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武侠扮演者》 正文卷 第1章 天星西坠 正文卷 第2章 君山总舵 正文卷 第3章 岳阳城中 正文卷 第4章 夜半林中 正文卷 第5章 寡断生机 正文卷 第6章 初生杀(上) 正文卷 第6章 初生杀(下) 正文卷 第7章 传功之死 正文卷 第8章 丐帮灵堂 正文卷 第9章 明心暗谋,范长安 正文卷 第10章 佛像赌约 正文卷 第11章 西蕃头陀 正文卷 第12章 杯中火 正文卷 第13章 此路从中折(上) 正文卷 第13章 此路从中折(中) 正文卷 第13章 此路从中折(下) 正文卷 第14章 来戏百花 正文卷 第15章 十面埋伏 正文卷 第16章 寂语长街 正文卷 第17章 打人如蚁,请君指教 正文卷 第18章 百般邪道挡不得 正文卷 第19章 细雨桥上 正文卷 第20章 幽水横陈剑光寒 正文卷 第21章 谁说伤人非要用手 正文卷 第22章 向往的江湖 正文卷 第23章 教主动向 正文卷 第24章 老一辈全拉胯了 正文卷 第25章 悬崖乱象,九阴太素(上) 正文卷 第25章 悬崖乱象,九阴太素(中) 正文卷 第25章 悬崖乱象,九阴太素(下) 正文卷 第26章 一以贯之 正文卷 第27章 生死一线,闯 正文卷 第28章 绝地,决斗 正文卷 第29章 从头越 正文卷 第30章 归去 正文卷 第31章 去疾,欢欣 正文卷 第32章 本愿寺中养病人 正文卷 第33章 一条野狗 正文卷 第34章 刀枪拳脚 正文卷 第35章 提供便利的加护 正文卷 第36章 兽与人的动向 正文卷 第37章 大盗古云飞 正文卷 第38章 力与气 正文卷 第39章 响起的心 正文卷 第40章 托马夺命 正文卷 第41章 大齐的武人 正文卷 第42章 虎啸惊万民 正文卷 第43章 本愿寺里虎狼王 正文卷 第44章 与之为邻 正文卷 第45章 正常与非常 正文卷 第46章 开打 正文卷 第47章 去罢! 正文卷 第48章 交易 正文卷 第49章 传授 正文卷 第50章 内力自生,二次穿越 正文卷 第51章 暖阁香帐 正文卷 第52章 名捕大盗 正文卷 第53章 购剑 正文卷 第54章 厂公将军,洛阳大会 正文卷 第55章 第一铸剑师 正文卷 第56章 掌门之死 正文卷 第57章 牡丹奇毒 正文卷 第58章 人骨禁区 正文卷 第59章 陆小凤畏罪逃逸 正文卷 第60章 合作暗号 正文卷 第61章 牡丹使者 正文卷 第62章 药屋 正文卷 第63章 宝剑未盟已有主 正文卷 第64章 算不到 正文卷 第65章 召开在即 正文卷 第66章 杀手锏(4500) 正文卷 第67章 神剑惊鸿一转眼 正文卷 第68章 基础武功,野外客栈 正文卷 第69章 夜叉 正文卷 第70章 将军请帖 正文卷 第71章 走狗 正文卷 第72章 心如皎月花满楼 正文卷 第73章 四月初七 正文卷 第74章 大婚 正文卷 第75章 如癫如狂 正文卷 第76章 起一场杀伐莫名 正文卷 第77章 余音杳然 正文卷 第78章 是红唇欲绝 正文卷 第79章 流血长夜 正文卷 第80章 再不飞 正文卷 第81章 乱象已成 正文卷 第82章 曹忠贤的自信 正文卷 第83章 月圆之约 正文卷 第84章 阴差阳错 正文卷 第85章 千里之行如奇谭 正文卷 第86章 合芳斋里的剑客 正文卷 第87章 请方丈一见 正文卷 第88章 闯少林 正文卷 第89章 十八罗汉大阵 正文卷 第90章 吟啸剑 正文卷 第91章 老和尚说 正文卷 第92章 飞鹰多绸 正文卷 第93章 你打乱我的预期 正文卷 第94章 意高一线 正文卷 第95章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正文卷 第96章 奉天殿前 正文卷 第97章 深流大网不得破 正文卷 第98章 一般路过 正文卷 第99章 杀手简 正文卷 第100章 剑披烈火证前诺 正文卷 第101章 南天挂月 正文卷 第102章 高台独对沧海 正文卷 第103章 无故昏迷 正文卷 第104章 雷厉风行 正文卷 第105章 龙口郡 正文卷 第106章 各显神通 正文卷 第107章 百无聊赖的方云汉 正文卷 第108章 天时已至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上架感言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09章 脉脉温情太可笑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0章 千年石台雷霆怒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1章 吾辈从无隔夜仇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2章 上岛非得用船?(40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3章 安无声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4章 金银凉如水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5章 白雾妖魔影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6章 已死的……强者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7章 工具人下线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8章 十丈危楼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19章 周海皇,复活!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0章 正式开始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1章 求败得败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2章 骑马赶来的路上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3章 力士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4章 无线对话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5章 尾声前奏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6章 最无所谓,最高纯度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7章 摧枯拉朽破风去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8章 海天一色,飞鸟从中来(67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29章 奇妙的梦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0章 海皇何为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1章 玄武天道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2章 破庙内外的人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3章 智慧的老虎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4章 秋雨稀声折三剑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5章 聚散如萍,风起微澜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6章 望京师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7章 见其一隅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8章 金风细雨六分半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39章 黑白零落,黄昏细雨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0章 十四天来读刀兵(58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1章 闯阵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2章 刀下无人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3章 狄、雷之见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4章 兵法从来两个字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5章 我来也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6章 天变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7章 在向方(50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8章 神魔都假,唯我是真(55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49章 气附千屑,雨夜微阳(60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0章 神侯府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1章 民为贵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2章 谈笑袖手剑笑血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3章 八刀联手,不逢敌手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4章 神枪血剑照金面(70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5章 刀服人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6章 皇帝之智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7章 拓字封侯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8章 杀手王小石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59章 十面埋伏,十方杀声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0章 小丘独览惊杀(53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1章 飘风一叶秋日死(55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2章 太师蔡京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3章 听话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4章 兵法请法解法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5章 元十三限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6章 一箭发前十二人(45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7章 伤心箭诀十三绝(50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8章 逆经新经,非你杀我(72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69章 有一枪,其艳冠绝(55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70章 南方收尾(52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71章 南来一信又一人(46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72章 杀人割草,饮恨魔经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73章 大雪满弓刀(42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74章 人人皮毛骨肉血,为尊(63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75章 去旧得新,迎向盛年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76章 英雄一笑,繁华非梦(43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77章 边境(4300)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178章 八角木台,唱死声(43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拉胯条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79章 玄武之山(47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0章 梦中之法,北境急讯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1章 四面来风又一寒(46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2章 恶将八太保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3章 道声,武影(50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4章 摧枯拉朽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5章 谋三日者谋今夜(50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6章 欲毁红莲(42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7章 