孩子还在我手中,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即刻便能去见九殿阎罗!” 樾辛不以为意,轻飘飘笑道:“那么,我们便来比一比,看是这个孩子先去见九殿阎罗,还是我的妻儿们先去。” 青玉黛还在大牢之中,而鱼丸就在他手上,甚至不要费心费力,只要他松开手,鱼丸便有可能摔死。 这场唇舌之辩,她毫无疑问的输了。 似乎算准了她不敢妄动,樾辛立在凛的后脊背上,提着鱼丸得意道:“多说无益,父亲大人,我们杀进魔宫,夺回原本属于我的魔帝之位,救出青玉黛和孩儿们!” 铁蹄震地作响,一人一兽直奔魔宫主殿而来,气焰嚣张态度狂妄,压根不把挡在主殿门前的雪颂放在眼中。 收回的妖月刺轮握在手中像块烧红的热铁,雪颂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抛出去不是,不抛出去也不是。 小胖子生来命苦,没爹没娘的,在思骨河底煎熬了那么久,好容易才上岸享受几年大好时光,她怎能置他于危险的境地。所以,不能攻击樾辛。 魔宫是她父君一手建立起来的,每一块墙砖都见证过她的成长,这里不单是魔界的政治核心区域,更是她的家。得攻击樾辛,得阻止他继续向前。 两个截然相反的想法困扰着她,脑袋里乱哄哄的,她刻意保持的清醒正渐渐消失。 她看到樾辛和魔兽凛步步紧逼,铁蹄将地上的石子儿碾成了粉末,魔宫主殿毁于一旦不过是瞬息间的事。 她看到昏迷不醒的鱼丸突然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澈澄透,一改方才的无可怜样儿,远远朝她抛个媚眼儿,精气神十足。 像面条一般软塌塌的四肢突然贮满了力量,鱼丸扭扭脖子,“咚”地变作一尾只有巴掌大的小鱼,甩着尾巴从樾辛的手中逃走了。 没料到鱼丸的原身竟是一尾巴掌大的小鱼,樾辛的脸上登时写满了错愕,他伸出爪子想把鱼丸逮回来,捞了两把甚么都没捞到,压根抓不住它。 滑溜溜的鱼丸溜了溜了。 思绪重新恢复清明,意识到发生了甚么事情,雪颂缓缓绽放一个释然的微笑——小鱼丸,鬼灵精。她尚且招架不住他,隔三差五被他骗得一愣一愣的,樾辛那个怕老婆的奸佞小人又怎么能招架得住他呢。 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她立在苍茫天地间,周身散发出源源不断的黑色魔障,对着樾辛慵懒笑道:“那么,便同你过几招罢。” 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兵器的碰击声回响在魔宫上空,两道人影穿梭在魔宫的殿宇楼台之前,绯红色光芒来回闪烁,间或有几缕黑色魔障缭绕不熄,如烟雾般徐徐弥散开来。 数招之后,雪颂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上,甩手将妖月刺轮往地上一扔,半点劲儿都提不起来。倒不是打不过,再来三个樾辛她也照样能打得他找不着北。但魔兽凛着实让人讨厌,浑身的皮肉比石头还硬,怎么打都不见它吃痛,反而越来越精神,每每她将妖月刺轮甩向樾辛,凛总要出来挡一下,当真是位任劳任怨的好父亲。 这样下去他俩倒是不累,躲猫猫似的,没准还觉得挺有趣,她非得累断气了不可。 樾辛怎能给她歇息的时间,引着魔兽凛趁胜追击,看样子今儿个势必要取她性命。雪颂淡然地躺着,一动也不动,直到魔兽的铁蹄将将落到身上,才不情不愿的往旁边滚了滚。 天际似有一团黑点在缓慢移动,瞧着形状有些眼熟,但距离太过遥远,雪颂不敢妄下结论。 一击落空,魔兽凛紧接着给了她第二击,雪颂又往旁边滚了滚。腰部被石子硌了下,她痛呼一声,隔着错落的宫殿墙宇望向天空。 万里无云,整个天空如被清水濯洗过一般澄透,她终于看清那团黑点子是甚么了。单手扶地起身,摊掌召来妖月刺轮,雪颂施然站稳,对着樾辛挑眉道:“你以为,只有你能找来上古时代的魔兽?” 黑点渐渐变大,长长的身躯在空中盘旋一圈,径直俯冲而下,正是曾令樾辛闻风丧胆的蛟兽风河是也。 “嗷——”风河狂躁地咆哮一声,天地也抖上三抖。 雪颂趁势驭风飞起,翻身坐在风河的脑袋上,抓住分岔的犄角,俯视他们桀骜道:“你们父子联手,也不过只是跳梁小丑。” 一扬手,妖月刺轮划破虚空,旋转着快速朝樾辛飞过去。 这场战斗悬殊巨大,短短半个时辰后,樾辛便再一次做了她的手下败将,连带着一只上古时代的魔兽,算是稳赚不赔。 她从风河的背上跳下来,站立于高台之上,以胜利者的姿态傲视樾辛,冷冷道:“我说过的,魔帝之位我要,鱼丸我也要,你看,我做到了罢?” 樾辛不语,魔兽凛亦不语,只能听见从破损的围墙中传来的阵阵风声。 姜落尘向来擅长于做马后炮,甚至已做出了独到经验,这边她刚把樾辛他们打趴下,那边他便提着折扇慢悠悠来了。 他被眼前的遍地狼藉惊着了,指一指凌乱的废墟,诧异道:“哟,怎么了这是?”眼睛转了转,看到匍匐在地上的樾辛,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说教模样,“不是我说你,辛儿你也太不成材了,三番两次勾结外人造反,拿魔界上万年的基业当儿戏。你看看你看看,魔宫被你糟蹋成甚么样了,雪颂能饶得了你,做叔叔的可饶不了!” 樾辛稍微买姜落尘三分面子,能听进去他的话,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樾辛的眼泪却是想来就来。拽住姜落尘的衣角,樾辛痛哭道:“姜叔叔,你告诉雪颂,她根本没有资格做魔帝!” 俊颜一黑,姜落尘赶紧丢掉折扇去捂他的嘴巴,动作麻利而又干脆,看得雪颂怔住了。 若姜落尘不去捂他的嘴巴,兴许雪颂还会当他是在浑说,但姜落尘把他的嘴巴捂上了,便说明其中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怎么没资格做魔帝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遗忘的旧事 樾辛有如困兽一般难以控制,极力挣脱开姜落尘的手,面上布满了报复的狞笑,高声道:“雪颂,你根本不是老魔帝的孩子,甚么魔族嫡系血脉,狗屁!你不过是天地间游荡的一团瘴气罢了!” 樾辛素日里最重视形象,头发不梳得纹丝不乱是不会出门的,然而眼下却显得很邋遢,束发的玉冠在打斗中不知掉落何处,头发凌乱地披着,干净的长袍上印满了血痕和泥污。 姜落尘恼火地抛了个禁言咒在他身上,转头向雪颂道:“他疯了!甚么浑话都敢说,你别信!” 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不见,遥远的地方传来缥缈的梵音歌谣,一字便成一句,唱得人心口发涩、头脑发胀。 浑说吗? 就像撕开一道口子,缺失的记忆随着歌谣飘回来一部分,她想到老魔帝为何总逼着她继承魔帝之位了——她虽不是魔族的嫡系血脉,但魔族的嫡系血脉同她息息相关。 是她,赐予了魔族最尊贵的一脉传承。 说来,她并不是老魔帝的亲生孩子啊。 甚至,她连人都不是。 三界初分之时雪颂便已存在于世了,并不是像无妄和初微那样以人形存世,而是一团虚无缥缈的、有意识的黑色瘴气。 仙界她去过,奈何三清浊气甚微,处处都写满了“纯净”二字,她适应不了,转而去了凡界;凡界的景色好是好,然民众多惧怕它,她出现在哪里,哪里便人心惶惶,搅得她没一日好心情。最后,迫不得已,她辗转去了魔界。 她觉得,魔界真是好地方,三清浊气不浓不淡,刚好适合她休养生息。更为关键的是,那些还未开化的洪荒魔头长相千奇百怪,可比她丑多了,呆在他们中间,她自信渐长。 于是,她占了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山做落脚点,自此便长留魔界,再没挪过地方。 她那会儿对时间全无概念,一团魔障嘛,不用担心生老病死,关心时间流逝做甚。 只是她偶尔也能察觉世事的变化,譬如山上的树木死了又生,譬如荒芜的魔界渐渐变得热闹,譬如眼熟的魔兽们一个接一个死去,新的魔兽再诞生,然后也死去。 她居于荒山之中,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像家族中最长寿的长者,享受着数万年如一日的孤独。 不懂得情爱是甚么时,孤独是相邻的挚友,一旦知道了情爱是甚么,孤独便成了一种煎熬。 她不懂情爱,所以活得洒脱。 山上的精怪不晓得换了几代,他们无法估算出雪颂的年纪,只晓得她几乎与天地同岁,是以皆唤她作太奶奶。 精怪们隔几年会来找她,天南海北胡讲一通。“太奶奶,外头又开始传咱们山头上有宝贝了,但他们都不敢进来,很是害怕你。” “太奶奶太奶奶,你到底多少岁了啊。我爷爷的爷爷便见过你,过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也能见到你,你只是一团魔障啊,不会挥散的吗?” “太奶奶,你要努力修炼,我相信,化成人形后一定会是个漂亮的小姐姐!” “太奶奶,我昨儿个见到神尊无妄了,他真好看,比咱们魔界任何人都好看,你活了这么久,一定也看过他罢,那你觉得他好看吗?” 她那会儿扎根魔界,寸步不曾离开,是以并不知道无妄是谁,没见过他,也不懂好看的概念是甚么。 她想,大概和东煌山上的树木一样罢,有低矮丑陋的灌木,也有秀美颀长的美人松。美人松就比灌木顺眼,可能这就是好看。 她每日所做之事不过是在山上飘来飘去,或是干脆陷入沉睡,等她再次醒来之后,当初找她闲扯的小妖精们已消失在三界之中,他们的重孙子也垂垂老矣。 因为怕吵,她在山上飘来飘去时从来不会飘到山脚下,到了半山腰便会停下来。 有一日从沉睡中醒来,她有些大意,竟晕晕乎乎地飘到了山脚下,还撞见位身负重伤的少年郎。 少年郎不过双五年华,牙还没长齐,脸上写着稚嫩俩字。不晓得他是得罪了甚么人,还是怎么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流淌出的血汪有半指深,躺在碎石堆上,奄奄一息。 眼缘有时很奇妙,她看了他一眼,觉得不讨厌,躲在棵树后面同他搭话道:“你死了没?” 少年郎闭眼虚弱道:“东西还没找到,我不能死。” 她又问:“你来找甚么?” “找这山上的宝贝,他们说,得到宝贝便能做魔界的帝王。” 这山上除了花草树木外甚么都没有,若说宝贝么——也只有她能算得上。分出点魔障当眼睛,她接着问:“你流血了,挨打了啊?” 眼看着性命不保,少年郎的嘴巴还是犟得很,“年轻人怕甚么,挨打才能长得快,打断了骨头更好,能长高呢。” 缘分向来奇特难言,她虽然从未见过他,却没来由的欣赏他宁死不屈的倔强模样。从大树后头出来,她试探着渡了缕魔障给他,有甚么用暂时不晓得,反正她将魔障渡过去之后,少年郎身上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了。 她鲜少和山外的人打交道,同少年郎说了这么几句话,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 慢吞吞飘回山顶,她寻了处树荫浓盛的地儿,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不去管人间又经历多少次沧海桑田。 她想,等她醒过来,这个临时起意搭救下来的少年郎估摸会变成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大概再无相见之日。 往后又过了多少年,她仍旧全无概念,不过是睡了醒醒了睡,连饭都不用吃。 直到当年的少年郎壮着胆子到山上找到她,将她从沉睡中唤醒,意气风发道:“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少年郎已不再是少年郎,他长出了黑色的胡茬,稚气全脱,眉宇间写满了成熟稳重。 雪颂大为震惊,“我救了你,你却要让我当你的女儿?!” 他自信颔首,起誓一般郑重其事道:“是的,做我的女儿。因你渡的那缕魔障我才能活下来,才能做魔界的帝君,这份恩情无以为报。做我的女儿罢,我会用生命去疼爱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尽力满足,将来魔界也会是你的。” 她闷闷发笑,紧密围绕在一起的魔障有些松散,“用生命来疼爱我?你的生命能有多长,倘若有一日你死了,这些不都成了空话么。” 他并未退缩,只是好奇问道:“你不想拥有肉身?” 她洒脱笑道:“一团魔障想飞便飞,想变成甚么形状便变成甚么形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还要肉身做甚?” 他想了想,认真道:“有了肉身,便有爱和被爱的机会。” 爱?那是甚么鬼东西?雪颂对此嗤之以鼻,不再搭理少年郎,她随着突变的风向飘远,重新换了个地方睡觉。 她不知何为好看,不知何为孤独,不知何为爱。等到遇见宿命中注定纠缠不清的那位翩翩少年,她突然无师自通,一昔之间甚么都懂了。 她仍然记得,那一日东煌山上风声喧嚣,狂风卷着骤雨突然袭来,到处都是被大风拦腰吹断的古木,她最喜欢的那棵美人松也没能幸免,被大风刮成了秃瓢,一片叶子也不剩。 打她诞世伊始,便不曾碰到这样厉害的风雨,新一辈的小妖精举家迁徙,临行前特意到山顶拜会她,无比恭敬道:“从仙界那边跑过来一只蛟兽,此刻正在咱们山头上作乱,太太太奶奶,我们先搬出去避避风头,过几日便回来,您可要跟我们一起走?” 她仅是一团瘴气罢了,蛟兽伤她不得,便没和小妖精们一起走,留在了东煌山上。 幸好她留了下来,不然往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可能到现在还是一团瘴气,懵懵懂懂地飘浮在天地间,等着后辈唤她太太太太太太奶奶。 碰见收妖的青年是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傍晚,天光将暗不暗,大地留有最后一丝余光。他快速穿梭在茂密的树林里,全神贯注的同蛟兽打斗,雨水打湿了他穿的玄色衣衫,不断有水滴落,乌黑墨发贴在白皙的脸上,恰到好处衬托出如画眉眼。 彼时还是一团瘴气的雪颂看得痴了——以前看到的都是甚么玩意儿啊,还能被称为人吗? 三界众生都说无妄不曾老去,其实他只是老得慢,现在的容貌同以前相比还是有变化的。 她目睹他收服蛟兽,将庞然大物变成根芹菜大小,鬼迷心窍般凑上前去,脱口而出道:“你是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尘埃落定后 青年低头看向她,先是一惊,继而反应过来,漆黑的眸子里似承载了满天星河,“有意思,魔障也会说话。”挑唇微微一笑,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摸她。 她从未被人碰过,何况还是这样对待宠物一般好奇的抚摸,忒没礼貌,忒不讲究。“放肆!”她恼火呵斥道。 青年不为所动,仍旧好奇的摸着她,甚至当即给她取了个外号,“你怎么这样黑,不如我唤你小黑黑罢。” 她头一次有咬人的冲动,奈何空有想法没有嘴巴,将自己分成八瓣遁走,离他有段距离后才重新汇合到一起。 青年大笑几声,遥遥看她一眼,再看一眼,饶有兴致道:“无妄。我叫无妄。”说罢转身腾云离去,委地长发曳在风中,只留一个洒脱的背影给她。 从此后,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无论飘到哪里,脑海里总有那道洒脱背影,挥之不去、忘却不掉。 山上的小妖精告诉她,这叫“一见钟情”。 她最先爱上的,其实是那张迷惑人心的脸,曾历尽的世间所有风景皆无法匹敌。 没几日,被她搭救过的少年郎再次来到东煌山,大有不屈不挠誓要说服她的顽强精神。他道:“你再想想,做了我的女儿便能拥有肉身,有了肉身能做许多事情,譬如遇见喜欢的对象时,可以无所畏惧地将心意向他表明。” 她脑海里全是无妄放大的俊脸,整个人被迷得七荤八素,他说的话刚好句句合心,在空中盘旋一圈,不假思索道:“好!我做你的女儿!” 便这样将自个儿卖了。 