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诱引力[无限流]》 三人成鬼(一) 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上来的。 大巴车在驶上绕城高速后,中途没有停过车,始终保持着80公里的时速。 但车里的人数,确实是增加了。 这件事或许只有李银航发现了,或许车厢内所有的人都发现了。 只是没人敢说破。 她把整个身子低低俯下,鼻子里满是封闭空间里热烘烘的闷臭气息。 大巴里的空调打到了16度,空调口就在她的头顶。 风力强劲,声声可闻。 而她的手指紧捏着,冷风和热汗爬虫似的缓缓顺着头发流入颈窝。 ……车里的确是多了人。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但具体哪里多了人,偏偏又说不清。 也许正在身后的某个位置窥伺着她。 也许是那个坐在她前方正两个座位的位置、露出了一小片寸头发茬的男人。 他也许正无声地把自己的脑袋拧转了180度,盯着自己的方向看。 …… 脑补是人类的天赋。 从一个星期前开始,人们的这一天赋就开始得到极大的锻炼。 起先,只是一两起异常的失踪事件。 比如,一起出去玩的朋友,离开的人提着一兜奶茶回来时,电影院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再比如,大腹便便的中年化学老师在综合排名垫底的某高二文科班讲着一堂让人昏昏沉沉的课,底下的学生睡倒一片,只有班长照顾着他的面子,在化学课本下对着语文习题册奋笔疾书。 等班长被一声清脆的掉落声惊到,再抬起头时,地上只有一根掉落的白板笔滴溜溜打着转。 他气愤地站起身来,指责道:“老师都被你们气走了。” 情况的恶化,只用了一个白天到夜晚的时间。 在沙发上和丈夫一起追剧的主妇,发现厨房里的水声响个不停。 她心疼水费,唠叨着走向厨房,发现碗池里积着一叠蓄满泡沫的碗。 女儿不见了。 连带着她那双走起来会啪啪作响的旧拖鞋一起。 她走回客厅。 客厅里静悄悄的。 电视里播放着球赛,一盒新烟刚刚拆封,烟灰缸已经从茶几底下取出。 温馨的姜黄色暖光下,客厅里悬挂着的三人全家福上,只投下了主妇不知所措的倒影。 失踪事件迅速升级为了“失踪事故”。 电视里用静止的彩屏画面反复播放着注意事项,提醒市民近期停止不必要的外出活动。 因为数据证明,待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也无法避免突然消失的可能;但出去乱跑的,没得更快。 整个世界,像是出了无法修复的奇特bug。 这倒也不是大家胡乱猜测。 早在五个月前,2月5日,下午六点整,曾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在被火烧云焚烧成赤红色的云层底色下,在太阳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对话框。 【sun.exe未响应。如果您继续等待,程序可能会响应】 【您想结束这个进程吗?】 【结束进程 取消】 这个对话框很快消失了。 持续时间一分钟,毫秒不差。 那段时间,这个巨大的对话框着实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风波。 最风靡的一种说法是,地球出bug了,外星人在对地球进行系统维护。 但这个说法很快就遭到了嘲笑。 理由是,身为外星人,维护系统居然还用Windows 16。 对话框以各种语言,出现在世界各个城市的上空。 保加利亚巨大的玫瑰种植园上。 新西兰特卡波小镇海洋一般的美丽星空中。 澳国载着孩子们去往夏令营的飞机舷窗旁。 风波的结束,是某个国外艺术团体站出来认领说,这是他们的行为艺术,是将人们内心深处对真实的恐慌投影在了太阳上。 尽管他们并没有拿出足够实现这一伟大艺术壮举的器材,但那时候,大家已经对这个话题讨论得疲惫了。 这个理由足以让大家心安理得地转向下一个社会热点话题。 后来,也有大神拿上万张照片一一对比过。 因为时差问题,有的地方的对话框出现的时间,正巧处在深夜。 但对话框出现的位置,依旧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当时太阳运行的轨道。 但是大多数普通人早就对此失去兴趣,赞叹一句牛逼也就过去了。 反正没有少一块肉,日子照常过。 谁想到,五个月后,世界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总让人忍不住想,当初那个熟悉的Windows 16弹窗,究竟为什么会出现。 这真的是人类的玩笑? 是某股力量在示威? 还是,只是想给他们一个用人类的常识能够理解的危险提示? 李银航实在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命要紧。 不消失总比消失好。 身为一个卑微的银行小客服,她和一个入职不到几天的新同事住在单位提供的宿舍,选择就地龟缩。 同事因为忍受不了三天没洗的头,走进卫生间,再也没有回来。 李银航不敢去看,怕自己步上后尘。 于是,没有关紧的莲蓬头里渗漏的水落在瓷砖上,滴滴答答响了两天。 这种时候,她总无比庆幸自己的懒,喜欢把零食放在自己躺在床上一划拉就能摸到的距离。 她靠着零食、沙雕视频和充电器续命,尽力忽视那几乎滴在她神经上的水声。 滴答,滴答。 直到救援队在外敲响大门。 因为失踪人口太多,组织部门及时转变了应对策略,以自愿原则召集志愿者组成救援队,挨家挨户搜寻,将还未失踪的、或者没有自理能力的孩童、老人、残疾人送去附近临时建立的“安全茧房”里集中封闭,或者为困在家里的人送去食物,协助不愿离开的人实现自行封闭。 志愿者都是戴着红袖标的大叔大妈。 因为数据表明,18岁以下的孩子和60岁以上的老人,目前尚不存在任何一例失踪案件。 李银航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再缩在这里,食物早晚有吃完的一天。 她不想一个人生活在声声水滴的空荡公寓。 就算消失,她也希望是在人群中消失。 所以她坐上了这辆临时征用的双门大巴。 她上车前,蹲在司机模样的大爷随口提了一句:“三号啊。” 李银航上车时,果然在靠后的位置看到了其他两个人影。 一个人横躺在倒数第二排的双排椅上睡觉。 另一个也用衣服盖着脸,仰靠在倒数第一排的座位上呼呼大睡。 于是她压下了打招呼的欲望,来到了倒数第四排,靠窗坐下。 车上安装了信号屏蔽仪。 这也是当局最近控制无端失踪事故的方法之一,在密闭的小空间内实现高强度的磁场干扰。 但信号屏蔽仪的功能和覆盖范围实在太有限。 要实现全面有效的磁场隔离,还是得去特殊材料制成的“茧房”。 所以这台屏蔽仪的心理安慰作用可能远大于实际作用。 玩不了手机的李银航只好放空大脑,竭力屏蔽掉脑中响了几天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大巴在这处公寓小区,只带走了三个大人。 车子走走停停,上来了一些人,也走了一些人。 有几个被送到儿童避难所的小孩。 有一老一少两个自愿报名、被送去站点的志愿者。 有上了车又临时反悔、想在原地等着妻子回来的丈夫。 起先,李银航看到上车的人,还会好奇地探头看上一眼,试图搭上两句话。 但她很快就倦怠了下来。 这辆大巴车始终没能装满哪怕三分之一的人。 大家都是陌生人,天然带了三分警惕,因此坐得零零落落,坐定后,也没什么串座聊天的心思。 李银航安安静静地cos河底的王八,一语不发。 他们路过一座跨江大桥。 一辆小轿车歪在桥柱附近,被烧得只剩下钢铁骨架,安全气囊的羊皮焦糊味沿着窗户丝丝透入,被炸飞的小半个前引擎盖挂在桥栏上,被风刮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吱扭——吱—— 李银航不大想去思考车祸发生的缘由。 她视线转向了大巴车内,想数数现在车上有多少人了。 但下一秒,大巴冲入隧道。 铺天的黑暗迎面而来。 白烁烁的天光重新亮起时,李银航觉得自己的视网膜上出现了古怪的错位。 ……车里,好像比刚才多了什么东西。 但现实的感官以极快的速度替换了这一闪而逝的视觉残像。 她甚至来不及对比哪里出了问题。 但第六感告诉她,一定多了什么。 刚才,车里没有这么多人。 也没有这样要命的死寂。 各种各样的猜想掠过她的脑海。 一重又一重叠加而来的恐惧,让李银航越来越不敢抬头。 她紧张地掰着手指,不敢做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 谁想,因为用力过猛,她的手指关节发出了一声脆响。 ——啪喀。 这一声响动,在过于寂静的车厢里制造出了诡异的回声。 李银航有那么一瞬间连喉咙里的肌肉都绷紧了。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在度秒如年。 在李银航身后,一个男人用极力控制的颤声道:“司机师傅,可以停车吗。我有点不舒服……” 司机没有回应。 ……不知道该说是意外之中,还是预料之内。 死寂被打破后,刚才的男人胆气陡增,拔腿就要往驾驶室走去查看情况。 他刚越过李银航的座位,一只手从侧面突兀伸出,挡住了男人的去路。 神经紧绷的李银航吓了一大跳。 ……她都不知道自己正前方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男人低头匆匆一瞥,发现挡住他的人染了一头银发。 黑色发圈绑着漂亮的蝎子辫半搭在锁骨上,与修长脖颈上一条挂有银链的黑色choker色彩对比鲜明。 面对这样半个好看的膀子,男人顿时勇气更盛。 他宽慰道:“美女,你别担心,我去看看情况。” 然后,李银航就听到那人再标准不过的清朗男音:“先别动。” ……他无比坦然默许了“美女”这个称呼。 还没等男人从呆滞中缓过神来,从本该坐着人的驾驶室位置突然涌出了大片大片的彩色气球。 大紫大蓝,大红大绿。 色彩饱和度刺到人眼睛疼。 气球纷纷落地,坐在前排的一个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把脚踩上了座位边缘。 接着,从数以百计的彩色气球里,钻出了一只憨头憨脑、长了一双圆滚滚小短手的……蘑菇。 一只红色的、伞盖上有白色斑点的蘑菇。 看起来和《超级马里奥》藏在砖块里、吃了会变大的蘑菇没有什么区别。 蘑菇动作浮夸地抖了抖伞盖,还像正帽子似的,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伞沿。 因为手脚短小,它简直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宠物。 但看到这种颠覆世界观的场景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的。 蘑菇往前笨拙地蹦了两下,张开短短的双手, “欢迎各位,来到《万有引力》的世界!比卡很荣幸,能成为你们的引路人!欢迎进入试玩关卡唷——” 李银航已经不会动了。 眼前的场景对于她区区二十四年的生命来说,超纲了。 她一时没去想《万有引力》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而是下意识去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尤其是刚才及时叫停了男人靠近司机的银发青年。 ……他居然没有在看那个最抢眼的蘑菇。 他的目光迅速从整个车厢掠过,以最快的速度将人数清点了一遍。 李银航忙照猫画虎,跟着他清点了一番。 不算蘑菇,一共十一个。 但李银航却不敢轻易用“人”这个词来概括车里的这些生物。 还没等李银航的胡思乱想深入下去,就看到在正数第一排的座位上,缓缓立起了半个人影。 ……居然还有一个? 看到那人,李银航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词就是“格格不入”。 青年穿着不合时宜的半长款黑色翻领风衣,两件套,判断不出身材是否挺拔,只能从脖子的曲线看出他气质不俗。 他的皮肤很白,白得像是刚才那道穿破隧道的天光化来的,中长款头发微卷着刚够到肩膀,给人一种端庄、秀美的冷肃感。 关键是,他是全车离蘑菇最近的,和它几乎坐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但他并没有什么恐惧的样子,手里甚至还稳稳捏着一个苹果。 ……而且他看起来居然在认真研究这个蘑菇。 李银航又细心观察了片刻,再次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向蘑菇的眼神是散的,惺忪的。 ……这人好像只是单纯的,没睡醒。 不等李银航再做出什么无用的判断,身后猛然响起的碎裂声吓得她一个缩脖。 倒数第二排的男人不知何时抄起了窗边装嵌的红色紧急逃生锤,狠狠砸碎了窗户。 玻璃破碎的瞬间,时速80公里的风倒灌入内。 李银航还来不及计算在这种情况下跳车生还的希望,男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扶住窗框。 这种诡异的情况,逃离的确是人之常情。 然而,在半个脑袋探出窗外后,他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没人知道在那一刻,他遭到了怎样非人的痛苦。 众人只看到他跌坐回原处,面色铁青,双手囫囵抓挠着自己开始蠕动的脸皮,好像里面充斥着一窝振翅待飞的昆虫。 嘭! 物质爆裂的闷响过后,众目睽睽之下,他脖颈上极有层次地翻开了一朵亮闪闪的彩色蘑菇。 顺着他肩膀滴落的雪白浆液,像是蘑菇的分泌物。 蘑菇尖锐的女童嗓音几乎是贴着众人的头皮活生生刮过去的。 “请听试玩关卡注意事项——” “第一,副本一旦开启,不可试图强行脱出哦——” 作者有话要说:  开更啦~ 让我琢磨一个微博抽奖w 三人成鬼(二) 南舟有点头痛。 他刚才不是自然苏醒,是枕在窗户上睡觉、被女孩子的尖叫吓到后,一头撞到了插销上。 很痛。 醒来后,他眼前还有个奇怪的彩色大蘑菇头。 这让南舟花了点时间才分清,自己不是在做梦。 “第二——” 蘑菇很是满意车厢内死一样的寂静,蘑菇伞起伏的弧度都显得轻快而愉悦。 “你们之中,有三个人是鬼。” 语出骇人。 蘑菇不顾众人死灰般的面色,指向倒在座位上、白浆已经缓慢流动到了肩膀上的违规者:“很巧,刚才这位不是。” “友情提示一下,鬼的脑袋爆开的时候,是白色的蘑菇哦。” 被蘑菇列作教材的死者,不过短短几秒,尸身已经不能看了。 灰白的菌丝从他迅速腐化萎缩的手脚延伸出来,钻入车缝、置物架、车座上的垫巾。 它们细细密密地延伸到血液溅落的地方,像是个尽职尽责的清道夫。 蘑菇很满意大家的表现。 直到它的余光瞥见了南舟。 南舟枕窗而眠的那侧眼尾留下一个醒目的红印,半卷的中长发有几缕睡得翘了起来。 他还在看它。 好奇远大于恐惧的那种眼神。 ……蘑菇莫名有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南舟发现蘑菇在看自己,于是好心提醒道:“说到第二了。” 蘑菇:“……” 它不大高兴地抖了抖伞盖,小短手赌气地整理了一番帽檐,把伞盖彻底转向了南舟一方。 “第三,鬼和你们一样,拥有基本的常识、正常的思维能力、一模一样的生理结构和生理反应,因此各位玩家可以跳过互相伤害的步骤,文明地开始你们的判断哦。” 说到这里,蘑菇试图将两只小短手合十,但只有粗短的指尖勉强碰到了一起。 “不过,各位玩家不用这么早感到沮丧!” “你们面对鬼,并不是毫无办法的唷。” “简单点说,你们每个人都拥有表决权!” “三个人,就能组成一个团队。” “只要有三个人——当然人数多了也无所谓——就能依靠团队的判断,确定一个疑似的“鬼”哦。” “在整个团队达成一致的怀疑对象之后,只要用这个东西,在怀疑对象的手上——” 蘑菇取出一只形制类似手铐的银色手环,又取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将手环上两处明显的凹槽对准后,轻轻一碰。 “滴——” 手环发出了登车刷卡的短促机械音声。 蘑菇又欢快地一拍手。 用作演示的手环化成了两蓬银粉。 “只要有三个玩家在同一个手环上盖上印戳,那么手环的主人就会自动判定为‘鬼’咯。” “当然,系统会判定,你们是主动盖章,还是被动盖章。” “每个玩家的被动盖章次数是没有上限的。” “在游戏结束前,鬼不能通过除投票以外的方式杀掉玩家~” “这辆车到达终点之前,你们会经过六个隧道。” “你们可以理解为,有六轮投票,足足六次呢。” “进入隧道后,一轮投票自动截止;走出隧道,下一轮投票自动开启。” “接下来,就是你们验证这一轮的判断是否正确的时刻喽~” “从隧道出来后,车里是会多出来白色蘑菇,还是彩色蘑菇呢?” “这就要看每个玩家的选择了。” “抵达终点时,全部的鬼都被捉住,视为玩家获胜~” “反之,鬼身上的禁制,就会被撤销啰~” “可惜呀,如果刚才的玩家没有擅自脱离副本,你们有可能在第一局就把所有的鬼淘汰出去啦。” 蘑菇正说得兴致勃勃时,旁边那个讨厌的玩家居然发声了。 他捻住了袖口,低声道:“别闹。” “那个不是可以吃的蘑菇。” 蘑菇:“……” 南舟抬起头,向蘑菇礼貌地比了个“对不起请继续”的手势。 ……微妙的,很气人。 证据是蘑菇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也不加稀奇古怪的语气助词了。 “当鬼全军覆灭时,这个手环就变成普通的道具了,就留给你们做纪念吧。” “本次游戏不禁止过激的暴力行为。” “但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们,投票还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 “当游戏结束,系统会根据你们的贡献积累分值,并决定你们下一步的游戏项目。” “开动你们的脑筋吧。这是一场绝对公平的游戏。” “试玩关卡体验时间为一小时。” “那么……” “祝游戏愉快。” 咻的一声。 蘑菇迅速向中心缩成了一道平平的光线,消失无踪。 哗啦啦。 随着蘑菇的消失,银质的手环掉了一地,和庆祝它闪亮登场的气球一样,满地滚动蹦跳。 车内一时无言。 在窗外雪白的天光照射下,封闭的大巴内,坐着八个人,三只鬼。 明明是白天,每个人却如浸寒潭。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那最先采取了行动的男人。 他走到前排,附身捡起一个手环。 大家各自领走了自己的手环,却不敢戴,互相观察着对方。 直到那个银发蝎子辫把手环试探地套上了手腕。 在捡起手环时,有人怀着侥幸心理,去查看了一眼驾驶座。 意料之中,唯一可能见过车上所有正常人身份的司机早已消失无踪。 他们在一辆没有司机的大巴上,以八十公里的速度,向着未知之地飞奔。 这个发现,无疑加重了车内气氛的凝滞。 “别耽误时间了。” 因为第一个开口、第一个尝试走向司机,男人被数道目光盯紧了。 无形中觉得自己肩负起了某种责任的他干咳了一声,说:“要不……先自我介绍?” 他率先开口:“我叫赵光禄,今年三十七,章华小区一期的。我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呃……离异三年了……” 作为第一个自我介绍的人,他也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了,只好干巴巴地补充:“我是第二个上车的。司机说我是二号。” 李银航忙举手:“我是三号!也是章华的!” 她还记得司机大叔拍在她肩膀上的温热触感,以及那个亲切的“三号啊”。 没想到,赵光禄却搔搔头皮,说:“我怎么没看见你啊。” 李银航心头猛然一空,冷汗噌的一下落了下来。 ……大巴的客座,还是太高了,太容易挡住人的视线。 况且,自己上车的时候,他还在用衣服捂着脸睡觉。 她忙道:“我叫李银航,24岁,是X大金融系毕业的,在光明银行的松州街支行上班,是接线客服。” 众人:“……” 李银行,在银行工作。 没有比这更像现编的名字了。 李银航:“……” 虽然她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每次考学班级自我介绍的时候都免不了一顿嘲笑,但她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像以头抢地以证清白。 她竭力寻找其他的证据:“光明银行在章华小区二期有一栋职工宿舍楼,您知道的吧?” “……是吗。这个我真不知道。”赵光禄略带歉意地摇摇头,“我上车就睡着了。”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在一些六神无主的新玩家耳朵里,意味着什么。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是车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许多人看向李银航的眼神都变了。 李银航心里火焚似的焦急,但她在客服工作里锻炼出的,就是临危不会轻易失控的语言组织能力。 不然会被打差评。 她说:“我上来之后,和一些人说过话,你们还记得吗。” 她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 她的确和车里的其他人搭过话。 但是为了照顾到睡着的人,她的声音放得很小。 况且,那些人都已经下车了。 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坐在她前面的、她全然没有印象的生面孔。 果然,没有人为她作证。 在一片叫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中,李银航搜肠刮肚地搜索着自己早就在车上的证据:“大巴路过了大龙家的酸菜鱼店,31美食街,对了,最后经过了跨江大桥……” ……她越说、越得不到回应、越觉得害怕、越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也许是唯一一个在大巴穿过隧道的那一刻、就察觉到车内人多了的人。 其他人是不是会认为,鬼早就上车了呢。 她现在说的这些,大家能相信吗。 “……好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嗓音已经开始发抖的李银航。 那被当作“美女”的银发蝎子辫的美人站起身来,望了她一眼,淡灰色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鼓励。 他说:“从我上车起,她一直在我身后坐着。” 李银航如闻天籁,周身的大汗骤然落下。 大家也不由得齐齐松了一口气。 虽然急于抓出鬼,但出于避害的心理,大家又不想这么快就和鬼对上话。 还有人抱怨了一句:“怎么不早说。” “如规则所说,我们有组队的需要。我不想先站队,想先观望一下。”他说,“毕竟我替她说话,在旁人眼里,我和她就是一队的了,所以我刚才想再看看。” 他娓娓道来,态度很是谦和,是那种叫人如沐春风的口吻和神态。 “我叫江舫。”他介绍道,“二十五岁,父亲是乌克兰人。我应该算是中乌伟大友谊的见证吧。” 李银航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的确是混血儿。 他的五官,尤其是鼻子和眼睛都带有俄式的美感,但是下半张脸却有着迷人的东方特色,嘴唇红而薄。 如果不是情境特殊,没有人不会对他母亲的美丽浮想联翩。 他继续道:“前不久回国,是因为我母亲去世,我想来看看她生活过的城市。我租住在东华公寓。” 前排那个用尖叫把南舟一举吵醒的姑娘小声提出质疑:“我就是东华公寓的。我上车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 “我是从后门上来的,而且住在外籍区。”江舫伸手一指在车辆中后部的另外一扇车门,并问李银航,“你看到我了吗。” 尽管她根本没印象江舫是什么时候坐到他前面的,但李银航知道,如果不顺着他的话说,她就依旧是众矢之的。 为了从窘境里解脱出来,她含糊地点了点头。 赵光禄还挺警醒的:“你是几号?” 江舫态度坦然地反问:“我们应该有号码吗。” 赵光禄:……什么意思? 他看向那个同样是在东华小区上车的姑娘。 那姑娘果然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赵光禄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在昏睡中,也感觉到有人频繁走动、上车下车。 要知道,东华公寓离跨江大桥很近,在这之前,如果车里上上下下的人太多的话,司机很有可能为了避免麻烦、放弃告知每个人自己的号码,转而自行记录车上现有的人数。 也就是说,报数没有意义了。 江舫这里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赵光禄很快又想起了车里的另外一个可疑人员。 但等他放眼望去,发现那个人居然又不见了。 赵光禄:“……”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后排时,南舟趴在座位上一心一意地摸索,总算从椅子中的夹缝里够到了手环。 在低头戴好手环时,坚硬冰冷的内壁擦过了他右手内侧微微浮凸着的黑色蝴蝶纹身。 他转动着手环,想着心事。 突然,南舟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他把手搭在旁边一侧座椅的头垫上,侧脸向后看去。 随即,他把半张脸埋在架起的臂弯里,小小吁了一口气。 ……怪不得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坐在最前排,出现得最突兀,对蘑菇的反应最不正常。 换南舟来,他也觉得自己可疑。 “罗堰。”南舟跟着介绍起自己来,口吻很自然,带着一股文质的冷冰冰,“二十六岁,龙潭二中老师,平时住在龙潭区,放暑假,回母亲家探亲。” 经历了几轮发言,大家渐渐壮起了胆气。 “你什么时候上的车?” “你为什么不害怕?” “有什么来证明你说的话?” 这三个问题,的确都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是被突然传送到这里、且自己又不是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我气到你了吗 蘑菇:…… 三人成鬼(三) 留给南舟的思索时间的极限,不能超过五秒钟。 超过五秒,足够惹起所有人的怀疑。 南舟整理目前已知的信息,可以得出如下判断: 这是一辆C城的城际大巴。 车辆开往的目的地,未明。 经过的地方,未明。 行车GPS是关闭的,无从推测行车路线。 他还有四秒时间。 第一排座位前方的广告灯箱上有一幅小小的C城地图。 被数张寻人启事覆盖住的地图露出了一角,恰好是龙潭区的位置,上面有二中的学校标识。 这也是南舟谎言之一的灵感来源。 但上面不会标注住宅区的位置。 换言之,倘若问到他是从哪个地方上车、上车的地点有什么细节,他不可能全然编造出来。 南舟的眼角余光迅速转过他正前方的驾驶位。 ……还有三秒。 工牌上写得清清楚楚,这辆车的司机应该是个女人,叫沈秋燕。 但放着水杯的置物架旁,挂着一个崭新的塑封工作证,挂带和水杯提把交缠在了一起。 从瞥得的信息可知,今天开车的人姓佘,或是姓余,是个男人。 为什么会换司机? 是司机之间普通地换了班吗? ……两秒。 不对。 目前已发言的四个人,没有一个说自己是从巴士站点上车的。 他们都是从各自的住宅区出发的,甚至细节到了“一期”和“二期”,“外籍区”和“普通住宅区”。 所以说,这是一辆按非日常路线行驶的大巴车。 ……突然更换的新司机,非正常行驶的大巴。 而且,车里所有乘客,看起来都要去往一个特定的地点。 因此,大巴很有可能是被征用了,用来执行救援任务。 李银航话语中提到的“志愿者”,可以和他的猜测互相印证。 ……仅剩一秒。 那么,为什么车里的人会这么少? 现在还是白天,按理说,要执行救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换言之,白天的车上,就算不是人满为患,也不该是眼下这个人员密度。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些人很有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波被救援的人了。 ……所以,南舟应该在哪里上车,已经显而易见了。 ——时间到。 南舟收回目光,看向众人。 他坦然道:“我是第一个上车的。” 赵光禄第一个不同意了:“不对,我上车的时候没有看见你。” 在车内气氛凝固起来的前一刻,南舟接受了他的质疑,并给出了他的答案:“我是偷偷上来的。” 众人:“……?” “我原先被带到了一个避难点里,那个避难点里没有我的母亲。” “但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问了志愿者,也没有结果。” “我很担心她,所以我从昨天晚上就藏上了这辆停在门口的车,躲在座位底下,想去找她。” “或许在中途下车,或许混进其他的避难点看看。” “我很困,后来就睡着了,车开了很久才醒。” “我头有点痛,悄悄出来后,靠着玻璃又睡了一会儿……” 他说话的语速有点慢,但很有条理,让人感觉他还没有全然睡醒。 说话间,南舟还把自己的袖子举了起来,确保众人能看到上面沾着的、他刚才下去找手环时沾上的薄薄灰尘。 众人在心里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大巴底下的缝隙,的确足够藏下一个人。 如果不仔细看,未必会发现座位下躲着什么。 有人追问:“这种时候,你不乖乖呆在‘茧房’,还敢往外跑?” ……南舟默默记下,避难所叫“茧房”。 同时,他轻轻清理着袖子上的灰尘,慢吞吞答道:“嗯,不是所有人都有亲人,这种担心的感觉,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懂的。” “……”提问者被噎得差点翻白眼。 不得不说,南舟的这个理由是充分的,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点。 但问题是,南舟这个人的气质,很怪异。 黑色眼睛,黑色头发,身上除了那一身不应季的衣服,没有多余的修饰,垂着睡得泛红的眼角一句一句说话时,像是个反应迟钝的木头美人。 可那落在左眼睛正下方的一点泪痣,给他添上该有的风情和清冷之余,反倒让他带着些异样的森森鬼气。 即使旁边的窗外就是浓烈到几乎发白的阳光,他还是和太阳有种互不兼容的排斥感。 这种气质让大家感觉不大舒服。 有人继续问他:“那个蘑菇离你那么近,你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我开始以为是在做梦。”南舟说,“后来醒了,发现又不太吓人。” 大家:“……” 有一说一,那个蘑菇本身的确不吓人。 而蕈化的诡异人头,和第一排的距离又太远了。 他的确有理由不害怕。 那么,就该轮到最后一个问题了。 “有什么来证明你说的话?” 而且,问题还买一赠一了:“大夏天的,你怎么穿成这样?” 南舟没再说话,而是松开了风衣袖口的绑带。 一只松鼠配色的小动物探头探脑地从他的袖口探出头来。 是一只蜜袋鼯。 南舟介绍道:“认识一下,它叫南极星。” 一看到摆在座位另外一侧的苹果,南极星乌溜溜的双眼豁然一亮,张开后肢的皮膜,飞扑了出来,两只前爪抱紧苹果,挪着屁股攒着劲儿,想把苹果搬进袖子,占为己有。 南舟用手摁住苹果梗,阻止了它的动作,略有些不高兴:“我的。” 小动物鼓起腮帮子,盯着南舟,委屈巴巴。 南舟不为所动。 它就保持着这样楚楚可怜的姿态,吭哧一口抢了一块苹果,叼着苹果块沿着南舟敞开的袖口飞速溜了回去。 南舟:“……” 事实证明,人的判断是会受一些非客观的因素影响的。 就比如现在,大家对南舟的警惕性大幅降低了。 不仅仅是因为“鬼还会带宠物上来?”这种理由,而是他被偷苹果那一瞬间的表情波动,让他看起来鲜活了许多。 刚才被南舟怼过的人不甘地一指他:“你不是说你是老师吗?” 南舟把苹果握在手间,点了点头:“是的。” 那人尖锐地反问:“老师允许你留这样的头发?” 南舟又是矜持地一点头:“对,美术老师。还有什么问题” 众人:……草。 顿时,大家心中对这个人的诡异气质都有了完全合乎情理的理解。 ——原来是艺术家啊,明白了。 南舟平静地望向已经开始下一轮自我介绍的人们,打量着每一张或是紧张,或是强作镇静的脸。 但当的视线转向那位乌克兰混血青年那里,南舟的视线微微一顿。 江舫斜靠在大巴座位上,看起来并没有在看自己。 ……但南舟知道,他在看自己。 看身侧窗玻璃上自己映出的倒影。 似笑非笑的,温和得难以判断情绪。 南舟不动声色,似乎全然不觉,自然地将目光转到了其他人身上。 南舟这边的陈述和解释多花了些时间,因此大家的介绍速度推进得有些缓慢了。 大巴座位共有15排,61座。 从后往前数,情况依次如下: 倒数第一排,坐在靠左侧的男人,是建筑师赵光禄。 倒数第二排靠右侧,是因违反规则试图跳窗而身亡的无名之人,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信息只有“他是一个普通人”。 倒数第四排靠左侧,是倒霉的银行小职员李银航。 倒数第五排,是坐在李银航正前方的江舫。 双门大巴的门就开在倒数第五排附近。 再往前,倒数第六排坐着一个男人,叫刘荣瑞。 他就是刚才被南舟怼得哑口无言的那位。 他说自己是没吃的了,鼓起勇气出了家门,走了许久,硬是没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超市。 最后,他是听说有食物可吃,才跟着一老一少两个志愿者上了这辆车的。 说到这里,他满脸都是“老子早知道饿死也不上这条贼船”的懊悔。 倒数第七排,空缺。 倒数第八排,也即正数第八排的情况有些特殊,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靠左坐着的姑娘叫孙若微,靠右坐着的年轻人叫林祥君。 两个人都是从龙泉小区上来的,上车后还搭过两句话,可以说是全车所有人里最能为彼此作证的了。 但相反,他们也有可能是一起撒谎的鬼同伴。 正数第七排,空缺。 正数第六排靠左,坐着秦亚东,男,从幸福大街上车。 他是在路边主动招手,搭上这辆大巴的。 正数第五排,秦亚东正前方坐着一个接近两百斤的胖子。 据他说,他是在工人街的幸福苑上车的。 秦亚东可以为他作证,因为他从一上来就调节了椅背,往后一躺,直接压到了他的大腿。 但胖子并不怎么领情,说他上来就睡了,没注意到后面有什么人。 正数第四排,靠右的位置,坐着一个颇有神经质气息的青年。 他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焦躁地啃着手指甲,惜字如金地透露,自己是C大的在读学生,叫吴玉凯。 在有人质疑“我们刚才有经过C大吗”时,他气冲冲地吼了回去:“废话!” 反应这么激烈,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单纯地不喜欢在这种情况下被人质疑。 正数第三排,是和江舫一起在东华小区上车,最先尖叫出声、到现在也在瑟瑟发抖的外企员工谢洋洋。 正数第一排,是南舟,也是大家口中的罗堰。 就在谢洋洋结结巴巴地做着自我陈述时,车厢内骤然被无边的黑暗席卷、包拢、攫紧。 大巴毫无预兆地穿过隧道的那一瞬,向众人无声地宣布了一个事实。 第一轮,空票。 还有五轮…… 只剩五轮。 重见光明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后排那颗巨大的蘑菇。 柔软细长的菌丝已经将他身处的整个座位包裹了起来,绚彩的伞盖随着车辆的晃动,有规律地一摇一摆。 ……仿佛有了生命。 车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焦灼和紧张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论目前大家都在想什么 李银航:我的倒霉名字。 江舫:我的可爱媳妇。 南舟:我的可怜苹果。 三人成鬼(四) 大家开始搜查各自的随身物品。 为了节省时间,刘荣瑞自告奋勇,和赵光禄一起清点。 赵光禄由前往后,刘荣瑞由后往前。 搜身过后,两人又在众人面前公开互相搜身。 检查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上车前,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事故,或是有不法分子趁机行凶,大家已经接受了志愿者的一轮简单手检。 大部分人走得仓促,什么都没来得及带。 比如李银航,拎了个手机就出门了。 甚至有什么都没带的,比如江舫,浑身上下只有一件雪白的居家V领薄毛衣和柔软的白色长裤,除了在阳光下自带一身圣光外别无用处。 谢洋洋带了一只小型电·击器、一罐防狼喷雾,也被志愿者收走,代为保管。 眼下,随身ID已经实现了全国推广,刷脸+指纹即可替代原先身份证的全部功能。 但车上并没有这样的身份检测仪,他们必须到“茧房”入口才能核验身份。 因此他们谁也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直接证据。 再一次一无所获后,车内开始涌动起另一股不安的情绪来。 赵光禄试图缓和大家逐渐开始剑拔弩张的情绪:“那个……刚才那个东西说的,什么什么《万有引力》,你们听说过吗?” 暴躁大学生吴玉凯口吻恶劣道:“你不知道?那件事闹这么大,你不知道?” “这……”赵光禄被怼得反应慢了数拍,“我……不知道啊。” 他在公司是画图纸的,主要负责技术工作,并不擅长应付在这种极端情况下瞬息万变的人心。 他这一犹豫,吴玉凯顿时轻蔑地“哈”了一声。 “那个出了事故的全息网游!把好几百个玩家都折腾成植物人的全息网游!网上闹得翻了天,所有社交网站上都在刷,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赵光禄张口结舌:“我平时不玩电脑游戏,也不逛这些网站的!” 吴玉凯阴阳怪气:“这么巧?” 赵光禄气得一个倒仰:“你怀疑我?” 他看向李银航:“李小姐上车的时候看见过我,对不对?” “这时候你们站在一起啦?”吴玉凯步步紧逼,“你不是说没看见她吗?” 赵光禄不理会他的诘责,快步走到李银航座位旁,着急道:“姑娘,你那时候看到我了,是吧?!” 李银航深吸一口气:“我确实看见过他。那个时候赵大哥正用衣服蒙着头睡觉……” 吴玉凯反口就问:“那你怎么能确定,这张脸就是你看到的蒙在衣服底下的那张脸?!” 李银航:“……”她活活被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光禄愤然回头:“那照你这个逻辑,我怎么就知道你是你,没被别人替换?” “我知道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吴玉凯针锋相对,“鬼做得到吗?” 赵光禄:“那我也知道,三个月前,江南区一个叫诺德的国际学校交工了,那就是我负责的项目!” 吴玉凯耸了耸肩:“什么项目,没听说过。” “你——” 李银航没敢再插话。 在吴玉凯的提示下,她想到了一种更为可怕的可能性。 ……整辆车上,或许只有她在车子进入隧道的前一刻,无意间观望了一番车子里的情况。 所以她一直认为,鬼是在进入隧道后,才出现在车上的。 但看起来,吴玉凯,或者还有其他人,都认为鬼是从一开始就混上了车。 李银航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感觉的。 车穿过隧道后,确实多了人。 但也不能排除,有鬼是从上车时就混入的。 情况更加复杂了。 要怎么判断才好?? 无数猜测同时在她脑袋中爆·炸开来。 她本来就不怎么够用的大脑遭到了雪上加霜的打击。 在李银航和自己激烈地斗智斗勇的同时,车内的气氛已经愈来愈火·药味四溢。 同坐一排的孙若微和林祥君几乎是瞬间结成同盟,还拉上了没什么主见的谢洋洋。 谢洋洋想得不多,她就是想先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呆在一起。 李银航倒也满足这个条件,但她不大相信那个和李银航站在一队的乌克兰混血儿。 她在东华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确有外籍区,但面积不算大,进进出出的熟脸,就那么几张。 ……江舫这张脸,谢洋洋可从没见过。 此时。 吴玉凯仿佛是无比笃信自己的判断,竟然强拉起赵光禄的手臂,在他手腕上的银环上刷了一记。 冰冷的一声滴,让赵光禄额角的青筋全部迸了出来。 赵光禄又急又气,没了理智,一把拖住吴玉凯的手,也强行往上回扣了一记。 吴玉凯:“——操?!你干嘛?” 赵光禄狠狠用袖子擦了一下鼻子:“你为什么这么想让别人死?!你才是鬼!” 吴玉凯反唇相讥:“废他妈什么话!?时间还剩多少,不赶快投票,等死啊?” 眼下,赵光禄也意识到,如果真的被吴玉凯这样牵着鼻子走,大家万一随大流,投票选择了他呢? ……毕竟,只需要三个人。 三个人就能判他的死刑了。 于是,赵光禄狠狠咬了回去:“泼脏水谁不会?!谁看到你上车了?!” 吴玉凯嗤笑一声,满怀信心地回头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胖子。 他们坐的是斜对角。 谁想到,胖子老实不客气地摇了摇头:“我上来就睡了,还是被那女的瞎叫唤给吵醒的。” 吴玉凯:“……” 尖叫的谢洋洋:“……” 吴玉凯的眼珠气得通红:“搞我是吧?!你们说,《万有引力》游戏那堆破事儿,是不是早就发生了?!我要是鬼,我能知道这些?!” 刘荣瑞咕哝了一句:“要是鬼什么都知道呢?” 吴玉凯马上向他开火:“什么意思?!现在你们认准我是鬼了是吧?!” 他一指刘荣瑞:“是,我没人证,你就有了?!” 刘荣瑞扬起手机:“是,你说得没错,我上车后就自己玩单机游戏去了,但我可没像你一样,这么着急胡乱咬人。” 说着,他站起身来:“不过,既然你怀疑我,我也有权利怀疑你吧。” 滴。 吴玉凯的手环上,被投上了第二票。 吴玉凯倒吸一口凉气,连打击报复都来不及,急忙把戴着手环的左手藏在怀里。 他一边暴跳如雷,一边冷汗如瀑。 “你们疯啦?有病吧?”他跳脚怒骂,“他妈的!不去抓鬼,都来搞我?!” 沉默。 压抑的沉默。 坐在胖子后面的秦亚东看不下去了。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脾气也不错。 他和气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们冷静分析,这么吵下去,打的是情绪仗。” 吴玉凯现在已得到两票,心态显然接近崩盘。 他护着手腕,怒吼道:“那你他妈倒是分析啊!” 秦亚东被吼得一愣,看起来也没料到好心能被吴玉凯生生当成驴肝肺。 不过他也没发火,斯文道:“你想想看,你是什么时候上的车?能和我们再说一遍吗?” 一旁的李银航被这突然爆发的一连串高密度的争执给吵得无法思考。 ……脑瓜子嗡嗡的。 她只注意到,在吴玉凯被投了第二票时,赵光禄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缕扭曲的得色。 这让她不寒而栗。 假设赵光禄是鬼,那么他是不是已经要成功坑死一个人类了? 假设赵光禄是人,那么…… 那么就意味着,才不到二十分钟,他的心理已经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出现了微妙的扭曲。 周遭的吵扰,让李银航实在没有办法静心思考。 然而,不消片刻,车内的嘈杂随着黑暗,一道归于静寂。 ……第二轮,依然空票。 车内重现的光明,并没有为众人带来任何的希望。 他们在明亮的阳光下如履薄冰。 只剩下四次投票机会了。 而经过隧道,意味着上一轮的投票结束。 吴玉凯的票数,再次清零。 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吴玉凯暂时躲过危机,不由身体一软,坐倒在了地上,一手搭在旁侧的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看到他不再叭叭,学会了闭嘴,李银航都替他松了一口气。 早先被众人集中怀疑的自己,还有最前排坐的罗堰,都选择了不参与,少表态。 吴玉凯的问题,在于他还没有拉拢住一两个可靠的人证,就开始胡乱推测、贸然投票。 大家能喜欢这样搅混水的脑瘫疯子才怪。 但李银航同样知道,明哲保身不是办法。 她把目光投向了江舫,想从他那里寻求一点突破。 实话说,到现在为止,李银航还不能完全信任江舫。 ……尽管没有他的帮忙,自己可能还会是不被大家相信的那个人。 但是江舫的银发和面容,实在是过于醒目。 如果是这么抢眼的一个人上车且坐到了她面前,她怎么会注意不到? 所以李银航想试探试探他。 可等她好不容易酝酿好情绪,前排坐着的江舫就像是心有所感似的,转过了头来。 他声音很低,吐字倒是很清晰:“你好,一会儿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又对李银航说了一句话。 还没等李银航应允,耳畔就突兀地传来了一声脆亮的长响。 “滴——” 这一声漫长的脆响,生生在大家紧绷的神经上划了一刀。 吴玉凯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环。 投了他一票的,竟然是那个胖子。 他就坐在吴玉凯手臂搭靠着的那一侧座位上,冷冰冰望着吴玉凯。 他盯着胖子,嘴唇缓慢地哆嗦起来。 胖子也看了回去,理直气壮道:“你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我还是怀疑你。” 说罢,他看向众人,说:“与其等死,总要投出一个来吧。” 胖子身后的秦亚东流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你……” 好不容易摆脱了脑袋迸裂的危机,又重新跌入了被怀疑的漩涡,吴玉凯脸上的戾气暴涨。 他猛然跳起,跨骑在胖子身上,双手死死扼住了胖子的咽喉! 他双眼血红,厉声暴喝道:“那个鬼东西不是说鬼不能杀人吗?我就杀给你们看,我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鬼——” 话音未落,吴玉凯整个人倏然被一股力量从后轻巧提起,一个滚摔,就被抡到了对面的窗玻璃上。 从半空自由落体时,他的脸径直撞上了座位扶手,一颗带血的大牙当即飞了出来。 ……南舟站在过道上,动作优雅地用手背扫了两下刚才抓住吴玉凯衣服的掌心。 在大家并为他敢出手阻止这么一场当众失智杀人的闹剧而又惊又敬时,他们便听到南舟慢吞吞地说:“掐死人,不能判断他是不是鬼。” “蘑菇说过,脑袋爆开,才能确定鬼的身份。” “你这样干,会让我们很难判断我们中还剩下多少鬼的。” 众人:“……”淦。 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才阻止他的吗? 南舟轻轻吁了一口气。 情况并不乐观。 这场游戏,时间流程短,空间限制多,不容许玩家保持冷静。 只需要三个人,就能判定一个人的生死。 所以,所有人都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入失控的情绪区间。 与其说这是一场智力和谎言的博弈,更像是一场心理游戏。 ……所以,现在必须尽快寻找一个破局的办法。 在众人情绪已经抵达一个紧绷的临界值时,一直安坐的江舫突然站起身来。 逼仄的车厢里,任何人的移动都躲不开别人的眼睛。 走到南舟身侧,他的手无比自然地搭在了站在中间的南舟肩上,绅士地拍了拍:“借过。” 南舟还未说话,旁边就已经有人发问了:“你要干嘛去?” “不好意思。”江舫客气道,“我只是有一点发现。” 江舫的到来,让南舟有点分心。 ——因为南极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飞快地钻入他的风衣领子附近,蹲在自己的锁骨凹处,隔着衣服,兴奋地顶江舫虚虚搭在那里的手心。 但车厢内其他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江舫身上。 江舫也不卖关子,望向车厢正前方,抬手一指,温和道:“那个东西,好像是行车记录仪吧。” 众人:“…………” “看起来还是双向的,车里车外都能拍到。”江舫温和道,“而且,行车记录仪这种东西,我记得是不受信号屏蔽器干扰的。” 闻言,南舟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 如果真的录下了什么,那自己的谎言…… 短暂的呆滞后,立即有人欢欣鼓舞地赶到前排,把那枚小巧的行车记录仪迅速取了下来。 然而,希望很快破灭了。 ……行车记录仪里什么都没有录下,只有一片刺刺拉拉的雪花。 短时间内情绪的大起大落,已经打击得一干人们抬不起头来了。 “唉,我真是蠢。” 江舫低头,双手把玩着取下的记录仪,自嘲道:“那个蘑菇怎么会给我们留下这么现成的证据呢。” “……本来该是一件好事的,是不是?” 紧接着,江舫抬起淡灰色的眼睛。 长睫掩映下,他的目光显得又温柔,又莫测。 “所以,刘荣瑞先生,证据没有了,你不用像刚才那么紧张了。” 三人成鬼(五) 车内。 数道狐疑混合着审视的目光集中在刘荣瑞身上,刺得他猛打一个激灵。 刘荣瑞脸色白了又红,强笑道:“等一等,怎么突然绕到我身上来了?” 江舫将手中完全失灵的行车记录仪放下:“因为你很矛盾。” “我哪里矛盾?!” 江舫马上发问:“你不想活下去吗?” 刘荣瑞被他骤然加快的话语节奏逼得也加快了语速:“废话!” “你不怕死吗。” “你他妈的——” “你不关心鬼是谁吗?” “我关心啊!” “你已经知道鬼是我们中的谁了吗?” “废话,我不知道!你问这些有什么——” “你不关心记录仪里面录到了什么?” “我关心!但你都说了,记录仪什么都没录到!” 在刘荣瑞高度紧绷精神、等待江舫的下一个问题时,车厢内却陷入了一片叫他始料未及的安静。 江舫没有再问下去。 他笑了一声,绅士地向刘荣瑞的方向伸出手:“所以我才说,刘先生真的很矛盾。” 刘荣瑞花了些时间,才读懂江舫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而在读懂后,他一身的冷汗轰然炸开。 自己被他诱导了! 他牢牢把住了自己的情绪波动,把自己的思考时间压缩到了最短。 当然,自己的表达内容没有任何漏洞。 作为一个“人”,他应该是怕死的,应该去关心鬼是谁,更应该在抓住一点可靠的线索时立刻凑上去。 ——但矛盾的是,本该如此紧张的他,直到现在,还是坐在车的原位,没有移动。 而其他人,刚才全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想去看一看行车记录仪。 万千芒刺沿着他的大腿根直直刺来,叫刘荣瑞坐立难安。 他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反驳道:“谁知道这个行车记录仪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只是不想空欢喜一场。再说,每个人性格不同,我不爱往前挤,怎么了?” “……啊。”江舫像是被他说服一些了,“是这样的吗。” 刘荣瑞马上抓住这一点反击,“凭什么拿你的标准来衡量所有人?我没有按照你的标准做,就是可疑的了?” “可……”江舫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有所动摇了,“刚才其他人都在看记录仪的时候,你的表情明明很紧张。” “全靠你一张嘴说?” 刘荣瑞不屑至极。 “除了你,有谁看到了?” “你有证据吗?” 他有绝对的自信。 不管江舫那时候有没有真的看他,大家的注意力都该被记录仪吸引走了。 不可能有别的人注意到他。 想卖弄那点从美剧里学到的微表情知识?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那就—— 江舫半低下了头,看起来已是无计可施了的样子。 而刘荣瑞只来得及庆幸了半秒钟。 因为很快,江舫就撩起了他的蝎子辫,信手搭在了肩侧。 ……众人这才发现,他用choker在自己的脖子后面固定住了一部手机。 一大半手机藏在了他的白色薄毛衣下,另外一小半则被他的头发盖住了,只隐隐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摄像头。 江舫低头,一手扶住手机,一手将颈侧的银色绑扣打开, 在choker松开的一刻,站在他身旁的南舟注意到,他choker下的那截皮肤上,好像有一道奇特的花纹。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江舫就灵活地用无名指将微松的绑扣重新顶紧。 那是李银航的手机。 是江舫管她借来的。 尽管没有信号,但基本的功能都还能使用。 他把还在进行中的录制暂停、存储,随即将屏幕调转过来,朝向了刘荣瑞。 视频里。 江舫有意从座位站起,一路走到了车厢的前方。 他选定了一个相对来说最靠前的位置。 镜头稍微有些摇晃。 但广角镜头已经足以将他身后所有人的表情变化纳入其中。 江舫就这样面向车厢正前方,背对着众人,抬手向斜上方一指,温和道:“那个东西,好像是行车记录仪吧。 这一瞬间,摄像头记录下的表情有愕然,有激动,有恍然大悟。 ……所有人中,只有刘荣瑞在江舫说出“行车记录仪,是不受信号屏蔽器干扰的”时,露出了堪称狰狞的表情。 江舫将手机交给趴在一边默默听戏的李银航后,朝面色惨白的刘荣瑞跨出一步。 “我还有几个问题,刘先生,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你说你是跟一老一少两个志愿者上来的。” “这是李银航小姐在自证的时候给出的信息。” “现在,请你告诉我,那两名志愿者,分别是什么性别?” “还有,你说你饿了很久,为了食物,才上了这辆车。” “那么,你上车后为什么只玩手机,不向其他人问一句有没有带吃的?” 刘荣瑞竭尽全力,也只挤着声带,发出了细若蚊蚋的申辩:“我……不想打扰别人,所有玩手机,分散注意力……” “那么,打开。” 江舫再次向他跨出一步,慢条斯理地对他的心理防线落下了致命的一击:“把你手里这台的手机密码解开。” 众人已经在江舫的带领下,慢慢接近了真相。 虽然普遍跟不大上江舫的思路,但他们也纷纷屏息,等待分析。 刘荣瑞的一颗心紧贴着嗓子眼,咚咚乱跳。 他像是被人死死扼着着脖子一样。颤抖着开了口:“……你……什么意思?” “抱歉,我应该问得更直白一点。” 江舫道:“我的意思是,这台手机,其实根本不是你的,对吧。”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南舟已经恍然大悟了:“啊——” 他面容和声线都是偏于清冷端庄的那一挂。 因此,当他拖长声音用单音节感叹时,有一种别样的……反差萌。 江舫的语调好像都因为这声感叹微妙地愉快了不少。 “搜查物品时,你是最后才和赵先生互搜的。” “除了手机,你什么都没有带。” “当然,也有人只带了手机。这本身并不能证明什么。” “但你说,你是出来找食物的。” “你既然没办法未卜先知、知道你会被救援车接走,为什么不在出门时带一个大容量的背包用来带食物?” “后来,我想到,你一开始是主动提出来帮赵先生搜车的。” “而且,你对于从车后往前搜这件事,好像一点也不抵触。” 说话间,那只车厢后排上的巨大彩色蘑菇似乎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应景地迎风摇曳起来。 它已经看不大出人类的特征了,既美丽,又可怖。 正常人的话,很难想象谁会去主动选择靠近它。 “综合以上,我猜想……”江舫道,“你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带,但为了不让自己太引人注目、不多花心思圆谎,所以你需要一两样物品,来融入大家。” “所以,你在搜查时,偷偷拿了后座那位已经死去了的先生的手机。” 江舫又向前迫近一步。 “当然,刘先生想要洗清这点嫌疑,是再简单不过了。” “把你手里这台手机解锁,让大家看看吧。” 在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刘荣瑞攥紧手里被他当作道具的、始终处于黑屏状态的手机,恍惚地想:他居然早就怀疑我了。 亏得他还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亏得—— 无数想法在他脑海中搅成了一锅沸腾的岩浆。 刘荣瑞在恐慌中狂叫一声,猛然抬脚,踹向江舫胸口! 江舫漂亮的眉眼稍稍一动,右脚呈标准的格斗闪躲式,向后闪避而去。 然而,在完全躲闪开来的一瞬,他动了一点别样的小心思。 他原本能跟上的左脚慌乱地一蹬地,整个身体迅速失去了平衡,径直向后摔去。 好端端站在他身后的南舟,眼睁睁看着身高快一米九的人迎面向他压上来。 南舟懵了片刻,下意识往旁边闪了一小步:“……” 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摔倒,恐怕要受伤的。 在短暂的迟疑后,南舟还是及时在那人摔倒在地前,抢抱住了他的腰。 压在他手掌心的腰侧肌肉薄而紧实。 南舟确信,自己的指节还摸到了他的腰窝。 他倒得可谓货真价实,毫无保留。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齐齐把刘荣瑞逼到了车厢后部时,南舟托着江舫的腰,稍一使力,把他扶了起来。 江舫徐徐吐出一口气,对南舟展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抱歉,是我没站稳。” 作者有话要说:  江舫:啊我好柔弱.jpg 三人成鬼(六) 刘荣瑞被七手八脚摁倒在座椅上。 一群人将他的衣服撕成布条,把他双手反剪,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不消片刻,他手上的银环就被刷了七八票。 暴躁大学生吴玉凯还记着刘荣瑞跟票试图投死自己的事情,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照着他的手环就是一顿报复性的滴滴滴。 刘荣瑞起先还想挣扎,到后来也是半麻木了。 他兀自歪靠在后排座椅上,胸膛起伏,目光呆滞。 直到随着车辆的一下颠簸,他的目光重新接触到那已经完全蕈化的人头蘑菇。 刘荣瑞突然迟钝地意识到即将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命运了。 他猛然站起,想要往前冲,却因为失去平衡,一脚绊倒。 他趴在地上,面如土色地努力抬起身体,狂叫道:“我不想死!” 接下来他吐露的内容,叫听到的人无不悚然。 “我不是鬼,我是人!” “我是玩家。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是玩家!” “我也不叫这个名字!” “我叫刘骁。我是D市的,我是7月10号被扔进这个狗屎游戏里来的!” “我已经做完了第一个任务,我就是想多升几位排名,所以我花积分选了PVP模式,然后就被传送到这辆车上来了……” “我只是在扮演鬼这个角色,我不是真的鬼!” “求求哥哥叔叔妹妹们了,我家里还有父母,我还是个处男,我连女朋友都没谈过,我不想死啊!!” 涕泗横流的人发出的毫无尊严的声声哭喊,很难不叫人动容。 有几个人不忍地扭过头去。 但也有人不买账。 胖子冷冷道:“除非你告诉我们,你的同伙是谁。” 玩家刘骁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掌握着的筹码,灰败的脸色中浮出一丝病态的红晕来:“你们救我!救了我,我就告诉你们!” “我们怎么救你?” 情绪的大起大落间,刘骁含泪的双眼内有缕缕血丝绽开,看上去颇有几分歇斯底里:“那你们休想知道鬼是谁!” 但下一秒,他就又软了下来。 他挣起身体,双膝着地,咚咚地磕了两个头,嘴唇一个劲儿发着颤:“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接到的游戏规则,是,是要隐藏自己的‘鬼’身份,直到……直到游戏时间结束。” “到时候,我们作为赢家,可以选择要不要伤害你们……” “你们每一个人的命,都值一百积分……” “我发誓,我放弃最后要你们命的权利——我连进这一关花的积分都不要了——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们的!真的!真的真的!” “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得知“鬼”也有可能是人后,有人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一直保持沉默的谢洋洋怯生生发声道:“……要不,我们和解吧。” 她壮着胆子,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你们谁是鬼,站出来吧。” “我们不去找你们,你们也不要来伤害我们,我们和平共处,一直到游戏结束,不好吗。” 然而,谢洋洋善意的号召,换来的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甚至还有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谢洋洋的脸瞬间涨红。 南舟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可怜,于是主动出言替她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他诚恳道:“这是不行的。” 谢洋洋:“……” 没人理她还好。 南舟一开口,让她尬得脚趾抓地。 因为她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怎样一番蠢话。 要是按她说的,大家和谐地抵达终点,鬼就自动获胜了。 到时候,“鬼”又凭什么一定要放过人类? 就算刘骁说的是真的,他愿意放弃积分,那他的两个“鬼”队友呢? 那两个人还未暴·露,怎么可能冒着被大家围攻的风险,自动表明身份? 反正眼下要死的是刘骁,又不是他们。 在一片令人绝望的沉默中,刘骁已经彻底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他惨笑两声,终于放弃了一切希望,踉跄着从地上站起,直着嗓子吼道:“你们每个人都给我记住!” “我叫刘骁,我是被你们害死的!” “你们每个人都是杀人犯!!” “尤其是你——” 他盯紧了江舫,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都是你害死我的——” 濒死之人痛极恨极的怒音,入耳令人不寒而栗。 江舫却没有什么反应,目光淡淡地看着他,没有得胜的笑意,也没什么多余的悲悯。 “都是你害死的——” “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 此起彼伏的幻听宛如浪潮,在江舫耳旁喁喁不休。 然而江舫也只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choker一侧,习以为常地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 南舟自以为安抚好了谢洋洋,一转头又见刘骁对着江舫骂声不绝。 南舟有一点困惑。 在他换气准备继续嘶声痛骂的间隙,南舟插了个缝,认真提问:“刘先生,是你自己游戏没玩好,为什么要怪别人呢?” “…………” 正准备换气的刘骁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 说话间,南舟似乎又有一些理解了。 他点一点头:“当然,如果这么想会让你开心一点,那你骂就好了。” 随即,他转过身,对众人说:“大家听一听就好,不要往心里去。” 江舫耳畔的幻听骤然中止。 他侧过头,望向南舟。 南舟也正好看向了他。 二人目光交汇的刹那,车子呼啸着驶入无边的黑暗。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响。 颤抖的饮泣声戛然而止。 这次的隧道,比上次要长一些。 上次又比上上次要更长。 在持续数十秒的黑暗中,南舟什么也看不见。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江舫是不是还在看着自己。 但他感觉,似乎有两点温热的星火,隐藏在暗夜里,静静望着他。 南舟直觉到,那视线没有恶意。 只是单纯的望着他,像是在黑暗里看到了一整个缤纷的世界。 待天光大亮时,南舟再用心去看,却发现江舫并没有在看自己。 南舟有些好奇地歪了歪头,跟着他的目光,回身望向刘骁。 一朵白色的蘑菇,倒在后排的地面上,尚存人形的手指还在痉挛。 然而,就连他滴在地板上的泪,也已经被饥饿的菌丝贪婪地吸吮了去。 南舟不再看这满地的惨相。 他站在靠近车厢末尾的地方,望向车厢里的另外一个角落。 很快,南舟再次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选择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座位,随便坐下了。 他们还有三轮投票的机会。 不过,因为成功解决掉了一个,大家的焦躁感有所减缓,纷纷将充满希望的目光投向了重新坐下的江舫。 江舫低着头,似乎并不打算回应大家的期待,一下下地扳着手指。 他的手指根根都是柔软、挺拔而有力的样子,柔软的白毛衣顺着手腕支起的反方向滑落了一点,露出骨线完美、稍微修饰着青色筋脉的腕部。 ……看得南舟想和这么一双手掰手腕。 李银航试图宽慰江舫:“你别往心里去,那个刘骁……也是被逼急了。” 江舫笑道:“我见惯这样的人了,要是个个都往心里去,早就抑郁了。” 