空蒙迎神,贪执一心(43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8章 举杯掷壶,破邪箭上流火(57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89章 抟阴絮语,初现今朝(51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0章 迎光自有暗影(42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1章 风来风去败复进(57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2章 风蛰九地,千人似是一面(45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3章 亭中交流,四境之说(44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4章 大齐之外的地方(44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5章 群山见孤女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6章 白衣公子称海棠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7章 同调异声,且待将来(46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8章 双剑一刀的传说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199章 弹指倾覆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0章 东南不毁,一诺不移(50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1章 又是一次向京华(45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2章 与君一见(43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3章 风雨飘摇帝阙高(48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4章 倒唱诗篇凌帝王(55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5章 我的要求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6章 铁胆神侯朱无视(60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7章 洛状元之秘(47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8章 晒太阳的东灜刀首(57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09章 金刚起意(48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10章 等来了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11章 风媒潜声刀长啸(56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12章 流水无影,金刚不坏(55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13章 三招解金刚(42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14章 塔林问剑(50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15章 吞夺无底(5200) 边境神诡,千人一面 第216章 向来见不得辜负(48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除夕快乐!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17章 邪功因何而邪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18章 潇潇帝王(42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19章 帝王古来割鹿刀(55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0章 湖光天色,三方之会(58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1章 双绝有缺,凌霜一现(60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2章 天意剑冢惜天意(45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3章 我所愿者(50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4章 京城的变化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5章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44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6章 天魔不奏第一斩(45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7章 峨眉天音(64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8章 天龙八音无所制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29章 你该找我(48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0章 惊奇之招,意料之中(59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1章 论武论人论破立(80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2章 变,变,变(53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3章 天山雪海一决(85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4章 天下第一(6000)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5章 疏星无月小庙前(5000) 上一眼,还是日出时分的天山古城,下一瞬间,方云汉就已经身处于夜幕之下,深山古林之中。 日夜的切换,世界的更替,刹那间从逐渐喧嚣的城池,到了寂静无声,也无半点值得警觉的清幽林中,令他望着眼前景致,稍微出神了一会儿。 两个半人高的木箱垒在他身边。 因为除了方云汉本人以外,活物无法随他一起穿越,马车带不回来,只好把那些想带走的东西全用两个大箱子装了,自己扛。 此时应已是大齐十一月中,林间稀疏,树叶大多凋零,仰头能见广袤夜空。 今夜无月,星光也稀疏,仅三两点,点缀在天边。 记得去往异世界之前,方云汉正在从北疆赶回东海群的路上,此处就是他当时离开的地方。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辨不清方向,想了想,就带着那两个大箱子往地势高的地方走。 登高望远,假如找到城镇山村的痕迹,就过去问问路。 如果找不到的话,那就在山顶上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俯观丛林,一直等到日出时分,也算是不错的清闲享受。 不过,还没到山顶,方云汉就瞥见高处多了一点火光。 等到再走十几步,周边草木突然一空,前方是一片人工修整夯实过的平地,一座神庙闯入视野。 这座神庙规模不大,但并不破旧,屋檐下,墙壁上,都没有太多蛛网灰尘,想必是常有人来拜祭打扫的。 门前三级青石阶,在夜间也被露水洗得一片湿润光滑,红漆立柱斑驳,屋顶瓦片盖着一层白霜。 庙前铺了一些昏黄间夹青黑的碎石,都被夯入泥土之中,两侧排列整齐,形成一条大路的模样。 不过这条“大路”并不长,从庙前石阶到三十步开外,就没了人工夯实修整过的迹象,只剩下杂草间经常踩踏形成的几条光秃痕迹,曲折小径,接续着那条碎石路,从林间延伸向山下。 方云汉初见神庙的时候,是在神庙右前方,能看到庙里有一个矮小人影正在拨弄篝火,却看不清晰,等他绕到神庙正前方,踏上了那条碎石路,庙里的人立刻警觉,站了起来,就露出全貌。 那是一个有些狼狈的姑娘,一身粗布窄袖的衣装,年纪大概在十八九岁左右,双眉英挺,五官明丽,很有辨识度,不过应该是从来没做过什么保养,肤色有一种久经日晒的微褐。 她的一头长发,紧实而粗笨的盘在头顶,用了三四根竹枝固定,左眼之下有几许擦伤的痕迹,左手的小臂,也用树枝和布条做了简易的捆绑固定,看起来像是受到骨折之类的伤害。 而她右手之中,拎着一把磨的亮晃晃的柴刀,反照着篝火的光芒。 这少女本来双脚微弯,是一种随时可能扑出去的动作,看清了方云汉的外貌之后,却愣了一下。 一个俊俏少年,穿着一看就很贵的衣裳,半夜三更出现在深山老林里,还扛着两个体积比他整个人都大的箱子。 任是谁看了都觉得古怪。 她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只是进山迷路了,看见这里有火光,就想在这里歇一晚。” 方云汉存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故意拢了一下衣襟,说道,“外面有点冷,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进去吗?” “你不是坏人?”少女念叨了一下,扬起右手的柴刀,脸上展现一个露出虎牙的微笑,道,“那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她反问了一句,却不等方云汉回答,就垂下柴刀,收敛了笑容说道,“庙也不是我的,进来。” 庙里供奉的神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捧着金元宝,神像前的香案上,有一个小香炉,里面还插着几根没有烧尽就熄灭的残香。 火堆离香案有一段距离,更靠近门槛。 方云汉进门的时候,先绕过火堆,去墙角处把两个箱子放下。 少女悄悄看着,见那两个箱子抬上拿下的时候都是轻飘飘的,落地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心中暗自嘀咕:空箱子?空木箱也不至于那么轻松? 方云汉回头,看见香案前三个草编的跪垫,顺手揪了一个过来,凑到火堆另一边坐下。 他伸手靠近火焰取暖,对着火堆另一边的少女笑了一下:“这火是你生的,谢谢啦。” 少女没有回应,她先看了一下方云汉坐着的那张草垫,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刚才直接坐的那块地板,灰扑扑的,眼中便不由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也走过去用脚踢了一个草垫过来,才坐下。 她身旁还放着一张弓,两支箭。 只不过那两支箭上,现在各穿着馒头和红薯。 少女左手不便,将柴刀放下之后,右手一把将两支箭都抓起来,凑进火焰去烘烤。 方云汉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她,发觉她不但身上有伤,而且可能长时间没有睡过觉了,两眼下微微泛青,而且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里,就几次差点合上眼睛。 那种强撑着不睡过去又濒临极限的模样,让人感觉下一瞬间她就可能直接昏死过去。 馒头和红薯往下一坠,几乎被火舌舔到。 方云汉:“太困的话,你可以休息一下,我帮你烤怎么样?” 少女听到声音,猛的竖直了脑袋,看着对面微笑摊开手掌的人,迟钝的反应了一下,道:“不用,我没事。” 说完这句话,少女接下来果然变得精神了许多。 她紧紧的抿着唇,脸上逐渐渗出细小的汗珠,在火光照耀之下,顺着脸部的线条,汇聚到下巴的位置,双眼注视着靠近火堆的食物,右手抓得很稳。 只是方云汉注意到,她的左臂更紧密的抵住了膝盖,坚硬的膝盖大概是正好顶住了接近伤口的位置,左手的手指细微的颤抖着,衣袖上沁出的血迹更深了一点。 宁可不动声色地用疼痛提神,甚至忽略给受创的手臂留下后遗症的可能,她的警惕心高的有些反常了。 忽然,方云汉的耳朵轻微的一动,转头看向门外。 少女注意到他的动作,不明所以的跟着看过去。 庙外平地空荡荡,附近的林间一片幽静,远处偶尔几声狼嚎,看了半晌也没见到什么。 少女收回视线,正要重新看向火堆,耳边恰在此刻传来几声藤蔓断裂,小树被撞击的响动。 “嗯?!” 她又把头急转过去。 林子里连滚带爬的跑出来一个浑身泥污的人,在踏上碎石路的时候,绊了一跤,扑倒在地。 这人身上沾满了草叶碎屑,有水有泥,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多远的地方跑过来的,但他扑倒之后,手肘撑地,只喘了一口,就极其灵敏的弹身站起。 他也看到庙中火光,几个大步之间就笔直走到门槛前,火光映出了一张颇为敦厚的中年面孔。 “你是山上的猎……户?” 这个中年人是先看到了少女的装束,一句话脱口而出,又转头看见方云汉的时候,话语便不禁顿了一下。 那姑娘的衣服还算正常,可这个年轻小子,怎么看都跟这个深山小庙,格格不入。 可是一路奔逃至此,中年人又累又饿,心里焦虑,也没有纠结太多,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道:“小丫头,这些钱都给你,你把这吃的给我。” 他左手递钱,右手也不怕烫,就准备去直接把馒头抓来。 少女把食物一缩,双手捏紧了箭杆,尖锐的箭头转向了中年人,冷漠道:“这东西不卖。” “这钱可够你买六七十个馒头了!”中年人喉结滑动了一下,像是饿得很了,急切道,“我可是玄武天道的门徒,是来帮你们除掉那些发狂野兽的,拿你两块吃的,才有力气继续跟那狼崽子周旋。” 听到熟悉的名词,方云汉有些意外地看着中年人。 少女则不为所动。 中年人看他们的反应,面上显出怒色,一把将铜钱揣回怀里,手都握了拳头,又在动手的前一刻,忽的想到什么,道:“这偏僻的破地方,不知道玄武天道,那你知道县衙吗?” 他指着自己的脸,叫道,“我是在宝应县县衙帮忙的,官府的人。你们县令见了我,都要礼让我三分。” “宝应县衙?”少女闻言,冷漠神色一变,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林子里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县衙的人?还真让你个野丫头碰着了?” 三人一同转头看去。 声音传来的方向,树冠剧烈的摇动,一个壮硕的身影踩着粗壮的树枝,撞开散碎的细枝枯叶,跳跃式的前进。 嘭! 他落在了庙前的平地上,双脚所踩的地方,湿润的泥土被挤压,向前方迸散。 这个装束奇特的彪形大汉,在落地的时候,腰向前一弯,接着以饱含力量感的姿态,将粗如孩童腰身的双臂拉伸,缓缓直起身来。 