那位偶然搭救的少年郎,便是她老爹,魔界上一任魔帝雪无涯,他实现了承诺,的确拿生命来待她好。 做他的女儿比做一团瘴气舒服千百倍。 入了轮回后,记忆也连带着被封锁上,她竟把这段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只以为自个儿是魔族的帝姬。就连无妄她也不记得,还一直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通往初云天的岔路口。 其实,她身上的通天魔障,才是真正原身;其实,她与无妄纠缠了岂止两世。 晚来风急催夜深,暮色苍苍茫茫,混乱的一日即将过去。 脑海中的梵音歌谣唱至尾声,雪颂轻抬琥珀色眼眸,缓步走向樾辛,顿足微笑道:“那又怎样?我曾是一团瘴气不假,可谁能架得住好运到来呢。母后给了我肉身,父君给了我身份,那么我就是他们的孩子,就是魔界的帝姬雪颂。” 前世甚么的,早已成为过去,凡界芸芸众生千百万,谁人不曾走过轮回台? 闻得她说出这样的话,姜落尘僵硬的手终于变得松软,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浊气,紧张的神色被释然取代。 他以为的惊天秘闻换来的只是平静对答,樾辛颓丧苦笑,呓语一般碎碎念叨道:“我晓得的,即使叫上父亲大人也没有几分胜算,你的术法造诣比我强数倍。但我不能再等了,晚回来一日,阿黛他们便要多受一日苦楚,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胜算我也要试一试,万一上天眷顾,我真的成功了呢。” 痴人说梦,上天哪有那么多时间眷顾造反的逆臣。再不想同他说话,用冷漠将疲色掩饰住,雪颂吩咐魔使将他与凛囚禁在最坚固的寒冰水牢。 如何处置他们,还要等和其他几位魔君商量完之后再做定夺。 樾辛自知回天无力,面如死灰地任由魔使将他带走,不反抗也不挣扎。相貌丑陋的魔兽凛却蓦地变幻成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被妖月刺轮打伤的伤口往外渗血,瞧着怪惹人心疼的。“魔帝大人。”他朝雪颂抛一记媚眼儿,“这世间多少女子拼死拼活的想要同我在一起,只因我的床笫功夫甚好,你可要试一试?” 浑身的鸡皮疙瘩霎时跑出来,雪颂觉得鱼丸之前抛的那记媚眼儿真勾魂,忒有水平。一眼都不愿看他,掸掸华裳上飘落的灰尘,她背过身嘲讽笑道:“丑东西。姑奶奶认得一人,他的床笫功夫可比你强多了。” 只是她认得的那人不晓得去了何地,说是去追樾辛了,但樾辛现在已做了她的手下败将,即将被关进寒冰水牢,他却一去不返,音信全无。 从樾辛手中逃跑后,鱼丸躲在了一片大树叶下面,见尘埃已定,他射箭般从树叶子底下蹿出来,恢复成人形向雪颂跑过去,“雪颂,我在这里!” 雪颂朝他招手,“乖,快过来。”肉山大魔王再一次重重撞进怀里,肋骨被撞得生疼,她觉得下次有必要同他说一说,让他认清自己的体重。抱起鱼丸,她问他:“无妄呢?他不是追你们去了么?怎么还没回来?” 小胖子蹭来蹭去,摇着脑袋道:“我一直没看到他啊,他有去追我们?” 咦?没看到他?这便奇怪了。 无妄乃是上古大神,术法造诣空前绝后,三界无人能伤到他,她无需担心他会出甚么意外。兴许,他在追樾辛的途中看到了好风景,一时舍不得离去,遂枕臂无忧无虑地睡上一觉。 唔,应当如此。 姜落尘慢悠悠凑上前来,噙着友好笑容道:“这便是被劫走的鱼丸小朋友?来,转过头让老人家瞧瞧。”鱼丸乖乖转过大脸盘子,他轻瞥几眼,眸光瞬息变得惊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咦——他是……” 雪颂抬头,“唔,甚么?” 未有足够证据之前,还是先闭口不言。重新取过折扇,他热极了似的狂扇不止,眯着狐狸眼乐呵呵道:“好俊俏的一个小娃娃。” 前言不搭后语,鱼丸与雪颂面面相觑,皆不知他想表达甚么。 夜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达,黑暗转眼间席卷了魔界的万里山河。魔宫经樾辛一通折腾过后,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破损的墙壁要重新补上,魔宫主殿前的镇宅神兽也得重新找工匠雕琢,光手艺费就得花费不少钱。由于前些日子从樾辛家中搜出不少家当,国库甚为充实,是以雪颂并未觉得心疼,十分干脆的吩咐知乐找魔界手艺最好的工匠来做这些事,阔气得很。 他造的孽刚好用他家的钱来偿还,万分公平公正~ 因着无妄不在的缘故,小胖子鱼丸无人照顾,雪颂便勉为其难的替无妄代了个班,帮鱼丸洗澡、穿睡袍,再吃力地把他拎进被窝里,扯过被子盖好。手法端的无比生疏,一看便是从未单独带过娃儿的阔太太。 夜已深,鱼丸还不阖眼,将双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满面期待道:“雪颂姐姐,你给我讲个故事罢。” 雪颂已几日不曾睡个安稳觉,昨夜更是只眯了一会儿,现下脑袋里空空的,别说故事了,连话都不想说。拉过高脚凳子,托着腮坐在床边,哈欠连天道:“不会。” 鱼丸不满地嘟着嘴巴,“可是无妄每晚都给我讲故事的,不讲故事我睡不着。” 天没完全黑透时雪颂还在猜测,无妄有可能在处风景绝佳的地儿睡着了,但现在夜已深,他再怎么渴睡,也总该醒过来了罢?他不是没数的人,鱼丸还在魔界呢,他决计不会丢下他自个儿回仙界,也不会放任他不管。想起他离去时头也不回的傲然背影,右眼皮突然猛烈的跳动几下,睡意飘散不见,雪颂瞪圆眼睛想,该不会,该不会无妄出了甚么事情,短时间内无法脱身,所以才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她原本是不迷信的,这会儿却突然想起民间流传的一句话: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的灾难已经过去,那无妄呢,他是否会遇见灾难? 鱼丸哼哼唧唧的非要她讲故事,没法子,雪颂挥去脑海里不详的念头,无奈妥协道:“好,本座便发挥语无伦次的想象力给你讲个故事,竖起耳朵听好——”小胖子赶紧把手放进被子里,圆脸上写满了期待二字,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她咳嗽一声,故弄玄虚道:“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有个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的小仙女,她有着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大眼珠子眨呀眨,像是会说话……” 听到长得漂亮身材又好便知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啃着不知何时偷偷摸摸伸出来的手指头,鱼丸神往道:“后来呢?” 困倦地打个哈欠,雪颂硬撑着将眼皮子支起来,“后来啊,后来小仙女死了。” “唔啊!”鱼丸捶着被子不依不饶哭出声音,他的嗓门很大,哭声震天响,魔宫的顶儿差点被他掀起来。小孩子很奇怪,左哄右哄不见他睡,哭着哭着便睡着了,脸上泪痕还未干,呼噜声便冒一阵一阵响起来。 雪颂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哄孩子的好法子。取过毛巾为他擦去脸颊上的眼泪,在额头上落下一吻,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折返回魔宫主殿。 鱼丸是睡着了,她还不能睡,几位魔君都在等着她过去商议怎么处置樾辛,这是当前重中之重的大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劫后再重逢 以姜落尘为首的四大魔君只剩三大,占据了魔宫东南西三个方位的椅子,远远瞧着气势甚足,当值夜班的魔使吓得远远躲开,不敢靠近他们。雪颂在正中落座,先剥只酸溜溜的橘子提精神,试探着出了个主意,“我想了想,魔兽凛留着始终是个祸害,正好咱们风河现在在魔界,便让它直接将它吞噬了罢。凛的骨头虽硬,多消化几日总能消化得完的。至于樾辛与青玉黛……”掰开橘子,塞一半到嘴巴里,眉头酸得紧紧蹙起,“他们的罪孽深重已深重到不可原谅的境地,不如直接废掉他们的术法罢,贬斥为庶人,寻个地儿永生永世囚禁起来,直到他们死去为止。” 坐在南侧的南屿魔君“啧”一声,摇头道:“魔帝大人还要留着他们夫妻俩性命呢,咋的,没被坑够?想等他们重新找回术法,再将俺们魔宫戳几个大窟窿啊?” 雪颂觉得南屿的想法有些悲观,却又不无道理。将剩下的半只橘子也塞进嘴巴里,她苦着眉头道:“那你们说,究竟如何处置他们才算合理且无后顾之忧?” 南屿魔君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找人将毒.药混进他们的饮食中,伪装成为了赎罪而服毒自杀的场景可好?” 这下换雪颂摇头了,“樾辛……是我的兄长,纵然我已将他从帝族中削离出去,却也改变不了父君曾收他为义子的事实。仙界那边一向爱瞎传谣,勿需说将毒.药混进他的饮食中将他毒死,伪装成为了赎罪而服毒自杀的场景,就算他真的赎罪自杀,仙界那边的民众也会以为是我谋害了他。本座在仙界的名声已够差的了,若再加上六亲不认这条,唔,估摸再去仙界便无人敢靠近我了。” 这也是掏心掏肺的大实话。杀不能杀,留也不能留,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寂静在烛光中安然流淌。 良久,马后炮姜落尘打个哈欠,手指头在椅子上轻扣两下,自信十足道:“交给我处理罢,包管叫你们满意。” 老狐狸在人世间混了几万载,学得忒精明,没有十足的把握向来不会承揽事情。他几乎从未以这样自信的口气说过话,今儿个既然说了,便表示他有十足把握。 雪颂不知他用了甚么法子,反正自这日之后,天荒地老岁月如梭,无论世事怎样迁移变化,她再未见过樾辛一家。 将这件大事敲定,雪颂心里不由得松一口气,没有后顾之忧,也不用担心被世人诟病,整个人霎时如飘上云端,就连疲累也好似减去三分。 告别三位魔君,回到寢殿,换过柔软的天蚕丝睡袍,她迷迷糊糊地往床上爬,预备睡个谁也唤不醒的大大大好觉。 脑袋刚碰到枕头,眼睛还没阖上,她突然觉得不像不太对劲——咦她的床榻何时这样狭窄了?她记得以前可以并排躺着两个人的,可现在只躺她自己都舒展不开,难道说,最近吃胖了? 不不不,近来杂事繁缛,她整日奔波劳碌,压根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不消瘦几斤就算阿弥陀佛了,怎么还会发胖呢。 带着狐疑伸出指头,慢慢向身旁摸索,猝不及防,摸到个柔软而带有温度的物体,她“嗷”地叫唤一声,“甚么东西!”迅速坐起身,缩在床榻另一侧,待看清柔软而带有温度的物体是甚后,她抱着手臂磕磕绊绊道:“无妄你你你……你变态啊!” 不晓得何时出现在她床上的不明物体,正是一去不复返的神尊无妄是也。提了一日的心终于放回到胸膛中,眼眶热热的,鼻子也发堵发酸,不晓得是所受惊吓过度还是怎么的,忍不住想哭。 今夜当值的魔使是个年轻小伙子,眼力劲儿比知否差点儿,听见雪颂叫得惨绝人寰,忙紧张地过来扣门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甚么事情了,可是有刺客?” 她赶紧伸手将床帘扯过来挡住,捋顺气息,故作平静道:“无……无碍,你且退下罢。” 小伙子挠着脑袋不解退下去,她横着眼睛瞪不请自来的某人两眼,随手抄起手边的软枕扔向他,“你快些从我的床上下去!” 青年从容不迫地翻个身,以手掌托住半侧脑袋,目光灼灼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嘘,小点声,可是想让外头的魔使听见?” 嗯……魔宫的魔使嘴巴有时候太碎,若是让其中任何一人晓得无妄半夜爬到她的床上的事,那么不出明日午时,这件事情就会以无比夸张的版本传遍整个魔界。 她捞回掉在无妄脚边的软枕,抱在怀中挡住略微有些低的领口,心神不定道:“你不是追樾辛去了吗,怎么一去便没了踪影?鱼丸说并未看到你,我还以为……” “以为我遇到麻烦了?”心情似乎很好,嘴角始终有一抹微笑,无妄望着她温声道:“我的确去追樾辛了,在即将截住他之前,我发现,他去的地方是崂山之巅。我想,只除掉一个樾辛还是会有后顾之忧,若有一日封印解除,魔兽凛得知你与他儿子之间的恩怨,一定会来魔界找你的茬儿。为了省去日后的麻烦,亦是为了避免再起纷争,我便临时改了主意,由着樾辛唤醒魔兽凛,好让你将其一网打尽。”换了只手托脑袋,望向雪颂的眸子里有缱绻爱意弥漫,“而鱼丸,他尽得初微和桃华的真传,有一身随机应变的好本领,区区樾辛他完全应付得来,无需我上前搭救。” 因着要入睡的缘故,雪颂把束发的东西全拿了下去,乌黑墨发如瀑布般柔顺垂着,衬得一张脸既精致又好看。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有一缕不听话的头发跑到眼睛前面,随意掖到耳朵后面,她正打算问无妄一个问题,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又垂落下来,她又随意一掖,头发又不知好歹地垂落下来……如此反复三次,雪颂妥协了,再不去管它。 无妄原本正以欣赏的眼光看他们雪颂的美好容颜,兴味正浓,那缕碍事的头发屡次不知好歹地垂下来,委实令人扫兴。坐直身子,凭空变出支凤凰浴火钗,替她将头发挽起来盘在脑后,波澜不惊道:“那只花环蔫吧了,我怕你拿到手后觉得扫兴,便丢弃在崂山之巅没带回来,下次找到更好看的花藤,我再为你编制花环。” 无妄盘发的手艺可以用差劲来形容,无法想象心灵手巧的神尊大人也有不通之处,值得镌刻铭记。她自动将他说的话过滤掉了,权当没听见——找到更好看的花藤再为她编制花环?四万年前他曾说给她做对簪花,末了没有兑现,亦曾说有时间带她去看凡界的元宵灯会,末了也成为无法兑现的又一诺言,她若再信他,便当真是很傻很天真了。 这一方空间甚是狭窄,床榻嘛,主要的用处便是睡觉,又不能在此宴请宾客,要那么大空间作甚。狭窄的空间里挤了两个人,想不凑得近都不行,无妄身上独有的淡淡香气钻入鼻腔之中,好似埋在地底千年的陈年梨花白,令人闻之欲醉。不自在地动动身子,雪颂问他,“风河是你叫来的罢?” 青年露出惊讶的表情,“哦?你怎么知道?” 她挑挑眉毛,“猜的。”把松松垮垮的钗子往头发里头捅一捅,条理清晰道:“我先问风河是你叫来的吗,若你答不是,那它便不是你叫来的;若你表示惊讶,并疑惑我是如何知道的,那么风河便是你叫来的。” 轻抖玄色衣袍,无妄毫不吝啬地夸她,“我们雪颂向来聪慧。” 维持着如常神色,雪颂暗暗腹诽。聪慧个鬼,这天下唯有他能叫得动风河,也唯有他晓得樾辛去崂山之巅寻求凛的帮助,若他没去风间河找风河,难道它还会未卜先知赶来魔界助她一臂之力吗? 殿内烛火摇曳生辉,珠玉帘子投在地上的暗影晃动不止,雪颂赤足下床,走到桌子边倒水喝。无妄挺直腰杆坐得端正,若有所思凝视她良久,一本正经道:“你觉得我将无生谷搬来魔界如何?如此离你近一些。” “噗……”若不是定力足够好,雪颂嘴巴里的这口水早喷的满屋子都是了。啥、啥?她没听错罢,无妄方才说要把无生谷搬来魔界?他,没疯罢……打创世伊始,无生谷便是仙界的一处洞天福地,无论再怎样沧海桑田,无生谷也没换过地方,好端端的他将它搬来魔界作甚。 把茶缸子搁在小桌上,心脏骤然“突突”跳动不止。前几日他们亦曾在深夜共处一室过,不过那时有鱼丸在,小胖子做电灯泡一流,有他那样蹭光瓦亮的灯泡在,她倒也不觉得膈应。但现在四下里安然寂静,偌大的殿宇内只有他们二人,四目相对之间,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缓缓流淌开来。捧着大茶缸子思忖片刻,她抿抿嘴唇,向无妄认真道:“无妄,我现在不知用何种心态来面对你,思绪不大清明,头脑也不大清醒。