李银航:“……”您是什么职业,会见惯这样的人啊。 “你们也不用看我。”江舫抬起头来,坦然笑道,“我起先也不知道谁是‘鬼’。利用行车记录仪,不过是一个挺蹩脚的小伎俩。再用第二次,不会有人再上当的。” 大家听了他这话,想了想,倒也没错。 他们不再寄希望于江舫带头,各自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刘骁虽然在临死前大肆诅咒,但至少为他们留下了一条有用的信息。 ——“鬼”既然也是玩家,那他们就少了一些不可名状的恐惧了。 于是,车厢内,大家开始频繁走动,询问问题。 只要抓住一点点彼此话里的漏洞,他们就开始拼命刨根问底,并近距离观察说话者的神情,揣摩对方是不是在撒谎。 南舟并没有参与进去。 他趴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把半张脸压在手臂上,打量着斜对面坐着的江舫。 他并不觉得利用行车记录仪来诈人是个小伎俩。 毕竟行车记录仪是连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细节。 他或许在想新的主意。 毕竟刘骁死前留给他们的信息,远不止“‘鬼’是人类玩家”这么简单。 可是,目前江舫已经不必多费心思。 结合那些信息,再加上自己特意埋下的阿钩子,已经足够让南舟判断,剩下的两名“鬼”玩家,究竟是谁了。 相比之下,南舟更想知道,江舫,究竟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PVP,玩家对战玩家(Pyer versus pyer),即玩家互相利用游戏资源攻击而形成的互动竞技 三人成鬼(七) 车内原本有十二人。 一人违规,还剩十一人。 现在,一“鬼”出局,还剩十人。 投票的工作并没有因为减员而变得更轻松。 反而,推进的速度变得艰难又缓慢。 江舫安静下来后,暴躁又话多的大学生吴玉凯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虽然不敢再像先前那样嚣张地质疑他人,但他还记恨着胖子投他票的事儿,因此死咬胖子,说他是故意带节奏要害自己,坚决地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给了胖子。 胖子获得的第二票,则是由赵光禄投出的。 他说不出什么理由,就是觉得胖子这人透着股阴恻恻的气息。 这两票算是情绪票。 要说有什么说服力,肯定不至于,但也足够让被投的人感到恐慌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胖子居然还能稳得住。 他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掏出一根烟,因为没摸出打火机来,索性只将烟干叼在嘴上。 胖子咬着过滤嘴,含糊不清地说,自己是一个普通的游戏程序设计师,在一个快倒闭的三流游戏公司里工作,三十四五岁,一事无成。 他冷冰冰道:“我和我老婆早离婚了,女儿跟的我。” “前两天,她在家里,没有了。” “你们投呗。”他无所谓道,脸上的肥肉动了动,“投完我,我死了,就去见我女儿。”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说得车内气氛更加压抑。 同样离异的赵光禄听了他的话,甚至产生了几分共情下的懊悔。 ……没人再去跟第三票了。 南舟平静且好奇地观望着这一切。 其实,胖子就算不说这些,大家也不会轻易跟他的票。 第三票,是死亡票。 正常人不会想背这个责任的。 经历了刘骁的事情,众人并没有变得更果决。 如果对面死的真是鬼,他们反倒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每个玩家都是活生生的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经历。 南舟说了自己教授的美术课程。 李银航谈起自己在接线工作中遇到的奇葩。 坐在一起的男女互证身份,共同确证了他们小区物业是如何不当人。 秦亚东说,他是个普通的小公务员,朝九晚五,生活没什么波澜,领导偶尔sb,他就是想平静地领着死工资过日子而已。 萍水相逢的人,在讲他们的人生,绘声绘色,各有苦辛,也各有原因。 ……为了活下去。 或是为了要别人的命,赚取积分。 一番讨论的结果,是南舟得了两票。 这两票,是那一对一起上车、又坐在同排的男女投的。 他们的疑问是,南舟是怎么躲过早上查车的人,又是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座位底下钻出来的呢? 面对这样的结果,南舟也并不很紧张,甚至没打算解释。 因为这种问题不好解释,搞不好还会越描越黑。 将这一切归结给“运气好”,都比强行解释要合理得多。 再说,和他们同组的谢洋洋比现在的南舟更恐慌。 她和这对男女只是暂时结盟,但她并不想扮演那个决定别人生死的角色。 时间按秒流逝。 难以言说的紧迫感,让大家陆陆续续凭感觉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得了赵光禄、吴玉凯两票的胖子,把自己的票投给了他身后的秦亚东。 因为他还是坚持,自己上车的时候,没感觉到后面有人。 秦亚东无奈又好脾气地耸耸肩,认下了这一票,甚至没有报复,把这一票给了江舫。 他解释道:“江先生,我只是担心……会出现‘鬼’故意指认队友、博取大家信任的情况出现。” 江舫认可地一点头,转动着手腕上的银环,笑说:“秦先生想得对,的确会有这种情况。” 谢洋洋实在拿不准,选择弃权。 目前,手中留有余票的,只有江舫、南舟,还有李银航。 距离抵达下一个隧道,只剩下不到三分钟了。 如果穿过隧道,此轮投票将会作废。 人类一方,将只剩两轮投票机会。 要从十个人中准确挑出两个“鬼”,概率实在太低了。 ……为了保证最终所有人的存活,在投票过程中,他们很难不排除几个错误选项。 目前,被投了两票的是南舟和胖子,江舫、秦亚东各得一票。 排除弃权的一票,还有三票没有投出。 已经投过票的人,不免将目光集中在这三人身上。 哪怕试个错也好啊。 这三个人,有能力把找出“鬼”的概率,从十分之二,降到九分之二,甚至八分之二。 李银航能感觉到大家略带期盼的视线。 她却无心管这些,手指紧紧揪着座椅边缘,想,那个人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她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正确,正踌躇间,突然,她身后传来了起立时衣摆摩擦的轻响。 南舟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地往前排走去。 他带有一点跟的皮鞋踏在地上,嗒,嗒,嗒,节奏踏得很是舒缓,听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南舟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踱到了前排。 李银航眼睁睁地看着南舟在她刚才还在偷偷观察的人身侧坐下。 她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紧盯着南舟。 而坐在她前排的江舫微微昂起头,看向李银航,笑道:“李小姐,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小小的动静。 南舟的举动太怪异,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勾到了那边去。 南舟却好像对自己的异常行为没什么自觉,落座后,还特意整理了一下皱起的风衣边,才偏过脸去,问:“先生,你觉得人类玩家和‘鬼’玩家,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效果当然也是相当爆炸。 被质问的胖子脸上的肥肉轻轻一抖。 他看向南舟,语气不善:“罗先生,你什么意思?” 南舟却像是听不出胖子语气中的不爽,继续问:“要玩好这个游戏,你觉得什么最重要?” 胖子倒也没有自乱阵脚,答道:“当然是找出‘鬼’啊。” “不是的。”南舟认真道,“是要读懂游戏的规则。” 说着,他回过头去,看向倒在地上、蘑菇伞上的白浆已经结成灰白色半流质的刘骁。 刘骁死前,曾试图用交代出两名队友身份的方式换命。 然而,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两名队友是谁。 快要死的人,是不肯放弃哪怕一点点希望的。 生死关头,他即使不拉着那两个队友一起死,也不会放弃向他们求救。 但死前的刘骁,看向所有人的眼神,都是茫然的、憎恨的、没有具体落点的。 这印证了南舟的一点猜想。 这一点,南舟从游戏一开始就猜到了。 那蘑菇对他们说过很多条游戏规则。 但南舟听到的最重要的内容是—— “这是一个公平的游戏。” 公平,是什么意思? ——对“鬼”玩家来说,游戏公平,对人类玩家来说,游戏同样是公平的。 “所以,‘鬼’不可能是一开始就在车上的。” “这样对玩家不公平,‘鬼’会提前掌握很多信息。” “同样,‘鬼’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队友是谁。” “理由如上,对玩家不公平。” “这三个‘鬼’玩家,应该是在一个特殊的时间,被传送到这辆车上的。” “不论哪一方,都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同伴。” “人在找自己的同伴,‘鬼’也在找。” 南舟自言自语了一阵后,再度看向胖子:“所以,这样才有的玩。” 胖子的嘴角有轻微的抽搐,脸颊肌肉的走向在失控的边缘游走:“罗先生……” “我不姓罗,也不叫罗堰。” 南舟说:“这个名字,是我从贴在灯箱上的寻人启事上看到的,就拿来用了。”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胖子面色豁然大变,猛然站起身来,粗短的手腕却被南舟一把擒住。 他看起来并没怎样用力,但胖子被他握得脸色惨白,厚唇哆嗦个不停。 南舟依旧望向前方,在胖子激烈的拉扯下,纹丝不动,语调平静。 “现在,我回答我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鬼’玩家和人类玩家,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早就在车上的人类玩家,只会把注意力放在观察人身上。” 南舟看向胖子:“只有鬼,由于是新来的,会比任何人都仔细地观察周边的环境。” “所以,‘鬼’在这种时候,最容易暴·露。” “先生,你说,是不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更算周五的~下一更算周六的w 三人成鬼(八) 南舟的计策很简单。 就像他最开始的时候,利用周围的环境信息,编出了一连串谎言,博取了大家初步的信任一样简单。 ——他用寻人启事上的年龄、姓名,以及灯箱地图旁露出的“龙潭二中”标识,让另一个偷偷观察环境的“鬼”玩家,把他误认成了同伴。 大家急忙四下张望,去寻找南舟所说的这份寻人启事。 ……一无所获。 直到南舟探出两根手指,准确伸入了胖子的牛仔裤口袋,飞快夹住了两张纸,反手拉扯出来,往空中撒去—— 夏天,大家的衣服都会穿得更薄些。 所以,当有两三张纸在裤兜里时,哪怕只是薄薄地叠成一小叠,也会格外醒目。 胖子的脸涨得血红。 徐徐飘落在地的寻人启事上,“罗堰”两个鲜红的大字,像是两根烧红的针,直直刺进他的眼里。 天知道,他先前还腹诽过南舟,为什么不自己编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就贴在灯箱上一众寻人启事的最前方,再醒目不过了。 但是,诚如南舟所说,除了“鬼”玩家外,人类玩家根本不会关心周遭的环境,只会关心人。 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心理盲区。 ——哪怕这个名字,在南舟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不偏不倚地贴在他脑袋左侧,也是一样的结果。 胖子同样没能想到,刘骁这个队友会被江舫直接钓出来。 这让他对游戏是否能获胜多了一层担忧。 少了一个队友,也就少了一个分积分的人,这可以算是好事。 但胖子也并不喜欢孤军奋战的感觉。 况且,他发现,南舟能用寻人启事上临时拼凑出来的一个身份,成功把大家糊弄过去,说明这个人脑子不错。 他能把发疯的吴玉凯提起来扔出去,说明他武力值也不差。 南舟展现出的能力,让胖子有些动心。 他需要一个长期的队友。 所以,他想要对这个“临时队友”示好,帮他把“谎言”编得更加完美无缺。 这时候,南舟也“正巧”离开了座位。 于是,胖子趁着车辆穿过隧道时,摸黑找到了南舟的座位,按记忆里寻人启事的方位,把附近的几张寻人启事全部揭下,藏了起来。 一想到南舟是从一开始就在给自己挖坑,一股股的血就往胖子的天灵盖上涌去,冲得他头晕眼花。 ——他展示出的武力和脑力,是不是在有意无意地向潜藏在暗处的自己展示价值,钓他上钩? ——他离开座位,是不是故意给自己腾出空间? 只要自己上了钩,南舟只需要观察,有谁偷偷藏了什么东西就好了。 毕竟过隧道的时间实在有限。 胖子撕下寻人启事后,根本没有时间和空间去妥善处理它。 另一边。 南舟小小吁了一口气。 江舫利用行车记录仪,也只钓出了刘骁这一条笨鱼。 这说明剩下的两个队友并不算笨,至少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在,越是聪明的人,越喜欢自作聪明。 如果是蠢人,还未必会走进他设下的陷阱。 ……还成功把另一个队友拖下了水。 在胖子心胆欲裂时,他听到南舟说:“既然你从一开始就不在车上,那么,撒谎的,就还有一个——” ——秦亚东说过,胖子从一上来,就调节了椅背,往后一躺,直接压到了他的大腿。 胖子既然一开始不存在于这辆大巴车上,那秦亚东,也只能是假的。 不等南舟把话说完,一团身影便倏然向他扑来! 坐在胖子后座的秦亚东一扫面上的斯文软弱,手中的一柄匕首,映着他眼底的寒芒,直插向南舟的心脏! ……明明大家都搜过身,他哪里来的武器?! 众人正被汹涌的信息量冲击得昏昏沉沉,根本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 而胖子抓住这最后一线机会,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死死将南舟勒在了怀里! …… 说秦亚东不恨,那是假的。 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胖子是自己的队友。 因为他坐在胖子后面,看得最清楚。 ……胖子在悄悄观察环境。 所以,他试图给胖子一点暗示。 但因为信息差的缘故,胖子并没有把他当做队友。 从胖子的视角看,一来,秦亚东看上去又软弱又好脾气,不像经历过游戏的人。 二来,胖子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秦亚东就算是“鬼”队友,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识破自己。 既然不是“鬼”,那么,他恐怕是个没有人给他作证的人类玩家,路上还睡着了,所以才找个借口,胡乱拉一个人,给他自己作证。 胖子当然不可能顺着他的话说。 万一秦亚东是在诈他呢。 所以,他自以为巧妙地一边否认了秦亚东的证词,一边把另一个不相干的人认成了队友。 ……结果,秦亚东成了拔出萝卜后被带出的泥。 秦亚东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经历过游戏的“鬼”玩家,比这些新手玩家多出的,不只是经验。 还有一个隐形的道具槽。 游戏有规定,不允许“鬼”用投票以外的方式杀掉人类玩家。 如果他们违反规则,大概率会像那名试图逃跑的玩家一样,被当场抹杀。 但就算死,他们也要先发制人,拉上一个垫背的! 南舟的胸口整个暴·露在了秦亚东的刀尖之下。 在镶有放血槽的钢刀刀刃即将没入血肉之时,秦亚东耳畔袭来一阵破空劲风。 一记俄摆,半点缓冲不带,重重击打在他的耳朵上! 秦亚东顿觉剧痛难当,脑仁仿佛成了被搅拌碎了的豆腐脑,眼前一片血雾恍惚,手中匕首也握不住了,正要垂直落下,一记鞭腿又凌空扫中刀柄。 刀刃呈十字状飞出,直直钉入灯箱之中! 李银航手长腿长,快步赶到痛得滚趴在地、不住嘶吼抽搐的秦亚东身旁,滴的一声,将自己的一票刷在了他的手环上。 做完江舫交代她的事情后,她抬头去看前方,发现隧道已在大巴车前的咫尺之遥。 胖子并没能等到他想象中鲜血四溅的场景。 南舟也没有试图从他单臂的桎梏中挣扎,而是简单地伸手向后,扶托住了他的颈项。 胖子被他的掌温冰得生生打了个哆嗦。 南舟的手很冷,轻轻拢在他脖子上的感觉,让胖子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恐怖感: ——他好像……打算扭断自己的脖子。 此时,隧道的阴影铺天而来。 在黑暗即将吞噬掉他们二人身影的刹那,恐惧到近乎窒息的胖子似乎听到了南舟发出了一声叹息。 随即,那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脖子上的触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手腕处传来的一声冰冷的机械音。 “滴——”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声宣告终结的机械音,在秦亚东手腕上响起。 然而,因为这声音太过同步,南舟并未意识到,他们的游戏已经结束。 刚刚站起身来的江舫,被纵身跃过座位的一道身影压倒在地。 出于本能,江舫猛一挺腰,将南舟反压在了身下。 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放松。 果然,他腰际袭来了一阵猛烈的劲风。 江舫反手一架一推,化消了这一记膝顶的力道,同时单手按紧他的右膝弯,逼他大腿向一侧分开,将他死死压制在了坚硬地面上。 但他却忽略了另外一只手。 南舟使尽力气,把自己手上的银环向江舫的银环撞去—— 咔哒。 直到和对方的手环碰上、发现没有响起熟悉的机械音,南舟才想起来,每人一轮只能好像投一次票来着。 南舟有点沮丧:“……” 对方只是按着他的腿,看起来并没有还手的意图。 于是南舟也垂下手去。 肌肉放松后,被勒颈的窒息感便紧跟着泛了上来。 南舟忍不住低低喘息起来,温热的小气流扑到对方脸上,又回流回来,弄得他自己的脸颊痒痒的。 他刚要翻身坐起,乍然间,天光大亮。 南舟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不是他想象中的秦亚东,而是江舫。 南舟:“……” 南舟看看他。 南舟看看身侧。 旁边的两朵白蘑菇,开得整整齐齐。 南舟又看看江舫。 ……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蘑菇悦耳又欢快的女童音再度响起:“各位——” ……然后它就哑火了。 它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不仅没看到讨厌的南舟在游戏中暴尸当场,还看到了这样不堪入目的限制·级画面。 几秒钟后,它砰的一声当场消失,跑得和它来时一样快。 ……李银航感觉它好像是被气跑的。 DM被活活气跑了,最后的奖励,是一个机械女音宣布的。 “本次试玩关卡结束。” “人类玩家获胜。” “‘鬼’阵营死亡,3人。奖励基础分,300分。” “人类阵营死亡,1人。” “贡献分成及奖励报告正在生成中,请稍候——” 江舫早就放开了辖制他的手,温温柔柔地致歉:“抱歉,我没料到你突然就扑过来,就……” 南舟摇摇头,刚想回一句“你没事吧”,就注意到了两人间的某样异常—— 当三名“鬼”阵营玩家丧命后,银环也变回了普通的魔术环。 ……南舟和江舫的手,就这么被一对魔术环铐在了一起。 南舟:“……啊。” 原来刚才那一声“咔哒”,是上锁的声音啊。 江舫也注意到了两人分不开的双手。 他眼睛一眨,眼底微妙的精光便被无奈又温和的笑意取代了。 他耸一耸肩,笑道:“……oops。” 作者有话要说:  DM:指游戏的组织者,兼导演、裁判、公证人为一身的人物,多指剧本杀中的主持人 周六的更新来啦(指晚上没有) 三人成鬼(九) 窗外的阳光正好。 树影,光晕,以及从林叶间筛下的纯金光线。 表面上看,这就是一趟再普通不过的午后旅程。 但细看之下,外面光线的方向、分布和明暗都太过单调。 地上快速倒退着的光斑,以十米为间隔,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形状。 像是没有完全做好渲染的游戏场景。 江舫靠在大巴车窗边,观察着单调的外景。 而南舟专心研究着将二人铐紧的手环。 江舫:“放轻松点。到了终点,它说不定自己就打开了呢。” 南舟:“不会的。” 江舫:“为什么?” 南舟肯定道:“那个蘑菇不喜欢我,它不会给我开锁的。” 江舫忍俊不禁:“那你要怎么办?” 南舟伸手握住两副银环的交界部位。 “这个很简单……” 江舫盯着他。 南舟保持着静止的动作,思考片刻,问了个有点奇怪的问题:“这个应该是打不开的吧。” “嗯。”江舫笑答,“做工挺结实的。” 南舟立刻坐回原位:“那就算了。到终点再说吧。” 江舫笑开了,身体放松,往后仰躺过去。 这时候,南舟才有心思去细细看一看江舫。 他睫毛和皮肤颜色偏浅,很容易被阳光上色。 choker紧贴着他颈部的皮肤,恰好抵在他喉结处。 喉结的微动,顶着柔软的黑色皮革也跟着起伏,看上去非常…… 非常让人想戳一下。 其他人:“……” 他们挤在车厢中部位置,看着被铐起来的一对大佬,不敢说话。 也就李银航坐得离他们近点儿。 在南舟搭在座位边的手指蠢蠢欲动时,他听到李银航说:“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我们可能真要挂在这儿了,最好的结果……恐怕还是要死上几个人。” 南舟的食指在纺织品质地的车座套上抓了两下,勉强收回了心思。 他回过头,冲李银航沉默地一颔首,坦然收下了这份感谢。 “其实李小姐也不差。”江舫笑眼一弯,“你不是也判断出来,胖子有可能是鬼了吗?” 南舟好奇地看向李银航。 李银航不大好意思地捏捏耳朵,解释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关注失踪事件的通报。至少目前,没有18岁以下的孩子消失的记录。” 被李银航这么一点拨,其他的人纷纷露出醒悟的神情。 ——就算那个胖子卡着22岁的法定年龄线结婚,他这个年纪,也不大可能养出超过18岁的孩子。 所以他应该……根本没有女儿。 “他也许就是比较早进入游戏的玩家,所以不知道这件事。”李银航继续解释,“但我又不能乱下判断。万一人家玩得比较野,大学就和女朋友有了……是吧?” 南舟点点头:“很棒。” 不得不说,南舟冷冷淡淡夸人的时候,魅力值挺max的。 “我也就是撞个运气。”李银航把耳朵都要搓红了,“我可想不到利用环境、编假名来给‘鬼’挖坑。” 南舟说:“这不是我观察出来的。” 南舟说:“因为我原来也不在这辆车上,是被传送过来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也不大擅长现编名字。” 李银航:“……” 其他人:“……” 大家对南舟的回答纷纷表示消化不良。 李银航觉得自己的CPU运转过快,恐怕要炸:“等会儿……那你怎么能确定自己不是‘鬼’?” “因为没人告诉我,传送过来就是‘鬼’。”南舟非常淡定且理直气壮,“游戏既然没规定,我当然就不是。” 李银航及其他人:“……”这逻辑好像也没毛病。 江舫单手支颐,望向他:“那你是从哪里传送过来的?” 南舟回看向他:“同样的问题。” 江舫:“嗯?” 南舟:“你是从哪里传送过来的?” 大家:“……” 不少人差点当场脑梗阻。 江舫凝视了南舟半晌,笑道:“我还以为我伪装得挺好呢。” “的确很好。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南舟回看向他,“只不过现在已经坐实了。” 江舫:“为什么会怀疑我?” 南舟:“你们第一轮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听。” 说着,他瞄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李银航:“如果你真的坐在她的前面,那么,从她开口,到你给她解围,你用的时间太久了。” “想化解她的困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你并没有做。” “唯一的解释是,那个时候的你需要信息,也需要一个队友。” “所以,你有可能和我一样,也和‘鬼’一样,是被传送来的。” 南舟的声音是纯粹的陈述语调,没什么波澜。 “自我介绍的顺序是从后往前。赵先生提供的信息太少。李小姐如果不能提供足够的信息,下一个发言的你,会很难办。” “如果没有信息,你会被怀疑。” “如果不能确定她是孤立无援、没人为她作证,她也不会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你的队友。” “当然,因为李小姐给出的信息够多,只要你是像胖子那样对C城熟悉的人,不难推测出这辆车的行车路线,再给自己做一个身份出来。” 说完,南舟扭头看向李银航:“这是游戏的合理玩法。你不用紧张。” 李银航:“……”虽然不多,但还是有被安慰到一点的。 毕竟江舫的微笑太过温暖自然,尽管李银航自己也有点怀疑江舫,现在倏然告诉她这一切是假的,她还是吃不消。 而且,一旦知道江舫也是传送者时,他那时应对多方质疑的反应速度,就堪称恐怖了。 南舟发现的东西,其实比他说出来的更多。 比如,行车记录仪一直都在,江舫为什么要等到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时,才突然提出可以查行车记录仪,从而钓出第一个“鬼”? 南舟不信那是江舫突然想出的办法。 因为那个时间,那个气氛,把握得实在太准了。 简直是卡点一样巧妙。 ……就像抓住李银航被孤立最绝望的那一瞬,再为她作证一样巧妙。 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他在等大家发生争执。 只有当群体情绪处于激愤中、当每个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再峰回路转时,真正的情绪才最难掩饰,他的欺诈也才最容易成功。 南舟想,江舫这个人,实在很特别。 南舟转回身来,却发现江舫望着他的眼神,包含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南舟:“……?” 江舫很快:“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我是鬼呢?” “我有怀疑过。”南舟挺痛快地一点头,“你拿行车记录仪的时候,我怀疑过你是想靠卖队友获取主动权。” “……后来,你确信了胖子是‘鬼’,又带出了秦亚东,我就不是第一怀疑对象了。” 江舫稍眯起眼睛来,用笑音轻声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不是装的。” 南舟没大听清楚:“……什么?” “只是因为这个?” 江舫不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追问:“没有别的判断我不是‘鬼’的理由了吗。” 南舟有些困惑:“你还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江舫答道:“没有。” 他的表情管理当真是一流的,只在一个眨眼间,南舟发现,他面上所有失控的小细节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依然是那张漂亮又绅士的笑颜。 他说:“做得很好。” 车上其他人统统沉默,闭嘴惊艳。 这就是大佬的哑谜日常吗。 精彩。 告辞。 听不懂。 同样听不懂的还有南舟。 不过,他习惯听不懂就自己去慢慢琢磨。 “我叫南舟,23岁。美术老师。”南舟自我介绍道,“你呢。” 江舫低头看向他伸出的手。 他的手腕内侧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很美。 他很快握住了那只手,温和道:“江舫,25岁。无业游民。” 其他人:信了你们的鬼。 他们没有见过能把人牙摔断的美术老师和这么不像无业游民的无业游民。 “就这样坐一会儿吧。”江舫似乎也不指望其他人相信自己的说辞,“马上就要到终点了。” 南舟“嗯”了一声,乖乖地不吭声了。 车辆平缓地行驶着,即将带领一车人抵达未知之地。 一块小小的隆起,从南舟的肩头一路移动到他左手的袖口。 南极星将细小的足爪扒在他左腕上的银环,挪着屁股从袖口挤出。 它蹲在交叠着的银环间,左顾右盼一番后,把整个下巴往南舟张开的虎口处就势一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江舫。 江舫冲它笑了一笑,抬起右手食指,一下下捋着它柔软的额顶。 ……揉得它不住发出咕咕的哼音。 南舟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江舫露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破绽。 他刚想问清楚,车辆便毫无预兆地遁入了他们短暂旅程的最后一条隧道。 彻底的黑暗中,他听到江舫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南舟未及作出反应,暗夜便骤然散去,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普通的停车场。 大巴车在一处车位缓缓停下,非常遵守规则。 不等车门开启,一只肌肉线条健美、高约两米半的钢铁兔子凌空跳出,纵身落在了车前,将整辆车震得轰然一跳。 在车内的一片“我操”和尖叫中,南舟想,原来的那个DM果然是被气跑了。 蘑菇真是心灵脆弱的生物。 兔子显然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替班。 它快乐地一抖耳朵,宣布道—— “人类阵营9人,存活8人。” “获胜方评定等级:A+!” “恭喜各位,这是试玩关卡里难得的高分哦。” “每位人类阵营玩家,将奖励基础积分300分。” “额外贡献分共计1000分,玩家南舟、江舫,贡献得分各450分;玩家李银航,贡献得分100分。。” “试玩关卡结束,我是你们的引导员小皮卡!” “欢迎各位玩家——正式来到《万有引力》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年上x 锈都(一) 话音未落,南舟眼前出现了一片半透明的游戏面板。 他探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发现这游戏面板不是实物,而是直接漂浮在视网膜上的虚拟面板,且并不需要大动作,仅仅用手指轻微的滑动,就能实现呼出面板、关闭页面、使用道具等一系列操作。 面板左侧,是一棵茁壮生长的生命树logo。 茂密的根茎和树叶向外延伸,环抱着右侧的主页面。 树冠的形状,像极了人脑。 南舟尝试着用指尖轻触树冠,有万千金黄色的星尘从树梢间跌落,像是栖居在树梢间的萤火虫。 主页面上最醒目的位置,是人物姓名,人物照片,以及还未完全加载计算成功的角色属性条。 有武力属性、智力属性、贡献属性、san值属性,还有一些奇怪的技能属性,包括盗窃、治疗、嘲讽、烹饪、锻造、劳作等等,一应俱全。 右上角有好友列表,点开后,不出意外是空空荡荡的0。 左下角是商店,里面能买的东西并不很多,大多数的东西是灰的,代表着充满嘲讽的三个字: ——“买不起”。 右下角则是任务日志,点开后,可以看到试玩关卡的进度已完成了100%。 夹在商店和任务日志图标中间的,则是道具槽。 目前开放的格子有三个,其他的五个格子灰沉沉的,是尚未开启的状态。 在这种环境下,其他人哪里看得进面板内容,在惊疑不定中纷纷下车。 就连江舫也只是快速浏览了一遍,便在旁边等待南舟。 然而南舟的好奇心强烈到不可思议,点点戳戳,将所有灰着的、亮着的商品都翻阅了一遍,几乎将面板的角角落落都研究透了。 他甚至去确定了一下,连续高频次点击树叶,会不会获取什么隐藏奖励。 因此,江舫和南舟是最后两个下去的。 钢铁兔子一眼注意到了南舟与紧铐在一起的手。 它的耳朵刺溜一下竖了起来:“你们两个,一对?” 南舟想起江舫的蝎子辫,大概是引起误会了,便认真对兔子解释道:“他是男的。” 此时,江舫的情绪好像完全调节好了。 他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对兔子点一点头:“嗯,是的,我是。” 南舟:“……” 虽然江舫的回答好像没什么不对,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兔子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耳朵垂下晃了晃,发出叫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钢铁摩擦声:“需要解开吗?” ……它指的是二人的手环。 南舟正要抬手,便听江舫说:“谢谢,不用了。” 南舟:“?” 江舫的手捏在手环上,摸索到一点,稍一使力,他腕上的手环就轻松凹下了一个缺口。 南舟:“……?” “‘明日环’。”江舫把解下的手环在掌心掂了掂,“最简单不过的魔术小道具了。” 南舟自己的手环是没有一丝缝隙的,又细又窄,最先套上手的时候就有那么一点吃力。 而江舫的手环比他的还要还细一点。 两个手环套叠在一起时,更挤占了彼此的脱出空间。 ……所以南舟才会放弃脱下手环的尝试,想等到终点再说。 在南舟用风衣袖子垫着手腕、窸窸窣窣地脱下手环时,江舫简单解释道: “我们两个的手环刚好是一对。你的是真环,我的是假环。” “假环有一处地方是钕磁铁做的,颜色和银环本身完全相同。” “强力撞击时,只要角度差不多合适,两个手环就会套嵌在一起,磁性的原理也会让被破开的手环自动恢复原样。” 说话间,南舟已经成功把手环取下。 他揉着手腕,问:“你知道,为什么不说?” 江舫双手背在身后,笑道:“因为我以为你会发现。” ……当然,他绝口不提自己曾用大拇指若有若无地挡住自己手环的磁吸口一事。 魔术道具,终归还是要依靠魔术手法配合的。 江舫把自己的手环递给了他:“喏,这是一对,送给你做纪念吧。” 南舟的眼睛盯住手环,满是好奇地点点头:“……嗯。” 其他人:“……”脑子这么活泛,脸这么冷,却意外的很好哄。 大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等着兔子的下一步指示。 钢铁兔子皮卡看人已经聚集齐了,便蹦蹦跳跳地径直往某一方向走去。 没有指示,大家不敢动。 有了指示,有些人反倒更加不敢动了。 在他们踌躇时,江舫和南舟已经紧跟上了兔子。 ……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因此在穿过一片砂石路、再一转弯后,他们先于其他所有人,看到了一处广场。 夕阳如同融化的奶油,赭石色光像是油彩,深深浅浅、不甚均匀地涂抹在天际。 广场是巨大的。 东侧是一片大型购物中心,三层环形建筑一路向东南方延伸而去,占地面积无法估量。 西侧目之所及,有饭店、书店、电影院,甚至还有几处零星分布着的酒店。 树木蓊郁葱茏的阴影覆盖在鹅卵石铺就的人行步道上。 众人的正前方,是一处工艺感一流的水池,中央雕着一座巨树形状的汉白玉雕,周围的空地上设置了一圈喷泉头。 大概是未到整点的缘故,喷泉还没有启动。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穿梭其中的人。 一时间,他们像是回到了正常秩序下的社会。 ……要不是他们身边还站着这个一看就很科幻的铁兔子的话。 李银航瞠目结舌:“……这里是……《万有引力》的锈都?” 南舟看向她。 “锈都”,游戏《万有引力》的玩家出生点之一。 因为和现实城市的高度贴近,游戏策划将其命名为“锈都”。 ——过度的繁华,是城市之绣,也是自然之锈。 对游戏毫无涉猎的赵光禄急切询问:“这个《万有引力》到底是什么?” 吴玉凯显然对此更有发言权。 他简单概括道:“是一款全息网游游戏。火得特疯,凉得贼快。” …… 大约一年半前,“生命树”公司开发的世界共享开放性互动交流游戏《万有引力》经过长达半年的试玩期,正式上线。 他们的卖点是完全贴近现实的物理引擎,接近完美的生态系统,还有自由探索度极高的游戏副本世界。 要玩这个游戏,得购买一套完整的交互设备,包括可修改视觉、听觉神经反馈的头戴全盔VR、生物触感手套、腰部控制装备,还有一个人形的生物舱。 一机一码,价格昂贵,一套基础设备就奔着六位数去了。 以李银航为例,她一个银行小职员,人生最大目标是脱单和在石苑南区买一套小房子,根本买不起《万有引力》这种高端电子奢侈品。 但《万有引力》的宣传做得铺天盖地,包括“锈都”在内的概念图,她还是在头条上刷到过许多次的。 刚推出的时候,这款游戏几乎卖疯了。 因为实在太香了。 根据李银航的记忆,这款游戏可谓老少咸宜。 电影院可以用来观看电影,片库不断壮大。 书店里收录了上亿量级的书,可以享受头戴耳机、手翻书籍、完全静谧的环境。 就连出生点“锈都”里的中心水池,也是一个许愿池。 投下10积分一个的硬币,并许下愿望,心愿是有一定概率成真的。 或是一把高等级武器,或是一张稀有的功能卡。 当然,《万有引力》最吃香的,是以原创为主,以各类、漫画等文学产品为辅的副本探险设计。 玩家可以进入灵异、魔法、冷兵器、丧尸、瘟疫等各种设定的副本,完成任务,兑换各种道具,实现角色的升级。 副本系统,是玩家升级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也是《万有引力》的主打模块。 不过,如果玩家偏于佛系,懒得去打打杀杀,可以占一块地,玩经营游戏。 商店里的种子相比战斗道具更便宜,如果氪金购买一些农具,稍微消耗体力,就能开辟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农牧场,按照系统时间搞养殖种植。 工厂基建,也可以从购买一台简单的纺织机器做起。 究竟是做大农场主,还是开纺织工厂,各有玩法。 也有玩家靠精心经营爬上积分总榜前列的。 《万有引力》是“生命树”公司唯一的游戏项目。 涉足未知的全息网游领域,他们的野心可见一斑。 而他们推出的成品,也对得起他们的野心。 ……直到三个月前发生的严重事故。 吴玉凯说到此处,南舟突然打断了他的叙述。 他说:“也就是说,这个游戏里的一切,想要获得,就必须用积分兑换?” 吴玉凯一句“废话”还没出口,就顿觉一阵窒息的昏眩。 他周遭的氧气,骤然间被抽离得一干二净。 不消片刻,他的嘴唇便变成了缺氧的绀紫色。 一一看向众人痛苦的表情,皮卡咧开钢铁的三瓣嘴,笑得神神秘秘。 “你们的二十分钟氧气体验包使用时间已经结束。” “请及时用积分兑换氧气哟。” 但等它看向南舟和江舫,却见他们两人神色如常,呼吸平顺。 南舟甚至有心思回头提醒捂着喉咙不能呼吸的李银航:“打开商店第七页。10个积分,可以换1个小时呼吸时间。” 李银航竭力闭着气,抖着手准备兑换时,居然还有片刻的犹豫。 ……她还怀抱着一丝穷人的倔强。 南舟看透了她的心思,劝说道:“换吧,没有更划算的兑换方式了。哪怕连着买100次,也不会给你优惠1个积分的。” 皮卡:“……” 每次接到新人,它都最喜欢这个环节了。 新人突然发现自己失去呼吸的能力,于是在惊惧和恐慌中丑态百出,涕泗横流,是最让人愉悦的画面。 ……它感觉自己的例行快乐被这两个人强行剥夺了。 它强忍着闷气:“你们,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知道氧气会消失,就提前兑换了? 江舫微微笑了一下:“是这样的。我们觉得,那三名‘鬼’玩家,身上可能有什么用得着的东西,就试着把他们的尸体装到道具槽里了。” 皮卡:“……”草。 南舟:“嗯,这是有用的。他们的背包里应该还有氧气。” 言罢,他环顾四周投来的奇怪的眼神,好奇反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皮卡:“……” 纷纷兑换了呼吸道具的其他人:“……” 变态才会带三朵人头蘑菇在身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的积分狂魔初露端倪.jpg 锈都(二) 缺氧和恐惧,快速消磨了玩家本就不多的体力。 一圈人仓皇跌坐在地,大口大口报复式地喘着气。 好在,氧气使用权,至少只规定了时限,没规定用量。 兔子皮卡却很不开心。 “氧气”在商城兑换页面的靠后位置。 因此,每到这个环节时,玩家没有一个不吓得魂飞魄散的。 它曾兴致勃勃地欣赏过某位玩家因为慌乱、无法保持正常思考能力、活活憋死的场景。 ……相比之下,这批人实在太轻松了点儿。 江舫至少还给它点面子,在原地呆着没动。 而那个南舟,确定大家都不会出事后,居然跑去许愿池那边了。 他挺有气质地半跪在池边,半长的头发从耳廓后滑落下一点来,向水下张望,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玩家们歪七扭八地坐了一地,决定不去管这个脑子不正常的艺术家。 赵光禄喘着粗气,问道:“那个游戏……究竟出了什么事?” 吴玉凯艰难吞咽了几下,好缓解喉头的干涩,同时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答案:“bug了!” 平稳运行了近一年的《万有引力》,于六个月前,发生了堪称灾难性的bug。 无法正常登出的情况出现在许多人身上。 最开始,这只是普通的卡bug。 部分玩家在选择下线时,需要点击数遍,才能成功下线。 “生命树”收到玩家投诉,开始争分夺秒、更新补丁。 补丁更新完毕后,问题消失了两天。 在所有玩家都认为问题解决了时,一场可怖的电子灾难,直接让《万有引力》闹出了游戏史上最大的丑闻。 大批玩家出现无法成功脱离游戏的问题,且在下线后,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头痛、眩晕、暂时性失明等问题。 有几百名强制出舱下线的玩家,甚至陷入了严重的深度昏迷。 一夜之间,“生命树”的股价直接跳楼。 “生命树”公司被追责期间,天边出现一个奇怪的类似系统调试的对话框。 不过,当时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现在,他们也还是懵懂不解。 谢洋洋战战兢兢地问:“那些昏迷的人……怎么样了?” “死了。”吴玉凯发泄似的一扯头发,“……他妈的,一个接一个的,都死了。” 在窒息的静默间,兔子嘎嘎嘎笑了起来。 “好的,信息交流时间结束。”它郁闷的心情被众人绝望的表情治愈了不少,“现在,让我为你们宣布游戏规则——” “叮叮当当——” 一阵悦耳的音乐声打断了兔子皮卡的幸灾乐祸。 所有玩家的眼前弹出一个隐藏的排名榜单。 底下的世界喇叭上,刷出了一连串信息。 【恭喜玩家南舟触发彩蛋奖励——幸运女神的金币!】 【奖励:5积分。】 【奖励:幸运女神的金币。】 【金币用途:许愿时,将金币投入池中,有幸运加成哟~】 【获得成就“少女的祈祷”——】 众人:“……” 神TM少女的祈祷。 看兔子皮卡的脸色,这分明是兔子的折寿。 功臣南极星咬着一枚金币,湿漉漉地浮出水面,爬上生命树的白玉雕像:“……吱。” 南舟冲他张开了手掌。 南极星兴奋地抖一抖耳尖上的水,张开滑行膜,径直降落在主人的掌心,还因为身上带水、站立不稳,在南舟的手心翻滚了两圈,才刹住车。 此时此刻,正常人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南舟不仅是个会往自己的储物槽里存尸体的变态。 在大家讨论生死存亡问题的时候,他居然跑去池子里捞金币。 皮卡也非常不爽。 从副本里千辛万苦折返回来的人,都会把珍稀的氧气拿去休息、补充体力。 谁会闲到去捞金币玩? 它单方面宣布,南舟是它遇到的最没有素质的玩家。 当然,皮卡也不会承认,它厌恶南舟,只是因为南舟剥夺了它机械性工作中来之不易的一点愉悦体验。 南舟并不关心大家和兔子皮卡的腹诽。 他走了回来,对皮卡沉默地摊开手掌,露出那枚刻着生命树花纹、璨光烁烁的金币。 南舟:“……”请问这个怎么使用? 兔子:“……”你TM的在对我炫耀? 脑电波没对到一起去的一人一兔,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南舟没得到答案,也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看看大家都坐在地上,自然选择了合群,收起硬币,盘腿坐下了。 兔子皮卡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没等它开口,就见南舟抬头,一脸认真地询问:“你刚才不是要介绍游戏规则吗?” 皮卡:“……”你妈的。 它的语速顿时变得跟大巴车上的蘑菇一样,仿佛吃了炫迈。 “游戏规则很简单,谁的积分最高,谁就可以获胜。” 这是显而易见的。 游戏的胜利机制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积分为王。 刚刚南舟找到的小彩蛋,触发了世界喇叭和当前排名。 目前位列第一的玩家,积分最高,等级已经到了23。 但他的名字很奇怪,叫做“永生-张颐”。 5级萌新南舟提问:“‘永生’是什么?” 兔子一个字都不想多说:“队名。” ……游戏是可组队的? 没玩过《万有引力》的玩家立即竖起了耳朵。 李银航倒不惊讶。 她曾听拥有过《万有引力》的同事讲过,《万有引力》里有单人模式,也有团队模式。 单人模式,奖励无论多少,都归一人所有。 团队模式,奖励共享,同时会获得一定的团队积分加成,以及单人模式无法获得的特殊团队奖励,人数限制为2至5人。 而兔子皮卡讲述的,果然和《万有引力》的副本模式相差无几。 “正式游戏分为PVP和PVE两种模式。” “你们的试玩关卡,随机到的是PVP。” “每关开始,你们都有选择PVP和PVE的权利,当然,前提是,你们要拥有‘选关卡’。” 经历过缺氧事件,大家都学乖了。 选关卡,100积分,在商城页面第一页。 “玩家在结束游戏后,就可以返回‘锈都’这样的休息点,尽情享受了。” “当然,任何的享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珍惜你们每一点积分,用好它,它们可是和你们的性命息息相关呢。” 有人带着一点渺茫的希望,提问道:“我们如果在这个游戏里死了,那现实里……” 这问题其实没有意义。 他们就来自现实。 那些现实里消失了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更何况,被简单粗暴地拉进这样诡谲的游戏里,这已经算是明晃晃在脸上写着“亲爱的玩家,你好,我是你爹”了,还能谈什么条件呢? 果然,兔子皮卡冷笑了一声,算作回答。 “游戏,总有打通关的时候。” 皮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糟糕的情绪倒也渐渐缓和过来了。 它傲慢地一昂头,耳朵也跟着吱吱嘎嘎地晃了起来:“游戏结束,胜者就能实现一个心愿。” “喏,那就是许愿池……” 话音刚落,它就想起来刚才发生的讨厌的事情。 它的三瓣嘴往下一耷拉,颇不情愿地继续解说。 “现在,你们可以花上10积分许下心愿。” “游戏结束后,只要玩家的最后排名达到第一,不管是单人,还是团队,你们的心愿,就都有实现的可能。” “当然,你们会想,如果许下‘再来一百个愿望’,可不可行呢?” “答案是,你的心愿会被跳过,不予实现。” “所以,请玩家谨慎许愿喔。” 说着,皮卡不屑地瞄了南舟一眼。 “……此外,拥有幸运金币的人许下的愿望,有一定的幸运加成,愿望会被优先实现。” ……满脸都写着“得了个垃圾技能你得意什么”。 南舟眨眨眼,并不多么失望。 果然,彩蛋给出的奖励不会太夸张。 想实现心愿,还是得先在积分上夺得第一。 说白了,这金币就是一个纯彩头的小玩意儿。 有人壮着胆子提问:“那……我们还可以去捞金币吗?” 皮卡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彩蛋’是什么意思?——只有第一个拿到的人才能得到奖励!” 它看起来也厌倦了这一遍遍的重复,叉起两只前爪,抱在胸前,懒洋洋地说:“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许愿吧。” 兔子皮卡就这样用高冷的仪态掩盖着抓狂的内心,砰的一声消失,去接待下一波客人了。 第一个有动作的人是南舟。 他走回许愿池前,毫不吝惜地将金币重新抛入池水中。 小小的落水声响起的同时,10个积分也随之扣去。 他5级刚出头的经验条,往后缩去了一小段,看上去随时会跌落回4级。 南舟却没有管这些。 他闭着眼睛,很虔诚的样子,许下了一个心愿。 大家见南舟许了愿,也纷纷涌了上来。 他们刚刚已经买过氧气了,再花10个积分,买个好彩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有人趁机偷偷把手探进池水,想试试看能不能再捞出金币来。 ……哪怕能赚5个积分也是好的。 但那些金币都像是牢牢楔在池底一样,任人如何抠弄,也自岿然不动。 只有两个人没动。 江舫,还有李银航。 南舟完成许愿后,看到两人站在离许愿池较远的地方,便自然地向他们走去。 他问:“怎么不许愿?” 江舫笑说:“不急。许愿又没有限定时间,得好好想想。等到快赢的时候再去许,也不迟。” 李银航的原因就质朴很多了。 “我想等手头积分多一点再去许。”她说,“我怕该用积分的时候,分不够。” 陆续许愿完毕后,大家面临的下一个的问题,就是和谁组队了。 在座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想做独行侠。 经历过一次副本的考验,他们也算是对彼此有了基本的了解。 他们靠近、小声交谈,却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江舫和南舟。 要让这些人评价江舫和南舟是不是聪明,大家肯定都没话说。 但要说大家多么信任他们,当真未必。 南舟一看就是个独来独往的性格,而且好像是个不怎么按常理出牌的变态。 江舫给人的感觉很是舒服亲切,但经过大巴上南舟的一通分析,大家哪怕再云里雾里,也能得出一个最基本的结论: ……这人是个老阴比。 阴别人也就算了,万一他会阴队友呢。 大家都注意到,这个游戏里可没有规定,队友之间不能互相伤害。 如果是单纯的一场游戏,有个聪明的队友还好。 现在是生死攸关的事儿,大家不敢轻易去赌。 和太聪明的人在一起,有的时候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谢洋洋和那一对一起上车的男女组了队。 赵光禄居然和刚开始和他发生了激烈摩擦的吴玉凯走了。 大概是因为他对游戏一窍不通,而吴玉凯是这群人里最了解《万有引力》的。 眼见着大家一个个结队离开,被晾在一边的南舟环顾一圈,后知后觉地低低“啊”了一声:“怎么都走了。” 李银航:“……”这儿还有一个呢。 南舟看起来也并不多么遗憾,自言自语地陈述完这一事实后,就转头对李银航说:“你要跟谁组队吗?” 李银航向来是最讲实用主义的,且十分上道。 她的双手啪的一声合了十,真心实意地抱大腿道:“大佬,我跟你。我能干不粘人,听话好使唤,还做过两年银行客服。你相信我,我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江舫看向殷切的李银航,脑中浮现几个关键词: 体力上有可能拖后腿。 听话,干脆,不黏糊。 精打细算。 在他这里,李银航作为队友,功能性还算过关。 相比之下,南舟对李银航的关键词判定就简单多了。 他注视着李银航,心里想,多出来了三个储物槽。 南舟点开好友列表,询问了李银航游戏界面里的个人序列号后,又转头看向了江舫。 江舫注视着他,温柔地抿嘴一笑。 南舟拉住了李银航的袖子,面对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随即,他抬起手,对他友好地挥了挥:“那,再见。” 江舫:“…………” ——南舟,好像,根本没考虑拉他组队? “等等。” 江舫迅速调整好了心态,跨前一步:“不拉我组队吗?” “唔……”南舟轻轻皱起眉头,“可以啊。但你没说。” 江舫:“我以为……我们在车上被铐在一起,下车后又一直在一起,我们应该是一队的。” “可你没有要求我。”南舟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你要说,你想和我在一起。你不说,我不明白。” 那一瞬间,江舫眼里的情绪,又一次复杂起来。 “我想……” 他像是不习惯这样的直白,略略喘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 半晌后,他才露出一点笑意,直视南舟的眼睛,将那简单的一句话努力补全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论一个不擅长打直球的心机boy如何克服心理障碍.jpg 锈都(三) 三人选了一处咖啡店歇脚。 店主是一只戴着花围裙的漂亮小母鸡,热情地询问他们想要吃什么。 李银航已经麻木了。 如果NPC是个人形生物,她可能还会礼节性地表现一下惊讶。 她拿出积分,自然询问:“你们想吃什么?” 李银航擅长计算和规划,但她也不会忘记付出。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除了在体育系没参加的校运会拿过3公里冠军外,她没有太多可用在这个游戏里的资本。 所以她不能仗着自己积分低,在抱上大腿后,就两手一摊,等人来带。 为了不干完银行客服后,直接去天地银行里工作,她还要竭尽全力地活下去。 好在与必需品氧气相比,饮食这类消耗品的代价要低上许多。 江舫和南舟也都是懂分寸的。 南舟点了一个15积分的奶油蛋糕,江舫要了15积分的黑咖啡,都是菜单上最便宜的样式。 她自己对着菜单琢磨来琢磨去,最终管母鸡小姐要了一杯白水,理由是买二送一。 在等着小点心来时,南舟继续研究他的游戏面板。 彩蛋呼出了世界频道这一功能,也将排名榜这个新页面展示在了他面前。 “这是单人榜。”江舫提醒道,“旁边还有团队榜。” 南舟“嗯”了一声,点开了旁侧标注着“团队”的选项卡。 单人榜排名第一的玩家,叫“永生-张颐”。 团队榜排名第一的,却叫“。” 一个句号,没有姓名后缀,只是一个单独的符号而已。 榜单旁边有简单的注释。 简而言之,单人榜算的是单人积分,团队榜算的是团队总积分。 两边的排名是分开计算的,也就是说,可以存在两个第一。 南舟简单推算了一下。 这样一来,游戏的排名,最终有可能出现以下几种局面: 某团队获胜,且该团队的其中一个人在单人总榜的积分最高; 某团队获胜,同时一个不组队的单人获胜; 单人获胜,但此人属于另一个团队,不在得分最高的团队之列。 而在这简单的三种结局之中,因为人心的多变,又必然暗含着无数的变化和潜流。 南舟划了几下,浏览了两个榜单玩家的分值后,得出结论:“前排的分值相差不大。” 江舫:“单人榜从二十七名后落差变大,团队榜从第八名开始,落差就大了,应该是差了一到两个副本的缘故。” 李银航捧着水,眼巴巴地听他们分析:“那……我们是不是落后太多了?” 南舟干脆道:“不多。” 江舫顺势替南舟做好了补充:“既然要靠排名决胜负,游戏肯定是会有平衡机制的。” 李银航:“比如……” 江舫好脾气道:“比如,如果这个游戏源源不断吸纳新人进来,到决胜负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 李银航想象了一下,感觉自己明白了一点。 这个游戏,如果没有人数平衡,且不断注入新鲜血液,那后来的人注定就会是炮灰,一点翻身的可能都没有。 因为他们可能还没过两个副本,游戏就开始比分结算了。 ……能竞争个寂寞。 南舟:“所以,以后进入《万有引力》的人数会有限制,甚至达到一定数量后,就不会再进新人了。” 李银航听了,既为逃过一劫的人感到庆幸,也隐隐对自己的倒霉催感到不甘心:“真的?” 南舟:“我猜的。” 李银航:“……” 南舟又说:“不仅人数会有限制,副本的数量和选择也会有限制。” 李银航学乖了:“这也是猜的?” 南舟点头:“嗯,猜的。” 李银航:“……”漂亮。 江舫却迅速get了他的意思:“你担心的是,最后会强制PVP,打淘汰赛?或者,副本数量其实是有限的?” 这两者都是极有可能的。 因为任何游戏的设置,都要做到基本的平衡。 这样才有最起码的比拼价值。 不然,如果人数无限制,副本数量没有尽头,那游戏也没有决胜负一说了。 高位者难免马失前蹄,后来者难免居上。 显然,现在分数居于前排的玩家也有这样一层担忧。 ——副本数量万一是有限的,那当然是要趁着其他新玩家没有彻底熟悉游戏时,先抓紧时间瓜分掉一部分副本,能刮多少油水刮多少。 所以才会出现排行榜上,前排玩家分数死死互咬、谁都不甘落后的现象。 针对江舫提出的可能,南舟给出了回复。 “我不知道。”南舟讲话带着股有一说一的清冷利落,“进一次副本,先打着,才能知道是什么情况。” 李银航吞了吞口水。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三个“鬼”玩家急于冒险,获取积分了。 恐怕不只是为了实现氧气自由。 她一边倾听,手指一边滑动,显然也在调用面板上的某样功能。 南舟察觉到她的动作:“在看什么?” 李银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江舫替她做出了回答:“她在找人。” 李银航:“……”她严重怀疑江舫开了透视挂。 按理说,每个人不都只能看到自己的游戏面板吗? 江舫和她的视线一碰,就仿佛全然读懂了她的心思,温和解释道:“面板里所有功能,唯一可以翻得这么快且不用太过脑子的,也就是积分排名榜了。” 他问:“在找谁?朋友吗?” 李银航:“……” 尽管选择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大腿挂件,她还是觉得笑着的江舫比冷着脸的南舟更让人瘆得慌。 南舟好意提醒她道:“积分榜太长了。” 在榜的起码有几万个姓名,还不能保证有没有重名的。 李银航指尖悬停在页面上,叹了一声:“我知道。” 说话间,蛋糕和咖啡端上来了。 她迅速打消了伤感的念头,坐直了身子:“咱们组队吧。先加好友……” 江舫却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等等。 李银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南舟不说话,也不玩他的面板了。 他专心地把那一小块动物奶油蛋糕切割成了五六个大小差不多的奶油小方,随后用叉子一个个叉起来吃。 南舟吃得匀速而仔细,同时眼睛还直直盯着一角不大精致的奶油花。 他拿叉子把它挪一挪,珍惜地摆正了。 这朵奶油花被他留到了最后,一口吃掉。 ……李银航第一次发现,南舟拥有一样非常贴近正常人的爱好。 她甚至有种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试探着问南舟:“要不,再来一个吧?” 南舟放下叉子,抽了纸巾,擦擦嘴角,思考一番后,说:“够了。” 和南舟短暂的相处,让李银航知道,他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不是在跟人假客气。 她说:“那,加好友吧?” 南舟用脚勾住自己的椅子,身体摇晃了两下,看起来心情不坏。 他问李银航:“你的氧气还够吗?” “我只买了一个小时的,有需要了再买。”李银航坚定道,“万一赶上游戏有特价优惠日呢?” 南舟:“……” 江舫:“……” 从某个方面来讲,李银航也是一个人才。 南舟说:“我背包里有两个人。分你一个?” 李银航:“……” 她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能不能只给我氧气,不给我本体?” “我试过。”南舟说,“即使他们是尸体,我们也不能取用他们身上的任何东西。道具卡不行,积分不行,也不能查看他们生前的积分排名和状态槽。” 他抬起手,抽出了那把被他安放在第三个物品槽里的匕首。 只有这把被秦亚东取出来的刀,变成了他的所有物。 江舫给出了一个更加通俗的解释:“我们只能使用他们没有耗尽的被动技能。” 南舟点头表示赞同。 【氧气】一栏的注解写得很明白:此为累计使用的物品,进入副本后,氧气消耗自行停止;返回休息点后,氧气消耗自动开启。 说白了,眼下这三具尸体,只能当氧气瓶使。 没有多矫情,她和南舟交接了尸体,随即着手和他们组队。 南舟在发送了好友申请后,江舫第一个通过。 李银航则慢了一步。 南舟注意到,李银航在自己的姓名栏后的【备注】选项里,输入了另一个名字。 “李bank”。 想到她翻找排行榜上姓名的举动,南舟没有多问。 李银航这样设置,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名字醒目一点。 这样,倘若她失踪的室友还活在这个游戏中的某个地方,自己也算是给她报一声平安了。 为了缓解心中的一点郁闷,李银航调整好心态,特意用积极的语调道:“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啦。” “不是朋友。”南舟纠正,“是合作者。” 李银航:“……”稍有打脸,但是接受良好。 她向来脸皮厚。 这是被无情的生活磨砺出来的。 当初,还是萌新的李银航结束了客服的观摩培训后,元气满满地接起了第一个电话,打算开个好头:“很高兴为您服务。” 对方张口就说:“你高兴得太早了。” 李银航:“……” 从此之后,她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物种存在着她难以想象的多样性。 江舫察觉了李银航淡淡的窘迫,便打了个圆场,把话题引开了:“我们起个队名吧。” 说着,他转向李银航:“bank小姐,交给你了。” 李银航:“……” 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自己大学辩论比赛时碰见的各种奇葩队名。 “我们说得都队”。 “猛龙过江队”。 “江里有电网队”。 “拉电网犯法队”。 “对对对对队”。 “磕CP有什么不队”。 “亲亲这边建议您退队”。 李银航叼着吸管,发现江舫和南舟都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给起名。 她顿感自己压力山大。 作者有话要说:  李bank:不知所措.jpg 明天下副本w 锈都(四) 最终,队名定为了“立方舟”。 李银航觉得,不必把队名起得太张扬。 讨打不说,单是引起别人的关注,就很容易惹来各种麻烦。 她向来主张闷声发大财。 南舟和江舫对此没有意见。 虽然知道南舟是因为不怎么关心队名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江舫则是表现得对什么事情都很好说话,但这种被尊重意见的感觉,让李银航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组队成功后,页面旁的生命树卷起一阵风。 带着微微萤光的落叶大片大片飘落,春风拂樱一样,转眼间,花叶覆盖了整片屏幕。 叮的一声,页面成功更新。 右上角多了一个“查看队友”。 恰好在这时,每个人的属性槽也都差不多加载完毕了。 李银航迅速浏览了一遍自己的属性。 这大概是系统根据现实中个人的自身能力,结合自身制定的标准进行的判定。 她的数据不出意外的平平无奇。 武力是1.5,烹饪是3,劳作是3,就连代表恐惧的san值也是3。 她连害怕都害怕得不很突出。 江舫倒是夸赞了她一句:“精神很坚韧。” 李银航说了句“谢谢”,跑去瞄了一眼江舫的属性值。 ……果然,所谓的夸奖,都是学霸对学渣的垂怜。 江舫各项属性条非常均匀,完全没有为0的参数。 正面属性里,他的“治疗”、“锻造”、“嘲讽”均为4,“劳作”为5。 负面属性里,他的“san值”为1。 就连“盗窃”他都有5点。 李银航:“……”哥你到底干嘛的。 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江舫的武力值是9。 李银航忍不住抬头打量江舫。 他温柔斯文地往那一坐,连执握咖啡杯的姿势都是文雅又绅士的。 恕李银航眼拙,除了身高,她完全看不出来江舫有任何能打的痕迹。 怀着瞻仰的心情,她又戳开了南舟的属性条。 李银航:“……”淦。 自己是平庸得很平均。 江舫是优秀得很平均。 南舟的属性,则完全进入了另一个极端。 【玩家姓名:南舟】 【等级:4】 【武力:乱码】 【san值:乱码】 【盗窃:0】 【治疗:0】 【嘲讽:8】 【烹饪:乱码】 【锻造:0】 【劳作:0】 ……系统面对南舟的困惑,好像不止一点点。 李银航难得地和系统达成了“看不懂啊看不懂”的一致观点。 南舟并没有打算分给这个属性条多少眼神。 现在的他,更关注物品格。 之前,南舟的三个物品格里,两个蘑菇各占一格,匕首占一格。 把一个蘑菇让给李银航、腾出一个空格后,南舟把风衣口袋里已经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苹果掏了出来。 一直躲在口袋里扒着苹果偷吃的南极星,连着苹果一道被取出。 南舟把苹果连南极星一起移送到了物品格中。 页面立即跳出了“物品溢出”的提醒,连带着一个大大的红叉。 南舟拿着苹果,略一思索,把苹果抖了一抖。 南极星没扒稳当,吧唧一下掉到了物品栏里。 页面马上弹出了“收纳成功”的绿色提醒。 “恭喜玩家南舟获得【没有什么卵用只会吃的蜜袋鼯x1】。” 南极星:“……”一时分不清南舟和系统谁更不是人一点。 它趴在格子内,短小的足趾反复抓挠着前方,试图脱出,可它的眼前却像是有一道全透明却无法开启的空气墙,将它四四方方地框在正中央。 它委屈得眼泪汪汪,不住对着南舟发出小狗似的细弱尖叫。 见它抗拒得厉害,南舟没有继续实验,探出手指,把它接了出来。 南极星重获自由,怕得不行,唧的一声,张口就要咬南舟,但当小尖嘴叼住南舟的虎口、犹豫片刻后,它只是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就一头扎进了南舟的虎口,只留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屁股在外面。 李银航想,好通人性的崽。 南舟一边摸着它露在外面的两条发抖的小短腿,一边自顾自得出结论:“活物也是可以放进去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冷淡的眼神瞄向了李银航。 李银航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大激灵。 还没等她寻思明白自己到底该不该答应,就见南舟对她伸出手来。 “你试试看,把我关进去。” 李银航:“……” 她对南舟敢于把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当做小白鼠的科研精神五体投地。 但她还未表态,就听江舫说:“……我来。” 南舟看着江舫,不说话,用眼神表示抗拒。 他不大信得过这个人,不怎么想进这个人的物品格。 江舫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反抗情绪,放下空的咖啡杯,把掌心摊向南舟,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把我关起来。” 南舟有些意外。 但既然是江舫主动提出,他也没有多少迟疑,主动握住了江舫的手。 果然如南舟想象的那样,他的手握感一流,指骨偏软而修长,骨节处却格外坚硬有力,小片青筋分布在雪白皮肤下,根根分明。 在他的允许下,南舟手把手地将他拖入了物品格。 ……然后系统就卡了。 “恭喜玩家南舟——” “恭喜——” “恭——” 物品系统大概从来没寄存过队友这种东西,还是活的。 经过一番冗杂的计算,它终于勉勉强强地刷出了奖励提示: ——“恭喜玩家南舟获得【玩家江舫x1】”。 被纳入物品格内的江舫看起来像是一个精巧的、被等比例缩小的人偶手办。 尤其是他颈间的choker,看起来有种脆弱的丝带感。 江舫在小小的透明囚笼中走动、呼吸,神态自若。 他的动作,带给了南舟更多信息。 储物格不仅可以收纳活物,而且空间可以根据内容物的大小而变化。 江舫和南极星在里面的活动范围,看起来都是经过完美计算的。 ——只是刚刚好够他们呆在里面,不会显得逼仄,却也不会提供更多空间了。 而且,每个格子接收的东西,单位只能为“1”。 就像南极星和苹果不能同时存在于一个格子中。 化为蘑菇的玩家尸体,是作为一个整体而被物品格收纳的。 所以,他们身上的积分、物品不能才取用,只能发挥提供氧气的被动技能。 ……因为它们只是一样自带属性的“物品”而已。 南舟确认了一下。 江舫待在物品格里时,并未出现缺氧、窒息等现象。 他们的队友关系并未解除。 他的头像和姓名也没有变灰。 在观察间,南舟发现江舫敲了敲面前的透明墙,说了一句话。 “好的。”根本什么都没听见的南舟接话道,“我这就放你出……” 下一刻,江舫的身形骤然浮现。 他整个人没能站稳,一个踉跄往前栽倒,连带着坐在椅子上的南舟一起向后倒去。 南舟根本连躲也没打算躲,随着地心引力的作用向后翻倒而去。 他是有能力不沾身地完美避开的,但那时候,江舫恐怕会摔得很重。 这算是自己没掌握好力度的错,该承担起责任来。 ……可预料中的重击和痛感迟迟没有到来。 江舫居然在失控的前一瞬强行把平衡拉了回来,单膝和腰部发力的同时,单手捉住他前襟,把即将跌落的南舟猛地拉回到了自己胸前。 因为回力,两个人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江舫几缕鬓角的银色碎发垂在了南舟的脸上和耳朵上,有些痒。 但江舫点到即止,没有保持这个动作太久。 他直起腰来,单脚回勾住半悬未倒的凳子脚,把南舟拉了起来。 “抱歉。” 南舟神情没什么太大波动。 只是他感觉,刚才被拎起时衣服摩擦过的那截皮肤有点热,且丝丝地透着难言的酥麻。 他并未多想,把风衣脱下后,随手按按胸口位置,便问江舫道:“你刚才在格子里对我说什么?” 江舫轻轻笑:“没什么。” 南舟也没多追究:“嗯。” “以后,如果碰到危险……”南舟转头对李银航开口,声音淡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躲到我的储物格里来。” 说罢,他又转向江舫:“你也是。” 李银航心口一热,刚想道谢,南舟就反问道:“下副本吗?” 李银航:“……”罢了。 她率先表态:“我没问题。” 李银航知道,南舟和江舫要通过副本来获取更多讯息。 虽然她本能地想要学鸵鸟一脑袋扎进沙子里逃避现实,但现实的困境摆在眼前: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蘑菇氧气罐还能使用多久。 她不想白白浪费氧气。 说白了。穷逼没有选择权。 江舫也直截了当地拿了主意:“PVE?” 李银航和南舟都表示赞同。 李银航选PVE,是因为她刚刚才体验过玩家之间的搏命。 刘骁脑袋原地爆炸前对大家的恶毒诅咒和绝望哭喊,声犹在耳。 短时间内,她不大想体会太直接的自相残杀了。 而南舟给出的理由则是:“PVE没试过,要去积累一下经验。” ……大佬的思维,果真不同凡响。 江舫花费100积分,兑换了一张选关卡,在卡面上“PVP”和“PVE”的两个选项里,点选了后者。 选关卡的简介,和兔子皮卡所说的相差无几。 南舟说:“随机到哪个副本,只能看命了。” 李银航:“……”别是灵异就行。 江舫停下手来,看着南舟笑道:“我运气挺好的。” 南舟看了回去:“你如果运气好,应该不会被游戏挑中的。” 李银航:“……”别是灵异别是灵异别是灵异。 “运气这种事儿,对我来说,不是万里挑一,总能选中对的。” 江舫把“选关卡”选中,在用目光征得其他两人的同意后,按下了“使用”。 延展开的金粉似的幻境,将三人的身影笼罩其中,连同着江舫后半句自言自语的话,一道吞并。 ——“是我走了万里,只要还能遇到那个一,就是顶好的运气了。” 转眼间,三人消失在了咖啡店中。 漂亮的母鸡店长擦着杯子,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金色的光芒的尽头,是无限、无穷、无尽的黑暗。 在经历了有些漫长的漂浮和失重感后,他们没有迎来光明,反倒先迎来了一段机械的背景女音: 【亲爱的“立方舟”队玩家,你们好~】 【欢迎进入副本:小明的日常】 【参与游戏人数:8人】 【副本性质:灵异解谜】 【祝您游戏愉快~】 李银航:“……”这幸运了个红毛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武力:乱码 san值:乱码 烹饪:乱码 系统:你还有多少东西是我捉摸不透的.jpg 小明的日常(一) 【小明的暑假日常,和所有正常的小学生一样。】 【8:00,小明睁开眼睛,迎来了平凡的一天。】 【9:00,小明不想写作业,但还是不得不打开了书包。】 【12:00,小明做了一顿简单的饭。】 【13:00,小明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15:00,小明醒了,他要做手工作业,他讨厌手工,可他非做不可。】 【18:00,小明打开电脑,玩他最爱的游戏。】 【20:00,小明开始写日记,记录他一天的生活。】 【21:00,小明洗头。】 【22:00,他进入了梦乡。又是平静的一天过去了。】 【这就是小明的日常。】 【游戏将于时钟指到24点时正式开始。】 【游戏时间为7天。】 【在时限结束前,找到离开的大门吧。】 李银航:“……” 太有代入感了,仿佛回到了自己那个被逼着监督小侄子做作业的噩梦暑假。 等到周围的环境从乱码逐步渲染析出完毕,南舟才发现,他与其他七个人正站在一间普通民居公寓的客厅中。 这是一间温馨的家庭房。 三室两厅,100平米左右。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手工十字绣,装裱精美,三朵鲜艳的牡丹间,暗藏了“阖家平安”的针触。 壁纸是统一的柔和的鹅黄色,和灯光的杏黄有渐变的色彩关联,过渡得自然又和谐。 客厅悬挂的小熊时钟和窗外的黑寂告诉他们,现在已经接近午夜12点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正常。 唯一的诡异之处是,偌大的客厅里,没有一扇通向外界的门。 寻找离开的“门”,就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间房子吗? 晕黄的灯影投在每个人的身上,在地上交错出乱七八糟的黑影。 玩家一共有八人,根据一开始各自的站位,可以轻易判断出,玩家共分三组。 他们谨慎地彼此观察着。 谁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打破沉默。 南舟、江舫、李银航为一组。 另外的三人组,也是一女两男的配置。 其中的女人二十七八岁,从内到外透着股精明干练的味道。 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高大健壮,身材明显经过系统的锻炼,有块有垒的,像是个健身教练。 另一个人则是精瘦精瘦的猴子样,观察周遭环境时,头不转,眼睛倒是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就透出了一股猥琐的贼相。 剩下的那对双人组合,性质有些特殊。 ……其中有一个人是坐轮椅的。 李银航见状,难免心生怜意。 连残疾人都拉进来,系统真是不做人。 坐轮椅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刚出头的样子,冷雪清冰一样的精英气质,和南舟有些相近,却又是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 南舟是人情淡漠的神秘,他是斯文有礼的稳重。 在这种环境下,他的穿着依然是在休闲中透着格外的体面与风度,身上居然还有宝格丽白茶香水的淡淡香氛。 他对离得最近的南舟开口自我介绍道:“虞退思,律师。过了4次任务。” 他介绍完后,身后久久没有回应。 虞律手扶着轮椅把手回过头去,颇无奈地丢了个眼神:“叫人。” 比他小了七八岁、正在左顾右盼的高大青年闻言,乖乖“哦”了一声:“陈夙峰,读大学,大四。” 青年生着一双下垂的狗狗眼,一看就是在学校里很有那么点人气的阳光运动系男生,不过还是脱不掉一身学生气,看人的眼神是干净又直白的。 南舟:“南舟,美术老师。第一次做正式任务。” 虞退思点一点头,又转向江舫:“外国友人?” 江舫:“是,算半个吧。我叫江舫,国际交换生,学音乐的。” 李银航:“……”哥你不是无业游民吗。 但她还是跟着报上了自己的职业和姓名。 瘦猴样的男人在旁听着,闻言笑嘻嘻地一拍手:“哈哈,刚好,咱们八个人,八件事,肯定是要一人干一件事的。美术老师正好可以去做手工。交换生嘛,估计干不了别的,睡个觉什么的总行吧。” 李银航眉头一皱,感觉不大舒服。 大家好端端地交流着信息,怎么就轮到他来发号施令了? 南舟完全无视了他,继续和虞退思对话:“我们刚过了试玩关卡。” 虞退思也是目不斜视:“没事,都是一步步来的。” 江舫也问:“以前你接触过灵异关卡吗?” 虞退思:“嗯,接触过两次,不过这次比以前的哪一次的场景限制都大。” 被晾在一边的瘦猴:“……” 高壮的健身教练把略含不满的目光投向那妆容精致的干练女人。 女人环视了一遍客厅,对健身教练耳语两句。 健身教练点了几下头,咵咵拍了两下巴掌,粗暴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安静一下,你们几个。”他的口气像是在训五个小辈,“现在不是闲聊天的时候,我们得先把任务分配了。” 李银航有点不忿。 然而,当她的余光在自己的游戏面板上随意一扫时,她差点怀疑人生。 任务日志里有当前的组队信息,可以查看八个副本玩家各自的姓名和等级。 虞陈二人的组名叫“南山”,虞退思是9级,陈夙峰是8级。 另外的三人小组“顺风”,则是齐刷刷的10级。 自己是个孤独的2级号。 而她身后的两个大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变成了1级刚出头、比她还萌的萌新。 ……她居然还是三个人中目前积分最高的那个。 李银航以为自己眼花了,忙去查看队友属性。 ……南舟把试玩关卡得到的750积分,用来解锁了两个价值300积分的物品格。 扣除许愿用的10积分,再加上发现彩蛋得到的5积分,他只剩下了145积分,直接掉回了1级。 江舫比他还过分,开了两个物品格外,还兑换了两样东西,积分眼看就要到100以下了。 李银航:“……”尽管这分不是她挣的,她还是忍不住替他们俩肉疼。 鉴于积分排名就摆在那里,“顺风”根本没把“立方舟”这三只新人菜鸡看在眼里。 他们得抓紧时间,跟仅次于他们一点的“南山”争夺任务里的话语权。 这个游戏的玩法相对来说比较清晰。 八件事,明显是对应八个玩家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要他们分工合作,在特定的时间段去完成对应的事。 那么,分歧就来了。 八件事的完成时间有长有短,有难有易。 时间越长,往往变数越大。 譬如说,谁愿意主动去做“睡觉”、“做手工”这种时间长、难度高、变量多的事情? 虞退思将手放在腿上,示意给他们看:“我能做的事情不多。” 健身教练打量着他的腿:“你真的是瘸子吗?” 陈夙峰不乐意了,一步跨出去:“你几个意思?” 虞退思抬起手,轻挡在了陈夙峰腰腹上,用手背把他往后摁了摁。 健身教练并不怕这个愣头青:“问问看而已,怕有人借口躲懒罢了。” “喂,你既然不会动,那晚上睡觉的事安排给你吧。”瘦猴说,“反正也不需要你干其他的。” 虞退思淡淡道:“好啊。”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反而叫那干练的女人沈洁皱起了眉。 她是“顺风”里的大脑,必须将事事都考虑得周到全面。 游戏说明里说得清清楚楚,一过12点,游戏就正式开始了。 “睡觉”,是“小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因此,它极有可能包含着解谜的关键信息。 这么重要的事儿,如果交给“南山”的人来做,主动权岂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了? 万一他们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那该怎么办? 沈洁正在犹豫间,菜鸡队里那名年轻俊美的混血儿有了动作。 江舫从玻璃茶几下摸出了一副崭新的扑克牌:“这样随意安排,总归会有争执的,也浪费时间。” 他提出了另一个解决办法:“不如我们抽扑克牌吧。” 他把这一副新牌拆开,从里面抽出八张牌来,一一展示给众人看。 “红桃A到红桃8。” “任务里一共包含了八件事,按时间顺位排列。” “红桃A代表9点写作业,红桃8代表从晚10点到第二天早8点的睡觉。” “谁抽到,做什么事。如果对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有意见,就在组内自行交换,不能组外交换。” “怎么样?” 健身教练和瘦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沈洁,询问她的意见。 沈洁点点头。 这倒是合理。 见大家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江舫挺温和地笑笑,把薄薄一沓牌的牌缘理好,慢慢洗起牌来。 他的手法看起来不大灵活,牌的数量又少,他一开始洗得很慢,后期洗得稍快了点儿,还不小心弄掉了一张。 江舫说了声“抱歉”,看了南舟一眼,随即俯身下去,捡起掉落的红桃2,随手插·入牌中。 又洗了几十遍后,他将牌反放在茶几上,单指一抹,牌一溜摆了开来。 他后退两步:“你们选,我最后来。” 众人看着牌,都有些不大愿意去摸。 南舟想起了江舫掉下红桃2时看向自己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还有快速在红桃2牌背深蓝色的花纹旁划下的一道浅浅指甲印,大概明白了江舫想让自己干什么。 他第一个动手,把那做了记号的红桃2抽了出来。 其他人见有人选了,也各自动手,抽选牌面。 虞退思的牌,则是陈夙峰帮忙取的。 抽到后的表情,有人欢喜有人忧。 唯有南舟,平静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点困惑。 他亲眼看到江舫拿出了八张红桃。 他也亲眼看到,江舫掉落红桃2后,以快而自然的手法在上面划下了一道印记。 ……那么,为什么自己手里会是一张笑脸的红色Joker? 转眼间,牌已抽尽。 江舫取走了最后一张。 沈洁对自己的牌不大满意。 她抽到了“洗头”。 她更想要的是“做饭”,因为时间短,也不像什么容易出幺蛾子的任务。 不过,她的两名队友对自己的牌都还算满意。 健身教练抽到了“打游戏”,瘦猴抽到了“写日记”。 两人都没什么想换的打算。 另一边,虞退思抽到了“午睡”,陈夙峰抽到了“写作业”,也还算正常。 南舟还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展示自己手中的牌时,就见江舫苦笑了一声,将自己的牌面亮了出来。 ……是那长达8个小时、时间跨度最长的“睡觉”。 江舫问他的两名队友:“你们都抽到了什么?” 说着,他动作流畅地收走了李银航和南舟的牌。 李银航叹了一口气:“我抽到的是做手工。”不算什么好牌。 江舫把三张牌放在手中,浏览比较一番后,欣慰道:“也就我们南舟幸运点儿。” 说话间,他手轻巧地一翻。 他手中是清一色的红桃。 红桃8,红桃4,以及一张明晃晃的红桃2。 作者有话要说:  江舫:我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无业游民罢了【笑】 小明的日常(二) 对这个结果,沈洁表示还算满意。 “立方舟”完全是新人队。 新人有弱点,很有可能出现观察力弱、临阵慌乱的问题,但不必担心他们敢藏私。 不管发现了什么,他们肯定会乖乖说出来。 况且,“睡觉”是时间跨度最长的任务,怎么想都是个麻烦。 现在有人出来顶了这个麻烦,那当然最好。 江舫把牌一一收好,目送着大家各自散开,去房间内查找线索、摸排情况。 南舟看着他的手,问道:“怎么做到的?” 江舫低笑道:“保密。” 抽完签,距离零点只剩下半小时,供他们探索的时间并不多。 不过,这间公寓可探索的空间并不大。 阳台上放着一盆大大的龟背竹。 客厅和餐厅相连,桌上拉了漂亮的碎花桌布,花瓶里还有水,养着一小把玫瑰。 南舟扶着半开了纱窗的客厅窗沿,往下看去。 往下不见地,往上只有月。 天地之间,只有月亮和这户人家还透着融融的光。 没有左邻右舍,没有楼上楼下。 这间房子,像是浮在月色中的100平米的孤岛。 主卧里的装潢还算温馨,大床、床头柜、落地灯、衣柜,床头装设有一个投影仪,同时配有一个单独的洗手间。 次卧改装成了书房兼游戏房,一台配置不错的一体机、一张小沙发、一张单人弹簧床,还有一架子书,看来可以很轻松地在这里消磨上一整天。 次卧是用来“打游戏”的场所,至于儿童房,大概率是这次游戏的主要场地了。 儿童房20多平米,里面有一张蓝色小汽车做基座的单人床。 床垫相当柔软舒适。 当把儿童房的灯关闭后,会有一台星空小夜灯开始运作,在墙壁上投下深深浅浅的星河倒影。 儿童专用的升降小书桌上摆着“小明”的书包和几本书。 因为任务并未开始,“小明”的书包是打不开的,堆在书桌一角的作业也像是用502糊在一起,和桌面难舍难离, 简单查看过儿童房以及和儿童房紧邻的另一个卫生间后,江舫来到了厨房。 家里的冰箱倒是可以打开,厨房的柜子里也存有足够七天食用的米面粮油。 他将刀具清点一遍后,一回头,便发现南舟正站在厨房门口,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 江舫说:“我来看看你的任务地点。” 南舟还是心心念念记挂着那个问题:“……你是怎么做到的?” 江舫坦然一笑,大大方方地与他错身而过时,留下一个字:“猜。” 家里的一切,都是正常而洁净的。 仿佛这家里的人只是去旅游了。 经过简单的搜索后,大家重新在客厅汇合。 此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抱有了同一个疑问: 游戏任务都在说“小明”,可“小明”的父母去哪里了? 然而,游戏马上就要开始,没有太多时间供他们集中探讨了。 这一晚上,江舫当然要按指示去睡儿童房。 南舟和李银航选了次卧,“顺风”的人选了客厅。 “主卧最大,虞律师就住在那里好了。”瘦猴刻意看了一眼他的腿,阴阳怪气道,“尊重残疾人嘛。” 虞退思也不生气,彬彬有礼地一弓腰:“那就多谢了。” 此时,离零点到来还有15分钟。 虞退思被陈夙峰推进了主卧。 “顺风”组在客厅一角,嘀嘀咕咕地开始了内部的情报交换。 南舟、江舫、李银航则聚在了儿童房里。 李银航忧心忡忡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江舫:“喏,放在这儿。我手机有锁屏摄像功能,说不定能录下点什么。” 江舫挺绅士地接了过来,放在了床头位置:“谢了。” 第一次参加任务,李银航也说不出来个四五六,想提醒江舫注意安全,话到嘴边才发现这话挺废的,只好乖乖吞了下去。 察觉南舟站在门口,似乎和江舫有话要说,她很有自觉地站起身:“我找床被子打地铺去,你们聊。” 她明白,不要轻易加入自己不懂的对话中。 省得别人为了关照自己的智商,还得浪费时间。 李银航走后,南舟来到床边。 他的好奇心快要爆炸了:“……你告诉我怎么做到的。” 江舫低下头,半柔和半狡黠地一笑。 ……钓到了一只好奇的猫。 等他再抬起眼来,眼里就是十足的真诚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副扑克牌,数出最上层的8张。 还是红桃A到红桃8。 江舫用双手拢着牌面,将8张牌摊开给南舟看,又一把收拢起来。 他开始和刚才一样切牌。 但这回,他切的速度快得惊人。 且只用了单手。 南舟花了些功夫才看清,他是用单食指将牌分作了两叠,将下面那叠与上层错开,又快速使巧力,将两叠牌交错融合。 这样高速切动10秒钟左右后,江舫猛然停下手,有一张牌飞了出来,且在落地时,准确无误地保持了正面朝上。 红桃2。 江舫直视着南舟,俯身将牌拾起,并当着他的面,用指尖在牌背面的花纹上划了一记。 把红桃2收回牌序后,他继续快速洗牌。 但这回,他开始解释了。 江舫压低嗓音说话时,声音如新酒似的温和悦耳: “红桃8代表‘晚睡’,是大多数正常人最不希望抽到的。” “午睡相对来说还好一些。晚上睡觉,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很难完全保持清醒的头脑、及时做出合理的防御,而且还会有各种难以想象的威胁出现,比如梦境。” “你应该还记得,我上一次,洗牌洗得比这次慢很多。” “大家未必能记住所有牌的位置,但集中全部精力,单去记一张牌的位置,然后不去摸它,不会很困难。” “所以,大家都正好避开了我想要的那张牌。” 江舫停下手,同时把视线从南舟脸上移开,从掌中牌中任意一抽—— 不偏不倚,恰好是代表“睡觉”的红桃8。 南舟:“你为什么要选红桃8?” 江舫眼睛轻轻一眨,说了实话:“因为这个任务有难度,所以我不放心交给别人。” 南舟“哦”了一声,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多么意外:“那你为什么暗示我去抽红桃2?为什么我会拿到Joker牌?” 江舫的答案就在嘴边。 ……因为红桃2代表的“做饭”,是所有任务里相对来说最易控制变数的。 说得再简单一点,他不想让南舟冒险。 但江舫实在不擅长,也不喜欢“吐露真心”这种事情。 他岔开了话题:“你最不想抽到的牌是什么?” 南舟毫不犹豫:“红桃2,做饭。” 江舫手里的牌差点没拿稳:“……” 江舫:“……为什么?” 南舟:“因为我做饭难吃。” 江舫:“……” 他将手搭在膝上,闷声笑了,不知是笑人还是笑己。 ……又做了自以为是的事情了。 江舫跳过了南舟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他把完全洗好的牌单手抓握在右手掌心,用大拇指斜推开第一张背面还留有细微划痕的牌,尾指压住第二张牌的牌角,轻巧一弹—— 牌原地翻转,从反面跳到了正面。 正是笑脸的红色Joker,鬼牌里的大王。 江舫单手快速一晃。 Joker纸牌落地的同时,他雪白薄毛衣袖口边缘一倾,滑出了另一张同样背面带有划痕的红桃2。 红桃2完美替代了Joker的位置,严丝合缝。 江舫给出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从一开始,拿出来的就是九张牌。” 南舟恍然,轻声道:“啊——” 江舫把掉落的牌捡起,将整副牌理好,全部交给了南舟:“给你玩吧。好好研究研究。” 南舟接过牌来,“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走出两步后,他又站定了。 南舟回过身来,对江舫清冷且直白地开口道:“你不要心情不好。我知道,你是想要对我好的。” 江舫搭放在床侧的指尖一蜷,连带着心脏的位置都被轻轻击打了一下,颤悠悠地酥麻起来。 他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将手放在胸口,对着南舟温和地一躬身:“谢谢。得到安慰了。” 南舟一点头:“你小心。不要死了。” 江舫微笑着道:“明天八点见。” 南舟替他虚掩上了儿童房的门,同时把牌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的拇指不自觉在牌上抚了一圈。 那副扑克上,还残留有江舫的掌温。 …… 主卧中。 虞退思把口袋里的金丝眼镜取出,垂着手腕,用柔软的眼镜布一下下擦拭。 陈夙峰半跪在他身前,压住他的膝盖,单手握住他的小腿,抬起一个弧度来,轻轻活动按摩。 “那位李小姐,眼神一直在往南舟的方向看。”虞退思自言自语地分析,“他们队伍里,她等级相对最高,却并不是主心骨。” “所以,南先生和江先生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花心思听一听,李小姐就不用太浪费时间了。” 陈夙峰:“唔。” “‘顺风’他们看起来是想要指挥权。轻易不要和他们起争执,否则只会影响我们的任务。”虞退思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陈夙峰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沉默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颇不服气道:“你……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儿。很多事情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虞退思微微一怔,旋即笑说:“是,我话有点多了。” 他把手放在陈夙峰的头上,指尖又稍稍下滑,落到陈夙峰与那人无比相似的耳朵上。 他的手指绕着陈夙峰的耳部轮廓绕过一圈:“……如果系统能让你哥哥回来,我就能省心了。” 陈夙峰的耳朵被他玩得有些痒。他刚想说话,只听头顶的灯丝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便熄灭了。 从门缝下透出的客厅光芒也消失了。 陈夙峰握着虞退思的小腿,还没反应过来:“跳闸了?” “是任务时间到了。” 虞退思低低“嘘”了一声,把胳膊熟练搭靠在陈夙峰的肩膀:“抱我去床上。” 零点,游戏正式开始。 客厅里,三人组各自躺卧着,却都不敢入睡。 巨大的龟背竹像是在黑暗中蹲踞着的人。 三四个没有挂衣服的晾衣架,挂在升降晾衣杆上,被半开纱窗外的夜风吹动,发出风铃般叮叮当当的响声。 此时的任何细响,任何动作,都显得可怖异常。 他们甚至不敢翻身,生怕沙发里的弹簧声音招来暗中的窥视。 次卧里,李银航精神也紧紧绷着。 她躺在柔软的地铺上胡思乱想,想着自己要是半夜想上厕所,是该就地解决,还是冒死出去。 不过很快,她的谨慎思考便被一阵异响打断。 ……床上的南舟没握住手中把玩的牌,哗啦啦掉了自己一脸。 …… 江舫独身一个仰卧在小汽车形状的儿童床上,双手交握在胸前,合上了双眼。 他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身处怎样的环境,在解散了蝎子辫后,很快进入了熟睡状态。 小夜灯在墙壁上投下宇宙的光斑,也在江舫的鼻尖、嘴唇游移、转动,像是一下下轻柔的抚摸与点触。 答、答、答。 床头的小鸭子卡通时钟,一路走到了两点。 在时针稳稳指向“12”时,江舫平放在枕边、开着录音录像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待机画面是李银航和室友的合影照片。 而手机屏幕上方,正重复着刷出系统提示—— “正在识别人脸。” “未识别成功。双击屏幕重试。” “正在识别人脸。” “未识别成功,双击屏幕重试。” 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将江舫的半张脸映得明暗交错。 而他躺在黑暗中,睡得浑然无觉。 作者有话要说:  试图撩妻的江舫遭遇南舟直球x1,效果拔群 小明的日常(三) 南舟好像对“女士优先”这种应有的绅士举动毫不感冒,在床上躺平得理所当然。 李银航实在睡不着。 这精神紧绷的一天过下来,现在真让她两腿一伸两眼一闭,她反倒感觉这一天活像是在做梦。 脑浆炸裂、变成蘑菇的人、浮夸且冷眼旁观的NPC、不得不接下的灵异任务…… 在被恐惧、不安和孤独吞噬的前一刻,李银航压着嗓子问床上躺着的沉沉黑影:“你睡着了吗?” 以南舟待人接物的冷漠气质,她甚至没敢抱着“他会回应”的打算。 下一秒。 南舟:“没有。” 李银航:“……”因为没抱期望,她甚至没规划好自己想说什么。 在尴尬且漫长的沉默间,李银航看到南舟的手从床上垂下。 南极星顺着他的胳膊跑了出来,三跳两跳蹿到他的掌心,竖起上半身,四处张望。 南舟声音依然没什么温度:“今天晚上你去跟她睡。” 南极星唧了一声,有点不情愿。 南舟凌空丢了样东西下来。 李银航眼瞧着一个新鲜的苹果一下扔了下来,径直砸到了自己被子上。 南极星顿时眼睛发亮,奶狗似的汪了一声,小飞机一样滑了下来,一下抱住了李银航接住苹果的手腕,毛茸茸地蹭动撒娇。 此时此刻的李银航看着手里完整的苹果,只想知道它的来源。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 草,鬼宅的苹果你都敢揣。 但这样的举动,已经将她的精神从失控边缘拉扯了回来:“谢谢。” 南舟:“不要紧,这是你应该谢的。” 南舟:“别把它压坏了。” 李银航:“……哦。” 嘲讽8,实至名归。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李银航想象中的噩梦并未发生。 她甚至做了一个和南极星一起在丛林里荡秋千的梦。 等李银航睡醒时,天已大亮,南舟也已经不在床上了。 南极星倒是还在,抱着啃了一小半的苹果,在她的枕头旁睡凹了一个小窝。 李银航出了次卧门,才发现自己已经算是起床晚的了。 她看了一眼时钟。 现在是副本时间七点四十多。 儿童房的门紧掩着。 江舫还没有完成8点才能结束的任务。 客厅里的三人组显然没怎么睡好,个个顶了张阶级斗争的低气压脸。 但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李银航发现,这正襟危坐的三人组,正在用看傻逼的眼神看南舟。 南舟坐在餐厅桌边,膝盖上放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倒腾来的上了锁的盒子,旁边则摆着一套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的家用五金工具盒。 他正慢吞吞地捅咕那个盒子。 瘦猴自从醒过来就看到南舟在那里玩盒子,瞪了他半天,才发现南舟对盒子的兴趣远远大于他们的眼神攻击。 他忍不住口气很冲地问:“你干嘛呢?!” 沈洁拦了他一下,自己开口道:“这种有锁的东西是要找钥匙破开的。你用东西撬,没有意义。” 南舟看着沈洁,点一点头:“嗯,我知道。” 然后继续捅咕。 沈洁:“……”新人玩家,脑子不转弯,长得再好看也是个蠢货。 瘦猴对他的队友比了个口型:“神经病。别理他。” 南舟继续玩他的盒子。 李银航觉得大佬的思维自己无法揣度,跟南舟对了个眼神、示意自己还活着后,就老实地跑到洗手间洗脸了。 水龙头出水很正常,水质也很清澈,甚至连那股水龙头里的淡淡□□味道也是李银航熟悉的。 这一切就和一个正常的家庭一样。 ……只是此时此刻,越正常,越诡异。 李银航囫囵洗了个脸,身后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两人组里的陈夙峰端着一脸盆水,说:“主卧的下水道有一点堵,水流不下去,我来这儿倒一下。” 李银航给他让了半个身子。 看着正在倒水的陈夙峰,她止言又欲。 ……有个问题,她从昨天起就很在意了。 她悄悄问:“那个……你跟虞先生,是不是……一对啊?” 正常来说,和一个行动不便的人组队,无论如何都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他们两人的年龄差放在那里,不可能是同学,面相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像是血脉亲人。 所以李银航想,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把他们绑定在了一起。 “我和谁?” 陈夙峰随口一问,等反应过来,蓦地红了脸,一个手滑,哐当一下差点把搪瓷盆磕掉一个角。 他连连摆手,一张脸里外里涨了个通红,连耳朵都变粉了。 “我和他,我们俩不是……” 突然,一声无奈的轻笑从二人身后传来。 “不是跟他。” 虞退思不知什么时候摇着轮椅来到了他们身后。 他像是在说吃饭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自然到甚至不需要避讳和忸怩什么:“是我跟他哥。” 陈夙峰跟着抿了抿嘴:“嗯,我哥……” 虞退思接过话来:“走了两年了。” 说完,他还不忘跟李银航对了个“小孩子说话扭捏,别和他计较”的眼神。 旋即,他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的男士方戒,淡淡道:“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这个游戏的胜利对我来说,是挺有价值的一件事。” 房子本来就不大,虞退思说话的声音传到了客厅。 三人组对了个眼神。 瘦猴小声道:“原来是gay啊,怪不得身上那股劲儿和正常人不一样呢。” 沈洁撇了撇嘴,并不往心里去,权当是听到了个没什么价值的八卦。 沉迷研究盒子的南舟抬起了头。 ——虞退思所说的“价值”,大概是指在锈都许愿池旁许下的心愿了。 他想,嗯,那游戏的胜利,对我来说也挺有价值的。 陈夙峰的神情有点说不出的别扭:“虞哥,你怎么过来了?” 虞退思答:“因为时间快到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家纷纷将目光对准墙上的时钟。 南舟也放下了盒子,盯着儿童房紧合的房门。 ……7点59分了。 儿童房内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气氛一时凝滞。 当秒针移过最顶格时,江舫仍没有从里面出来。 正当一行人面面相觑,怀疑一开门会见到江舫的尸体横陈在床上时,南舟已经大跨步来到儿童房门前,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江舫靠在床头,面对着重放昨晚录像的手机,一点点将解散的头发重新绑好。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对上了南舟的眼睛。 他轻轻笑道:“早安。” 第一夜,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距离九点写作业的任务还有一个小时,足够他们交换信息。 听完江舫对昨晚状况的简单描述,沈洁难免失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舫:“床小了点儿,半夜醒了一次,算吗?” 沈洁追问:“你做梦了吗?” “没有。”江舫说,“我还在床边留了纸笔,打算如果做了梦,醒过来就马上记下来。” 可惜他什么都没有梦到。 沈洁失望地将目光转向了李银航的手机:“所以也没有录到什么吗?” “啊……” 江舫学着南舟的样子微微拖长了语调:“……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录到。” 江舫将五倍速前进的视频进度条拨到了开始录制两小时左右的位置。 因为倍速关系,沈洁只觉画面一闪而过,什么都没看到。 江舫却说了声“抱歉”,把忘记关闭的倍速切掉,往回倒了半分钟,准确定了位。 视频里。 保持着熄屏录像的手机对准天花板位置,星空小夜灯呈固定轨迹在缓缓运行。 然而,下一秒,手机周围的环境光乍然一亮。 捧着手机的沈洁本能打了个寒战,忍着害怕定睛去瞧。 ——可屏幕前除了黑暗,压根儿什么都没有。 而很快,环境光也渐渐消失了。 但在消失的下一刻,它又亮了起来。 往返三四次左右后,光亮随着江舫的一声轻微的翻身,归于沉寂。 健身教练皱眉道:“就这?” 江舫不理会他,问机主李银航:“一般什么情况下会反复亮屏?” 李银航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感觉自己要无法发声了。 她艰难道:“……人脸识别。” 现如今手机的人脸识别功能,是只要摄像头读取到有面部进入某个范围,就会自动扫描,核定是否解锁。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样一幅画面: 在半夜两点钟时,有一个东西走到了江舫床前。 它垂下头,趴在和他咫尺之遥的地方,静静审视着江舫的面容。 它用目光无声询问。 ——“你睡着了吗?” ——“真的吗?” 其他人也难免做了此等联想。 客厅内是一片压抑的无言以对。 “这……”健身教练有点接不上话,“这也不能判定什么吧……说不定就是你翻身的时候,脸不小心进到摄像头的范围里了呢。” 他指着屏幕:“你看,你一翻身,这不就不亮了吗。” 江舫答得很淡定:“也有可能。” 李银航挠了挠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感觉恐惧感缓解了不少。 倒不是她信了健身教练的推测。 当事人江舫的反应都这么平静,她一个旁观者,吓得滋儿哇乱叫,好像显得特多余。 讨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除了手机突然莫名亮起这件小事之外,昨夜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小时的讨论过后,轮到陈夙峰去完成“写作业”这一任务了。 任务正式开始后,作业功能得以成功解锁。 大家把“小明”所有能称之为“作业”的本子都细细筛了一遍,发现作业根本没有什么难点,就是普通的小学三年级的《暑假快乐》练习册。 沈洁不敢相信居然会没有线索,又自己动手把所有的作业册都翻了一遍,终于有了一个发现—— 小明同学有两本数学练习册。 一本是学校发的,撕掉了参考答案。 另一本大概是书店买来的,连6块5的价签都没来得及撕。 ……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小学生操作。 手头什么线索都没有,陈夙峰有点紧张。 虞退思拍了拍他的脑袋,是十足的保护架势:“别担心,虞哥陪你。” 陈夙峰“嗯”了一声,摸了摸脑后被虞退思碰过的地方,握着铅笔,心中温热地发着烫。 他甚至不敢写错,一笔一划地在空白的本子上写着英语单词。 而虞退思就在他背后,拿了一本儿童绘本,一页一页地翻。 趁现在,大家开始对100平米的公寓展开地毯式搜索。 字面意思,地毯都给你掀了。 李银航跟着三人组,任劳任怨,吭哧吭哧地去翻东西了。 南舟倒是很能稳得住,继续倒腾他那个盒子,自然又收获了三人组不少白眼。 江舫只去厨房走过一圈后,在南舟身旁坐定,笑说:“不去看看?” “人多,手杂,更麻烦。”南舟说,“等他们搜完一遍,我再去。” 江舫看着他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 南舟答得直截了当:“不知道。” 江舫:“你是想打开它吗?” 南舟:“打开它不难。我想练一下技能而已。” 南舟:“……就是那个【盗窃】。” 正巧路过的李银航:“……”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 南舟,现在,正在一个灵异副本里,撬游戏里的固定道具,练自己的技能。 但江舫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只是笑容更温柔了一点:“加油。” 南舟头也不抬,忙里偷闲地应了一声:“……唔。” 作者有话要说:  江舫笑眯眯:……【被媳妇可爱到 小明的日常(四) 南舟的思路很清晰。 ——游戏里的技能条能显示出来,就一定有它的用处。 如果只是用来测算玩家的初始技能有多厉害,它就没有占那么大地方的意义。 游戏页面,总归是有它设计的道理的。 在南舟专心研究技能时,江舫拉来李银航,对她说了点什么。 李银航听完,表情有些不解,但她还是照做了。 她从次卧的抽屉找到了一套还没开封的七彩便利签,把房间内所有的物品都标上了号。 就连沙发垫,她也端端正正地在上面标了“垫子1”、“垫子2”。 在李银航忙碌的时候,江舫态度闲散地四处走动,掀掀这里,拍拍那里,好像闲逛一样。 李银航在记录拖鞋数量时,恰好碰上江舫也在看鞋柜。 李银航跟他小声说话:“南哥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看他好像很有自信的样子。” 毕竟找线索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怎么想,练技能都不应该放在第一位。 ……“南哥”? 江舫着意看她一眼,把鞋柜里摆放的几双鞋一双双反过来查看:“不大清楚。” 他又说:“不过我想,他有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太擅长找证据,所以选择边缘ob吧。” 李银航:“……?” 江舫说的是谁?南舟吗? 他不擅长找证据? 李银航回忆起了南舟在大巴上的极限操作,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学渣,在听一个学霸点评另一个学霸,“你就没发现这道题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是解不出来的吗”。 江舫看向了李银航:“大巴上,他直线距离行车记录仪最近,而且他是从别的地方传送来的,如他自己所说,应该最注重对周边环境的观察。” “那么,你说,为什么他没有选择利用‘行车记录仪’这个最便利的物件来诈出‘鬼’?而且在我指出有行车记录仪存在时,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紧张?” 李银航:“……” 好问题。 她压根儿不知道南舟什么时候紧张了。 李银航明智地放弃了猜测:“……我贴签去。” 江舫笑道:“去吧。” 在动手把鞋柜关上时,他的动作稍稍停顿了片刻。 他发出一声轻笑,自言自语地重复:“……南哥?” 南舟没去管江舫和李银航那边的小动静。 他一边忙着撬盒子,一边四下环顾。 他得出的信息寥寥,因为房间和他昨天的记忆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动。 陈设没有改变,物件也没有加减。 在他看来,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江舫说得挺对的。 自己有自己的弱点。 在这种搜寻里,他添乱的几率比找到线索的几率更大。 于是,沈洁三人组在经历过一番细致搜寻后,回到客厅,看到的就是三个不干正事的人集中在客厅里,游荡的游荡,摸鱼的摸鱼。 从昨夜开始积累的不满,让健身教练差点没忍住一个箭步上去把南舟手里的盒子打掉。 千钧一发之际,沈洁推着他的胸口,把他拦了回去。 “别管他。让他们过家家去。” 健身教练:“可他不干事……” “新人死得快。”沈洁眼神冷酷,用接近比口型的低音道,“他们如果不作为,或者胡乱搞事,触发了什么禁制,那正好给我们试错。” 说完,沈洁的表情重新回归了云淡风轻的得体模样,转过身去—— 她豁然发现,南舟正盯着她看。 沈洁心脏顿时被他无感情的眼神看得漏跳了一拍,脸部肌肉一时僵硬得活动不开。 但还没等她调整好表情,南舟就指了指自己耳侧的碎发,做了个“捋”的手势。 沈洁愣了片刻,方才会意,抬手一抹鬓发—— 刚才趴到床底检查时,她颊侧垂下的发梢沾染了一点灰。 沈洁松了一口气:“谢……” “我没那么容易死。错误也没有那么简单会发生。”南舟说,“鬼不会因为我玩盒子就出来的。不要小看鬼。” 沈洁噌的一下脸红到耳根,尴尬得脸都酸了。 这人是狗耳朵吗? ……而且他的口吻,怎么跟鬼是他远房亲戚似的? 沈洁打了个哈哈,和两名队友迅速进入了次卧检查。 等他们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搜索得差不多时,陈夙峰的作业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 陈夙峰如释重负,飞快撂下了笔,一秒都不愿再保持这种状态。 他后心前胸都被汗水浸透了一片,全程的状态,都和“小明”形成了完美的共情。 ——“不想写作业,却不得不写”。 瘦猴从外探出头:“南老师做饭去了。我们先出来汇总一下信息吧。” 虞退思拍拍他的肩,宽和道:“等汇总完了,再去洗个澡。” 陈夙峰乖乖点点头,起身握住了虞退思的轮椅推手。 厨房里。 南舟系上围裙,把略长的头发从颈带里抽出来,用一个小发圈系在脑后,在厨房里翻出了米面粮油肉,煞有介事地一样样摆在台面上。 在他和食材大眼瞪小眼时,沈洁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外传来:“……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陈夙峰:“真的。” 虞退思也说:“我在旁边观察,的确一切正常。” 听着外间的谈话声,南舟拉开了碗架。 上面摆放着一套廉价碗碟,三个大碗,五个小碗,还有一堆花色不同的盘子,难以判断家中生活了几口人。 他又数了数筷笼里的筷子。 看起来是一把把买的,完全不像那些侦探里,几口人就只摆几双筷子。 过日子果然不是那么一目了然的事情。 他听到沈洁敲了敲桌子。 看起来是要发言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老神在在。 “据我观察,这个家生活着两个人。” “得出这样的判断并不难。尽管这个家里没有合照,被褥数量在四五条以上,从碗筷、桌椅板凳上,也很难看出这个家里究竟生活了几个人,但有价值的线索还是很多的。” “我们是从衣柜里找到突破口的。” “主卧衣服全是男装,内裤都是男款,尺寸比对的结果也是相同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在用。” “没有化妆品,只有普通的保湿喷雾和一罐快要用到底的男士洗面奶。” “鞋柜里穿过的鞋,鞋号也都是一样的,分为43码的鞋和31码的。” 沈洁得出了结论:“小明和一个男性生活在这里。有可能是他的哥哥,也有可能是他的父亲。” “任务让我们体验小明的日常,或许就是让我们发现杀害小明或他家人的凶手。小明在这其中会给我们一些提示,我建议往这个方向思考。” 思路清晰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后,沈洁手一摊,大方道:“来,李小姐,说说你们组的发现吧。除了贴纸条那些小伎俩外,你们还做了什么别的有意义的事情吗。” 李银航很诚实:“我这边是没什么的。” 沈洁想,果然如此。 她将骄傲的脸转向了江舫,朝他扬了扬下巴。 江舫:“没太多。” 江舫:“第一,在这里,手机是有信号的。” 沈洁三人组:“……” 沈洁失声:“你怎么不早说?!” 江舫礼貌道:“早上的时候,李小姐的手机在你们每个人手里都转过一圈。这种明面上的线索,我以为大家都会注意到。” 沈洁张口结舌。 虽然是明面上的线索,但过了几次灵异类任务的思维定势让他们坚信,手机是副本里最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反正一不能报警,二没有信号,只有新人才不舍得扔掉这个累赘。 “发现了有什么用?”瘦猴泼了一盆凉水,“这里没有门,这楼还是浮空的,我们连小区的位置都不知道,难道还能对外求助不成?” “不急。不是在问线索吗。” 江舫斯斯文文的,一点也不上火,让瘦猴感觉像是一拳捣在了棉花上。 沈洁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那江先生的第二点……” “嗯,这就要说了。”江舫点一点头,道,“第二,在我们到来之前,这个家应该长期生活着三口人。” 沈洁:“……” 她有点懵,本能申辩道:“不可能。家里只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 为了作证自己的推断,她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玄关,拉开了鞋柜:“你看,明明只有两种鞋,而且尺码也只是两个人的——” 江舫也走到鞋柜前,示意了一下,让沈洁护好裙子、避免走光,方才蹲身低头,将放在鞋柜最下层、平时看起来不怎么穿的两双男鞋拿出来。 沈洁:“这两双的尺寸也是43码——” 下一秒,她噤声了。 大概是因为鞋长期放置不穿的关系,鞋柜横板上被鞋压着的地方四周长久积灰,鞋底位置的隔板颜色,与其他部位的颜色对比鲜明,哪怕用强效洗涤剂也是擦不掉的。 而其中一双男鞋下,是一双36、7码的鞋留下的鞋印。 江舫温和道:“沈小姐,这才是‘痕迹’。” 南舟竖着耳朵,听得有一点开心。 他无意间碰了一下刀架,发出哗啦一声细响。 李银航把刀也标了号。 一把菜刀一把剪刀一把水果刀,都插·在刀架里,分得清清楚楚。 这个家里没有电力锅,只有一口炒锅,一口小煎锅,一口鸳鸯火锅,一口汤锅,还有一口高压锅。 标准的家庭配置。 斟酌一番后,南舟从柜子里取出高压锅,把淘好的米放在一旁,揭开锅盖。 ……看向锅里的一瞬间,南舟微微挑起了眉。 厨房外,江舫又为沈洁展示了其他的“痕迹”。 衣柜里放了四五颗樟脑丸、还没有成功掩盖的可可小姐香水气息。 透明烟灰缸底部,出现了两种大小形状不一的成人食指指纹,应该是倒烟灰的时候托住底部留下的。 几乎都是细不可察的微末之处。 “万一是两个人离婚了呢。”沈洁不想承认自己的观察力会输给一个男性新手,“这个家里女人的痕迹很少了,梳子上连女人的头发都没有。” “离婚了,这个家里也有过女人。” 即使全盘推翻了沈洁三人组的发现,江舫仍是不卑不亢:“我们这边找到的线索就是这些了。” 虞退思那边的发现,谈不上多么有价值。 “小明应该是一个心思比较细腻敏感的男孩。” “他书架上的画册很多,我挑了几本翻得起了边的画册,发现都是艺术性和色彩性很强的。” “就擅长的科目而言,他数学、英语课上发呆的几率远大于其他科目。” 说着,虞退思把一本数学书在众人面前摊开。 “……他会把数字和字母的空格涂抹上,还会在边角位置做一些临摹和涂鸦。” “相比之下,他比较喜欢语文,语文暑假作业已经写完一半了,而且完成度很不错,是所有科目里完成最多的。” 这样的结论,对他们通关似乎毫无助益。 不过聊胜于无,沈洁也不能指望一个瘸子有什么高明的发现。 一通讨论结束后,大家各自沉默,消化着“家里曾有一个女人”的信息。 此时,许多人开始频频将视线投向厨房。 一夜的担忧、半天的搜寻,加上这一番讨论下来,他们已是饥肠辘辘。 虽然有人担心,南舟做的饭是“小明”日常任务的一部分,不能随便吃,但也多多少少对成品有一丝期待。 不过,一个小时后,他们的期待就彻底破灭了。 破灭之始,是一道被端上桌来的、绿黑相间的鸡翅。 众人:“……” 瘦猴不可思议地指着这盘色泽诡异、还烧焦了边的鸡翅:“这是什么东西?!” 南舟答道:“可乐鸡翅。” “……为什么是绿的?” 南舟:“因为没有可乐。” 说着,他把小半瓶醒目放上了桌子:“你们先喝。” 众人:“……” 先后见识了南舟用这一个小时倒腾出来的黑色菠菜,以及鱼头向天、摆盘是一副死不瞑目相的油炸松鼠鱼块时,大家都以为自己已经古井无波了。 但在南舟端饭上桌时,所有人齐刷刷起立,远离了餐桌。 沈洁颤抖着伸出手,指向汤锅里的内容物:“……这是什么?” 南舟:“主食。” 所有人只有一个感觉:你他妈别侮辱主食这个词了。 李银航忍着恶心,观察了一下里面的主要成分:“……南老师,黑米为什么要和面条一起煮?!” 南舟:“我想用黑米煮饭,但加水加多了。” 南舟:“水多,闲着也是闲着。还有,黑米加少了,为免不够吃,我就放了面条进去。” 南舟:“不行吗?” 雪白的挂面被黑米上了色,还炖烂了,稀糊糊混在一起。 说白了,活像是一锅蚯蚓拌饭。 大家的san值条齐齐往下掉了一个档次。 这他妈是他们进入这个灵异副本以来看到的最恐怖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边缘ob:指游戏里打团战时在远处的阴影处暗中观察 做饭难吃不可耻,可耻的是难吃且品味奇特 小明的日常(五) 虞退思吃了一点面包垫了垫肚子后,准点准时被陈夙峰抱上了儿童床。 他还要做午睡的任务。 等陈夙峰返回桌边,大家还是以餐桌为圆心分散站立,生怕多看桌子一眼,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 “这一盆泔……”陈夙峰差点说了心里话,及时刹车,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吃的,怎么办?” 江舫温和道:“我做一点吧。” 他去了趟厨房,挑选了几样容易变质的菜:“茄子酿肉,麻婆豆腐,土豆丝,虾仁紫菜汤,再加一个米饭?” 见大家都没有异议,江舫对南舟点点头,示意他进来帮厨,顺便瞄了一眼那看起来像是汇集了一整个元素周期表的一桌菜,吩咐南舟道:“把锅端进来吧。腾个汤锅出来。” 厨房门一关,顺利将凝滞的氛围隔绝在外。 两相沉默下的洗洗涮涮声,有些说不出的温馨。 今天,南舟已经为这顿饭使出了浑身解数,因此对眼下的结果有些沮丧。 南舟说:“我家其实一直是我做饭。” 江舫:“……” 他沉吟了片刻:“亲情是很伟大的。” 南舟:“我做饭做成什么样,他们都会吃。” 江舫停下了刷锅的动作,偏头看向他:“……想家了?” 南舟摇摇头,目光里并没什么特殊的怀恋的感情。 江舫突然开口:“那个鸡翅,让我尝一点。” 南舟一愣,想递双筷子给他,却发现他双手都沾了水,扶在洗碗池的指尖正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 于是南舟很自然地夹下一点绿色的鸡翅肉,送到了他的口中。 江舫态度平静地接受了这口投喂。 挺好。熟的。 “下次加糖和醒目不要太多,不好刷锅。”江舫顿了顿,模仿着李银航的称呼,笑着叫他,“……南哥。” 南舟微皱着眉纠正:“你比我大,不能叫我哥。” 江舫看起来有些吃惊:“李小姐都这么叫你了。” 南舟在某些细节上格外地固执:“不行。你比我大。” 江舫把从碗架上取下的新盘子擦得锃光瓦亮,眼里却泛着循循善诱的微光:“那不如,你叫我?” “嗯。”南舟挺乖地应了一声,清清冷冷地开口,“……舫哥。” 江舫低低“嗯”了一声,嘴角勾起一点点来:“……舫哥给你做个蛋糕吧。” 南舟一直静如古井的眼中骤然亮了一亮:“这里可以做吗。” 江舫打开冰箱,一一检视食材:“有锅就可以。你不知道吗。” 南舟:“我跟你说过的,我不擅长做饭。” 江舫着意看他一眼,粲然一笑:“我知道。” 如果不是知道,我不会让你抽中最简单的红桃2。 如果不是知道,我或许还要等很久,才有理由让你再吃一顿我做的饭。 江舫调整好呼吸,动手打开了一旁的高压锅。 “别用那个。” 南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高压锅的锅底和皮圈里,有水。” 在南舟出言劝阻时,江舫已经将锅盖掀开。 和其他的锅不一样,高压锅内总是存在许多清洁不到的死角,而且因为其密闭性强的特点,水分非常不容易蒸发。 锅内的情况,和南舟所说的完全一样。 刚才南舟端菜出去时,并未来得及向众人提起这件事。 江舫回过头去,看向南舟:“……前不久,有人用过高压锅?” 南舟:“有可能。” 南舟:“还有,你摸摸看锅里。” 江舫将手指探入锅内。 锅洗得很干净。 但是,内壁上细微的手感是骗不了人的。 ……有些说不出的、令人作呕的滑腻。 江舫将手指抬起,放在阳光下细细观视。 坐北朝南的厨房内,充斥着午后照得人昏昏欲睡、浑身发酥的阳光。 江舫的手指在灿烂的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釉。 ……是油。 一个从家里被抹去了痕迹的女人。 一口带着细腻油花的高压锅。 江舫迅速抽取了两三张厨房用纸,擦掉了手指上的残留物。 南舟拍了拍他的后背:“先做饭吗。还是做完饭,再去确认?” 江舫:“先把疑问解开吧。” 南舟挺干脆:“行。” 南舟又问:“你想的事情,和我是同一件吗?” 江舫和南舟短暂对视几秒,同时脱口而出。 南舟:“地漏。” 江舫:“水费。” 南舟:“……” 江舫:“……” 沉默之下,江舫一低头,爽朗地笑出声来:“哈,还是差一点默契。” 南舟打量着他嘴角的弧度,有些好奇。 因为那唇线上扬时的样子实在太完美,他有种想上去戳一戳的冲动。 江舫和南舟同时从厨房里出来时,客厅里或坐或站的人,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健身教练和陈夙峰不在。 前者去盯着睡着的虞退思了。 因为沈洁不放心陈夙峰这个愣头青,怕他粗心,注意不到线索。 后者则在虞退思的温言劝说下,去主卧浴室里冲凉了。 沈洁:“饭……” 江舫对她轻轻一摆手,示意稍安勿躁,紧接着走到李银航身前,问:“家里有水费单子吗?” 李银航虽然不明就里,但反应总算是能跟得上的:“没有找到。” 江舫:“家里还有没有没找过的地方?” 李银航摇摇头。 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把一百平米的小公寓翻出三个底朝天。 瘦猴觉得他们搜寻的成果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不服气地在旁插嘴说:“你们想找,自己动手去。反正就剩地板和壁纸后面还没……” 这时,南舟的脚步已经往主卧的卫生间去了, 闻言,他轻轻啧了一声,快步折返,从餐桌的角落拿起那个被他自己暂时搁置了的带锁的盒子。 瘦猴:“……” 因为南舟一直拿着这只盒子,他们反倒忘记了盒子的存在了。 思维盲区,就是这个道理。 但在他看来,南舟拿了这个盒子也没用。 “我们还没找到钥匙……” 话音未落,只见南舟一手握紧盒子,单手发力,像捏纸皮核桃似的一攥—— 啪喀喀——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握在手中的木制盒子活活塌陷下去一半。 南舟另一只手扯住摇摇欲坠地挂在另一半完好盒子上的黄铜锁片、以及上面还没被他捅开的小锁,连带着给盒子里的东西开了个天窗—— 一沓发·票和各类账单,立时映入大家的眼帘。 沈洁骤然倒吸一口凉气。 她还记得,早上的时候,自己半提醒、半嘲讽地对南舟说的话:“这种有锁的东西是要找钥匙破开的。你用东西撬,没有意义。” 南舟的回答很简单:“我知道。” 当时,沈洁还以为他在敷衍。 现在看来,他那句回应,真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字面意思。 ……知道了,你别吵了。 南舟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单纯过来搭把手,捏个盒子罢了。 他似乎是急于要确认什么东西,把盒子暴力拆卸完毕后,拔足便走。 然而走到一半,他又第二次匆匆折返,拿起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盒盖,揪住小锁,拉扯几下后,轻松将锁头和与它藕断丝连的盒盖分离开来。 他把尚未开启的锁仔细揣进了口袋,淡淡看了众人一眼,旋即再次向主卧浴室走去。 思考了一下他这动作背后的含义,瘦猴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你搞得好像谁要偷拿你的锁一样干毛?! 江舫动作迅速,接过了南舟的班。 他将一沓单据在掌中颠来倒去、简单整理出一条对齐的边缘后,便快速清点起来。 李银航在银行工作过,见过前辈是怎么手动清点钞票的。 但是,江舫的动作和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都不用。 江舫的手很特别,大拇指的修长程度超出了正常成年男性的水准。 他用无名指和中指稳稳夹住厚约一个半指节的单据,大拇指用来翻页点验。 他的动作和点钞机一样精确且迅速。 但机器并没有他这样的辨识力。 因为他很快从单据的中间位置,抽出了他想要的水费单子。 他对李银航伸出了手:“手机。” 李银航被两个大佬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秀得头皮发麻,看得呆了,此时又听到江舫的吩咐、急急忙忙把手机从仓库里取出的时候,不慎一个手滑—— 不等她慌乱,江舫一把凌空抓住跌落的手机,还不忘对李银航绅士地一点头:“多谢。” 在满格的信号下,他依据着一张水费单子下方标注的供水热线电话,在这处根本不知道门栋、方位、楼层的空中楼阁中,拨通了与外界联系的第一个电话。 “喂。” “您好~~” 悠悠的女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礼貌的,带着笑的声音,却透着股虚假的质感。 像是一个非人类,硬要装出亲切的人类模样。 □□下,这声音听得人一阵阵冒鸡皮疙瘩。 江舫的神情丝毫未变。 他凝视着单据中的另一串代表着“户号”的号码,哪怕是对着电话那边不知是人是鬼的生物,依旧是一派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彬彬有礼:“您好。我想查询我家本月的水费账单,户号是……” 就在江舫搜索单据时,南舟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紧闭的主卧浴室门。 □□的陈夙峰:“……” 他脱了个赤条条,正用毛巾汲了水、给自己做人工淋浴。 瓷砖地面上积了半厘米深的水,将他的脚淹没了一小半。 离开虞退思身边,陈夙峰身上那股青涩的气息竟然退却了不少,眉眼里多了一点锐利和警惕:“你要干什么?” 南舟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 陈夙峰:“……”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南舟仰起头,眼神一片清澈,好像陈夙峰穿没穿衣服,在他眼里并没什么不同。 他问:“早上那句话,是你说的吧。” 陈夙峰:“……什么?” 说话间,南舟拧开了地漏的白色开关。 开关表面洁净,没有任何杂物残余。 南舟毫无嫌恶之色,将食指探入了地漏深处,来回搅弄摸索着什么。 少顷,他指尖一挑,拉上来了一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银色钥匙,横卡在了地漏管道之中。 由于和盒子打了一上午的交道,南舟一摸即知,这钥匙的锯齿轮廓,是和被他捏碎的单据盒子完美契合的。 这把钥匙大概是在无意间遗失的。 这也是众人久寻钥匙不着的原因。 地漏的缝隙比较大,而钥匙的形制相对细巧,如果角度特殊,是有可能滑入其中的。 也是在特殊角度的作用下,钥匙落入地漏时,并未直接滑落下去,而是横向卡在了当中。 眼下,和这钥匙纠缠在一起的,是一大团细软而潮湿的女人卷发。 看到这团头发,陈夙峰汗毛倒竖之时,不免瞠目。 他耳畔回响起自己早晨去次卧倒洗脸水时提到的那句话。 ——“主卧的下水道,有一点堵。” 就在这团卷发的末端,勾连着一小块血红的头皮状物体,正随着水滴从发端低落,一摇一晃。 与此同时,江舫那边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本月,该户号耗费水量达11吨。 就在江舫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滴——】 【恭喜玩家江舫收集到线索“烟灰缸下的指纹”】 【恭喜玩家江舫收集到线索“鞋柜里的陈灰”】 【恭喜玩家江舫收集到线索“11吨的浪费”】 【恭喜玩家南舟收集到线索“高压锅里的油脂”】 【恭喜玩家南舟收集到线索“下水道里的头皮”】 【五条线索收集完毕,正在合成成就——】 【恭喜“立方舟”队玩家江舫,玩家南舟,获得“小明的日常”主线剧情奖励x1,各奖励经验值500点——】 沈洁一张俏脸风云变幻、红白交错。 ……糟糕。 她这次走眼走得有点夸张。 作者有话要说:  舫哥追妻的千层套路:抓住媳妇的胃,套路媳妇叫自己哥。 小明的日常(六) 南舟听到这样的播报,脸上并没什么喜色。 非同队的玩家,是能听到奖励播送声的。 这回的副本是需要共享线索的副本,倘若以后碰到带有多队对抗性的副本呢?岂不是直接暴·露了他们手里的成果和底牌? 南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擦着手从卫生间出来时,恰和江舫四目相对。 江舫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正匆忙往自己大腿上裹浴巾的陈夙峰,眼神略暗了一暗。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当前的五条线索,拼凑出了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这个看似平和宁静、温馨美好的三口之家中,在小明看似无聊的日常中,有一个女人曾死于非命。 可能是他的母亲。 可能是他的姐姐。 也有可能是一个长期寄住在这里的远房亲戚。 她的指纹留在烟灰缸底。 她的鞋印留在鞋柜深处。 她的头发留在下水道内。 她的脂肪留在高压锅中。 除此之外,她的所有都被11吨水带走了。 ……在小明的暑假刚开始不久的时候。 电话那边的NPC告诉他们,上个月,该户用水量达12吨。 今天是7月3日,该户用水量达11吨。 11吨水,足够洗掉这个家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游戏主线在第一天就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但问题是,下一步呢? 他们就算发现一个女人曾经死在这里,他们又该怎样找到出去的门? 在众人相顾无言时,两个最大的功臣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江舫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南舟则在客厅里,教李银航做手工。 “小明”的手工作业是有命题的,叫“我的一家”。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大家还能平常心对待这个命题作业。 现在…… 鬼他妈知道“小明”的一家是个什么配置。 南舟并不把这些多余的担忧放在心上。 他说:“先搭一座房子吧。” 说着,他从电视柜抽屉里取出了好几盒码放着的安全火柴。 从烟灰缸和茶几下半空的烟盒可以判断,这家有人有吸烟的习惯。 虽然火柴早已退出主流的打火市场,但不排除有人就是喜欢火柴磷头摩擦过砂纸的那种感觉。 南舟拿着从家用五金箱里找到的镊子夹起火柴,从基底开始,纵横交错着搭建起来。 在南舟手下,火柴棍是梁椽,火柴头是榫卯。 经过层层搭建,一个小巧结实的火柴立方体变魔术似的诞生在他手下。 南舟把嵌托好的数根火柴一一向上推出,梯次排布,又支起了一个小小的屋顶。 深红的火柴头,雪白的火柴棍,在他手里逐渐延伸出一个“家”的雏形来。 他一边拨弄火柴,一边道:“……我也给我学生布置过‘家’主题的手工作业。” 李银航只顾着惊艳了:“……啊?” 南舟用镊子轻轻把装饰成烟囱的火柴棍高度调低,同时提醒李银航:“你忘了?我是美术老师。” 其他旁听者:“……” 看过他徒手捏盒子的样子后,他们并不很想信他的邪。 靠着厨房门,将这一切听入耳中的江舫,含笑在围裙上轻轻擦手:“南老师,开饭了。” 江舫的饭做得实在出色。 一道茄子酿肉,吸饱了肉汁的茄子硬是做得比肉还香; 麻婆豆腐细嫩焦黄,辣子调得刚刚好; 澄黄的土豆丝是手削的,点缀了两三颗剁碎的红辣椒,格外好看; 虾仁汤咸淡适口,饭软糯喷香。 他甚至用微波炉和水果做了一个简易版本的奶油水果蛋糕。 但是…… 大家一想到可能有人拿高压锅在那个厨房里对某个女人做了什么,一股恶心感就顶着胃直往上泛。 更何况,家里所有的利刃都集中在了厨房。 一想到刀架上那把闪闪发光的菜刀可能派上的用途,正常人谁都不会对这桌菜产生胃口。 不过,南舟除外。 他在桌边坐下,把蛋糕用水果刀切成八份后,非常自觉地用小盘子取下了自己那一份。 江舫指指自己那份,对南舟摇头:“……我不吃甜。” 于是,南舟又获得了一份额外的蛋糕。 他面无表情地开心着,忙着用叉子把手里的两块蛋糕均等切分成小块。 在众人踌躇不前时,沈洁竟然选择坐了下来。 陈夙峰也跟她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瘦猴想拉一把沈洁。 可她反倒一把抓住了瘦猴的胳膊:“过来吃饭。” 瘦猴恶心得直咧嘴:“这家里能分尸的东西也就是菜刀了。你还敢吃用菜刀切的东西?” 沈洁:“就算这个家里发生过分尸案,用的也不会是菜刀。” “嗯。”陈夙峰认同了沈洁的判断,“用菜刀的话,不方便。” 说着,他身体力行地夹起一箸豆腐,送入口中。 远超想象的好滋味让他吃惊地顿了一下,抬头看一眼江舫,又很快夹起了下一箸。 “如果分尸的话,用的应该是手锯一类的工具。” 陈夙峰说:“不然的话……‘小明’不会发现不了的。” 瘦猴:“……啊?” “你不动脑子的吗。”沈洁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忘了?小明最后一篇日记上的日期?” “我记得啊。不是7月2号——” 瘦猴话音未落,呆愣片刻,后背心刷的一下沁出了冷汗来。 ……电话那边的NPC告知过他们,今天是7月3号。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小明的日记是胡编乱写的。 毕竟里面的内容看起来粗制滥造,充满了“编完完事儿”的敷衍气息。 但他忽略了一点。 日记的日期,极有可能是真实的。 小明的日记终结于7月2日。 他7月2日的日记里写的是,自己想不出该做什么手工,就打电话问了小红,结果小红也没做。 对小明来说,7月2日是乏味但和平的一天。 而目前的副本时间是7月3日。 假设这间屋子里真的发生过杀人和分尸的恶性案件,那么只有可能是在用水量异常骤增的7月。 迄今为止,7月只过去了三天。 换言之,日记里的时间点,和副本时间是重叠的。 倘若杀人是在7月1号发生的,小明在2号的日记里,为什么是一片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倘若是2号的话…… 2号,正是他们昨夜被传送过来的时间。 可那个时候,他们有对屋子做过简单的搜寻,并没有在屋子里发现任何痕迹。 尸体、血迹、头发,什么都没有。 况且,假使凶手是在昨夜分尸的话,他们为什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这里可是有八双耳朵,八双眼睛。 有人睡在主卧,有人睡在次卧,有人睡在客厅。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分尸、清扫、把所有与女人相关的物品丢出门去的话,他们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尽管“7月3日”这个时间点确定了,但目前他们所在的究竟是哪一条时间线,是凶案发生的那一年,还是一年、两年、N年后,还是不得而知的。 但至少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女人不是被用菜刀分尸的。 原因很简单。 这个副本是讲究线索和现实逻辑的。 第一,在前期调查时,大家都进过厨房,着重调查过刀具。 人体的骨骼是很坚硬的。 如果菜刀用来劈砍过骨头,它要么会留下过度使用的痕迹,要么就会被直接废弃,刀架上会被换上一把崭新无伤的新菜刀。 而显然,这把菜刀并不是新的,有经常使用的痕迹,但没有豁口,没有卷刃。 第二,菜刀剁肉,会发出很大的声音。 不管分尸是1号发生还是2号发生的,剁肉和骨头都会发出异常巨大的声响。 用手锯一类工具的话,一来,操作会更方便,二来,相比之下,切割声要比砍剁声更容易被忽略。 第三,既然女人所有的物品已经被从家里清空,还有特地留涉案凶器在家的必要吗? 综上所述,用菜刀做饭,没什么大问题。 “正吃饭呢。先不提这个了。”陈夙峰埋头扒了两口饭,“吃饱了,脑供血足,思路说不定能更清楚。” 说着,陈夙峰揉揉鼻子,问江舫:“有饭盒吗?我想给我虞哥留一点。” “留了。留了两份。” 取下围裙的江舫在客厅茶几边观察着南舟新建的火柴小房子,若有所思。 他说:“慢慢吃吧。” 放下心来后,瘦猴也端着饭碗加入了饭局。 陈夙峰有句话说得倒是很令人踏实。 不吃饱的话,脑子都转不起来。 寂静的餐厅内,只有筷子碰撞饭碗的细微轻响。 饭香和淡淡的香薰气息弥漫四周。 大家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美味的食物上,逼着自己不去深想,在过去的某个时刻,这间100平米的公寓内,是如何一副令人血腥欲呕的地狱景象。 一顿饭的时间后,虞退思被健身教练推出了儿童房。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我做了一个梦。” 虞退思的情绪管理能力很强,即使在明显不舒服的情况下,还是准确抓住了重点,简单扼要地描述道:“没有什么特别具体的内容,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有类似锯木头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 吱—— 吱—— 这样细微的、叫人牙酸的拉锯声,在虞退思的梦境里持续了整整两个钟头。 李银航咬了一下手指关节,深吸一口气,踏入了儿童房。 接下来,是她的手工任务了。 这次换江舫陪在她身边。 他重读了一遍小明日记。 日记是从暑假第一天,也就是6月15号开始的。 之前,他们读得不算特别仔细。 如今重读,江舫倒是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点线索。 那是在6月18号的时候,小明的日记里提到了“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 “家里又没有人,好无liao。” 6月28号的时候,他又提到了一回。 “韩梅梅和我一起去看了电景,电景很好看,我想讲给人听,但家里没有人,我做了一碗绿豆zhou给自己吃,加了两块冰唐,很好吃。” 在颇具小学生特色的错字、注音和流水账式叙事之下,有价值的信息着实寥寥。 而且,大概是受副本谜题安排的影响,日记里一点也没提到这个家里有几个人,家庭结构和关系如何。 江舫合上日记。 但是……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儿童房外。 虞退思在听陈夙峰讲述他们中午时的发现,眉头轻皱,陷入思考。 瘦猴和健身教练在次卧研究电脑。 出人意外的是,瘦猴是个水平相当出色的电脑达人。 他飞速打开一个个文件,查找线索。 南舟则盘腿坐在了玄关位置,紧盯着面前的那堵白墙。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南极星蹲在他的肩膀上,捧着吃剩下的一小截蛋糕,小口小口地啃着,很珍惜的模样。 沈洁悄悄在他身侧坐下。 她刚想说话,等看清他的动作时,不免又是一窒—— ……他居然还在用铁丝撬那只小小的锁头。 沈洁强忍住吐槽的心,问:“你在想什么?” 南舟很诚实:“为什么会没有门。为什么我们要找门?” 要是之前的南舟问出这样的问题,沈洁估计会翻他一个白眼。 但在看到他的实力后,沈洁对他尊敬了很多。 她耐心解释说:“这是副本的安排。副本总会要让我们完成一件过关任务的。” 南舟:“那任务为什么不是让我们调查这件杀人案?而是让我们找门?” 沈洁:“……” 她被问倒了。 南舟也并没打算从沈洁这里获得解答。 他继续对着白墙发呆。 沈洁咬了咬嘴唇。 在简单的酝酿后,她开口了。 “是我的错。”沈洁说,“之前,我说过让你们这些新人去送死的话,是我不对。” 南舟把视线挪到了她的脸上,淡淡道:“唔。” 沈洁笑了。 她笑起来,那股精明严肃的劲儿就被冲淡了不少:“‘唔’是什么意思?” 南舟:“是我接受你的道歉了的意思。” 沈洁:“……” 沈洁:“你真是个一板一眼的怪人。” 南舟没再接这句话,重新将目光对准了白墙。 沈洁继续说:“我有一个女儿,今年8岁。……或许和这个‘小明’差不多大。” 南舟:“嗯。” 沈洁:“听新进来的人说,她应该被送到专门的儿童避难所去了。” 南舟:“嗯。” 沈洁直直看向南舟的侧脸。 她发现,这个人看似冷淡,其实非常单纯。 要想和他交谈,直来直去是最好的方式。 于是,她开口道:“你,还有江舫,和我们合作吧。” “系统规定,一个队伍可以有2到5人。” “我们的‘顺风’队里还有两个位置,留给你和江舫,刚刚好。” 沈洁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和我们在一起吧,活下去的几率会更大。那个姓李的姑娘,并不能帮到你们多少。但我们可以给你们更多。” “我可以不做这个领头的人。让给你,或是江舫,都可以。” “拜托你们,只要你们能获胜,我们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南舟看向了掌中的锁芯。 沈洁的提议,意味着更多的储物格,更高的队伍等级,更有经验的队友。 将好处一一盘算过后,他轻轻摆了摆手:“不要。” 沈洁一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倒也不很沮丧:“我能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喜欢我现在的队名。”南舟说,“还有,我不喜欢你。” “因为我想牺牲你?” “是的。”南舟一点也不掩饰,“我记仇。” 沈洁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尴尬,最终还是笑了:“太直接了吧?” 南舟潜心研究他的锁去了,并道:“我不去,你还可以去问问江……” 想到厨房的对话,他认真修正了自己的称呼:“……舫哥。” “不了。”沈洁施施然起身,“他更不会跟我走。” “没问怎么知道。” “没问也能知道。”沈洁看着南舟头上微翘起来的一小撮呆毛,笑道,“因为你不会来。” 南舟:“……唔?” 没等南舟想明白,沈洁就起身往次卧走去,找她的队友去了。 于是,南舟脑内想不通的问题,又增加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沈洁:拜托,你们很gay耶。 周日我们就入v啦w 小明的日常(七) 做手工的任务, 完成得磕磕绊绊。 正如沈洁的评价所说,李银航在动手方面的能力的确不大行。 她的脑子:你学会了。 她的手:你放屁。 但好在和前面所有人一样,她算是顺利过渡, 潦潦草草地搭完了一个“家”, 没出什么意料之外的麻烦。 接下来的电脑游戏任务, 健身教练迅速跟进。 “小明”游戏机制类似吃鸡。 健身教练游戏水平相当有限, 完美打出了各种小学生水平的专属操作。 瘦猴嘴巴刻薄归刻薄, 在做队友这方面发挥得还算可以。 他趁着游戏读条的间隙,指点着健身教练继续做自己刚才搜索电脑时没来得及完成的任务——扫·荡电脑的各个犄角旮旯, 查找有用的信息。 遗憾的是,电脑被打扫得极其干净。 社交软件,没有。 回收站, 空的。 家庭合照,没有。 浏览记录,没有。 隐藏文件夹, 没有。 瘦猴恨自己的本事派不上用场, 气得想砸电脑。 眼看任务交接时间将到, 他只得离开次卧,来到儿童房, 捧起日记本,开始如实记录这一天的行程。 拿惯了键盘鼠标、许久不拿笔的瘦猴, 文字能力和小学生也差不离了。 他咬着笔杆,冥思苦想,他妈的, “今天吃了蛋糕”的“糕”字怎么写来着。 写到一半,他最讨厌的那个姓虞的律师摇着轮椅进来了,在后面看了一眼他完成到一半的作品, 低低笑了一声。 瘦猴:“……”笑鸡毛啊。 虞退思促狭道:“你模仿小学生模仿得挺像的。” 瘦猴:“……” 偏偏在这个情境下,他说的算是好话。 瘦猴被噎得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你跑这儿来干嘛?” 虞退思单手拉动轮椅,辘辘行到儿童房门边,抬手摁住门框,作势要把门关上。 瘦猴:“……喂!?” 虞退思笑说:“有事。” 儿童房门的门板上,有用尺子比着画的三四道痕迹,从离地面90厘米的地方开始记录,最高划到了128厘米,旁边详细标注了测量的日期。 虞退思在午睡时就发现了这一点细节。 由于身体原因,虞退思和其他人的视野不同,也经常会和周围的环境物发生远超正常人的接触频次。 所以他能发现一些从正常人的视角难以轻易捕捉的东西。 在虞退思准备拉着轮椅往后退去时,门外响起了规规矩矩的敲门声。 虞退思:“请进。” 南舟探了头进来:“在做什么?” 虞退思莞尔。 不到一天的相处下来,虞退思便发现,南舟虽然长了张异常高冷淡漠的脸,但习性就像猫一样,无论别人做什么,他都想过来看一看,摸一摸。 “那位先生在做好孩子,乖乖写日记呢。”虞退思笑说,“至于我呢,正好需要一个帮手。” 好孩子瘦猴:“……” 南舟从门缝挤进来后,儿童房里顿显逼仄。 瘦猴不敢说太多话,只好憋屈地当这两个人不存在。 虞退思摸了摸门板后面的刻度:“你看这里。” 南舟:“这是什么?” 虞退思略顿了顿:“一般家里都会有的,给孩子测身高用。” 南舟嗯了一声:“我们家没测过这个。” 虞退思没过多追问什么,抚摸了一下门板:“闻闻看。” 南舟凑近,轻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原木漆味道飘入鼻端,不刺鼻,也不浓烈,但有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似有还无地盘桓着。 “家里所有的门板上,用的都是这款原木漆。一款现实里存在的原木漆。”虞退思说,“几年前,我和我爱人给新房装修的时候选用的就是这种漆,是我们亲手选、一起涂的,但当时只图漂亮,装好了,才发现甲醛味道非常难散。过了两年左右,才稍微好了一点。” 南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间房子,在两年内装修过?” “应该是这样。” 虞退思看起来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前辈,极有耐心地罗列着他的发现:“壁纸谈不上很新,但还没有受潮的痕迹。从客厅沙发套的磨损程度,以及沙发垫起毛球的情况来看,沙发也应该是置换不久的,一年,两年,都有可能。” 南舟看了一下门板上离地1米左右、最早出现的身高测量日期。 它离最近一次测量日期,隔了一年零八个月。 他合理推测道:“这间房子是大概两年前买的新房?” 虞退思摇了摇头,把轮椅又往后退了一退,指着紧贴着墙壁一侧的地板缝隙,说:“你看,这里的美缝痕迹。” 南舟再次提问:“什么是美缝?” 虞退思:“……” ……他发觉,南舟的聪明好像有点剑走偏锋的意思。 他仔细解释道:“家里的瓷砖用久了,会有缝隙变大、变色、塌陷的问题,所以需要进行缝隙美化……应该算是一种小型的家庭装修吧。” 说着,虞退思俯下身,用指尖刮蹭了一下墙壁和地板交界处的缝隙。 “美缝的成果,全看师傅的手艺,难免会出现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小问题,比如填充不全、填充溢出之类……靠墙的部分,最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 他花了点力气,将靠墙的一小段溢出凝固的物体掰了下来,在掌心盘弄:“你看,表面上填充的是环氧树脂,但底下又粘连了一点乳胶色的油性美缝剂。这是两种不同的美缝材料。” 南舟顺势得出结论:“家里起码做过两次以上的美缝?” “没错。”虞退思说,“按理说,每次美缝,都要间隔一段时间,直到地板缝隙重新出现一定程度的磨损,才有再次美缝的意义。” 虞退思:“因此,要么小明家买的是二手房,要么小明家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南舟:“嗯……” 南舟:“……所以呢?” 虞退思说:“有劳,把这里的壁纸撕了。” 一直在旁听席上的瘦猴悚然一惊:“……喂!” 虞退思对他一压手掌,示意他不要说话,同时对南舟比划道:“先不要撕太多。把门后面这一片撕了就行。” 南舟却没动。 虞退思:“有什么问题吗?” 南舟毫不避讳,道:“我在想,你干嘛让我来撕。” 虞退思沉默了。 南舟说:“你的队友陈夙峰就在外面,可你不叫他。” 南舟又说:“你虽然坐着,也不是完全做不了撕壁纸这种事。” 在久久等不到虞退思回应后,南舟了然地一点头:“你怕撕了会出事。你想坑我。” 虞退思扶着额叹笑。 他就说这家伙的聪明,实在是剑走偏锋。 “是,我的确有这点担心。”被拆穿心机的虞退思迅速整理好表情,说,“我这个人是有这样的毛病,容易瞻前顾后,考虑过多。没有八分以上的把握的话,我很难下决定让我和我的队友涉险。” 南舟不为所动。 虞退思继续道:“但是,如果门后真的有我推想的这条线索,你撕开壁纸,线索就归你发现,积分也是你的。” 南舟反应极快:“这是你说的。” 虞退思:“……”他怀疑南舟是不是早就等着自己说这句话。 他把轮椅往后摇一摇,给南舟让出了充足的空间。 南舟动作很利落,将门后的一片壁纸几下扯了下来。 被精美壁纸包裹的白色墙壁上,残留着七八道陈年的痕迹。 同样是测量身高的刻度。 但刻度旁注明的时间,最早是十二年前。 时间跨度、身高高度,也比门板后新标的刻度高上许多。 【叮——】 【恭喜玩家南舟收集到线索“另一个家庭成员”。】 【恭喜“立方舟”队玩家南舟,获得“小明的日常”主线剧情奖励x1,奖励经验值200点——”】 南舟在静静听完奖励后,才抬起手指,拂过那沁入墙壁的记号笔笔迹。 ……如奖励提示所说,这家里曾经住过另一个成员。 一个比小明年纪大很多的孩子。 Ta曾经也住在小明的房间里,被父母拉到门后站着,一次又一次测量身高。 Ta乌溜溜的眼睛四处转着,想要看清自己长到多高了,又被父母笑着按住肩膀,叫Ta不要乱动。 Ta最后一次测量身高时,是一米六五。 按照正常孩童身体成长的基本标准以及时间跨度,再加上小明身高测量时标注的年份推算,这个孩子现在应该是有20岁左右。 正是上大学的年纪。 对于损失了200积分这件事,虞退思也只是耸耸肩而已。 相比积分的增减,他更倾向于安全和保守。 他讲出了自己为何会做出门后有线索的判断:“从头发判断,家里消失的第三人是名女性。那么,她有可能是小明的姐姐,也有可能是小明的妈妈。” “我想,假若这间公寓里人住的时间足够久,甚至翻修过多次的话,那么这间儿童房,姐姐也有可能住过。” 说到这里,他轻轻喟叹了一声:“……衣柜里那个可可小姐的香水,果然还是年轻女性更喜欢的香型。” “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更有可能是姐姐。不是妈妈。” 这一天,他们的发现还算不少。 但他们经历的恐怖却是乏善可陈,简直就像是一段真正的小学生日常一样,流水账似的快速过去了。 随着自己任务时间的迫近,沈洁的焦躁愈来愈溢于言表。 她咬着指甲,撑在膝盖上的手肘连着腿一起打着轻微的哆嗦。 这个房间里是死过人的。 而且如果要找一个最合适的分尸地点,莫过于浴室了。 半夜9点,她却要去这样一个地方洗头…… 健身教练看沈洁面色灰白,面露不忍:“沈姐,要不我去吧。” 沈洁定了定神,摆手道:“没事。” 她是“顺风”的领头,该负的责任要负起来。 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来:“我先去准备。” 得了200积分的南舟正在研究商城列表里的物品,听到沈洁略显生硬的语气,不免抬头,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问江舫:“她为什么要紧张?” “一般人洗澡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心吧。”江舫解释道,“担心有鬼从镜子里伸出手,担心泡沫覆盖到眼睛上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摸上你的脖子……” 南舟:“我吗?鬼为什么要摸我脖子?” “我没穿衣服,他看到我了,男人还好,如果是女鬼呢。”南舟认真地纠结起这个问题来,“那算谁耍流氓?” 江舫:“……” 刚走出不远的沈洁:“……” 南舟继续发问:“鬼这种东西,如果会在卫生间里出现,它平时就一直呆在洗手间吗?” 江舫:“如果是地缚灵的话,是有可能的。” 南舟:“它没有娱乐吗?” 江舫挑眉:“或许没有吧。” 南舟:“它会躲在哪儿呢?镜子里?马桶里?如果没人照镜子,它会感到无聊吗?如果有人上厕所,它又该怎么办?” 南舟:“还有,碰上家里装修怎么办?” 南舟:“如果修抹腻子、做美缝的时候,它也会在吗?” 江舫已经有点忍不住笑意了:“……或许。” 南舟点点头:“那她就算讨厌甲醛也没法躲了。” 沈洁绷到极限的精神,在南舟反复的提问中,竟然慢慢松弛了下来。 不管南舟是不是有意在帮她疏导恐惧,她还是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 由于主卧的地漏里发现了女人头皮,沈洁自然选择了儿童房旁的洗手间执行任务。 但是,她的任务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这个洗手间里的淋浴喷头坏了,只能呲出稀疏的几股黄水。 眼下,她不可能去主卧,更不可能动用浴缸。 如果躺进浴缸,她的活动限制会更大,如果遇到危机,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的。 所以,她选择了和陈夙峰中午洗澡时一样的方式——用洗脸台洗头。 她拧开水龙头,转到热水模式。 氤氲的雾气蒸腾而起。 镜子内沈洁的身影渐渐模糊,看不清楚了。 沈洁发力抹开镜子上的水雾,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咬紧牙关。 她一定要回去。 她的女儿还在等她。 沈洁咬着牙关,俯下身去,将头发完全浸湿在半满的洗手台中,也让发麻的头皮在热水的抚慰中一点点平静下来。 没事的。 一定没事的。 一天下来,谁都没有碰到鬼,没道理就让她碰上。 勉强将心神安定下来后,沈洁动手去挤放在手边的洗发水。 被温水稀释后的洗发水变得流动性很强。 宛如太阳一样的浴霸,让摇荡的水波上反射的光芒有些刺眼。 为了避免直视镜面似的水面,也为了防止洗发水流进眼睛,沈洁忍不住挪开了视线,不去看水面。 她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把双手都搭上了头发,准备动手揉搓。 就在彻底俯下·身去的这一刻…… 从腋下的空隙,沈洁看到,一双苍白的脚,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问恐惧很多问题.jpg 小明的日常(八) 从浴室里传出的一声尖锐惨叫, 让客厅里的人险些跳起来。 瘦猴一马当先,冲到门口:“沈姐!” 他抬手去按门把手,却发现门被从里锁住了。 沈洁声音发颤:“别……” 不明就里的瘦猴热血上头, 急得差点撞门, 幸好及时被门内的沈洁喝止了。 “别不动脑子……”沈洁低低喘着, “门是我自己锁的……我堵的不是你们。我堵的是我自己。” “……我万一一个冲动跑出去, 任务算没完成, 那该怎么办?” ……李银航有些佩服沈洁在这个关头对自己的这份狠劲儿。 她趴在门上,小心地敲了敲门:“姐, 我进去陪你吧。” 沈洁没说什么,扭开门锁,为她敞开了一条门缝。 一个小时后。 沈洁裹着毛巾, 有惊无险地带着一身冷汗从浴室里走出。 ……这澡洗了个寂寞。 她尽量简单描述了自己的遭遇。 因为那双脚出现得太快,沈洁又是以头朝下的姿势看到的,她没能来得及窥见身后人的全貌。 她只能抓住那点细节描述:“那双脚不算大。” 南舟问她:“是小孩的脚还是成人的脚?” 沈洁一张脸白惨惨的:“像是……女人的脚。” 客厅里一时无言。 第二只靴子落下来了, 但谁都没有因此轻松哪怕一点点。 恐怖游戏里, 一旦剧情发展到了某个临界点, 或是调查进入了重要阶段时,鬼就会出现。 在普通游戏里, 这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套路。 不过,哪怕再难的游戏, 也可以无限回档。 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在众人齐齐陷入死寂时, 南舟突然抬头提问:“为什么是女人?”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哈?” 南舟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出现的会是女人?” 众人:“……” 这不是废话吗? 目前明确死在这家里的就只有一个女人啊。 关键,南舟的表情还特别较真,看起来是在真心思考这个问题的。 虽然知道南舟是个聪明人, 而且是目前这个副本里拿到积分最多的人,但他的思路委实过于跳脱且难以捉摸。 实在跟不上他的思路的健身教练有些不耐了:“你奇奇怪怪的问题能不能少一点?” “江先生呢?”他扭着头去找江舫牌翻译机,“江先生去哪儿了?” 瘦猴“啧”了一声,拍了一把他的脑袋,又指了指儿童房的门。 ……江舫早就进去了。 此时。 江舫独自一人躺在儿童房的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反复扳弄着手指,借此催动思维高速运转。 因为身高问题,他无法在狭小的儿童床上躺平,因此只能把脚垂下床边,踩着床边的拖鞋。 门外南舟的声音隐隐隔着门板传了过来。 “为什么出现的会是女人?” 江舫闻言,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点灵感从他脑海中流星似的一闪而过。 可惜他没有来得及抓住,等意识到时,思维中只剩下了流星的光尾。 江舫凝眉,略感不快。 等他确认自己确实没能抓住那点灵感、只好重新躺回到床上时,儿童房的门从外被叩响了。 紧接着,一个身影顺着门缝儿溜了进来。 ……是抱着被子和枕头的南舟。 江舫没有动。 他和蹲在南舟肩膀上的南极星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自顾自在床下窸窸窣窣地铺好被子。 “李小姐跟‘顺风’他们睡客厅了。我来这里睡。” 南舟陈述事实道:“他们听不懂我的话。” ……很平淡的语调,但江舫从里面听出了一点委屈。 在江舫反复试着捺下自己的嘴角时,南舟反省道:“还有,可能是因为我撕了壁纸的原因,沈洁才会碰上浴室里的事情。我想,今晚也许会发生一些事情。” “所以?”在游动的小夜灯的微光中,江舫看向南舟,“你搬进来,是想保护我?” “是的。”南舟想也不想,“保护队友,会有积分的。” 这是南舟在大巴上积累的宝贵游戏经验。 保护了同立场队友的话,一个人可是值100积分的。 江舫:“……” 南舟:“你怎么不说话了。” 哭笑不得之余,江舫朝床下一伸手:“你的100积分想对你说晚安。” 南舟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轻轻往他掌心上搭了一下:“晚……” 江舫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强硬的那种控制感和侵略感,而是拢着,捧着,动作很轻,但很坚决。 他也没有牵很久,触碰了片刻,便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江舫笑道:“今天有点用脑过度,回回血。” 南舟不大理解为什么握自己的手能回血,但他还是低低“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翻了个身后,南舟想,江舫的手心真的很软,和自己想的一样。 想着想着,南舟便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南舟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做过梦了。 梦境里的他,在一处小镇的中心街上骑着自行车。 身边是穿梭往来的人流,还有熟悉的孩子冲他挥手,喊他“南老师”。 他点头向孩子示意,脚下不停,一直往前骑去,一直骑到人烟的尽处、道路的尽头,才猛然刹下车来。 天边的夕阳是千篇一律的烙铁红,淡黑的群山蛰伏延绵到天边,道旁枯树枝宛如细长的鬼手,直直抓向天空。 他坐在自行车座上,静静看着血痕似的夕阳在天际消失,慢吞吞吃完了一整个苹果,才调转车头,披着被璀璨星光衬得格外黯淡朦胧的月色,回到小镇里灯火通明的家中。 母亲含着笑容:“回来了?” 南舟:“嗯。” 妹妹探出头来:“回来了?” 南舟:“嗯。” 父亲温和慈爱:“回来了?” 南舟:“嗯。” 一一回应过后,他放下装满颜料的书包,将袖子挽好,走进厨房。 但他发现,有一个陌生人居然在他家的厨房,正从烤箱里端出热气腾腾的蛋糕。 大概是听到响动,那人回过身来,笑道:“……回来了?” 梦里,南舟看不清他的脸。 他用尽各种办法,使尽浑身解数,想要知道他是谁。 绕到他的身前。 扳住他的肩膀。 尝试着捧起他的脸。 但他就是看不清他是谁。 南舟问:“你是谁?” 那人却始终在一团氤氲中微微笑着,怎么都不肯告诉他。 南舟就在急促的呼吸声中猛地惊醒了过来。 窗外透入了融融的暖光。 天色既明了。 升高的体温逐渐正常,紊乱的呼吸逐渐平稳。 但他的精神还处于恍惚当中。 南舟在做梦方面有一点问题。 ……他不大容易从梦境中脱离。 南舟注视着眼前的天花板,试图把注意力聚焦在某样现实的事物上,加快思维整理的进程。 然而他看着看着,眉头皱了起来。 ……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健身教练的一声经典国骂:“卧槽!!” 南舟从地上弹坐而起。 直到将身体坐稳,他才确信,眼前这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他们眼前的房子,出现了奇妙……不,诡谲的畸变。 ……房子整个儿变小了。 南舟站起身来的时候,头顶几乎已经可以碰到天花板。 他做了一晚的梦,又被天花板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眼前骤然泛过一阵黑,向后跌坐在了床上。 在南舟迟迟回不过神来时,他被一只手揽住,揉了揉发顶。 南舟看向身旁苏醒的的江舫,乍然间觉得他很熟悉。 但梦境的内容,他在醒来的那几分钟内,就已经渐次淡忘了。 南舟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后,指指天花板,小声道:“……掉下来了。” “没事儿。”江舫拍拍他的后背,温柔安抚,“就算天塌了,好在我个子还算高。”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同学的乱码san值有了解答w ——完全不怕鬼,但对精神攻击意外脆弱敏感的暴力脆皮dps 系统:你搞得我好混乱啊.jpg dps:指输出,攻击对方的主力 小明的日常(九) 被健身教练的骂声惊醒的众人, 纷纷察觉到了异变。 瘦猴急得直咬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公寓等比例缩小了一圈,幅度不算夸张,只有南舟和江舫这种高个子人士会在行进时需要低头弯腰。 但是,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 用不着七天, 他们就会被活活挤死! 沈洁烦躁道:“安静!” 她竭力逼自己冷静下来, 一边咬着拇指指甲上的倒刺, 一边喃喃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们做错什么了?” 虞退思冷静道:“也有可能是我们接近真相了。” 沈洁和虞退思对望了片刻。 很快,沈洁下达了指令:“撕。” 怕自己再犹豫下去会彻底丧失勇气, 沈洁提高了声量,明确对自己的队员重复了一遍任务:“先把家里所有壁纸都撕下来!” 健身教练面露难色。 灵异副本里,人们往往束手束脚, 既怕查不到线索,又怕太过冒进,第一个触霉头。 要知道, 昨天浴室里的那双脚就是在南舟撕开儿童房壁纸后出现的。 他期期艾艾道:“沈姐, 咱们……” 沈洁霍然起身, 把客厅电视墙一侧的壁纸唰的一下扯下来了一大片:“都变成现在这样了,不找线索, 难道坐着等死啊?” 健身教练一咬牙:“得嘞。” 健身教练身体素质不错,干活也麻利实在, 再加上屋顶已经下降到了一米八几的高度,大大降低了这项工作的难度。 瘦猴和沈洁负责撕低处的壁纸。 虞退思也道:“夙峰,帮忙。” 回到虞退思身边的陈夙峰一扫昨天独自行动时的能动性, 直到得到他的指示,才驯从地点点头:“嗯。” 沈洁把撕下的壁纸卷起,走到儿童房门口, 叩一叩门,刚想嘱咐南舟和江舫先别急着出来,以完成任务为要,就听到了从房内传来的轻响。 ……他们已经开始动手清理壁纸了。 沈洁松了一口气后,感觉有些好笑。 自己何必操心他们? 沈洁正要继续动手撕扯壁纸,一转头,却发现一旁虞退思的举止稍显古怪。 她柳眉一挑:“你在干什么?” 虞退思并没有及时回应她的发问。 他双眼闭合,手指一下下,规律敲打在轮椅扶手上。 笃、笃、笃、笃、笃。 每五次敲击过后,他会换下一只手继续。 动作和频率一样稳当。 一下下的敲击,堪称精密的钟表。 沈洁分析着他动作背后的含义。 半晌后,她心中骤然明朗,看向了虞退思正对着的那面悬挂在墙上的钟表。 随着虞退思的敲击,沈洁的心也越跳越快。 直到30下敲击后,虞退思睁开眼,核对了一下钟表上的走秒数。 二人异口同声地得出了结论:“时间流速变快了。” 言罢,沈洁迅速转过身去,指示正在忙碌的瘦猴:“侯,去看电脑!” 瘦猴突然被点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姐,不是要先撕……” 沈洁言简意赅:“分工合作!你看电脑去!” 瘦猴一个激灵:“哎!” 看着猫着腰一路小跑进次卧的瘦猴背影,虞退思若有所思,问沈洁:“有点冒昧地问一句,沈小姐是他们的什么人?” 瘦猴和健身教练都不算是性格很好的人,如果不是认识的人,或是亲戚,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听沈洁的话? “之前不认识,现在是差点一起死过的朋友。”沈洁严厉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回,一个眼刀飞了过来,“有问题吗?” 虞退思稍稍举手,笑道:“没有。” 他现在有些理解,尽管存在诸多的不完美,沈洁他们的“顺风”仍能爬到10级的缘由了。 …… 一个人的家里,往往隐藏着许多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痕迹。 撕开温馨的墙纸后,背后斑驳的墙壁才显露出来这个家经历过的岁月真容。 鹅黄色的墙漆有小片剥蚀脱落的痕迹,墙壁转角处有搬运家具时磕磕碰碰造成的擦伤,客厅的一处墙角甚至被空调水溽烂得乌黑一片。 江舫已经结束了他的任务,从儿童房中出来了。 南舟则选择留在儿童房里,陪陈夙峰一起写作业。 虞退思对江舫讲起他们的发现:“时间流速加快了。现在每分钟比正常快了5秒。” 房屋畸变后,任何不合理的变化都会发生。 因此江舫只是耸耸肩:“意料之中。” 沈洁认同他的判断:“是,而且不能盲目积极了。房间只会越缩越小,时间只会越走越快。” “想要结束一切,就是要找到门……找到门。”虞退思重复着任务的最终目标,“究竟什么是‘门’?” 江舫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注视着客厅茶几上摆着的、李银航昨天搭的火柴小房子。 ……半成品的“我的一家”。 这是江舫从儿童房里带出来的东西。 虞退思问:“你在想什么?” 江舫:“我在想,这个小房子用了211根火柴。” 虞退思:“?” 江舫反问:“你吸烟吗?” 虞退思摇头:“我是反感尼·古丁味道的。我爱人倒是有一点吸烟的习惯,后来就戒掉了。” 江舫嗯了一声:“他还在吸烟时,更喜欢用打火机还是火柴?” 虞退思:“打火机。火柴是有仪式感的,但终归有点不方便。” 江舫转向李银航:“昨天南舟是从哪里拿到的火柴?” 李银航还是有点印象的:“电视柜的抽屉。” 江舫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劳驾,帮我拿一下。” 李银航一愣,才想到他的身高已经不方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正常行走,急忙小步跑到了电视柜前,把里面储藏的火柴全部取出。 十三个火柴盒,包装还算高级,整整齐齐码在抽屉的一角。 虞退思虽然谨慎,也想不到江舫为什么突然对火柴这么有兴趣。 他并不奇怪小明家里有这么多火柴盒。 小明家里有烟灰缸,所以很有可能有人抽烟。 而在抽烟这件事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有的人喜欢抽五块钱一包的廉价烟。 有的人几十年如一日地痴迷同一个品牌。 有的人喜欢把烟嘬到烟屁股,有的人就是喜欢反向抽烟。 爱好用火柴点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况且,火柴和打火机不同,是消耗品,对于有吸烟习惯且更喜欢使用火柴的人来说,在家里多储备几盒是非常正常、且完全合理的行为。 江舫打开了一盒还没被拆开过的火柴,尽数倾倒出来。 沈洁粗略点了点,发现火柴一共有四十根。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江舫对火柴的数量并不感兴趣。 他把一整个火柴盒彻底捏扁,又裁开了火柴盒的一角,将火柴盒彻底从一个立体的面,变成了一张展开来的薄薄的纸。 沈洁:“你在找什么?” “没有。”江舫说。 沈洁:“哈?” “……什么都没有。”江舫说,“没有厂商。没有品牌。没有生产日期。” 健身教练恍然大悟:“对对对!” 他拿过另一个空火柴盒,学着江舫的样子拆开来,向根本不抽烟的沈洁和虞退思解释道:“火柴也是商品,商品该有的东西,它上面应该一样也不会少的。” 但眼前的火柴盒,只在正面醒目处印着繁复美观的花纹。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如江舫所说,它完全没有出售的商品应该具备的一切要素。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沈洁正尝试将线索整合起来,得出一个像样的结论,就听江舫发出了一个简短的语气助词:“……啊。” 在火柴盒完全解体后,江舫在火柴盒内部短边的侧面上,发现了一个用花体字刻在上面的暗纹。 这暗纹是浮凸无色的,实在太过隐蔽,如果不把火柴盒拆开、对着光看,完全不可能发现得了。 那是一个设计独特的logo。 “Family”。 江舫扬声道:“侯先生!” 次卧里的瘦猴正趴在电脑边,漫无目的地搜索着根本不知道在何处的线索,找出了一肚子火,原本混乱的思路被江舫这么一打断,语气顿时不善起来:“做什么?!” 沈洁接过了江舫的话:“侯,给我们查查,市面上有没有一种品牌名叫‘Family’的火柴!” 瘦猴的气焰立即弱了八度:“……哦。” 因为要玩游戏,所以这台电脑是能够联网的。 他在搜索栏键入“Family”时,考虑到这个词汇的普遍性,在后面又打了两个字“火柴”。 经过反复确认后,瘦猴给出了答案。 “没有!” 沈洁:“火柴厂有没有?” 五六分钟后,瘦猴再次给出答案。 “没有!” 沈洁相信瘦猴的能力,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她难免失望地看向江舫。 然而,她却看到了江舫眼中闪过的一丝光芒。 ……诶? “……这就对了。” 江舫轻声道:“就像某些饭店提供的薄荷糖、某些宾馆提供的一次性拖鞋,还有某些……” 说到此处,他微妙地一停,略过了后面的描述,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地方会为客人提供类似包装自制的小物品。这种物品更强调设计感,而不会具备商品的要素。” “因为这些都是赠送的、可以免费取用的小礼品。” 他的双手手指交叠在一起,彼此按压、活动,以此让自己的思路平稳运转下去。 “这个家里除了小明之外,有一个喜欢抽烟的人。” “他从某个地方,拿了十几盒带有‘Family’标识的火柴。” “当然,不能排除这是他一口气拿来的。就像在饭店里,总有人会抓上一大把薄荷糖或者牙签揣进口袋。” “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会长期且稳定地去到某个固定的场所,而这个固定的场所,会提供火柴一类的物品。所以,他会偶尔带上一包火柴回家来。” 而这一点,恰好和小明的日记对应上了。 ——“家里又没有人,好无liao。” ——“我想讲给人听,但家里没有人。” ……小明的家人总是不在家。 他一个人起居,一个人做饭,已经习惯了。 如果小明的爸爸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的话,会忙到这个程度吗? 因此,小明的爸爸究竟去了哪里,小明的姐姐为什么会死亡,或许对他们找到出去的那扇门,是有着很大帮助的。 儿童房内。 陈夙峰一边做作业,一边侧耳细听着外间的动静:“他们好像讨论出了点成果。” 南舟则更关心眼前。 他盘腿坐在被挪开的床头柜边,看向床边墙上大片大片的涂鸦痕迹。 这些涂鸦痕迹的位置都很低矮。 稚拙的笔触,应该是小明更小时候的画作。 他沉吟道:“小明很爱画画啊。” 陈夙峰简短地“唔”了一声:“虞哥昨天就发现这点了。小明喜欢画册,还经常在书本上涂涂画画。” 语气里带着点对他家虞哥的夸耀。 南舟没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心思。 如果昨天南舟就将儿童房里所有的壁纸撕开的话,得到的线索会更加全面。 墙纸之后,展现出了这个家庭的基本构成。 这个家里没有全家福一类的照片。 但现在,他们拥有了一幅儿童式的蜡笔全家福。 画面中的男性个子高大,留着拉拉碴碴的胡子,站在正中央的位置,一手揽着一个孩子。 年轻的女性个子大约到男性胸口,穿着红裙子,留着冲天的马尾辫,站在画面左侧。 右边的应该就是小明了。 他穿着背带裤、剃着小平头,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波板糖,个头才到男性腰部的位置。 红色的蜡笔把每个人的嘴角都往上提拉着。 每个人的笑容都很大。 每个人嘴里都齐齐露着两排白色的牙齿。 十分幸福的模样。 南舟微微歪头,和画面中的小明对视。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他探出手,试图去触摸画中小明的脸。 就在此时,陈夙峰手腕一挪,放在桌边的卡通橡皮被不慎碰移了位,转着圈儿地滚了下来,径直滚入了床下的空隙中。 南舟又恰好坐在床边。 陈夙峰哟了一声:“南先生,帮我捡一下吧。” 南舟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开来:“嗯。” 他俯下身去,找准橡皮的位置后,将自己的手探入床底那段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中。 倏然间,一股奇怪的触感攀上了他的小臂。 南舟低头,循着那道缝隙望去。 他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漆黑的手,从床底伸出,抓住了他。 一股堪称恐怖的拉力,让南舟的身体猛地向床下滑动而去!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 如果是一个孱弱的人坐在这里,恐怕会被直接拖入床底,在那条狭小的缝隙里,被挤碎骨头。 可南舟表情丝毫未变。 他一手按住床沿,同时矮下身去,被抓住的那只手反手一拧,死死擒握住了对方的手臂! 床下的东西:“……”操? 不等它反应过来,南舟腰腹发力,反把床下的东西向外拖出! 然而,下一瞬,抓住他的东西便烟消云散了。 他一个反作用力,整个身体向后栽倒,脑袋咕咚一声撞在了地板上。 躺在地上的南舟:“……”痛。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陈夙峰甚至只来得及把注意力从暑假作业上转过来:“……南先生?” 南舟仰面躺着。 他后脑勺还是很疼,不大想动。 因此他注视着天花板,说:“刚才,有东西在床底。” 南舟的语气太过平静,以至于陈夙峰在听清楚他话中的内容后,花了数秒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陈夙峰胳膊上的汗毛刷的一下竖了起来。 相较于勃然变色的陈夙峰,南舟抬起了自己的胳膊,撸起了风衣的袖子。 ……他小臂的皮肉上,多出了五个指甲扎出的浅浅血洞。 作者有话要说:  鬼:wdnmd 小明的日常(十) ……鬼的攻击性和恶意都大大增强了。 在江舫给南舟的手臂上药时, 聚集在他们身后的众人,都得出了如上的结论。 南舟关心的重点却和其他人不大一样:“药是哪里来的?” 将伤口仔细消毒后,江舫把药尽可能轻地在他伤口上推开, 并解释道:“积分兑换。” 南舟注视着他熟练的动作:“……啊。” 怪不得他进入副本时积分比自己还少一点。 “要加快速度……” 在鬼物暴走和房屋压缩的双重压力下, 沈洁手心开始难以控制地发汗发潮, 滑得几乎握不紧:“昨天我是第一个碰到怪事的。那个时候, 鬼离我还有一段距离, 还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可现在它已经开始伤人了。” 南舟:“第一个不是你。” 沈洁:“?” 江舫照他的伤口上轻吹了吹气,翻译道:“他的意思是, 任务里第一个碰到怪事的,有可能是我。” 他提醒众人:“……半夜的时候,我床头的手机不正常地亮过两次。” 沈洁几乎要淡忘了这间小事, 被江舫和南舟这么一提,鸡皮疙瘩才迟迟地从心里泛出来,迅速占领了两条胳膊。 让手机屏幕两次亮起的, 如果是一个立在床边、凝视着江舫的鬼…… 假如把江舫的遭遇算作第一次遇鬼的话, 那么他是根本没有察觉到鬼物的侵入。 第二次, 沈洁亲眼看到了鬼影。 第三次,它已经开始对南舟下手了。 的确, 这样循序渐进的发展,才有道理。 后怕心悸之余, 沈洁对自己的队友决然道:“以后绝对不可以单独行动了!” 南舟想说点什么,不过话到嘴边,又自行咽了下去。 他用舌尖顶顶腮帮子, 注视着手臂上缠绕的一圈绷带,说:“……时间要到了。”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 陈夙峰的作业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了。 ——除了无端缩小的房间、目的不明的鬼魅,他们还面临着第三重危机。 时间流速的加快,让他们任务的交接变得异常紧迫。 这次的任务,叫做“小明的日常”。 如果玩家在指定时间内没有完成、或是没来得及去做系统规定的日常任务呢? ……谁也不敢去尝试这种可能性。 面对这一重重危机,南舟的选择是先去干活。 他把袖子捋下,走入厨房,慢吞吞地摆弄起锅碗瓢盆来。 要知道,他现在比其他人还多了一重烦恼: ……今天做什么菜呢? 身后江舫的声音传来,适时地解决了他的疑惑:“选你不喜欢的菜做。” “唔……”南舟思忖一番,认真道,“你说得对。” 于是他准备做点简单的。 一个爆炒香菜,一个炒姜片,一个凉拌秋葵,再加一个西葫芦炖芹菜。 三菜一汤。 江舫看着面不改色地把一大把姜片往锅里撒的南舟,嘴角噙笑。 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南舟:“……” 江舫:“刚才在客厅,你好像有话要说。” 南舟一边查看被炸得满锅乱飞的姜片,一边拧开水龙头淘洗香菜:“我有可能是看错了。” 江舫:“说说看。” 南舟:“我说出来,他们肯定都会说我看错了。” 江舫抱着胳膊,含笑反问:“我和他们一样吗?” 江舫说这话时表情格外轻松,但他的手指却掐着胳膊内侧,逼迫自己始终保持让人愉悦的笑颜。 对南舟可能给出的答案,他控制不住地紧张。 就算是从头再来,起码,自己在他心里也要和别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吧。 经过谨慎思考后,南舟得出了结论:“嗯。是不大一样。” 江舫小小松了一口气,连庆幸的幅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他用伪装好的、堪称完美的自信语调道:“所以,可以跟我说说吗。” 南舟把香菜一股脑倒进锅里,一边拿锅铲戳来戳去地切菜,一边说:“想把我拉进床底去的那只手,其实我看到它是什么样子的了。” “……那个不是人的手。”南舟冷淡的神情里流露出一丝困惑,显然也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毛茸茸的一大只,像是动物的爪子。” 说到这里,南舟闭嘴了。 他其实还想说得更详细一点。 他觉得像狼爪子。 但就连南舟这种在生活常识上格外钝感的人,都能意识到这个发现透着一股滑稽感。 如果被江舫笑话,也是理所应当的。 江舫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怪不得。” “我就说,假如是人手来抓你,为什么你手臂上的刺伤要比抓伤更严重。” 南舟向来不喜欢把话憋在心里,如今释放了出来,他有种被他人理解的开心:“谢谢。” 然而,道过谢后,真正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南舟想尝试着打开思路。 南舟说:“我昨天问过他们,为什么出现在沈洁背后的是女人。” 江舫说:“嗯,我听到了。” 南舟说:“我想不通这点。” 江舫想到了自己一闪而逝、未能来得及抓住的灵感,便追问了下去:“在这个家里,有证据证明死去的人的只有小明的姐姐,为什么你觉得出现女鬼是一件不合理的事?” 南舟:“可鬼做的事情,本身就是很不合理的。” 江舫:“为什么?” “因为沈洁什么都没有做。”南舟说,“她从头到尾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鬼并没有针对她的理由。” “不。”江舫通过反驳,试图将思维链整理清楚,“所有遇见鬼的人,都是在做‘小明的日常’的任务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南舟跟上了他的思路,和他一起盘点:“昨天,你在做‘睡觉’任务的时候,手机出现了闪光。” 江舫说:“应该是有‘东西’来到我的床边,触发了面部解锁的功能。” 南舟:“还是在昨天。沈洁在做‘洗头’任务的时候,看到了一双脚。” 江舫补充:“今天。如果你没有帮‘做作业’的陈夙峰捡橡皮,可能被拉入床底的就是他。” “所以……”江舫尝试推翻南舟的猜想,“沈小姐有可能只是不走运而已。至少从目前看来,鬼选择的恐吓对象,都是在做‘小明的日常’任务的玩家。” 南舟凝眉看着锅里泡在香油中、一脸死不瞑目模样的香菜,沉吟良久后:“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 南舟:“如果按你的说法,这个副本里的鬼设计得不行。” 这等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侮·辱鬼的行为,让江舫都不由得为之一愣。 南舟刺啦一下把锅里沸腾着的油爆香菜倒进了盘子里,动作潇洒利索。 “首先,副本里的鬼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形象。” “按出现顺序做个记号。你碰见的就叫做鬼吧——李银航的手机一直在拍,却没有拍到具体的影像,也就是说,它很可能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和□□。” “鬼②,浴室里的鬼,出现了一双脚,是有形象的、可以被看见的。” “鬼③,就是我碰到的鬼,竟然是一只狼爪。” 细细数过一遍后,南舟说:“你看,鬼的种类一直在变,都没有停过。” 听着南舟的分析,江舫心中的疙瘩解开了。 ……对了,这就是他昨晚没能捕捉到的那一丝不对劲。 南舟的话还没说完。 “唔……还有,公寓里鬼的行动没有逻辑,完全随机。” “就算鬼要完成每天吓人的KPI,经过第一天的观察,也该清楚,针对我和你,或者虞律师,会更有价值一点,何必要针对没有什么实际贡献的沈洁和陈夙峰。” 说到这里时,南舟的表情非常从容,对自己被鬼杀的价值十分认可。 “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今天如果我不在儿童房里,被拖到床底的只会是陈夙峰,因为做作业是陈夙峰的任务。”南舟一本正经道,“毕竟鬼也料不到我会给陈夙峰捡橡皮。” 南舟问江舫:“你要是个聪明的鬼,是会选择在陈夙峰的任务里害他,还是来我的做饭任务里害我?” 南舟冷着一张脸,说“KPI”、说“你要是个聪明的鬼”的样子,让江舫花费了巨大的心力去忍笑。 南舟看着他微颤的嘴角,有些困惑。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厨房其实并不隔音。 南舟和江舫的对话,客厅里的人能听得一清二楚。 被明确指出没有什么实际贡献的沈洁、陈夙峰:“……” 虞退思抚着下巴,细细听着。 南舟的推理思路角度清奇,非常新鲜。 他的思维模式是从副本设计的角度出发的。 被南舟这么一说,鬼到目前为止做出的行为,确实没有一个完善的内在逻辑支撑。 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设法圆上这个逻辑。 厨房内的南舟继续道:“因为第一次出现在你旁边的鬼没有被录到实体,所以我昨天才会问他们,为什么出现在沈洁后面的,会是一个能轻易分辨出特征的女人。” 江舫注视着他:“你想到鬼为什么会这么做的原因了吗?” “没有,我还在想。”南舟开始用菜刀给西葫芦无情分尸,“总之,这样设计是很差劲的,线索太杂乱了。而且鬼也没办法给人眼前一亮的记忆点,很不好。” 外面的众人:“……” 神他妈“给人眼前一亮的记忆点”。 作者有话要说:  KPI:KPI绩效考核,又称“关键业绩指标”考核法,是企业绩效考核的方法之一 南舟评委:这位鬼选手没能抓住人的眼球,给人眼前一亮的记忆点。 鬼:?????? 小明的日常(十一) 点评完鬼的行为, 南舟端着自己的作品出了厨房,试图寻求到一丝认同。 他想,总会有喜欢吃秋葵和香菜的人吧。 但被所有人礼貌地拒绝一轮后, 南舟的美好想法破灭了。 南舟坐回餐桌旁的椅子,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虽然沈洁刚刚被南舟扎过心, 但她愈加肯定, 南舟这个人心里很有想法, 只是性格古怪,得让人引着才肯说话。 只要能获胜, 她不介意被人多点评几句。 她跟李银航咬耳朵:“你是他的队友,能不能去跟他聊聊天?” 李银航看向南舟。 南舟正低着头,踩着凳子下方的凳脚, 橘猫坐。 李银航:“……” 她直觉,南舟可能并没有在思考副本的事情。 他只是单纯因为做的饭得不到认同而不开心。 但她觉得,即使自己这么说, 沈洁也不会信。 于是李银航来到郁闷的大佬身边, 酝酿一下后, 小声劝他:“我还挺喜欢吃西葫芦的。” 闻言,南舟快速抬起了头来。 李银航:“……”她发誓, 刚才她看到南舟眼里亮起了光。 南舟开口说话了:“我教你做手工。” ……真的非常好哄。 昨天,他们已经了解了小明的家庭构成。 所以“我的一家”这个手工作业, 相对来说就不算特别难了。 南舟将火柴头剪断,用胶水为李银航演示该如何制作一个立体的火柴小人。 另一边,厨房里的江舫自然接过了南舟的工作。 现在屋顶的高度对他的身高而言确实是过低了, 他只能低着头工作。 他打开了冰箱门,取出了一只洋葱。 在冰箱里冻过的洋葱不会再那么呛眼。 他环顾冰箱,清点了一下剩下的肉与菜, 在心中简单默记了一遍。 ……除了甜点之外,原来南舟还比较喜欢吃这些啊。 折返回案板边后,江舫拿起菜刀,温柔一哂,另一只手扶住脖颈上的choker侧面,抚摸了两下。 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喜欢做饭的一天。 …… 江舫做出的菜肴仍旧是意外的丰盛美味。 这算是糟糕的任务中难得值得庆幸的好事情了。 今天用来给南舟补充糖分的甜点是蛋挞。 李银航一边吃,一边犯嘀咕。 在大巴车上,江舫自称是在母亲去世后回国旅居的混血儿。 在眼下的副本里,江舫的身份又变成了中乌的音乐交换生。 他的厨艺、礼节、社交经验、思维水平都是拔尖的……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哥你到底干嘛的? 不过李银航的嘀咕也就持续了片刻。 对方只要愿意带着她,那就是爹。 她一抱大腿的还挑三拣四,委实脑子有病。 一边的健身教练一点芥蒂都没有,吃得满面红光,真心赞道:“真行,你这手艺可一点都不像外国人。” 江舫注视着正一心一意咬蛋挞的南舟,脸上的笑容完美到无可挑剔:“谢谢。” 众人享受着这短暂的放松时刻的同时,虞退思已经进了儿童房。 他的任务仍是“午睡”。 想到这床底下有可能还盘踞着一个怪物,陈夙峰心绪不宁。 他提议:“虞哥,我替你做这个任务吧。” 虞退思顺手捋了一把他的头发,笑说:“孩子话。” 陈夙峰想要争辩:“我不是……” 虞退思含着笑,手伸在半空,等着陈夙峰去接,声音里却是不允任何反驳的坚决:“抱我上去。” 陈夙峰收了声,不再多说,接住了他的手。 他明白虞退思没能说出口的话。 ……“如果可能的话,我连作业都想替你写。” 虞退思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的。 因为他是陈夙夜的弟弟。 为此,他宁肯放弃撕开壁纸后极有可能获得的200积分,也要确保自己和他的安全。 他的决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陈夙峰除了接受这样的好意、除了守在他的床边,没有任何别的能做的事情了。 看似风平浪静的一个中午过去了。 儿童房里并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动静,但在任务结束、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虞退思面色惨白的样子,着实吓了其他人一大跳。 虞退思来不及做解释,对陈夙峰挥了挥手:“盐水。” 他补充道:“……淡盐水。” 调好的淡盐水很快来了。 “我又做了一个梦。” 虞退思快速接过,把一口淡盐水含在嘴里,猛地吞咽下去后,才概括道:“……我梦到了炖肉的味道。” 众人先是惘然,此后纷纷明白了过来。 炖肉背后代表的含义,再清晰不过了。 仅靠想象,他们的脸色就一个个变得铁青起来。 南舟想,果然,这个副本还在提供给他们线索。 虞退思抽到的“午睡”任务,是唯一一个在任务说明里就提到,他会“做一个梦”。 事实也的确如此。 第一天,虞退思梦到的是锯东西的声响。 第二天,他梦到的是炖肉的香味。 他梦中的线索,恰好和这间发生过凶杀案的凶宅完美吻合。 这样一来,就算他们的水平比现在逊上一筹,没能发现下水道里的头发、带油的高压锅这些蛛丝马迹,单从虞退思的梦境中,他们也能窥见一二痕迹。 作为副本设置的提示之一,虞退思的梦非常有逻辑。 但相应的,鬼的出现根本没有逻辑。 这两件事一经对比,后者就显得更不合逻辑了。 ……所以,为什么呢? 虞退思可来不及想这些。 他中午没吃东西,胃里空空荡荡,在浓烈又诡异的肉香中熬了许久,现在处于一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尴尬状态。 没办法,他只能用淡盐水刺激舌根,逼自己呕吐出来。 很快,他有了反应,被陈夙峰推进了洗手间。 少顷,里面传来他闷闷的干呕声。 因为这段经历,虞退思接下来的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但接下来,一切都推进得异常顺利。 李银航的“手工”任务,平安过渡。 瘦猴和健身教练交换了任务,各自平安过渡。 沈洁的“洗头”任务,平安过渡。 一天下来,大家除了完成小明的日常任务外,实质性进展寥寥。 主线没有丝毫推进,虞退思的梦也不过只是对主线的侧面佐证,意义不大。 唯二有价值的,就是江舫从火柴推断出这个家的人会经常前往某个固定地点,以及南舟对鬼的行为逻辑的分析和评价。 中午的梦对虞退思的精神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再加上他身体素质本来就差,不到九点,他就已经昏睡了过去。 南舟和江舫好像对眼下的处境也不是十分着急,双双去儿童房里睡觉了。 瘦猴却睡不着。 他打算再把电脑里的东西盘点一遍。 沈洁并不赞成这样的危险行为,但瘦猴很坚持。 他说:“电脑放在那里,一定是副本设定有用处的,不然放台电脑在那儿干嘛?好看啊。” 话一出口,再一细品,瘦猴才发现,自己的逻辑透着一股南舟的味儿。 瘦猴:“……”就尼玛离谱。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沈洁和李银航留在客厅休息,健身教练陪瘦猴刷电脑。 结果不到12点半,健身教练就在密集的键盘敲击声中呵欠连天起来:“小侯,还不睡啊……” 瘦猴紧盯着电脑屏幕:“我再找找。” 下一秒,健身教练的闷鼾就响了起来。 瘦猴看他一眼,并没做声。 他也没指望他陪自己刷夜。 只要身边有个活人就成。 