他原本脸上还有些凝重,不过看见了庙中仅有三人之后,脸上顿时露出放肆的笑容,“原来是个小白脸,还有一个挂彩的,哼,你找到了他们又能有什么用?” 中年人眉头紧锁,说道:“兄台这话未免有些无礼,咱们素昧平生,难道你初次见面就要跟我为难?” “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了。”壮汉紧盯着庙里的少女说道,“也该怪你这丫头死倔,尹小草,师父都说了,你是个可造之才,让你拜师入门,可惜你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名为尹小草的少女,见到这个壮汉之后,气息就不自觉的粗重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这一群厚颜无耻的骗子,以为窝在尹家乡就能够长久吗?就算我报官不成,你们也早晚会被发现的。” 她说着,手里的食物直接往火堆里一摔,就去拿起柴刀。 馒头和红薯落入火焰之前,方云汉伸手一抄,就接了过来,还对着馒头吹了口气。 他这一下动作,接的轻巧无声,袖子从火焰中掠过,也不染尘烟。 但是其他三人,都已经无暇注意这边。 那壮汉在看见尹小草拿刀的时候,就蛮吼一声,双臂大张,向着这座小庙冲撞而至。 他身高臂长,躯体沉重,这一狂奔而来,竟给人一种会把庙门直接撞垮的感觉。 中年人原本觉得这冲突来的莫名其妙,有心闪躲,可是见到这壮汉气势张扬,须臾间就到了眼前,心里吃了一惊,反而不敢再一昧躲避。 啪! 空气中被挥出一声脆响,中年人右肘一抬,右手小臂就如同一根刚柔并济的鞭杆,对准了壮汉下巴的位置,抽了过去。 在体能相差仿佛,技巧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十八般兵器之中,鞭子挥出去的速度是最快的。 中年人这一招,以手代鞭,颇见几分功底,若是状态完全的情况下,这一手少说也能抽碎十块青砖。 然而他这一手挥去的动作,居然还不如那壮汉一缩身的动作快。 以这个彪形大汉的体格,如果要以动物来比拟的话,怎么也该是猛虎水牛野猪一流,可他这一缩身,动作之轻灵快捷,就像是一只受惊的虾。 那颗冬瓜大的头颅所在的位置,猛的矮了一尺,使中年人的鞭手落空。 中年人的反应也快,左手竖臂一挡,刚好格住了彪形大汉矮身直撞而来的肩膀。 两条汉子硬碰硬,筋骨皮的碰撞,传出一声像是鼓面震动的响声。 中年人啪啪啪连退三步还立足不稳,砰的坐在了地上,捧着左臂,冷汗直流。 而壮汉的身子,只往后晃了一下,就咧嘴笑道:“通背?可惜你呼吸不畅,受了内伤。” 唰! 壮汉只得意了一刹那,就看见一刀迎面劈来。 尹小草左手无力的垂着,右手提刀连劈,一斩头,回斩腰,翻手砍大腿,手腕一挑,直刺胸膛。 几式连环,一气呵成,那一把柴刀在风中劈出嘶、嘶的响动。 壮汉不敢硬挡,连连退后。 中年人见到这一幕,脸上十分惊讶。 他之前看那个猎户少女的模样,就是没练过什么拳的样子,在火堆旁边时,坐姿不便发力,蓄势欲起时,身体平衡度也不够,甚至握刀的姿势都有点别扭。 这样的人,挥出去的刀,一刀过去,恐怕也就斩破一层树皮。 以那个壮汉刚才与他对碰的表现来看,筋骨强健,就算是站着被那刀砍中,应该也不要紧,怎么却对那把柴刀这么戒惧? 方云汉一边烤红薯,一边看着那边的打斗。 尹小草的刀法在他眼中所得到的呈现,跟中年人看到的截然不同。 那根本就不是刀,而是剑法。 这股剑法或许本该是非常精妙的,但现在显然还很粗疏,之所以能逼得壮汉连连后退,则是因为贯注在柴刀之中的一股微弱内力。 内力流过,柴刀的刀刃上就泛起很难察觉的浅青色光泽。 但是这股内力不够持久。 连劈了五次之后,尹小草的气息一乱,刀刃上的光泽立时消失。 那个壮汉似乎对尹小草的状态有所预料,步步后退,早就等着这个时机。 他嗖的一声,一手抽打出去,中指无名指小指弯曲,拇指捏合食指,形如螳螂刀臂,手背抽在了柴刀的侧面。 当的一声,柴刀就被打飞。 小庙里,火堆旁边,方云汉左手掐剑指,动作幅度极小的将手腕一甩,轻声说道:“抓着。” 壮汉打飞了柴刀之后,手腕一转,螳螂刀指就对着尹小草的脖子戳了过去。 他这一击刚出手,忽然左眼余光瞥见一抹浮动的浅蓝光晕。 尹小草也瞥见了这抹光芒。 她根本就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觉一件圆钝的物体撞在自己手掌中,耳中又刚好传来一个低沉深邃的声音,五指下意识的一抓,就对着壮汉挥了过去。 呛! 剑光微蓝,划出剑气如细弧。 “啊!!” 虽然那一抹剑气只是一闪即逝,却吓得壮汉一个铁板桥之后,又奋进全速,急退到十几步之外。 他惊魂未定的抬起手来,只见右手小臂上的衣物忽然裂开,皮肤上缓缓绽开了一道猩红的伤口,深可见骨。 尹小草也呆住了。 她状态最好的时候,也没办法使内力离体,形成剑气,刚才那一刻,她的内力更是处在最衰弱的阶段,连自己都不怎么能察觉到那股温热的气流了,却居然斩出了一线弧光? 猎户少女低头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把精美的宝剑。 剑柄如同玉石雕琢,分布着细腻的纹理,而护手处,则是两条拇指粗细的小龙,向着两边昂首分开,延伸至极处时,龙头回转,使两边的龙口都正对着那一侧的剑刃。 微蓝的光华,笼罩着整柄剑的剑身,即使她现在没有内力再往其中注入了,那光芒也没有削减分毫,甚至,她反而感觉到一点清凉从剑柄渗透到自己体内。 当这股清凉的感觉来到左臂受伤的位置,尹小草强忍着的痛楚,顿时削减,只觉得一直发热的伤处一片清凉,舒服极了。 见着这把奇异长剑,几人震骇之余,再度转头看向庙中。 嗷呜! 远处的狼嚎近了许多。 几人目光下,青石门槛内,映红火堆边,方云汉左手支着下巴,声音低微,似是自言自语道:“一个小山丘,还挺热闹的。”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6章 尹家乡的祥瑞(5500) 中年人望着墙角的箱子,瞠目结舌,一时间都忘了手臂的痛楚。 刚才他坐在庙里,清楚的看到那边的箱子无风自开,露出其中几乎堆满的书籍,那把散发着微蓝光泽的长剑原本搁在书上,无人持拿,就自行飞出。 这实在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些传说中的剑侠异人,驭剑杀敌,乃至可以慑伏妖邪的志怪故事。 可是当狼嚎的声音传来,中年人就怔怔回神,他神色数变,先是有些惊慌,却又很快意识到什么,放松下来。 他脸上仍是有几分忐忑,一双眼注视着方云汉。 庙外,一向大胆的尹小草手握着清凉的剑柄,扭头看着那个陌生少年,也不禁感受到十足的局促,期期艾艾的说道:“这剑……你……” “继续。” 方云汉抬头,手指向外一点。 尹小草忽觉手中宝剑凭空生出一股前移的力道,她不敢松手,顺势向前几步,挺剑刺出。 原本正惊疑不定的壮汉,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捆绑止血或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蓝光照眼。 想起刚才尚未察觉痛楚,却像是已经沉浸到死亡的那种清凉,壮汉哪敢放任那长剑靠近,连忙挪身后退。 剑光霍霍,四面连斩不休,晃得人眼花缭乱。 二人一退一进,壮汉初始时还有些踉跄惊慌,等到连躲了七八次之后,还没添新伤,步伐就稳定了一些,乱中有序,目光亦游移不定。 庙里有那莫测高深的少年人,他不敢再多停留,只想找机会暂时逼退尹小草,获取可以转身大步奔逃的时机。 似乎注意到对方的状态渐渐调整过来,尹小草心里也多出一份急切。 剑上那股前移的力道,只存在了一刹那,就已经消失,她此时全然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挥剑,待调节呼吸,又几招之后,丹田间终于再次积成一股内力。 手腕微震,尹小草便要顺着之前的经验,将这份内力注入剑中,却有一把清润的嗓音如在耳畔响起,字字牵动她的注意力。 “你伤势未愈,内力微弱,不要想着激发剑气,或注气于刃,试着意存于腕指之间,仅让内力流经手腕,在五指间一绕即回,复归丹田。” 尹小草听话照办,内力在手掌之间走了一遭,顿觉手上一轻,这把发光宝剑的分量好像突然削减大半,却又不像是抓着一根草那样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显得轻灵而趁手。 其实不是宝剑重量有变,而是尹小草五指之间激发出更多气力。突然的力量提升,造成了手上物体变轻的错觉。 壮汉原本看尹小草的手腕缓了一下,就想起脚踢她小腿迎面骨,却见她手里那把长剑骤然加速。 剑身一旋之下,又在壮汉腿上开了条口子。 “如此,气息周而复始,收放有度,狠劲三分,蓄力七分,剑愈轻灵,攻势可以绵绵不绝。” 方云汉说完这段,就安静观看。 尹小草的剑像是越挥越快,她内力流转的动态改变,但搏杀的招式,用的还是自己所学的那一路剑法。 这套剑法,在出剑的时候,脚步放轻,腰背并非一直紧绷,而是刻意保持松弛的状态,每每在松弛之中骤然发力。 尹小草剑尖斩刺时,划动的弧度其实都不大,运剑回环的时候,剑尖离她身体最远时,也不及四尺半。 就是说她无论做出哪种角度的攻击,就没有真正把手臂完全伸直的时候。 而随着她手臂之间内力流转愈发顺意,力气大了,控剑的余地留得更多,招式就显得更加精微小巧。 壮汉原本还有几分逃脱的指望,但到后来,那剑光只在他心口及头颅这一小块区域之间晃动不休,他用尽全力,大幅的摆动身体,连闪三次,肩头上还是又中了一剑。 剑刃已经接近到如此程度,他已不可能找到转身狂奔的机会,动作越发憋屈,在那蓝光萦回之间,只觉得伸手就要断手,伸脚就要断脚。 恐惧在心中积累,这人忽然大吼一声。 “我投降!!” 他嗓门洪亮,这一声震传林野,让尹小草也不禁为之一愣,手上长剑应声而停。 壮汉一见有门,又嚷道:“别杀我,我投降,我跟你去见官。你就是个猎户,要是没凭没据敢杀人,也是要被官府抓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后半段话一说,倒似是提醒了尹小草。 啪! 剑脊狠狠的抽在了壮汉脑门上。 尹小草这一下用的力气不小,虽然不是剑刃直劈,也抽的壮汉眼前一黑。 他腿上本来就有伤,头一晕,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一手捂头,脑子昏昏沉沉的说道:“你干什么?” “不杀你,但砍都砍了,多抽你两下也没相干啦!” 尹小草想起这混蛋追杀了自己两天,还打折了自己的左手,气怒难平,此时看着壮汉脑门上鼓起了一道斜着的红痕,这才觉得畅快了些,又左右开弓,给他脸上、肩头、手臂都抽出了几道左右对称的痕迹,这才罢休。 壮汉被打的浑身发抖,几乎想要拼命。 小庙门槛内,方云汉开口说道:“好了,把他带过来。” 尹小草扭头看了一下,长剑压在壮汉脖子旁边,道:“起来,到那边去。” 壮汉不敢不从,被她压着走向小庙,停在三层青石阶下。 看那个壮汉对方云汉畏惧的样子,应该也不敢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尝试逃跑,尹小草想了想,就上前两步,将那把剑交还给方云汉。 “谢谢你,我……” 她思索了一下,发现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格外贵重的物件,便有些不安,道,“那个,我现在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你刚才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的,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尽力回报。” 方云汉笑了笑,接过凌霜心剑,随手插在一边,把两件吃的东西递过去,说道:“我烤好了,你先拿去吃。” “谢、谢谢。” 尹小草有些意料不到的接了过去,眼神愣愣的,等察觉到手里切实的分量时,她已经顺从的站到小庙门内左侧的位置去了。 看方云汉一副准备审问壮汉的模样,没有再跟她说话的意思,尹小草也不好意思再为这食物的事情去打扰,心中暗骂自己嘴笨之后,将两支箭分开,随手将那个馒头递给了中年人。 中年人看见馒头递到眼前,下意识的接住,心中才明白过来。 原来之前这个猎户丫头不肯分享食物,也是要尽可能的恢复体力,应对后面的追杀者。 不过现在看来,她已经没有吝惜一个馒头的必要了。 “你练的是铁指螳螂拳?” 庙外,壮汉听到这句话,猛的一抬头。 方云汉看见壮汉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其实,在他武功有成之后,只要是用心看过的东西,都会留下清晰印象,在遇到相关的人或事物时,稍加回想,那些资料就像是又浮现在眼前。 玄武天道成立之后,方云汉就有去特意了解过大齐各地流传的拳术特征,如果不是存心掩饰的话,一个拳师在他面前使个三四招,他就能认出对方是什么路数了。 况且,当初南海大擂台赛的参赛生还者之中,也有一个练的是铁指螳螂,那人后来加入玄武天道,方云汉曾经粗略的看过其相关背景。 “据我所知,这一支拳法,是数十年前所立,还不曾像梅花螳螂,七星螳螂,太极螳螂那样开枝散叶,门人圈子小,互相都有联系。” 方云汉简述几句拳种背景,又道,“你的铁指螳螂火候不低,该是有名师传授的,那,你认得江海余吗?” “江……”壮汉迟疑了一下,如实回答道,“江海余,是我师伯,大概。他好像离开武馆很多年了,我也不确定。” 方云汉微微点头,道:“江海余年少的时候,拜入一位螳螂拳大拳师门下,那位大拳师也就是开创铁指螳螂这一流派的人。后来江海余到壮年时,他师父病重,临终之前,嘱托由江海余接掌铁指螳螂一脉。” “可那位大拳师的儿子不服,刚过了头七,就设计埋伏,可惜他们低估了对手,被江海余逃出重围。在之后十年间,参与那场埋伏暗算的人,都被冮海余找上门去,各有死伤,唯独对他恩师之子铁风生,因念及已故师长之情,放过一马,不曾再有联系。” “啊,那个人就是他师父。”尹小草低呼了一声,拿红薯指着壮汉,道,“那个铁大师神神秘秘的,还装什么仙风道骨,和蔼可亲,原来是这个来历,果然,卑鄙无耻的性格不是突然养成的。” 壮汉低头,眼珠轻微一转,故作深沉的说道:“原来我师父竟然是这样的人,我也听说过江师伯的一些事迹,早就仰慕他的为人,没想到他居然是被师父逼走的。” 说着,这名壮汉扑通一下跪在青石台阶上,向方云汉说道,“这种卑鄙小人根本不配当我师父。大人,您是江师伯的朋友?我师……铁风生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我给您带路,让您替师伯好好惩治他。” 方云汉看着他的表态,眉目带笑,不为所动。 那个尹小草倒是警醒,赶紧开口提醒道:“别听他废话,他师父那里有不少人,还有一只怪物,我们还是先到县衙去报案,多叫点人再去处理。” 壮汉抬头,顶着那张被抽出对称红痕的脸,强笑道:“你想太多了,以这位大人的神妙本领,神剑在手,对付那几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方云汉没有理他,转向尹小草,说道:“你之前说他们是骗子,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尹小草见方云汉没有被壮汉几句话说动,放心了些,整理了一下思绪,就把尹家乡发生的事情讲出来。 尹家乡是离此处数十里的一个乡村,乡里有将近两百户人家,地方偏僻,但是因为统辖此地的宝应县,地方上商贸繁荣,乡中青壮有不少在县里做工,所以尹家乡的人,大多不算贫穷,甚至有些人家都在城里开了商铺。 今年春天的时候,因为山野丛林间开始有发狂的野兽,也就是官府所说的变异生物出没,那些青壮回乡的次数都减少了,基本就宿在城中。 尹家乡只剩一些老弱妇孺,夜间也无人走动,比往年显得要冷清一些。 可是,在大约一个月前,尹家乡忽然热闹起来。 盖因一伙自称风水师的人,穿的光鲜亮丽,来到乡里。 这些人中为首的一个姓铁,其余人都叫他铁大师,按照他的说法,这伙人是偶然路过,发现尹家乡原来是一个风水宝地,足以护佑所有乡民三代福泽不绝。 到第三代,每一家都能积攒万贯家财,甚至整个乡里,能出三个当朝一品的大官。 