我们能否,能否先保持一定的距离,等我调整好心态再碰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风河的眼泪 有风从未关上的窗子里吹进房间,床帏帐子轻轻晃动,缀在末梢的珠玉铛铛作响。无妄起身立在床榻边,眸光紧紧锁定她,眨也不眨道:“雪颂,或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乐意听,但你必须得听,还得竖起耳朵来听。你怨我也罢,恼我也罢,甚至拆了我的无生谷也无所谓,但……”徐徐靠近她,低声道:“不要不理我。”展开双臂拥抱她,将头颅埋在她的脖颈处,呓语一般喃喃道:“失而复得该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词汇,我从前总是无法体会这个词的深切含义,再珍贵的东西丢了便丢了,从来不想着再去找回来。但雪颂,你是我累世积存的重宝,丢失一百次便要找回来一百次,漏掉一次都不行。” 雪颂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贪恋弥漫在呼吸间的熟悉香味,却也晓得,这个怀抱是最毒的毒.药,一旦深陷其中,极有可能把小命搭进去。她难得保持了三分清醒,推开无妄,咄咄逼人道:“你曾说喜欢我不是因为愧疚,那无妄,上一世你为何不喜欢我,这一世紫苑死了,你倒喜欢上了。” 无妄回答得甚是坦然,“上一世也很喜欢,只是不曾亲口说出来过。似乎喜欢你是则魔咒,哪怕记忆被封锁起来,已成陌路殊途人,也照样喜欢。” 多么温柔深情的话语,多么惹人肖想,雪颂淡淡笑一声,并未听进心里。平日里穿的衣裳领口都比较高,用来遮住蜿蜒在锁骨下方的伤疤,夜晚无需注意形象,她遂穿了件领口稍低的睡袍,挫骨扬灰剑赐予的疤痕露出一条。无妄伸出手抚摸她胸前露出的狰狞伤疤,蹙着眉头问道:“很疼罢。” 她故意道:“当然疼,每到雨天更疼,带着心脏一起疼。你若不将挫骨扬灰剑给紫苑,我便能免除这些疼痛,所以都怪你。” 无妄继续蹙眉,“我没给她挫骨扬灰剑。” 她从鼻子里发出冷哼,“那是她自己偷走的?挫骨扬灰剑一直为你所藏,从未易手,紫苑不过是遗墨老祖的女儿,她能有多大的能耐,可以从你的眼皮底下偷走东西?” 她不晓得这句话击中了无妄心底的哪个部位,委地墨发随风向摇动,他只望着她沉默不言。良晌,眼皮子动了动,态度和缓道:“你会知道的,雪颂,迟早会知道,不过不是现在。” 她一直觉得无妄有事情瞒着她,现在这种感觉更甚,她问,“无妄,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还不止一件。” 他未从正面做答,只模棱两可道:“强大如我,也有不得不惧怕的东西。” 惧怕?这个词用的有意思,十分巧妙。 甩甩纷乱的头发,雪颂朝着床榻走过去,“若连神尊大人都有惧怕的东西,我们这些创世后出生的小辈岂非该惶惶不可终日了。”爬到床上,伸手将帘子放下来,找到柔软的枕头,闭眼昏沉道:“隔壁厢房干净又整洁,大人且去入睡罢,若缺甚么东西,唤守在殿外的魔使帮你找便成。熬了这些日子,我是撑不住了,恕不远送。” 她并不晓得无妄是在何时离去的,当困倦到极致时,哪怕天塌个窟窿也无知觉,只想陷在软枕中睡到天荒地老。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囿在体内的疲劳一扫而空,连带着看东西都无比清晰。 来魔宫短暂叨扰的两位爷已不在厢房中,八成是回仙界去了,毕竟仙魔有别,他们不能在魔界久留。仍是昨夜当值的那位没眼力劲儿的魔使来向她通报,“神尊大人原本想等您睡醒再回仙界的,但他等了许久您还不醒,那位叫流封的仙官又催得急,没法子,他只好带胖胖的小仙童先走了。” 闻得他称呼鱼丸为“胖胖的小仙童”,雪颂在心底替鱼丸默哀了一把。同时,她觉得有必要同知乐说一说,将魔宫原来的规矩改变一下,昨夜便是这位小哥当值,现在天都亮了,他还在当值,忒不把魔权当回事了。 她摸着下巴思索道:“久等?太阳不才刚刚升起来吗,他从几时开始等的?” 小哥见鬼一般盯着她看,犹豫着吐露一则实情,“女……女帝大人,现在……是傍晚。”他都开始值第二日的班了。 噫?已经到傍晚了?雪颂惊讶地揉揉眼睛,等提起精神才发现,方才她看的是西窗……啊,难怪她觉得这一觉睡得甚为充实,几乎睡了一天一夜,不充实才古怪。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如乌飞兔走,无妄不在魔宫的日子,雪颂过得舒坦又失落。舒坦在何处她能说得出来,失落在何处她却说不出。 一日复一日,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没有目标,也不去幻想未来,像极了姜落尘家横梁上挂的那条风干咸鱼。 几日后的清晨,她正蹲在魔宫主殿前做监工,看工匠如何把粗糙的玉石打磨成栩栩如生的镇宅神兽,顺便画蛇添足地指点一二。当让工匠给镇宅神兽雕刻一对耳环的意见被拒绝后,她正掐着腰生闷气,身后蓦地传来低低的呼唤声:“大人。” 尾音竟隐隐发抖。 她以为是近来当值的没眼力劲儿魔使,掐腰的手抽出一只,不耐烦地摆手道:“嘘,站远点,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看完后再说。” 那人并未离去,如磐石一般屹立原地,又唤她:“太奶奶。” 这世间的榆木脑袋有很多,但是屡教不改、过分恪守礼仪,死活要唤她太奶奶的榆木脑袋只有一个。 知否知否,你可知否? 她回头,故作冷静的瞥他一眼,“活过来了?” 虽在九里明挖空的躯壳中韬养神魂,知否却并未顶着他的脸,唇红齿白,弱不禁风,仍顶着自个儿吃软饭标配的脸蛋儿。他对着雪颂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太奶奶重恩,知否无以为报,唯有以您马首是瞻,更加尽忠职守。” 啧,死过一次还没变,说的话仍旧这样好听,充满了狗腿子气息。她挑眉笑笑,“起来罢,你是为我而死的,自然得让你活过来,不然,谁当我的狗腿子?”说到此处顿一顿,语气骤然变得阴沉,“还有——以后再唤我太奶奶,你便等着被一脚踢飞罢。” 明明是威胁的话,知否听了后却忽然泪流满面,雪颂有些怀疑——噫,他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自与樾辛一战后,风河便留在魔界没回去,雪颂特意寻了个大水潭给他栖身,好让它消化得快一些。毕竟它吞噬了刀枪不入的魔兽凛啊。 午后,姜落尘巴巴跑来找她,说是最近闲着没事情做,想编一本洪荒时代百兽的图集册子,预备将第一页留给风河,所以得亲自去看一看它长甚么样子,回来后好照实绘图。 她也有些日子没去看风河了,二人一拍而合,驭风便往风河栖身的水潭子飞。 她寻来给风河栖身的地方暨僻静又幽深,生长百年以上的老树环绕四周,造型各异的藤条缠绕树身,繁茂枝叶随风晃动,特别是那汪深潭,像缀在大地上的一只碧绿色眼睛,美轮美奂。 硕大的身子全浸泡在水中,远远看水潭里好像甚么都没有,见雪颂来了,风河才从水底游上来,探出大脑袋同她打招呼。 雪颂近来十分喜欢夸人,也很喜欢夸巨兽,抚摸着风河的大脑袋瓜道:“啧啧啧,我们风河越来越精神了,瞧这对犄角,瞧这只耳坠子,忒精神……” 大眼睛里布满水泽,风河“嗷呜”一嗓子,水泽便凝聚成水珠,顺着眼角砸进水潭里,溅起一团大水花。她不晓得风河是在哭,还是单纯的患有见风流泪症。望着砸进水潭中的眼泪,她突发奇想道:“我知道人类的眼泪是咸的,蛟兽的眼泪也是咸的吗?” 姜落尘正仔细打量风河的全身构造,闻得雪颂这样问,随口怂恿她,“你尝尝,看看是咸是淡,正好我把这条也写上去。” 要是搁在平时,雪颂决计不会让他的怂恿成真,但兴许是天意使然,亦有可能是头脑一时发昏,她竟然真的拿指头沾了点眼泪,神色如常地放进嘴巴里。 吮吸手指头,咂吧咂吧嘴巴,雪颂点评道:“不是咸的!甜甜的,唔,最后还有点酸酸的余味,挺好喝的还……”点评的话戛然而止,倏然睁大眼睛,她捂住狂跳不已的胸膛,似是自言自语,又好似对姜落尘道:“我……我有个儿子?” 现今已不是当年众神皆存的时代,放眼三界,大概只有无妄还记得蛟兽的眼泪有甚奇特功效——治疗失忆。饮下蛟兽泪,便能将忘掉的记忆全部找回来,比甚么灵丹妙药都有效。 心猛地一沉,姜落尘下意识矢口否认,“没有的事,你记错了。” 心脏一阵一阵揪在一起,眼泪潸然而下,她扶住旁边的参天大树,强行稳住情绪道:“叔叔,你别再诓我了!父君封印的记忆我已全部记起,你还要再继续瞒下去吗?” 眸色一分分冷下去,姜落尘沉默良久,百般纠结过后,妥协地叹了一口气。 老魔帝临死前留下的遗言在脑海里反复闪现——“贤弟,我先走一步,陪颂儿她娘去了。我死后,魔界定会陷入混乱之中,你一定要等到颂儿重生,要帮助她夺回魔帝的位置,辅佐她、匡扶她,魔界……本就应该是她的。我已将她脑海里所有关于无妄那个负心汉的记忆都封锁住了,你要谨慎些,等她醒来后别提及那些事,定要隐瞒住,尤其是我那可怜的外孙儿,更不能提,我怕……怕颂儿知晓后会哭……” 他当时答应得干脆,甚至对着将死的老魔帝盟了道誓,说只要在世一日,便会瞒雪颂一日,定不让她被那些往事再伤害一次,若违背誓言他便永世孤独。为防万一,他偷偷在后面加了句——直到瞒不住那日为止。 或许,瞒不住的那日终于到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神奇的 此行的目的已全部忘掉,再次叹息一声,姜落尘负手而立,语气低沉道:“的确,你曾有个孩子,只是他无幸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你断气的同时,他也断气了。” 当年紫苑拿挫骨扬灰剑刺了雪颂数百下,几乎将她捅成淘米的筛子,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同样没能幸免,亦被挫骨扬灰剑刺得满身伤口。 雪颂用最后的力气诞下他,奈何回天乏力,软软小小的孩子抱在手中几乎毫无重量,听不到心脏的跳动声,也不见他睁开眼睛,的的确确是断气儿了。老魔帝想遍了所有法子,甚至放下尊严去仙界乞求药神帮忙,却仍旧于事无补,可怜的孩子的确是救不活了。 只得以魔界少主子的礼遇,将他厚葬在上古圣地思骨河中,并去西方请了几位佛陀念诵经文,以期他早日转世。 那个未曾睁眼看过这个世界的娃娃终究是他侄子,下葬当日,他噙着眼泪望了几眼,记住了他的容貌。小娃娃粉雕玉琢,充分继承了他爹他娘的绝世美貌,若有幸长大,定会成为魔界女子争相喜爱的对象。可惜啊可惜,天不假年。 那段时日,魔界先后失去了帝姬和小公子,悲伤弥漫在每一条巷陌中,所有的集会与娱乐活动皆被禁止,直到百年后才恢复。 前几日,他看到了那个打仙界来的据说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他的容貌同当年早夭的小娃娃有六分像,且他听说,他是被仙界的帝后桃华从思骨河中带上来的,心底便存了个疑影——他们可是同一个人? 这种事情可不好胡乱揣测,姜落尘原本想等查明情况再说,若那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真是雪颂早夭的孩子,他肯定要告诉她,并把那个孩子接回来,若不是,他便继续隐瞒下去罢。谁料得雪颂竟自个儿记起来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清风穿过茂盛树叶,“哗哗”声渐次响起,雪颂哽咽道:“他……他死了?” 他如实作答,“嗯,挫骨扬灰剑不单刺中了你,也刺中了他,你父君想了许多法子都没法救活他,只好埋在思骨河中。” 雪颂点点头,拿手背抹一把眼泪,作势要离开这里。他赶紧拽住她,“你去哪里?” 她回过头,目光坚决道:“叔叔,松开手,别试图拦我,你拦不住的。” 拦不住也要拦,死死拽住她的衣袖,姜落尘连忙道:“他的骨灰只怕早已被流水腐蚀,化作了河底的淤泥,你找不到甚么痕迹的!乖,咱们回魔宫。” 但雪颂是甚么人,倔起来和她老爹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眼看着要拽不住她了,姜落尘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抬掌将她打晕。 没办法,她醒来后气便气罢,哪怕半年不理会他也没关系,总好过意气用事,做出甚不可挽回的错事。 抬手招朵祥云,他叹了今日第三口气,愁肠百结地送昏厥不醒的雪颂回魔宫。 昏厥有昏厥的好处,起码能在睡梦中将席卷而来的记忆理顺,有个缓冲的时间。那些该忘的、不该忘的往事通通被记起,有如皮影戏一般轮番上演,主角配角依次登场,最后以她的死亡作为谢幕。 四万年前的那个洞房花烛夜,她同无妄并非甚么都没做,月色正当好,良辰美景如斯,他们将该做的做了个遍,肆意放纵整夜,直到天光泛亮才相拥着睡去。醒来后,她同无妄才去拜会洪荒大地,跪在扶摇树前,在它的见证下正式结为连理。 自然,做这些事情时她顶着的都是紫苑的脸,也就是说,在无妄眼中,同他圆房、同他拜会洪荒大地的并不是她,而是遗墨老祖的女儿紫苑。 从洪荒大地返回魔界没多久,她便发觉自个儿不对劲,先是吃不进油腻的食物,鸡鸭鱼肉一点沾不得,到后面甚至连白粥也吃不进去了,吃甚么吐甚么,整个人消瘦到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 她老娘到底是过来人,撞见过几次她扶着柱子呕吐的场景,某日趁着四下无人,拉住她的手问道:“颂儿,我问你,你同无妄大人可做过甚不该做的事?” 瞒别人倒也罢了,问这句话的是她老娘,她便没加以隐瞒,如实道:“做了。” 她老娘摇摇头,惆怅地道一句“冤孽”,又让她待在房中不要走动,短暂离去半个时辰,偷偷去外头请了位郎中来为她诊脉。 诊脉的结果很快出来,真真切切,她怀孕了,怀的是谁的孩子不言而喻。 魔界民风纵然开放,也决计接受不了未婚先孕这件事,何况她怀的并不是魔族人的孩子,而是与魔族针锋相对的仙界人的孩子,若被外界知晓,不消说她父君母后,整个魔界都会为此蒙羞。 幸而她父君母后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商议了一夜之后,仍旧决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无妄不要这个孩子,大不了他们抚养他长大。 现在想来,她父君母后多么开明,而她又多么没出息。怀胎到六个月时,她日夜思念无妄,已然到了夜不能寐的境地,遂偷偷离开魔界,到无生谷去找他。 接下来的一切都同原本的记忆没甚差别,只是多了她身怀有孕这件事,无妄不肯见她,连一面都不肯,哪怕她让流封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也不肯。兴许怀孕的女子都比较执拗,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个儿比较执拗,她守在无生谷谷口等了五十年,叶华树落下的叶子落了又生,肚子一天天变大,行动亦变得迟缓,末了,终于听到他绝情的话语,却没能看见他的身影。 折回魔界当日,紫苑带着族人堵住了她的去路,她一开始应该就做好了杀死她的准备,不然作甚随身带着挫骨扬灰剑。 紫苑之所以发狂地用挫骨扬灰剑捅她,只因她说了一句话:“我怀了无妄的孩子。”事实证明,呈一时口舌之快,是要付出严重的代价的。 任何一个正室听见了这样的话,都应该发狂的罢,她便像个没品的妾侍,以为身怀有孕就可以作威作福,殊不知话语权还在正室手中。 她死在挫骨扬灰剑下,顺便连累了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现在想来,委实是不值当。 昏厥感即将过去,眼前隐约能看见亮光,她又顺便想起,水晶宫的少主子渊笛曾说过,鱼丸不是普通的小鱼精,他是传说中的龙鱼。 