他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来,随手扔到了健身教练身上,算是囫囵着给他盖了个被子。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打开电脑的各个文件夹。 电脑中有一个电影文件夹,动作、冒险、科幻、喜剧、恐怖、历史,什么片都有。 刚发现这一点时,他以为里面有什么线索,就拖着进度条把所有电影都快速筛了一遍。 结果那真的就只是电影而已。 其中还有不少都是他在现实里看过的。 ……这种现实和虚幻的连接感,让人格外不舒服。 瘦猴关闭了文件夹页面。 无意义地将电脑桌面重新刷新过几次后,他突然想到了白天江舫关于火柴的分析。 于是,抱着一丝希望,他在搜索栏再次键入“Family火柴”。 毫不意外的一无所获。 但大约是福至心灵的缘故,瘦猴并没有马上关闭搜索页面。 他试着把后面两个字删掉了。 ——搜索“Family”。 搜索栏下跳出一行小字:“为您找到相关结果约100,000,000个”。 瘦猴小声操了一声,往电脑椅上一靠。 就知道这种大众词汇搜了也白搜。 但不消片刻,瘦猴的眼睛骤然亮起—— 他坐直了身体,接连下载了好几个开发工具。 他甚至有点恨自己的蠢。 混副本混久了,竟连自己擅长什么都忘了。 他指尖不停,迅速键入一行行代码。 在瘦猴熟悉的领域里,他眼里是有光的。 渐渐的,一个简单的应用小工具逐渐从他指尖脱胎而出。 尽管电脑中的一切记录都被清除了,但网络世界是不同的。 雁过留声,踏雪有痕。 之前,因为网络过于庞大,瘦猴自然是束手无策、无从下手。 但现在,瘦猴至少拥有了“Family”这个关键词。 将近一个小时的忙碌后,瘦猴小声为自己喝了声彩:“Yes!” 他迅速启动了程序。 这几行代码,能从那100,000,000个结果里,定位、筛选,最终显示出这个固定的ip地址里曾打开过的、与“Family”这个词汇相关的网页。 不过是区区几十秒,瘦猴的额头已经浮出了汗珠。 他已经失望太多次了。 这次就给他一点希望吧…… 很快,他的付出和祈祷,得到了回应。 【叮——】 【恭喜玩家侯清收集到线索“家庭的秘密”】 瘦猴激动地一握拳,正要侧耳聆听自己的奖励,眼前的屏幕就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起先,瘦猴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当他反复确认过后,他的半个身子在恐惧中迅速麻痹了—— 屏幕内侧的右下角,出现了五个雪白的指印。 ……有一只手,从里面按住了显示的液晶屏。 一秒,两秒…… 不,它随时有可能爬出来…… 极度恐惧下,人是无法发出声响的。 瘦猴的眼角瞥着熟睡中的健身教练,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 救我……救我啊…… 然而他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他的喉咙里泛起咕咕咯咯的闷音,喉结像是被剧烈弹跳的心脏顶着、噎着。 一哽,又是一哽。 ……为什么是我…… 我并没有在做任务,正在做任务的明明是江舫,为什么找上我…… 瘦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整张屏幕转为黑灰色。 他眼睁睁看着在黑色的屏幕上,那只按在屏幕上的手,正慢慢移向屏幕中央,显示出整个手掌的形状。 ……他眼睁睁看着,屏幕被一张女人血红的殷唇完全占据。 那张唇呢喃着,耳语着。 瘦猴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向屏幕里的嘴唇缓缓伸去。 可最恐怖的是,他的意识分明还是清醒的。 不,不要……不要这样…… 瘦猴无声地哀求着、尖叫着。 饶过我吧,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救救我,谁能来救我…… 瘦猴的指尖已经触摸上了屏幕。 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种独有的温软。 那是人类嘴唇的触感。 冰冷的,有弹性的,柔软的。 然而,在绝望和嘴唇将他完全吞食之际,瘦猴耳畔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把瘦猴连椅子带人掀飞上了墙! 瘦猴薄得一张纸似的后背撞上墙壁的那一刹那,他五脏六腑一齐在体内翻涌起来,叫他眼前一片漆黑。 他趴在地上缓了好半晌,眼前笼罩的黑暗才渐次退去。 电脑已经恢复了正常。 荧荧的白光,在地面上圈出了一个白框。 被惊醒的健身教练看着飞出去的门板、解体了的电脑椅、还有地上半死不活的瘦猴,双目呆滞,并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瘦猴挪了一下身子,感觉自己腰间盘都要给踹出来了。 他痛苦万分地从带着血腥味儿的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呻·吟:“操……” ……而发现瘦猴不仅活着、还能动后,被系统提示音叫醒并及时赶来的南舟略开心地轻轻一握拳。 瘦猴不想做白眼狼。 可这次劫后余生的体验太过糟心。 剧烈的痛感完全压过了捡回小命的轻松。 “□□大爷啊……”瘦猴虚弱骂道,“踢我干什么,踢电脑啊!” 无端被骂的南舟:“……?” 他诚实道:“电脑如果坏了,明后天的任务怎么做?” 瘦猴:“……”说得还真他娘对。 “他妈的……” 瘦猴一边喃喃地骂着,一边一点点弓起后背,在地上努力形成了一个跪趴的姿势。 他面对着南舟,把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忍痛哑声道:“……谢谢。” 南舟眨眨眼睛。 闻声赶来的李银航和沈洁见到这乱七八糟的景象,不觉瞠目。 沈洁急问:“怎么回事?!” 南舟回过头去,小声回应道:“脑子好像被我踢坏了。” 瘦猴:“……”几个意思啊你? 他喘了几口气,弱声道:“沈姐,我有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一种不开心就会橘猫坐却又很好哄的破坏性生物 小明的日常(十二) 屏幕上的红唇消失无踪。 网页恢复了风平浪静。 上面正显示着这个IP地址常访问的、含“Family”关键词的网页。 摔得七荤八素的瘦猴被健身教练就近搬上了次卧的床, 稍事休息。 沈洁在电脑前俯身,低念出声来:“‘成住坏空,生往易灭。基·督神功门, 圣母成梨, 圣主张永吉, 行人间正道, 退客身奸邪, 扬上帝威名于四海……’” 听到这半古不白、狗屁不通的措辞,健身教练大皱其眉:“什么玩意儿?” 他和沈洁下意识地回头去找南舟, 想听听他的高见,却发现门口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 江舫抱着南极星,正靠在床头, 借着扭亮的小夜灯,翻阅小明放在桌旁的课本。 小明非常喜欢在各种地方涂涂抹抹。 他爱画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时钟、人脸、乌龟、苹果。 且他越是讨厌的科目, 涂鸦的数量越多, 种类越杂。 比如在数学暑假作业本的扉页, 他就画了一个大大的时钟。 他还在日记里写:希望时钟拨到头,数学作业能自动写完。 ……充满了小孩幼稚却真诚的奇思妙想。 但这回重翻课本, 江舫有了新的发现。 他的英语课本里,有大块大块的涂黑。 小明喜欢涂黑汉字和英文的字格, 但在英语书上这种现象尤为泛滥,整个单词都被涂黑了。 有的文章里甚至还有较为密集的黑块。 联系上下文可以判断,被他多次涂抹掩盖的单词就是“Family”。 ……他很恨这个词吗。 是恨他的家人, 还是…… 此时,虚掩着的门被人从外推开。 南舟快步走了进来。 本来耷拉着脑袋快要睡着了的南极星大眼睛一亮,以江舫的肩膀为跳板, 唧的一声扑了上去,亲亲热热地抱着他的脖子转了一大圈。 南舟轻轻揉着它柔软的颈毛,作为回应。 江舫问他:“外面怎么了?” 南舟没说别的话,张口就来:“‘成住坏空,生往易灭,基·督神功门……’” 江舫:“……?” 直到一字不差地背完后,南舟才问江舫:“这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江舫合上手里的课本,“像是哪个邪·教的教义。” 他问:“有没有更具体的内容?” 南舟:“我没看,是听沈洁念的。” 江舫:“后面的呢。” 南舟:“没听她念完,我就回来了。” 江舫:“……为什么?”南舟明明是好奇心非常旺盛的。 南舟指指他:“不是说过了吗,人是不能落单的。” 落单的江舫:“……” 他忍俊不禁:“你不是都留下南极星陪我了吗?” 南舟淡然道:“你和它一样,都很……” 他歪着头,注视着江舫漂亮的脸,思考一番,选出了一个相对适合的形容词:“脆弱。” 江舫微微一怔,旋即失笑:“……你说我吗?” 南舟认真点了点头。 在他眼里,1江舫的战斗力基本约等于1南极星。 两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所以尽管对网站上的内容十分感兴趣,他还是要及时赶回来保护价值100积分的队友。 南舟忍住往外跑的好奇心,在书桌边坐下,自我安慰道:“没事儿,我们还有李银航。” 说李银航,李银航到。 十几分钟后,她拿着个小笔记本,敲开了儿童房的门。 根据网站上的内容,她整理出了一份简单的笔记。 网页是“基·督神功门”的官网,logo就是花体的“Family”。 和火柴盒内部的印纹一模一样。 这个教全称是基·督神功门,教义叫做《真理发表》。 宗教背景基本照抄自基·督教的耶稣重生故事,加上天马行空的个人创造,形成了一套粗看不明觉厉、细看你他妈逗我的土洋结合式纲领。 教义声称,他们的主是在耶路·撒冷复生后的耶稣,而成梨和张永吉分别是该教正统纯血的后代。 作为神的子民,这对夫妻不远万里,发挥人道主义精神,踏上这片土地,为爱传教。 他们主打的服务项目,是治病、免灾、长生,以及复生。 想要治病,就要定期来上福音课,聆听教主的指示,和教徒们一起呼吸吐纳,背诵教义; 想要免灾,就要往“福音银行”里存入赦罪符,1赦罪符折合人民币10块,而且还有汇率的浮动,浮动情况视今日福音是否显灵;逢年过节,还要缴纳“节期费”。 想要长生,就要执行上述两种操作。修满一定课时,存够一定赦罪符后,就能升任干部。 只有干部才拥有长生的机会。 想要亲人复生,条件如上。 而且不仅要攒够你的那份儿,一定要把亲人的那份儿攒够才行。 教义上还不忘给人打了预防针:如果你看我们教义,浑身难受,如丧考妣,那么是你心有奸邪,需要我们教来给你驱一驱。 把情况大致讲述完毕后,李银航眼巴巴地等着两位大佬的分析。 南舟的表情却比李银航还要困惑。 他转向低眉沉思的江舫:“这些话,难道不是骗人的吗?” 李银航:“……” 这不是当然的吗。 一听“基·督神功门”这么神兽的名字,就该知道是那种骗钱不眨眼的敛财组织啊。 南舟怎么像是第一次听说似的? “嗯。是骗人的。” 在李银航努力说服自己,艺术家是一种比较不食人间烟火的生物时,江舫已经耐心地为他解释起来。 “但人心总有弱点和执念。一旦碰见自己无法释怀、极其渴望实现的愿望,比如长生,或者让死者复生,哪怕有一点点实现的可能,也会去试试看的。” “不过,这一试,就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说着,江舫又无意识碰了碰自己choker的一侧。 他耳畔又一次响起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和脱力过后无助的哭泣。 “明明是你害死的他,你为什么还要我忘掉他?!” “你是不是已经忘掉他了?!” “你给我记起来!记起来!” 隔了多年,陈年的、充满疼痛和恐惧的幻觉还是会时时困扰着江舫。 他曾经见识过什么叫做沼泽一样可怖的执念,并一度以此为耻。 他有着无数的爱好,他换过无数的工作,他见过无数的人。 但只是游戏人间罢了。 直到…… 江舫望向了正翻着李银航笔记的南舟,神情柔和下来。 颈部的疼痛退去,聒噪的幻觉消失。 他重新回到了拥有着南舟的现实。 为了分散注意力,江舫将目光转移向床边墙壁上的儿童涂鸦。 三个执手并肩的家人,齐齐露着白惨惨的牙齿,对着江舫展开幸福的笑容。 他想到了那十三盒印着教会logo的火柴,想到他如此频繁地造访 面对着这样一副和美的亲子绘图,江舫目不转睛道:“这个家有一个父亲,两个孩子。但是,女主人是一直不在的吧?” 与此同时,次卧里的沈洁和瘦猴他们也在研究网页内容。 “这他妈不扯犊子呢吗。” 听完沈洁的简单概括,瘦猴忍不住骂道:“还耶路·撒冷,这狗屁教主能说出耶路·撒冷在北美洲还是欧洲就算他牛逼。” 健身教练也很是赞同:“这些信教信上头了的都是疯子。” “我以前去街上发我们健身房传单的时候,也有个老太拦着我,死活要跟我聊聊,让我入她的什么教。”健身教练接着说,“我没听她的,说我坚定信仰人民币,你给我人民币我就信。结果她骂我是个熊瞎子精,死后会遭报应的。” 沈洁没有接他们的话。 她紧盯着网页上一段话,遍体生寒。 “子是父母的骨、血、肉。” “子有父母引领,方降于世,父母于子有圣恩大德,可支配其身,此乃天之公理。” “羔羊反哺,乌鸦反哺,圣子引路,凡有至孝子引路,心至诚时,单魂去,双人归。神力将赐亡者与孝者福音,复生于世,有如耶稣再临。” 这句话的本意,站在撰写教义的人的利益上,其实很好理解。 能上“基·督神功门”这种低级恶当的,多是心灵脆弱、轻信盲从、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人,中老年人群尤甚。 所以他们才鼓吹,子女是爹生父母养的,没有权利管父母如何花钱。 这样一来,教内如何巧立名目、征拿钱财,都成了父母天赋的自由。 子女要是过问,就是不孝,就是辜负了“圣恩大德”。 而如果想要亲人复生,就得要一个“孝子”在前招魂“引路”。 倘若信徒没有子女,或者子女不肯,那“复生”自然是无法完成的。 就算信徒真有这么一个“孝子”,信徒也为了达到“复生”的标准散尽家财,即使最终没有成功“复生”,教会方也可以轻轻松松把责任推到“心不诚”的子女身上。 这本来应该是一桩包赚不赔、怎么解释都是对教会有利有理的好买卖。 想到下水道的那绺连着头皮的头发,沈洁握着鼠标的掌心全汗湿了。 ……假如,这家的男主人按照着教义,这样做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熊瞎子精素材取材自作者亲身经历qwq 以及今天是因为自己很强而骑士病发作的南舟w 小明的日常(十三) 下水道里的长发。 墙后的涂鸦。 消失的姐姐。 打着“复生”旗号的邪门教义…… 零零散散的线索拼凑起来, 都指向一个最可悲的结局—— 早在看到壁纸后的全家福涂鸦时,沈洁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有孩子,所以她知道, 大多数孩子在画画时, 追求的不是完全的写实。 孩子写照的, 往往是他理想中的画面。 但他的画作里, 只有爸爸和年轻的姐姐。 没有母亲。 儿童房里的“立方舟”队, 也已经停止讨论,熄了灯。 他们还要让江舫完成今夜的任务。 李银航很自觉地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南舟则躺在地铺上, 借着小夜灯斑驳的光芒,看向了墙头那幅温情而略显畸形的涂鸦。 他从小画画,当过美术老师, 同样知道小孩子的绘画喜好。 小明的画很可能根本对母亲没有印象,也没有什么向往。 他的母亲,或许是在他有记忆前就去世了。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 只有父亲和姐姐。 因为他对母亲没有概念, 所以, 他完全不符合教义规定的“至孝子”要求。 南舟想,这大概就是男人没有选择年幼的儿子献祭的原因了。 他又想, 小明的姐姐,那个青春年少、用着可可小姐的长发女孩, 真的是无知无觉地送了命的吗? 小明的日记里说,他家总是没有人。 小明涂黑了所有和“Family”相关的词汇,这是回避和厌恶的表现。 小明一个人做饭, 一个人打游戏,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 哪怕看了好看的电影, 他也没有一个可以分享的人。 ……这种时候,小明的姐姐去哪里了? 小明的姐姐是拥有过母亲的。 她究竟是被父亲强行献祭的,还是会因为童年和母亲的那段不可割舍的幸福记忆,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呢? 南舟把手搭上额头,闭目沉吟。 他竟然分不清这哪一种可能更可悲。 基·督神功门是没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力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哪怕男人捐够了钱,成为了干部,他们也不会真的去杀死一个少女。 他不知道男人在杀死女儿的时候,有没有和她达成一致。 但那时,他肯定满怀着温情的期盼。 那场死亡,来得无声无息。 至少在他们来的那天,在7月2日的夜晚,7月3日的凌晨,他们和小明都没有听到屠杀的惨叫。 没有挣扎,没有响动。 一切都是出于盲目的爱。 男人目送着女儿死去,或者是自缢,或者是吞下了过量的安·眠药。 他靠着床铺,注视着她的脸庞,等待着一个奇迹。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焦躁起来。 床上的女儿没有带着引路灯,领回她母亲的魂魄,反倒是渐渐燃尽了她刚到浓时的芳华。 他碰碰女儿的嘴唇,是冷的。 他摸摸女儿的手心,是硬的。 鼻下没有气流,胸膛没有起伏,脉搏不再跳动。 不需要一个晚上,男人就足够意识到他被骗了。 小儿子还在儿童房里安睡。 因此,男人的崩溃也只能是沉默的。 妻子不会再复生了。 女儿也没有了。 但是……如果被儿子发现…… 那时,这位带大了两个孩子的父亲,站在他的立场上,会如何选择呢? 作为纵容并默许了女儿死亡的父亲,他会被警察带走。 小明一夜之间会失去所有亲人。 更重要的是,男人怕承担责任。 这种惨烈的结果,他承担不起。 他要逃避。他只能逃避。 于是,放有手锯的工具柜打开了。 地漏揭开了。 高压锅的蒸汽阀安好了。 女儿的衣服、鞋子打包装好了。 一夜之间,这位父亲战战兢兢、满怀绝望地扫清了女儿在家里的所有痕迹。 与此同时。 同处一个空间的沈洁想得浑身发冷,狠闭了闭眼睛,才从这桩令人如浸寒潭的人伦悲剧中脱身。 瘦猴和健身教练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沈洁用力眨了眨眼睛,起身拍拍瘦猴的一头乱毛。 他找到的这条线索,值400积分。 一个副本推进到这个程度,主线恐怕已经到头了。 沈洁说:“睡吧。明天一早,说不定门就自己出现了。” 瘦猴艰难挪了挪腰,看着电脑的目光还是饱含着恐惧:“要不咱们去客厅睡吧?” “你身上有伤,别动了。”沈洁看着他的狼狈相,把电脑椅拉到他身边,一向精明的目光在注视着瘦猴的时候难得软化了,像是在看着她生病的孩子。 “我和小申都在这儿陪你。” …… 事实证明,沈洁太过乐观了。 昨夜发现线索的惊喜,在天亮后化为泡影。 一觉睡醒,门并没有出现。 房子再次缩小了一大圈。 而且发生了诡异的形变。 ——锯齿状的砖缝,波浪形的天花板,人类臼齿一样嶙峋起伏着的门把手。 整间房子,像是在窑炉里被高温熔化了的失败品、被熊孩子随手揉乱了的纸盒子,歪七扭八地浮在半空。 更糟糕的是,原先变形的只是房屋。 现在,缩小的加剧,导致所有的摆设都缩小了! 就连墙上的涂鸦也发生了形变。 人物的嘴唇扁平地歪斜着、向外拉扯着,从普通的涂鸦变成了让人难以直视的恐怖滑稽画。 电脑、暑假作业、日记本,都缩小了。 暑假作业干脆就剩下了巴掌大小,成了缩印版的小册子。 他们像是误闯了玩具城或是小人国的成年人。 完全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明天,后天,他们会在不断的压缩中,成为罐头里的一堆烂肉。 时间的流速也肉眼可见地再度加快。 尽管昨天时间也有加速,但还算含蓄,花了大概20小时,跑完了原本的24小时。 而现在的秒针已经毫不掩饰它要命的节奏。 哒,哒,哒。 仿佛是厉鬼索命的足音。 虞退思昨天晚上吃了一点安眠药,睡得很沉,因而没有被弄出的响动吵醒。 陈夙峰倒是听到了,但为了护着虞退思,没有出门。 听过沈洁对昨晚情况的概述,虞退思眉头微拧,心有所思。 健身教练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团团转:“怎么回事?!我们还漏了哪里?门要怎么才能开?!” 沈洁嘘了他一声。 她知道,眼下的情况已经全然在她能力范围之外了。 她问虞退思:“你怎么看?” “……还是南舟提出的那个问题。” 虞退思说:“昨天晚上,做任务的并不是侯先生,为什么鬼会对侯先生下手?” 一旁的南舟对着手中的日记本认真点点头。 他说:“……没有逻辑。” 听着南舟没头没尾的话,沈洁头都快秃了。 那逻辑在哪儿呢?! 生命的倒计时摆在眼前,肉眼可见的,他们没有多长时间来打哑谜了。 证据是,陈夙峰没在窄小的书桌前坐很久,南舟就必须要进厨房准备了。 在他一一摆好锅筷、构思今天的菜肴时,他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是李银航。 被江舫陪了两天,南舟再自然不过地问道:“舫哥呢?” 李银航张了张口:“还在儿童房里……” 南舟单刀直入:“你有话说?” “我从昨天开始就有个想法,想去验证一下。” 李银航也不是忸怩的性格,南舟要她说,她就说了。 南舟:“需要我做什么?” 李银航:“我来就好。因为只是一个想法,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无用功……等我确定了再跟你们说吧。你和江舫想你们的,我做我的,两边都不耽误。” 南舟也不细问:“好,我做个菜犒劳一下你。” 李银航:“……”大可不必。 她飞速婉拒:“不用不用,借一下南极星,壮个胆子就好。” 李银航用手端着东张西望的南极星进了次卧,把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唤醒。 原先的电脑屏只剩下了iPad大小,简直像是一套缩小版的模型。 她轻出了一口气,掏出纸笔,在电脑前摆好,不甚熟练地操作起来。 瘦猴上了个厕所,歪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出来时,瞥见李银航一个人坐在次卧电脑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吓了一大跳。 “喂!” 见李银航扭过头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李银航也被魇着了。 瘦猴问:“你干嘛呢?” 李银航指指眼前的网页:“我再看看这个网站。” 瘦猴哦了一声,腹诽着离开。 ……胆儿够肥的。 李银航的胆儿可一点都不肥。 她盯着屏幕,死死咬着大拇指,耳朵高高竖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一个激灵连着一个激灵地打。 不知怎的,离开南舟,南极星精神就恹恹的,抱着细细的尾巴蜷在李银航的手边打瞌睡。 偶尔睡醒了,就抱着李银航的大拇指,小孩儿抱奶瓶似的,不轻不重地啃几下。 不过有它陪着,李银航也不算是很害怕了。 她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进去,连手工任务都是南舟替她做的。 毕竟现在凭她那点蹩脚的手工技巧,已经无法精细地处理好那一根根头发粗细的火柴了。 她甚至帮健身教练做完了打游戏的任务。 见李银航一心沉迷电脑,瘦猴自觉自己的专业遭到了挑战,颇不服气地来看过她好几次,强调自己什么东西都找过了,劝李银航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李银航脾气特好,软硬不吃:“好,你说得有道理。我再看看。” ……一副标准的客服口吻。 直到天色全黑,快到沈洁洗澡的时间了,李银航才微舒了一口气。 她拿着笔记本,把所有记录下的内容默读一遍,揣着南极星匆匆踏出次卧。 今天险些遭到毒手的是虞退思。 虞退思中午梦到了悠远的唱诗声。 很美,很悠远。 他刚刚进入梦境,就有雾气化成的一双双苍白且有流动性的手臂,指引着他往前走、再往前走。 梦里的虞退思腿还有知觉。 他进入了一处偌大的、类似教堂形制的大厅。 在大厅正前方的唱诗台上,他看到了一张张孩童的面孔。 宛如白板,没有五官。 本该长有嘴巴的地方空空荡荡,只有皮下轻微的蠕动。 ……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出声音的。 此时,背对着他的、身着神父宽松黑袍的指挥回过头来。 据虞退思描述,那是他过世的爱人。 那时,他感觉思维像是被吸入了漩涡,一个声音反复告诫他,沉沦吧,沉沦吧。 亏得他精神强韧,一边拧着自己的大腿逼自己清醒,一边注视着那虚假而温暖的笑颜,一步步倒退着,走出了大厅。 身体踏出大厅的一瞬,他才带着一头淋漓大汗猛然惊醒。 此时,他正和沈洁在客厅,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洁见李银航路过客厅,便顺口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李银航摇摇头:“没有。要是我发现什么的话,应该会有系统提示音的。” 沈洁觉得这话也对,便转过身去,继续冥思苦想。 李银航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些。 孰料,视线刚刚一转,她就发现,虞退思正平静地盯着自己。 他目光淡淡的,却像是直直看到了李银航的脏腑里去。 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但虞退思没有为难她,很快便挪开了视线,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找她的队友。 几乎是逃进儿童房的李银航迅速关好了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吁出那口堵在胸口的气。 江舫和南舟同时看向了她。 江舫挑起一边眉毛,用口型道:有发现? 李银航默然着点下了头。 ……这是合作,更是竞争。 眼下,“立方舟”、“顺风”和“南山”的确是短暂的伙伴,需要相互扶持,信息互通。 但,这终究是一个竞技游戏。 最终,三个队总要争先后。 所以,习惯了精打细算的李银航选择先向着自己人。 她握着笔记本,在两人面前坐下,把声音尽量压到最低。 “我好像弄明白……为什么这里的鬼出现完全没有逻辑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能结束这个副本啦w 银航小改改:朋友可以交,但积分终归是我们的 小明的日常(十四) 李银航的笔记本上画着简单的时间轴, 后面附有简单的文字注解。 “是电影。”李银航开宗明义,“目前我们碰到的所有恐怖现象,都是电影里的情节。” 说起来, 李银航之所以会联想到电影, 完全是因为昨天瘦猴的遭遇。 她小时候曾在电影频道看过一部老港片。 具体讲了什么她早就淡忘了, 但里面曾有过一段让年幼的李银航怕得钻妈妈被窝的情节—— 一个男人站在电视前, 被里面一张不断开合的殷红女唇迷了心。 红唇张开, 将男人整个吞入电视,最后探出舌头, 飨足而满意地舔了舔唇。 这导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李银航都不敢在电视这类电子屏幕前停留驻足太久。 没想到,瘦猴的遭遇竟然和她的童年阴影有了微妙的对应。 她这才有了一点点追根究底的依据。 “但是, 只凭着小时候的这点记忆片段,我不敢下定论。” 李银航苦着脸说:“……所以我把电脑里所有恐怖电影都看了一遍。” 她翻开笔记本,摊到了南舟眼前。 《人形》, 一个温情恐怖片, 故事情节大概是有个小孩总觉得家里闹鬼, 跟别人说也没人信,其实是他死去的父亲回来了。 他会站在床头看睡着的儿子, 陪他上学放学,陪他一起打篮球,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儿子跑去寺庙祈祷,希望自己消亡。 《浴室》,韩国片, 29分多一点的时候,女主在洗头,余光瞟到身后出现一双脚。 《夜嗥》, 一个美国片,狼人偷偷藏在孩子床下,孩子玩的时候,遥控汽车滑进了床底,他伸手去够,就被狼人扯进了床底。 这个情节在电影刚开头,3分25秒左右。 李银航提到的电视吞人的老港片《猛鬼入侵》也在其列。 李银航解释道:“今天虞律师碰见的情况,电脑里也有,叫《唱诗班》,一部加拿大片,一个恶魔带领没有脸的孩子们在教堂里唱歌,引诱虔诚的信徒,抓来吃掉灵魂。” 南舟恍然。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鬼的出现毫无规律? 为什么现身的随机,攻击的对象更加随机? 为什么鬼的种类兼有无形、有形,甚至还有狼爪? 被触发的面部识别、浴室里的脚、电脑屏幕上的吃人红唇,梦里的引诱…… 电影里出现过的恐怖情节、不断向内压缩畸变的房屋、消失的门扉…… 与凶案时间几乎完全同步、却不见凶手形影、也不见鲜血尸块的时间轴…… 种种线索,汇聚一处,指向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但唯有此才能解释的可能。 李银航说:“这里是电影世界。” 江舫说:“这里是小明的世界。” 李银航:“……” 李银航:“……啊???” 她花了半天多的时间,硬着头皮2倍速回顾了二十多部恐怖电影,还试图避人耳目,不让其他组发现她在干什么。 她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个多重电影混合的世界。 结果江舫听完她的分析,用了20秒,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她有种考完试后信心满满和学霸对答案、结果被学霸告知她还有一面没写的悲愤感。 她缓了好几秒,才有心思去思考江舫刚才说了什么。 ……什么叫“小明的世界”? 南舟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他为小明做的手工作品。 那是南舟在今天之内完成的。 他觉得,如果到了明天、后天,时间流速再次加快,手工作业可能根本来不及做。 所以他打算提前搭好,到了明天,只要稍微添上寥寥几根,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现在,小明梦想中的家庭已经具备了雏形。 三个高矮不一的火柴小人牵着手,站在房子前。 灯光让火柴杆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釉光,不细看的话,像是几尊微缩的牙雕,精巧又温馨。 南舟用牙签粗细的镊子夹起细如头发的牙签,放在其中一个小人空荡荡的身侧。 ……这是火柴小明的手臂。 他的手很稳,甚至还能分出心神,轻声为李银航答疑:“‘小明的世界’,指的是我们现在身处小明的思想里。” 在李银航一头雾水时,江舫接过话来:“银航,还记得那个电话吗?就是我们去询问水费的时候。” “接线员告诉我们,今天是7月3日。” “6月份的时候,这个家还是正常的三口之家的用水量,12吨。可7月才过了三天,用水就骤增到了11吨。” 李银航试着跟上节奏:“所以,分尸要么发生在1号,要么发生在2号?” 因为高压锅里的油很新鲜,还在发亮。 江舫说:“具体时间不可考了。不过,很有可能就是在我们穿来的那天晚上,他才刚刚送走他的女儿。” 南舟调整了一下火柴小明的方脑壳。 他在想,一个拥有手锯、浴缸和宽敞卫生间的壮年男人,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把一具人体分解到可以运出去扔掉的程度,需要花费多久。 分段锯开不好隐藏的骨头,分批放进锅里煮软,再装作坏了的排骨,扔进楼下的厨余垃圾里去,又需要多久。 答案是,四五个小时足够了。 这样想着,他说:“也许,小明的父亲真的在杀完人的那个夜晚来过小明的床边,站在床边,盯着小明看过。” 轻描淡写地说完一番让李银航毛骨悚然的话后,南舟继续低下头搭建着小明的家,徐徐道: “……但是,如果这个游戏是角色小明正在同步经历着的现实,那么这个游戏就不该这么设计。” “小明的爸爸应该还在家里,我们应该和小明的爸爸这个NPC发生交集,我们的任务应该是发现他杀人的事实,然后设法逃离,而他会提着手锯在后面追杀我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我们扔进一个空房子,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鬼,让我们找一扇不知道在哪里的门。” “从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在扮演小明,按照小明的习惯,起居、洗漱、娱乐、写作业,在这个家里活动。”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不通,小明只有一个,为什么要集中八个人来参与这个副本?” “现在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人数并不重要。因为我们全部都可以是小明。” “这个副本,就是小明脑内的世界。” 在南舟和江舫的协力启发之下,李银航终于打开了思路。 如果现在他们在小明的思想中,那么,姐姐被分尸的那一天,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明来说,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 从他的视角,他什么都没有察觉。 所以从一场幸福的甜睡中苏醒的他,没有嗅到血腥味,没有听到分尸的声音。 而身为玩家的他们,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等到他在7月3日的8点钟苏醒过来,开始新的一天时,地上已经被打扫过,血被冲入下水道,新风系统和洗涤剂的味道将血腥气全部掩盖。 他或许只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肉香。 现实里的爸爸有可能还在家,换了一件新的衣服,神情有些憔悴,像是一夜未眠。 小明就在无知无觉中,开始了他平淡的日常。 而第一天的玩家,也在这样一片虚假的平和中开始了搜查。 中午,小明大概做了一个梦。 尽管小明本人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意识已经接收到了足够的讯号。 于是他梦到了手锯的切割摩擦声。 ……于是虞退思也梦到了。 这个梦或许让小明的心情有点糟糕,以至于在晚上洗澡的时候,想到电脑中恐怖片的某个情节,他十分害怕身后会出现一双女人的裸足。 而沈洁就看到了那双苍白的脚。 临睡前,一天没有见到姐姐的小明,会怎么问父亲呢。 “姐姐去哪里了?” 还是“爸爸,姐姐呢?” 任何一个有一丝良知的父亲,在亲手分解女儿后,精神恐怕都很难再维持正常。 他会说,姐姐出去玩了,还是会说,姐姐去找妈妈了? 总之,那不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答案。 因为隔了一个晚上,江舫他们所在的世界就发生了异样的扭曲。 如果这里是小明的内心,他应该是在紧张了。 他发现了某种异样,也许是姐姐的东西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也许是他也如他们一样,看到了几根带血的头发。 甚至,他在午睡时梦到了那缕肉香。 小明的心房剧烈收缩着,强烈抗议着,正常的那部分越缩越小,畸形的那部分越放越大。 ……这就是他们的第三天,时钟疯转,疯狂愈盛,整个家扭曲成了窑变的模样。 以前,小明只是孤独,他孤独地抱怨着,为什么他们都不陪着我玩。 唯一能照亮他敏感内心的,是万家灯火中属于自己的那一盏。 现在这盏灯,慢慢熄灭了。 过关的关键词,从一开始就安插·在副本的名称上了。 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是“小明的日常”。 是他再寻常不过的日常,也是在痛苦、不安、恐惧中逐渐挣扎、变形的日常。 “所以……”南舟再次得出了结论,“我们正在小明的世界里。” 一个遭遇了意外凶杀的小孩子的内心演变而成的世界。 一层层向黑暗跌落的世界。 这里藏着孩子害怕的鬼,藏着噩梦,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唯独没有一扇可以逃离的门。 所以他们才一直找不到门。 经历了发现真相的片刻欣喜后,李银航突然又重新沮丧起来。 即使发现了身处世界的真相,他们仍然找不到门。 她的发现的确有那么一点价值,但与主线无关,所以连奖励提示音都没有响起。 打个比方,她发现的是一个找到锁孔的契机。 但没有钥匙,依旧是无济于事。 江舫夸赞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银航:“……” 尽管我拿到线索就马上想错方向了,但还是谢谢鼓励。 江舫转而问南舟:“你有什么想法?” 南舟没说话,只是抿着薄唇,眉头微蹙。 片刻后,他说:“今天是我们来的第三天。如果能在今天24点之前出去,能奖励很多积分吧?” 江舫眉尖轻微一动:“你想到了?” “不难。” 李银航:“……”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在被两个大佬轮流摩擦,一个象征性的温柔点,一个简直是简单粗暴。 南舟转向李银航,确认道,“……积分会多一点,对吧?” 看见了脱离这个鬼地方的希望,李银航已经激动得红了脸:“对对对。” 于是,南舟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伸手拿起了小明的数学暑假作业,翻开封皮, 映入他眼帘的,是小明在作业本的扉页画下的一个大大的时钟。 小明在日记里写:“希望时钟拨到头,数学作业能自动写完。” 南舟的指尖划过微凉的书页。 在小明的内心深处,他到底渴望着什么呢? 怎样带着小明一层层往下坠去的希望,找到一扇从痛苦脱身的门呢。 南舟将手指轻轻搭在了涂鸦时钟的时针之上。 这个家他们已经搜遍了,不大可能再有别的线索了。 纵观目前他们的所有发现,唯有这面虚拟的钟表,寄托着小明心愿。 它不属于现实,属于小明的内心。 他将指针倒逆着向回拨动而去。 而那原本停滞在原地、用水笔勾成的时针居然真的动了。 一圈,又一圈。 回环往复的简单操作。 如南舟所说,真的不难,非常简单。 小明想要想要回到过去。 回到没有发生惨案的那天,回到父亲和姐姐都还在的时候。 南舟的指尖越拨越快,眼睛却注视着在小房子前执手而立的三个小小人形。 倒转的时间,随着他的指尖飞速流动而去,带着他们离开这间心的牢笼。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人会许下什么心愿呢? 回去看看父母亲人年轻而健康时的样子? 买一张彩票,完成自己暴富的心愿? 向年少无知时伤害的那个人说一声对不起? 南舟不知道。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有的话…… 一阵悦耳的系统音乐适时响起,打断了南舟的遐思。 音乐过后,所有人都听到了相同的内容: 【叮叮叮咚——】 【祝贺“立方舟”队完成副本“小明的日常”!】 【恭喜“立方舟”队员南舟、江舫、李银航找到“逃生之门”,分别获得2000积分!】 【恭喜“立方舟”队员南舟发现A级道具“逆流时针”!】 【恭喜“立方舟”队、“顺风”队、“南山”队完成基本任务,获得奖励“小明被全部完成的日常”,各获500积分!】 【恭喜三支队伍,在七日游戏时间内,提前四日找到出口,各获800积分!】 【当前任务主线探索度达98.7%。完成度95%以上,即可判定完美S级!】 【滴滴——S级奖励为各1000积分和任一随机道具,道具将会在三日内发送到各位玩家的背包~】 【请各位玩家在三分钟内离开副本——】 南舟顿时消去所有多余的念头,把带有时钟的暑假作业揣到怀里的速度快到李银航来不及眨眼。 三人推门而出时,刚准备去洗澡的沈洁正站在客厅中央。 沈洁双手微微发抖,狂喜难言地问三人:“怎么回事?!” 南舟任李银航跟他们简单解释去,自己则看向周围。 墙壁依然是扭曲的。 只是玄关里本该有门的地方,出现了一扇用孩童的蜡笔歪歪扭扭绘就的门。 ……小明的心,终究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 南舟本来还想,如果没有时间奖励积分,他想在接下来的四天里,留下来陪陪小明。 但这样看来,受过伤的心,不会再轻易痊愈了。 李银航凭自己的能力勉强描述了一下他们的推理过程。 沈洁完全没听懂。 她顾不上心里对“立方舟”的小小嫉妒和艳羡,指挥着健身教练赶快去把瘦猴背过来。 能出去就好,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陈夙峰推着刚吃过安眠·药的虞退思从主卧里出来。 后者撑着头,昏昏欲睡。 沈洁问李银航:“你们出去后,要去哪里?” 李银航:“我们从锈都来。” 沈洁盛情邀请:“来‘纸金’吧,我们是从‘纸金’来的。” “纸金城”,也是游戏“万有引力”的一处传送点。 和锈都高度成熟化的后现代都市不同,“纸金城”金碧辉煌,光彩流离,是个在设定中盛产金矿和钻石,拥有高级装备兑换市场的销金窟。 陈夙峰在研究那扇怪异的门。 江舫在远远观望门的构造。 南舟进了小明的房间,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隐藏道具。 沈洁和李银航在最后的三分钟里,确定离开后的去处。 门厅处的虞退思注视着正匆匆商量着去处的几人,以及背着瘦猴、从沙发处往沈洁方向走来的健身教练。 他眯起因为药效而有些模糊的眼睛:“……怎么多了一个人?” 说时已迟。 江舫蓦然回首。 一具不知何时出现的怪物,出现在了健身教练身后。 那是一具下巴上滴滴答答流着腐液的男性裸·身丧尸! 它扯着半枯烂的声带,尖锐暴吼一声,朝着健身教练后背抓去的胳膊里,密布着狰狞地断裂的人筋与肌肉。 谁能想到,小明的恐怖臆想,居然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刻刷新了?! 李银航一瞬间大脑完全空白了。 有一长串讯息,在她眼前迅速闪现。 美国丧尸电影《丧失》,这个情节大概2小时左右,在所有人都以为完全消灭了丧尸的时候,主角的家里还潜伏着一只。 ……他妈的还是个开放式结局。 客厅实在太狭窄,大家根本躲无可躲。 陈夙峰反应最快,一把拉住虞退思的轮椅扶手,凭空穿越了那扇绘出的门。 健身教练甚至还不及回头,就被沈洁一把扯住了胳膊,吼了一句:“跑!!” 健身教练对沈洁百分百信任,头也不敢回,跑得飞快,几步就蹿出了门。 李银航本来已经打算跑了,没想到该她命里背时,健身教练背着瘦猴撒腿狂奔时,由于前者抱着后者的膝弯,李银航被狠狠撞了一下,踉跄两步,在内心反复尖叫“别摔”“别摔”时,还是没能抵抗住地心引力,一跟头摔趴在地。 江舫因为身高问题,反倒跑不开。 所以他根本没打算跑。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大拇指将双手中指关节按住一声轻微的骨响。 眼见丢了健身教练,丧尸勃然大怒,放开手脚,歪斜着脑袋,朝江舫疯狂扑来! 李银航刚想尖叫,忽见一个身影快步疾走,直接来到丧尸身侧。 ……她甚至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一个南舟。 下一瞬,南舟的左手托住了尸体下巴的底端。 他的右手放在了尸体脑袋右侧上端。 李银航还没想起来为什么这个动作这么眼熟,就见他双□□霆似的向两侧一错。 喀嚓—— 一声脆亮的骨响后,丧尸的脖子直接脱开了颈椎与脑袋的连接,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 丧尸:“……” 他可能也没闹明白,刚才自己脸朝着门口,为什么现在脸朝着厕所。 李银航:“……”没尖叫出来,怪卡嗓子的。 丧尸自然没有死亡,沉默地原地打起转来,似乎要闹明白东南西北。 南舟看了看自己沾满不明黏液的双手,迅速扯过衣架上的一条围巾,擦了几下手。 他一边擦手,一边抬头对江舫说:“下次不要害怕,记得要跑,你打不过,我行。” 江舫把双手插进兜内,完全掩盖了自己刚才的进攻姿态,笑说:“是,南老师。” 简单清理过后,南舟走到李银航身边:“快走。” 双重惊吓下,李银航盯着还在打转的丧尸,有点腿软。 南舟见她不动,索性一把揪住她后脖颈的衣服,拎小鸡似的把她从地上半提起来。 “快走。”南舟言简意赅,“我要洗手。” 作者有话要说:  逃出了名为日常的监牢qwq 南舟:现在就很后悔,非常后悔,不该直接上手掰头.jpg 纸金(一) 纸金城.的名字, 取自“纸醉金迷”。 比锈都更堂皇,也更浮华糜烂。 纸金城是昼短夜长的设定,上午十点日出, 下午三点日落。 下午三点过后, 纸金城就变成了声色犬马的不夜城。 入夜后, 纸金城的天边就会挂上一轮圆月, 在满城的喧嚣声色中, 像是被水滴不慎晕染开的油彩画,边廓并不分明, 透出一圈湿漉漉的朦胧月晕。 纸金城的设计别出心裁,呈同心圆状,内里的一圈是中心城区, 多为尖顶,黑金相间的主色调,瘦尖的屋顶利剑似的直直指向天空, 里面汇聚了酒、舞厅、情报铺子、高档酒店、物资交换点等场所。 在同心圆外围的另一个大圈, 则环绕着九龙砦城一样的破败城寨。 在《万有引力》原本的游戏设定中, 这里是三教九流的汇聚地点,有牙医, 有神婆,也有卖叉烧的。 在这里走路要格外小心, 如果碰掉了npc的晾衣杆,或是撞到了走路颤颤巍巍的npc大爷,都会收获一串叽里咕噜的咒骂。 在城寨里, 玩家有可能用极低的价格拿到有价值的物品情报,也有可能花了大价钱,只能得到一件不退不换的辣鸡蓝武。 但现在, 被未知力量改造过的纸金城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 因为在脱出副本前意外遭遇袭击,八个人现在一同坐在纸金的一间咖啡厅里。 系统时间显示,现在是下午四点,和南舟他们在废都进入副本的时间相比,只过了弹指一瞬, 但与阳光灿烂的废都不同,现在的纸金城,刚进入夜狂欢的前奏。 这里的物价要比锈都贵得多,npc也都是人形。 为他们端上茶点的女侍应笑容完美、妆发精致,完全是真人模样,几乎让人疑心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进入安全地带,大家在松弛状态下,也各自展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 沈洁并不怎么爱说话,静静往座椅上一靠,略疲倦地望着外面流离的灯火。 健身教练闷头干了三杯浓浓的咖啡后,又一口气点了三明治、汉堡之类的廉价快餐,靠快吃猛吃解压。 瘦猴连npc的脸都不敢看,却在npc离开后,从后望着她完美的腰线,一脸的向往。 虞退思是个极其讲究周到和体面的人,即使吃了安眠·药,也是用手撑着头,强忍着不睡。 李银航用餐巾纸闷头计算积分。 江舫展开胳膊,搭着南舟坐着的椅子,姿态乍看之下很是舒展,但如果从第三方视角看,完全是个不动声色的霸占独揽的姿势。 只有南舟,他的状态和在副本内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他刚才拧断人脖子的时候,和现在挑甜品的表情也没什么区别。 洗完七八遍手的南舟把菜单认真审视一遍,点了一个奶油塔,一个雪媚娘。 李银航接过菜单,刚扫了一眼,眼皮就狠狠一跳。 这价格对她一个节俭惯了的人来说,简直和当众抢钱差不多。 两小块甜点,值150积分? 可她对救命恩人也不敢太过嚣张,再加上花的又不是她的积分,所以只敢小声哔哔:“太贵了……” “我想奖励一下我自己。”南舟一本正经地表扬自己,“我刚才表现很好。” 李银航:“……”有理有据,无法反驳,你说得对。 糕点端上来前,南舟被咖啡厅斜对面一座富丽堂皇的三层华楼吸引了注意力。 那里格外喧闹,仿佛中心城里所有的人声都集中在了那里,一起鼎沸。 南舟:“那是什么?” 健身教练咀嚼着食物,含混道:“你们没有听说吗?‘斗转赌城’啊。” 李银航:“……”《万有引力》里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公然违背当代价值观的元素? 沈洁补充道:“这是一个叫曲金沙的玩家自己建立的。” 李银航:“……”还真有人在这个游戏里走经营流啊?! 但她在吐槽之余,很快意识到,曲金沙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与此同时,南舟已经点开了玩家排行榜单,找到了这个名字。 曲金沙,单人玩家,榜单第二。 在副本里跟在沈洁身后、鲜少发表个人意见的健身教练,正常状态下居然是个话痨。 不用细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介绍:“这个曲金沙是最早进入的一批玩家,听说是个打pvp的高手。” “他这个人经营头脑很好,也豁得出去,一口气连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副本,攒了十万积分,在纸金城中心包了一个小门面,大概就五十多平大小,硬生生把所有积分都砸进去了。要知道他当时可是单人排行榜的前三,这一笔买卖,马上跌到了底。” 健身教练咋了咋舌:“……结果你看,没过多久,这整栋大厦都是他的了,他的排名也回去了,还升了一位。” 江舫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些意思来。 他问:“你们自从进入这个游戏,大概过了多久?” 健身教练张口就来:“不算过副本的时间,单在各个安全点辗转休息,就有三个多月了。” 面对李银航震惊欲绝的眼神,健身教练的表达欲更旺盛了。 “没错,这里和正常世界的流速完全不一样。” 他说:“我们跟其他新进副本的人交流过,真实世界那边应该才过去五六天,对?” 江舫和南舟各自不语,李银航则乖乖点头。 “我、侯,还有沈姐,都是大规模失踪事件的第三天进来的。像曲金沙这种第一天就过来的人,从他的角度计算,他在这儿创业起码得有半年多了。” 神tm创业。 但细究起来又没什么毛病。 南舟把注意力从斗转赌场外的渐变色霓虹灯上转移回来,一开口就是大实话:“那你们的积分也攒得太少了一点。” 正侃侃而谈唾沫横飞的健身教练:“……”会不会聊天啊。 所幸,江舫及时替健身教练缓解了尴尬。 他温声道:“这很正常。” 除了买甜点这件事外,南舟在积分的数量上格外较真:“在安全点呆着,会消耗氧气,还要在衣食住行上花费积分,太不划算。” 江舫耐心解答:“你还记得许愿池吗?” 南舟点点头:“嗯。团队榜和个人榜排名第一的人才能许愿。” 江舫:“你许的什么愿望?” 他的态度非常自然,全然看不出是在刺探南舟的内心。 南舟口风紧得要命:“不告诉你。” 江舫也不逼迫他,转而问李银航:“银航,你呢?” 李银航:“当然是希望这个游戏消失,大家都回到正常的世界啊。” 她看向大家,迟疑道:“应该都会这么想……” 沈洁回应道:“我们三个人均分了愿望。我许的愿望是我女儿一辈子健康,侯许的愿望和你一样,小申没有许,他的愿望需要保留到最后。” 虞退思也说:“我许过愿,夙峰还没许,我也让他保留愿望了。” 江舫问过众人,才对南舟说:“你看,许‘一切都结束,所有人回归正常世界’这个愿望的比例还是很大的。” “名次排在前面的人,哪怕有一个人许下类似的愿望,其他人就不用费心争取第一了。他们要确保的,只是挣到足够维持氧气和基本生活需求的积分,尽量避免进入副本,然后活下去,苟到决出排名的时候,和第一名一起离开游戏。” 这个时候,南舟的甜点上来了。 “赛制不是还不完全清楚吗。”南舟一边叉起草莓口味的雪媚娘,一边问,“如果是pk淘汰的赛制,只有最后活下来的单人和团队才能许愿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江舫道,“但游戏规定,是可以保留愿望、留到最后再许的。只要最后有人许愿‘所有曾玩过这个游戏的玩家复活’,现阶段大家就不用去冒险了。”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愚蠢的。”南舟不赞同地摇摇头:“谁知道得第一的是什么人?如果他们只许愿让自己离开呢?如果许愿这个游戏生生世世持续下去呢?” 江舫笑说:“不要小瞧了人追求安逸的心和自我说服的能力。” 他看着南舟吃着东西、竖着耳朵仔细听的样子,想伸出去捏他耳朵的手几番犹豫,最终还是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最开始进来的时候,人总会想,要攒够积分,要争第一,就像我们的试玩关卡遇见的那个刘骁。” “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他刚做完第一个任务,就是想多升几位排名,所以才花积分选了pvp模式。” “他们是初玩者,所以才有紧迫感。但是,经历几次副本之后的玩家呢?” “一次次险死还生,亲眼看着别人死,队友死,正常人能这么轻松地接受吗?是会更积极地参与任务,还是想办法能逃避就逃避?” “人不是机器。就算最开始满负荷运转,但总要吃饭喝水,总要放松享受的。这一享受,一放松,就更不想动了,就更容易寄希望于别人。” “反正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到第一的位置,还不如让自己在有限的条件下过得舒服一点。” 随即,江舫指向了对面的斗转赌场,温和道:“那个就是让人舒服、让人沉迷逃避的地方。” 江舫的口气虽然轻松,却说得沈洁三人组一身一身起鸡皮疙瘩。 他们的心路历程,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都经历过从一开始的积极应对,到现在略感麻木的心理过程,以至于现在一回到安全点,就想埋头大吃,倒头大睡,休息上个七八天,才满怀不甘地选择执行下一个任务。 南舟擦掉嘴角的淡奶油,丝毫不见动摇:“我不管他们怎么想。我是要拿第一的。” 江舫笑了,给他递了份纸巾。 南舟捧着奶油塔,再次瞄向对面的赌场:“曲金沙开赌场,是怎么做到排名第二的?” “……通过交易系统交易积分。” 说话的是虞退思。 他从药劲儿里缓过来了,而且,他显然也和南舟一样,对曲金沙的发迹之路相当感兴趣。 南舟发问:“什么是交易系统?” 因为知道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新人,虞退思对南舟的问题并不感到惊讶:“交易系统不是系统自带的,需要在进入锈都、纸金城这样的安全点后,找到一个随意游荡的npc——每个安全点都会有这么一个npc——和它对话,互通交易规则后才能激活,它会为你们开启交易系统。” “交易系统一旦开启,就可以在双方都同意的前提下,展开单对单、队对队的交易了。” 他看向南舟:“比如,我想用1000积分换取你手里的a级道具,只要我们谈妥价格,进入交易系统,把1000积分和a级道具分别放入各自的交易格,确认过后,就能实现交易,也没什么中间商赚差价。” “不过,负责引导的npc并不会告知玩家这一点,需要玩家自行去探索。这也是我和夙峰进来之后,把相当一部分时间花在探索各个安全点的原因。” 虞退思喘了一口气,继续道: “至于曲金沙……他的赌场里只赌积分。在门口,会有人收取一定数量的入场费,每人200积分。进去后,谁赢了,赌场就会从中抽水,按照游玩的项目不同,大概会抽取1%到5%不等的佣金,他就是靠这个盈利的。 “如果我使用道具呢?”南舟拿出自己那本还没来得及细细研究的、身为a级道具的暑假作业本,“用这个,不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倒转时间?” 虞退思摇摇头,否定了南舟的想法。 “第一,道具的使用往往都是有次数的,浪费在赌博上面,并不合算。” “第二,在所有安全点里,都不能使用道具。” 南舟恍然:“啊……” 但他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他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 江舫接过话来:“因为赌积分。” 虞退思轻轻颔首,表示肯定:“毕竟下副本做任务是要命的。在这里输了,大不了两手空空;赢了,就是一本万利。有坐等盈利的机会,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谁还想去冒生命危险呢?” 除此之外,虞退思还有没说出口的内容。 纸金城里可以交易的场所,还不只是赌场。 在这座城如其名、纸醉金迷的都会,最不缺为了100积分就出卖肉·体的男男女女。 江舫把手抵在唇边,轻笑一声:“赌徒心态。都是这样。” 虞退思看向他:“也确实有大赢的人,积分从一百名开外涨入了前二十。” 江舫平静道:“那是曲金沙允许他赢的。” 虞退思:“也有可能是运气。” 江舫:“你跟赌场谈运气?” 虞退思微微眯起眼睛:“你很了解赌场吗?” 江舫:“乌克兰那边是有赌场的,我在那里打过工,见识过一点。” 旁听的李银航:……好,现在江舫的身份在回国旅行者、音乐交换生的基础上,再次喜加一。 擅长好奇的南舟玩家又一次举手提问:“既然这样,曲金沙为什么只排名第二?”按理说,他完全有实力跻身第一的。 “一是因为他每月还要支付高额的租金和雇佣npc的费用。‘纸金’中心地带是寸土寸金的,而雇佣系统npc来,是维持秩序的,一方面不让某些输掉的玩家赖账跑路,一方面也能制约和监督曲金沙。算是绝对公正的存在。” 虞退思顿了顿:“……二是因为进入后,赌场会提供啤酒饮料和甜点小吃,很多人进去,是为了蹭吃蹭喝,然后就会顺手赌上一两把。不得不承认,赌场的气氛确实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如果是定力不强的人,进去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南舟用小叉子刮盘底奶油的动作一停,眼里的光陡然亮了起来。 纸金(二) 李银航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这不就是吃自助吗?” 虞退思不再细谈, 笑说:“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简单的聚会就这样结束了。 江舫、南舟去付账,顺便开通了交易系统。 虞退思和陈夙峰打算找处地方休息。 刚才的谈话勾起了健身教练的兴趣,他跃跃欲试地想去“斗转”里长长见识, 结果被沈洁的一个眼刀果断劝退。 众人心里各自清楚,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 这回分别之后, 恐怕以后再见的机会就近乎于无了。 站在咖啡店门口, 江舫询问虞退思:“有没有想过和我们组队?” 虞退思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如果有发展的可能, 江舫还是想努力一下。 虞退思单手搭在自己的腿上,笑道:“想过, 但还是不了。我已经很拖累小峰了,不想再麻烦别人。” 陈夙峰在旁边小声应答:“没有。” 江舫了然,点点头, 不再多问。 沈洁听到江舫邀请虞退思,不由得想到自己那次失败的邀请,不禁失笑。 她下意识望向南舟, 发现他正站在所有人身后, 低头摆弄着某样小物件。 ……沈洁觉得他这个动作很是眼熟。 下一刻, 她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南舟居然把那把小锁头从副本里带出来了。 ——他居然还在孜孜不倦地练习开锁。 瘦猴和健身教练在研究去哪里住,而沈洁走到南舟身边站定, 啼笑皆非:“你怎么还在玩这个?” 南舟的回答也是一贯的惜字如金:“练技能。” 沈洁呼出一口气:“没能拉到你们入队,实在可惜。” 说着, 她压低了声音:“……我想最后再努力一把。” 南舟:“……嗯?” 沈洁:“你和江舫可以跟我们走吗,这个队长让给你,让给江舫, 都可以。” 南舟:“为什么?” 沈洁:“当然是想让活下去的几率变高一点。” 南舟终于抬头看向了她的眼睛:“我问的是,你两次问我这件事,为什么两次都没有想过改变条件呢?” 沈洁一愣:“……什么?” 南舟反问:“如果我、舫哥、银航, 都加入你的队伍,前提是你要从你的队伍里剔去一个人,你答应吗?” 沈洁愣了许久。 正巧此时,瘦猴扬声叫她:“沈姐,我们去东城的帝龙酒店,那个地方便宜点儿!” 沈洁“哎”了一声,朝她的队员走去。 走出几步开外后,沈洁没有回身,挺潇洒地对南舟摆了摆手,算是沉默的回答。 ……那就算了。 其他两组人从不同的方向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站在人声鼎沸的华灯霓彩下,李银航有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感:“我们去哪儿?” 南舟简单有力地给出答案:“吃自助。” 李银航:“……”她心里那点刚萌芽的恐惧和无助被这三个字直接掐死。 他又问江舫:“你吃吗?” 江舫注视着对面流光溢彩的“斗转”招牌:“可以啊。” 说完,他就往赌场方向走去,却被人从后一把抓住了胳膊。 南舟说:“你不愿意,可以不去的。” 江舫微怔,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有点想不通南舟是怎么看穿自己的。 自己表现得还算主动,表情管理也很完美。 他笑说:“我没有不愿意。” 南舟坚持道:“你不愿意。” 虽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江舫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但南舟有种感觉:他不喜欢。 江舫本来还想否认,但话到嘴边,他停住了。 片刻后,他改换了态度,不大熟练地选择了坦诚:“我……的确不大喜欢赌场里的人。不过如果只是去吃东西,还是可以的。” 南舟点了点头:“好。那你不要看别人,只看着我就好了。” 江舫的心像是被一根手指轻轻捏了一下。 苏痒的感觉,让他缓了片刻,才笑说:“你说得对。” 转过身去时,江舫的眼睛和嘴角都是弯着的。 他费劲力气想要控制住,但根本忍不住满心的笑意。 他们各自缴纳了200积分的入场券,领取了腕带模样的识别器,随即在衣冠楚楚的npc侍者的带领下,踏入了层层朱门。 这腕带缴费后才可发放,人手一份,进门佩戴,出门作废。 赌场里有特制的扫描仪,只要出现没有腕带的人,npc就会迅速将私入者带出,并强制扣除500积分,以示惩罚。 这是防止有人把队友放在物品栏里夹带进去。 ……尽管正常人不会这么做,但却正好防住了有过这个想法的南舟。 南舟:“……”唉。 走入赌场后,南舟的好奇之心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着,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呢?” 江舫:“……哈。” 南舟:“笑什么?” 江舫:“我正在心里赌你多久会问我。” 南舟:“?” 南舟:“所以为什么呢?” 江舫他们往电梯处走去。 在等待电梯下降的时候,江舫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自己的厌恶感来源于何方:“赌场本来就是吃人的,把赌场搬到这种地方,是要把人吃干净后,再踩着人骨头上去。” 南舟:“但这是你情我愿的。有人来赌,赌场收钱。” 江舫:“不是你情我愿,是一厢情愿。” 南舟抱着南极星认真倾听。 “老虎·机、小钢珠,全部由赌场设定概率,今天出多少,全看老板心情;赌大小,手熟的荷官想摇到什么数就是什么;炸金花、□□,完全可以玩成手彩魔术。” “这些赌场当然不会告诉玩家。玩家以为的公平,全是假象而已。” 李银航试探着说:“我听说,赌场会对新人有优待,一开始是会让你赢的。只要赢了就走,不沉迷不就行了?” “很难。”江舫说,“赌博破坏的是人对金钱的感知能力。” 李银航:“……”听不懂。 “这样说。”江舫问道,“银航,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李银航:“说不好,我们做客服的底薪挺低的,得看接电话的数量。如果每月数量超过了3000个,那每接一个电话就是八毛;满意度到百分之八十,变成一块钱;满意度到百分之九十五,一个电话就一块五。月底结算。” 她认真扳着手指计算。 客服岗位一般会有奖励机制,员工接电话到一定的数量,就可以拿到奖品,电风扇、彩电、投影仪之类的。 万年优秀社畜李银航把这些东西放到闲鱼上卖一卖,还能有一笔额外收入。 她心里本就有一份小账本,加减乘除一番,很快得出结论:“平均每个月9000多一点。” 电梯来了。 三人走进电梯。 电梯只有2层这一个选项。 按下后,江舫问她:“你辛苦一个月,挣到了9000块钱。现在你去赌场,运气不错,本金一夜之间翻了10倍,挣了90000。” 他问:“这个时候,你怎么想?” 李银航代入了一下,果真爽到。 她说:“这不是挺好的吗?” 江舫反问:“那你之前一个月的努力,相比之下又算什么呢?” 李银航回味了一下这话,突然后脑勺一阵发寒。 江舫:“就是这样。你还会安心工作吗?你会觉得,努力毫无意义,没有价值,还不如去赌场一夜来得轻松。” “人的根基,就是这么被慢慢打垮的。” “到了游戏里,到了随时可能要命的时候,还想着要这样挖人的根基……”江舫说,“我不喜欢。” 江舫话音落下,电梯门徐徐打开。 喧嚣的声浪混合着一股冰啤酒气味的凉风迎面扑来。 …… 和南舟他们一样,特地来蹭小吃、啤酒的人不在少数。 雪白的餐台一字排开,甜点精致,类别丰富。 南舟很满意。 他一边取用自己喜欢的,一边环顾审视着赌场的布局。 他的心里渐渐有了数。 这里的甜点确实,小吃则多是瓜子、干果、小零食一类。 这就代表,虽然会提供啤酒,能下酒的东西也不多。 不过这里是可以点热菜热饭的,只需要花费一点积分,物价在整个纸金城里都算极低的了。 但问题是,这里除了赌博区外,没有椅子,也没有电视。 入目的,除了不断变动着的本日赌博排行榜和各色攒动着人头的赌博用具外,没有其他娱乐设施。 想吃想喝,只能站着,看着别人玩。 所以,许多抱定心思来蹭吃蹭喝的人,只能一个个端着啤酒,嗑着瓜子,捧着杯面,去围观别人的赌局。 看多了,就难免技痒。 除了在餐厅设计上的小心思外,“斗转赌场”还有别的巧心。 赌场总计三层。 一楼和二楼都是赌场,想上楼,必须坐电梯,根本没有楼梯。 而三楼一整层,是专供客人住的客房。 入住的条件很宽松,只要是客人,赌过一小把,就能以相对便宜的价格入住。 然而,从二楼到三楼,没有电梯,只有楼梯。 电梯和楼梯离得很远,想要从电梯走到楼梯,必须要穿过人声鼎沸的赌场。 这也就意味着,有无数的诱惑,会在回房的过程中赤·裸裸地引诱着来客。 江舫说得没错。 斗转赌场,是一个致力于抓住玩家每一丝细微的心理变化、精心设计的吞金无底洞。 这种无底洞的引力,就连李银航都没有放过…… “……600积分啊。”李银航总算反刍过味儿来,痛心疾首地小声嘀咕,“600……” 他们上一关得到了s级奖励,才每人1000,现在大几百转眼就扔出去了,连个响都没听见。 肉痛难耐的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麻将室。 ……她以前过年也是陪三姑六婆打过麻将的…… 在她的思维控制不住滑向危险边缘时,南舟清淡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你在想什么?” 李银航猛然一惊。 ——她刚才居然在思考靠赌博回本的事情?! 她忙喂了自己一口蛋糕压压惊。 虞退思说的没有错。 赌场的气氛确实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 她只能竭力屏蔽周围的声响,发誓要把本给吃回来。 南舟比她专心得多,且目标明确。 周围不管再吵嚷,他都只专心于面前满满一碟子的奶油小蛋糕,只会偶尔抬一下眼,找找江舫去哪里了。 江舫自从到了二楼,就放他们两个在这里乖乖吃饭,一个人去查看各个赌博区域了。 李银航很是纳罕:“他不是不喜欢吗,怎么还在看?” 南舟吃掉了一整个完美的奶油花,心情正好,于是耐心解答道:“曲金沙是目前单人榜单的第二。虽然暂时不会影响到我们,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后来会不会和人结盟,舫哥是想去看看情况,以防万一。” 李银航一边听,一边专挑着开心果和碧根果剥,不住点头。 …… 人们总会想,靠经营发家、位列单人排行榜第二名的曲金沙,得是怎样一个黑·道大佬的模样。 最起码也该是西装加身、墨镜不离的。 但实际的他,外貌平庸,身材微胖,穿着宽松的深灰色卫衣和牛仔裤,是个笑容一团和气的中年人。 他袖手看着不断实时变换着的排行榜,眉眼间很是温和。 要是再端个保温杯,他就更像那种家庭幸福、嘴碎唠叨的邻家大叔了。 突然,一点银色闯入了他的视野。 注意到那异常的发色,他感兴趣地一挑眉,主动迎了上去。 江舫想来看看这里的老虎机·构造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突然被人从后搭了搭肩膀:“兄弟?” 他回过头去。 江舫的五官带有较明显俄化特征,这让曲金沙更加兴致勃勃:“外国人?” 江舫回答:“一半一半。” “我就说呢。”听到字正腔圆的汉语,曲金沙的笑容更盛,“以前我猜,外国人应该是进了他们自己的区服,要不我怎么会这么久连一个外国人都没见过?瞧见你这头发颜色,我可吓了一跳,还以为我猜错了……” 江舫温文地一笑,有点腼腆的样子。 曲金沙看向他刚才观察的老虎·机:“想玩吗?” 江舫婉言谢绝:“我爱人不让。”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曲金沙看到了正沉迷甜点的南舟,还有沉迷碧根果的李银航。 ……姑娘还挺清秀,不过看起来挺老实的,没什么主意。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打量起面前看起来高大却青涩的漂亮青年来。 他循循善诱:“不难,试试看呗。” 江舫面露难色:“我……不会的。” 曲金沙露出慈和的微笑。 他声音不高,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要是怕输,我可以借你一点。” 江舫啊了一声:“这……” “不要你还,也不收利息。”曲金沙慷慨道,“来者是客,到了这里,只是看着,一把不玩,实在太可惜了,也浪费了那200个积分,不是吗?” 江舫眨眨眼睛:“您是……” “我是这里的老板。”曲金沙柔和一笑,“叫我老曲就行了。” 江舫注视着眼前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 他见过很多赌场老板。 曲金沙这样的,他也见过。 他们总会慷慨解囊,借一点赌资给初入赌场的年轻人,让他们尝到赌博无本万利的甜头。 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到最后,他们只会微微笑着对跪地哭求的赌徒说,你看,不是我不帮你,你欠了这么多,我也没办法呀。 江舫迎着那张和气的笑脸,恰到好处地露出心动的神情。 “这样……行吗?” 纸金(三) 在江舫四处游荡时, 南舟捧着两个蛋挞,围观了一下老虎机。 他觉得老虎机上的渐变彩灯设计得挺好看的。 吃完两个蛋挞的工夫,南舟眼睁睁看着那名操纵老虎机的玩家往里面扔了800多个积分。 身旁的女伴眼眶急得发红,直拽他:“算了, 别玩了, 我们走……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分……” 然而赌上了头的赌徒是听不进人话的。 他正亢奋到充血的脑袋里, 各种负面情绪正在连环爆·炸,闻言一声暴喝:“少他妈跟老子叽叽歪歪!我输了这么多把了,叠起来,下一把肯定能回本!前面的分你想白扔?!” 南舟好心出声提醒:“概率是不会累积的。” 他刚想说,这应该是初中数学就学到的,赌得红了眼的男人就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滚!” 南舟:“?” 南极星从南舟袖子里探出头来, 还没来得及龇牙, 就被南舟捂住了嘴。 他轻声道:“不至于。” 说着,南舟看了一眼墙上“禁止斗殴”的小漫画。 斗殴,就会被赶出去。 为了蛋糕,不至于。 南极星轻咬着南舟的手指,懵了片刻,探出小舌头乖巧地舔了两下, 安静了。 南舟继续回台补充糖分。 看到和曲金沙对话过后的江舫向他们走来, 他放下了手里的纸杯蛋糕。 他直觉江舫有话要对他们说。 果然,江舫开门见山:“我想玩两把。” 李银航一惊:“不是说不玩吗?” 江舫:“曲老板送了积分给我, 想请我玩。” 说着,他看向南舟:“可以吗?” 南舟想了想:“曲老板送了你多少?” 江舫:“100个筹码。” 这意味着100积分。 南舟:“唔, 挺大方的。”作为诱赌的筹码来说, 相当诱人了。 南舟又问:“你已经答应了?” 江舫注视着南舟:“我跟他们说,想和我家妻子请示一下。如果你不同意, 我就不玩。” 南舟想,这个借口不错,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想反悔,也没问题。 李银航想,怎么感觉江舫好像在占南舟的便宜。 但当事人南舟都没说什么,她也识时务地选择闭嘴。 在三人对话时,场边一个站得离他们很近的人不动声色地走开了,好像只是赌累了、在场边随意地旁边站着休息的赌客。 江舫微微斜过视线,看向那人离去的背影。 南舟也早就发现了窃听者的存在:“是谁?” 江舫面不改色:“在乌克兰赌场,叫oko(眼睛),在澳门叫‘叠码仔’,做的是揽客拉客、探听情报的活。” 说着,他微微翘起嘴角:“虽然原因不明,但这么看来,曲老板对我这个客户还挺重视。” 见南舟还在权衡利弊,江舫温和询问另一名队友的意见:“银航,你觉得呢?” “我……”李银航不怎么抱希望地问,“把他送你的筹码输光,咱们就不玩了,行吗。” 江舫答应下来:“行。” 南舟想着李银航付入场券时肉疼的样子:“把吃自助的积分赢回来,行吗。” 江舫的目光停留在南舟的小盘子上,判断着上面放过哪些甜品,好确定他喜欢哪些口味,同时颔首笑答:“行。” 南舟看他答应得这样爽快,试着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不输,行吗?” 闻言,江舫抬眸,看向南舟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眨眨眼睛,爽朗道:“行啊。” 离得近了,南舟才发现,江舫的睫毛颜色淡且长,眨眼的间隔时长也不短,不显轻佻,反倒给人一种情深凝视的错觉。 南舟努力忍住去数数他睫毛的冲动:“去玩。” 江舫含笑:“信我?” 南舟:“不然?” 江舫笑着,单手拍拍南舟肩膀,旋即转身,向等在不远处的曲金沙走去。 南舟和李银航紧紧跟上。 而在转身的一瞬,江舫脸上的笑容从自信从容,转为了腼腆青涩。 青涩得有三分虚伪。 早就等候在不远处的曲金沙袖着手,打量着江舫的背影,笑眯眯的。 他的耳麦里传来“叠码仔”的通报声:“他们三个是一组,刚才他们的确在商量玩不玩。” “三个看起来都是生手,没什么经验。” “那个长头发的男的绝对是第一次来,一点规矩都不懂,刚才还去插手别人的赌局,被骂了。” “那个女的挺谨慎的,一直在吃东西,也不去看别人怎么玩的。” 曲金沙和善道:“女孩子会比较谨慎一点,也不会太自以为是,这是正常的。” “叠码仔”继续通报:“那个外国人倒是挺想玩的,一直在鼓动他的队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犹豫道:“那俩男的……看起来是一对。” 曲金沙的眉毛突然一动。 “叠码仔”试图形容他们之间的氛围:“挺黏糊的,勾勾搭搭的……” 曲金沙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抬起眼睛,刚好看到江舫转身,笑容不禁更盛。 这样高大漂亮的年轻人,单看休闲裤下透出的轮廓,硬件就是一流水准,标准的毛子规格。 他很喜欢。 如果是同性恋的话,那他就更喜欢了。 等他输到一无所有,自己也不会要了他的命,而会把他养在自己房间里,每天都给他买一点氧气,给一点食物。 让这么一个气质优雅、时刻带笑、一看就没有受过太多生活磋磨的、骄傲又美丽的人,沦落到只能仰人鼻息过活的日子,多么有意思。 这样想着,曲金沙对江舫扬了扬手,慈祥得像是一尊弥勒佛。 曲金沙带着三人组,穿行在花样众多的赌具赌盘间,一一介绍规则。 21点、德州·扑克、俄罗斯转盘、百家·乐、麻将…… 他温柔询问:“想玩哪个?” 南舟看向江舫,发现他带着一脸难以决断的无措踌躇。 他谨慎地东看西看,面露难色。 连南舟都有点想问他怎么了。 人精曲金沙果然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江舫脸颊微红:“是这样的……我和同学玩过桥牌、纸牌,但这些新的玩法,我都是第一次见。您跟我讲了这么多规则,我也不大清楚……” 美貌的人,连笨拙起来都这样让人赏心悦目。 曲金沙心旷神怡之余,愈发耐心:“那我们玩老虎机?” 说着,他坐到了一台空闲的机器前。 机器显示,要50筹码才能开机玩1次。 斗转赌场里,1点积分兑1个筹码,筹码面值分别为10点、50点,最大面值是100点。 曲金沙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面值50点的蓝色筹码币:“玩法很简单。看到了吗,机器界面上有三个玻璃框,框内的花色图纹不同,投进筹码后,一拉拉杆……” 他按流程操作后,拉动拉杆。 界面上的花色顿时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速运转。 “如果最后摇出的三个花色完全相同,能得5倍筹码;如果摇出来特定图案老虎,就能拿走奖池里积累的筹码——” 说话间,三个飞速转动的图案开始依次定格。 曲金沙运气不错,前两个图案花色完全一致,都是憨厚的小熊。 可惜,最后的花纹是一条蛇。 这就算曲金沙赢了,投入的一枚筹码翻倍。 他从出币口拾起两个蓝色的筹码币,谦逊地一笑:“说白了,就是拉拉杆,比运气,特别简单。” 当然,他不会说,老虎机的获胜几率,早就由电脑设定好。 输赢的杠杆,从来就不握在玩家的手中。 南舟平静地想,是挺简单的,但副作用就是吃玩家的脑子。 江舫淡灰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甚至有几分真挚的仰慕:“曲老板运气真好。” 曲金沙胖心大悦,引诱道:“想玩吗?” 出乎他意料的,江舫摇了摇头。 江舫说:“我想和曲老板赌一赌。” 他又解释:“是您带我玩的,也是您借筹码给我。我以前没在赌场玩过,您要是能一直带着我,我心里踏实。” “好哇。”曲金沙答应下来,“德州·扑克?” “太难了。”江舫软声道,“我们玩一点简单的游戏。” “那你……” “曲老板运气这么好,我想和曲老板赌赌运气。”江舫沉吟片刻,说,“就……赌大小,怎么样?” 曲金沙突然觉得这气氛有哪里不对,着意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 但他还未深思,就见江舫灿烂一笑,双手合十放在唇边:“拜托老板了。” 李银航:“???” 南舟:“……?” 他呆呆看着江舫,出了神。 撒娇,可爱,像南极星,想摸摸头。 曲金沙被他的模样晃了一下眼,点了一下心。 不过,他理智仍在。 笑着应允下来后,他环顾四周,遗憾道:“哎呀,没有多余的桌子了。” 江舫也跟着他环顾一圈,面色微带失望:“是啊……” “没事儿。”曲金沙抬手招来另一位“叠码仔”,“搬张新桌子来。” 曲金沙很少亲自开赌。 这回,他难得下场,自然招来了不少关注。 桌子刚搬来,就已经有一大票人聚拢了来,围着小小的四方赌桌,窃窃地交流起来。 “听说是比大小。” “不会。这么简单的?” “怎么不打接竹竿呢?” 在一片窃笑和议论声中,曲金沙神色如常:“比大小你应该是玩过的?” 得到江舫肯定的回答后,他摆出绝对公平正义的姿态:“再确定一遍规则,免得咱们规矩不一样,出了问题。” 江舫身体前倾,作认真倾听状:“嗯。” 比大小,抽扑克,是最一目了然的玩法。 顾名思义,两个人一人抽一张扑克,然后比较大小点,大者胜。 “扑克54张牌,去掉大小joker,2算最大的,a次之,然后是kqj,一直排到最小的3。” 江舫静静问:“如果都抽到2了呢?” 曲金沙笑道:“花色排名,黑桃最大,红桃次之,然后是方块,草花。” 他摸了摸牌桌一角:“机器洗牌,不经人手,绝对公平。” 江舫淡淡“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用来活跃气氛的美女荷官。 用来吸引玩家目光的兔女郎荷官硬是被玩家江舫瞧得红了脸。 江舫却对她的穿着并不很关心。 他不过是透过她的身影,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刚进赌场打工的那一年,他的年纪按乌克兰法律,谁雇谁犯法。 但地下赌场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法律意识。 签下了一纸虽然粗劣、但能为他带来丰厚收益的合同,江舫经历了两周紧张的封闭训练,熟悉了所有棋牌和机械的秘诀后,被拉到了化妆间,被化上了用以掩饰他青涩面孔的妆容。 左眼眼尾涂蓝,右眼眼尾涂红,带着亮片细闪的光,一直没到耳后发梢间。 眼角一滴粉色桃心形状的泪,像极了赌场扑克牌里的joker牌。 他被妆扮成了一个美丽的小丑。 江舫从回忆里脱身,垂目看向荷官送上的一副新牌。 曲金沙挑出了两张用不着的joker,摆在了一旁。 ……每个出色的荷官都能拥有自己的花名。 这是地下荷官的荣耀,是对其能力的认可。 最性感火辣的荷官女郎叫做“queen”(女皇),最可爱甜美的荷官少女叫做“heart”(红桃),最沉稳老练的荷官老手叫做“king”。 在赌场工作两年后,16岁的江舫已有了超过180cm的身高。 他的骨骼还在这污浊的地下茁壮成长。 他的面孔,也逐渐长成了赌场可以拿来变现的模样。 在洗去小丑妆容的那天,江舫得到了他的花名。 那一天,江舫一身深黑西装,银白的头发向后梳去,在脑后绑成公主头。 在荷官的技巧表演中,他带着标准的微笑,熟练地将手中的牌一张张弹飞,又将雪花似的落牌一一接稳在手中。 反手展开后,原本被洗乱的53张牌,在他掌心恢复了正常的顺序。 而他口中衔咬着一张单独的牌。 雪白的牙齿,自然的红唇,嘴角绅士地往上弯起。 一切配合得那样完美。 后来,那张牌成了他的花名。 鬼牌,joker。 江舫在那美艳的兔女郎荷官的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被关在训练室里,在十个小时内把包括假切、斜对角控牌、底部滑牌的入门技巧重复演示了四百五十六次的自己。 现在的荷官,只是用来炒热气氛的道具,已经不需要扎实纯熟的基本功了。 他收回目光和一切思绪,惯性地来回扳动着手指。 长度稍长的拇指彼此相抵,柔软地贴合在一起,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力道和灵巧可言。 为示公平,曲金沙主动把挑出了joker的新牌递给江舫:“这是我们的牌,你可以看看,没有做记号,也不是道具牌。” 江舫笑说:“谢谢。” 说着,他接了过来,认真地挨张查看。 曲金沙凝视着江舫的动作,神情略带玩味。 从刚才起,江舫给他的感觉有点异样。 但是,曲金沙一点都不怕他检查出什么来。 因为真正的秘密,藏在桌子里。 所谓的全自动洗牌,“绝对公平”的牌桌,才是最大的笑话。 这张桌子,就是专为“比大小”设计的。 新牌的确不是道具牌,也没有做记号。 但这是进入桌子之前。 在进入洗牌阶段后,它会根据牌内的磁性码,自动识别出牌面数字的大小,并在牌背面繁复的花纹上提供一定的热温,使得牌后的花纹出现特殊的细微变化。 而只有完全了解这种牌的制作工艺的人,才能从花纹中发现那一点点微乎其微、近乎于无的变化。 原理就是如此简单,但大家的当,也都上得如此轻而易举。 曲金沙双手交叉,把双下巴搭在手背上,笑道:“咱们第一局别玩太大。就赌10筹码,然后你再看着往上加,行吗?” 曲金沙的这个要求,也是淬着心机的。 他送给江舫的是100点筹码。 先赌10个筹码,无论他是输是赢,这100个筹码就算被拆了。 这样一来,他一旦赢得兴起,或是输得兴起,就很有可能主动提出增添筹码了。 江舫修长的拇指一一搓过牌面,像是在清点牌数。 听到曲金沙的提议,他微微笑了:“好啊。” 说话间,他把所有牌合拢在掌心,捏住所有牌,精确挑准一个偏上的中心点,轻巧一握—— 整副牌被捏作了一个略不完整的c型。 这不过是个寻常的捏牌动作,却捏得曲金沙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这个动作,会破坏牌里的磁性码! 在曲金沙倏然惊觉时,江舫对他微微笑了,把几乎被完全破坏了磁性码的牌理好,礼貌地推回了牌桌中央:“完全没有问题了。现在开始吗?” 曲金沙喉头一冷,随即,喉咙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一缩一缩地紧张起来。 ……这人难道是个懂行的?! 纸金(四) 曲金沙笑脸依然和善, 心里的算盘珠已经打得落雨似的。 江舫折牌的位置和手法极度精准。 这副精心设计的磁码牌中,恐怕其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沦为普通扑克了。 众目睽睽之下,如果现在提出换新牌,未免太过刻意, 也不够体面。 按赌场规矩, 一副刚拆封的新牌如果没有出现明显损毁, 起码得用过三轮后才能更换。 目送着几乎完全失效的扑克被送入机器中,耳旁传来无序淘洗、刷拉刷拉的机械运转声。 这声音,曲金沙听过千百遍。 听着听着,他的心就静了下来。 本来,他打算在第一局让江舫尝点甜头的。 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年轻人, 难免气盛, 吃点亏也是好事。 江舫似乎对他即将面临的一切浑然不知:“有庄家吗?” 曲金沙不敢再小觑他,但面上的态度还是一样随意:“你还懂‘庄家’?” “德州·扑克的规则里提过,您刚刚教的。” “这个可以有。轮流坐庄。” “一轮换?” “一轮换。” “庄家赔率多少?” “输赢都是3倍。” “谁第一个坐庄?” “我先?” “……好。” 几番拉锯对话间,江舫的笑容已经褪去了青涩和腼腆。 他坐得很舒展从容,单手搭在膝盖上,钢琴家一样的修长手指跟着赌场内流淌的交响乐, 在膝关节上缓缓敲动。 “您先来。” 曲金沙心中暗笑。 他已经看出, 这个年轻人是有几分本事的。 知道点赌场的小技巧,懂基本的赌博术语, 而且雄心勃勃,想要大捞一笔。 不过, 就算要扮猪吃老虎, 这表现得也太着急了。 还没忍上一时半刻,就急不可耐地炫耀他的本事了, 简直像只小孔雀,根本不舍得藏起它漂亮的尾巴。 重新理好微乱的阵脚后,曲金沙把江舫豢养起来的欲·望水涨船高。 驯服狗有什么乐趣? 把一条自认为狼的、骄傲又自矜的小狗绑缚起来,一点点磨掉他的尊严和理想,难道不有趣吗。 南舟也看出,江舫的气质有了他说不出的变化。 之前,他身上的攻击性很淡,始终是谦冲有礼、笑意盈盈的,给人的感觉很易亲近。 但现在的江舫,独身一个坐在那里,是一团冰封的火,看着热烈,内里却是傲然冷漠的。 这个他和那个他,唯一的共同点是,他始终是笑着的。 南舟上前几步,碰了碰江舫的胳膊。 已经隐约找回过去状态的江舫心头蓦然一动,转过头来。 遇上南舟的目光,他小臂上不自觉紧绷起来的肌肉线条骤然放松。 江舫笑问:“怎么了?” 南舟低下头来,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问他:“什么是庄家?” 这个问题在赌场里,堪称智障。 嘘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但江舫没有一点不耐烦,细细跟他解释:“赌桌上,坐庄的一般是上一局的赢家,叫庄家;其他玩家叫闲家。赌大小的庄家闲家,是可以轮番来的。他一次,我一次,然后再轮到他。” “那‘输赢都是3倍’,指的是?” “做庄家赢了,闲家要输给他筹码的3倍;同样,做庄家输了,也要赔付3倍筹码。” 南舟没什么表情地了然了:“啊……” 然后他站在了江舫身侧,没有离开的意思1。 江舫:“还有什么问题吗?” 南舟:“没有了。我想在这里站着。” 江舫探询地看他。 南舟:“……陪陪你。” 簇拥在周围的喧嚣人群,柔软温暖的红色天鹅绒地毯,水晶灯的璀璨华光,还有对面蓄势待发的对手。 被这些四面八方围在正当中的江舫笑问道:“我看起来很孤独,需要人陪吗?” “我不知道。” 南舟低下眸光,淡淡道:“……我只是来这里站一下。” 被南舟这记微妙的直球直叩心门,江舫心口微微一悸。 他定定注视着南舟,直到牌桌中央拓开一个四四方方的洞,送出一叠牌面朝下、已经完全洗乱了的牌。 兔女郎荷官端来满满一盘筹码。 10点筹码是黄色,50点是蓝色,100点是红色,高低错落地摆成宝塔状。 李银航见状,吓了一跳。 ……不是说好只赌100点吗? 但赌桌上的江舫对此没有异议。 兔女郎拿出铜制的手杖形小牌钩,抬钩一抹,将彻底洗匀的牌面一字排开。 曲金沙的目光迅速在牌面上掠过。 他并没有看到有特殊纹路的牌面。 ……磁性码没有发挥作用。 当然,对这样的局面,他早有预料,并不多么意外。 他着意检查了一下,江舫刚才拿牌时,有没有趁机往牌上做记号。 曲金沙自恃眼力过人,但检视一圈后,他发现,江舫手脚还挺干净。 这一发现反倒令他有些失望。 斗转赌场的规矩,“玩客”一旦出千,被抓了现行的话,要倒偿10倍赌资。 曲金沙喜欢这个文字游戏。 客人们才是“玩客”,而他是“玩主”。 主人作弊,怎么能算作弊? 只要等三局之后,再换上一副新牌就是。 到时候,江舫没可能再碰到新牌分毫。 江舫很快指定了一张牌。 曲金沙心态稳健,随便取了一张最末的牌,挪到自己眼前,翻开查看。 草花7,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没什么惊喜。 曲金沙笑问:“加码吗?” 江舫面前筹码格里,摆放着一枚孤零零的、面值10点积分的黄色筹码币。 查看过牌底过后,他的表情依旧滴水不漏,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他答:“不加。” 曲金沙笑意更盛。 对方抽到的牌面,想必也不是很大。 不出曲金沙所料。 江舫翻过牌来,是黑桃9。 52选2,就是这样毫无趣味、纯赌运气的游戏罢了。 第一局,江舫赢得不痛不痒。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不大热情的欢呼,还有幸灾乐祸的起哄: “哦——老板输了!” 曲老板不怒不恼,笑微微地把牌摆回了原位。 这一盘,江舫尽管赢了,却赢得很杀士气。 “哎呀呀。”曲金沙看着自己的三枚面值10点的筹码币被铜钩拨弄到江舫的筹码格内,摆出十足的惋惜口吻,“要是小江刚才有点自信,加注了就好了,现在能翻3倍。” 闻言,本来还沉浸在获胜喜悦中的李银航心头一哽,兴味大减。 是啊,9这个数值其实还算大的。 要是刚才稍微自信点,跟注一把…… 南舟的声音,把她的遗憾生生打断了:“那曲老板为什么不加呢,因为不够自信吗。” 曲金沙也不恼,温和地打了一把太极拳:“哈哈,我这个年纪的人,拼不动了,喜欢求稳。没想到年轻人也是小心翼翼的,没什么冲劲啊。” 江舫对曲金沙话里的软刀子全然无视,将手中的黑桃9归拢入牌堆中,再次将一整副牌拿在了手中。 因为牌内的磁性码已经被他破坏大半,曲金沙并不恼他,只不疾不徐地提醒:“小江,要开第二轮了。” 江舫目光一一扫过牌上数字,头也不抬道:“我看看。” 曲金沙心里咯噔一声。 他会记牌? 不过须臾间,曲金沙就笑开了:“不用看它。只要进了洗牌机里,它就又洗乱了。” “不会乱的。” 说话间,江舫从扇形的牌面上方抬起眼来。 被挡住下半张脸后,江舫的眼睛里没了笑意。 他轻声道: “曲老板,什么牌都是有规律的。” “不管洗成什么样子,该看到的都会看到。” 曲金沙失笑。 没想到这个漂亮青年还挺会装腔作势。 看来是打算动什么手脚了? 但江舫迅速合拢牌面,再次露出了带着诚挚浅笑的下半张脸。 这让那带了几分认真的话语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笑。 52张牌,又一次被喂入了机器。 经历一番千淘万漉后,桌面又一次缓缓从中开启,托出一副牌来。 这回轮到江舫坐庄。 他如果要想出千,那就只有抓住刚才那次碰牌的机会了。 曲金沙狭小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迅速扫过牌桌上摊开的牌背,试图寻找出江舫做下的痕迹。 谁想,搜寻之下,他有了意外收获。 磁性码! 左数第13张牌,出现了磁性码被识别后独有的细微变色! 那差别微小得像是辨别色块游戏里的第70、80关。 小到什么程度呢? 小到哪怕把这张作了弊的牌单独挑出,放在众人面前,告知他们这是一张有问题的牌,普通人也难以识别到底是哪里作了弊。 江舫那一折,果然没能破坏所有的磁性码! 第一次,轻微受损的磁性码没能被机器识别出来。 第二次,磁性码成功通过了磁筛。 欢喜下的曲金沙,面色不改,斟酌一番后,依前样自然取出了那张代表着胜利的牌面。 幸运女神是站在他这边的! 思及此,曲金沙气定神闲,并不忙于揭牌,问对面的江舫道:“小庄家,选好了吗?” 江舫将选好的牌端正倒扣在面前,旋即侧身,从筹码盘里取了一枚红色的100面值的筹码,连着上一局的40点筹码,一并放入筹码格。 曲金沙在心中嗤笑。 靠运气赢了一局,再受自己一激,果真就自信爆棚了。 曲金沙也跟他添上了一样的筹码,边添边道:“还加码吗?” “啊……” 江舫学着南舟的恍然语气,又取了一枚红色筹码,夹在右手拇指与食指间,作执棋状,摩挲片刻,将筹码再度放至筹码格内:“加码。” 曲金沙丝毫不惧,跟他添上一样的筹码,好心提醒道:“江舫啊,少加点儿,要是输了,你是庄家,得赔3倍呢。” 听他这样说,江舫把手举到耳侧,掌心面对着曲金沙,指尖轻轻一晃。 ——他的尾指和无名指间,居然还夹着一枚红色筹码! 他把那枚红色筹码丢入格中,重复道:“加码。” 曲金沙见他如此笃定,心口猛然一紧。 磁性码只会帮助牌桌从52张牌中识别出规则中最大的那几张。 难道他也抽到了2? 且在花色上取胜了?抽中了最大的黑桃2? 曲金沙正欲悄悄翻开自己那张牌检视确认,就看到,连加两次码的江舫翻过了他的牌面。 赫然入目的,是一张红桃9。 曲金沙:“……” 他差点没忍住呛到自己。 短暂的惊愕后,他费了巨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放声大笑的欲望。 ……就这? 不过是抽到了和上次一样的9而已! 曲金沙怎么能预料到,自己那句随口的激将法居然这样有用? 眼见到了必胜之局,他浓浓的玩乐之心再次升起。 江舫不是喜欢扮猪吃老虎吗? 不如自己也扮一回,让他尝尝被吸吮到骨头渣都酥掉的滋味。 强行按捺着上扬的嘴角,曲金沙把筹码格里的筹码一一补齐,如同一个宽厚老实的长辈,讪讪笑道:“手气真不错。那……我也看看我的。” 他掀开了自己面前的胜利之牌。 曲金沙没有看牌。 他牢牢盯着江舫的脸,想第一时间从这个气盛的青年人脸上看到错愕的灰败,不甘的恼怒,以及惨败后渴望翻盘的病态狂热。 ——但是,没有。 他期望出现的表情,什么都没有。 江舫嘴角的弧度没有任何改变,像是经过精密训练的仪器,一切都是稳稳的恰到好处。 在周遭愈发幸灾乐祸的欢呼中,曲金沙脊背骤然一冷。 ……不对!! 他猛地低头,喉间一阵抽缩。 从天堂跌下的心理失重感,差点让他失态地打出一声“咕噜”的闷嗝来。 映入他眼帘的,是当前整副牌中,最小的那一张。 草花3。 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曲金沙放大的瞳孔中,江舫抬手托住了腮。 江舫不会说,自己刚才在四处参观时,就发现了赌场统一使用的扑克牌背后的秘密。 他更不会说,自己曾顺手从荷官拿下去的、已经被扫描使用过的废牌中,挑出了一张草花3。 做了四年荷官,江舫有留赌场扑克做纪念的习惯。 而在被曲金沙邀赌时,江舫心里就有了计划。 这张草花3在被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它是那一局中最需要的、最大的牌面之一。 而在赌扑克牌大小的比赛规则中,草花3永远是最小的那一张。 所以—— ——“我们玩一点简单的游戏。” ——“曲老板运气这么好,我想和曲老板赌赌运气。” ——“就……赌大小,怎么样?” 在第二次拿到牌、清点到草花3的位置时,江舫手腕微斜,将这张背面已带有磁性码印记的牌轻松滑入序列当中。 一翻一覆间,就做了变换。 果不其然,曲老板只关心他是不是做了记号,对自己借他的作弊之手挖出的陷阱,浑然不察。 江舫托腮而笑,浅色的瞳孔里盛着谦恭又冷淡的光。 他说:“曲老板,什么牌都是有规律的。” “不管洗成什么样子,该看到的都会看到。” 说着,江舫指尖拂过被兔女郎的铜钩手杖钩来的三枚鲜红筹码,似笑非笑地反问:“对不对?” 纸金(五) 曲老板连输两局了。 虽然赌金只能算小打小闹, 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 能看老板吃瘪,哪怕是小亏,也有趣得很。 曲金沙体面的笑容像是面具一样,胶黏在他脸上, 没有丝毫动摇。 只有微微放大的鼻孔稍稍出卖了他内心的起伏波动。 他来不及想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他只知道, 自己决不能声张。 就算江舫真的出了老千, 但那张有标记的草花3,千真万确是自己亲手摸的。 在局外人看来,难道江舫还能脑控他曲金沙选哪一张? 这一波,曲金沙被江舫打了个有苦说不出。 不过,他也有必要采取一些措施了。 曲金沙温和地叫了他一声:“小江?” 江舫把观望宝塔状的筹码盘的视线收回,用目光询问他, 想说什么。 曲金沙自然问道:“喝点饮料吗?” 江舫从容笑道:“是曲老板请吗?” 曲金沙笑说:“当然。” 他勾一勾手指, 同赌场侍者耳语了两句。 不久后,刚才离开的侍者穿过拥挤的人群,口中频繁说着“让一让”。 他带来了一杯伏特加,一杯石榴汁,都用精巧的大口玻璃杯盛着,内里浮动着圆形的冰球, 杯口凝结了一片白霜。 浓重的酒息让江舫不引人注目地皱了皱眉。 他说:“我不大喜欢喝酒。” “唉——”曲金沙的话音拐了个阴阳怪气的弯儿, “你有点俄国那边的血统?毛子哪有不喝酒的?” 面对劝酒,江舫倒也没有强硬拒绝, 接过酒杯,轻嗅了一下, 又含了笑意:“这一杯不便宜。” 曲金沙也不隐瞒:“150积分一杯。是场里最贵的酒了。” 江舫斜过酒杯, 轻品一口。 醇香的辣在舌尖上绽放,起先是冰凉, 然后是火焰似的烧灼热感。 “菲轩,波兰产的。”江舫建议道,“不加冰,或者加几滴青柠汁的话,会更好一点。” 曲金沙看向他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其他的内容:“……多谢建议。” 侍者本打算把石榴汁放到曲金沙那一侧,谁想身后急着看热闹的人群撞到了他的胳膊,赤红的石榴汁从托盘里倒翻出来,将丝绒质地的绿色赌桌沁出了一大片深色。 侍者神色一变,忙抽出手帕,覆盖在被弄污的地方,不住道歉。 曲金沙性格宽厚,自然不会在意这小小的失手。 “没事没事。”曲金沙把被沾了一点石榴汁的牌拿了起来,朝下放入侍者的空盘,“换副牌就行。” 见状,江舫把杯口抵在唇边,神情没有太大波动。 甚至在听了曲金沙的话后,他也冲侍者招了招手:“劳驾。有小青柠的话,也帮我拿一个。” 侍者被吩咐得一愣,下意识看向曲金沙。 曲金沙对他轻轻一点头,他才收起托盘,说了声是,转身离开。 不多时,一副新牌和江舫的小青柠被一并送上。 曲金沙动手拆开新牌,江舫动手挤小柠檬。 曲金沙着意问他:“还验牌吗?” 江舫对此兴致好像不很大。 他品了一口他新调制的酒,略满意地一眯眼:“曲老板先。” 曲金沙用胖短的手指把牌理好。 他理牌的动作很有水准,只是慢条斯理的,自带一份憨厚的朴实。 他还笑着自嘲:“反应慢,比不上年轻人了。” 江舫:“曲老板不要太自谦了。” 曲金沙将自己理过一遍的牌递给江舫:“小江不也挺谦虚的。还说不会喝酒呢。” “不喜欢,不是不会。” 江舫接过曲金沙的牌,却没有像第一次拿新牌时那样,用拇指一张张点过去。 他一手握着酒杯,另一手的大拇指和尾指配合默契,拇指单将最上面的一张牌搓出,尾指打了个花,反接过来,将牌面正反颠倒,滑到最下方。 这把单手洗牌的绝活,看得身后一干赌棍两眼放光,恨不得当场拜师学艺。 南舟在旁边歪着头,左手背在身后,默默地学习他的动作。 江舫一边洗牌,一边问:“下一轮是曲老板坐庄?” 曲金沙:“是呀。” 江舫对他一举杯:“……那我可得做好准备了。” 曲金沙用石榴汁回敬。 而他回敬的那只手的袖子里,正揣着一张牌。 ……赌大小中最大的黑桃2。 刚才,第二局结束时,曲金沙就迅速锁定了黑桃2的位置。 在动手整理时,他刻意将黑桃2抽放在了所有牌的最上方。 而将被石榴汁弄脏的旧牌递给侍者时,他是压着腕,把所有牌拢在掌心,将牌扣放回托盘上的。 就在这间隙,他粗短的无名指微微向后一勾一滑,最上方的黑桃2就稳稳落入了他的袖口。 这是曲金沙的保底牌。 如果江舫故技重施,继续对牌动手脚,那么,他并不介意用这张牌给江舫一个小小的教训。 把所有牌从反面单手洗到正面后,江舫将它放下,单指一抹,牌面呈漂亮的扇面,完美展开。 江舫略略瞄了一眼,随即用尾指勾住末牌,将展开的扇面再度完美合拢:“可以了。” 曲金沙有些疑惑。 这回他为什么没有做出任何试图破坏磁性码的动作? 曲金沙看不懂,想不通。 在一切未卜的疑惑中,新牌被送入了洗牌机中。 第三局,开。 直到牌面被荷官的铜钩抹开,亲眼看到有两三张牌已经在背面洇开了自己无比熟悉的特殊着色,曲金沙还是想不通,江舫动了什么样的手脚。 尽管说要“做好准备”,然而对这一局的胜负,江舫似乎根本不走心。 他很快选定了他想要的牌,抽出后,便用只剩下冰球的玻璃杯将牌压在底下。 选择完毕后,他绅士地对曲金沙一伸手。 ……轮到您了。 眼前是被机器筛选过、确保生效了的新牌。 那么,他袖口里的保底牌,用,还是不用? 短暂的纠结后,曲金沙探手,从牌堆中挑出了一张带有暗记的。 为了避免出现和上次一样的尴尬,曲金沙在牌到手的一刻,马上悄悄查看了数字。 是红桃2。 大小仅次于黑桃2的牌面。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脸上笑意愈加慈祥温和。 ……可以安心了。 抽牌完毕,荷官就依规矩将其他牌收拢了起来。 江舫抬起牌面一角。 他身后的七八个人都探着脑袋要去看。 然而江舫手法极快,一开一合,转瞬间便迅速将无数道目光隔绝在外。 曲金沙盯着他的眼睛,笑问:“押多少?” 江舫看向自己的筹码格。 里面放着他至今为止赢得的所有筹码。 第一局赢来的30点、第二局赢来的340点,再加上曲金沙赠送给他的100点。 加起来,一共440点。 他想了想,从筹码盘里取来了一枚红的,两枚黄的。 他把这一局的赌注确定在了560点。 曲金沙一边动手把自己的筹码也添成等同数额,一边笑着感叹:“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江舫问他:“加注吗?” 曲金沙反问:“你加吗?” 江舫:“加。” 江舫再次看向筹码盘。 曲金沙好整以暇,看他打算加上多少。 不管他加多少,曲金沙都有余裕与他奉陪到底。 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彻底笑不出来了。 江舫从盘子里挑出了三枚黄筹,一枚蓝筹后,便将这些放在赌桌一侧。 兔女郎荷官柔声提醒:“所有筹码都要放在筹码格内才能生效的。” 江舫回以温暖的浅笑:“谢谢提醒。” 说罢,他将去掉那四枚筹码的筹码盘拿起,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己侧的筹码格之上。 江舫对曲金沙笑道:“麻烦您另拿一盘。” 曲金沙脸色先是一白,旋即转为淡淡的铁青色。 他指甲抓紧椅子柔软的皮革扶手,强笑道:“这……你确定?” “我数过了。”江舫泰然自若,“去掉那四枚,这一盘的积分面值一共12000点。” 言罢,他优雅地点点头:“我和我的同伴付得起。” 李银航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了。 怎么突然要玩这么大?! 她下意识跨前一步:“江……” 南舟却向后一伸手,将她挡在了一臂开外的地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银航呆了半晌,眼前一亮。 对了,南舟就站在江舫身边。 他肯定是看到了江舫的牌底! 所以,江舫抽到的牌,这回一定是压倒性的绝胜! 满满一盘筹码押在眼前,像是一座山突然横在了曲金沙的心上,叫他抑制不住地汗出如浆。 他想用麻纱手帕擦擦额头,掏出来后,却又只能攥在掌心里吸汗。 他听到自己用干哑且平稳的声音吩咐侍者:“再取一盘过来。”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他的底气早被抽干了底。 心每跳一下,就仿佛有一只铅锤在重重撞击他的肋骨。 众多担忧争先涌入他的脑中。 江舫抽中了什么?! 他怎么敢这样赌? 他是不是又出了老千?! 刹那间,一道灵光闪过。 ——难不成,他抽中了黑桃2? 短短半分钟,石榴汁的甜味儿在他口中迅速发酵成酸苦的腐味。 空气里伏特加的洌香,混合着围观人群身上的烟臭、汗臭,将曲金沙本来还算清醒的头脑冲得晕晕乎乎。 荷官已经将不用的牌收了起来,曲金沙无从查证还有几张带有印记的大牌。 江舫那边也用伏特加的玻璃杯压住了牌背。 如果他抽中了黑桃2…… 不,他肯定已经抽中了! 那么……那么…… 自己这一轮是庄家,是要赔3倍的! 赔3倍,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这种境况下,曲金沙甚至感到了几分庆幸。 如果自己真的出千,用了袖子里藏着的那张黑桃2,江舫刚好也抽中了黑桃2,那就会出现一副牌里有两张黑桃2的窘况。 真到了那个地步,一旦搜身,斗转赌场的老板公然出千,还是在赌大小这样幼稚园级别的扑克游戏中出千,那斗转赌场好不容易积攒来的客源和名声…… 但眼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实就是,他如果出千,会和对面的黑桃2对冲。 如果不出,他手中的红桃2,连带着他用心血挣来的36000积分,会被一张小小的黑桃2一口吃下,骨血不留。 眼看侍者端着另一座筹码宝塔步步逼近,刺骨的冷意也逐渐将曲金沙整个包裹起来。 肾上腺素迅速分泌,让他手脚冰冷,脑袋嗡响。 在侍者端着筹码盘,距赌桌只余数步之遥时,曲金沙猛然抬起头来。 “我……弃牌。” 两人对赌,庄家弃牌,意味着放弃早先压下的所有赌注。 这是自认牌面大小不足以对抗对手,是及时止损、壁虎断尾之举。 听曲金沙突然这样宣布,周遭立即响起了一片大呼小叫的嘘声。 “行不行啊?曲老板肾虚啊?” “好不容易来了把大的。呿。” 大家想看的热闹没能看成,当然要嘴上几句。 这无疑是大大下了曲金沙的脸面,让他一张白生生的面皮活活涨成了猪肝色。 江舫挑了挑嘴角,眸光低垂,看不出是遗憾还是高兴。 曲金沙强撑着一张笑脸,翻过了自己的牌面,同时道:“江舫,让我看看你的好运。” “‘好运’?” 江舫重复了一遍曲金沙的用词,余光轻轻落在南舟身上。 他眉眼弯弯道:“没有那种东西。我的运气早就被用完了。” 话毕,他把压在指尖放在牌桌上,单指压住那价值12000积分的牌的一角。 施加了一个下压的巧力后,牌身轻巧地弹入了他的掌心。 他把纸牌举了起来。 以他为圆心,四周倏然死寂。 片刻之后,哗然一片!! ——他手里的是草花4。 ……数字大小,仅优于最小的3。 “……你疯了?!” 眼见他拿到了这样的牌,曲金沙一直勉力维持的风度顿时失控,霍然起身,几近失声道:“你怎么拿这样的牌和我赌?” “为什么呢……” 江舫站起身,双手撑抵桌面,迎面迎上曲金沙惊骇的目光。 “……兴许是喝醉了。” 他把一整盘筹码挪到旁侧,眼看着满眼骇然的美女·荷官颤悠悠地将560点筹码扫入自己彀中,粲然一笑,将所有的筹码一手抓起。 “多谢曲老板的招待。今天,我们就到这里。” 还未褪去的肾上腺素还在刺激着曲金沙,让他险些像个赌上了头的愣头青一样,脱口而出“再来”两个字。 好在,他控制住了。 江舫并不打算管他,一转身把筹码全部交给了李银航:“去兑了。” 江舫的草花4,让李银航后知后觉地起满了一身鸡皮疙瘩。 人生的大起大落,同样对李银航的小心肝造成了严重的摧残。 她麻木地应了一声,去接筹码的时候,手还有点抖。 曲金沙没有要求再赌,也没有强留,甚至还礼貌地同他们道了别。 在目送江舫一行人踏入电梯后,曲金沙仍久久盯着合上的电梯门,神情莫测。 有“叠码仔”怯怯和他搭话:“曲老板……?” 曲金沙:“嗯?” “叠码仔”:“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曲金沙侧目看他:“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游戏吗?” “叠码仔”立即噤声闭嘴了。 他们租用的是“纸金”的地界,当然要受到基本的约束和管辖。 “纸金”之内,自有npc维持秩序。 他们至少不能在明面上做些什么。 即使是他们,输了也要乖乖交钱。 更何况,区区1000点损失,对曲金沙来说算不上太肉痛。 曲金沙抱着手臂。 在他看来,不出意外,江舫一定会在这场游戏活得很久。 既然他们都在“万有引力”这场游戏中,那么,随着游戏的推进,他们今后必然还会有竞争。 “……他还会回来的。” 曲金沙喃喃自语,脸上的笑意也越扩越大。 这回,他大概了解江舫是什么样的人了。 下一回,江舫想赢,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 江舫靠在电梯厢壁上,脖颈上仰,调整颈间的choker。 他的呼吸有点重,因此被choker抵住的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也越发清晰。 李银航还沉浸在刚才剧烈的情绪起伏中,根本回不过神来。 南舟则定定望着江舫。 他答应的三件事,都真正做到了。 他没有输掉曲金沙送他的100点筹码。 他让这回的自助餐费回本了。 他也没有输。 江舫看了一眼双眼发直的李银航,嘴角噙了一点笑意。 他看向南舟:“你对这个结果,不惊讶?” “因为你翻牌的时候我看到了。”南舟答道,“是草花4。” 江舫:“看到了,还相信我?” 南舟反问:“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不信?” “不觉得我拿一万多点去赌,是个疯子?” 南舟想了想:“有点。” 南舟:“还好。” 南舟:“没关系。” 江舫又一次笑着别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亲上南舟。 南舟还有疑问:“第二局的时候,你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 叮的一声。 电梯到了一楼。 李银航直直向外走去。 南舟好奇追问:“是作弊吗?怎么做到的?” 江舫:“觉得我是作弊吗?” 南舟诚实地点头。 江舫轻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交给自己。 南舟主动凑了上去。 新酒一样的嗓音带着冰洌的酒香,贴着他的耳朵滑了过去:“……prove it。”(那就证明一下啊。) 南舟一怔。 江舫大笑,大踏步走出电梯,原本搭在侧肩上的银白的发尾从他肩膀滑下。 南舟摸了摸自己微烫的脸颊和耳朵,搞不大明白,为什么自己也有点热腾腾的感觉。 ……大概是那种伏特加的度数太高了,闻闻也会醉。 纸金(六) 尽管深受精神冲击, 但李银航的省钱雷达并没有罢工。 他们离开霓虹璀璨的浮华赌场,一路来到包裹着整个繁华“纸金”的都市边缘。 充斥着赛博朋克风的港式城寨,是负债者、在逃犯和赤贫阶级的生命温床。 这里的住宿价格绝对低廉。 在婴孩的夜啼声中,他们连续问过几家悬着“住宿”红灯的旅社, 总算找到了一家卫生条件和装潢相对不错的。 三个人都表示很满意。 带他们看房的年轻小伙计哈欠连天, 敲响了老板娘的屋门。 南舟他们需要和老板娘交易积分。 门响三道, 一个长了一双淡黄色猫眼的老太太幽幽探出头来。 李银航一看对方尊容,险些当场去世。 南舟向前一步,将江舫和李银航若有若无护在身后:“看房。” 老太太脸上密集的褶子动了动,声线沧桑,目光涣散,不知是行将就木, 还是已经就木。 “住多久?几个人?” 南舟看江舫。 江舫看李银航。 李银航鼓足勇气, 从南舟身后露了个脑袋出来:“三个人,一个晚上,多少钱?” 老太太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300点。” 李银航跟着伸出五根手指。 她说:“50。” 没跟别人杀过价的南舟:“?” 习惯了挥金如土的江舫:“?” 别说他们,老太太作为一个npc都当场给干懵了。 现在李银航就是狐假虎威里的那个狐。 单就她一个人,借她仨胆都不可能选择跟这么一个猫眼老太太深夜叫板。 李银航吁了一口气,开始自由发挥:“我们三个都是年轻人, 随便找个地方都能囫囵睡一觉。您的房白白空着, 多浪费啊,不如就让我们睡。” “那你们去睡公园。”老太太说, “250点可以。少一点,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 “250也不是个好数啊。”李银航逐渐进入状态, “50。” 老太太作势就要关门。 李银航直接挤了上去, 顺便用脚勾了走廊边摆着的一只小木凳,连木凳带人一起挡在了门口。 她堵住门, 摆出完全通晓行情的架势:“我们问了这里其他几家住宿的,有100的,也有50的。” 老太太:“那你们住他们的去。这条件能比吗?” 李银航:“周边都差不多,那家50的还挨着早餐店呢。” 经过将近半小时的拉锯战,李银航生生把npc老太太唠出了一脸菜色。 声线也不沧桑了,眼神也不涣散了,精神抖擞,怒发冲冠。 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她,瞳仁几乎缩成了一条黑线:“100点,不能再少了。” 李银航叹了一口气,施施然站起身来:“那算了。我们去之前那家50的看看。” 老太太:“……” 她怒而暴起,一把薅住转身欲走的李银航的胳膊。 她的指甲是淡黑色的,猫爪似的,根根尖细。 南舟一挽袖子,做好了上去把动手袭击的老太太敲晕的万全准备。 然后,他听到老太太磨着后槽牙,冷冰冰道:“成交!” 南舟:“……”啊,这样也行。 李银航居然没有丝毫放松,立刻抓住机会,讨了最后一道价:“接下来我们有可能还要续住几天,您记住这个价,可别涨啊。” 老太太:“…………” 最终,他们花了50积分,入住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双人房。 这一晚上,精神始终处于高强度运作的状态,让李银航一进入房间就当即罢工,五体投床,再起不能。 在迷迷糊糊间,她看着南舟拿了些屋内配备的洗漱用品,向外走去。 她脑中闪现了个没头没尾的念头: 南舟的衣服……怎么都不脏的? 但她下一秒就彻底断片了。 南舟去公共浴室简单冲了个凉。 凌晨三点的浴室空无一人。 南舟习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所以把衣服一件件褪下来着实花了些时间。 他也不急着去洗澡,□□地站在设了防盗栅的窗边。 城寨的月光没了霓虹的喧宾夺主,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他看了好一会儿月亮,才在月光下拧开了水龙头。 月光混合着流动的温水,从他身上每个角落潺潺流去。 薄薄的水光覆盖了他腕间的蝴蝶刺青,洗过他身上的无数深深浅浅的伤疤。 肩膀、锁骨、侧腰、小腿,都有怪异的伤痕。 南舟对这些伤疤司空见惯,没什么顾影自怜的意思。 但在洗头时,他撩开头发、指尖摸到后颈位置时,他的神情微妙地一动。 ……他又摸到那个伤疤了。 因为南舟头发偏长,平时随意卷着披着,再加上衬衫领子遮挡,他时常会遗忘这个伤口的存在,只在不经意碰触到时才会察觉。 它与其他伤口的不同,在于南舟根本不记得它是怎么来的。 无奈,南舟又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脖子拧过180度来查看情况。 南舟垂下手,不去想它。 冲洗完毕后,他一抬手,让趴在暖水管上蹭蹭的南极星飞扑上来。 他把它护在掌心,捏着两侧的皮膜,翻来覆去洗了个干干净净。 用小毛巾给南极星包裹起来后,南舟也一层层把衣服穿回去。 他重新将自己打扮成了严密优雅的整齐模样,只是没穿外套,将外套随便挽在了臂弯间。 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身上的白衬衫虽然还算合身,但下缘部分较他的身材来说有些长了。 步出浴室,他发现江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外面。 江舫对他笑:“我也要洗澡。” “刚才为什么不进去?”南舟说,“一起洗也可以。” 江舫温和地点点头,斗转赌场里的恣肆潇洒好像被他全然抛却:“怕你不习惯。” 他把手自然搭在大腿位置,又补充了一句:“……也怕吓到你。” 由于江舫的态度过于绅士,眼神过于真诚,南舟没听懂他在指代什么。 他“嗯”了一声:“回房等你。” 目送着南舟消失在狭窄昏暗的走廊彼端,江舫独自踏入浴室。 他第一次解下choker,随手和脱下的衣物放在了一起。 江舫站在了南舟刚才使用过的淋浴头下。 月光一样照在了他的身上,无比清晰地映出了他颈侧的痕迹。 在靠近动脉的地方,烙着两个字母。 “k&m”。 乍一看,像是刺青。 但细看之下,那分明是刀刃粗暴划割下的痕迹! 伤疤显然是在事后用刺青精心修饰过的。 但m的落笔,距离他微微凸起的动脉仅半寸之遥。 江舫指尖擦过浮凸的伤口,轻笑一声。 这可不是能够给南舟看的秘密。 太不完美了。 南舟回房时,李银航早已睡熟。 他爬上了靠窗的那张空床。 不多时,江舫也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绕到南舟床侧,无比自然地掀起了他的被子一角。 南舟抬头看他。 江舫低声跟他解释被子的分配问题:“两床被子,银航一条,所以我们两个得……” 南舟也不很介意,知道缘由后,也只轻轻“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主动给江舫挪出了位置。 事实证明,李银航挑房间的眼光不错。 城寨远离“纸金”的喧嚣浮华和光怪陆离,反倒带着一股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沉静意味。 床垫非常松软舒适,和城寨里其他那些一屁股坐上去弹簧乱响的床完全不同。 不过,柔软也是有副作用的。 ——江舫刚一躺上来,南舟的身体就不自觉朝他滑去。 南舟往回挪了挪,同时看向江舫。 一眼看去,他有点困惑。 他指指江舫的choker。 ……不摘下来吗? 在任务世界里不肯取下随身物件,应该是怕遗失,可以理解。 现在明明已经是可以放松的环境了。 江舫摸摸颈侧,笑得神秘:“这个不可以摘。是秘密。” 江舫不给看,南舟哪怕再好奇,也就不打算再看了。 江舫:“不过,可以用秘密来交换秘密。” 南舟马上竖起了耳朵。 江舫问:“你手腕上的蝴蝶,是什么?” 南舟摇了摇头。 江舫:“也不能说?” “不是。” 南舟说:“我的意思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自己刺上去的。” 闻言,江舫凝起了眉。 “刺青很疼。还刺在这种地方……” 因为怕吵醒李银航,江舫的声音如同耳语,听起来别有一番让人耳廓发热的暧昧意味。 “……为什么?” “没什么理由。”南舟说,“想画就画了。” 江舫沉默了许久。 “啊,对。”他笑着为南舟找好了借口,“你是美术老师。” 南舟:“是。我是美术老师。可哪个又是你?” 江舫:“嗯?” “回乡探亲的人、音乐生、擅长赌博的人……”南舟问,“哪个是你?” 江舫轻轻一点头,话语里是带了些锋芒的自信:“都是我。” 南舟问:“你还是什么人?” “很多啊。” 江舫居然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娓娓道来:“在地下赌场当过一年学徒,四年荷官。” “在基辅音乐学院帮学生代听课,擅长手风琴,会一点钢琴和风笛。” “基辅州骑兵冰球队的enforcer(执行者)1,拿过州冠军。” “当过三个月长途货运司机,玩过两个月长板,喜欢到处走一走,看一看,钱花光了,就去当地的赌场玩几把,或是打点没玩过的零工。现在,算是回乡探亲的无业游民。” 南舟微微张大了眼睛:“你……” “嗯,这些都是我。”江舫及时截断了他刨根问底的欲望,“我说了我的秘密,应该可以对你提一个要求?” 南舟:“你说。” 江舫:“睡觉。” 南舟眨眨眼,乖巧闭好双眼:“那晚安。” 江舫定定望着他的面容:“晚安。” 南舟在认真执行江舫的要求。 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而柔软的床垫,也让南舟陷入熟睡的身体不受控地顺着引力,缓缓向江舫靠拢。 江舫没有挪动分毫,南舟便自然而然地落入了他的怀抱。 南舟的额头轻抵住江舫的肩膀后,完全凭靠着本能,猫似的蹭了蹭。 江舫注视着南舟平静的睡颜,同时抬起手来。 他的手指灵活分开他柔软微卷的黑发,撩开他浆硬的衬衫衣领,两指滑入几寸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处困惑了南舟许久的伤疤。 ……那是一圈齿痕。 江舫修长拇指的指腹带着微热的体温,一一抚过那椭圆形的齿痕。 那一口咬得很深,也很重。 江舫还记得有一滴血淌出创口、沿着南舟劲瘦挺拔的脊骨蜿蜒流下的画面。 他一颗一颗地数着齿印的痕迹,动作很轻,很慢,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决不会把南舟弄醒,察觉到他的冒犯和越界。 一、二、三…… 江舫用口型轻轻数了一遍,又一遍。 在低数时,他的唇齿红白分明,与南舟后颈的齿痕严丝合缝,完全对应。 纸金(七) 南舟一夜无梦。 但他以为自己做梦了。 他觉得后颈酥痒, 好像有电流在沿着脊椎暧昧地上下流动。 南舟并没有感觉到恶意,所以他放任了电流对他的侵袭。 然而,过了一会儿, 一只手探进被子, 轻轻捉住他衬衫下摆, 捏住下缘, 好像是在确定和测量什么。 结果, 那只手的指节不慎蹭到了他大腿的皮肤。 南舟不大习惯别人碰他,哪怕是在梦里。 他立即将那只手逮捕归案,捏一捏, 发现好像是江舫的。 ——他曾经仔细研究和观察过江舫的手。 所以他没有选择扭断它。 南舟轻轻皱眉, 拉着那只手垫在了枕头底下,并含混着声音教育对方:“睡觉要把手放在枕头底下。” 很快, 他听到江舫含笑的应答:“是。” 于是南舟就放心了,翻了个身, 把后背露给了他。 引力又将南舟慢慢送到了江舫怀里。 南舟并不知道这一切。 南舟这一觉睡得很沉。 等到他睁开眼睛, 就看到了窗外半轮圆满的薄月。 他花了半个小时醒神, 然后才坐了起来:“早。” 李银航正穿着浴袍洗自己的衣服,闻声回头, 表情顿时复杂万分。 “不早了。”她甩甩手上的泡沫, “下午六点半了。” 南舟:“……?” 李银航倒也没多想。 她也有过在忙碌过后、倒头闷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经历。 那个时候,她一觉醒来, 一看钟表,再一看日历, 她还以为自己在睡觉时, 时间线发生了量子波动。 不过,在南舟睡过去的这15个小时里, 倒是发生了一件好事。 他们上局游戏获得了s级评分,奖励除了1000点积分外,还有每人一件的随机道具。 经过一个晚上加半个白天的计算,道具总算发放到了每个人的背包里。 李银航拿到的是b级道具,一个小猪存钱罐形状的玩意儿。 【道具名称:鬼推磨】。 【用途说明:你是不是在苦恼,积分只是数字呢?】 【哪怕在最便利的斗转赌场,也没办法直接用积分交易,还是需要兑换筹码。】 【那么,不妨试一试我们的“鬼推磨”,可以将看不见摸不着的积分实体化。】 【一分一币,储存量无上限,可实体化数量无上限。】 【使用方法很简单:要么,用满满一罐积分贿赂敌人,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么,用满满一罐积分,砸中敌人的脑袋,送他去推磨。】 【备注1:一次性物品,破损后无法重新使用】 【备注2:实体化后的积分数额会从积分中扣除,不可重新恢复至数据。】 ……整挺好。 还给斗转赌场打了个广告。 在看到最后一行前,李银航还在构想该怎么使用才好。 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当看到备注2后,李银航第一时间找到了城寨里的寄卖点,把这个鸡肋玩意儿挂上了玩家商城。 走好,再见,不送。 李银航问南舟:“你抽到了什么道具?” 南舟把道具说明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后,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舫哥呢?” 李银航:“在外……” 南舟站起身来,径直向外走去。 李银航喊他:“衣服!我给你洗洗——” “不用。” 南舟简短扼要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快步走到门口。 但他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蓦然转过头来,直直看向李银航。 李银航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急忙挺直腰板,等他开口。 两人视线正式相交了约五秒钟后。 南舟郑重道:“谢谢。” 李银航:“……” 李银航:“……啊?” 等她看了一眼自己浸满泡沫的衣服,才明白南舟在感谢她要为他洗衣服的提议。 李银航嘴角抽动:“不用客……” 等她抬起头,南舟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李银航努力说服自己,大佬行事都是这么奇怪的。 南舟前脚刚离开,昨天那个带他们看房的npc小伙子就跨入了他们的房间,笑嘻嘻地对她吹了声口哨,把两卷花花绿绿的杂志往两张床的枕头下一塞,又往满是烟疤的木制床头柜上放了一张名片,然后就自顾自离开了。 李银航:……搞什么? 她摊开满是泡沫的两只手,走到自己床前,用胳膊肘顶开枕头。 一卷粗制滥造的黄色杂志赫然入目。 封面上居然是两个野男人。 还在不可描述。 其中一个还被按在镜子前。 场景一时间不堪入目。 李银航再一偏头,发现床头柜上的名片上印着应召女郎……或许是男郎的电话号码。 南舟和江舫的枕头底下摆着的也是同款封面,同款杂志。 李银航的第一念头是,肯定要收钱。 这个发放名片的npc估计还能从中拿到提成,不知道能赚多少。 她本来想把南舟和江舫枕头底下的杂志取走,但她转念一想,他们两个都不是枪指挥脑的人,倒是不用太担心。 尤其是南舟。 李银航简直无法想象他那张冷淡绝欲的脸动情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耸耸肩,折返回洗衣盆边时。 可在她重新开始搓洗衣物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 为什么房间里住了一女两男,小伙子却全放了男性杂志? …… 南舟双手插兜,捏着自己口袋里的小锁头,走出了旅舍房间,环顾四周。 “纸金”的夜晚早在下午三点就到来了。 角落里有老鼠一闪而过,南舟只来得及看到它和猫一样粗细的尾巴。 布满污渍的灰墙上贴着治疗香港脚和白喉的广告。 悬挂在逼仄走廊上的灯泡各自亮着。 各家门前灯泡颜色不一、形状不一,红黄蓝绿,圆方长扁,明明暗暗,整个城寨仿佛就是一个巨大且怪异的彩灯世界。 天际上挂着一轮满月,比昨天南舟在浴室里看到的更加完满一点。 那么,今天应该就是正月十五了。 南舟仰头看了半天月亮。 然后,他就看到了月光下的江舫。 江舫坐在本层楼较为宽敞的楼梯口,正在和三个npc打麻将。 他解散了头发,探着手腕摸牌、看牌时,神情和动作仍然是赌场里的从容随意,却化消了赌场里那股张狂的疯劲儿,和周围的烟火气完美融合。 他念牌时发音很准确,确保他对面每个年迈的牌友都能听清楚他的声音。 南舟又想到了昨天那个摸衬衫的梦。 江舫是个很优雅绅士的人。 由此可见,梦果然是梦,是最没有逻辑的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江舫回过头来。 和南舟视线相接的瞬间,江舫眼角微弯。 他用口型对他说:“稍等。” 于是南舟就在原地等待,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看看他。 南舟看到江舫拿到一张麻将牌后,推倒了他面前的所有牌面,双手合十,对三个老人抱歉且温柔地笑了起来,好像对自己的获胜深表歉意。 南舟把下巴压在胳膊上。 他在想昨天那个在赌场里张扬热烈的江舫,和眼前这个自如地和老人撒娇的江舫,究竟哪个是真实的他。 江舫告别老人,结束赌局,向他走来。 还没等南舟有反应,南极星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刷地一下从南舟的衣领处钻出,兴奋地唧唧两声,小飞机似的扑向了江舫。 江舫含笑抬起手来,用左手一把接住了它,用拇指摩挲着它柔软的顶额。 南极星嗅到了甜美的果香,想从他左手爬出来,到右手去偷吃。 ……但它却发现自己被江舫牢牢控制在了掌心。 南舟问:“你赢到了什么?” “赢了一个苹果。” 江舫一手温柔地捏住唧唧乱叫的南极星,一边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举到南舟眼前。 那是一只鲜润饱满、水雾欲滴的红苹果。 他温声道:“送给你。” 南舟眼睛亮了一亮,接过苹果来:“怎么会赌这个?” “这三位老先生喜欢赌水果。苹果又是最贵的。”江舫说,“连赢十局的人,才能得到最好的苹果。” 南舟把玩着苹果:“谢谢。” 南极星终于挣脱了束缚,顺着生锈的铁栏杆一路跑回到了南舟怀里,仰着脑袋学小狗叫,试图蹭到几口苹果块。 南舟一本正经地同他讲道理:“我的。” 南极星生气了,一掉头钻进了南舟的袖子里,气鼓鼓地不动弹了。 南舟抱着那只苹果,和江舫并排站在城寨十二楼的栏杆边,眺望夜景。 南舟问:“你抽到什么了?” 江舫说:“b级物品,‘小丑的秘密’,一副完整的扑克牌,四面是刀棱,是攻击性的消耗品,用一张少一张。” 江舫问:“你呢?” 南舟直接把系统发放的道具给他看了。 【恭喜玩家南舟收到s级评级奖励道具——马良的素描本(3页)】 【道具等级:b】 【道具性质:次数限制(限3次)】 【用途说明:画一张饼。——虽然它吃下去后会在三分钟内消失在你的胃里。】 【画一只灭绝的渡渡鸟。——虽然它在三分钟后又会灭绝。】 【画一个爱人。——虽然它只能牵住你三分钟的手。】 江舫:“……wow。” 江舫:“很致郁的说明。” 结合他们三人收到的奖励来看,虽说是“随机奖励”,但又意外地符合他们每个人的性格以及能力。 南舟说:“这是算法。” 游戏算法在他们游戏的过程中,尽可能地收集他们的信息,再分配属于他们的道具。 策划这一切、把世界上这么多的人拉入一个庞大到无边无际的恐怖游戏,开启一场旷日持久的死亡竞争,并对每个游戏者建立行为分析机制。 ……背后的主谋者究竟想要做什么? 南舟暂时想不到答案。 江舫显然也是,所以他问了更务实的问题:“你的卡片有三次使用机会,想画些什么?” “我不知道。”南舟说,“大概会画一扇门。” 