只可惜,这个风水宝地被堵住了地气穴眼,一定要所有乡民把家中现存的银钱一并献出,在宝炉之中做法十天,埋入地穴,再用神像立在这地穴之上,才能疏导地气,将这泼天的富贵气数发掘出来。 乡民淳朴,却也不是傻子,尤其是跟钱有关的东西,他们最是敏感,这都是家人的辛苦血汗,哪有听了一通没头没脑的话就送出去的道理? 所以一开始没人信他们,还要把他们当骗子赶走。 没想到,这伙风水师个个身手不俗,尤其是那个铁大师,发一声喊,吓的十几人都跌倒在地。 乡民以为他们要把蒙骗转成明抢了。 可这些人,反而又给那些被吓到的人道歉,又说什么宝地有灵,只要找到那一处地穴,穴中必有祥瑞之物,可以为证。 乡民将信将疑,跟着他们在周边走动,还真从乡里一个废弃的土屋下见到了祥瑞。 “他们说是麒麟,可我看那东西,根本就是一头怪胎野牛。” 尹小草愤愤不平,道,“可恨我当时也被唬住了。” 因为那头“祥瑞”,不但长得跟麒麟长得有几分相似,四只蹄子还能踏出火来,更能够用牛角在墙上刻字,刻的也正是那套风水宝地的说辞。 连尹小草一时间都被蒙住了,更别提其他乡民了。 当时大半的人直接对着那祥瑞跪了下去,不断磕头。 后来的事,也就不难猜了。 乡民都把家里的钱交给了那伙风水师。 而那群人,又趁机展现自己道德高尚的地方。 说是只要全部的现钱就行,不用变卖家里其他家产,也不要用其他值钱的东西来抵。 要是家里有一百两银子,那就把一百两银子都交出来,要是家里只有一文钱,那就把这一文钱献出来,也就够了。主要是讲究心诚。 经历祥瑞的事情后,再听这套说法,乡民更加信服。 献出去的银两铜钱,一部分被埋,另一部分则是直接用风水师带来的炉子烧融,铸成了一件所谓的神像。 神像铸成,是五天前的事情。 铁大师说,要所有人对着神像早中晚参拜,持续十天,神像开光,之后就能发挥效用,又说要选生辰八字独特的女子,夜间侍奉神像。 可是之后一连三天,选过去的女人越来越多,晚间都留在那里,铁大师还说其他乡民入夜后不能靠近,否则玷污了灵气。 尹小草就是那个时候起了疑心。 因为选走的那几个妇人,都是乡中最具姿色的。 故而,她在夜间悄悄去探查,却发现那些妇人都不省人事,正被一个风水师凌辱。 当时尹小草气得心如火焚,当场就要砍死那个淫贼,结果那壮汉冲出,和淫贼连手,反而使她不敌。 眼看其他恶贼也被惊动,尹小草就逃入林中,借助她布置的捕猎陷阱,暂时甩脱了那些人。 事后尹小草冷静了一些,觉得乡民根本不是这伙恶贼的对手,如果知道真相,只怕众乡民反而要被灭口,她就孤身上路,想去报官。 谁知离了尹家乡二三十里的地方,她又被这壮汉追上,一路且战且逃,就一直拖到今晚。 “可恶!” 中年人听到这里,咔嚓一声捏断了手里那支箭,嘴里的馒头还不及吞下,一口渣滓乱飞,叫道,“既然能练拳,还练得不错,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淫贼,我呸!” 他腾的一下,气的都从地上站了起来,断箭在手里捏的嘎吱作响。 那壮汉见中年人手里箭头乱颤,又见方云汉目光深沉的看着自己,惊急万状的辩解道:“这跟我没关系,我对那些女人没兴趣的。都是铁成翼,是铁风生的儿子出的主意,他才是淫贼。” 中年人和尹小草皆是冷笑。 方云汉一根手指按在凌霜心剑的剑柄上,目光抬高了一些,看向远处,缓缓说道:“四蹄生火,能刻文字的祥瑞?” 壮汉见他仅是敛了笑容,面上虽然淡漠,却不像其余两人一样气恼,心中一喜,暗想:也对,这人虽然不知来历,但肯定背景不凡,这种人哪会在乎区区几个羊羔子一样的村妇被辱?要是有祥瑞敬奉朝廷,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大的收获。 他咧嘴连连点头,道:“是,是有这祥瑞,那可是一头麒麟神兽,自古说只有圣人为王,才有麒麟现……” 嚓! 壮汉话说到一半,只见方云汉指尖一提,那柄散发微蓝光晕的长剑拔地而起,横陈空中,倏然飞出。 一抹凉意擦过脖颈,壮汉吓得亡魂大冒,伸手一按,没有摸到血迹,这才稳了下心神。 尹小草和中年人都面朝门外,看得清楚。 那一剑,是飞去了三十步外的林中,在林间一绕即回。 林子里传出一声短促的嚎叫。 随后,鲜血喷洒,一颗新鲜的狼头从林间飞起,落在了碎石路上。 蓝光轻柔,长剑不差分毫的回到方云汉左手中,莹莹剑身,滴血不沾。 这束发执剑的月白公子站起身来,下巴往那边稍微一抬,说道:“你们那所谓的‘祥瑞’,比这如何?” 壮汉闻言,转头看去。 在头颅扭转的一刻,这心里还正存有些许庆幸的彪形大汉,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圈热意喷发。 噗!! 热血喷洒而出,落地成一近似半圆的弧度。 壮汉的头颅不合常理的完全扭转向后,壮硕的身躯倒了下去。 最后,人的眼和狼的眼恰好相对。 害人的人,食人的狼,一剑皆斩。 静默少顷,不见回答,方云汉面带少许疑惑,转向尹小草,说道:“怎么不回答,是没有看清那匹狼的体型和速度吗?” 而且刚才那匹狼断头的时候,喉间也有少许火光,庙里的人应该都能看见才对。 “啊?”尹小草恍然。 原来他刚才的那个问题,本来就不是在问死人。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7章 神像何物(4300) 清晨时分,尹家乡的一角。 原本一间没人住的土坯房,已经被拆了个干净,原地立起了一座神像。 天蒙蒙亮的时候,村民们就都聚集到这里,在铁大师等人的带领下,对着那座神像叩拜祈祷。 除了老人妇人之外,就连三四岁什么都不懂的小童,也被家里的大人带在身边,一起对着神像所在的方向趴下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晨时的一次祷告完成,大伙三三两两的散去。 铁大师跟乡里几个比较有名望、能主事的老人聚在一起。 “再有四天半的时间,这神像就算是真正有了灵光,之后你们就不必一日三次的到这里来祷告,每天来拜上一次就行,也不拘是什么时辰,更无需供品,主要还是要心诚,要记住心诚则灵。” 铁大师这一席话说的几个老人家连连点头,他望了望天色,又说道,“等十天的时间满了,我们也就该离开了。” 一个老者双手握住铁大师一只手,说道:“奉上的钱财都给了神仙,咱们也没什么好报答铁大师的,好在各家还有些余粮,我们几个合计,到时候想合办一桌酒席,请各位大师吃酒,一定要吃得满意了之后再走。” “不用了。” 铁大师摸了摸花白的胡须,一双浓眉微扬,仁厚的笑着说道,“那些东西也是你们辛辛苦苦耕种所得,用在这上面实在是不值当,其实我们风水师点出了这个风水宝穴,能够护佑一方,气数绵延,对咱们自己,也是一种功德。我们所得到的好处,却也满足了。” “大师真是得道高人啊。”又一个老者连连赞叹,“等各家以后真的发达了,一定要为大师建起一座富丽堂皇的生祠,叫咱们以后子子孙孙,一辈辈的都知道感念大师的恩德。” 铁大师又推辞了几句,几个老头喧嚷片刻,便也结伴离开。 因为按照铁大师的说法,这神像周遭的一片区域,除了风水师和那些生辰八字特殊的妇人之外,其他人一定要减少靠近的时间。 除了三次祈祷,其他时辰若是有闲杂人等在这里走动,就有可能令灵光蒙尘,冲撞了地气神灵,折损了自家的福运。 所以这附近的几户人家,暂时都迁住到其他人家里,把屋子空出来,留给这些风水师居住。 等那些老头走远了,旁边一间屋子里,就走出一个脸有些长,留了一把山羊须的瘦小汉子。 “师父,小翼已经睡下了。” 瘦小汉子,是铁风生的首徒王巴子,他今年也有四十多岁,跟铁风生的年纪相差不大,却对这个师长毕恭毕敬,走到铁风生面前的时候,就习惯性的又矮了矮身,弓着背,说道,“他还对您不让他继续碰那些村妇的事情,有些怨气。” “哼,就这么耐不住性子吗?几个村妇,也亏他下得去手。” 铁风生嘴上说着责备的话,脸上却没有多少严厉的神色,“罢了,等这里的事结了,带他去城中住一段时间。” 王巴子稍稍点头。他这个师父对自己的儿子,简直溺爱到了极点。 就算他那个孩儿,十五岁开始就流连花街柳巷,这铁风生也不曾想过,好好管束,反而只想着怎么让他儿子好好补身体。 这些村妇的事情,如果没有被别人发现的话,铁风生根本不会管。 只是现在,既然被人发现,已闹出了一点乱子,而那撞破丑事的小丫头还没有处理掉,那自然是要多少做些约束,以免这些师兄弟对铁成翼太过不满。 说到底,还是为儿子着想。 铁风生又问道:“建同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王巴子道,“不过已经两天多的时间,想来也该拿下了,可能二师弟今天就会回来。” 铁成翼被撞破恶行的那天晚上,王巴子他们师兄弟几个被惊动,分头去追杀尹小草。 其余人追出一段距离之后,发现痕迹消失,料是受到误导,就回到乡中。只有建同那一路不曾回返,肯定是确认了那丫头的踪迹。 王巴子还说道:“那小丫头在乡里倒是有些人缘,失踪两天,也有不少人询问,不过都被我糊弄过去了。这些人如今对咱们敬若天人,在他们心里,应该已经接受了小丫头伏击野兽,反被咬杀的事情了。” 尹小草的父亲是猎户,母亲是个落魄的富家千金,这一家虽然也姓尹,却是十来年前搬到尹家乡这里来的,没有什么亲族,且父母早丧。 这回小丫头死了,都没人有名义给她办个丧事,只是商量着给那小丫头家里挂几匹白布。 铁风生两条粗长的眉毛如蚕虫一般向中间靠拢,极具威严的重枣脸顿时添了三分肃杀,他头颅稍低,微黑的面部皮肤背着光,道:“那天晚上既然出了事,你们就该直接喊我出来。” 王巴子连忙低头说道:“我们见师父没有出来,以为是您老人家心中早有成算,又笃定自己就能捉住那小丫头,没想到区区一个猎户,倒是狡猾的很,且还有些身手。是我失算了。” 铁风生深沉数息,说道:“也怪不得你,一则,是我那天晚上悟通了一处关窍,入了深层定境,却也失了警觉。二则,也是那丫头机灵,小小年纪,林子里厮混的手段倒是老练。” 实际上,铁风生第一次见到尹小草的时候,就隐约觉得那个小丫头身上有些舒逸的气息,可能是跟他有相似的奇遇,也在梦中得传妙法,所以当时就开口称赞,试探了几句。 只是后来众人忙于神像的事情,就把尹小草搁置一边,准备等他们快离开的时候,再对这丫头做些处理。 说到底,铁风生对这个小丫头的态度,如同看待砧板上的鱼肉,即使知道对方可能也在梦中得到神妙的功法,却明显未曾练出几分火候。 而且,她原本只是个小猎户,各方面的筋骨苦熬、心志水平,跟他这个大拳师比起来,都该是不堪一击,铁风生存了一分心思,却自认不必留心太多。 谁知就是这份心态,给这次尹家庄的事情带来了几分变数。 铁风生想了想,道:“若以正常的脚程,建同大概可以在今天中午的时候,从尹家乡抵达宝应县县衙。” 王巴子一愣,说道:“是。不过建同,应该不会真让那小丫头逃到那里去。” “昨天之前,我也对他抱有这样的信心,但,他的表现可能离我的期待差了不少。” 铁风生冷然道,“今天中午、晚上的两次祈祷,就由你来引领。我亲自走一趟。” 丛林茂密,如果起步晚了,已经被拉开了距离,那就很难找到前面那两个人确切的位置。 但是,铁风生是准备直接到宝应县县衙前去转一转。 以他的脚程,就算是这个时候动身,也可以赶在尹小草和建同之前抵达。 这样一来,就算是建同没能拦住尹小草,有铁风生守株待兔,总可万无一失。 铁风生想到便做,又将几个门人弟子全部召集过来,叮嘱几句,就动身离开。 他不走大路,而是认定了宝应县县城所在的方向,直入丛林之中。 螳螂拳的拳法之中,也有可以空手捕捉古树鸣蝉的轻巧步伐来配合。 何况他在梦中得到的那套《七星高照心宫元气》,以心脉搏动配合七星步法,一走起来,腋下生风,几乎脚不沾地,踩着草叶就飘了过去。 奔出三四里地之后,铁风生脚下一蹬身边的一根粗藤,身子向空中弹出,在七棵树上,连踏七步,越走越高,最后踏在树冠接近顶端处,跃动奔行。 感受着这种仿佛莽莽山林都在脚下的壮怀之情,一向深沉的铁风生,也不禁豪气大发。 他当年其实早就明白,江海余的天赋在自己之上,但却认为武馆这种产业不该是只凭拳法天赋来定下传承。 如果由他来接掌武馆,江海余做他的手下,以后出去撑门面,做打手,两人合作,不也能把武馆发展壮大吗? 所以对后来设局为杀江海余的事情,铁风生心里没有半点悔意,只觉得本就是他们的错,自己做的才是正确的事。 可是等到江海余杀出重围,在后来的年月里,一一寻仇报复。 这自恃才高,绝不能容人的铁风生,才真正忐忑起来。 ‘报仇报到最后,偏不来找我,想让我终日忧恨,江海余,实在太卑鄙了!’ 他被这种痛苦的情绪萦绕了多年,到今年春天的时候,在那一场梦中,化作了无穷的欣喜。 等这《七星高照心宫元气》练成了,区区一个江海余还算得了什么? 铁风生心情大畅,经脉之间那一股内气也越走越快,忍不住放声长啸。 他在树梢上振臂张口,长啸的声音却被一道雷声所覆盖。 轰咔! 铁风生微愕,停步转身望去。 天晴无云,更没有半点落雨的征兆。 这一道晴天霹雳,正是从尹家乡的方向传来。 此时,尹家乡之中。 众人聚在那些风水师所住的地方。 王巴子、铁成翼等等,除了铁风生之外的其余所有“风水师”,全都倒在周围。 这些被尹小草视为极其危险的人物,在方云汉面前,根本就连一招都走不过去。 那铁成翼,更是面目全非,浑身发黑,雷烟过后,包裹着尸体的衣物燃起了火光,散发出一股浓郁焦臭的味道。 尹家乡的众人张口结舌,看着眼前这一幕,惊震难言。 刚才,被大家认为已经死了的尹小草,忽然带着这两个陌生人到乡里来,二话不说就闯到这里,跟那些风水师起了冲突。 一众百姓聚集过来,本来正是为了维护这些能让他们子孙后代都发大财,当大官的风水师。 也有人开口诘问尹小草。 谁能料到,尹小草还没说出个什么来,那少年人就挥剑向天,然后,一道雷就顺着他剑指的方向劈了下来。 天雷是什么?那可是天罚,是神威。 在民间,总有这么一个说法,说是遭天谴的人才会被雷劈啊。 虽说山间生活的百姓也知道,下雨的时候,躲在高处树下,被雷劈的可能也不小。 但是今天可没有下雨。 这晴空万里的旱天雷,不是神仙显灵还能是什么? 方云汉身边站着尹小草与那练通背的中年汉子。 他扫视周围,提剑指着铁成翼的方向,声音沉着,问道:“你们说,这些人是得道高人,要造福一方,能立神像,承神旨,得到瑞兽亲近。” “那你们觉得,我是什么?” 一道雷落,原本气势汹汹,简直恨不得帮那些风水师跟方云汉拼命的百姓,在极其短暂的哗然之后,又不约而同的归于寂静。 他们注视着方云汉,目光畏缩,噤若寒蝉。 “是,是雷神爷爷?” 人群里一个小孩叫出声来,又被他身边的母亲赶紧捂住了嘴。 那几个看起来像是要激动的抽过去的老者,也缓过来,缩着身子,生怕自己露出一点不敬的样子。 他们倒是更有见识,用词也讲究一些,小心翼翼道:“您是,是能使雷法的仙师?” 方云汉一派轻疏朗然的看着这些人,思索了一下,等到尹家乡的乡民心里又提起了十二万分忐忑的时候,才说道:“我不是神仙。我们算是官府的人。” 因不愿自称仙神,诸多身份之中,好像也只有这么说,更容易让这些百姓理解,或许还能给他们带来些安全感。 “原来是官爷。” 果然,这样一说,这些人虽然还是又敬又怕,可刚才对非人者的恐惧,就淡化了一些。 如今大齐正在盛世,官府这个词,对这些百姓来说,本就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力量,所以官府里能走出什么人来,好像都不值得奇怪。 就算会号令天雷,至少还算是人嘛。 方云汉又垂下了剑身,众人不自觉的舒了口气,更放松了一些。 一个老者用力抚着胸,用这种方式压着过于急促的呼吸,心中暗道:县太爷也不可能认识这样的高人,这怕不是从京师来的大人,总有传言说,陛下身边有好多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的仙长,看来是真的。 “那……这位大人。”另一名老者颤巍巍的行了个礼,“这些大师,难道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这是一伙骗子,不但骗了你们的钱财,还叫你们祭拜邪魔。” 方云汉转头看向空地间立着的那座神像,神色中也有几分凝重,冷肃的说道,“拜神就能求来财运、官身,让你们发家致富,富贵亨通,全然是无稽之谈。” “假如你们继续拜下去的话,这邪魔,只会给你们带来祸端。” 众人一阵骚动,有的还是将信将疑,有的已经全然是后怕的神色。 他们全都看向那座神像。 那神像浇铸的手段,实则颇为粗糙,几乎没有一处称得上是精美的地方,但,无论那些莲花荷叶的纹理怎样歪曲丑陋也好,至少,那些银钱是浇成了一个,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荷花模样。 一株,刷了红漆的六叶莲花。