龙鱼从未在世间出现过,普通的神仙生不出他,上古大神也不行,唯有黑暗与光明相互结合,才能造就这一奇特物种。她便是黑暗啊,哪怕成为雪无涯的的女儿、做了魔界的帝姬,她的本体仍旧是黑乎乎的黑暗魔障;而无妄与夸父神有关,根正苗红,想不代表光明都不行。 她与无妄的孩子,便是上古传说中的龙鱼。 还有,鱼丸是被帝后桃华从思骨河中带出来的,与她那早夭孩子的葬身之所为同一处,诸般巧合凑在一起,她几乎可以断言,鱼丸就是她的孩子! 姜落尘还算有点良心,没把她扔在荒山野岭,现下她躺在宫殿的床榻上,身上盖了层薄被子。猛地睁开眼睛,她竭力压制住澎湃的心潮,掀开被子,边下床边焦急道:“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那个叫鱼丸的调皮鬼极有可能是我早夭的孩子,我得去仙界一趟,将他带回来。” 姜落尘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不晓得从哪里拔了把鲜花生,揪一颗在手里,施术燃起一团火苗烧烤它。没说让她不要去,也没催她赶紧去,只慢悠悠烤着花生,谈心一般幽幽道:“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后,雪颂,你更怨怼无妄了罢?” 焦急的神色缓和三分,雪颂被问住了,一时不晓得如何作答。其实,她对无妄的怨怼原本已被时光冲淡了许多,加之近来他再三表白,煽情的话说了一大筐,她其实已没那么怨怼他了。但今日,她将那些被遗忘的痛苦往事尽数记起,顺带着,被冲淡的怨怼重新又折返回来,她又开始怨怼他了。 既然说了是痛苦的往事,那她怨怼无妄也是应该的罢? “若我自己怨怼他倒没甚么,怨怼么,用足够的爱便能消融。”双掌叠放在一起,以求心安,她继续道:“可我当年身怀六甲去无生谷求见他,且不是一日两日,是整整五十载,他始终硬着心肠,躲在无生谷中不见我,不见我腹中的孩儿。我的怨怼可以消融,我孩子的怨怼消融不掉。” 姜落尘淡然颔首,翻个面烤制花生,狐狸眼转两下,轻飘飘道:“那么,你该以何种心态面对他,你要以何种借口带鱼丸来魔界?还有,鱼丸是你和他的孩子,看样子他并不知晓此事,你可要告诉他?” 雪颂仰面冷笑,“四万年前他不要鱼丸,如今想要也不给。”恰好少年郎知否捧着文书进来,她重新躺回床上,揉着作痛的眉心道:“知否,麻烦你跑一趟,去无生谷将鱼丸接来魔宫。” 知否顿住脚步,不解道:“鱼丸?是那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啊,接他作甚?” 烤熟的花生冒着白色烟气,剥壳送进嘴巴里,姜落尘深深笑道:“你得注意措辞,甚么胖乎乎的小娃娃,他可是咱们魔族的少主子呢。” 知否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亲赴无生谷 与此同时,落雪纷纷的无生谷中红光大作,天际射出一道嫣红光柱,透过雪中小筑顶上的天窗笔直射进房间内,鱼丸躺在鲜血绘成的阵法上,全身皆被这道光柱笼罩着,手捧一瓶牛乳嘬得起劲。无妄盘腿坐在阵法旁边,闭目默念咒语,语速越来越快,笼罩在鱼丸身上的红光愈发鼎盛,简直同冷却的鲜血颜色差不离。 自那日从魔界回来,无妄便一直在研究这个阵法,到今日才真正研究透彻。这个阵法只有一个用处——寻亲。他答应过雪颂,也答应过鱼丸,要帮他找到亲生父母,拖了那么久,今儿个终于可以履行承诺了。 他原本还想在魔界再待几日,好生同雪颂联络联络感情,谁知瓷骨的妹妹偏生在这个时候生产,流封特意往魔界跑一趟,喊他回来取脐带血。阵法需要新鲜的下神脐带血来催动,权衡一番,只好提前回来。 一套咒语念完,他低头问喝牛乳的小朋友:“身体可有焦灼感?” 鱼丸摇头,“没有没有,暖烘烘的,像躺在地炕上,连牛乳都变成温热的了。”紧张地抿抿嘴唇,他问无妄:“漂亮哥哥,你真能帮我找到爹爹娘亲吗?” 从容不迫起身,堆在地上的柔软墨发乖顺垂落,无妄指一指笼罩在鱼丸身上的红色光柱,自信满满道:“看到这道光柱了吗,待会儿它会分成两股,一股笼罩在你身上,另一股会如红线般分离出去,跟着它,便能找到你的爹爹或者娘亲。” 鱼丸了悟点头,压惊似的猛地灌几口牛乳,笼罩在他身上的光柱突然如流水般游动起来,激动地放下瓶子,他握着拳头紧张道:“快看快看,光柱动了,我马上要找到爹爹娘亲啦!” 眼睛紧紧盯着游动的光柱,无妄的心跳得飞快,他不知为何鱼丸寻亲,他的心却跳动不安,可能他也替鱼丸紧张罢。手上始终捏着御风诀,已做好了随着红线飞出去的打算。 须臾,光柱果真分成两股,一股缠绕在鱼丸身上,另一股探头探脑盘绕在房间里。待盘绕的红线落定,无妄捏在手中的御风诀霎时消散不见,盛放了漫天浩瀚星河的眸子写满震惊,“不、不可能。” ——分离出的那股红光并未如想象中那样快速射出去,它在房间里飞舞两圈,径直缠绕在他身上。 鱼丸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道:“爹……爹?” 魔界到仙界路途遥远,没有九千也有八千八百里,魔宫到无生谷更远,得在前面加个一。刚重生没几日的知否小哥哥万里迢迢赶到无生谷,绕着谷口飞了个把时辰,才终于被出门堆雪人的鱼丸看见,欢呼雀跃地放他进谷。 “小哥哥你活过来啦,让我看看——哈哈,脸色终于正常了,雪颂带着你来无生谷时,你的脸色比白纸还白,骇死人了。”即将推开无妄的房门之前,特意友好地叮嘱知否,“你找无妄有事情吗?得小心些说,他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一直阴沉着脸,同他说话也不搭理人,只埋头在那里研究不知因为甚么原因而失效的阵法……” 啊?神尊大人心情不好?闻此消息,知否为难地哀叹一声,先在心底替自个儿烧了柱香。完了,来的时辰不赶巧,神尊的性格忽喜忽怒,谁也拿捏不准,没准他就成了那撞枪口的炮灰。 趁着房门还没推开,他开始琢磨怎么开口提接鱼丸去魔界的事才比较委婉,才能不撞枪口。 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神尊大人抿着嘴唇坐在檀木桌前,三界顶绝色的一张脸在日光余晖下熠熠生辉,高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眸组合得恰到好处,普通的紫檀色常服硬是被他穿成了耀目华裳。一紧张,组织好的语言全乱了套,只怔怔结巴道:“神……神尊大人,太奶奶让我来带鱼丸回魔宫……” 专心翻着泛黄的古籍,手指头在字里行间轻轻划动,无妄稍微抬首道:“带他回魔宫作甚?” 临来前雪颂并未交代甚么能说甚么不能说,知否便没加以隐瞒,本着崇敬的心态据实告知:“臣下也不晓得,太奶奶和姜落尘大人去看了蛟兽风河,不晓得怎么竟昏厥了,还是被魔君扛回来的。醒来后便叫我来仙界接鱼丸。”想到甚么,又补充道:“对了,临来之前姜落尘大人还冒了一句话,说我日后得唤鱼丸少主子,不知是甚么意思。” 纤长的睫毛迎光抖动,在书页间划动的指头霎时顿住,无妄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颅。少主子?魔界等级森严,称呼也划分准确,只有曾经的帝姬、现今的魔帝——也就是雪颂,她的孩子才能被唤作少主子。 先前那道红色光柱绕来绕去,毫无征兆地缠在了他身上,他以为阵法有误,遂特意翻书寻找看是甚么地方出了问题。如今看来,阵法或许并没有错误,鱼丸……真有可能是他的儿子。 毕竟四万年前的那个洞房花烛夜,他同雪颂做了能够诞下孩儿的事情。 小胖子鱼丸蹲在门沿边不知道在捣鼓甚么,撅着小屁股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无妄迎着纷纷的落雪望他几眼,突然觉得,鱼丸的眉眼同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那两条眉毛,几乎同他一模一样。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继续往深层次考虑——雪颂重生后没立即叫人来接鱼丸,日常同鱼丸玩耍时也没表露过甚么特殊的情感,说明之前她并不知道鱼丸就是她孩子的事情。她知晓此事后没亲自来接他,而是让知否来跑这一趟……唔,依照雪颂纠结而又执拗的性子,八成是别扭住了,甚至以后有可能不肯见他。 是以,无妄沉吟稍许,当了回不近人情的冷酷角色,神色自若同知否道:“带鱼丸去魔界是吗?可以,叫雪颂亲自来。” 背过身,知否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天啊,替大人物办事儿真麻烦,尤其是替太奶奶和无妄神尊办事儿,更麻烦。 苦哈哈的从无生谷中出来,他掐着腰站在谷口,哀怨的、惆怅的、认命的叹息一声,捏诀唤来云朵儿,颓唐不振地返回魔界。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将近凌晨时分,东方彩霞濯天,知否才打着哈欠回到魔宫。 雪颂仍然醒着,不知是彻夜未睡还是刚刚醒来,从她眼底的乌青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他斟酌着将无妄的意思表达出来,“太奶奶,奴没能将小公子带回来,神尊大人的意思是,您可不可以亲自去接小公子呢?” 雪颂裹着毛毯冷笑,“亲自去?鱼丸是他同我的孩子,若非因为他的缘故、若非因为他的不近人情,鱼丸怎么会被困在思骨河里上万年?”刚想叫知否再跑一趟,想到无妄软硬不吃的怪脾气,还是无奈道:“罢了,你回家歇息罢,我去无生谷找他。” 远远将毛毯子抛至床榻上,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朝阳,雪颂如一阵旋风般即刻离去,只留吃惊的知否站在原地。 孩子?知否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妈呀,他不过才死去个把月,太奶奶和神尊大人居然就有孩子了,他俩不愧为一路人,做甚么事都比别人快! 在心底暗暗叹了两声“乖乖”,咋舌不已惊讶不已,晃晃悠悠回家歇息。 霞色旖旎,朝阳漫天。 往无生谷去的路途中,雪颂想了许多,杂七杂八皆有之,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一件事——如何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不对无妄发火。 纵然她和无妄之间曾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却也终究已成过去,翻旧账着实不是明智之举,她不乐意去做。 雪颂觉得,不管她怎样怨怼无妄,在心底暗暗记着便成,实在是无需撕破脸皮抬到明面上来说。那样着实有失她一界女帝的面子。 想来想去始终没想到克制脾气的好法子,她决定顺其自然,能克制住便极力克制,克制不住便由它去罢。 一路神情恍惚,托昨夜没睡的福,精神头儿委实不足。飞到妃矾山附近,有位穿白裳的美貌仙子横空出现,挡住了她的去路,和紫苑有八分像的一张脸在朝阳下显得甚为白皙,对着她虚伪笑道:“魔帝大人急匆匆的是要到哪里去?莫非,又要恬不知耻地去无生谷纠缠咱们神尊大人?” 诚然,雪颂不喜欢紫苑,顺带着也不喜欢任何与紫苑相似的人,冷下脸色,丝毫没有掩饰厌恶的情绪,平静道:“闪开。” 姬堂堂仍旧笑得虚伪,掐着兰花指做作道:“不是我多事啊雪颂,我若是你,绝对不会去做这自取其辱的事,待在魔宫中安享荣华富贵多好。仙魔两界不得通婚的戒律你又不是不晓得,何必自讨苦吃呢,再怎样想方设法勾引神尊大人,他也不可能娶你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小虐怡情呀 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以前,雪颂并没有这般讨厌这张脸,甚至有时还会觉得惭愧,认为自个儿搅扰了人家夫妻的正常相处。自从晓得她的孩子因紫苑而死,并因此被困在思骨河中受尽苦楚时,她对紫苑的厌恶感一昔之间加深数重。 按耐住波动的情绪,她极力维持镇定,又问了姬堂堂一遍,“你到底让不让开?” 天色渐渐变得明亮,妃矾山附近走动的仙家突然多了起来,似乎料定雪颂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动手打她,姬堂堂欠欠儿一笑,肆无忌惮道:“让开?路又不是你开的,我凭甚么要让开。” 雪颂瞬目凝神,“当真不让?” 姬堂堂自得仰面,“这里有这么多过路的神仙,你想怎么对我?是打我一顿还是干脆将我杀掉?在那些过路的神仙眼中,我不过是亲切友好地同你说了会子话,并未有甚不敬之处,你若动手打我便是在恃强凌弱,众仙家最看不上恃强凌弱的人。”她才不傻呢,甚么场合能呈口舌之快,甚么场合不能呈她一清二楚。 想来雪颂再桀骜不驯,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神仙的面同她大打出手,堂堂魔界帝君欺负她一个下神,传出去对雪颂的面子有损无益。 殊不知雪颂向来把面子踩在脚底下当增高鞋垫使,偶尔想到了才拽出来应付应付,没几日又不知丢到何处去了。 眼底浮现一抹邪气,雪颂猛地俯冲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着姬堂堂的脖子将她提起来,目露凶光道:“记住,本座要杀你易如反掌!”随手一抛,重重将她扔在石牙上,满面嫌恶道:“给你三日时间,褪去这层恶心的皮囊,三日后本座会来仙界寻你,若届时你仍顶着这张脸,本座会亲自帮你毁容!” 肉体与石头相撞,受伤的只能是前者,呕出的鲜血滴落在白裳上,如点点红梅在雪中盛放,姬堂堂按着胸口瞪眼道:“你疯了!” 雪颂轻飘飘转身,满意地看着畅通无阻的前路,“不,疯的是你。大早上没事做何不睡个懒觉,巴巴跑来妃矾山作甚么妖。正好本座藏了一肚子火,既然你特意送上门来,那么不用你泄火白不用,多谢了。” 日头又抬高几分,她无意在姬堂堂这个死人妖身上浪费时间,鱼丸还在无生谷等着她,无论如何,她得把他带回魔界。去无生谷的路已记得熟稔,御风起飞,她无视姬堂堂刀子一般凌厉的目光,从容自若离去。 无生谷终年飘雪,气温永远没有升高的时候,抬步迈进那一片银装素裹之地,雪颂先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无妄应当改过结界了,知乐和知否都被结界挡在外头,她却能顺顺当当进来,一路畅通无阻,直达雪中小筑门前。 无妄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小筑大门是敞开着的,暖炉内新添了柴火,烧得正旺盛,一盏清茶摆在矮几上,冒着袅袅温暖烟雾,只探头看一眼便觉得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进来驱寒。 踏进房门,暖气扑面而来,一同传来的还有无妄沙哑而低沉的话语,“雪颂,我们谈谈。” 鱼丸不在房中,应当是还没睡醒,也有可能跑出去玩耍了。雪颂搓着冻僵的手指头,连假笑都懒得笑,单刀直入道:“没甚么好谈的,我只是过来接‘我的’孩子回无生谷,并没有打算久坐。”她特意加重语气强调‘我的’二字,希望无妄能理解此举的意义。 但很显然,他并未理解,也有可能装作没理解,认真道:“或许你不相信,但你可你试着去相信一下——我并不知鱼丸是我的孩子,起码几个时辰前还不知道。” 嘴角上扬,她注视着他绣了白色水仙花的领口,故意笑道:“神尊大人当真耳聪目明,我用了整整五十年来告诉你,我身怀有孕的事情,你却说几个时辰前才知道。”想到些事情,又改口道:“唔,不对,或许你真不知道。不过就是个孩子嘛,同谁生不是生,是死是活也同你没关系,哪怕他在思骨河底受四万年苦楚,也完全不值得你去理会。我懂的,神尊大人生性淡薄,这是三界都晓得的事。” 