江舫同意他的看法:“如果第一个副本里你就有这个道具的话,我们应该会过得很容易。” 南舟续上了后半句话:“……再画一个小明。” 江舫眉尖一动。 南舟说:“如果能带他从那里走出来,哪怕只有三分钟,也很好。” 南舟又说:“可惜,做不到了。” 江舫注视着南舟,神情一分分柔软下来。 南舟握着苹果,双臂架在铜锈斑斑的走廊护栏边,神情淡淡地四下张望。 他甚至没意识自己的温柔。 对他而言,这只是有感而发的一句话而已。 但这种无意识,对江舫来说却是致命的诱惑。 南舟突然问:“那是什么?” 江舫将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开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名麻衣布鞋的僧侣,在城寨一楼中央污水横流的青砖广场上缓步行走。 他手捻着一副佛珠,打着一双赤脚,走得很慢。 无论是气质与打扮,他都与周遭的繁华格格不入。 南舟问江舫:“这个npc在做什么?” “应该是玩家。”观察半晌,江舫答道,“他的行为模式和npc完全不一样。……他大概在超度和祭奠什么人。” 南舟问:“祭奠他的队友吗?” “有可能。”江舫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有可能是在祭奠游戏里已经死掉的所有人。” 南舟沉默。 片刻后,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做下一个任务?” 江舫笑:“这么急?” 南舟:“我想赶快结束游戏,拿到第一,然后完成我的心愿。” 江舫:“你的心愿是什么?” 南舟顿了顿:“不能告诉你。” 江舫笑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朋友。”南舟微微皱眉,强调道,“是合作者。” 此话一出,江舫嘴角的笑容凝滞了。 这番对话似曾相识。 它曾经出现在南舟和李银航之间。 当时,江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可现在…… 两人之间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忽然僵硬了起来。 江舫的表情还是笑着的,只是眉眼间的神情有了微妙的锐光:“为什么?” 南舟:“我的心愿不能告诉你。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江舫:“我不是指这个。” 他跨前一步,压缩了安全距离:“……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 南舟丝毫不肯让步,也不准备修正自己的说法:“因为本来就不是。” “我以为……”江舫淡色的眼睛里始终带着礼貌的笑,“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你,我,还有银航,至少应该是朋友。” 他是如此彬彬有礼,以至于让他身体里暗涌着的侵略性没有流露在外。 南舟却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他困惑地问江舫:“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舫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攥住铁锈的栏杆,给了自己六秒钟,通过默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主动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他们之前的对话内容中。 “你说,想做任务?” 南舟点一点头:“是。” 江舫注视着他,说:“至少今天不行。” 南舟神色一滞:“你……” 城寨里的居民多数是npc,活动范围和智能程度依角色属性而定。 譬如,旅舍老板娘会和客人讨价还价,卖早点的会做包子,小工会偷偷为客人分发黄色·杂志挣取外快。 而一群不重要的小孩npc,只会定期从走廊的另一端刷新出来,追逐打闹着成群跑过。 走廊是格外狭窄的,狭窄到两个纤瘦的主妇迎面而来时,都要侧身闪避对方。 南舟面对江舫,横站在走廊靠中央的位置,被领头横冲直撞的小孩狠狠撞了一下腰。 本该纹丝不动的他,竟然在一个小孩的撞击下,一个踉跄,往前跌去。 在他的身体即将重重撞到铁栏杆的时候,一只手臂揽住了他的腰,把他稳稳回扣在了自己怀里。 那只手紧环住他的腰身,用力之大,甚至将他柔软的腹肌压得往下凹陷了几分。 在稀薄的月光之下,江舫横揽住南舟的腰,听着他在自己耳畔的微微喘息,轻声细语地微笑道: “……你看,我说了,至少今天不行。” 纸金(八) “……你今天睡了太久了。” 在孩童渐行渐远的喧吵和近在咫尺的逐灯之蛾的振翅声中, 江舫揽着他的肩膀,充耳不闻地温言细语:“睡得太久,精神也会不好的。” 南舟咬紧牙关, 缓过从身体内部泛起来的一阵酥麻和疲倦。 他将难受的气流缓缓从齿关中挤压出去, 努力不发出一声低吟。 ……他今天的确很不舒服。 所以醒来之后, 他只是站在门口,克制住自己对这个光怪陆离、五脏俱全的城寨小世界的好奇心, 哪里也没有去。 他甚至没有去看江舫打麻将。 南舟竭尽全力地压低紊乱的呼吸节奏。 江舫也抱着他,包容又温柔地抚摸着他第二节脊椎骨——距离南舟后颈的齿痕仅仅一指之遥的地方。 他假装听不到耳边过堂风一样清晰而破碎的呼吸声。 南舟疑心江舫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但江舫没有再问, 他也没有证据佐证自己的判断, 只好将疑问自己吞下。 等到南舟完全缓过来后,他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是没什么波澜的平静:“我们回去。” 江舫也没有持反对意见:“好。” 江舫和南舟回到房间时,李银航刚刚放下手中的纸笔。 她顺手把笔夹在耳朵上, “咦,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 她还以为, 凭南舟的猫猫属性, 会在城寨里到处转, 玩到后半夜再回家。 江舫笑说:“他找到了我,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李银航没有多想。 三个人坐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作为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工具人,李银航对目前所有人手中的积分、道具和等级进行了简单整理。 经她核算, 南舟的积分是4815点, 等级12,共有5个储物格可使用, 手上持有a级道具“逆流时针”、b级道具“马良的素描本”。 除了两样道具外,他的储物格里还放置着一把匕首, 以及一具氧气还没完全消耗干净的蘑菇尸身。 把他们在斗转赌场吃喝的花销抵消后,江舫净赚了400点积分。 因为最后江舫的放手一赌,押上了南舟和李银航手头几乎所有的积分,所以经过商榷,这400点积分会用于这几天他们的消费,是公用财产。 江舫的积分,目前是“立方舟”中最高的,共计4890点,等级12。 他同样有5个储物格可供使用,持有b级消耗类道具“小丑的秘密”。 在他的储物格里,还放着他进入第一个副本前用积分兑换来的两样物品。 一小铁皮罐的水果软糖,价值10积分,共计20颗。 物品说明:可以给低血糖患者补充高质量糖分的必备良品。 如果说兑一罐子糖,还属于正常人能理解的范畴,那么,江舫花了50点积分兑换来的另一样东西,就超纲了。 他兑来了一株苹果树苗。 物品说明:想吃新鲜的苹果吗?把它放在储物格里,过上一年试试看。 ……神他妈过上一年试试看。 在《万有引力》原本的游戏世界观里,种田流也算是主流玩法之一,因此商店有卖苹果树苗也不足为奇。 但这不妨碍李银航觉得江舫是在搞行为艺术。 李银航抱大腿的成果也颇为卓著。 她目前的积分为4660,等级12,持有b级废物道具“鬼推磨”。 听完李银航的总结后,南舟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排名多少?” 李银航看了一下自己做下的记录:“团队的话……我们现在的排名是全服第172名。” 当前,他们所在的中国区服,累计在线玩家为16800名。 “立方舟”团队排名第172。 个人排名的话,南舟第723名,江舫第720名,李银航第888名。 由此可见,游戏中的大多数玩家都挣扎在几千分上下,正为一口氧气、为一口食物穷尽心思。 他们或者硬着头皮去闯关,赚取少得可怜的积分,或者出卖自己,换取微薄的生活物资,或者干脆咬咬牙,去斗转赌场里搏一个单车变摩托的机会。 但无论如何,他们是在线的。 在线,至少意味着活着。 多得是在第一关甚至试炼关卡,就被从排名序列上抹去的人命。 对于这样的结果,李银航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团队排名这么靠前?” 按理说,多数正常人进入游戏后的第一选择,都会是组团,而非单打独斗,所以团队的数量必然可观。 团队人员上限最多可以达到五个。 他们是三人组,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 人越多,分数理论上不就应该越多吗? 而且,单就游戏局数来说,“立方舟”甚至还应该被归类为新人。 他们才刚过了一关而已,怎么就这么靠前了? 听完李银航的困惑后,江舫解释道:“银航,你说的是理想状态。” 李银航一头雾水。 南舟坐在床边,用脚尖描画着地砖的缝线,接过了江舫的话:“因为团队里人越多,意见越多,死人的概率越大,分数波动的可能性越大。” 李银航:“……”虽然这说法简单粗暴,但是她顺利秒懂。 说着,南舟抬起头,认真道:“所以我们‘立方舟’不能死人,一个也不行。” 看着南舟平静却庄重的面容,李银航难免动容。 但还没等她把“我们谁都不会死”这句宣言铿锵有力地说出口,江舫就抱出了他那只漂亮的小糖罐:“我有糖,吃吗。” 南舟马上回头:“吃。” 李银航:……淦。 吃东西也要稍微看看气氛啊。 另一边,南舟匀速咀嚼着软糖,补上了他刚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成功把本就不剩什么的温情氛围彻底打消:“一旦死人的话,我们也会掉段。” 这话他是看着李银航说的,显然是觉得自己和江舫都还算安全。 李银航悲伤地想,大佬说得对,我努力不死,不拖后腿。 “还有,银航——” 说到这里,南舟把尾音略略拖长,好像要强调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银航马上打起精神,竖起耳朵。 “你为什么会说我们靠前?”南舟真诚发问,“我们团队排名才在前100多名,非常不行。” 李银航:“……对不起,是我太飘了。” “不要着急。”江舫安抚两人,“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几天。” 南舟和李银航异口同声地对他提问:“几天?” 南舟关心的是排名。 李银航关心的是房钱。 在江舫能妥善处理自己的情绪的时候,他仍是那个温文尔雅又好脾气的江舫。 他笑一笑:“今天就不用去做任务了。” 李银航:“今天肯定不行了呀。每天中午12点前才能退房,今天的房费已经续上了。” 南舟含着软糖,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从床侧挪到床中,躺了下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李银航有些惊讶:“又要睡了吗?” 南舟:“嗯。天黑了。” 李银航拉开床头柜:“吃点东西。我早上去买了早点。本来是5积分一个,我杀价杀到10点积分3个……” 南舟闭着眼睛轻声拒绝:“我在吃糖了。” 他很累,没力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沁着寒意。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然而无可奈何。 这是南舟的病,无药可医。 南舟想,只要自己的心愿实现,一切就都会变好了。 然而,他的脑袋才刚刚沉到柔软的枕头中没多久,就猛然弹坐了起来。 李银航吓了一跳:“怎么了?” 南舟睁着眼睛,没头没脑道:“……枕头。” 江舫:“……嗯?” 南舟回过身去:“枕头底下有东西。” 李银航这才想起来江舫和南舟的枕头下还压着一本男男性知识推广杂志。 她正要解释时,江舫已经将杂志从枕头下取出。 一看封面,他就微微挑了眉。 李银航忙交代了小黄书的来源。 江舫果然不大感兴趣,听过来历后,就随手放到了床头柜上。 而在李银航说话时,南舟始终揉按着太阳穴,视线余光却落在了杂志封面上的两个男人身上,难掩好奇。 大概是不喜欢这种辣眼睛的东西被放在可以随便看到的地方,南舟主动拿过杂志,重新放回了枕头下,然后自顾自躺了回去。 这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插曲,并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南舟也没再把那本书从枕头下取出来。 接下来,他们在城寨中休整了三天。 一切平稳,并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除了南舟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准时醒来、一扫昨天的嗜睡倦怠,把环状城寨的二十八层楼都逛遍了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休整期间,江舫、南舟和李银航的人肉氧气瓶先后告罄。 他们把氧气余额续上后,在附近的公墓里找到了三处空位,把三位玩家的尸体葬入其中,并为他们象征性地手刻了三座墓碑。 直到现在,他们也只知道第一个被他们捉到的“鬼”,真名叫做刘骁。 他们不知道胖子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秦亚东究竟是不是叫秦亚东。 当然,他们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安葬了三具陪伴过他们一些时日的尸体后,南舟来到商城页面,选中了新的一张面值100点的选关卡。 这一回,他们依然打算选择pve模式。 江舫问南舟:“确定吗?” 南舟:“嗯。” 李银航同样表示认同,并分析道:“在pve模式里好像获取道具的几率更大一些。” 这回,南舟的应答迟了片刻:“……唔。” 南舟选择pve,倒不完全是为了积分和道具。 在犹豫要不要选择pvp,看看和pve有什么不同时,他莫名想到了那个赤脚而行的青衣和尚。 一旦想着他要光着那双脚,且行且歌,为某人诵经、向某人道别,南舟就不很想去和其他玩家对抗了。 这样想着,南舟点选了“使用卡片”选项。 千转光华弥散开来,将旅舍房间里或站或坐的三个人从头到脚吞没殆尽。 【亲爱的“立方舟”队玩家,你们好~】 【欢迎进入副本:沙、沙、沙】 【参与游戏人数:7人】 【副本性质:灵异、校园、角色扮演】 【祝您游戏愉快~】 南舟听着机械女声播报着的副本名称和性质,想,这个学校闹老鼠吗。 沙、沙、沙(一) 在进入副本前, 玩家会有一段无所着落的真空期。 人浮在无穷的、如有实质的潮水一样的黑暗中,像是被放在一个充满着粘腻营养液的生物舱中。 在这个过程中,玩家没有任何自主性可言, 只能被动接收副本信息。 但是这回, 在南舟耳边响起来的,不是【小明的日常】副本开始前, 那带有机械感的旁白式介绍。 是一段没有画面的纯声音。 高速的奔跑足音和恐惧的喘息声交织在一处。 “呼……呼……” 狂乱、无节奏的呼吸声, 让人仅仅听着,就能被传感到激烈运动时喉咙火灼一样的痛感, 以及血气从肺里往上泛的腥涩味道。 那人一路狂奔中, 突然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 一跤扑倒在地。 在那人身体狠狠撞击上地面的一瞬,南舟听到了一声细响。 “沙——” 他说不好那是什么声音。 是摔倒后衣料和地面的摩擦声? 还是是电磁干扰的声音? 因为太短, 根本无从判断。 但可以判断的是, 发出声音的人正在逃命。 在逃避死亡, 在逃避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南舟在他跌倒时,听到了一声清晰的牙齿碎裂声。 但录音里的人连□□都没有时间发出。 他翻身起来,继续向前没命奔逃。 他狼狈地逃进了楼梯间。 ——因为脚步产生了比刚才更大的回音。 他下了两层楼后, 闯入了电梯间。 ——因为有不间断的按键声和焦躁的来回踱步声。 ——叮。 电梯到了。 一声按键选层声响起后, 紧接着就是钢铁匣子慢慢合拢的机械运作声。 南舟正疑惑那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进一个逃不出去的钢铁牢笼,他耳边就出现了踮着脚走路的细细足音。 ……那人利用电梯, 给了追击者一个误导。 他召来电梯, 只按下了楼层数字,但人却没有进去。 如果追着他的东西也来到这一层的电梯间,看到正在运行中的电梯, 很有可能会直接追过去。 他就能躲过一劫了。 细碎的蹑手蹑脚声离开了电梯间,来到了本层的某个房间前, 悄悄拧开了门把手。 四周极静。 因此,门簧正常而微弱的摩擦声,就像是贴着人的牙神经划过去一样。 格外尖锐。 吱扭—— 这又是铁皮柜子的关闭声。 那人总算把自己藏在了一个安稳的地方。 藏好之后,他终于开始说话了。 是个年轻的男声,声息混乱、压抑而短促。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我们不该去那里,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也都不能存在了——” “胡力死了,他死了,我记得,你们怎么都不记得了呢——” 没有逻辑的喃喃呓语,透着股半癫不狂、即将崩溃的意味。 他是在和谁打电话吗,还是神经质的喃喃自语? 倏忽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连紧张的喘息声都被那人生生扼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费尽千般小心关好的门,毫无预兆地从外面开启了。 “沙——” “沙——” “沙——” 像是某种生物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索索……沙沙…… 声音由远及近,一路响到了铁皮柜子前。 南舟听到了柜中人双腿的震颤。 他发抖的腿脚不住撞击着柜底,连带着整个柜子都发出恐惧的战栗。 隐藏已经没有意义了。 ……大势已去了。 吱呀—— 门开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无声。 没有惨叫,没有尖嗥,没有临死前绝望不甘的悲鸣和呜咽。 一切的声音都被抽离开来。只剩下单纯的宁静。 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追击只是一场梦境。 南舟竖起耳朵,想从这一片死寂中得到些残余的信息。 乍然间,一个字正腔圆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就在刚刚,这个声音还在狂躁而小声地癔语。 现在,他就在这一片无垠的黑暗中,站在南舟身边,贴着南舟的耳朵,对他说话。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叫人毛骨悚然。 “——我去了。” “南舟,你什么时候来?” 【游戏在30秒后正式开始。】 【游戏时间为120小时。】 【在游戏时间结束前,不要疯掉,活下来。】 ……这是限时存活的游戏? 不给南舟细想的机会,一大片绵密的沙沙的响动声就汹涌而来,像是被电磁干扰的闷响。 也像一大群老鼠从他脚底和头顶一窝蜂涌过。 他的双脚重新踏到了坚实的土地上。 周围的环境光渐次亮起来时,南舟先听到了涌入耳膜的尖叫和裁判哨声。 然后他嗅到了篮球的胶皮味道和淡淡的汗味。 南舟闭着眼睛,可以看到眼皮上被阳光映出的淡红色血管痕迹。 确保自己的眼睛不会被突然亮起的光线灼伤后,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逐梦,敢为后浪!” “玩出精彩,玩出胜利,玩出未来!” 入目的先是两条鲜红的标语,紧接着是在一方场地内相持的两支队伍,以及显示着建筑系与数学系70:71的比分牌,和仅剩下23秒倒计时的大屏计时器。 ……他在看一场篮球比赛。 原本和他一同进入副本的李银航和江舫都不在他身边了。 南舟没有急于寻找他们。 他坐在原地,翻过手腕,确认了手腕处的蝴蝶纹身,低头看向自己脚腕骨骼的形状,随即抬手摸了摸耳朵轮廓。 嗯,脸还是这张脸。 只是他身上的衣服换了,换成了一身白衬衫和深红的毛衣夹克,系着一条休闲风的领带,是典型的学院风。 周围是□□,鼎沸人声,看起来不具备任何能让人挂掉和疯掉的因素。 南舟正在整合信息时,那边的篮球争夺已见分晓。 穿着橙色秋衣的建筑系队成功进球。 比分牌上的70跳转到了72,倒计时还有4秒归零。 大局已定,极限反超。 南舟所在的这片看台顿时掀起一阵山呼海啸。 根据周边观众的反应,南舟迅速做出了判断。 我是建筑系的,对面是数学系。 建筑系大概是从开场一直被数学系吊着打,在离比赛结束仅剩几秒时终于成功反超,自然是一扫颓态,扬眉吐气。 南舟旁边的一个矮个子学弟上来就捏住了南舟的肩膀,又跳又骂,叫得酣畅淋漓:“牛逼!学长我们牛逼了!” 南舟被他摇来摇去,也没反抗。 虽然他用的是自己的脸,但显然副本中的npc已经被成功修改了记忆,完全把他们当做了他们原来认识的那个人。 刚刚想通这一点,南舟就见学弟出了个拳头,拳心向内,直直伸到了自己眼前。 男生期待地看着南舟学长,想和他上下扣个拳,好好发泄一下憋闷的郁气。 南舟有些纳罕。 但他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调整了一下他的发力方向和握拳姿势。 学弟:“?” 南舟肯定地一点头,用目光告诉他:这样打人就能比较疼了。 耐心教育完学弟,南舟站起身来,准备去找他的队友。 毫无预警的,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细响。 “沙……” 南舟停住了脚步,向后看去。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揉了揉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沙沙的碎响,就像是从他耳道深处传来的一样。 …… 这次的传送的确是随机的。 听过一段怪异的录音后,江舫出现在在一部正在下行的电梯中。 身旁是两个说着俄语的留学生。 江舫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打开了提在自己手上印有【津景大学管院留学生部】字样的提包。 他快速将几本教材一一翻过,抬起头来,在略有反光的电梯厢壁上确定了自己的面容没有发生变化。 走出留学生公寓时,江舫举目四望,正思考要去哪里寻找南舟,就听到公寓楼旁本来播放着舒伯特钢琴曲的公共喇叭里,响起了一条临时插播的内容: “各位同学,建筑系的南舟同学迷路了。有谁认识建筑系的南舟同学的,请速到广播室接人。” …… 江舫和李银航几乎是前后脚到达广播室的。 南舟一个人坐在广播室的木板凳上,后背挺得直直的,手上握着那只他从上个副本里顺来的票据盒锁头。 但原本牢牢锁死的锁扣竟然已经弹了出来。 江舫敲了敲玻璃。 南舟闻声抬头,站起身来,从广播室里探出头,开门见山地宣布道—— “我盗窃1级了。” 被队友成功认领后,南舟和他们交换了信息。 他们听到的音频内容大同小异。 一个人被追缉——试图用电梯引开对方——躲入房间铁皮柜——被发现。 唯一的不同,就是男人最后那段贴耳低语的主语不同。 基本句式就是,“xx,你什么时候来”。 听到这句话时,李银航的san值当即掉了2个点,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她只能听南舟和江舫这两个仿佛没长恐惧神经的大佬就眼下的情报发表意见。 江舫说:“那个人能叫出我们每个人的名字,说明他认识我们。” 南舟嗯了一声:“可以先从这个查起。按设定来说,我们是一起去了某个地方,招惹到了某种东西。” 很有可能就是那种会发出沙沙响声的东西。 南舟又说:“有一个叫胡力的人死了。我们可以从胡力查起。” 江舫却在这时候提起了另一件事:“你没问题?” 南舟挑眉。 我应该有什么问题? “任务时间是120小时,危险系数比较高。”江舫说,“就算不死,也有可能会对精神造成影响。” 说着,江舫看向南舟:“我有些担心……”你。 但那个字他悬在舌尖,欲言又止,说不出口。 南舟觉得江舫提出的问题的确值得重视。 等到san值归零再亡羊补牢,肯定是来不及的了。 怎么才能及时判断队友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问题? 于是,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他提议道:“我们约定一个安全词。” 李银航:“……??”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南舟注意到李银航复杂的神情,会意地一点头:“银航大概不知道安全词是什么意思。” 李银航:“……” 南舟:“就是……” 李银航急忙阻止他用这张清冷无欲的脸说出更多虎狼之词:“知道知道知道。” 江舫举了一下手,笑眯眯地插话:“可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听听解释。” 李银航:“……”江舫你成心的是不是。 南舟果然正直地给予了解释:“举个例子,我的安全词是……” 他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了走廊上张贴着的“请勿喧哗”警示牌下方的一句英文。 南舟继续道:“而你的安全词是……” 江舫主动接了上去:“‘先生’。” 南舟点一点头:“我的安全词是‘please’,你的安全词是‘先生’。当我发现你的精神出现比较严重的动摇的时候,我会叫你please,只要你还能回答我一声‘先生’,就证明你还存有理智。这就是安全词。” 李银航:“……”这是个锤子的安全词。 这不就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暗号吗。 但江舫居然不纠正,反倒陪他玩起来了:“那我们试试看。” 南舟:“please。” 江舫笑意满满:“先生。” 李银航:“……”江舫你就是成心的? 偏偏南舟对此没有什么概念,和江舫对接暗号成功后,又来问她:“银航,你要用什么……” 话音未落,他猛然刹住脚步。 为了方便交谈,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清净无人的楼梯间,边说话边往下走去。 南舟觉察到了某种不和谐的东西,拦住了江舫与李银航,食指贴在唇边,小小嘘了一声。 上面的动静突然消失,下面等待的人果然就按捺不住了。 三道身影离开了下方楼梯的阴影,缓步上楼,横在了三人离开的路上。 为首的男人肌肉虬结,一看就是健身房常客。 第一个副本里他们遇到的健身教练小申恐怕会很喜欢他。 其他两个也不差,身材可比魂斗罗里那两个端着枪冲锋陷阵的铁血硬汉。 为首的男人似笑非笑道:“我们也听到你的广播了。居然会有学生在学校里迷路?这也太奇怪了。” 他下了结论:“你们也是副本玩家。” 南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敢用广播站,本来就有把其他玩家一并集合来的打算。 因此他坦荡答道:“是。我们三个都是。” 对方一咧嘴:“那就好。” 这次是7人副本,他们本该有4个队友。 但看到他们不怀好意的表情,就连李银航都意识到,这回他们碰到的不是沈洁带领的“顺风”,想在一开始夺取话语权和指挥位,也不是虞退思主导的“南山”,温和保守,以稳取胜。 不管是“顺风”还是“南山”,至少是想要寻求合作、一起过关的。 眼前三名身材壮硕的男人,可是一点想和他们“合作”的意图都看不出来。 南舟动也不动地看着一步步紧逼上来的三人,问:“你们想干什么?” 没了长款风衣的加成,南舟那股不好惹的神秘气质被削减了三分。 他的长相是文质风流的艺术格调,皮肤白得透光,迎着楼梯窗户洒下的驳光,清冷冷地往那里一戳,让这意图不轨的人也忍不住想轻佻地“啧”他一声。 “我们没想干什么,就是想给新人上堂课。……你们不会以为,在pve模式里就没有风险了?” 男人冷笑着,露出了一口鲨鱼样的牙齿,把闪亮亮的瑞士刀口对准了南舟,模拟着挑他下巴的动作,在他小腹上下流地隔空挑动两下:“身上有什么道具,都交出来。” 沙、沙、沙(二) 南舟站在原地没动。 既没还击, 也没还嘴,还没有要交出道具的意思。 男人和他僵持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仿佛被他无视了。 男人:“……草泥马你卡碟了啊。” 不干不净地骂过一句,他往上跨了两节台阶, 用匕首尖抵住南舟小腹, 狞笑道:“做个交易。大家都是想活命的,别不识抬举。” 南舟低头,看向那道寒锋。 他真诚地夸赞了一句:“刀不错。比我的那把强。” 男人:“?” 他还没来得及将狰狞嘴脸进一步展露, 就突觉握刀的手腕一阵酸软麻木。 下一秒, 他就看到原本好端端握在自己手里的刀,居然落到了南舟的手里。 而他还没能消化这一事实时,自己脑袋右侧就袭来一股巨力, 将他整个脑袋直接推撞到了楼梯扶手上。 duang—— 整个楼梯间,从六楼到一楼的铁扶手都被撞出了低沉的蜂鸣声。 南舟把刀锋折回原位, 丢给了身后的江舫:“拿着, 防身。” 说罢, 他侧身从无力软挂在楼梯扶手上、捂着流血耳朵说不出话的男人旁边走过, 动手将衬衫的宝玑袖扣解开,袖口往上叠了几叠,露出了带着放射状电流伤疤的小臂。 魂斗罗1号见势不妙, 当即选定仓库里的一样道具卡,提拳朝南舟冲来! 南舟被他指尖闪耀着的指虎晃了一下眼。 他探手要去抓男人挥来的手腕, 但在即将碰触到他的皮肤时, 南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骤然收回手去,膝盖一弯, 直接矮身避过。 在发现南舟想去抓自己手腕的动作后,魂斗罗1号心内一喜,把身上全部力量都倾注到了这一拳上。 没想到南舟是蜻蜓点水,虚晃一招。 1号刹不住车了。 ……覆水难收。 于是,他那一拳径直砸到了楼梯上。 以指虎落地处为圆心,楼梯上竟然绽开了一片半圆形的裂纹! 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只听到了拳头碰触坚硬物体的闷响。 楼梯开裂时,没有发出任何摇撼或是碎裂的响动。 就只是无声地裂开。 【道具:无声爆裂】 【道具等级:s】 【道具性质:次数限制(限5次);时间限制(10秒)】 【用途说明:是不是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注入身体?】 【但是力量是没有声音的。】 【他们听不见,他们看不见,他们感受不到这一拳的力量。】 【等到他们发现,他们早已无声爆裂。】 一拳落空,1号满心不甘。 这可是他们唯一的s级道具,而且到他们手中的时候,只剩下两次使用机会了。 他很疑惑,为什么南舟可以躲得这么快。 此时此刻的南舟也很疑惑。 他不明白,这么厉害的技能,为什么要交给一个只会马步冲拳的人使用。 还没等1号爬起身,他就感觉有一只手捏了捏他颈后的一处穴位。 “无声爆裂”只能增强10秒钟输出的力量,身体防御如果脆皮,那还是脆皮。 魂斗罗1号当场被捏得酥倒下去,被闪身到他身后的南舟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在外人看来,魂斗罗1号非常之沙雕。 牛逼轰轰地一拳轰上来后,他就面朝下栽进了自己刚才轰出来的一圈裂纹里。 丢人。 1号腿麻腰软,但还想借着余劲反抗一把,却突然感到一只手从后扳住了他的咽喉,另一只手托上了他的下巴。 一时间,动物的本能让他手脚冰冷,血液逆流。 ……他直觉,南舟是想扭断他的脖子。 濒死的恐惧和横冲直撞的肾上腺素让他四肢立时僵直,就连刚刚被楼梯棱角磕了一下的下巴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在高速涌流的血液造成的耳鸣中,他听到南舟说:“对不起,习惯了。” 接下来,拧住他脖子的一双手就撤开了。 南舟甚至还挺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肩。 魂斗罗1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南舟揪住了头发,就近往楼梯棱角上猛磕一记。 他惨遭补刀,瘫在了楼梯上。 南舟收回跨坐在1号身上的腿,回头看向魂斗罗2号。 他顿时有点困惑。 ……人怎么没了。 不得不说,2号的危机意识远超其他两个。 在1号被摁倒时,他就已经撒丫子了。 广播室在五楼,短短几秒,他已经蹿到四楼去了。 刚才还象征性害怕了一下的李银航,现在趴在楼梯扶手上,看着跌跌撞撞向下逃窜的2号,心里只有几个大字:闪现迁坟。 南舟纵身翻过楼梯扶手,一脚蹬在楼梯对面的瓷砖缝上,借力之余,一低头越过上层楼梯和本层的相交点,踏在了再对面的瓷砖缝上。 他总共跑出了五步,就把已经跑到二楼半的魂斗罗2号一脚撂翻。 南舟好奇地蹲下,对面朝下扑倒在地、微微抽搐的2号问:“你跑什么。你又跑不掉。” 说完,他就拎住那人的脖领子,把他拖了回去。 三个拦路打劫的被他归成一堆,实现了史上最狼狈的汇合。 为首的肌肉男脑瓜子还是嗡嗡的。 他可没有差点被拧了脖子的魂斗罗1号的死亡体验,还蠢蠢欲动地想要还手。 但江舫只用一个眼神就把人摁平了。 江舫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提着那把瑞士军刀,笑笑地盯着男人看,就把他活活看老实了。 此人虽然肌肉长进了脑子,但他有种本能的直觉。 南舟下手麻利,却并不会动手杀人。 ……但这个毛子有可能会。 南舟问他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肌肉男左右看看那两个萎靡的同伙,硬着头皮狠声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们!杀了我们,你什么道具都得不到。” 南舟:“……我没想得到你们的道具。” 肌肉男:“你他妈哄鬼呢?” 南舟轻轻叹一口气,从仓库里取出匕首,抵在那人的下巴颏上:“把你们所有的道具交出来,然后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不然我就不要道具了。” 一分钟后,三人的道具扔了一地。 李银航蹲在一边,宛如物流分拣中心的快递员,一一清点。 南舟坐在台阶上,随便拿刀口对着悲愤欲死的三人,象征性摆了个毫无威胁性的pose。 根据他们自行交代,为首的肌肉男叫孙国境。 魂斗罗1号叫罗阁,2号叫齐天允。 在现实世界里,他们就是关系不错的铁哥们儿,同一所大专毕业,毕业后凑了凑钱,在小吃一条街开了烧烤摊。 生意刚起步没多久,《万有引力》就打包把他们仨一起运了进来。 但他们很快在游戏里开发了崭新的财富密码。 ……抢劫玩家。 他们更喜欢pve剧本,这意味着玩家不会太过提防队友。 仗着系统平均评级为5的武力值,他们成功打劫了七八名玩家。 他们打劫的中心思想,就是欺软怕硬+捡漏。 那根叫做【无声爆裂】的针管,也是他们从一个被鬼重伤、无力反抗的玩家手里抢来的。 这次,他们敢贸然动手,一是觉得利用广播、实名制公开说自己在学校里迷路了的人,必然是个蠢b,二是看到他们队伍里有个女的,三个打两个半,肯定没问题。 南舟问:“你们怎么想到在这里等我们?” 孙国境:“……我们怕坐电梯出问题,一旦碰到鬼躲不掉,就走楼梯了。”然后就听到了南舟他们在讨论任务。 南舟啊了一声:“所以说,你们是不小心在这里碰上我们的,不是蹲点?” 三人默不作声。 他由衷地发挥了8级嘲讽的实力:“那你们真倒霉。” 对面三人纷纷哽了一口血在喉咙眼里,敢怒不敢言。 孙国境心如死灰:“道具也交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南舟收起了匕首:“你们走。以后不要抢别人了。” 孙国境不置可否。 南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实在想抢,可以两个人来,把道具放在第三个人身上。不然又像今天一样,全被别人抢了怎么办。” 孙国境、罗阁、齐天允:“……” 打劫不成,又被侮·辱了一顿,三人百感交集,只想赶快离开。 南舟回头跟李银航交流了两句,又出了声:“等等。” 三人汗毛纷纷一紧,还以为南舟打算反悔。 没想到,南舟将几样c级、d级道具往前推了推:“这些我们留着有点占地方,你们拿回去。” 三个人拿了道具,滚得飞快。 他们生怕滚得不快,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冲上去和不停对他们开嘲讽的南舟拼个鱼死网破。 …… 校园里的林荫大道上种满了枫树。 南舟、江舫和李银航坐在林荫大道边的长椅。 深秋时节,漫天的红,将午后微暖的阳光大部分隔绝在外,树叶将阳光切割成琐碎的温暖,洒金一样洒在三人的肩膀上。 经过一番比较后,李银航把s级的【无声爆裂】,以及等级为a、敏感脆弱、专门针对非实体怪物、一旦出现危险就会立刻碎裂的【第六感十字架】留给了南舟。 李银航本来想把两个a级道具留给江舫,但江舫只留下了一个a级,自己挑走了一个c级道具。 a级的【真相龙舌兰】,摄入100ml就能让人吐露真话,喝完即止,但有两个限制条件:1.对方心甘情愿喝下;2.对方是人。 c级的【没有冰鞋的后果】(使用次数2),让对手百分百滑倒。 李银航忍痛给自己开了两个储物槽,当起了尽职尽责的仓库管理员。 a级的【不要在扬沙天气出门】,给单体对手造成瞬间致盲效果,持续时间30秒,使用范围是3米之内,使用次数1。 之所以这玩意儿没有派上用场,大概是因为拿着这个道具的孙国境是最先被撂倒的那一个。 b级的【存在感归零器】,能瞬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持续时间1分钟,使用次数1。 b级的【san值恒定器】,能短时控制下滑的san值,持续时间3分钟,使用次数1。 b级的【来打我呀】,能把攻击者的所有仇恨值吸引到持有者身上,持续时间5分钟,使用次数1。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用不上的鸡肋道具,李银航就给退回去了。 这次战斗可谓收获颇丰。 更让南舟开心的是,他从自己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校园卡,里面还有200多块余额。 南舟特地去超市买了一打鸡蛋糕奖励自己。 分赃完毕后,李银航问了个她从刚才就想问的问题:“为什么问他们的名字?” 南舟咬住一口鸡蛋糕,简短道:“我想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胡力。” ……死亡录音里提到的已经死去的“胡力”? 江舫温和地替南舟解释:“南老师是想知道,录音到底是过去时,还是未来时。” “录音里的人能分别叫出我们的名字,说明他是认识我们的。而且他、胡力和我们应该牵涉进了同一桩事件。” “我们不知道录音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们唯一知道的信息,也只有‘胡力’这个名字而已。” “录音里还说,胡力死了,只有他记得,别人都忘记了。” “如果录音是未来时,玩家中又有一个叫胡力的人,我们就可以从他开始调查,既有了线索,说不定还可以保住他的命。” 李银航算了算:“这局不是有7个玩家吗。应该有一个单人玩家还没现身,他有没有可能是……” 南舟:“他不是胡力。” 李银航:“?” 南舟问她:“你要是那个单人玩家,被分到了一个叫做‘胡力’的角色,又听过那通‘胡力死了’的留言,你会怎么办?” 李银航:“……我会马上来找其他队友想办法求保护。”反正不会想着去单挑一下未知力量。 江舫得出结论:“所以,那通录音只能是过去时了。” 眼下,胡力应该已经死了。 那个留下录音的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次副本难度恐怕不小,范围与上一个副本相比也扩大成了一整片校区,而且还有打劫流玩家,南舟自然改变了思路,不寄希望于保住所有人,只把队友放在保护的最优先级。 南舟分给了江舫和李银航一人一个鸡蛋糕:“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去学校论坛或贴看看。”江舫接过鸡蛋糕,动作斯文地咬下一小口,“学校自从建成之后的所有恐怖传说,应该都在上面呢。” …… 孙国境和其他两人鼻青脸肿、遮遮掩掩地回到了宿舍。 他们被传送来的时候,刚好在整理体育仓库。 从随身的学生证可以判断,他们三个都是体育生,且是同一个宿舍的。 口袋里的宿舍钥匙上也把宿舍号标注得清清楚楚。 回到宿舍后,孙国境特意打量了一下房间。 这是个四人寝,四张床铺都放着被褥。 不过他们回来的时候,宿舍里并没有其他人。 确认没有外人后,孙国境稍微放松了点,一屁股坐在了一处下铺,痛骂了南舟一顿。 骂人本来是件解压泄火的事儿,但他不知怎的,越骂越觉得身上发冷。 大概是因为现在已经是深秋季节,寝室又在背阴处,缺乏太阳直射。 阴冷的感觉从孙国境骨头缝渗入,冷得他骨头发痛。 他忍不住抱住肩膀,打了个寒噤。 “沙——” 一声清晰的杂响,在距他咫尺之遥的地方传来。 与此同时,他坐着的床铺上的被子动了一下。 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 孙国境一无所知,他揉了揉自己疼痛的耳朵,顺手将被子裹在了身上取暖,恨恨抱怨道:“我还他妈耳鸣呢。” 沙、沙、沙(三) 这个角色扮演类的恐怖副本, 并没有给他们相应的记忆和脚本。 他们必须要沉浸式地探索每个人的“角色”是什么样的。 在长椅上坐定之后,南舟他们终于有时间去探究关于他们自身扮演的“角色”的秘密了。 南舟拿出放在休闲裤口袋里的手机,刷脸开屏, 看着琳琅满目的app,一时无从下手。 是先查看社交软件,看看自己最近和谁在联系? 是先看看备忘录一类的办公软件, 看看自己最近的日常计划? 还是…… 江舫看他捧着手机, 眉头微皱, 伸出手,向他试探地晃了晃:“嗯?” 南舟会意,递过手机。 江舫接过, 拇指滑了两下,点开了“设置”选项卡,点选了“app使用统计”页面。 顿时, 过去七天的应用使用排行映入眼帘。 每个软件的具体使用时间从高到低依次排列,排名前三的分别标注了红黄蓝三色, 一目了然。 南舟:“啊。谢谢。” 江舫:“不客气。” 李银航默默在一旁照搬流程,非常省心。 一部手机里,app的使用频次和规律, 完美标的了一个现代人的生活轨迹。 南舟所扮演的建筑系大四生“南舟”, 最近七天使用频次最高的软件分别是贴、微信,以及吃鸡。 他打开了贴。 “南舟”最近常逛的贴, 是津景大学的校园贴。 “南舟”最近浏览过的帖子, 前一百条都是津景大学贴子版块“午夜鬼话”内的帖子,时间跨度长达8年。 回复为0的沉帖、回复上千的热帖, 他都进去看过。 ……南舟觉得这样的体验很奇妙。 他能清晰体会到,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 对于“鬼”这件事怀有的强烈焦虑。 他简略回顾了“南舟”浏览过的帖子。 津景大学有着无数校园经典款恐怖传说。 可谓历史悠久,百鬼争鸣。 比如,津景大学以前是一片坟地。 ——事实上,在传说里,每个学校都是在坟圈子上建起来的,好像过去的人不喜欢搞正儿八经的基建,专门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游击战一样地建坟头。 比如,津景大学的3号女生宿舍楼,使用的是老式的一排蹲坑式厕所,其中有石板简单阻隔分间,定期冲水。 如果半夜时分,蹲到最内侧的公共厕所隔间里,等待一会儿,就会从尽头的下水管道里出现断断续续、哼唱《送别》的歌声。 ——事实上,女生厕所和女生的公用澡堂是相邻的。 在楼下有个女生不喜欢在睡前和一群人扎堆洗澡,就挑半夜一个人去,一边洗一边哼歌壮胆,声音从排风扇和交错的水管出去,就在半夜形成了女鬼唱歌还开混响的效果。 再比如,津景大学医学系的楼在一片红黑哑光砖面为主色调的教学楼中一枝独秀,是一栋彻底由红色砖面建起的楼宇,据说是医学系普遍阴气重,校长特意请来风水大师测算,要靠红砖来镇锁住楼内的阴气。 ——事实上,这栋教学楼是整个学校建成后有人捐的。 捐楼的人用红色当主色调,不过是想取个“万花丛中一点红”的好意头罢了。 津景大学里眼下的校园未解之谜,只有一个。 学校曾有一个男生为情所困,在东区西配教学楼跳楼,他生前所在的全宿舍成功保研。 从此之后,宿舍里的人开始出现血光之灾,还有学生看到有白影从西配楼上反复坠下。 但这个谜题,与他们面临的诡异的沙沙声看不出什么联系。 通常,这些校园真实灵异故事相关的帖子,点击率非常高。 但大家普遍都是抱着看热闹的猎奇心理前来围观,真情实感相信的并没有几个人。 帖子中的回复普遍是以下走向: 1l:搬板凳坐前排听楼主怎么编故事。 2l(楼主):不是故事,是真的。如果是假的我当场吞粪自尽。 3l:看,楼主又在骗吃骗喝。 把所有的帖子大致看过一遍后,南舟放下手机,开始吃甜点。 他不喜欢盯着电子产品看的感觉,很耗费眼睛。 江舫问他:“有什么发现吗?” “嗯。有两个。” 南舟通报了自己的发现之一:“我没有看到近期有学生在学校里死亡的消息。” 就目前给出的信息,胡力肯定是死去了,留下录音的人也有可能不在了。 李银航问:“能确定他们两个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南舟:“就算不是学生,也是这个学校里的工作人员。……我去广播站之前,去了一趟学校大门。” 江舫已有预感:“……出不去?” 南舟点点头。 他说:“我们既然无法离开学校,那么逆向推导,两个人死去的地点,还有鬼,应该都在学校里才对。” 李银航:“……” 这个说法,让她从后脊骨一路麻到了脚后跟。 她强忍住毛发倒立的悚然感:“确定没有一点学生死亡的消息吗?” “没有。”南舟笃定道,“我还特地了胡力,没有找到这个人。他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李银航提了个务实的问题:“是不是主删帖了?” 南舟拧起眉毛:“……” 南舟:“会这样吗?” 李银航:“……为了维持学校舆论环境稳定,学校一般都会这么做。” 南舟:“……啊。” 若有所思一阵儿后,南舟说:“那这个先等等,我说说第二个。” 李银航:“……”搞了半天,南舟没考虑到主删帖、控制舆论走向的可能性? 李银航突然从大佬这里感到了一丝微妙的亲民感。 南舟很快给出了第二条线索:“津景大学所有的恐怖传说中,并不包含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目前看来,津景大学的校园传说包含有厕所里的歌声,有镇压阴气的大楼;有半夜滴水的水龙头,有男扮女装跑进女生宿舍里偷窥的变态,但是没有录音里提到的‘不存在的地方’。” 江舫把玩着手机:“会不会是因为传说太冷门?” 南舟:“有这个可能。” 南舟:“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 他静静道:“如果是原本就‘不存在的地方’,又怎么会让别人知道它不存在呢。” 李银航又从脚后跟麻回了后脖颈。 大佬,快收了面不改色讲鬼故事的神通。 她马上打断了:“我也有一点发现。……我的通讯录里没有胡力。” 录音里,说话的人似乎是默认胡力与他们是认识的。 但她找遍了自己手机里的每一个社交软件,通讯录里都不存在“胡力”这个人。 这也是个有价值的发现。 南舟问江舫:“你呢?” “唔……”江舫笑道,“的确有点发现。” 说着,他举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南舟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姓名:“舫哥”。 江舫把手机从耳侧拿了下来。 屏幕上的拨号界面,显示出另一个姓名:“宝贝儿”。 南舟:“……?” “南老师。”江舫微微笑着,“系统好像对我们的关系有点不一样的想法。” 得到这一信息后,南舟迅速打开了自己常用的通讯工具。 ……事实证明,他和这位留学生朋友,正在进行愉快且让人脸红心跳的同□□流。 南舟思路转进如风:“那我们晚上是不是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江舫:“求之不得。” 李银航很羡慕。 她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提出晚上想去他们宿舍里打地铺的要求时,才能自然又不做作。 这样想着,她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幽微的轻响: “沙——” 李银航身体一僵,豁然站起,向椅子下方看去。 ……什么都没有。 南舟和江舫同时:“怎么了?” 李银航有点担心两个大佬嫌弃自己疑神疑鬼,但还是如实陈述道:“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沙沙的,好像……”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蛰伏在他们的椅子下面,静静窥视着他们。 而就在刚刚,它扭了扭身体,不慎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当她形容出自己的感受时,她想象中的大佬の鄙视并没有发生。 江舫说:“留学生宿舍是单人单间,管得不是很严格,晚上一起来我这里住。” 南舟简洁道:“嗯,一起。” 李银航差点热泪盈眶。 她愿意给大佬买一辈子鸡蛋糕。 此时此刻。 在“立方舟”彼此交流时,一只单筒手持望远镜从远方的一扇窗户里探出一角,落到林荫大道旁坐着的三人身上。 圆形的mcf镜片里,先出现了长椅右侧江舫的身影。 他在用蛋糕屑喂南极星,偶尔关注一眼手机,看起来是再寻常不过的温柔款烂好人。 长椅左侧的是李银航,她将随身手包里的一切都掏出来摊在腿上,一一清点包内的存货。 手持镜片的人观望她一会儿,索然无味地撇撇嘴,将焦点平移到了两人中间的南舟身上。 南舟在专心致志地吃最后一个鸡蛋糕。 但是微卷的黑色长发垂到了唇边。 他不大高兴地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鸡蛋糕,管江舫借了个发圈。 镜头对准了他很久。 焦距缓缓调整,由近到远,甚至能看清他没能扎好、贴落到了肩上和颈项上的两三根发丝。 他在观察,在用目光描摹南舟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目光里不带猥亵,更像是x光似的透察,以及回忆。 那窥视的眼睛内慢慢漾出了惊喜的光:“哦……” 他自言自语道:“我见过你。……怎么会是你。” 他还想多看南舟一会儿,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疑问: “谢相玉,你在这里干什么?” 青年微微侧身,露出半张英俊得晃眼的脸。 午后的阳光,让枫叶近乎饱和的色光浓缩在他的眼里,将他淡褐色的虹膜覆盖上了一片枫叶的薄红。 他这一眼看过去,同样身为男性的副社长声音都不自觉温和了下来。 他放下一批刚复印好的秋季露营方案:“露营社晚上才开会,你来得太早了。” 身为任务第7人、兼任露营社成员的谢相玉把双肘从窗台边撤下。 “不好意思。”他用春风化雨似的语调说,“我晚上有点事儿,来这里就是想请个假。” 副社长听了有些不悦,但还是表示知道了,转身离开,去准备其他需要的材料了。 不重要的人走后,谢相玉重新趴上了阳台,将固定好焦距的望远镜举到眼前。 他还想再看看南舟。 然而,等他投去一瞥时,却在mcf镜片里,和南舟投来的清冷视线径直相撞。 ——百米之遥的对视! 谢相玉迅速撤开,一把捂住窥孔。 他撇开脸,含笑小口嘘了一口气,用口型无声感叹:“……哇。” 另一边。 “有人一直在看我们。” 南舟准确指向百米开外的18号楼的其中一扇窗户:“那个地方,四楼。” 沙、沙、沙(四) 南舟他们决定去18号教学楼看一看。 即使南舟知道, 那人一旦察觉到他们的动向,很可能会离开。 果然,他们到达露营社时, 看到的只有发完资料后默默打扫卫生的副社长。 看到三张陌生面孔出现在门口,副社长直起腰来:“同学,找谁?” 南舟和副社长对视片刻,视线又落到了被随手放在窗台上的单筒望远镜。 观察过后, 他对身后两人说:“……不是他。” 不是那种感觉。 江舫相信他的判断。 他越过南舟的肩膀,打算替南舟向一头雾水的副社长解释他们的来意。 他的口音自如调整到了略带伏特加味儿的生硬汉语:“您好, 我叫лoдka·mohtoлoka (洛多卡·蒙托洛卡), 是留学生。我的朋友想带我来逛一逛学校。……听说这里是露营社?” 接连看到南舟和江舫这种等级的长相, 副社长受冲击不小,愣了好一会儿神:“哦。我们还没到招新的时候……” 但他马上后悔了,恨不得咬自己舌头一口。 他飞快把一侧文件架上积压到快落灰的宣传册抽了出来。 露营社一向冷门,经费不足, 要是能拉这么两尊金字招牌入社, 再加上小谢,他们还愁明年招不到漂亮的学妹? 江舫笑逐颜开之际,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墙上张贴的社员活动照片。 “我们刚才差点走错路。”江舫说,“正好碰见了一个从这个方向来的人, 我问他,露营社在哪里,他给我们指了另一个方向。我们绕了很大一圈, 才找到这里。” 副社长被他的目光诱导了过去, 自然地给出了江舫想要的答案:“是小谢?长得挺好那个?他人有点古怪, 也喜欢搞点恶作剧,不好意思哈, 你们别往心里去。” 在副社长的指示下,江舫轻而易举地从照片墙中找到了一个长相最突出的英俊青年。 他温和道:“没错,就是他。” 他回过头去,给南舟丢了个目光。 我们未曾谋面的第七名队友,大概是找到了。 南舟意会地一颔首,双手抱臂,视线却并未在照片上停留太久,而是飘向了大约二十米开外的开放式楼梯间。 跟在他身后的李银航顺着他专注的视线看去:“那里有什么吗?” 南舟久久沉默。 李银航的声音顺着空气,一路传递到了楼梯间的方向。 转角的位置,谢相玉就站在那里,站姿挺轻松,甚至不忘把玩指尖的一枚花纹奇特的克朗币。 他手背朝上,硬币在他的指尖流畅旋转,在刚上好油漆的扶手上折射出一点又一点淡银色的驳光。 只需要一个失手、将硬币掉落,他就会马上暴露自己的位置。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 他手上的半克朗币仍然不间断地从尾指翻转向拇指,又轻巧地转回。 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猜你知道我在这里。” “但是……你会过来吗?” 少顷,他听到了南舟的答案:“不,没有什么。” 在指间翻转的硬币一顿,被谢相玉收入掌心。 ……很巧,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现在还不是他们碰面的最佳时机。 谢相玉嘴角向上一翘,转过身,缓步无声地下了楼,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那边,江舫也顺利且体面地结束了他和副社长的交流,走回了南舟身边。 李银航提问:“我们接下来要去找这个谢相玉吗?” 南舟说:“不用。” 江舫也说:“我们回宿舍。” 李银航:“……啊?” 她还以为找队友很重要…… 但想到这里,她也紧跟着豁然开朗了。 是啊,副本又没叫他们搞社交、交朋友。 他们的任务是活下来,要对抗的是整个副本。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拉拢一个单打独斗的室友,于他们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他们离开了18号楼,一路往江舫的宿舍走去。 江舫提出了另一种想法:“有没有可能,这个谢相玉也被你的广播内容吸引,去过广播站?” ……然后就目睹了黑吃黑的打劫现场。 李银航恍然。 这样就合理多了。 他发现其他两组队友哪边都不是省油的灯,而自己只有一个人,担心会被抢劫道具,索性狗了起来,暗中观察。 说话间,他们回到了留学生公寓,刷卡入内,乘电梯一路来到6楼。 江舫的房间在6楼走廊的尽头,紧邻着一扇漂亮且巨大的落地彩窗。 南舟说:“我们不用特地去找他。他如果有什么需求,会找……” 眼看着他们在紧闭的单人宿舍门前站定、江舫拿出标注了房间号的钥匙,刚才还在谈论谢相玉的南舟突然神情一凛。 “——等等。” 李银航闻言当场肃立,准备去碰门把手的手也光速收回。 她警惕十足地观望起周围的情况。 “我有1点盗窃值了。”南舟郑重其事道,“我来开锁。” 李银航:“……” 然后,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那段小铁丝,对着锁眼轻轻一顶,附耳贴上去,指尖微挑几下,就听锁舌发出了细微的咔哒一声。 门开了。 江舫站在一旁,笑着给他鼓掌。 李银航:“……”这他妈也行? 受到此等启发,李银航借了南舟的锁头,闷头吭哧吭哧练习开锁这门新手艺。 南舟首战告捷,受到了不小的鼓舞,现在在潜心研究江舫的宿舍门锁。 如果副本里的那个鬼现在来到这间宿舍,看到他们现在的举动,想必观感会十分费解且操蛋。 但是,伴随机械重复的动作而来的,是越来越重的焦虑感。 他们对一切都是毫无头绪的。 “胡力”这条唯一有效的线索,也纠成了一团乱麻。 截止目前,对这次副本的危险,他们没能做出任何有效的分析,也没有任何可应对的措施。 这和【小明的日常】那种在有限的空间内、从琐细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的副本完全不同。 这是一处占地3.5平方公里的大学。 占地广阔,众声纷纭。 就算他们7个同心同德,也不可能在5天时间内搜查遍学校的角角落落。 如果找不到突破口,他们就只能等着那足以致人死命和疯癫的危险主动找上他们。 ……难道这个任务,只能靠死人来填? 这样丝丝缕缕的情绪困扰着李银航,让她根本没办法集中全部的精神。 不久后,她把锁放下,难忍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但她这口气还没落下,就听南舟问:“谢相玉是什么系的?” 江舫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金融。” 说着,他看向南舟,风度翩翩地反问:“还需要他的手机号码吗?” 南舟:“这个不用。” 得到想要的讯息后,他就有了继续思考下去的动力。 自己是建筑系。 江舫是管院留学生。 李银航是统计系。 谢相玉是金融系。 孙国境、罗阁、齐天允这三个倒霉的人大概率是同一个系的,因为他们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碰头碰得过□□速。 除此之外,还有已经死去、身份不明的胡力,以及完全是一团迷雾的、留下死亡留言的未知之人。 他又转向李银航,问了个更奇怪的问题:“我们应该是互相认识的,对吗?” 李银航:“……不然呢?” “我的意思是。”南舟说,“你扮演的‘李银航’,和我扮演的‘南舟’,是什么关系?” 李银航愣了一愣,顿时醍醐灌顶。 发现李银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南舟正色说:“我们之前,陷入了一个思维盲区。” 他们本来就是队友,传送到陌生又危机四伏的副本中后,这层关系不仅没有改变,反而被加强了。 因为大家是队友,他们默认,彼此之间应该是认识的。 副本也非常配合,在无形中不断向他们灌输、填补这种认知上的小细节。 比如,抢劫三人组是同一个系的。 比如,南舟和江舫是一对。 这大大淡化了副本和现实之间的沟壑,降低了玩家的警戒心,循循诱导着玩家以局外人的身份,自然而然地去关注副本中的其他人物。 胡力是怎么死的?留下死亡留言的是谁? ……却忘记了自己也是线索之一。 江舫执握着手机,接过了南舟的话:“南老师说得对。我一直在找我们七个人之间的交集,就在刚刚,总算有一点眉目了。” “查一下你们七天之前的聊天记录。”江舫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点,“10月21号前后。” 10月21号…… 李银航马上着手,按日期聊天记录。 南舟明明就躺在她的好友列表之中。 但当时身陷盲区,她认为“队友”理所当然就该在那里,并未多想。 一边冒冷汗一边调出聊天记录,简略看过几眼后,李银航的表情明显欣喜起来。 找到突破口了! 在副本设定里,她和南舟是高中同班同学,关系不差。 “21号的前一天晚上……”李银航说,“中期测试刚结束,我约他21号晚上出去玩桌游。” 南舟点头:“然后我问了她,可不可以带家属。” 江舫晃一晃手机:“然后家属来了。” 他们三人之间的线索,成功钩连上了。 江舫是留学生,手机的联系人不多,虽然在设定上交了个华人小男友,也并没有成功打入南舟的社交圈,朋友寥寥。 南舟是被李银航邀请的,因为带了男朋友,也没有再邀请第三个人。 那么,这样溯回上去,又是谁邀请了李银航? 思路畅通后,一切本该变得顺利起来的。 但李银航翻遍了手机上的社交软件,分别使用“桌游”、“聚会”、“游戏”等各种关键词检索,都没能在21号附近找到相关的记录。 在她邀请南舟时,也只是笼统地提到,“朋友组了个桌游局,来不来”。 在李银航心中的疑云越聚越浓时…… “有没有这种可能?”南舟提问,“邀请你的人,就是胡力。” 李银航心尖一抖,下意识否认:“我的联系人里没有他。” “留下死亡录音的人呢?” “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李银航忍着手臂上一丛丛升起的鸡皮疙瘩的战栗感,“我也没找到任何人邀请我的证据……” 但这个局,显然也不是“李银航”组的。 那这到底…… 在南舟对着门锁静静沉思、李银航对着手机满面纠结时,江舫轻轻扬了扬手机。 “其实,我还做了另外一个尝试。” …… 他们进入副本的第七个小时后,黑夜彻底到来了。 饿着肚子的打劫三人组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宿舍。 他们也想到,要把录音里唯一提到的人名“胡力”,作为突破口。 结果,软磨硬泡、好说歹说了半天,管档案室的老头死活不肯放他们进去。 俗话说得好,树不修理直溜溜,人不修理哏啾啾,但是今天三人刚在南舟这里吃了个大亏,又不想闹得太大、惊动校方,所以只能悻悻收起了把老头臭揍一顿的念头。 他们去买了一个暖壶,趁老头下班后,借着夜色掩护和摔碎暖瓶的脆响,遮盖过了打碎档案室玻璃的响动。 三个人在漏风的档案室里,一边冷得骂娘,一边对着那台老旧笨重的电脑查了很久。 结果很草。 学生里,不存在一个叫胡力的人。 忙活半天,忙活了个寂寞。 又累又疲的三人返回寝室,囫囵洗漱一番,就各自上了床。 第一夜很重要。 这个副本是有死人风险的,但生熬着也不是办法。 因此他们打算轮流守夜。 况且,他们都觉得,鬼就算要冲业绩,今晚一定要杀个人,摊到他们每个人头上的概率也都是七分之一。 鬼要找也应该去找那个单人玩家,或者是那个女的,最好能一鼓作气,把南舟给干死。 来找他们三个阳气鼎旺的大男人,可能性不高。 10点半到1点,是罗阁守夜;1点到3点半,是孙国境;3点半到6点,是齐天允。 罗阁有点惴惴的,因此话比平时要多。 他坐在上铺位置,一边抖腿,一边俯身看向下铺的孙国境,说:“老孙,别掏你那耳朵了。淘金哪。” 孙国境作势把抠出的东西往他的方向弹了弹:“老子耳朵嗡嗡响。” 他咬牙切齿道:“别叫我再遇到那个姓南的!” 在怒骂声里,寝室的灯熄了。 学校怕这群体育系的小子精力过剩上蹿下跳,规定10点半,体育系所有宿舍准时锁门拉闸。 躺在黑暗里,孙国境觉得很冷,双手抓住被子上缘,尽力减少每一处缝隙,把自己牢牢裹紧。 但这也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 好像躺在棺材里。 被子是硬的、挺的。 四肢僵硬,手脚麻木。 连呼出的气流都带了冰霜的冷寒。 孙国境冷得受不了了,颤颤巍巍地骂了一声,把脚探出被窝,踹了一脚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的暖气管,被冰得一个哆嗦。 ……学校还没有开始供暖。 这他妈什么鬼天气?! 孙国境试图把自己裹成一只密不透风的茧蛹。 然而依然是失败。 翻来又覆去,他有些受不了了,哑着声音喊:“罗阁?大傻罗?你冷不冷?” 没有人回应他。 睡着了?! 孙国境强忍着冷意,翻身起来,踩着下铺边缘往上看了一眼,小声“操”了一声。 ……丫还真睡着了?! 孙国境觉得这么冷,自己是不可能睡着了,干脆替罗阁盯着,到点儿把他晃醒接班,自己后半夜也能睡个整觉。 但是,当他坐回下铺时…… 窗外透入的凛凛月光洒在了他的被尾。 孙国境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被子尾端,出现了一双陷下去的、纤细的脚印。 孙国境喉头一紧,心跳骤然顶了上来。 他壮着胆子,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伸手去抚。 但被子是柔软的,在拉扯中迅速回弹。 脚印的痕迹消失无踪。 这并不耽搁孙国境头皮发麻。 