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8章 七星元气,非人非兽(4500) 铁风生正在赶回尹家乡的路上。 那一道旱天雷落下来之后,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十分不安。 练武的人一般都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只犹豫了数息,就决定回返。 大不了回去看过,没事的话,再往宝应县县衙去,也不算迟。 顷刻之间,他就回到了尹家乡。 第一眼从村落入口的方向看过去,铁风生立刻察觉到异样之处,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几乎彻底落实。 这村落里,实在是太过安静,附近目光可及的数十间房屋内,似乎全都空无一人。 在往常,应当是只有早中晚三次祈祷的时候,大家全部聚集到神像那边去,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铁风生脚下一蹬,跳上了附近的房顶,两三次纵跃之间,已经在一间间房顶上,跳出了过百米的距离,看到了尹家乡偏僻一角那里聚集的人群。 众人围在神像的位置,中间留出了一大块空地,空地间站了三人,躺了七八个,还有一个趴在地上的人,身上燃着火,却一声不吭,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 “那是……”铁风生心中猛然一沉。 就在这时,那空地间站着的执剑者,好像对他的目光有所感应,抬头看来。 铁风生目光一乱。 下一刻,那人拔地而起,如同一只飞鸟,带着一种将大气和轻灵结合成一体的飘逸,倏然越过了十余栋房屋的阻碍,中途甚至没有一次下坠借力的表现,就来到了铁风生眼前。 “铁风生?” 方云汉端详一眼,手中长剑一提,轻飘飘的挥剑动作,却使那把剑在敌人眼中加速到了近乎模糊的程度。 犹如一道无声的光影,以剑脊,对着铁风生的头顶压了下去。 铁风生身为主犯,却跟他儿子那些人不同,还有一些事情,要好好的问个清楚,这一剑,方云汉仅运起了两分的力道,目的只是将他击昏擒拿罢了。 不过铁风生脚下忽然一动,身影半侧向后,肩背,手肘,膝盖同时松懈下沉,整个人宛若一只巨大的螳螂,在从人立的姿态,返回到它最本真的模样,自然到了极点。 仿佛在无意无状之间的一声骨节鸣动,铁风生就侧移三米,去到了这个屋顶的边缘,躲过了方云汉的一剑压顶。 哗啦! 铁风生刚才站立的地方,瓦片上出现了密集的裂纹,崩碎成沙烁般大小,洒落到房梁之下,形成了两个空荡荡的脚印。 方云汉长剑一顿,扭头看去:“嗯?你居然能躲过去。” 站在屋顶边缘的铁风生,左腿弯曲,右脚前伸点地,虚不着力,身形低伏,双手前伸捏刀指,形如螳螂捕食状,两眼戒备万分,脸上一片惊怒。 从他左肩、胸前,延伸至右臂,共有七处氤氲的惨白光斑,排列如北斗七星,光晕浮动,使得这七个部位的衣物似乎有浅浅的烟气腾起。 这样的异象,显然不是大齐原本的筋骨武术能够呈现出来的,而是一股精纯内力催发到十成状态的表现。 铁风生从梦中获得功法这件事情,方云汉早有猜测,但是对方刚才那一招应变的水准,却大大的超出了方云汉对他实力的估算。 虽然从岳天恩、公孙仪人和陈五斤身上看来,主世界的这些武术家达到了一定层次之后,再去修炼内功的时候,无论是研究方云汉带回来的秘籍,还是梦中得到的功法,都可以达到事半功倍乃至于一日千里的效果。 但那是因为前三者的天赋本来就非同寻常,大齐子民万万之数,武学上能到他们那个层次的却屈指可数。 而按照方云汉从资料之中获得的印象,铁风生这个人肚量狭小,虽然自视甚高,资质实际只能算是中上。 就算有一个独开一脉的大拳师父亲,各种洗练的资源都不缺,自小耳濡目染之下,他也是到前两年,才练骨有成,勉强算是踏入大拳师的门槛。 这样的人,即使是在天星坠落的当天,就得到梦中传法的奇遇,也不太可能按部就班的练到这种程度。 不过,在方云汉而言,觉得自己太过看轻对手,在那一点浮光掠影般短暂的心思转动之中,已经考虑到了很多方面,察觉可能是上个世界中高歌猛进,过于狂放,导致心态上有点不够平稳。 在对面,让他产生了这一点反思的铁风生,心里却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铁风生此刻的心情,简直应该要用天翻地覆来形容,才显得恰当。 他牙齿颤了一下,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刚才一眼看去时,那具燃烧着的尸体,恨声道:“你杀了我儿!” 方云汉长剑一转,右手反持剑柄,收在身后,道:“你儿子,那种人多活一息,都是多糟蹋了世上的一口空气。” 铁风生得到确认,嗓子里迸发出一声如同老兽遭遇重创的悲吼,竭力扑杀出去。 他这一下动身的时候,起势甚急,脚底本来踩在屋顶边缘,身子一动,整个边缘处的房梁和瓦片就被踩断。 整间房子仿佛是垮了一块,巨大的反作用力,供出了这一道凶悍的身影。 方云汉有心看看这铁风生的实力到底如何,让了他一合,身影挪移之间,就让铁风生瞬息间爆发的二十七手螳螂连打,全部落空。 那些脆狠刚猛、开合幅度极大的刀指拳影落下,远远近近,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整个屋顶打的分崩离析。 方云汉在已经没有落脚处的破碎瓦片间,微微滞空,飘向另一处屋顶。 那双眼通红,钢牙紧咬,势如疯魔的铁风生,猛然一抬头,在脚下这已经不堪重负的屋顶彻底垮塌前,奋力一蹬。 他怒踏,急转,疯逃。 像发疯一样的……逃向远方。 这人刚才表现的仿若因为丧子之痛,而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拼命,可是在他心底里,始终只有自己是最重要的。 他溺爱自己的儿子,归根结底,也只是觉得当年他的父亲亏待了他,才把自己的影子投照在铁成翼身上,对他万般宠爱。 在确定铁成翼已死的时候,作为父亲,铁风生当然有心痛的感觉,可是当时险之又险,才避开了对方随手一剑的后怕,更让他认清敌我差距。 儿子的仇什么时候不能报? 江海余那样欺辱他,他都能忍这么多年,这次的杀子大仇,大不了再拖十年。 只要能逃得出去,铁风生自认在之前的那一连串布局之下,自己的修行速度只会越来越快,终有可以把这些跟他有仇的人全部毙于掌下的一天。 正因为报仇的念头已经放在十年后,所以他此时一门心思只有逃,一腔热血只为跑。 一步踏碎屋顶,一脚蹬断飞檐。 老家伙此时就像是一只最擅长跳跃的山魈妖魔,每一次落脚必带来一定的破坏,并跃起五六米高,跳到三四十米开外。 但是他刚跳了三次,天上就有一个小小的影子,投在了他前方的屋瓦上。 那影子几乎是与他同步向前,并飞速放大,是比他掠的更高的人,正在降落、靠近。 对方的速度也比他快的多! 铁风生头皮发麻,脚下忽然一顿。 前冲的势头,令他的双腿划出了穿过整个屋顶的两条深沟,但也让他在此过程中得以蓄气,扭身,狂吼,挥拳。 “滚开!” 在他身体转动的时候,那些打理整齐,彰显威严的花白发丝,仿佛都得到了从发根上传递过来的力量,猛然挺了一下。 便在满头长发蓬开的一瞬间,分布在他胸前及双肩的七块光斑,连成一气,汇聚向右臂,右拳霎时间涨大如锤,一根根青筋凸起在皮肤上,好似也随之变粗了数倍,向着后方的方云汉抽击过去。 空气被打出一声轰鸣,拳头砸过的位置,空气中的水分都来不及逃逸,就被砸了出来,形成一层纯白的水雾膨胀,萦绕。 一部分水汽凝成一线,追着那只拳头的痕迹拉伸,竟有几分像是彗星的尾巴。 这才是《七星高照心宫元气》的配套搏杀招式,叫做七穴一气七星捶。 北斗七星如勺,这一招捶击,也就是把依照心宫元气练出来的独门内力,在七处穴位之间连成一体,模拟星勺,撬动人体的全部潜能,爆发出心、血、气混同归一的暴击。 但是这一击的目标,是方云汉。 他在从空中落下的同时,左手一扣,硬碰硬的架住了那只拳头的手腕处。 超出声音的速度,击碎钢铁的硬度,足以把一头犀牛连皮带骨砸成肉泥的力量,扫在方云汉左手虎口处,只是激起了一层暴涨的黑气。 黑气勃发,将这一拳的杀力抵消,使得方云汉的五指可以牢牢的扣住铁风生的手腕。 但是此时他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仍是被铁风生的臂力带动,向外向后甩动了小半个圆弧。 方云汉脚尖触及屋顶,顺着甩动的方向连点三次,轻描淡写的化去了要将自己甩飞的力量,并通过左手的锁扣,将这股持续移动的力量,作用到了铁风生的右肩关节处。 咯! “啊!” 铁风生痛呼一声。 他原本向后甩动抽击的右臂,直接从右边肩膀的位置被折断。 此时他右手的大臂,就贴在了自己的肩胛骨上,右手的肘关节,甚至碰到了颈椎偏左的地方。 他也只来得及叫出了这一声,方云汉左手已经松开,点在他背后几处穴位。 铁风生两眼一翻白,晕厥过去,须发杂乱,膝盖一弯,身体往下软倒。 方云汉抓住了他后颈的衣物,拎着他飞掠回去。 那神像周边聚集的人群,绝大部分都在观望他们的战斗。 但是他们两个去的太快,离的太高,众人只是仰着头,其实也没看清什么。 而还有少部分人,这时候正把那几个被选中侍奉神像的妇女找出来。 那几个妇女都脸色苍白,啜泣不止,她们的亲人围着,关切的询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却只哭,说不出话来。 尹小草脸上流露出不忍的神色,气愤的踹了一脚那火势渐弱的尸体,道:“她们都被……” “她们都被吓到了。” 方云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尹小草的话。 他从空中落下,把铁风生扔在地上,说道:“这邪派术士,选了这些生辰八字有独特之处的女人,是准备在这邪魔雕像彻底功力的一天,窃取她们的寿数,为邪魔增添力量。” 方云汉瞥了一眼尹小草,看向那些哭泣的妇女,道,“好在十日的时间还没到,她们目前分毫无损,只是被邪魔影响梦境,晚间醒来之后,才会残余惊恐的情绪和不适的感觉,调理几天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 众多乡民连连点头。 那些衣服还有些乱的妇人,下意识的拢了一下衣襟,哭声逐渐弱了下去,几人对视,脸上显出疑惑、庆幸的神色,又纷纷感激的看向方云汉。 她们一同跪了下去,语无伦次地向方云汉说着感谢。 众人见她们情绪如此激动,但想到是被什么邪魔降下了噩梦,倒也不觉得奇怪,只觉妇道人家胆子小,怕是要好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尹小草初时有些不明所以,看到这里也隐隐明白过来,她转头望去,见那个通背拳师脸上,有与她近似的神色,不过应该比她更早明白过来。 不管这些妇人到底是不是被迫的,是不是受害者,只要铁成翼那些事情传出去,她们的名节也就毁了。 如果那样的话,日后这乡里的,关于她们的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她们的后半生必定会非常凄苦。 其实,铁成翼他们虽然给人下了药,受害者本身还是会有些感觉的,他们之所以笃定这些妇人不敢说出去,也正是看穿了此点。 不过现在,有刚才展露神威的方云汉开口解释,乡民们显然已经相信了他的说辞,甚至连那几个妇女本身,或许也要以为那些事情真的只是噩梦。 尹小草低头,捂着自己的嘴巴,掐了掐唇角,心中一阵后怕。 片刻之后,方云汉说要处理这邪魔雕像,旁人不可靠近,就让乡民们全都远离此处,回家呆着。 众人散去,方云汉拎着铁风生走进了神像旁边的一间屋子。 通背拳师和尹小草也跟了进去。 一进门,这两人顿时提起了警戒之心,脚步刚刚迈进了门槛,就不肯移动了。 盖因这屋子的一角,正趴伏着一只怪物。 这只怪物身披火红色的鳞片,有牛蹄,牛尾,脸似牛也似马,头顶长了两根尖锐的牛角,两角尖端向前。 两根牛角之间还绑了一团用丝绸制成的大红花,红色的绸缎,在怪物头颅两侧垂下。 除了是牛角而非鹿角之外,乍一看去,这怪物真有几分像是神话中的瑞兽麒麟。 “它、它居然一直在这里吗?”尹小草道,“那刚才它怎么没出去帮那些混蛋?” 方云汉早知道这怪物缩在屋中,他放下铁风生,向那怪物靠近。 那头长着鳞片的牛又缩了一下,两只硕大的牛眼中淌下了微红的泪水,牛头往下一点一点,竟似在磕头。 方云汉步子一停,他方才居然好像从这牛头眼中看到了几分感激之情,跟之前在外面哭泣的那些妇人如出一辙。 “你会用牛角刻字。”方云汉沉吟少许,开口道,“那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变异的牛站起身来,点了点头,身躯转动,向着一侧墙壁甩动头颅。 一行行有些走样,但不影响辨认的文字,在牛角尖端的刻画下显现出来。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39章 恶延五地 等那头牛几乎把四面墙上都写满了之后,一个真实而完整的故事,就呈现在方云汉的人面前。 尹小草的嘴巴逐渐张大,呆呆的看着这些字。她虽然只是个猎户,但小时候也跟母亲学过识字,墙上刻画出来的文字基本都认识。 据这头牛的自述,他本来是个人,姓楚名三思,幼年的时候,因为家里富庶,供他读书,想要让他考取功名。 可惜楚三思尚未成年,其父亲便因病亡故,他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初时还有人追债,逼得他家变卖家产,等到家里只剩一间瓦屋后,债才算还清。 楚三思的母亲虽遭大难,却未被击倒,她变卖首饰,出去为人浆洗衣裳,仍然咬牙供楚三思笔墨纸砚,读书静思的生活。 这楚三思是个知道好歹的,明白自己在做生意上没什么天赋,又手无缚鸡之力,既然选了读书,只有把这条路走下去,才有那么点改善家里生计的可能。 他学的刻苦用功,自然有了些文名,到今夏之时,就准备上京赶考,顺便也是去了却幼年时,由他父亲与人家指腹为婚的一张婚约。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离家没多久,一日傍晚赶路的时候,因为雨天路滑,一失足,就滚下山崖,当即了账。 这死亡来的太突兀,当他滚下山崖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清醒的意识,心中惊恐不甘之情,几欲冲出胸腔,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真的冲出了身体! 分明看见自己的躯壳摔得惨不忍睹,血肉模糊,那个时候的“楚三思”,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他飘在了半空中,心中迷迷蒙蒙,脑子里好像什么念头都没办法清晰的闪现。 到了夜间,一头浑身鳞甲的怪牛从山间走过,“楚三思”见雨势更大,风吹树动,不知怎的一飘,就落在了那怪牛身上。 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山间的雨停了,前方的水洼中照出他的脸,却已经是……一只牛头。 那水洼的另一侧,正是他原本的身躯,已面目全非。 读书多年,楚三思自诩也是从书本中了解过更加广阔的世界,种种奇人异事,心中如数家珍,但真到自己遭逢如此奇变,依旧难以接受。 他浑浑噩噩在山中游荡数日,神智这才清醒了些,想起自己人身已毁,再不可能违反家乡,老母不知该如何悲伤。 这念头一起,思念之情,愈发急切,楚三思便顶着这具怪牛的身体往回赶。 他知道自己如今形貌怪异,为免于被人发现,就只在夜间,在荒野中奔行。 好在他家乡应德镇,也处地势偏僻之所,周边山林草野,不愁无处藏身。 到了家乡附近之后,因为担心引起骚乱,楚三思还在镇外等了大半天,一直到子夜时分,估摸着镇上的人都已经熟睡了,才入镇去,悄悄回到家中。 当时他还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母亲半夜醒来,见到这头怪牛之后受了惊吓,谁知,等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他母亲卧病在床,面色苍白,浑身出汗,谵妄梦呓。 即使这头怪牛弄出了些动静,老母亲也不能清醒。 楚三思焦急之下,在家中乱动一气,柜倒缸翻,才发现家里竟连食物也少。 