似是不喜听她以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无妄低头看她,剑眉微蹙道:“雪颂,你能否冷静一下?”打踏进大门开始,她说的句句话里都带有刀子,纵然他手速再快也无法全部接到,总有那么一两把专往心口扎。 冷静?雪颂继续将嘴角的笑意加深,她还不够冷静吗?若真的不够冷静,完全可以在今日将四万年前放出的那句话付诸行动,趁着还有点精神,拆了他的无生谷。 右手边的窗台上落了几点新雪,经屋子里的暖气烘烤,变成为晶莹剔透的水珠,如美人眼角摇摇欲坠的一滴眼泪。她缓步走到矮几旁,弯腰捧起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眸光平静道:“昨夜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以至于彻夜难眠,造就了眼底下这两团乌青。”无妄用疑惑的眼光望她,浅啜茶水,她问他,“无妄,你当年是否真曾喜欢过我?” 不等他回答,吞咽下茶水,自顾自道:“我宁愿没有,若你带着对我的喜欢答应同紫苑的亲事,并与她夫妻恩爱相伴数十载,我并不会感动,相反,会觉得恶心。” “……”流光无声,无妄语塞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她安静站在窗子下,华裳上点缀的珠玉轻轻晃动,发出的声响轻不可闻,“你说不提前世,我们只言今生,可是无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那都是我亲自经历过的,一景一画都忘却不掉,哪怕记忆被繁琐的术法封锁,也迟早会有解开的那一日。” “你在初云天的大殿之上用剑刺我,长剑贯穿胸口,鲜血喷溅在地上,我没有死心;你千里迢迢送幅含义不明的画来,借此折辱我、看我的笑话,我亦不曾死心;当我怀着身孕在无生谷外等你五十年,受尽寒风侵蚀,你仍旧没有出现,我还是没有死心。” 喉头有哽咽的感觉,她觉得可能是被茶水涩住了,捏个空拳头抵在唇边,将哽咽的感觉压下去,继续道:“可无妄,一颗心能死灰复燃多少次呢。紫苑拿着挫骨扬灰剑捅进我的右心房,利刃划破肉体的噗嗤声清晰可闻,我朝无生谷所在的方向凝视最后一眼,闭眼的那一刻,才真正死心,甚至开始痛恨你。我想,绝情也不过如此罢?我拿最天真的少女情怀与你作陪,最后输得甚么都不剩,甚至连最珍贵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暖炉里塞了足够多的柴火,烨烨火光不熄,为室内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暖和气。无妄沉默不语,眉头拧成一个好看的结,眼底流淌着旁人读不懂的情绪。 那种类似哽咽的感觉再度袭来,甚至鼻子也开始变得酸涩,雪颂忙喝几口水,待心绪重新恢复平静,方才道:“数日前,我记起一件忘却多年的往事,说是往事其实不太恰当,那是我第一世发生的事儿,甚为遥远。”她逆着光看向他,“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揪在一起的心短暂放开,无妄挺直脊背坐在地毯上,不假思索道:“记得。那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你装成个重伤垂死的小仙娥躺在通往初云天的岔路口,硬是叫我带你回家。” 果然,他只记得那一面。她摇头道:“不对,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东煌山上,魔界北隅最偏远的那座山,密林覆盖,精怪颇多。说来造化是个有趣的词,因你我才有了要拥有肉身的决心,也因你,我死去四万年,告别这具肉身时日良久。” “东煌山?”无妄竭力回想,“我只知魔界有座东洲山,却不知还有一座东煌山。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东煌山么,为何我全无印象?” 那时她还是一团黑色瘴气,连个人型都没有,他自是没有印象。捧着尚有余温的陶瓷茶盏,雪颂自嘲笑道:“我多傻啊无妄,两世都栽在你手上,毫无翻身之力,第三世你便放过我,可好?” 无妄再一次沉默了。他自知对雪颂亏欠良多,对他们的孩子也亏欠良多,这些都是情债,爱情债、亲情债。情债不是旁的,无法用金钱财物来偿还,若要偿还的话,唯有一个办法——拿余生待他们母子好。 至于放手,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以从未有过的温和口吻道:“雪颂,你听我说……” “吱呀——”半掩的木门从外头被推开,鱼丸风一般快速跑进来,边跑边欢喜道:“无妄你快看,我找食神要了盒花生酥,等下可以泡在牛乳里吃~”快要撞到矮几时猛地刹住车,扭头惊讶道:“呀,雪颂姐姐你来啦。” 雪颂放下茶盏,招手唤鱼丸过来,抱起他,冷着脸对无妄道:“有甚么话对我错付的四万年去说,在这里做甚么马后炮。”吻吻鱼丸的小脑袋瓜儿,瞬间切换表情,柔情似水道:“乖儿,我来带你去魔界玩儿。” 鱼丸羞红了脸蛋,忸怩道:“那我可以把这盒花生酥带上吗?” 雪颂抱着他走出小筑,抽出一只手招祥云,微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届时要分两块给我,食神的手艺我还没尝过呢……” 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持久的寂静过后,无妄苦笑一声,施术熄灭特意点起的暖炉。 窗外又有新雪落下,连绵不断,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伴着渐渐消失的火光自言自语道:“你说我会伤人,雪颂啊,其实你比我更会伤人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魔界少主子 魔界的夜晚总来得很晚,早晨却又来得很早,其他人初到魔界可能会不适应,失眠是常有的事。但这个其他人不包括鱼丸,他向来是晚睡早起的主儿,在无生谷时,无妄睡了他还没睡,无妄起身他早绕着无生谷跑完三圈了。昼长夜短,才正好符合他的作息。 一夜安枕,雪颂照顾鱼丸的作息,难得起个大早,只为了陪他一起吃早饭。 一人占据饭桌一边,四目遥遥相对,鱼丸老神在在道:“你是我娘?” 雪颂干脆利落承认了,“是的,我是你那不负责任的亲娘。”又不免好奇,“咦,我还没把这件事告诉你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鱼丸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昨天……我偷听你和无妄讲话了。” “……”雪颂踌躇住了,不知该夸他诚实还是骂他没素质,思来想去决定甚么都不说,再有下次就好生给他上一课。她问鱼丸,“娘亲不是故意到现在才与你相认的,期间着实走了许多弯路,鱼丸,你怪我吗?” 魔使端来肉馅的大包子,鱼丸抓一只在手里,咬了一大口后,满足地眯着眼睛道:“鱼丸不怪你的,娘亲,你又不是故意把我扔在思骨河底的。况且,鱼丸在水底的那些年,你也躺在黝黑的泥土里。说来躺在泥土里比泡在水底可怕多了,水底下很好玩,有绿油油的水草,有会吐泡泡的大王八,还有会用软足走路的贝壳虫,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但泥土里甚么都没有,黑漆漆的,还有会咬人的小虫子。娘亲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雪颂觉得情况不大对,明明是她在安慰鱼丸,怎么反过来成他安慰她了?孩子如此懂事,为人父母的不感动都不行,霎时间红了眼圈,雪颂摸摸他的小脑袋瓜,欣慰道:“没事儿的,再怎么难熬咱们都熬过来了,以后娘亲会好好疼爱你。” 鱼丸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奶声奶气道:“那我以后还能叫你漂亮姐姐吗?” 雪颂想了想,“嗯……平日里还是唤我娘亲罢,遇到好看的青年时你可以唤我漂亮姐姐,咱们母子俩里应外合,把他骗过来给你当父君。” ………… 听闻雪颂把鱼丸接回来了,姜落尘特意来魔宫一趟,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一番,“这孩子自小命苦,你才与他相认,肯定会控制不好情绪,一味只晓得溺爱他。但孩子是不能溺爱的,溺爱久了会出事,希望你能把握好疼爱的度。” 雪颂刚要点头说是,姜落尘突然改了话茬,四处张望道:“哎我的侄外孙子呢,怎么不见他?” 她抬手指向殿门外,“知否领他扑蜻蜓去了,刚出去没多久,估摸要等会儿才回来。” 姜落尘了然颔首,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没来得及刮,他摸着硬硬的清灰胡茬,别有用心道:“你晓得的,我不爱到魔宫中来,这次来是为了带我的侄外孙子去竹林里小住几日。你可不兴拒绝,拒绝就是溺爱孩子的表现。” 所以,待鱼丸捉了满兜的蜻蜓跑回来后,姜落尘喜滋滋的将他接走了…… 雪颂隐约听到他说:“小乖乖,你可适应魔界的生活?若是想吃甚么想玩甚么想要甚么便跟叔公说,叔公上山下海也给你找来,别不好意思开口啊,咱们都是一家人……” 返回桃木桌前,摊开一本文书,她提起朱砂御笔扶额叹息——到底谁更溺爱孩子啊…… 午后,暖煦煦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殿内,小山高的文书几乎批阅完毕,只剩两三本,雪颂准备偷个懒,伏案小睡片刻,等睡醒了再把剩下的几本文书看完。 脑袋刚沾到案板,还没来得及闭眼睛,紧闭的大门骤然被推开,一道有着尖尖犄角的影子投进殿内,顺带传来道硬朗男声:“雪颂,怎么,怎么几日不见你就有孩子了?怕不是我眼花了,且我在姜落尘家中看了那个孩子几眼,觉得很眼熟,似乎在桃华那里看到过……” 来人乃受过感情创伤的前任魔君毕阅是也。 没想到她有孩子的事情传得这样快,竟连避世的毕阅都知道了,坐直项背,雪颂转着酸痛的脖颈道:“你记不记得,四万多年前我曾短暂离开过魔界一段时日?” 毕阅自来熟地拉张椅子来坐,“当然记得,那会儿我正闭关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杀人功,等我练成出来,你爹告诉我,你嗝屁了。” 一口气没上来,雪颂差点被“嗝屁”俩字噎死,他说死掉都比说嗝屁文雅好吗!上下抚摸着胸膛,等把气喘匀,继续道:“那会儿我去仙界做卧底了,专门打探消息,为仙魔两界的战争做准备,这孩子就是做卧底的时候有的。” 毕阅懵懵懂懂地眨眼,“他爹是?” 雪颂抿唇,神色凝重道:“神尊无妄。” “蹭”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毕阅激动不已道:“老子服你!”许是动静太大,守在门外的知否小哥哥被惊着了,探头来问,“嘎?”他挥挥手示意没事,慢慢悠悠坐回椅子上,咳嗽一声道:“说正事。我方才从外头过来,不经意抬头,看到魔宫的琉璃瓦上有个人影,隐约像冰块脸的好友无妄,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该不会找你讨要儿子来了罢?” 无妄来魔宫了?心底掀起小小波澜,不过瞬间便恢复平静,雪颂抓一抓脑门前垂落的头发,状似无所谓道:“管他呢,妄论魔界还是仙界,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也左右不了。”捂住嘴巴打个呵欠,睡眼惺忪道:“不行,我得睡一会,你先回去罢。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殿门带上,免得有些人趁机进来,搅扰我难得的好觉。” 到底同她厮混过不少时日,毕阅立时明白她说的“有些人”所指是谁,抖抖暗光浮动的长袍,懒懒散散道:“得令,我尊贵的魔帝大人。” 忒阴阳怪气了,雪颂随手抓起小案上未拆封的狼毫笔,准确无误地丢到他脚边。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时,雪颂不甚清醒地想,她无需担心甚么,等会儿无妄会离去的,他素来不是执着的人,不可能长久在魔宫附近逗留。 殊不知看似洒脱不羁的神尊大人偶尔也会钻牛角尖。 这一等便是三日,日月交替数次,光阴就像漏斗里的沙子,一不留神便没了,无妄却始终没有离去。雪颂走出寢殿做事时偶尔会看到他,先是盘坐在魔宫主殿的琉璃瓦顶,后来又躺在娑罗树的树冠上,接着站在浓密的树荫下,变戏法似的。 第四日晨起,雪颂赤足走下床,挑起窗子上的竹帘子向外看,没看到无妄,穿好衣衫绕着魔宫飞了一圈,仍旧没看到他。 她又想,唔,有可能无妄的耐心耗尽了,所以终于返回仙界。说来她不太明白,无妄这几日只在魔宫周围出没,始终没靠近她,偶尔四目相对,也没要和她说话的意思,不晓得打的甚么算盘。 试图搞懂无妄的心思只有一个下场——自讨苦吃。是以她潇洒甩头,不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抱了卷小毯子出门晒太阳。 今日阳光甚合适,光线射在身上刚刚好,不会觉得灼热,也不会觉得清冷。雪颂在后花园里寻了处青草油油的低矮土坡,把小毯子往青草上一铺,满足的口申口今着躺下。 惬意,太他娘的惬意了。 管他世事如何难料,管明日会是何种光景,她现在只看到眼前的半存日光,也只在意这半寸日光。 这份惬意没能维持多久,便被某位不请不来的少年壮士打破了。少年壮士有一张纯情的娃娃脸,却偏偏爱装狂妄的登徒子,自以为邪魅狷狂,实则看的人牙根痒痒,恨不得照他做作的脸上丢一双鞋子。 幸好,今天他没扮邪魅狷狂,从里到外格外正常。“雪颂!”少年郎踩着嫩绿青草高声唤她,“我回去后想了很久,很久很久,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有些事只有趁着年轻才能去做,想说甚么就要说甚么,不能藏着掖着的,免得老来后悔。” 从雪颂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白得发亮的流线长袍,天真纯情的娃娃脸也能看到一丢丢。至于神色甚么的,她看不清楚,但想来应当是稚气中带着执拗。 捡了片树叶遮住眼睛,她不以为意道:“怎么,你喜欢男人?若是真的,那你只对你娘亲说便成,着实不用特意来告诉我。” 渊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好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这样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整没了。背过身做了几个深呼吸,把跑不见的勇气再度找回来,实心的拳头握紧再握紧,扭头冲动道:“我喜欢你!” “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拒绝少年郎 雪颂受惊了。 且是非常非常受惊的那种受惊。 有些想笑,又想叹气,还想爬起来绕着后花园跑一圈。 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天地诸神四海水君,今儿个究竟是甚么日子? 雪颂活到如今这个年纪,统共有过两次被告白的经验,第一个同她告白的是魔君九里明,现在,他已经成了知否承载魂魄的壳子,煞是好用,养的她们小知否白白胖胖、能蹦能跳的。第二个嘛,便是这个比她小好几万岁的后生,水神共工养在水晶宫里的宝贝儿子渊笛。 脸颊浮上两抹绯红,她也不晓得自己脸红个甚么劲儿,兴许是被个年龄小的后生告白,便觉得自个儿魅力犹存,激动之下导致的脸颊绯红。 