他急忙将自己用被子连头带身蒙了起来,在黑暗中暗暗连骂了好几声草泥马。 被子给人的感觉,起码是封闭、干燥而安全的。 然而…… “沙——” 一声杂响,在这封闭、干燥而安全的狭小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沙——” 仿佛有人拖着身体,在他的床铺上缓慢地爬行。 “沙——” 孙国境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冰封在了血管里。 不是耳鸣。 不是幻觉。 是真的。 因为除了听到这无机质的声音外,他还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是一股封闭了许久的房间的霉烂气息。 “沙——” 那沙沙的声音,就来自他的被子深处。 来自他的脚下。 来自……他现在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沙、沙、沙(五) 一声惨叫, 让两个睡在上铺的兄弟差点直接滚下来。 他们定睛看去,看到了赤脚站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孙国境。 他哑着嗓子, 喉咙似乎变窄了,声音只能呈半气流状、硬生生挤出来:“我被子里有东西!” 两道手电筒光立刻从上铺投射下来。 羽绒材质的被子被孙国境蹬到了地上,在昏黄的手电光下,有几处异常的隆起,看起来像是人体起伏的弧度。 齐天允从上铺纵身跳下,操起搁在暖气片旁的笤帚, 鼓起莫大勇气,咬牙将被子挑开。 ……里面空空荡荡。 几人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宿管阿姨哐哐在外凿了两下门:“叫什么?出什么事了?” 孙国境的眼神还是直的。 齐天允和罗阁对了个视线,扬声答道:“做噩梦了!” 宿管阿姨不满道:“小点儿声!多大的小伙子了, 做个梦吵了八火的, 其他人还要睡觉呢。” 说完, 她嘀咕两声,也就离开了。 孙国境胡乱往旁边摸了两把,就近拉了把椅子,一屁股把自己撂了上去。 他把脸埋在了掌心。 罗齐二人都了解孙国境。 他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他说看见了什么,那就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齐天允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一下拍出了孙国境的满腹怨气。 “我干什么了我?”他发泄地一踢桌角, 把铁皮桌子蹬得轰隆一声,“老子就他妈砸了个玻璃!怎么就招了鬼了?!” 罗阁和齐天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 他们之前打过三次pve, 场景主题分别是电锯杀人魔、月下狼人, 还有植物变异的末世。 虽说也是险象环生,至少都是看得着摸得着的对手。 纯灵异的副本, 他们还是第一次玩。 他们只当普通的pve来玩,没想到鬼根本不讲基本法, 上来就开大。 寝室里气氛一时凝滞。 孙国境却骤然跳起身来,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扒了下来。 他嚷嚷道:“帮我看看,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没?” 凭他稀薄的恐怖电影观影经验,不怕鬼偷,就怕鬼惦记。 如果鬼真的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标记,那才是棺材上钉木钉,死透了。 经过一通后,穿着条大裤衩、赤条·条站在寝室中央的孙国境才勉强放下心来。 他身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鬼手印之类的标记。 就连刚才那股噬骨的阴寒都消失了。 仿佛那鬼就只是来他被窝里打了个到此一游的卡。 孙国境心上阴霾被扫除了一些,直想痛快地骂上两句娘,好好宣泄一番。 就在这时—— “笃。” 孙国境的一句祖安话卡在了嗓子眼里,脸上刚刚聚拢的血色刷的一下退了个干净。 他压着喉咙问:“你们听到了吗?” ……敲门声。 他从齐天允和罗阁难看的脸色上得出结论:他们也听到了。 此时,寝室门板处又传来了三声规律的敲击声。 笃,笃,笃。 节奏很是心平气和。 “操!!!” 俗话说,鬼怕恶人。 于是,孙国境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脏话一股脑儿全砸了过去。 不间断地恶毒咒骂了近一分钟后,最后孙国境还是以一句通用型国骂收了尾: “他妈的谁呀?!” “你们好。” 门外的声音在连番的辱骂下,没有起半分波澜,甚至还带着一点礼貌的笑意:“我叫谢相玉。我也是一个玩家。” 砰的一声,寝室门带着一股怨气开启。 站在门口的谢相玉被一只大手拎了进去,在黑暗中被搡推到了墙面上。 他的脊背骨头和冷硬的墙壁碰撞,发出一声轰然闷响。 因为感觉被戏耍而暴怒的三人组看着谢相玉从墙上直起腰,摁住肩膀、轻轻活动:“很疼啊。” 孙国境咬牙切齿:“你他妈疯了?” 熄灯这么早,估计现在还有大批的学生没有睡。 在这么多npc面前,他公然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想把他们带下水? 这人是个傻逼? 谢相玉笑道:“我不这么说,你们会放我进来吗?” 三人组之中,也就数齐天允脑子强点,烧烤摊记账之类的重脑力活都是他来负责。 他粗鲁地拿手电筒怼着谢相玉的脸照了一番。 谢相玉微微侧过脸,但并没有对这不礼貌的行为展露丝毫不悦。 谢相玉长得很聪明,左耳垂处有一枚耳钉样的东西。 ……细看之下,才能辨认出那是一枚红痣。 他的身体偏单薄,一米七五左右,在这三个净身高一米八的猛男面前,英俊斯文得像个雏儿。 如果他不是有什么强力的道具,就他的体型来说,他的威胁全然不足为虑。 但齐天允还是保持了十足的警惕心:“你想干什么?” 谢相玉说:“我发现了一点线索。我拿线索入伙,换你们保护我。” ……“保护”? 谢相玉给出了解释:“我今天也听到了那个叫南舟的人发出的广播,但我去的时候,看到那个人正在打劫你们。我就躲开了。” 三人:“……” 他们不好意思承认他们三个人是去打劫的,却被南舟一个人反抢劫了。 他们只好咬着后槽牙默认了谢相玉的说法。 “他们三个让我感觉很危险。”谢相玉说,“相比较之下,我选择和你们合作。” 齐天允追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谢相玉:“按副本时间算,在10月20号晚上、21号凌晨,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的手机里,有一个叫齐天允的人的联系方式。在20号晚上八点钟左右,他让我去东街买200块钱烧烤,然后送到东五楼403活动室里。” 他环顾四周:“你们谁叫齐天允?” 很快,谢相玉从其他两人的视线走向,判断出了齐天允的身份。 他注视着齐天允:“知道为什么你会让我去买烧烤吗?” 三人像是三条懵懂的大狼狗,统一地摇头。 “因为我有把柄捏在你手里。”谢相玉说,“你们体育系男生宿舍楼,和女生宿舍直线距离最近。以前,我曾躲在你们宿舍楼楼道,用手持望远镜偷窥过女生宿舍,被晚归的你抓住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见丝毫羞耻。 齐天允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机,想从和他的聊天记录里判断他说的是否正确。 “手机里当然没有这种东西。”谢相玉言笑晏晏,“你可是在威胁我,这种交涉怎么会通过文字留下证据?” 齐天允狐疑道:“那你为什么会知道?” 谢相玉抿嘴一笑。 被他随身携带的单筒手持望远镜。 记录里“偷窥女生宿舍被举报会有什么后果”的条目。 和女生宿舍距离最近的体育生宿舍。 谢相玉对齐天允的无理要求却无理地言听计从。 ……根本不难推断出这样的结论嘛。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光顾着调查胡力去了,根本没想要彻底地查查自己。 孙国境不自觉放开了扭住他前领的手。 谢相玉理了理自己的领子,并把孙国境暴力拉扯开的一颗衬衫扣子端正系好,用拇指抚平皱褶。 黑暗中,谢相玉一双眼睛明澈如星:“相信我。我会对你们很有用的。” …… 留学生宿舍里。 江舫为南舟和李银航演示了他的尝试过程—— 两个小时前,他注册了一个账号,在津景大学的校园贴里发了一个帖子。 题目相当直白,叫《你们记得胡力吗》。 主并没有删除。 也就是说,“胡力”并不是官方设定的违禁词。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或许只是负责删帖的主并不在线。 于是,江舫将这个帖子继续写了下去。 “你们记得一个叫胡力的人吗。” “虽然他的确是个很安静的人,每次上大课时,都习惯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有时在南二食堂,会看到他一个人低头吃盖浇饭。他没有同性朋友,没有女朋友,特殊的趣味也一概没有,活得像个透明人。” “但为什么除了我,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呢。”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下面的回复也不少。 “楼主在写小说吗?” “lz搞快点。” “同♂性♂朋友” “搞什么啊?装神弄鬼吗?” 江舫没有回复任何人,只井井有条地讲述了下去。 他完全凭借自己的想象力,通过拼凑各种细节,勾勒出了一个虚假的“胡力”形象。 好像这个“胡力”真的在他面前生活过一样。 “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每当我向其他人提起,我们系有一个叫胡力的人时,他们都会问我同一个问题。” “‘胡力是谁?’” “但我感觉,我的这份记忆也在淡薄下去。” “他是长什么样子的来着?” “我记得他曾经参与过一个集体活动。” “我翻出了集体照的照片,一个个数过去,但数到最后,却发现并没有他。” “啊,或许他是照相的。” “但或许,我也要忘记胡力是谁了。” 这个帖子,也是江舫频频摆弄手机的原因。 江舫的文字没有多少修饰,很简洁冷肃,还透着点自说自话的神经质。 这种故弄玄虚的写作手法,明显钓起了一票人的兴趣,纷纷在底下催更,并表示这么刺激的故事,楼主要是烂尾就要被阿鲁巴一百遍。 李银航却看得背脊发冷。 因为她注意到,就在刚才,主对这个热度飙升的帖子进行了操作,在后面加了一个“精”。 她有点结巴地问:“……所以,‘胡力’不是学校禁止讨论的话题?” 目前的情况,是他们身为玩家,根本走不出学校,所以,副本的舞台也就限制在了津景大学内部。 因此,作为重要线索人物的“胡力”,不大可能是一个外来人员。 他只可能是津景大学的学生。 但在那通死亡录音里,说话的人明确告知,胡力死去了。 按理说,学生死在了校内,学校肯定要以□□为主。 那为什么,“胡力”这个名字可以挂在学校的官方贴里,堂而皇之地谈论? 除此之外,李银航还感到这件事存在着一股淡淡的违和感。 但她说不出来。 江舫说:“不止这样。” 他把手机递给了南舟。 南舟将有了二百多回复的帖子从上至下翻了一遍:“这个帖子已经发布两个小时了。” 江舫:“嗯哼。” 南舟放下手机,直直看向江舫,“……但到现在为止,帖子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说,我在生活里,确实认识一个叫胡力的人。” 李银航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 继而,她通体生寒。 ……是啊。 “胡力”的名字就挂在标题。 这么一个加精的热帖,飘在首页两个小时,却没有一个稍微认识他的人出来说一句,“哎,xx系不是有一个叫胡力的人吗”? 这难道意味着……胡力真的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消,成了被遗忘的、“不存在的人”了? 南舟蹙着眉,似乎还有想不通的事情。 他蹙着眉的时候,眉眼格外好看。 江舫注视着他:“在想事情?” “嗯。”南舟说,“‘消失’和‘死’是有区别的。” “如果胡力真的被某个力量抹消了,那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应该是统一的不存在。” “为什么那个留下死亡留言的人,会笃定地说他‘死’了?” “就像你在帖子里说的那样,‘为什么只有他记得’?” 李银航感觉自己被问出了一脑袋糨糊:“……那我们现在该干点什么呢?” 南舟问:“20号晚上的那次聚会,我们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哪里?” 江舫回答:“东五楼,403活动室。” 南舟“唔”了一声:“明天去调查一下。” 江舫也同意了:“明天可以。” 李银航正担心他们两人会大半夜跑去403莽上一波,闻言,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该去洗漱了。” 这样说着,南舟站起身来,走到江舫面前。 他将原本系在自己脖子上、散发着一圈自然红光的“第六感十字架”挂在了江舫脖子上。 细细的银链摩擦过江舫除了choker之外的皮肤,痒丝丝的。 苏痒的感觉并不仅仅来源于银链。 因为要扣上链扣,南舟的半个身子都越过了江舫的肩膀,微卷的头发沿着他的颈部缓缓擦摆。 江舫轻轻咬了牙,呼出的气流渐渐灼热得厉害。 他问:“为什么要给我?” “我要去洗漱了。”南舟的回答异常耿直,“我怕沾了水,就不好用了。” 在李银航张罗着铺床时,南舟把呼呼大睡的南极星放在了床头,独身一个来到了宿舍自带的盥洗室。 留学生公寓的住宿环境明显优于其他任何一间普通宿舍,不仅是单人单间,且拥有电视、阳台,和独立卫浴。 一面巨大的镀银面镜,正镶嵌在盥洗室的墙壁上。 台面上的洗漱用品也很简单。 只有一瓶用了一半的漱口水,一样男士洗面奶和一把电动剃须刀。 他拧开了漱口水的盖子,嗅了一下,借着试探着抿了一口,含在了嘴里。 然后他的眉头狠狠一拧。 ……痛。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该吐掉还是咽下去。 最终他担心这硫酸口感的东西烧坏他的胃,还是吐了出来。 他拧开水龙头,冲洗积在洗手池底的淡蓝色漱口水。 但是,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水温极低,冷得异常。 水滴溅落在南舟皮肤上的时候,刺得他又皱了一下眉。 倏然间。 “沙——” 又是那熟悉的、衣料在地面拖曳的细响。 南舟停止了动作。 “沙——” 南舟辨明了声音的来源。 他慢慢抬起头来。 他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比正常的自己更高了。 高到有些不正常。 高到顶满了整面镜子。 高到……脖子都被镜顶压得向一侧弯去。 那表情也不是属于南舟自己的。 他的嘴角往上弯着、翘着。 而他就保持着这样的笑容,脑袋被镜子的边缘顶着、压着,越来越歪。 在镜中的自己脖子和脑袋呈现大约45度夹角时,南舟没有犹豫,一拳狠狠挥了上去。 喀嚓—— 镜中的怪影消失了。 南舟的脸恢复了正常。 只有他的脸从中央四分五裂开来,一眼看去,颇为诡异。 南舟把手探到已经恢复了正常水温的水龙头下,简单清洗了自己无名指背上被划破的一道小口子。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过的瞬间,江舫就出现在了门口,微微有些气喘。 南舟回过头去。 他是第一次看到江舫失去了从容气度的样子,一时间还有些新奇。 “幸亏把十字架给你了。”南舟甩一甩手上的残水,“不然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 江舫竭力控制着表情:“你……听到过沙沙的声音,是不是?” 南舟有点惊讶于江舫的判断力和分析速度。 他从来没有向江舫和李银航提过,自己曾听到了两次“沙”、“沙”的异响。 刚进入副本、在篮球场的时候有一次。 去找谢相玉的时候,他站在走廊上,又听到了一次。 南舟:“嗯。” 他淡淡道:“银航听到了一次,我听到了两次,这次副本的名字也提到了这种声音,所以我想,我应该是最危险的。” 因此,在明确了这一点后,南舟认定,反正自己已经够危险了,那么,可以预知危险的十字架放在他的身上,就等于浪费。 最好是放在一次都没听到过怪声的江舫身上,才能起到最好的保护作用。 听到南舟这样说,江舫的呼吸有些沉重。 他的声音里明显压抑着某种强烈翻涌的、即将失控的情绪:“你这样,如果出事,怎么办?” 南舟不解道:“这不是没有事情吗。” 说着,他对闻声而来、却因为感知到二人间无形的情绪漩涡不敢靠近的李银航说:“银航,你站远点。” 紧接着,他当着不动声色却早已气血翻涌的江舫的面,抬手将领结扯松,将规整的校服褪去,露出线条完美的小腹和手臂的肌肉线条:“舫哥,你看看,我身上有什么变化。” 沙、沙、沙(六) 在脱衣服前, 南舟就知道,这个举动必然会暴·露自己身上伤疤的问题。 但他知道,江舫的性格很好, 很绅士。 在自己不愿透露秘密的前提下, 不会轻易问越界的问题。 如果是江舫看到的话, 是没关系的。 而江舫果然如他所想, 见到他满身的怪异伤痕,没有多问一句话。 他跨进盥洗室, 用高挑身量挡在了李银航和南舟之间,不忘叮嘱:“银航,待在一个能看得见我的地方,不要乱走。” 懂得看空气的李银航不敢吭声,且完美执行了江舫的指示, 听话地挑了个只能看到江舫的角度, 猫了起来。 江舫在南舟面前单膝蹲下,仰头望他:“裤子不脱吗。” 南舟哦了一声, 没什么羞耻心地, 将柔软的休闲裤一路褪到脚踝处。 江舫看着他印着淡褐色小松鼠花纹的内裤, 没能忍住。 他保持着双肘压在分开膝盖上的动作, 挺爽朗地笑了。 南舟觉得他笑得很好看。 对好看事物的欣赏和向往,让他不自觉探手去碰了碰江舫的脸:“……先检查。” 江舫一手搭扶上了他的腰间:“好的,南老师。” ……然而。 江舫的检查, 似乎和南舟想象中的“检查”相去甚远。 他接受得了粗暴的搏击和粗鲁的对待。 但对温柔的、正经的、不带任何撩拨意味的轻点抚摸, 他有点消化不了。 江舫的指尖拂过南舟腰侧放射式的电流伤疤时, 南舟有点不适应地一挺腰。 他用鼻音低低地哼:“……嗯。” 江舫指尖上有薄而均匀的茧子。 更糟糕的是, 自己细羊绒质地的毛衣上残留着一层静电。 江舫每碰一下,就能唤醒一点电流。 江舫的确没有问他伤口的来历, 指尖却频频蹭过伤口的边缘,带着一点无声的疑问意味。 南舟不肯发声,江舫就还摸他的疤痕。 动作温和又不带任何猥·亵意味,像是在寻常地撩动水面上的涟漪。 这动作好像使南舟的身体起了共鸣,让他不住受着苏苏麻麻的细微电流感的冲击的同时,一股小型的热浪也在他腹腔内顶动不休。 南舟实在有点受不了了,轻声解释:“……那个不是。” 江舫模仿着他恍然大悟时的口癖:“啊……了解。” 随即,他轻声下令:“转身。” 南舟转过身去,仓鼠圆溜溜尾巴的图案在江舫眼前袒露无遗。 江舫失笑一声,装作看不见那些交错在他后背的伤疤。 他没有再让南舟不自在。 他只在短暂检视后,握住了南舟放在身侧的手腕,看向他被玻璃划伤了一小道的无名指。 “把衣服穿上。”江舫把挽在臂弯中、尚有余温的衣服递还给他,“一会儿出来,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确定南舟已经穿好了衣服,李银航关心地冒了个头:“没事儿?” 江舫一手从书架一角拎出医药箱,另一只手将还停驻着南舟体温的手指交合在一起,惯性揉搓着,好留住那一丝温暖:“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应该也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 这时,南舟衣冠整齐地从盥洗室内走出。 ……脸上没有一点受到惊吓的样子。 没有一点对鬼应有的尊重。 南舟还向江舫确认:“确定我身上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吗?” 言语间听起来还有七八分遗憾。 江舫摇头。 除了陈年的伤疤,什么都没有。 李银航觉得南舟思想有问题:“……没有的话,不是更好吗?” “那个留下死亡录音的人,应该正在被这个会发出‘沙沙’声的鬼追杀。” 南舟徐徐道:“他在录音里明明表现得那么恐惧。可如果鬼真的像这样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害怕?” 李银航:“……” 她决定替大佬盘一下正常人对于“杀伤力”这个词的定义。 她问南舟:“南老师,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把手伸给江舫包扎的南舟仔细想了想:“镜子里的我,脑袋突然歪过来了。” 他比划了一下:“就这样,顶着镜框上面的边缘,往一侧歪着。” 光听描述,李银航就觉得牙花子发寒。 李银航:“……正常说来,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杀伤力’了。” 南舟有些显而易见的困惑:“可那个鬼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有这么害怕的必要吗。” 李银航简明扼要地阐述原因:“精神伤害,最为致命。” 南舟:“那游戏为什么要这么说?” 南舟重复了游戏的要求:“‘在游戏时间结束前,不要疯掉,活下来’。” 南舟:“如果鬼只能造成精神伤害,副本只需要规定‘不要疯掉’,‘san值不要归零’就行了。强调‘活下来’,说明鬼还是会对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李银航突然语塞了。 她意识到,南舟能想到这层,意味着和那未知之物有了正面接触的他,现在是三人中间最有生命之忧的。 发现这一层后,李银航有点堵心,小声道:“……那你想到解决麻烦的办法了吗。” “暂时没有。” 在回答问题时,南舟正端详着手指上被端端正正贴上的那个咪兔头的淡粉色创可贴。 他察觉到了李银航话音中的担忧。 于是,他一边摸着创可贴,一边试图安抚看起来比他还紧张的李银航:“其实我还是有一点害怕的。” 李银航看了一眼他显示乱码的san值条。 她问:“……你想喝奶茶吗。” 南舟抬起头,认真询问:“可以送进学校里来吗。” 李银航:“……”你害怕了个der。 最终,他们决定明天再订奶茶。 留学生宿舍里只有一张单人床。 江舫把床让给了李银航。 李银航还想推拒,江舫却眉眼弯弯地打断了她的话:“让女孩子睡在地上,我恐怕会睡不着的。” 李银航干笑:“哈哈哈。”其实是这张床睡不下两个人对。 她把自己掖得密不透风,确保已经严密到让鬼无从下手后,她心一横,眼一闭,沉沉睡去。 去他的。 120个小时,过一个小时就少一个。 他们一定捱得过去。 李银航强制自己睡了过去。 江舫和南舟两人躺卧在垫了两层软褥的临时床铺上,枕头中间睡着一只翻着肚皮的南极星。 ……一时无话。 南舟看向江舫的侧颜轮廓:“你是不是在生气?” 江舫阖目:“……没有。” 南舟:“你有。你其实是故意按我的伤口。” 江舫睁开了眼睛,并不作答。 南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以后我不会瞒你们了。” 南舟:“我习惯一个人做事,所以拿到什么信息总想自己观察看看,不大会共享。” 南舟:“我以后会向银航好好学习共享的。” 江舫依旧没有什么表示。 南舟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只好沉默。 他直觉,江舫对自己隐瞒听到过两次“沙沙”声的动机,是完全了解的。 所以他的一番解释,基本等同于浪费时间的无用功。 南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对江舫重申他的想法。 于是,他便乖乖抿着嘴想原因。 过了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旁侧伸来,搭放在他的手腕上,绅士地牵了一牵。 江舫低低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别想了,睡觉。” 南舟不大舒服的心突然就放平了:“……” 理我了。 有点开心。 他说:“那,晚安。” 但那只手还是虚虚握在他的手腕上,没有离开。 南舟也没有挣脱。 他自作主张的隐瞒,让江舫和李银航都不开心了。 他觉得自己有好好安抚他们的义务。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话想要交代江舫。 南舟还记得在那通死亡留言里,那人断续的呓语,痛苦的呻·吟: “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也都不能存在了——” 这触动了南舟心里那根隐秘的弦。 南舟扭过头,再次看向江舫,郑重道:“舫哥。” 江舫:“嗯?” 南舟说:“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请你们努努力,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沉沉的黑暗里,江舫先是沉默。 随即,他模糊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转过头来,定定注视着南舟。 他淡色的眼睛从外面的月色里借了一段薄光来,内里仿佛含着一穹完整的星河。 “我从来就没有想忘记你。” “哪怕连你都忘记了自己,我也会帮你记起来。” 得到这样的承诺,南舟心中更加安定了:“谢谢。” 心静了,倦意也随之涌入。 江舫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周身逐渐浓郁起来的倦感,轻声道:“睡。” 南舟用最冷淡无欲的调子,说着叫人心尖温软的话:“……我说过晚安了。” 江舫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忍俊不禁道:“那,我也说晚安,南老师。” 感受到枕边的吐息逐渐变得平稳,江舫才侧过身来。 面对着南舟在月光下安宁的侧影,他轻声说:“……你不知道的。” 很小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陪在我身边。 门外是邻居婴孩不休的吵闹,是母亲带着酒气的饮泣,是阁楼上潦倒的小提琴手拉动琴弓时奏出的沮丧篇章。 世界很喧闹,而我的手边藏着一个你。 那时我的心也像现在一样安静。 不过,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江舫一手温柔地搭着南舟的手腕,感受着他脉搏有力的跳动,另一只手则贴在睡裤口袋上,缓缓摩挲。 那里躺着一张折叠好的便签纸,如实记录着南舟今天隐瞒线索、私自涉险的事实。 江舫花费了300积分,开启了一个新的储物格。 他将这份便签纸投入其中,妥善保管。 江舫会记得南舟的存在,记得他的一切。 包括他犯错误这件事,江舫也会替他好好记着的。 ……一件都不会遗漏。 沙、沙、沙(七) 也许是因为睡前见了鬼, 南舟又做梦了。 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被妈妈带去医院接种疫苗。 好像是卡介苗,又好像是别的什么药, 他已经忘记了。 对于任何小孩来说, 细长的针头,浓郁的消毒水味道、从针管里呈雾状喷射出的药水, 都是噩梦的绝佳素材。 南舟攥着睁着葡萄似的眼睛, 躲在她怀里,乖巧地把胳膊交给护士。 他很害怕,但他也不想让妈妈担心。 于是年幼的他躲在她怀里, 一声声软而乖巧地重复着:“妈妈我爱你, 我爱你。” 梦里的南舟妈妈, 衣着入时, 身上还有淡而奇特的味道。 但她揽着微微发抖的南舟, 对护士说:“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她低下头, 不满地问南舟:“你哭什么呀, 一点出息都没有。” 南舟很困惑地抬起头,想解释说自己没哭。 他却发现自己看不清母亲的脸。 ……然后南舟就醒了。 南舟用了40多分钟, 才独自从泥沼一样的梦境中慢慢挣扎出来。 等他精神完全平复下来, 留学生宿舍悬挂的钟表才告诉他,现在大约是四点左右。 房间漆黑一片,唯有被月光照射的一片阳台上有光,其他物件都沉浸在浓沉的黑暗中, 像是沉睡的、蛰伏着的巨大怪物。 南舟侧过脸去。 他发现江舫居然还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没有寸进分毫, 只是虚虚搭在上面。 ……这样会让南舟以为他是听着自己的脉搏跳动声入眠。 南舟看着江舫, 好奇地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他真是好看。 但江舫很敏感。 南舟还没来得及看他很久,江舫就睁开了眼睛。 南舟正在数他的睫毛,江舫一睁眼,他就数乱了。 ……他不免有些遗憾。 江舫定定注视着他:“……‘先生’?” 南舟闻言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please’。” 彼此确证了对方的精神状态后,江舫翻过身,靠得近了些,好更方便和南舟说话:“怎么醒得这么早?” 南舟:“做梦了。” 江舫:“什么梦?” 南舟:“刚睡醒的时候记得。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江舫:“要再睡会儿吗?” 南舟“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过了五分钟左右。 南舟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小时候打针会哭吗?” “……嗯?” 江舫不知道南舟为什么会有这么突兀的一问,不过还是如实答道:“不会。” 他每次打针,父亲都会带他去吃他喜欢的东西。 所以他每次打针,都是催着护士快点打完。 南舟轻声道:“我也不会哭的。”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匆匆结束这个奇怪的话题后,南舟把被惊醒后、跑来和他蹭脸的南极星轻轻托住,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南极星趴在他的腹肌上,舒服地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柔软的饼。 在再次入睡前,南舟迷蒙间,似乎听到了江舫温和的声音:“我知道的。你没哭。” 南舟不及反应,就跌入了睡梦中。 但这句话却格外让他安了心。 这一安心的结果,就是南舟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半。 他是被手机上群里艾特的震动声吵醒的。 这时候,江舫和李银航都起来了。 江舫正靠在盥洗室的门口,一面看着李银航洗漱,一面看着睡中的南舟。 南舟醒来时,江舫的被窝尚温。 于是,他蹭着那温暖的残温醒了醒神,同时拿出了手机。 看了片刻后,南舟猛然坐起身来。 江舫的一声“早”被他这么激烈的动作给堵了回去。 他问道:“怎么了?” 南舟不大熟练地向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才抬起头对江舫说:“建筑系今天有一门中期考试。通知考试时间从下午两点改到上午九点,考试教室不变,在东四楼201。” 江舫:“……”这大概才是真实的鬼故事。 江舫问道:“设定来说,中期考试应该结束了。” 7天前,七个人在403教室里的那场聚会,不就是为了庆贺中期考试结束吗? 南舟:“这门课的老师前段时间出差了,考试延后。” 李银航探头出来,嘴里叼着昨天去超市买来的一次性牙刷:“别去了。我们三个分开不好。” 李银航的话有她的道理。 但南舟也有他的道理。 “这个考试的分值在期末占15%。”南舟说,“这个身体的‘南舟’要是回来,他期末要怎么办?” 李银航:“……”她默认这是一个完全围绕玩家运行、120个小时结束后就会自动将一切清零重来的副本。 就算这个建筑系的“南舟”真的能回来,被这样未知的恐怖力量缠上,他恐怕也不能活很久。 江舫却说:“你去。” 和他们相处久了,李银航也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了。 她不赞同道:“他昨天遇到了那种事,这种时候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呆着呢?” 她天然觉得副本里值得信任的只有彼此。 其他所谓的“同学”,不过是副本里的人物,都是假的。 哪怕“同学”们乌央乌央地坐了一考场,南舟也是孤身一人。 南舟也尊重她的看法,点一点头,认同她对危险的判断。 紧接着,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这如果也是角色扮演的一部分呢?” “副本将同队的人设置成较为亲近的关系,已经是一种放宽了。就比如说,我和舫哥是性·伴侣,银航你又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留宿他的宿舍,是合情合理的。” “但如果再做违背自己人设的事情,我认为会加速危险的发生,最差也会影响最后的评分。” “就像我们玩第一个副本时,如果我们不按时完成副本里规定的小明的日常任务,最后也不可能拿到500积分奖励。” 李银航欲言又止:“……” 道理我都懂。 为什么能把“性·伴侣”三个字说得这么坦荡?? …… 南舟还是决定去考试。 在南舟的提醒下,三人都核对了今天各自的行程。 李银航今天上午有两节必修课,下午有两节可以点个卯就翘掉的选修课。 她壮着胆子,打算去一趟。 而江舫昨天就从手机里看到了留学生的课表。 他们的课相对较少,以讲座和小组交流为主。 恰好今天上午就有一场学术讲座。 他昨天就考虑过是否要去这件事。 南舟的发言说服了他。 三人各自行动,并约定中午在南二食堂前碰面。 南舟揣着正在欢快啃半只香蕉的南极星,回了趟“南舟”的宿舍。 宿舍门开着,三个室友正在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紧锣密鼓地翻阅笔记,一边怨声载道。 “我还以为老袁不回来就不考了呢。” “谁说不是?” “你们还差几章?” “别说几章了,谁有笔记借我看看?” “昨天我借了张君的抄,还没来得及看。我还以为下午考呢,指望上午看……” 南舟猫似的无声推开门,走进来,大大方方地确证了自己床铺和书桌的位置,又走进盥洗室,通过牙刷刷毛和毛巾表面的湿润度判断了哪些私人物品属于自己。 普通宿舍是床桌分离的。 床是上下铺,桌子则在床的对面一字排开。 南舟坐在最靠近门的那张桌子。 他自顾自在桌旁坐下,准备动手翻找自己的东西。 拉开抽屉时,他的手背不慎撞到了正把胳膊搭在桌侧、半背对着他激情翻书的室友npc之一。 “哎呦我操!”那人感受到碰触,骤然一惊,回头望来,抚着胸口骇道,“南舟,你猫啊你?走路怎么没声!” 南舟正想探手去拿抽屉里的东西,闻言不觉一滞。 他想到了昨天江舫发的那个帖子。 以及被大家淡忘了的、如同一蓬青烟、从所有人心中蒸发掉的胡力。 南舟边想边说:“我早就进来了。” 那人也很快顾不上这点违和感了,蠢蠢欲动地问:“南舟,你复习了没?你要复习了我就坐你旁边……” 南舟反问:“我们要考的是哪一门?” 室友甲:“……” 室友乙:“……” 室友丙:“……” 草。 室友甲崩溃喊道:“《外国建筑史》啊!” 看到南舟这样,他们甚至开始真情实感地替南舟着急。 南舟却很淡地“嗯”了一声,从书架上挑出那本厚厚的建筑史教材。 下一秒,他连翻都没翻,往上一趴,枕着教材闭上了眼。 众室友:“……” 完了,自暴自弃了。 …… 提前交卷、从考场出来的南舟看了看表。 10点半。 这个时候,舫哥还在听讲座,银航还在上课。 南舟考试的东四楼紧邻东五楼。 他决定先去403活动室看一看。 但在打算出发前,南舟及时刹了车。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生气的江舫,于是摸出手机,给江舫和李银航一人发了一条微信,通告了自己的行程。 “我要去403一趟。” 李银航秒回:“等我们一起。” 江舫则拉了个群。 群里,南舟久久没有回音。 李银航在教室里坐立不安起来,打字询问江舫:“他不会已经自己一个人去了?” 江舫:“不急,等等他。” 过了两分钟左右,南舟的微信发来了。 “三个人去,要是出事,一个都逃不了;我一个人去,留你们两个,比较安全。” 李银航:“……”好的,她被说服了。 她只好等着江舫想出理由来劝服南舟。 但江舫那边也好像哑火了一样。 又过了五分钟左右。 江舫终于发来两个字:“抬头。” 李银航对这两个字研究了半天。 ……她没懂。 她茫然抬头看了看周围,才猛然间灵光一现—— 与此同时,乖乖团身坐在四号楼楼梯上的南舟按照指示抬起了头来。 只见江舫双手插兜,站在了太阳前面,刚刚好能让南舟不被阳光刺到眼睛。 太阳为他的身形镶上了一圈金光,搭在肩侧的天然银发也像是洒了金。 江舫轻轻吁出一口气,调匀呼吸,假装自己刚才并不是一路跑来的。 他笑着对南舟说:“走啊。” …… 另一边,坐在教室里的李银航悲凉地握紧了手机。 所以江舫特意拉群是什么意思? 把狗骗进来杀吗? 正哀伤时,李银航耳畔倏忽传来一声幽微的细响: “沙——” 李银航立时苍白了一张面孔,掐紧手掌,呼吸急促起来。 她早上去食堂吃饭时,已经又听到过一次这种声音了。 当时南舟让她好好去上课,说挑人多的地方坐。 李银航也没有多想。 毕竟白天给人安全感。 现在,这层虚假的感觉被摔了个粉碎,露出内里叫人毛发悚然的真相。 李银航不敢去看旁边的人,甚至不敢喘息得太过大声。 尖锐的麻木感从她的肩膀,到后背,一路蔓延到大腿。 她的想象力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她生怕自己发出的响动重了,旁边的人一转头,她会看到一张张没有五官的白板面孔。 李银航颤抖着拿出手机,想告诉南舟他们,自己第三次听到…… 然而,当她摁亮手机屏幕时,原本还保留着三人对话的群化为了一片空白。 群名还在。 但映入眼帘的,是一句不知道是谁发来的话。 ——“你找我吗?” 李银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当前的聊天框的。 她挪动着僵直的手指,飞速选中了和南舟的单人聊天,想跟他说明自己的遭遇。 ——“你找我吗?” 不论她点开哪一个对话框,她所有的联系人都对她说着同一句话。 “你找我吗?” “你找我吗?” “你找我吗?” …… 李银航霍然起身:“老师!” 正在讲课的副教授诧异回头,看到的是面色如鬼、摇摇晃晃、好像突发了低血糖的李银航。 她从牙缝里挤出气流似的声音:“医务室……” 副教授从疑虑转为担忧:“要同学陪着吗?” 李银航匆匆答了一声“不用”,抓起提包,快步从后门跑了出去。 冲出教室的那一瞬,李银航将手里紧握着的、毒蛇一样冰冷的手机瞄准一扇开启在教室门正对面的窗户,径直扔了下去! 沙、沙、沙(八) 南舟和江舫在403门口, 邂逅了正在撬锁的孙国境的“龙潭”三人组。 冤家路窄。 三人组的脸色很不好看。 彼此对了个视线,他们决定不理会南舟和江舫,继续撬锁大业。 南舟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三人组:“……”见他妈鬼。 南舟:“你们在干什么呢。” 三人组闷头干活, 把南舟当空气,妄图逃避昨天的丢人事迹。 南舟站在三人身后, 一本正经地恶魔低语:“我盗窃是1。” “你们是多少?” 江舫差点笑出声来。 三人组:“……” 孙国境操了一声,回过头来:“你到底想干嘛?” 南舟:“开锁。” 孙国境拉着两个兄弟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你来!你来!” 在南舟蹲下身来、端详403的锁孔时, 江舫也走到了403教室旁。 教室门右侧, 砖红色的墙壁上嵌着一方透明的课程表架。 内里夹着做好的课程表。 上面标注得很清楚, 周几,哪个系, 哪一堂课会用到这个教室, 教室负责人是谁。 出事的那天是21号的夜晚。 上周五。 这间403教室,唯一承担的教学任务就是体育系的一门文化课。 上课的时间, 刚好是每周五下午的《运动原理》。 江舫看向蹲在他身侧、准备开锁的南舟。 南舟也在看这张纸。 和江舫交换了一个视线后,南舟站起了身来。 看南舟离开了门锁,孙国境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打不开就早说,摆什么谱啊。” 南舟却径直走到了他身前, 向他摊开了手:“钥匙。” 三人组不约而同地:“哈?” 江舫靠在墙边, 替南舟解释:“七天前的最后一堂课,是体育系上的。如果说晚上约在403聚会打桌游,最有可能是你们发起的。你们找找身上的钥匙, 有没有403的。” 孙国境:“……” 孙国境被说服了一些, 但面子挂不住也是真的。 昨天晚上,谢相玉舒舒坦坦地在那张唯一的空床上倒下就睡。 他们三个臭皮匠担惊受怕地凑在一起, 反复研究着他们手机的聊天记录。 上周五,他们的确在宿舍群里讨论了晚上的聚会。 这局也的确是他们三个凑的, 为了庆贺中期考试结束。 但聊天中没提到钥匙。 三人想当然地认为403的门是常年不锁,所以他们才能自由出入。 然后就导致他们今天来调查时,只能对着落了锁的403教室面面相觑,最终下定主意撬锁。 ——他们压根儿就没把墙上的课程表和他们刚才的窘境对应起来。 而南舟和江舫不过是去看了一眼,就…… 孙国境又一次冒出了和南舟他们联手的打算。 但一想到昨天谢相玉的叮嘱,他不由得打了退堂鼓。 昨天,受到惨烈惊吓的孙国境也对谢相玉提出过这样的想法。 七个人联手,彼此互通信息,是不是活下来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联手?” 听他这样说,谢相玉挑起了眉:“如果403里真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他们先拿到了,然后藏了起来,你们有把握斗得过他们?” 说到这里,谢相玉又微妙地停了停,粲然一笑:“……当然,人不会这么坏的,生死关头,大家还是要讲一下合作的,是不是?” 谢相玉一席温温吞吞的话,反而让孙国境不敢赌了。 谢相玉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南舟打劫他们。 他看到的是片面的信息。 事实上,是他们对南舟先动的手。 现在和南舟合作? 南舟他们值得相信吗? 他们又会真的相信自己吗? 易位而处,如果他们是南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曾试图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对象,难道会慷慨地不计前嫌,毫无保留地共享信息吗? 孙国境跟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掏出口袋里的一串钥匙,象征性在南舟面前稀里哗啦地一晃。 他给出了一个错误信息。 “我们早就检查过了。我们随身没有可以开这扇门的钥匙。” 匆匆展示过后,孙国境就要把钥匙往口袋里塞。 他打算随便找个借口把两人打发走:“你们去找门卫问问。” 南舟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等等。” 孙国境昨天刚挨过南舟的揍,肌肉记忆还残存着,本能一缩,色厉内荏地低吼:“干什么?” 南舟:“你的钥匙,里面有一把和这个锁孔形状差不多的。” 孙国境:“……” 草。 丫什么眼神啊? 属猫的?! 江舫却从他们三人各异的神情中读到了一些其他的信息。 他说:“你们昨天晚上睡得不很好。” 三人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起码失眠了四五个小时的疲惫感。 “为什么?”江舫问,“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三人统一闭嘴。 他们还没有达成要和“立方舟”合作的共识,当然不愿意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和盘托出。 然而江舫看起来并不需要特别明确的回答。 他问:“你们听到‘沙沙’声了?” 三人组:“……” 江舫:“是谁最先听到的?” 江舫视线停留在一脸懵逼的罗阁脸上:“是你?” 接下来,视线转到了抿唇不语的齐天允:“是你?” 紧接着,江舫注视着孙国境紧绷起来的面部肌肉,确信地一点头。 “啊,是你。” 孙国境脸色微变:“……” 操,这个人…… 江舫:“是在哪里第一次听到的?” 三人呼吸有些不匀。 江舫:“课堂?” 江舫:“田径场?” 江舫:“体育仓库?” 江舫:“宿舍?” 注意到孙国境明显滚动了一下的喉结,江舫肯定道:“嗯,宿舍。” “‘沙沙’声一共听到了一次?两次?三次?” 孙国境瞳孔微扩。 江舫优雅地一点头,再次确认:“对了,你已经听到三次了。那你也应该见到鬼了。” 孙国境:“……” 江舫:“是昨天晚上,对?”所以他们才是这样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江舫:“但男生宿舍昨天晚上并没有闹出很大的动静。你们也并没有因为害怕、连夜仓促地开展调查。” 江舫:“这不符合你们的性格。” 江舫:“所以,是你们中有人劝阻了你们?还是有外人阻止了你们?” 三人已经被他高速、高密度的连番问答逼得透不过气来。 稍微聪明一点的齐天允还想要维持一下表情管理。 但完全是徒劳的。 江舫淡淡道:“谢相玉……”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们的表情没有迷茫,反倒有一丝被戳破秘密的惊慌。 江舫笃定:“哦,是谢相玉找过你们。” 江舫:“他和你们合作了。” 江舫:“可他为什么不来?” 江舫:“他在上课?” 江舫:“他告诉你们,他想试一试,如果完全按照正常生活轨迹、遵照角色扮演的基本要求、完全不崩人设,会不会招致‘沙沙’声,所以他去上课了,让你们三个先结伴来看一看403的情况?” 三人脸色青红交加,煞是精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舫挺谦和地一弯腰:“感谢配合。” 三人组不由自主狠狠打了个寒噤。 内心所有的秘密被轻而易举地勾出,让他们看江舫的眼神都变了。 ……配合个瘠薄啊。 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南舟歪头看着他,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觉得不大够,又跟上了一个。 江舫脸上的笑容真心了十分:“承蒙夸奖。” “啊,对了。” 江舫偏过头去,看向三人组,绅士地笑道:“劳驾,钥匙能借我们南老师再看一看吗。” 把钥匙交出去时,孙国境已经被念得浑浑噩噩。 他们来前遭遇到的一切、以及打算去做的一切,大概都被江舫猜到了。 再耍无赖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然而,钥匙刚刚转交到南舟手上,他们就一齐听到步梯一侧传来的激烈奔跑声。 孙国境汗毛倒竖,下意识拉着两个兄弟退开好几步。 南舟倒不很紧张。 江舫甚至还有心思开了个玩笑:“大家都能听到,说明危险不大。” 但是,在看到从步梯处跑出的、冷汗淋漓的李银航时,两人的面色都沉了下来。 李银航注意到一群熟面孔的确聚集在403门口,顿时露出如获大赦的表情。 但江舫、南舟见她惨败的面色,齐齐脱口询问:“安全词。” 李银航跑到近前,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喘一声,一口气道—— “光明银行,21012话务员为您服务。” “龙潭”三人组:“……”这他妈是什么社畜特供暗号。 通过安全词的确证,以及她对自己遭遇的描述,南舟和江舫可以确信,李银航的精神状态不算太坏。 在囫囵讲明自己的遭遇后,李银航自己也有点懊恼。 ……要是南舟碰到这种事,估计能马上用手机跟那个鬼唠起来。 自己还是太冲动了。 但南舟没有丝毫责备,拍拍她的肩膀,淡然道:“辛苦了。” 碰触到队友,李银航这时候才有了死里逃生的实感。 她吸了吸鼻子,有点委屈:“我……没事,我……” 南舟:“这里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李银航:“……”哥,麻烦你让我把情煽完好不好。 南舟跟李银航耳语了两句。 任务在身,李银航勉强打起了精神:“我马上去。” 南舟又走到江舫身边。 “舫哥,你陪着她。”南舟说,“让她做点事。” ……这样她心里就不会总想着遇到的恐怖事情,会好过一点。 江舫自然懂得南舟的弦外之音。 “你一个人……” 看向那三个愣头青,江舫微微一颔首。 ……看来,南舟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江舫带着冷汗还没完全消下去的李银航沿步梯下楼去了。 南舟拿过孙国境手里的钥匙,选中了那把自己看中的。 “聚会是你们组的局。”南舟问道,“那么是谁约的银航?” 孙国境还有点想要负隅顽抗。 但南舟的一个问题,彻底打消了他的侥幸心理:“你们是想要舫哥来问你们,还是要我来问你们?” 齐天允还算识时务,马上道:“我们手机里没有什么银行的联系方式啊。” 南舟回过头:“是我们李银航。” 无比自然地使用到“我们”这个措辞时,南舟不由一怔。 ……为什么自己会被传染舫哥的措辞? 在南舟想不通这个小问题时,孙国境和齐天允、罗阁交换了一下视线。 ……算了,还是合作。 孙国境:“我们的手机里没有李银航这个名字啊。”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主动掏出了手机:“不信你自己找。我们昨天把通讯录都研究遍了,我们没人去约什么李银航。” 南舟眉头一皱。 “龙潭”三人组是同一个宿舍的,聚会这种事情,当然靠内部沟通就行。 而据孙国境接下来所说,“谢相玉”是被他们带去的跑腿小弟。 “谢相玉”可以算是他们关系链中的一环。 而在自己这边。 “李银航”联系了身为高中同学的“南舟”,“南舟”又带上了男朋友“江舫”。 他们三人的关系链也是通畅的。 但是,又是谁联系的李银航? 是死去的胡力,还是那个留下录音的无名人? 这和他们每个人听到的“沙沙”声的前后次序,有没有关系? 如果“沙沙”声持续下去,又会发生什么? 怀着各样的心思,南舟旋动了手上的钥匙。 咔嚓。 403的门,打开了。 东四楼和东五楼位置偏僻,都是比较冷清的教学楼,利用率不大。 所以,东四楼才能轻易拨出一间教室来给建筑系学生做中期测试。 而他们也敢用教学教室来搞私人聚会。 403就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阶梯教室,主色调是蓝色,共有15排座位。 窗户没有开启,焖出一股温暖的尘土气息。 前方的投影幕布还没来得及收起,黑板上还有未擦净的几笔板书。 刚刚踏入403,南舟就感到了一股微妙的违和感。 ……少了点什么。 他掀开教室前方角落里的银质垃圾桶。 里面有三三两两的零食袋子,还有喝剩下的功能饮料瓶。 南舟拧开饮料瓶的瓶盖,嗅到了一股腐败的气味。 ……在这样的深秋,饮料腐败的速度会大大减缓。 他清点了一下零食袋的数量,神情更加微妙。 孙国境三人正试图凑上来、搞明白南舟为什么去翻垃圾桶,江舫和李银航就去而复返。 江舫给出了南舟想要的答案:“问过楼层值班员了。这里的卫生是外包的,每周四晚打扫一次。” 南舟:“垃圾也是那个时候运出去吗?” 江舫:“当然。” 也就是说,自从上周周四晚上起,这里还没有被清扫过。 南舟看了一眼垃圾桶,似有所想。 而李银航四下里看看,一语道破了那点违和:“这里怎么一点聚会过的痕迹都没有?” 在三人的合力提醒下,“龙潭”三人组才陡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上周五,他们可是七个人一起聚会! 七个人一起,会造成怎样的混乱? 更何况“齐天允”还逼迫小弟“谢相玉”点了烤串、啤酒,带到这里一起吃。 而现在,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桌上、地上,没有任何污秽残余,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垃圾桶里只有少部分的零食袋和饮料瓶,极有可能是周四清运完垃圾后、周五来上课的体育系学生扔进去的。 除非他们极有公德心,把这里打扫得非常干净,且把垃圾一点不剩地打包带走了…… 这当然也是合理的。 可这件事要是换到孙国境身上,他才不会打扫! 他只会想,反正周四还有保洁人员来,周一到周四也没有课,自己也是付了保洁费的,哪怕弄乱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呢? 但眼前的403,洁净,干燥,没有一点多余的垃圾。 没有丝毫发生过聚会的蛛丝马迹。 南舟回过头,看向众人,问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上周五,我们聚会进入的地点,究竟是不是403?” 沙、沙、沙(九) 403教室内。 气氛一时凝固。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躲在铁皮柜里、恐惧战栗的人生前最后的寥寥留言: “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们也都不能存在了——” 所谓“不存在的地方”,究竟是指…… 难道403教室在那天晚上开启了另一个空间? 而他们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进入了一个和现实完全错位的里世界, 将狂欢持续到半夜,又一无所知地从里世界返回了现实。 这违反了里世界的规则,所以有一股未名力量, 要把他们拉回去? 对恐怖的想象, 是最消磨人意志的。 “龙潭”三人组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占据了离门最近的位置。 可这也完全阻挡不住他们的脚底板丝丝缕缕地往上透寒气。 要不是考虑到403教室内还可能有线索, 他们早就忍不住夺路而逃了。 就连和“立方舟”同队的那个女人, 都站在403的正前方左顾右盼,不大敢深入探查。 相比之下, 南舟似乎对403教室的恐怖以及未知毫不介怀。 他在阶梯上反复踱了几遍, 神情冷淡,到处摸一摸, 看一看。 像到了陌生空间里的大胆的猫。 ……但完全不像人。 孙国境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后,又暗暗唾弃了自己一顿。 不就是被他打了一顿吗, 何必这么自我恐吓? 况且…… 他看向了和南舟一起毫无畏惧地上上下下的江舫。 ……说老实话。 两个都不大像人。 堪称绝配。 走过几遍, 确定自己不可能靠着走动意外走进什么异空间、里世界后, 南舟停下了脚步。 隔着一张桌子,南舟对江舫说:“很奇怪。” 江舫点一点头:“目前为止, 并没有任何一个校园传说指向这件事。” 东五楼位置偏僻,鲜少有人来, 管理还和普通教学楼一样严格, 经常到处落锁。 小情侣幽会, 有浪漫的小树林和屋顶, 有性价比更高的、空出来的宿舍。 谁愿意坐在阶梯教室里谈情说爱? 再加上东五楼是体育系专用的教学楼,天然给人一种阳气旺盛的感觉。 因此东五楼连闹鬼的传说都不存在。 所以, 他们在东五楼里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是想要他们帮忙达成愿望的游魂? 还是纯粹的、混沌的恶意? 南舟:“啊。你在想这个。” 江舫:“你在想什么?” 南舟:“很多。” 第一,关系链。 参与那天聚会的一共有九个人。 但当前,他们七人的人际关系是断层的。 胡力和留下死亡留言的人,仿佛从这个关系链上蒸发了。 这样一来,南舟无法判断那股力量究竟有什么打算。 也许,那股力量是针对他们其中的某个人,其他人是被迁怒了呢? 第二,触发恐怖事件的次序是什么? 眼下,孙国境、南舟和李银航已经先后遭遇到一次恐怖事件。 可以得到的线索是,听到三次“沙沙”声后,就会触发一次。 但对于触发事件的机制,他们根本找不到规律。 第三,“那股力量”没有出现过实体。 孙国境是感觉到有人钻入自己的被子。 南舟看到的是镜子中自己的畸变。 李银航则是被垃圾信息刷屏。 ……几乎毫无共通点。 唯一的共通点,也就是“那股力量”,或许并不具备实体,或许是暂时并不打算在他们面前显露出来。 第四,也是南舟最在意的部分。 留下死亡留言的人,为什么没有发出任何求救的讯号? 按常理说,他们是能一起聚会的关系,也都是21号聚会的亲历者。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遭到了超出正常世界观认知的恐怖事件,正常的反应该是什么? 当然会是向有同样遭遇的人倾诉、求助、求救。 但他们中谁的手机里都没有留下类似的记录。 倾诉的电话,求助的微信,求救的短信,一概没有。 …… 南舟说话很有条理,一点点将凌乱的线索整理出来,摆在了众人面前。 ……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过是给三人组本来就空空的脑壳雪上加了一层霜。 “喔,现在我们知道问题了。” 已经见过一次鬼的孙国境是三人中最难保持镇静的。 焦躁之下,他的口吻难掩尖酸:“然后呢?所以呢?还不是要等着鬼找上门?” 南舟找了张近旁的桌子倚坐上去,指尖轻叩着桌面。 现在,所有的线索长长短短,纠缠成了一个混沌的毛线球。 而他们要做的,是从毛线球里找出那深埋的线头。 南舟回想着任务的要求。 他们的任务,是活过120个小时,并且不疯掉。 南舟很了解,就算再高难度的副本,也会对存活几率做出一定的限定。 原理很简单:按副本设计者的角度而言,太高的死亡率,会削弱玩家的游戏体验。 为了增加可玩度,对“那股力量”的限制是必然的。 他们大可以龟缩起来,什么都不做,赌其他人会先死,搞不好好运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但南舟不喜欢这样。 如果这样做,任务的探索度和完成度都会降低,s级的奖励会拿不到。 而pve中,队友无意义的死亡,肯定也会拉低分数。 这样一来,他离实现自己的心愿又远了一步。 ……等等。 任务的要求…… 南舟抬起眼睛,给出了一个关键词:“……电梯。” 正在喋喋不休地和同伴沟通、试图用聒噪缓解心中恐惧的孙国境一愣:“哈?” 在那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死亡留言中,留下的不止是言语信息。 ……为了逃离“沙沙”声,留言人按下了电梯,试图诱导“沙沙”声远离自己。 也就是说,那人所在的地方,是有电梯的。 南舟问:“学校里,哪栋楼有电梯?” 确定下步方向后,南舟当机立断:“走。”去找电梯。 江舫也打算响应。 但他刚刚一动,动作就是明显一滞。 他面向南舟,对自己的耳朵打了个手势。 ……轮到我了。 第一次的“沙沙”声,明确出现在了江舫的耳边。 南舟注视着江舫,突然感觉心里不大舒服。 昨天看到镜子里扭曲的自己,被框缘顶得歪了脑袋时,他都没有这样不适过。 南舟将其视为自己生理上的问题,不着痕迹地抬手按按胸口,再次对江舫说:“走。” 他要找出原因,阻止“沙沙”声继续影响到……不该影响到的人。 江舫对此倒是接受良好,跟在南舟身后、路过“龙潭”三人组时,他先礼貌地为李银航拉开了门,示意她女士优先。 送李银航出去后,就只有江舫和三人组留在403中了。 江舫看向了齐天允。 三人中,只有他在自己对他们发动言语攻势时,试图做出有效防御。 所以,自己接下来的话,或许他最能听得进去。 江舫望着齐天允,轻声说:“如果是我,我不会太相信那个姓谢的人。” “你们虽然在一开始打劫过我们,但现在的我们并没有利益冲突。” “别忘了,你们在原世界观里,是霸凌过谢相玉的。你们所扮演的角色,和他有本质的冲突。” 一语惊醒梦中人。 注视着被他的三言两语成功勾起了狐疑的三人,江舫一笑。 不得不说,没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他身上的亲和力是惊人的。 江舫拿起手机:“不过,如果你们信任他,就当我没有说过这种话,反正我们的最终目标都是过关。但如果有什么担心,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可以来找我。……不用担心南老师会反对,我们南老师人其实很好的。” “龙潭”三人组:“……” 草。 你哄傻逼呢。 刚刚当面把三人的内心挖了个底朝天的江舫,现在却像是完全看不懂三人复杂的面色。 他笑盈盈地递过一张便签,持续释放善意:“互相留一下手机号码。” 三人组对视。 ……留个号码,好像也没什么。 因为还不能像江舫那样背记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齐天允主动掏出手机,按照江舫提供的号码拨打了过去。 在他专注输入号码时,江舫自然地跨前一步。 他做出俯身确认电话号码的动作。 ……右手却在齐天允深黑色的毛衣领子下晃了一下。 他的动作太快,齐天允甚至没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江舫在齐天允对他们过分近的距离感到不适前及时撤身,扶着胸口,无声地对他们轻鞠一躬,示意告别后,才转身出了403教室。 在转身之后,江舫脸上亲和力十足的笑容渐渐淡了。 他没有撒谎。 相对而言,南舟的品行和人格,真的要比自己好很多了。 这三人都不算特别聪明,而且显然没有过灵异副本的经验。 ……只有被人当做棋子和挡箭牌的价值。 那么,为什么要拱手让给谢相玉,任他驱使,甚至浪费? 你们的死活,与其掌握在一个捉摸不定的人手上,还是掌握在我们手上比较好。 至少在他们这里,他们的生命代表着积分。 起码是有一定保护价值的。 南舟和李银航在403门外等他。 和南舟刚打上照面,江舫就收起了心中的诸般盘算。 他拿出了一样薄薄的、纽扣电池一样的小物件,在南舟面前轻晃一记。 南舟用目光询问:什么东西? 江舫把东西递到他手中,用口型告诉他:捏掉。 南舟:??? 南舟用口型回复:为什么? 江舫:捏掉就告诉你。 南舟把小东西在指间掂了掂,捻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猛然发力。 ——叭。 原本几毫米厚的铁扣瞬间被搓成了薄片。 南舟把东西还给江舫:“这是什么?” 江舫心情愉快地翘起了唇角。 …… 此时此刻。 谢相玉一个人坐在教室一角,听老师口沫横飞地讲着思想道德修养和法律基础。 他甚至在为自己扮演的人物记笔记。 ……可以说是完美执行了角色设定。 至于那三个听了他的建议,匆匆请假、翘了每日训练的体育生…… 让他们先靠近403教室,去做一下试验品也不坏。 今早,他将一样从系统里兑换来的窃听道具贴在了齐天允的身上,好方便监听三个试验品的动向。 当然,他也成功听到了南舟的推测。 南舟注意到的几点问题,和自己归纳的相差无几。 南舟发现的下一个调查方向“电梯”,也被谢相玉如实记录在了本子上。 然而,相较于破解谜题,谢相玉似乎对南舟更感兴趣。 笔记本左上角,“南舟”两个字被圈了四五遍。 但不知怎的,窃听道具另一端的收音状况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谢相玉放下了笔,凝眉聚神,尖起耳朵,想听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被齐天允发现了吗? 还是…… 很快,窃听道具粉身碎骨的锐响,穿越千米,直直刺进了他的鼓膜里! 谢相玉骤然团了身,差点把手里的笔扔出去。 他伏在桌上缓了好一会儿,天灵盖里还像是被一锣锤敲过似的。 ……脑瓜子嗡嗡的。 他枕在手臂上,不气不恼,反而忍不住闷声笑起来。 啊,被发现了。 但应该不是被三人组发现的,不然他们在摧毁道具前,恐怕会先对自己好一通咒骂。 所以,是江舫发现的吗吗? 还是南舟呢? 他感兴趣地思索着时,受到过分刺激的耳膜又来凑了热闹。 “嗡——” “轰——” “沙——” “沙——” 起先,谢相玉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轻轻捏着耳垂,好缓过这一阵耳鸣。 但是,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谢相玉不动了。 他听到了一个断续的、仓皇的声音。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沙—— “你究竟要什么?我什么都给你,你别杀我!” 沙—— “有人吗?有人吗?” 伴随着呼救声的,是持续的敲门声、徒劳的喘息声。 以及无人回应的死寂,和不肯止歇、仿佛是皮肤磨过砂纸的闷响。 “沙——” 不难辨认出,那是谢相玉自己的声音。 ……他竟然听到了自己濒死时的呻·吟和求救声…… 伴随而来的,是步步逼近、令人脊背发寒的“沙沙”声。 ……果然,不是认真扮演角色就一定能躲过一劫的。 谢相玉早就听到过两次“沙沙”声,对于眼下的遭遇,他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多么意外。 等着狂乱的心跳恢复,他就埋下头去,在笔记本某处打了一勾—— 他的经历再一次证明,“那股力量”,目前还没有实体。 谢相玉指尖一根记号笔运转如飞,在他掌中翻出百转花样。 看来,自己也必须要抓紧时间行动了。 ……还有,耳朵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