邻居家的人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被怪牛吓了一跳。 在镇上闹出了,一番骚乱之后,楚三思将他带到野外,在泥地上划字交流,好在那人本与楚三思相熟,也识得些文字。 一来二去,楚三思终于弄清原委。 正是在他离家去赶考后不久,铁风生一伙人就来到镇中,一番作为,哄骗众人信任,叫他们都献上家中银钱,铸成一座神像,常常叩拜。 楚家老母亲念及自家孩儿,为求得神灵护佑,最是心诚,不但献上家里所有余钱,还在十日的祈祷叩拜后,单独买了一些贡品。 楚家无田,虽然在屋后空地种了些菜,一日三餐却还是靠花钱买米,楚家老母这么一通弄下来,自己节衣缩食,平时做工又不见得少了,便即病倒。 楚三思听完之后就觉得那伙人是骗子,又听说那伙骗子离开不久,急怒攻心,狂奔追去。 可一头出现异变的水牛,纵然有人的意识,又怎么敌得过铁风生他们? 他这追上去的后果,就是使自己也陷入铁风生等人手中,因他模样颇似麒麟,又似灵慧非凡,被抓之后,铁风生不曾立刻动手杀了,而是用了一些手段,几番折磨,逼迫他成了这伙人的帮凶。 有了这“瑞兽麒麟”,铁风生行骗之时,当然更加顺遂。 把这些字全都刻完了之后,牛眼之中又泪流不止,不过这时候的情绪好像又有些复杂。 不知是在担心自己老母,还是痛悔自己被这伙骗子胁迫,成为他们行骗的工具。 不过,方云汉却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对这楚三思多出什么鄙夷之情。 一个拳师,想要折磨一个人或是一头牛的话,会有很多种办法。有时候,即使不怕死,也未必会不怕那样的痛苦折磨。 楚三思假如没有说谎的话,他被胁迫相助,也只是人之常情。 方云汉更在意的是楚三思附体怪牛这件事,那听起来很像是当初北方边境幽魂附体的形式,只不过附体对象从人类换成了变异生物。 如今大齐境内的变异生物数量可不少,如果每一个幽魂凑巧诞生后,都能附着在变异生物体内,且又怀有险恶心思的话,所造成的破坏,可比原先预计的要高出不少。 方云汉想到一个要点,问道:“你附体怪牛,本非自身所愿,那应该也尝试过从这具身体里离开,但却没有成功?” 楚三思点了点牛头。 方云汉沉吟,当初北境的那些幽魂,可是随便一个都拥有多次选择附体对象的能力,楚三思跟他们有所差别,要么是没有吸取足够的阴气,要么就是寄附于变异生物,会比附于人体之中多出一些限制。 这些东西一时也难做险证,暂且押后,方云汉提起另一件事,道:“从今天夏天,你家乡众人被骗,到如今的尹家乡,你一直跟在他们身边,那么这期间,他们一共到几处地方行骗了?” 楚三思用牛角刻字回答。 “四次?”方云汉微微点头,说道,“这还只是今夏之后的。” 他语气之中不含太多情绪,但随即手掌一拍,黑气垂落,压在铁风生胸膛,蔓延到了面目之间,霎时间激出一道痛不欲生的惨叫。 玄天乌金掌,本来就是刑讯之中所用的手法,掌力催发之处,能让人体感受到如同被万针穿刺的痛苦。 方云汉之前对敌的时候,多以掌力雄浑为重,不曾刻意激发这方面的效果,而如今,他却是有意惩戒。 铁风生七窍之间都痛得渗出血丝,但他穴位被制,又被黑气所压,四肢抽搐也没办法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甚至连痛苦的嚎叫也逐渐低弱,大张着口,瞪圆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像一条濒死的鱼。 尹小草被刚才那声惨叫惊到,可她不是柔弱纯善的千金小姐,倒并未感觉方云汉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她只是单纯被音量吓到,等看到方云汉漠然低眸、审视铁风生的样子,她心思就又转到其他地方。 ‘人死之后附身在牛身上,听起来就感觉跟我们正常的生活离得好远。’ ‘可是,这位恩公好像并没有觉得有哪里奇怪啊。难道外面的世界真就有这么精彩吗?连这样的事情也见怪不怪。’ “嗬嗬……” 铁风生喉咙里发出的响动越来越急促,仿佛气息下一刻就要断绝。 方云汉掌上黑气收敛,古井无波般俯视着他,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给你个痛快。若是不答的话,你就在刚才的体验之中持续到晚上。” 铁风生身上痛楚一轻,立刻大口大口的呼吸。 刚才那些黑气一寸寸渗入他体内的时候,就连口舌都变的僵硬,嘴巴只能张着,连咬舌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方云汉的话时,分明黑气不再垂落,铁风生还是有一种回到刚才那种剧痛之中的错觉,不由自主的惊恐叫道:“我说,我说,你要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好。”方云汉手掌虚抓,把铁风生隔空摄起,甩到墙角,让他倚墙半坐,问道,“你们一共去过几个地方行骗了?” 铁风生一抬眼,看见那头怪牛就站在不远处,周边墙上满是字迹,鼻子里无力的呼哧几声,如实道:“五个地方。” 他想了想,一一报出地名,“是尹家乡,水头村,黄槐镇,应德镇,多桑镇。” 方云汉继续问道:“行骗之后却不带走钱财,只是筑起神像,为的是什么?” 铁风生呼吸一顿,眼神出现些许躲闪,额头上的汗珠滑入眼中,令他的视线稍一模糊。 他眼睛一眨,就察觉方云汉又对着他抬起手来,掌上黑气如焰,体内还残余的痛楚,顿时压过了那一点说不清楚的情绪,使铁风生和盘托出。 “是做梦!梦里的启示。我有一次做梦的时候,见到了一株巨大的莲花,从那莲花散发出的红光之中得到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妙拳法。” “那一套功夫就像是刻在我脑子里,等我醒来之后还记得十分清楚,我照着练了几天,关于梦境的回忆更加清晰,心里就多出了一种感应。” 铁风生一口气说完了这一长段之后,喘了两下,“就是,就是说,如果我能够在各地立下红莲神像,让人对这红莲神像虔心祈祷,那不管他们求的是什么,只要拜的人够多,我作为立像的主导者,都会得到红莲赐福。” “拜的人越多,我所得到的赐福就越深。所以这个,其实也不完全是骗局……” 说到这里,须发凌乱,汗出如浆的铁风生,在痛苦的神情中,居然多出了些许近似迷醉的表情,语调也不自觉的放缓,说道,“那可是真神啊!能赐福给我,说不定拜的人拜多了,十几二十年以后,也真的能够达成他们的心愿呢。” 方云汉注意着他的表情,道:“看来你已经得到过那……赐福?” “就一回。我从春天就开始忙这些事情,到前几天的时候,终于得到了一回。” 铁风生咽了一口混着血腥味的口水,声音已经愈发的迷离缓慢,说着,“那种感觉真的是,是,我说不出来,但是,在得到赐福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变得聪明了一百倍。” “我梦里得到的那套功夫里,以前练不成,想不通的地方,得到赐福之后再回头看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明了。可惜,只有一晚!” 老者脸上清醒了些,不甘心的说道,“要是再有两次,这门功夫,我能直接练到大成。那就……” 尹小草怒哼了一声:“那你也还是要被抓!坏事做尽,功夫练得再厉害也要被雷劈!” 铁风生胸膛一提,在方云汉的目光下,又立刻泄了气,颓唐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要那门武功的话,我也可以写给你,只求你不要再那么折磨我。” “那就写。” 方云汉向尹小草说道,“你知道这乡里哪家有纸笔的吗,几块碎布一块木炭也行,先去借来。” 尹小草应道:“我家就有纸笔,我这就去拿。” 她说着,就跑了出去。 方云汉接着说道:“那为什么非要用钱铸像?” 铁风生此时已经彻底绝了指望,问一句答一句,道:“也是梦中的指引。用能够引起众人注意的东西铸像,效果更好。” 让每一家都贡献出自家某一时期全部的余钱,那么他们自然会对那座神像牵肠挂肚。 这是铁风生自己想到的法子。 方云汉听他一说,也已想通,便把铁风生扔给通背拳师,说道:“你看着他,待会儿,你们一起走远些。” 通背拳师点头,他们出了这些屋子之后,方云汉让楚三思也跟着离远些,自己则走向那座神像。 方云汉现下,其实并不能确定这些神像经过百姓叩拜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但是有当初北方边境的前车之鉴,这种被刘青山称为魔宗标记的东西确实会给当地带来灾祸,便绝不能久留。 想想那一日,他们即使是要毁掉那座神像,都引发了凶险的爆炸。即使这一回的神像并未引起武侠人物模板异动,外观看起来也充满了粗制滥造的伪劣感,也要防止伪劣品炸起来会更吓人。 嗖! 方云汉飞身而起,黑气垂落如罩,笼罩了那座半人多高的神像之后,向下一压。 一声闷雷的响动,那六叶莲花像就变成了一团残渣,被压入地下。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40章 平淡过度(4700) 时至十一月之中,应德镇的气候严寒,从入夜到凌晨,有时候的气温,冷的人怀疑天空中的云层都被冻结了。 不过百姓都要为生计奔波,天气再冷,该早起的还是要早起,最多就是多披几件衣服,瑟缩着活动手脚,寄希望于到日出时分,身上会变暖和一些。 王多才今天起床,先在自家菜地之间活动了一下,又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到隔壁去送给楚家的老母。 楚家老母听到敲门声,起床开门,接下了王多才手里那碗粥,感慨着说道:“小王,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每天送来一碗粥,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你等等啊。” 她转身到屋内,把粥碗放下,抓着一个虎头帽子、一双小虎头鞋出来,说道,“我这也没什么好答谢的,就这两件东西,送给你家孩子。” 这老妇人病了有一段时间了,虽然最近病情减轻了一些,但是仍然比往日多了些嗜睡的毛病,拖着病体做的一些手工活计,工钱也要比从前少了不少。 家里没有多少余粮,她每天只吃两顿甚至一顿,早上的这一碗粥,对她来说意义不小。 其实,每天这样粘稠的一碗粥,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对于王多才家里来说,也不是特别轻松的事情,他妻子最近已经颇有微词,认为邻居间的帮衬情分,早在楚家老母重病的时候就已经尽到了,实在没必要继续坚持。 只有王多才自己心里明白,他之所以这么尽心帮衬着,除了一点基于邻居间的情谊,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一段至今仍让他觉得疑真疑幻的经历。 一头牛,长出了满身的火红鳞甲,急速奔跑的时候,四蹄之间几乎有火光,它会写字,更自称是楚三思。 这样的事情,或许都能够与不知道哪个年代流传下来的,观棋烂柯、叶公好龙等等带有梦幻色彩的故事,相提并论了。 不过,即使在王多才回到镇上之后,众人针对他被怪物带走这件事情议论了许久,他也只是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敷衍,因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没有说出实情,借此博取旁人关注。 此刻,王多才见到虎头帽子,便又联想起了那颗牛头,连忙摆摆手,说道:“这……” 轰!!! 外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王多才一愣,扭头看去,只觉这声音离得好像挺近,也不太像是雷声。 镇上已经有人靠近了发出巨响的地方,不少人家推门开窗,举目望去,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接着,一声尖锐的惊叫传来。 “神像坏啦!!” 这一声可非同小可。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急急忙忙的出门,上至六十余岁的老者,下到五六岁的小孩,都像原本神像所在的位置聚拢。 在应德镇之中,值得大嚷一声的神像,也就只有那么一尊。 乃是几个月前,有一位铁大师带人铸造出来的红莲神像。 那神像可都是用铜钱白银所铸,莲茎粗壮,六叶相并,盛开的花形置于其上。 虽然那位铁大师已经走了许久,但众人心中都存着那么一份富贵传家、飞黄腾达的念想,镇上每一户人家,每日还都会去拜一拜。 王多才也混在人群之中靠拢过去。 他本来以为那神像或许是倒了,荷叶触地,出现变形之类的情况,到了近前一看,却吓得满头大汗。 那整座神像竟成了一地碎渣,被深深压入地下,形成一个深约尺许、径约五尺有余的陷坑。 这显然是被一股巨力砸击所致。 但是所有镇民,怎么也想不到,有什么样的东西能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神像,神像,本就牵扯到神鬼之事,不由得让人往那方面去联想。不少人两股战战,觉得或许是妄求福份,惹来天罚,也有人觉得可能是妖怪眼红,故意来坏了镇上的福运。 这陷坑周边,人群聚得密密麻麻,议论声嗡嗡不休,竟然一直从早上,吵吵嚷嚷的到了正午时分。 众说纷纭,也没人能从中理出什么头绪。 半天时间空耗,大家实是说的口干舌燥,依旧没有散去的意思,有各持己见的,觉得旁人说的太不合心意,竟然当场对殴起来。 王多才也心烦意乱,撸了撸袖子,忽然心头一惊,愣在原地。 镇上的人,今年入秋之后,脾气好像都不怎么好,平时不遇什么事的话,倒还能和和气气的聊天,一遇上事情就免不了动手动脚的。 可是王多才因为小时候与人争斗,打折了人家小孩的鼻梁,家里赔了很多钱,渐渐养成一种能不动手绝不动手的性子。 他至少已经有十二三年,连与人推搡的行为都没有出现过。 怎么最近又经常有跟人打架的念头? 正在此时,马蹄声传来,一队兵士涌入应德镇,后面还跟着一群捕快。 那些士兵一个个气势凶悍,捕快们也全都钢刀出鞘,最前方的两匹马上,一匹坐着身穿鱼鳞软甲的壮年将领,另一匹马背上则是一个布衣中年。 刀刃矛尖反光,马蹄哒哒,这些镇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原本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浇灭。 那壮年将领策马向前,等人群在他前方分开一条路,马蹄直往神像原本所在的地方。 他也不下马,看了一眼那个陷坑,手臂一挥,那些捕快连忙上前,十人排成一列,对着百姓们张开手中粗布画像。 画像上的人脸,描绘的十分传神,几个当初与那些风水师接触较多的人看了几眼,不由叫道:“那不是铁大师他们吗?” 壮年将领虎目一扫,朗朗道:“凶犯铁风生一干人等,假借风水之名,蛊惑多处百姓,祭拜邪魔,暗行恶事,不胜枚举,兼有私自熔毁铜钱等罪状。” “自铁风生以下,有王巴子、铁成翼……等合共十名案犯,已然明正典刑,斩首弃市,望与此案有牵系者悉知,引以为戒。” 众人顿时一片喧喧嚷嚷,各个面上失色。 壮年将领不理他们的议论,指挥兵丁,把陷坑里那些神像残渣挖出,又掘出更下方埋藏的那些铜钱银两,只道:“此罪在铁贼等人,受蒙蔽者,不予追究。” “你们各家各户奉出的银钱,稍后如实登记在册,报予官府,半月之后,分发返还。” “切记,不可弄虚作假。若有一点数目难以比对,全镇之人所得都要削减一成。另外,如果再有私下祭拜此邪魔形象者,一律从重论处。” 此话一出,众人噤了数息,极低声的小心议论,镇中长者上前,意图与那将领交谈。 那个布衣中年汉子,则从马上一跃而下,道:“楚区氏,王多才可在?” 众人一静,纷纷扭头,王多才愣了一下,上前说道:“我就是王多才,楚、楚家大娘身子骨差,不耐久站,先回去了。” “嗯。”那中年通背拳师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一张纸来,道,“楚区氏之子楚三思,已随一位大人得了前程,只是唯恐日后事务繁忙,难归故里,所以委托你帮他照顾家中老母。” “这一袋银两,你取用三成,七成用于供养其母,日后他的俸禄,每月月末,自然有人送到家中,也是如此处理。” 