把叶片从眼睛上挪开,她干巴巴咳嗽一声,来掩饰激动的情绪,眼底带笑道:“小伙子,你晓得的,我比你年长好几万岁,和你同龄的知否一般都唤我太奶奶。且我还是个二婚头——”说到这里不由得在心底为自己鸣不平,她多惨啊,半分完美无缺的情爱都没体会过,竟不知不觉嫁了两个人,成了二婚头。感慨完毕,继续道:“有人喜欢的确值得骄傲和欢喜,但,也只是值得骄傲和欢喜,并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你赶紧放开眼界找找仙界还有没有适龄的小仙子,可别在我这位老人家身上浪费光阴。你我之间,不会有甚精彩故事。” 盖在眼睛上的叶片被一阵风吹开,她终于看到了渊笛小哥哥的表情,同想象中一样,稚气中带着当仁不让的执拗劲。“母亲就比父亲大八千岁,他们仍旧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来鲜少争吵,我们为何不能在一起?”杏仁般大小的眼珠子牢牢盯着雪颂,初心不改道:“你若介意年龄差距,我年龄已然不小,按照凡界的规矩来算,怎么着也得有十六岁之多,与我同龄之人大多已成家,我们之间为何不能有段精彩的故事?” 难怪渊笛会喜欢上她,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爹他娘便是姐弟恋。八千岁与几万岁之间天差地别,缓缓坐起身,雪颂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可是渊笛,你娘喜欢你爹,我并不喜欢你啊。” 她本无意说这么伤人的话,然,若她不把话说的足够伤人,渊笛是不肯退缩的。 谁料得,倘使话说到了这份上,渊笛还是没退缩,少年清澈的眼底亮闪闪一片,全身散发出势在必得的自信气息,均匀日光照在他的纯白色长袍上,像镀了层金屑。“母亲一开始也不喜欢父亲,甚至还有几分厌恶,厌恶父亲嬉皮笑脸死缠烂打,不似无妄神尊高冷。”他道:“可后来她还是被父亲打动了,心甘情愿嫁给父君,二十年后生下我。所以雪颂,你先别忙着拒绝,我会打动你的!” 噫,背过身,雪颂为难扶额——孩子不听劝,应该怎么办?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把话说得更狠一些,狠到能让渊笛哭着回水晶宫,通往前院的拱形圆门里突然跑进来个矮矮胖胖的小豆丁,一边跑一边埋怨道:“娘亲,你怎么在这里啊,害我找了半天,差点就要哭了。”迈着小短腿跑到雪颂腿边,伸手要她抱,“娘亲抱我,抱抱我。” 鱼丸去姜落尘的竹林小屋里玩了两日,今天才回来,雪颂吃力地抱起他,拿额头蹭了蹭他的鼻子,神态温和道:“回来啦,再不回来我可不要你了,直接送给姜叔公做便宜儿子。”爱怜地打量他几眼,疑惑道:“脸上怎么脏兮兮的?等会儿娘亲带你下去洗把脸。” 鱼丸窝在她怀中撒娇道:“不要洗脸不要洗脸,我想吃剥了皮的葡萄,等吃完葡萄再洗脸可以嘛~” 她微笑着妥协,“成成成,你是大爷,说甚么便是甚么,咱们等下先吃剥了皮的葡萄。” 当空飞过一只通体漆黑的怪鸟,渊笛默默看着她们母子间的互动,半晌,不可置信道:“你……你有儿子了?” 雪颂重重点头,“啊……” 鱼丸也跟着点头,“雪颂是我娘,我是她儿子。” “砰~”似乎有甚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响起,摇晃着扶住近旁一棵玉兰树,渊笛捂着胸口问雪颂,“让我缓一缓……缓一缓……你何时有这个孩子的,怎么我不曾听说过?” 雪颂微笑着解释,“很久远的事情,大概有四万年那么久,也是最近才把这个孩子认回来。三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等再过些日子,应该才会传开。” 满含深意的看她一眼,再看一眼,渊笛惴惴不安地踌躇片刻,随意寻了个借口,咬着嘴巴飞走了。 雪颂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啊?渊笛就这样走了?看来他不介意她是二婚头,却介意她是个有孩子的二婚头。早知道这样,她一开始就说她有孩子的事了,还省得费一番口舌,失策啊失策。 如此甚好,趁早斩断渊笛所有念想,让他彻底死心,免得之后再起波澜。葬送青春的事情她做过,将一腔爱意寄托于不值得之人手中,半分都没收回来,现在想来时常唏嘘,她着实不愿渊笛和她走一样的老路子。 雪颂突然觉得,她比无妄靠谱那么一丢丢,起码她遇到不喜欢的人会果断拒绝,而无妄从未对她说过拒绝的话,总是半推半就,给她希望又给她失望。 抱在怀里的鱼丸扭了扭身子,扑闪扑闪大眼睛,抬手指着远处道:“娘亲,我看到无妄躺在园子中间的柳树上,咱们过去同他说说话罢……” 唔,无妄没回仙界吗?她顺着鱼丸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枝叶葱翠的柳树梢间人影绰绰,一截柔软的黑色头发悬空垂落,随着风向来回晃动,胆子小的瞟见了保准要吓一跳。 她将鱼丸放在地上,故作平静道:“你去罢,我还有些文书没看完,没空与他人闲叙。” 鱼丸抓着她的手轻轻晃悠,软着声儿哀求道:“你陪我一起去嘛,万一他心血来潮把我带回无生谷怎么办。无生谷的牛乳很好喝,我控制不住自己,一定会和他回去的。” 哟呵,雪颂拿眼睛横他,小家伙还学会这招了!到底是无妄的儿子,鬼点子同他一样多,真是没错种。 被鱼丸硬拽到柳树下,雪颂满脸写满了不情不愿,她想,等会儿她就站在旁边,甚么话都不说,等鱼丸和无妄打完招呼就走,决不久留。 柔软的柳条来回荡涤,无妄自树梢一跃而下,细碎的日光透过斑驳树影投射在他的玄色长袍上,走动间浮光颤动。深邃的眸子轻抬,他试探着问她:“你……消气了吗?” 甚么,他竟然以为她最近在和他置气?雪颂简直想笑出声音。隐约记得听谁说过,神尊无妄的智商无人能敌,情商一低再低,如此两极分化,算是三界的一则奇迹。冷冷笑上一声,她弯腰抱起鱼丸,似真似假道:“没呢,我的气一向难消,再等个五百年罢,估摸能消掉两成。” 说完,抱着鱼丸扭头朝前院走。 她不应该听鱼丸的话,过来同无妄打这个招呼的,本来今日心情甚好,听他说完这句话,心情登时跌到谷底,再也爬上不来。 坏心情一直延续到入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胸腔里总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晦涩气息,不是恼火,也不是怨恨,她自个儿也拎不清到底是甚么。 雪颂陷入了低迷期。 低迷期持续了两天,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倾向,直到在书房里寻到一本足有三尺高的笑话大全,她熬夜看了几千条或清水或重口的笑话,心情才终于缓和些。 无妄没有回仙界的打算,似乎打算扎根魔界了,后花园那棵三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柳树便是他的根据地。知否作为雪颂手底下头号狗腿子,素来会察言观色,神尊大人好歹是魔界的姑爷、是少主子的亲爹,他总不能看着他露宿在柳树上,这乃是大不敬的表现,亦非待客之道。 默默为他备下一间上好厢房,趁着夜色渺茫,知否去后花园请他,“神尊大人,您快去厢房歇着罢,仔细夜间翻身的时候滚落下来,摔伤了奴可担待不起。” 等了须臾,低沉有力的声音从树梢传来,如清歌入耳,“不了,我就在这儿睡。” 知否为难道:“大人您这是何苦呢,外头更深露重,尤其到了下半夜,能冷得人牙齿打架,在室内都要盖毯子御寒。” 有一瞬的寂静,就连躲在草叶里迭声叫唤的蛐蛐儿也闭口不言,当空浮云恣意游走,无妄突然问他,“你说,雪颂看到了会不会心疼?” 知否瞠目结舌,敢情,敢情神尊大人宿在柳树上是为了博取太奶奶的同情啊……好手段!好心机!他其实说不准雪颂会不会心疼神尊大人,反正他心疼,是以,犹豫不决道:“会……会罢?” 无妄颔首,“好了,你回去罢,无需多言,我就睡这儿。” 劝他去厢房住是没指望了,若说太奶奶是昆仑山上的磐石,那无妄神尊就是无生谷中的万年玄冰,一个比一个硬,软硬都不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不会介意的 在真正见到无妄本人以前,知否只听到过关于他的种种传说,在传说中,他无所不能,他英俊洒脱。后来,陨落数万载的雪颂大人重生于世,他太太太爷爷特意派他来服侍她,上任的第一日,太太太爷爷便给他上了一课,“除了照顾好雪颂主子的生活起居外,你尤其要注意,少让她同无妄接触,那个人……咱们惹不起,雪颂主子就是因他才死掉的啊。” 他当时很生气,也很讨厌无妄,但真正与他接触多了之后,他渐渐觉得,无妄神尊忒有魅力,忒有风度,太奶奶和他才最般配。 知否觉得,他已被无妄的出众风采折服了。 所以,从后花园回来后,他颠颠儿跑去了雪颂的寢殿,故意装出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端的无比苦恼道:“哎,太奶奶,神尊大人还没回仙界,昨夜睡在宫门前的婆娑树中,今儿个改宿在后花园的柳树上了,奴为他备了厢房也不肯去睡。旁的倒不怕,只是夜间气温降低,他居无定所,肯定会冷得瑟瑟发抖罢。” 雪颂捧着拆的七零八散的笑话看得正起劲,捂着肚子在床上滚一圈,头也不抬道:“随他去罢,无生谷多冷你又不是不晓得,他尚且能住十几万年,区区低温而已,他挨得住。” 刚好看到条有意思的咸湿笑话,她发出天地灭绝般的笑容,乐不可支的又滚一圈。 知否无奈退出去,阖上厚重的殿门,默默在心底替无妄默哀——得了,太奶奶完全不在乎啊,神尊卖惨没卖对门路。 关门声“吱呀”响起,月光如流水般在地面流淌,随着阖上的房门消失不见。雪颂在晃动的橘黄色烛火中抬眸,放下零散的笑话簿子,面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无妄没去厢房睡?她还以为他这些日子都宿在厢房中呢,等等——他睡在哪里同她有何干系,又不是她逼着他睡在树上的。晃晃昏沉的脑袋,她捧过笑话簿子,埋头继续看起来。 下一则笑话明明没有意思,她仍旧笑得前仰后合,显得很是刻意,又看了几个也是这样,笑意都在浮在皮肉之上,没沁进心底。 罢了,她想,看笑话笑得脸疼,着实没甚意思。随手丢下笑话簿子,准备出去溜达溜达,待脸皮不再这么紧绷了再回来睡觉。 入夜的魔宫格外安静,她绕着宫宇慢腾腾飞了一圈,不知怎么的,双脚不听使唤,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后花园,待她反应过来,想抓紧出去时已然来不及了。 不知是压根没睡,还是被她吵醒的,无妄轻飘飘跳到地面上,束发的乌黑绸带顺势扬起,故意给她找台阶下似的,谈笑自若道:“过来看夜来香?”神色一派自然,恍若两日前甚么都没发生一样。 挪回逃跑不及的脚,雪颂顺着这个台阶就下去了,“嗯嗯嗯!” 他继续微笑,“我以为你心疼我,特意过来看看。” 雪颂嗟着牙花子笑得勉强,“不可能的。” 夜风比晨风清冷,亦比晨风喧嚣,委地的墨发被风吹起几缕,无妄望着雪颂认真道:“雪颂,你得为鱼丸想一想,他独自一人生活这么多年,没有亲人陪伴委实不容易,你是他的母亲,我是他的父君,咱们得一起把他缺失的亲情补回来。” 咱们?雪颂带着玩味的微笑细细体会这个词。无妄不提鱼丸还好,她甚么话都不好说,既然他提到鱼丸了,那她得好好同他说道说道,“不不不,神尊大人您多想了,谁说鱼丸是我和你的孩子?”虚伪的微笑未达眼底,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你原本就没有给过他父爱,一分一毫都没有,又何来缺失一说?何况,天底下出众的好男儿多得是,譬如水神共工的儿子渊笛,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可以做我们鱼丸的父君,何须您自降身份做这不情愿的事。” 星子与朗月交相照耀,静谧的后花园更加安静,唯有一地流水样的月光静静流淌。良晌,无妄轻笑一声,嗓音低沉道:“你何须说这些话怄我生气。” 雪颂淡淡垂眸,“高兴。乐意。” 有诗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现下月亮已过柳梢头,偶然相约于黄昏后的两人却并没有诗中的浪漫心境。当空飞来道白色人影,如流星滑落,渐行渐近,径直落在花香四溢的园子里。 落稳脚步,“流星”掸掸比宣纸还白的长袍,正打算穿过拱形垂花门,猛地抬头,看到雪颂恰好在这里,惊喜不已道:“好巧啊雪颂!看来我们之间果然有缘分,省得我四处去寻你了。”渊笛有两颗小虎牙,微笑的时候看不见,只要笑意放大,便能看的一清二楚。“我回去后想了两天,终于想通了一件事,等不到天亮再来和你说,便连夜来了——雪颂,无论你有没有孩子,我都照样喜欢你!你不用烦恼,也不用忧愁,你的孩子我能够接受,他不是没有父亲么,我来当他的父亲!” 上次回家后,渊笛踌躇着找到他老爹,委婉的表达了对雪颂的喜欢,并说明他的竞争对象是神尊无妄。他爹是这样说的——“哟呵,我儿子有出息,眼光还挺高啊,难怪看不上水君的女儿。追,为甚不追,哪怕最后不能和魔界的女帝在一起,恶心恶心无妄也是好的。当年你娘被无妄迷的神魂颠倒,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追到手,这口气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出出去,乖儿子,替老爹出出气,去追魔界的女帝罢,我支持你!” 所以这次,他是带着家人的支持来的,底气充足,无所畏惧。 大半夜骤然有人从天上飘下来,任谁都要惊一惊,雪颂捂着心口暴躁道:“我靠渊笛你都不睡觉的?” 冷静地打量穿白裳的少年几眼,无妄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你叫——渊笛?” 渊笛挺起胸膛,不卑不亢道:“我晓得神尊您也喜欢雪颂,但喜欢是无法勉强的,她又没答应同你在一起,目前仍旧是单身,我便可以追求她。”一点儿困倦的样子都没有,侧过身子对着雪颂精神抖擞道:“雪颂你放心,我会对你的儿子很好很好的,一定是个称职的继父!” 背过身,雪颂苦恼地扶额叹息——得了,这下渊笛不单想做她的丈夫,还想顺便捡个便宜儿子,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异想天开吗? 玄色长袍迎风抖动,长长的剑眉深深蹙起,有危险的气息从无妄眼眸里渗透而出——呵,他还活着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奶娃娃竟想抢他的夫人和儿子,当真是胆大包天。 身为身份尊崇的上古大神,他几乎从不和小辈计较,今日,兴许要破个例了。 柳树下搭了张玄石做的矮桌,棱角已被磨平,想来有些年头了。撩袍从容坐下,面色恬淡且自然,他问渊笛,“你今年多大?” 渊笛不疑有他,思索片刻,如实道:“不多不少,整好一万八千岁。” 他颔首,“哦,一万八千岁。”顿一顿,别有所指道:“鱼丸今年四万岁有余。” 渊笛不解,“那又如何?” “他长你两万两千岁。” 渊笛仍旧不解,“这又如何?” 无妄抬头扫他一眼,有些不太想说下去了,思忖一瞬,决定还是把事情说透比较好。白皙的面容在月光下平添几分朦胧感,语气慵懒道:“我是这孩子的亲父君。” “那又……啊?!”渊笛恍然间明白过来,立时露出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咬唇看看无妄,“你……”又看看雪颂,“她……”怨恼的“哎”一声,流着眼泪飞走了。 若雪颂的儿子没有父君,他兴许还可以上位,若鱼丸的父君是旁的甚么人,他也能挥得动锄头。但,鱼丸的父君是无妄神尊,且神尊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他拿甚么和他比! 