说着,中年人把钱袋递给王多才,顺便展开手中那张纸,纸上是一个牛蹄似的印记,“这是楚三思给你的记号,你该认得。” 王多才接着钱袋,看着那个印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声来,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我认得,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 中年拳师上了马,转身向着那个将领抱拳一礼,道,“我先行一步,将军,暂别。” 马背上的将领也向他抱拳还礼。 “哎!”王多才看着钱袋发了会儿呆,正想要再多问两句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就被拎上了马背。 中年人让他指路,两人到楚三思家中走了一遭,隐瞒了关于变成牛的事情,中年人把之前那套说辞,在楚家老母面前更详细化的重复了一遍。 到半个时辰之后,中年拳师才离开了这里。 他策马去了镇外,在预先定好的地方跟楚三思会合,把镇子里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中年人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再去看看你娘吗?” 楚三思抬了下头,头顶牛角顶起了一根斜枝。 他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仔细的感受着这种只能四蹄着地的状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中年拳师伸手折断了碰到牛头的那根树枝,道:“那好,那我们继续赶路,去追上会长他们。” 提到会长两个字,中年拳师脸上有些异样的神情,夹杂着一点别扭。 他在得知方云汉的名字时,就已经联想到了当代的海皇,玄武天道的创立者。 激动自然是有的,崇敬也有那么些许,对于力量的敬畏更是不缺。但是……还是太年轻了啊。 就算早就对这一代海皇的年纪有所耳闻,但真正跟那个少年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冲击感跟三言两语的传闻,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楚三思心里忧伤抑郁,顾及不到对方的情绪,说到要赶路,闷头就直冲。 应德镇距离多桑镇,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 那也是铁风生的考虑,如果靠的太近的话,仅隔三五里就有一个能让全镇人富贵绵延的风水宝地,也未免显得太巧了些。 次日傍晚,位于多桑镇的红莲神像也被击毁,当地县衙的人得到消息,不久之后赶到,接手了这里的事情。 至此,尹家乡,水头村,黄槐镇,应德镇,多桑镇,铁风生布下的这个大骗局,终于完全被根除。 【武侠人物模板; 下一次穿越进度:9%】 “唔。” 方云汉看着界面上的信息,对比了一下当初北方边境毁掉那个石雕神像所得到的进度,微微点头。 虽然随着自身实力的增长,进度条的推进也越来越困难,但是,这一次所毁的,可是五座神像,还要加上打杀了铁风生他们所得的,一共才达到区区9%。 显然最本质的原因,还是这些神像,跟北境幽魂搞出来的那座神像品质差距太大。 这样看来,像是当初那种极度危险的神像,直接不声不响出现在大齐境内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总的来说,是一件好事。 进度条还可以用别的办法来推动,大齐境内若是生了当初北方边境那样的大乱子,那些消失的生命,却是无法挽回的。 火堆边上,中年拳师正在给楚三思喂饼。 尹小草打量着方云汉的神情,见他不再沉思,就将手中一串羊肉递过来。 羊肉是在城中买好,卤过的,只要凑在火堆边加热一下,就是色香味俱全。 方云汉顺手接来,道:“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要去东海郡了,你确定要跟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尹小草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肉串,连忙咽下,点头说道:“我很确定的。” 刚才的肉有点烫,她吐了下舌头,继续说道,“我已经快要二十岁了,家乡这边,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本来就该出去走走。” 方云汉没有说话,拿着肉串也没吃。 尹小草看他一直没有回应,想了想,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肉串全都吃掉,将竹签全部插入地下,说道:“恩公你不乐意的话,那就算了。” 她心中默默说道: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上路。 然后,她从怀里拿出一叠纸来,这叠纸张的一角用细线穿过,打了个死结,略作固定,像是刚开始装订的书籍,“这几天,我抽空把梦里得到的那门剑法默写出来了。想想也只有这个东西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收下之后,我就可以安心回去了。” “哦?”方云汉回神,目光如烛,像是洞悉了尹小草的那一点小心思,就微笑着说道,“其实你想要出去走走,就是想要见到更多新奇的东西,是?” “啊。”这也没什么好欺瞒的,尹小草点点头。 方云汉道:“我可以让你更顺利地见到更精彩的世界,但是,日后或许也需要你承担更大的风险与责任,这样的话,你还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真的?”尹小草一喜。 她之前想要跟方云汉一起离开,只是本能觉得方云汉要去的地方,肯定会有更多有趣的事情,没有想过借方云汉这条线,获得更多便利。 可是既然方云汉主动提到,尹小草也不会傻到拒绝。 她笑了一下,又不失认真的点头:“我选择做一个猎户,也是时刻有着被野兽咬死的风险,更大的风险,对我来说,就是更刺激的体验,我只怕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尹小草只注意到了风险,却忽略了后面一个词,方云汉也没有再提醒她,只是点了点头,转而向那中年拳师说道:“你本来就是玄武天道的成员,也没有什么见更大世面的说法了。” “不过相逢一场,我就直接给你一件东西,抵你这段时间跑腿帮忙所应得的报酬,也省了你以后带着记录再去兑换,如何?” 中年拳师怎会拒绝,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全凭会长做主。” 方云汉转向新买的马车,从车厢内取出一本书,道:“嗯。你性格不坏,但还是有一些暴躁,需要调和。练的是通背,善于鞭劲,那这个应该很适合你。” 中年拳师接过,只见封面上写着《武当太极十三式》。 方云汉多看了他两眼:“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通背拳师连忙答道:“我叫祁中年。” 方云汉记下,目光扫过两人一牛,算是将这一番事件中所需处理的事情全部理清了。 楚三思那边,因为幽魂附体变异生物这种事件,还有太多不可测的地方,方云汉不可能随意放他离开,由玄武天道以正常拳师的身价支付薪资,带他回东海郡,是一早已经定下的事情。 “好,休息一晚,各自启程。” 方云汉说罢,咬了一口肉串,抿住了嘴。 这羊肉,有点冷了。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41章 雪消尽时上皇都(5700) 今天,东海郡落了今年以来的第二场雪。 雪花从早上,大约在人们刚吃了早饭的时候,就开始飘扬起来。 天上落了雪,苍穹之间却见不到太多阴云,虽说也见不到太阳,可这天上地下,总是比往日里,多了一份明澈均匀的冷白亮光。 白雪盖在早已有些凋残的树叶,花丛间,从边边角角处透露出几分不一样的颜色,无论是土壤、青砖,还是栏杆外的荷塘,任何一种色调,都显出别样的纯净。 身上暖和、有闲心乱逛的人,见着这样的景致,就一定会觉得赏心悦目。 紫云则在雪中练剑。 方云汉不在府中的时候,她本来就极其清闲,于是,所有的时间都被她用来练功。 闻鸡起舞,昼夜吐纳,风雨无阻。 她在方云汉第一次远行归来的时候,得了大气磅礴神功,第二次,得了神剑诀。 一段时间下来,神剑诀那些简单的外观动作,在紫云手中从生疏到熟练,论道其内中的神意,虽然还远远称不上一个绝字,却至少已经可以算是,得了初学者最需要却又往往最难做到的 ——稳。 院墙四合,轻雪渐疏,一点点触之即消的白,落在她尚存着几分稚气的眉间,不曾开封的铁剑平举,指着墙角的一颗老树,沉腕一递,就是一道轻微的撕裂声。 老树横枝之下,用细麻绳吊着十张宣纸,朝向紫云的那一侧,有九张纸上,已满是被铁剑尖端戳出来的孔洞,但是最靠近树身的那一侧,那最后的一张纸,始终不曾被击破。 铁剑收回的时候,这张纸也被带动,晃了晃,紫云等待着它晃动幅度渐小,但还没有彻底停止的时候,又一剑刺去。 如此往复。 剑身在前面九张纸之间,来来回回,依照着常人几乎看不出半点变化的轨迹,一丝不苟的前进,收回。 每次刺剑向前时,那速度与沉默的气势,都给人一种不但要将十张纸击穿,更要深深钉入树身的感觉,却终究会在触及第十张纸的时候,在那比发丝更纤薄、更脆弱的毫厘之间收住。 三百次刺剑后,前面的九张纸实在是已经起不到半点防护的作用,稀碎的纸屑洒落在地面积雪上,几乎混成一色。 紫云暂停了今日的练习,铁剑向下,刺在院中,人则回到了走廊中,坐在小火炉旁,拿一块手帕擦了沾雪的头发。 “呼。三百次仍然没有破,总算又有进步了。” 往那最后一张完整的纸上凝视片刻,紫云拿起火炉边的一个小罐子,浅红色的药膏被一根手指勾出,涂抹在右手手腕的位置。 药草的苦香气,夹杂着一点很难察觉的、骨粉独有的微腥,味道不算冲鼻,却也觉得称不上好闻。 但是,这种药涂在手上的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刚才放下铁剑时,那少许酸痛,眨眼间就被温热的感觉缓解。 涂药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紫云揉着揉着,就有些走神。 咻! 啪! 破空声入耳的时候,紫云尚未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已先挥手击中了来袭的物体。 她是在走神的时候被惊动,下意识地用上全力,大气磅礴神功的内力,使她秀气紧致的拳头,在挥击出去的时候,荡出一层微渺气波。 而来袭的物体出乎意料的脆弱,几乎还没有真正碰上拳头,就被气劲击碎,散落满地白点,有的还溅上了旁边的柱子。 原来只是一团松散的雪。 紫云意识到只是一个玩笑,又揉了一下手腕,起身道:“谁……世子?!” 方云汉站在走廊转角的地方,笑道:“我回来啦。” 紫云小跑过去,停在与方云汉相距仅有一小步的位置上,身子前倾了一下,却又稳住,笑着重复了一下:“世子,你回来了。” 方云汉这一次离开的时间,比从前那几次,要显得更加漫长,但是长罗侯府中的人,好像都已经适应了他这种生活节奏。 方平波见他回来,情绪就不曾像前几次那么激动了,只是开心了些,紫云现在也是这样。 本以为小姑娘会抱上来的方云汉,心中就带着一点“突然意识到自家孩子长大了”的微妙感觉,主动伸手拍了拍紫云的肩膀,说道:“几个月不见,厉害很多了呀。” “因为世子只是跟我闹着玩,而且,我都没有提前发现那只是一团雪,出了这么大的力气。” 紫云回头看了一眼柱子上的雪点,有些微懊恼,又很快抛在脑后,转向方云汉说道,“世子回来还没吃饭,我去厨房看看。” “不用。” 方云汉转头看着院中雪地上立着的那柄铁剑,回忆着刚才紫云刻苦中仍然带着一些雀跃的神情,说道,“你果然很喜欢练武啊。那以后就专心练功,不用分心在这些事情上面。” 紫云的剑法已算是入门,内力更几乎可以说是小有所成了。相比于方云汉去北境之前的时候,进步绝不算小了。 其中大半的功劳,都要归结于这些混入了变异生物原料的药物。 不过那也是因为她练的确实刻苦,可以将自己体内的药力完全消化,才不至于出现虚不受补,药毒积聚之类的迹象。 拿刚才也见过面的方平波来对比,他身为长罗侯,各类资源取用比紫云还要方便得多,本身又曾经由方云汉亲自大费元气,为他洗筋伐髓,至少在内功方面的资质比紫云只高不低。 可他就无法在武功上,做到像紫云这样热衷,所服用的补药到了一定的量之后,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化解药力。 方云汉:“而且我待会儿就要去一趟玄武山,在那边吃午饭,晚上才回来。” 玄武天道的总部所在之处,本是一座无名山丘,但如今,已有许多人以“玄武”二字称之。 “哦。” 紫云乖顺的点点头,垂在颈侧的头发,因为她的动作微微弯曲,衬得她的脸庞更加柔软,她又嘿笑了一声,“可就算我觉得练武很有……唔,有劲!同时,我也还是很喜欢研究糕点的。” 比方云汉矮一个头的姑娘仰起脸来,明眸灿然,故作忐忑的说道,“我的爱好,世子不会不许。” 方云汉拿她没办法,落在她肩头的手指抬起,在她脸侧轻戳一下,应允道:“你喜欢的,都可以做。” 紫云可不懂得什么见好就收,立刻举起手掌,道:“那我也要跟你去玄武山。” 方云汉当然只有答应。 他带着紫云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被方平波截住。 “哎,门外那个小姑娘,我跟她聊了聊,很不错呀。” 方平波把方云汉拉到旁边的院子里,两人独处,悄声说道,“不过你要让她进门的话,是不是也该让紫云一起……” “慢!”方云汉竖起手掌,打断了一脸慈爱微笑的老父亲的话,眉头紧锁,讶异道,“你怎么忽然就想到那方面去了?” “哪里忽然了,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你也这个年纪了,跑外面一趟,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还让我要怎么想?” 方平波不满道,“我可早就期待含饴弄孙的生活了。也不叫多,先把这两个娶了,总不在话下。” 方平波与亡妻感情甚笃,丧妻多年,府中连个妾室都没有,但这老侯爷内心深处,却很希望让自家儿子早早成婚,开枝散叶。 前些年不提,是因方云汉自从诊出重症,身体太差,别说多娶几个了,只怕他行房的时候一个激动就死在当场,如今他既然康复,方平波心里那些念头就又鼓噪起来。 “紫云,我只当她是很小很小的妹妹,至于尹小草,我对她有别的安排,大约也可以说是当徒弟辈来看,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把她们两个往这方面想了。” 方云汉摇摇头,道,“我还没遇上什么特别喜欢的,现在谈这个也太早了。” 见方平波还要再说的样子,他连忙补充几句,道,“况且我现在事情很多,也没有这个空闲。等稍微安定一些,不用你说,我自己就去找了。” 方云汉也是无奈,想不到,前世他出了学校,还在家里混了两年,都没被父母催过婚,而今生,居然在这个年纪就被长辈催促了。 不过,也是因为前世父母的病来的太突然,短短几个月,便再也没有了催婚的机会。 念及当年事,方云汉神色微黯,目光偏在了墙角处,沉默不语。 即使相隔了已有二十年的时光,也消磨不了真正的童年记忆,只是那些纯真记忆中的感情,往往要到失去了之后,才真正觉得已经刻入了骨髓,永难释怀。 方平波看他脸色沉重起来,只当他是真的太忧心当今时局。 毕竟变异生物的数量仍在增长,即使大齐各地都有所因应,也只能算是维持着不好不坏的局面。 想到此处,方平波没有多做言语强迫,只道:“那好,但你要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合心意的,一定要尽快回来告诉我。” “嗯。”