殿宇的轮廓投映在平地之上,起伏不平,像低矮的群山平铺着耸立,渊笛走后,偌大的后花园静了半晌,只有躲在草丛里的蝈蝈儿叫得起劲。 雪颂觉得良心稍有不安,可能是因为渊笛哭着离去的缘故,她虽然不喜欢他,却也不愿见他掉眼泪,起码不愿见他在她面前掉眼泪,背地里偷偷哭倒无所谓。 无妄最先开腔打破这份安静,问她,“你想去凡界吗?这个时节鸢尾花开的正好,我可以带你去平湖边上看,月色正苍茫,橘色鸢尾花倒映在湖面上,是幅美轮美奂的好风景。” 她抬头去望那轮朗月,眉心舒展道:“父君母后一直说我执拗,为人处世如是,对待感情亦如是。无妄。”她唤他,“你给予我的伤害一朝一夕忘却不了,哪怕再过三百年,心口也还会有一道漏风的缝儿。我没有少女情怀再来错负了,便如那日所说,我已将两世葬送于你手中,这一世,请放过我好吗?” 夜露凝聚成水珠,从蜷缩的柳树叶片上滴落下来,刚好溅入石桌中间凹陷的坑洞里。无妄躲闪不及,面上被溅了几颗细小水珠,乍看之下像晶莹的眼泪。眼底似有暗潮翻涌,他问她,“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把这道缝隙补上?” “无计可施。”雪颂捂住嘴巴打个哈欠,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拱门处走,边走边道:“你回仙界去罢,无事请不要过来,‘仙魔有别’,这是你说过的话,今儿个我借用一下,想来你不会介意的。” 一直走到拱门边,她即将错身出去,无妄低沉又好听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好。”只有轻飘飘一个字,悲喜莫辨,心绪不明。 她站在垂落的花藤下回过头,月色如水般清冷透亮,无妄飒沓起身,朝着与她截然相反的方向御风离去,那一轮皎洁满月做了他离去时的背景。不知是眼花了还是怎么的,她竟然觉得无妄的背影寂寥而萎靡,不再如昔年一般,充斥着意气风发的洒脱劲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药神处讨药 月下一别,无妄果然再没来过魔界。 雪颂的生活恢复到与他再度重逢之前的状态,每日所做之事极有条理,安排得甚为妥当,只不过多了个宝贝儿子。 东方旭日初升之时,雪颂便按时起身,自然,偶尔也会耍性子赖个床。起身后,先陪鱼丸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后陪他玩半个时辰,再到书房批阅文书。文书多的时候,可能要批阅半日,不多的时候,只用一个时辰便能批阅完。余下的时间,她会带着鱼丸在魔界四处闲逛,熟悉周围环境,偶尔也会带他到凡界的集市上溜达一圈,买一些做工精巧的小玩意。 杂七杂八,上到彩色的竹蜻蜓,下到木头做的陀螺,甚么东西都有。知否特意辟了房间出来做库房,专门给鱼丸盛放买来的小玩意。 雪颂有个私生子的事情渐渐在三界流传开,先说孩子是九里明的遗腹子,紧接着有人出来辟谣,说雪颂与九里明并未成亲,乃是青玉黛冒名顶替她与九里明拜的堂,他们之前并无感情,不可能有机会留下遗腹子;又说鱼丸是无妄的孩子,接着又有人出来辟谣,说仙与魔媾和生出的孩子皆是怪胎,没一个成人型的,鱼丸不单成了人型,长得还一表人才,所以也不可能是她和无妄的孩子。众说纷纭,猜来猜去,始终没个定数。 八卦的风向转变的最为快速,一天变一个样,不知不觉,鱼丸的爹已经换了十来个人了,其中有几个雪颂甚至从未见过。 有些旧日相识按耐不住好奇心,找个蹩脚的借口来魔宫找雪颂,寒暄没几句便直奔正题,脸上写满了八卦的欲望,窃窃道:“雪颂,你这个孩子是和谁生的,九里明吗?” 见来人是个男子,她托腮忧郁道:“和你生的。” 亦有人出面打感情牌,“雪颂,咱们是多年的好姐妹了,有在同一个碗里夹过菜的情分,你和我说实话,这个孩子是无妄神尊的吗?” 见来人是个女子,雪颂托腮玩笑道:“是你夫君的。” 雪颂正经起来有一套,不正经起来也有一套,经她这样敷衍塞责,满口胡言说几遍,渐渐的,再也无人来魔宫叨扰她。倘使有些传得有模有样的、说鱼丸是她和无妄的孩子的话,也都被她差使知否想办法压了下去。 她想,等时日再久一些,人们便不会再讨论这件事了,它会成为三界的又一则秘辛,在漫长的时光中被世人彻底遗忘。 半月后,她正盘腿坐在低矮的茶几边钻研油炸糕的做法,准备做一位厨艺很好的、称职的母亲,知否小哥哥忽然惊慌失措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太奶奶……不好了,您快过去看看,小公子……弄伤了自己的脚腕。” 甚么?鱼丸弄伤了脚腕?她惊了一惊,赶紧放下怎么都钻研不透的菜谱,一溜小跑去找鱼丸。 充满童趣的小房间挂满了风铃,鱼丸瘫坐在地上,抱着脚腕“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雪颂连忙跑过去,拿开他捂住伤口的手,焦急道:“怎么了怎么了,快让娘亲看看,伤口大不大?你疼不疼?” 肉乎乎的小手拿开,雪颂惊得往后缩了一下——嚯,好大的伤口,连花生米大都没有,她再等会儿过来估计都愈合了。 知否真是太大惊小怪了。 仰起圆乎乎的小脸蛋,鱼丸恳求雪颂道:“雪颂,你帮我去药神爷爷那里取一些膏药来敷在伤口上好不好?” 顿时松了一口气,雪颂顺势将他抱在怀里,嗓音温柔道:“小伤而已,不用刻意去仙界叨扰药神。你若疼得紧,我那儿有生肉祛瘀的灵丹妙药,且稍等片刻,待我取来为你涂抹上,保证立时就好,顶多留下一点点黑斑而已。” 转动着与无妄有三分像的漆黑眼珠,鱼丸努起嘴巴执拗道:“不要不要!这哪里能算小伤,鱼丸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如果脚腕留下黑斑的话,以后就不能穿短衣裳了!” 哟呵,果真是她亲儿子,完全继承了她的这份执拗劲儿,且她也是个追求完美的妙人儿。 嘱咐知否照顾好鱼丸,她起身整理微皱衣衫,目视远方道:“好罢,那娘亲便替你走这一趟。” 药神的宫殿坐落在仙界碧瑶之境,距离魔界最近,翻越过两界的结界后再飞行八百里便能到达。 到底是药神,就是与众不同,其他神君的宫殿里要么熏檀香,要么熏甘松香,唯有他这里弥漫苦涩的中药气味,雪颂径直说明来意,“药神这里可有淡化疤痕的良药?送我几副,家中孩子要用。” 药神已垂垂老矣,花白胡须堪堪委地,像极了凡界书册上描绘的仙风道骨模样。给药之前,他先捋着胡子微笑道:“魔帝大人恕老朽多嘴,三界近来一直在传您同神尊大人的事情,老朽本来不信,如今看来,你们之间确实心有灵犀啊。” 雪颂不解其意道:“药神此话何意?我听不大懂。” 药神道:“神尊大人前些日子也到老朽这里来了一趟,目的亦是取药。不过,他讨要的,是让疤痕无法愈合的药。” 让伤疤无法愈合的药?雪颂猜不透无妄讨要这味药的用意,拧紧眉毛问道:“唔?他要这种药做甚。” 药神年事已高,微笑的时候眼皮会耷拉下来,虽说年纪同雪颂差不多,却像个长辈似的和蔼可亲,“老朽也很好奇,多嘴问了一句,神尊大人道:‘我有位喜欢的姑娘,心眼时大时小,她嫉妒我身上干干净净的没甚伤疤。恰好近来我受了些伤,所以想讨味药,让伤疤没法愈合,这样她心理能平衡些。’老朽当时以为神尊在玩笑,而今看来,他说的是真话。” 药神说话时看了几眼她的胸口,雪颂这才倏然记起,她来得匆忙,身上穿的衣裳没来得及换掉,偏低的领口下移,露出了挫骨扬灰剑造就的狰狞疤痕。 难怪,难怪无妄胸前的伤口迟迟不肯愈合,即使愈合之后,竟也如挫骨扬灰剑造成的伤口一般,留下了狰狞伤疤。原来他向药神讨要了阻止伤口愈合的药。 他……此举是何用意? 不动声色的将领口往上拉一拉,盖住狰狞伤疤,状似无动于衷道:“哦,这样啊。”重又扬起微笑,道:“还请药神将本座所求之药包好,不胜感激。” 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药神恭敬应承下来,捋着胡子配药去了。 傍晚云霞遮天之时,雪颂提着两帖膏药漫步在云端,向着魔界所在的方向缓缓前行。许是将要下雨的缘故,空中云头层层叠叠堆积,紧紧挨在一起,不晓得哪片祥云是空的,哪片藏有赶路的仙家。 “你们有谁近来见过无妄神尊?”近旁的祥云中突然传来嬉笑声,雪颂骇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药包丢出去。 “好些日子没见了,好像自打从魔界回来后便没见他出来走动,不晓得最近在做甚么。” 另个清脆的女声接着响起,说明隔壁的祥云上不止有一人。 “我听流封说,大人最近在闭关修炼,好像是钻研甚么术法,与天道有关,不知是真是假。”另一把截然不同的娇软女声响起,说明祥云里起码有三人。 “哇!神尊大人钻研的一定是上乘术法,不用说,铁定十分厉害,好想学哦!”雪颂确定了,祥云里统共有四人。 藏有四位仙子的祥云转了个弯,改向正南方向飞去,谈论声渐行渐远,雪颂不由得“啧啧”两声。这些小姑娘,简直疯魔了,兴许无妄放个屁她们都要捉回来闻闻是不是香的。 她正打算加快腾云的速度,好快些回到魔界去,身后突然传来阵呼唤声,“等等……稍微等一等。” 她回过头,便见着袭飘逸白裳的桃华腾云追上来,额前一点朱砂痣在夕阳下格外清晰,衬得鹅蛋脸庞精致如画。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桃华出现在此处纯属偶然,平日里都是流封来药神这儿取保胎的药,今儿个她突发奇想,觉得是该出来走动走动了,不能总是窝在初云天哪儿都不去,跟个残疾人似的。是以自个儿过来取了回药。 可巧就碰到了雪颂。 她一直想和雪颂见一面,有些话无妄不敢说,她敢说。 抬起手,她朝雪颂亲热地打招呼,“你来仙界寻药啊?” 雪颂对着她绽放一个友好的微笑,驱动祥云靠近她,真心实意道:“有些日子没见帝后了,一切安好否?帝后对鱼丸很好,瞧他现在白白胖胖的,很是招人怜爱,我失去记忆的这些年,多亏有你和初微在。感激的话说再多也是表面功夫,待他日得空,我定带着鱼丸亲自上门拜谢。” 桃华客气摆手道:“哪里哪里,女帝大人似乎少说了一个人,其实我和夫君待鱼丸并不是很好,无妄待他才叫极好呢。可能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无妄疼爱的陌生小孩竟是他自己的儿子,说来他们父子俩也是有缘分。”雪颂低头浅笑,她不露痕迹地打量她的神情,顿一顿,别有所指道:“无妄他同帝君不同,帝君心里装的是苍生和我,甚至苍生要排在我前头,而无妄心里,只装了一个你,塞得满满当当的,其他东西都填不进去。” 她继续打量着雪颂的神情,后者看似无动于衷,半晌,突然笑着问她,“初微这样做,帝后都不吃醋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醉酒诉烦恼 桃华认真想了想,“哎呀,偶尔是会吃醋,但有甚么办法呢,毕竟他是我的夫君,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三界共主,便得有这个准备……”猛然觉得不对劲,止住话茬,她问雪颂,“我们方才说的不是这个罢?” 雪颂暗暗挑眉——一孕傻三年,这句话可能是真的,她听过不少关于桃华的传闻,晓得她曾是祸乱仙界的女魔头一枚,如今怀了身孕,女魔头竟变成贤妻良母了。 远处有团金云缓缓靠过来,雪颂晓得,这云彩本是白色的,只因驾驭它的人施法时会有金光闪烁,所以云彩才会变成金色。她若没记错,初微施法时便有金光闪烁。 果然,金云转瞬间抵达面前,万年冰块脸初微绷着一张俊脸,朝他夫人道:“怎么自己出来了,我不是说过,出门起码要带四个随从吗?”伸手拉桃华入怀,袖口绣着的桃花栩栩如生,仿佛能散发出香味似的。 桃华本有一身上神之力,左不过百十年前,她将一身上神之力献给了含泷山的极尊神主,用来换取初微重生于世,是以现在她的术法造诣甚为低弱。 “都是在仙界的地盘上,又没走远,怕甚么?”桃华窝在初微怀里,眯着眼睛笑得安详,“何况我又不是一点术法都没有,你不是匀了点儿给我吗,足够用了。” 初微伸指点她的鼻尖,冰山般清冷的人儿乍然变得温柔,自眼底弥散出的宠溺感似乎能冲开周围重重叠叠的云头。“以后出门必须和我说,哪怕只离开一里地,也得有人陪着。” 缓缓抬手捂住眼睛,雪颂惆怅的、哀怨的叹息一声:她做错了甚么,为甚要让她看到这甜得齁人的场面? 捂着眼睛坐下,她再次驱动身底下柔软的祥云,弱弱道:“你……你们聊,我先走一步。”说罢不等那双恩爱两不疑的神仙眷侣回答,忙驾着祥云匆匆离去。 雪颂觉得,她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自从父君和母后双双陨落,雪颂便有些年头不曾看到此等恩爱两不疑的场面了,知否和姜落尘打娘胎里出来就是单身汉,毕阅就更惨了,不单是单身汉,还是个心碎的单身汉。至于其他人,也从没这样公然在她面前秀过恩爱,她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是有真心相爱的神仙眷侣的。 桃华好运气,初微也好运气,现今这世道,能寻到真心相爱的良人委实不容易,值得他人艳羡不已。 返回魔宫之时,天色已然黑透,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子也仅有稀疏几颗,估摸着今夜有可能下雨。 雪颂没回寢殿,先去了鱼丸的房间,准备替他涂抹完从药神处取来的膏药再去安歇。 昏暗烛光弥漫室内,她正坐在鱼丸的小床上,低着头为他卷起裤脚,小胖子吸吸鼻子,冷不丁道:“娘亲,我的父君,是无妄对罢。” 她沉默不语,只用心替他处理脚腕上的伤口。 鱼丸不依不饶,继续念叨道:“父君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他对所有女孩子都冷冰冰的,那个叫伏桑的仙女长得很好看,也总来无生谷,但父君就是不待见她。唯有面对你的时候,他才会展露笑颜。其实父君笑起来很好看,你笑起来也很好看,如果你们能站在一起,同时展露笑颜,那该有多好啊。” 拿出一帖膏药,用小金剪子剪成花生米大小,平贴在鱼丸脚腕的伤口上,雪颂心不在焉道:“小孩子家家懂甚么,你还是操心明日的早饭吃甚么罢。” 鱼丸不满噘嘴,“他若不喜欢你,作甚去海底水晶宫?他若不喜欢你,作甚往你身上放感通咒?他若不喜欢你,作甚放低神尊的姿态一趟一趟来魔界找你?” 小小人儿说出的话竟咄咄逼人,雪颂一时语塞,“是因为……因为……” “你也无法解释罢。”小胖子从柔软的床榻上爬起来,掐着肥腰笑得得意:“娘亲,承认父君喜欢你有这么难吗?若我是你,一定会开开心心的接受他的喜欢,如他一般又英俊又痴情的郎君上哪里找去~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心底有如风暴降临的深海,波澜起伏不断,雪颂敛着眉头想,若鱼丸晓得,当年无妄是如何绝情绝义,死活不肯认他的,可还会觉得他是个痴情的好郎君? 她不愿将那些过去对孩子讲,且堆放在心头,留着四下无人时自个儿咀嚼回味。 哄鱼丸躺好,她轻轻拍着他的胸脯,低声细语道:“乖孩子,早些睡罢,明早娘亲买豆沙包给你吃。” 鱼丸伸出右手,五个指头根根竖起,“好的,要五只。” 世间众生百态,遇到同一件事情时的表现皆不相同,就拿感情来说,有人遇到感情上的挫折会变得失魂落魄,整日酒坛子不离手,喝得晕晕乎乎,不知天地为何物;还有人会异常清醒,该做甚么就做甚么,一点不影响日常生活,跟没事人似的。 前者的代表人物是雪颂,后者的代表人物是无妄。 分明没失恋,不知为何,雪颂心底却有失恋的感觉,郁郁寡欢,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头。前几日,南屿魔君送了两坛他自己酿制的米酒来魔宫,雪颂饮遍三界佳酿,连帝后桃华私藏的梨花白都偷偷喝过,却还不曾喝过米酒。 是以,她命厨房炸了盘花生米,又拌了几碟下酒的小菜,抱着米酒来到后花园,一个人自斟自饮,好不得意。 美中不足的是今夜月色不大好,不然一壁赏花赏月,一壁自斟自饮,那才叫一个惬意。 米酒不同于清酒,也不同于酱香老酒,入口绵甜轻柔,后味怡畅,一口气喝上半坛子也不觉得辣嘴。两坛米酒不知不觉全部进肚,等雪颂发觉喝得有些多时已然没用了,米酒的后劲缓缓挥发,清澈的眼神渐渐被迷离取代。 她,醉了。 恰好姜落尘来魔宫找雪颂商谈事情,在她对面坐下,望着她通红的脸蛋玩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福气真好,有个如此漂亮的大侄女儿,何愁老来没有人照顾。”低头扫视石桌上空荡荡的两坛米酒,眉毛往上一挑,啧啧道:“哟,两坛米酒你都喝下去了?看来是真醉了。” 米酒的后劲正挥发出来,雪颂用食指的骨节轻敲眉心,语气低迷道:“叔叔,我很难过。” 姜落尘随手捏了颗花生米,“怎么了颂儿?同叔叔说说,总憋着可不好。” “我怨怼无妄,因为不知好歹的爱上他,我才被挫骨扬灰剑刺中,才会躺在泥土中四万年,被不知名的虫子啃咬、等待漫长的流光过去。”雪颂带着昏沉醉意絮絮道:“也因为他没尽到做父君的责任,我们的孩子才会孤苦无依地漂泊在寒冷的冰河中,与淤泥河虾为伴,我应该将这份怨恨留存到死的,永生永世不忘却。” 嘴角凝出一抹苦笑,自嘲道:“可我是个出尔反尔之人,他离去的背影那般萎靡不振,哪怕已过半月,我也仍旧铭记不忘,而且,我竟……竟有些于心不忍。”她伏在冰凉的石桌上,呓语般低声道:“那样的感觉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他可是神尊无妄,与天地同寿,与轮回共生,他就该着袭玄裳,以意气风发的姿态藐视众生,任世事如何变迁也不去理睬。” 灼烫的脸庞经石桌一冰,登时凉快许多,她转过头颅,让另一侧脸颊贴在石桌上,继续道:“我儿子方才说,无妄喜欢我……”打个酒嗝,又道:“其实……我晓得啊,那样明显的喜欢,像少年人一般不加收敛,谁看不出来呢。我的确是不肯承认,或许应当说,不敢承认,同样的伤害受一次便足够了,我不会冒这个险再去受第二次。” 脸颊下方的石桌已被捂热,她直起腰杆坐好,借着酒劲一股脑道:“何况,他喜欢便喜欢好了,作甚要在意我的想法?挫骨扬灰剑造就的伤疤永远不会消失,他作甚要在意我嫉妒不嫉妒,巴巴跑去药神那里找甚么让伤口无法愈合的药……”有蜿蜒的眼泪爬上脸庞,她也不去擦拭,任由它如流水般滴落在石桌上,拖着哭腔道:“若要在意我的想法,早四万年他干甚么去了,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再怎样竭力弥补,也终究会留有裂痕。裂痕只会愈来愈大,不可能全部消失,所以,我也不可能接受他的喜欢。” 这是个无风的黑夜,晦暗的天空中阴云密布,远处划过一道之字形闪电,轰隆隆的雷声紧接着响起。 姜落尘安静地聆听着雪颂的心声,一言不发,眼底的心疼之色却溢于言表——她处在魔界最高的位置上,加之死去过四万年,同龄的玩伴早已疏离,再无人能聆听她倾诉心声。可怜的孩子,一定压抑了许久,才借着酒劲对他倾诉。 唤来知否,让他泡一盏醒酒的浓茶送来,姜落尘思忖须臾,对着雪颂循循善诱道:“还是那句话,忘记那段过去罢,我去找药神求一味遗忘往事的药,咱们别再和无妄纠缠不清了,干脆一了百了,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要忘记!”雪颂紧紧咬住下嘴唇,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石桌上,积聚成一池清澈潭水,“那是我曾亲身经历过的往事,若忘记了,记忆始终会缺失一块,叔叔你没失去过记忆,不晓得那种感觉有多难受——好像整个人都不完整似的。” 为难地瘫坐在石椅上,姜落尘摸着下巴思索道:“还有一条路子,你可以尝试着重新接受他,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他既然对你有意,你何不抓住机会同他在一起。如此,小鱼丸也能父母双全啊。” 琥珀色的眼眸里布满水泽,雪颂抽抽鼻子,抽噎道:“叔叔,我也不愿与他重修旧好,有往事结成的疙瘩梗在那里,心里会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的。” 再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姜落尘为难摊手,“你不愿忘记他,也不愿与他重修旧好,难道就这样一直纠缠下去,耗费彼此本就不多的大好年华吗?” 明亮雷光骤然照亮黑漆漆的后花园,生长数百年的魑出花后似乎有人影晃荡,越过硕大的花苞,姜落尘定睛凝视几眼,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这一问直接把雪颂难住了,良久,她抬手擦拭掉面颊上蜿蜒爬行的眼泪,匆匆撂下一句“我去睡了”,迈着醉酒之人特有的蹒跚脚步,三步一摇晃的往寝宫走去。 姜落尘不由得轻笑出声,他这个侄女,别看平日里摆出一副有担当的女帝做派,委实是个缩头乌龟,哪怕喝醉了也不忘躲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偏偏喜欢她 阴沉了整整一日,大雨如期而至,幸而头顶的柳树枝叶繁密,庞大的树干延伸出去数十米,不单遮得住日光,也挡得住滂沱大雨。他翻出桌上打翻的酒坛子,将坛中仅剩的几滴酒倒进杯子里,仰头一饮而尽,朝着柳树隔绝出的雨幕外高声道:“神尊大人莅临魔宫,真是蓬荜生辉啊。” 紫色雷电撕开天幕,明灭雷光中,无妄自硕大的魑出花后闪身出来,大雨浇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整个人好似才从河底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抬步迈进柳树下,与外头的滂沱大雨隔绝开,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从上到下瞬间褪去水泽,委地墨发又能被风吹得扬起。 他道:“魔君好眼力。” 姜落尘浅淡微笑,“不是我眼力好,只是颂儿喝多了酒,感官变得迟缓,才没察觉到您在此。”捏一颗酥脆的花生米,高高丢进嘴巴里,意味深长道:“颂儿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罢?” 无妄淡淡点头,“嗯。” 因着连日阴天,柴火不好点着火,知否这才送来醒酒的热茶。姜落尘吩咐他将热茶转送到雪颂的寢殿去,回过去,又同无妄道:“颂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从烦人的盐豆粒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天变一个样。她从未将心交付给任何人,始终保持着少女娇俏的心性,直到遇见你。”一滴雨水从枝头滑落,滴在手背上,他随便用衣裳上擦掉,指着石桌上隐隐约约存在的水泽道:“甚至,她都没哭过。可你看,桌上的水痕还在,这不是漏下来的雨水,是雪颂哭泣时滴落的眼泪。你与她之间,是溯缘,也是宿怨。” 无妄低头看桌上的水痕,默然不语,不知在想甚么。 有些话姜落尘早就想说了,只是碍于无妄高贵的身份,恐落得个大不敬的罪名,便一直没有对他说。现在,他知道无妄喜欢雪颂,那么他作为雪颂的干叔叔,倚老卖老说一通话,倒不怕会有甚么后果。 “因为你她才死去四万年,或许对你这样的上古大神来说,四万年不算甚么,弹指一挥间便度过去了,但对雪颂、对魔界来说,四万年何其漫长啊。”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声音稍稍颤抖,“她一个小姑娘,本该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可供挥霍,可就是因为喜欢上你,她被挫骨扬灰剑挫了骨,扬了灰,冷冷清清躺在泥土中,甚么都不能做,只能一遍又一遍回想你带给她的伤痛,得有多绝望。” 无妄仍旧沉默不语,只用漆黑的眼眸望着石桌上雪颂留下的泪痕,姜落尘觉得这样挺好,若是无妄开口为自己辩驳或者说些旁的甚么话,他倒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落雨敲打着园中花草,泠泠雨声响彻不绝,姜落尘倚老卖老道:“雪颂的性格说来别扭,她老爹都搞不定她,神尊大人,你且听我一句劝,若想彼此都不难受,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便将那段过往忘却罢。药神是我的好兄弟,他那儿有遗忘记忆的药,寻常人求不来的。我去找他讨要两粒,你和雪颂分别服下,哪怕从此再也不碰面,也好过如今这样互相折磨。” 夜来香如期盛开,浓重的香味弥漫在园子里,哪怕大雨如注也不减分毫。他不知无妄会作何抉择,但若他是无妄,会欣然接受这个建议。 视线终于从石桌上挪开,无妄将目光放得很远,眼神飘忽不定,像是要回到那段无拘无束的快乐日子,嗓音低沉道:“我初见她时,其实并未料到日后会喜欢上她,她长得不乖巧,也不端庄,眉梢眼角写满了清冷与桀骜,同我心中完美夫人的形象相去甚远。” 面上浮上一抹温存笑意,转头对姜落尘道:“但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谁能想到,最后我偏偏喜欢上了她。” 通往初云天的那条小道如今仍在,得知雪颂的死讯后无妄去过一次,在小道上徘徊了一天一夜,总觉得回过头,便能看到雪颂带着挑衅的笑意望着他,唇不点而红,微笑的眸子里带着三分邪气。 他见雪颂第一面时便知道,她并非是甚么仙子,没有哪个仙子的笑容里会带有邪气。他特意开启三生盘查看她的来历,结果甚么都没有看到,三生盘那头,是空的。 他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本来就有些好奇,雪颂又一味怂恿他,让他带她回初云天,于是他顺水推舟,把她带回了无生谷。他觉得,这位来历不明的“仙子”一定有甚不轨的企图,得小心加以提防。 后来无妄常常庆幸,若当时他没多管闲事带雪颂回无生谷,而是让任何一位仙君带她回家,可能到现在他还不识情爱的滋味,只能看着初微与桃华隔三差五秀恩爱。 他并未对雪颂一见钟情,甚至觉得她和外头的那些仙子没甚么区别,想法设法去初云天是为了靠近初微,觉得她大概也觊觎帝后的位置。 察觉到对雪颂的异样情感,应当是在那个飘雪的夜晚,她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一身轻薄纱衣,用青涩的技法挑逗他,笨手笨脚的,毫无风情可言。这等场面无妄见得多了,他还没有在无生谷周围设置结界时,隔三差五有胆子大的仙女来投怀送抱,更有彪悍者甚至连肚兜都不穿,身材曲线一览无遗。但,当那些投怀送抱的仙女们或熟练或生涩的做着挑逗的动作,他并不会有任何生理反应,有时还会觉得恶心、烦躁,施术刮起一阵风,便将她们遥遥送出谷去。雪颂只磕磕巴巴讲了几句荤话,手脚僵硬的跳了一支艳舞,他竟……竟起了反应。 他当时只察觉到了对雪颂的异样情感,并不知道这便是“喜欢”,所以才总不动声色地躲开她,想拉开一定距离,让异样的情感早日消失不见。 却不曾想,这份情感不单没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渐渐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真正明白他已经喜欢上了雪颂,其实还与初微有关,这家伙横插在他和雪颂之间,像个阴魂不散的怨灵。大抵是因为雪颂问了那句“你晓得初微喜欢甚么东西吗?”他便以为她喜欢初微,心口跟着不舒坦起来,情绪登时跌落低谷。 再怎么愚钝,也该晓得那是嫉妒,若他因这件事嫉妒初微,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喜欢雪颂。 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就这么喜欢上了。 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欣喜的好事,心底更多的是焦虑——他喜欢雪颂,雪颂却喜欢初微,初微又喜欢三界众生,这是一个无法构成三角的死循环,没有办法解开。 头一次遇见喜欢的姑娘,她喜欢的却是自个儿的好哥们,一份感情还没开始就要结束,受此重击,好长一段时间,无妄都郁郁寡欢,提不起精气神。 直到和雪颂去凡界收服蝗虫精回来,她赌气似的喊出告白话语,无妄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雪颂也喜欢他。 原来,他们两情相悦着。 他活了十几万年,头一次发自肺腑感到欢愉,自降世伊始便萦绕在身旁的孤独感霎时间散的无影无踪,浑身充斥着满足感,心情岂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 唯一为难的是,与紫苑的婚约仍在,若他在这时吐露出心迹,便等同于陷雪颂于尴尬之中,所以,无妄暂且克制住与雪颂互诉衷肠的想法,特意带她赴宴,想让她亲耳听到他将婚约退掉的消息。他准备着,这边将婚约退掉,那边便向雪颂表露心迹,不管她是甚么身份,来自哪里,他都要娶她做夫人。 他虽常常说缘分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却也明白缘分的难能可贵,尘世有众生千百万,他唯独喜欢上了雪颂,若不让这份喜欢修成正果,委实糟蹋了造化的良苦用心。 但,雪颂的脑回路无比清奇,当他在宴席上提起退婚的事,一石激起千层浪,紫苑以死相逼、遗墨老祖磕头乞求他收回成命,就连雪颂也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恳求他,让他暂时别退婚。 无妄听了雪颂这句话,酿成的苦果到如今还没吃完。 活了这么些年头,无妄已看透了许多世事,总结出不少人生经验,譬如说,欢愉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眨眼间便会过去,而痛苦却遥遥无期。 所有变故都发生在一夕之间,他不过半个时辰没见到雪颂,等再见到她,已是在初云天的大殿上。她的身份被众人挖了出来——甚么重伤垂死的仙子青燃,她真实的身份分明是魔界的帝姬雪颂。 在那些同住屋檐下的亲密时光里,无妄已隐隐约约猜到她的真实身份是甚么,左不过他存了几分侥幸心理,觉得仙界的神仙大多愚钝,不大可能猜得到雪颂的真实身份,倘使猜得到,也压根没胆子做甚么,至多赶她回魔界罢了。 他猜错了众仙的反应,也低估了遗墨老祖在众仙心目中的地位,错一次还好弥补,可如果一错再错,造成的后果往往不可估量。 在遗墨老祖和紫苑的挑拨下,众仙家的怒气被激发到最大化,他原本想把这件事情轻而易举的翻过去,让雪颂回魔界避避风头,可众仙家不肯让雪颂轻易离开,嚷嚷着要取她性命。 僵持不下,所以,无妄遂了那起子神仙的心意,变出寒光闪闪的长剑,不假思索地刺入雪颂的左心房。殷红的血顺着长剑流淌,一滴一滴,溅落在干净的木头地板上,像傲雪盛放的红梅花。 他晓得雪颂的心脏与常人不同,常人的心脏生长在左侧,她的心脏却在右侧,第一次拥抱她的时候便晓得,所以,才敢刺出那一剑。 饶是如此,当看到雪颂捂着流血的伤口,用不可置信而又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他的心脏骤然绞痛不止,若不是老魔帝及时赶来,他很有可能抛下一切,不管不顾的带着雪颂离开,哪怕反出仙界也有可能。 老魔帝将雪颂带走了,顺便带走了他那颗会跳动的心脏,无生谷照旧苦寒清冷,落雪下起来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他重新开始过枯燥无味的日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