方云汉收回目光,轻声点头,道,“那我先走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方云汉就带着紫云、尹小草和楚三思到了玄武山上。 尹小草和楚三思先等在堂中,方云汉则与陈五斤在后院见面。 几乎没有寒暄,只是见面的问候之后,两人就切入正题。 “百兽异变之后,民间出现一些蛊惑民众的邪说,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但如果不是你这次碰巧遇上,我们还真没有注意到,居然已有能够祸延五地的淫祀兴起。” 陈五斤已得知了铁风生等人的事情,等侍从给方云汉倒茶之后,做了个请的动作,继续说道,“最大的问题也还是百兽异变,牵扯了官府太多的精力,否则这等淫祀,早该被揪出。” 《礼记.曲礼》谓:“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而大齐对于这类不正规的祭祀,按照严重程度来看,也有三种不同的应对。 一类只是禁止祭祀,二类则是拘拿宣扬此种祭祀者,第三类最为严苛,是要彻查曾与此种祭祀有关系的人,做出惩戒。 “如果只是像铁风生他们这种在暗地里行事的,只要朝廷加大在这一方面的关注力度,要揪出来,并不困难。” 方云汉象征性的拿了一下茶杯,只嗅了一下茶香,便又放下,道,“但我担心的是,大齐朝廷内部。” “你觉得朝廷内部也会有人祭拜这红莲神像?”陈五斤道,“这红莲确实独具神异,但是从我收到的消息来看,如果不是梦中得法之人,即使祭拜神像,也不会得到好处,反而有许多恶劣的影响。” 铁风生自然是属于主导立像得了好处的那一种,而那些乡民,除了被骗取钱财之外,性格上多少受到了一些无形的影响。 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应德镇和多桑镇,这两个阵子上的百姓祭拜红莲神像,已有接近半年的时间,整体来说,居民性格出现了明显偏向狂躁的变化。 原本敦厚质朴的民风,渐渐变得争吵日见,斗殴频发。 神像虽然已经被毁,也不知道他们这种性格上受到的影响,会不会逐渐恢复正常,只能由各地官府持续关注,以后才有可能得到结论。 “普通人祭拜红莲神像,确实可能只有坏处,朝廷里那些人精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朝中有没有铁风生这样的人呢?” 方云汉一点一点分析,“当然,上至皇帝,下至狱吏,其中梦中得法者的数量应该很少。像公孙仪人那样,所得功法源于跟红莲对抗的一方,也不会有跟红莲沟通的渠道,去立像骗人。那么真正会得到红莲所象征的魔宗功法的人,可以说极度稀少。” 陈五斤说道:“而且朝廷内部的人,虽然具备的影响力更大,但受到的观察也更多,如果没有一整个团体为之伪饰掩盖的话,想要搞出这些立像祭拜的事情,立刻就会被察觉。我的大商会所拥有的情报网络,也不是摆设。” 一旦这样的人被察觉,官府中那些头脑还清醒的人自会处理。 方云汉道:“但若有本来就身居一定权位,早已拉帮结派,作为一方派系首脑的人要推广红莲祭祀,那等到被发现的时候,恐怕也已不知有多少人受到恶性影响了。” 陈五斤转头看了看院中,小雪刚停,但地上的积雪不薄,不知何时才会消解:“情报总是具备延迟性的,你所说的事情无法根绝。可你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有可以把这种恶劣影响再度降低的措施?” “是有一些构想,要先跟你谈谈。” 方云汉喝了口茶,将早有准备的计划说出,“一方面,我要让大齐的百姓都对内功具备一定的了解。” “也许他们对武术司空见惯,但是内力的存在,想必还是属于最新奇的领域。” “而当他们本身都多少掌握了这种从未接触过的力量,可以用之为自己去病、疗伤、增力、提速,把握种种堪称神奇的体验,难道还会那么轻易对一座来历不明的神像,献上真心的叩拜吗?” 方云汉说着,向门外喊了一声,“抬进来。” 有人把两个箱子抬入。 方云汉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从中翻出了那本他所要求的,适合任何人修行的内功。 “这第一步,就从普及这门武功开始。” 陈五斤接过秘籍,须臾之间就看了一遍。 这段时间,他将方云汉上次回来交托的那些秘籍浏览了大半,在内功方面也已经具备不俗的见识,稍加推敲,就能够发现这本功法,实在是简单到令人发指。 虽然上限不高,但几乎任何人有些恒心,都能做到入门。 “可是,要普及一门内功,单凭我们现在的势力,是绝做不到的,必须要跟朝廷合作。” 即使陈五斤即刻下令,让大商会刊印几百万本,放到各地贱卖甚至发放,也绝对算不上是普及。 因为大齐目前,不识字的人还是很多的,十个人中只怕有五个,目不识丁。就这,还是因为一百五十年前那位贤相大力推动教育,若放在那位贤相之前的时代,九成九的人不识字才是常态。 所以要普及这种东西,只有让朝廷发力,命令层层扩张,让各地官衙直接安排人手,到那些不识字的人群中去朗读这门功法,把这些呼吸吐纳的要点告诉他们,才有可能做到。 陈五斤的语气凝重,“问题就在于,朝廷未必乐见这种事,更别提为此出力。” “即使是在这百兽异变的时代,要朝廷把掌握力量的方法普及下去,确实还是极难的决定,这样的判断,与我不谋而合。” 方云汉语调平和的说道,“所以我准备亲自去皇都,跟他们谈谈。” 陈五斤脸色微动,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你若采取强硬的手段,对我们以后的发展来说,得不偿失。” 方云汉听出陈五斤的几分紧张,失笑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只会动用暴力手段的人吗?” 陈五斤略有些尴尬,端杯喝茶,以作掩饰。 说来也怪,仔细回忆,其实方云汉在他面前一直表现的彬彬有礼,配上肤色冷白,略带病弱感的外貌,可说是翩翩公子,温文尔雅,但是真要提到让方云汉去解决某件事情的话,陈五斤第一反应必定是方云汉要动用武力手段。 也不知道是因为方云汉本人具备某种粗……独特的气质,还是因为海皇这个代表个体武力最高峰的名头顶在他头上,使人不自觉的往那边联想。 “放心,大齐的朝廷总体来说处于君臣相得的贤明时代,我对你那位好友和现在的皇帝都挺满意的。” 方云汉目光飘忽的说道,“一朝之政,太过繁浩,我也没有自信能把大齐整个朝廷改成比现在更好的状态,自然会费些心思寻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陈五斤问道:“什么?” 方云汉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这次我又带回来一些武功秘籍,稍后也送入藏经楼,最高端的那一部分,我们自己留着,其余的,全都再抄录一份,我带去京城。” 陈五斤明白了。 他们之所以推断朝中不愿意普及这门内功心法,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朝廷方面必定担心功法普及以后会闹出乱子,就像那一句心怀利器,杀机自起。 如果习武的人只是一小部分还好,但若有太多人具备了轻易行恶的力量,就会失去对官府、对律法的敬畏。 然而,在官方内部也普及功法,虽然入门可能更难,上限却更高,也就不必担心失去律法威慑力度的问题。 当然,即使在大方向上这一套逻辑已经没有问题,但真要把这件事定下来,还不是那么轻易简洁的。 “这样的大事,确实需要面谈。”陈五斤思忖片刻,说道,“此去皇都,我与你同行。” 方云汉笑道:“总要先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啊。把那些秘籍再抄录一份,大约要多长时间?” 陈五斤答道:“发动现在山上所有人手的话,五天左右。” 他望了望雪地,“如果不再下雪,等他们抄录完了,也该是雪水彻底消入土壤之中的日子了。”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42章 少女的喜好 “那还好,我正好可以在家待五天。” 说到现在,方云汉也有些口渴的感觉,他身子向后微倾,两腿交叠,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左手托着杯底,搁在曲起的膝盖上,换了个话题。 “当时我还在北境的时候,信中就跟你提过,关于针对那些梦中得法者,进行甄别或招揽的事情,这段时间进行的如何了?” “没什么进展。”陈五斤道,“这件事情我早就跟朝廷那边通过气了,他们内部,倒是有一些梦中得法者,已经主动呈报了这段经历,甚至献上功法换得些赏赐。” “民间之人,看到官府张贴的告示,愿意相信其中提到的优厚待遇,去府衙登记在册的,也有那么三五个。但到目前为止,愿意加入玄武天道并表露自己梦中得法之事的,还是只有公孙少馆主这么一个。” 方云汉对此早有所料,道:“那么今天之后就该是两个了。” 陈五斤往前厅看了一眼,说道:“是了,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能在双腿不良于行之后,从武行转入商行,成为大商会会长,陈五斤的心思何其敏捷,此时方云汉特意提起尹小草,又联想到刚才的话题,他已微觉恍然:“千金市骨?” “差不多吧。”方云汉承认了,“以仪人的身份背景,不适合做这个标杆。而尹小草只是普通民间猎户,从前又并未练过拳术,让她以梦中得法者的身份加入玄武天道,供应良好资源,再有良师益友,等宣扬名气后,可以作为一个典型,吸引藏匿民间的那些人。” “这样,确实能打消他们的一部分顾虑。”陈五斤调整坐姿,显得更闲适了一些,笑道,“不过我想,如果你普及那门内功的事情可以谈妥的话,对藏匿民间的那些梦中得法者,也算是一剂猛药。” 能从梦中得到功法的幸运之人,就算不至于直接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也多多少少都会因之生出几分傲气,还有一种总觉得别人要欺瞒自己、觊觎自身宝物的想法。 而等到那门内功普及,这些人必然会对朝廷的实力之雄浑、资源之丰厚,有全新的认知。 当自身拥有的东西变得相对平凡,他们就不会总害怕有人来巧取豪夺,而会开始放平心态去考虑,利用这份幸运得来的东西,让自己的前途更广阔。 “只不过。”陈五斤有些好奇的说道,“这样的话,也只会让那些梦中得法者,纷纷投入朝中,你不担心这种发展会影响玄武天道的壮大吗?” 方云汉不以为意的说道:“他们只要有心,便该知道那门普及的内功到底是源自何方,况且,我对你们很有信心啊。” 玄武天道从建立之初,就是集结了原本大齐武人之中,最具实力和进取心的一部分人。 等这些人陆续取得进入藏经楼的机会,很快就会在实力和眼光上都出现足够的提升。而在武学的修行中,名师、同道的吸引力,有时候要比其他资源更为重要。 陈副会长微微颔首,道:“当然还有一点非常关键,玄武天道与大齐官方从来不是对立的。只要你不在意,那么可称英明的当今帝、相,也必定不会禁止有人同时具备玄武天道成员与朝中挂名武官这两种身份。” “也是。” 方云汉不曾否认,悠然间把杯中茶水渐渐饮尽,说道,“楚三思的情况,是幽魂附体于变异生物。野兽变异之后都有主动袭人的倾向,难说他会不会也有失控之举,你安排几个人手关注着。平时的话,就把他当正常人来对待吧。” 陈五斤答应一声。 事情好像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场中沉默了数息,方云汉的手指将空茶杯捻了捻,目光投在空杯之中,像是要从那残存的茶沫里看出一朵花来。 过了片刻,陈五斤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方云汉把茶杯放下,面上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道:“公孙仪人,可曾有信回转?” “哦,大约半个月前,有她的消息传过来,说是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不日便往边境之外去了。”陈五斤道,“她问了你有没有回来,又向她祖父、弟弟问好。” “不过,岳天恩、汤彩云他们来去匆匆,月余前回来把藏经楼里的书翻了几遍之后,没几天就又都出去了,至今未归。我就把信给了公孙有志。” 方云汉点点头,唔了一声。 “好了,那你接着忙吧,我先回去了。” 他抬眼笑了笑,起身道别,等走到那两个箱子旁边,却又停住了脚步,道,“对了,除了这两个箱子以外,尹小草的那套功法已经交给我了,上面有些东西我要仔细看看,过两天给你送来。另外还有铁风生的那套功法。” “铁风生的功法?”陈五斤略作沉吟之后,问道,“按照刘青山的说法,得到红莲传法的人,所修应该都是魔宗功法,这些魔宗功法,再传给别人练了之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方云汉胸有成竹的说道:“我自己尝试了一下,如果不曾有过梦中得法的经历,光是练这门武功的话,应该并不会与什么红莲产生冥冥之中的感应。只是练着练着,会让人有一种‘亲人朋友都只是为了帮助我而存在的’过度自私心态。” “虽然听着有点怪,但这种性格上的改变不算强烈,只要自己心智坚定,就能摒除影响。就像某些流派的铁砂掌,练到精深之后,手指不能弯曲一样,属于正常范围内的弊端。” “你以自己做例子?”陈五斤觉得这种范例实在不具备什么参考性。 就好像大众所认知的那样,撑过百日大擂台赛的武人,跟普通拳师完全不在一个级别,而方云汉跟正常玄武天道成员之间的差别,更是犹如鸿沟天堑一般。 陈副会长心中暗自做了个决定,等源于铁风生的那本秘籍送过来之后,还是先做个危险标记,束之高阁,等有空的时候向官府要几个死囚过来练练看,确定没有更多隐患再说。 只是刚才方云汉的话语之中,还有一点让他在意。 陈五斤道:“你试了一遍,意思是就在这几天时间里,你就把到手的秘籍练成了?” “这也不难。” 方云汉说出很像是在炫耀的话,却是认真地描述事实,他解释道,“我原有的功力修为,实际已略微超出铁风生那本秘籍的上限,只要调动一部分功力,按照那本功法运行,改变一下功力属性,就算是把那门功法彻底练成了。该有的体验我都能有。” “你居然已经能随意改变功力属性?”陈五斤眼中流露出几许赞叹,道,“是你本身修行的功法,有此殊异之处,或是已经到了一法通,万法明,殊途同归的境界?” 功力属性这种东西,往往是习武之人在长年累月的修持之中一点点积累出来的,已经浸润到骨子里头,除非废功,否则很难做到彻底的改变。 即使是道佛正宗的上乘心法,号称是最为接近空无属性的那种功法,所练出来的内力,也只是减少了兼修、转修其他武功的难度,往往也是百日时间才能做出一次改变,哪有方云汉这样,数日之内就彻底变化一通的道理。 “算是两者皆有。” 方云汉随手按在了木箱的一角,带着一些思考的神情,温吞着说道,“其实,所谓的殊途同归,一直都只是一个相对的说法。当站到了某一个阶段的终点,看着无数分支归结到自己这一边的时候,也不必太过自满,因为只要转过身去,就会发现所谓终点,其前方其实还有无数分支,更广阔的天地。” 陈五斤想了想,大是赞同:“学无止境,正该是此意。” “所以我现在,只是在为我的功法构建一个容错率更高的框架,打下更坚实的基础罢了。” 方云汉这番话,有几分算是有感而发。 以他此时的眼界见识,天资禀赋,可以在几天之内把《七星高照心宫元气》推到巅峰,又转化为自己原本的功力。 但是对于那些方云汉曾视为主修的内功心法,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彻底的统合,一以贯之神功、嫁衣神功、天刀心法、山字经、金刚不坏神功、天意四象诀,这几门功法之间总还残存着些许矛盾之意,有极少的部分根基,难以兼容。 等他把这最后一点桎梏也消磨掉,那门推导已久的统合心法,才算是真正成型。 方云汉带着紫云,离开了副会长的院子,到前厅,又与尹小草、楚三思叮嘱几句,然后就下了山,准备回家。 小雪刚停,晴空朗然一片,来时要用马车运箱子,回去的时候,方云汉却打发车夫先回,自己步行,享受一下走在家乡雪地里的风景。 东海郡青屿县,早已是他第二个家乡。 从山林之间快回到城中的时候,他们看到几个推着车的人正在雪地间游玩。 嗯,推的是方云汉当年出点子重现的那种自行车。 一群古人装扮的青年男子,木冠束发,行在枯枝半白的悠然雪景之中,身边却偏偏伴着这样几辆车。 方云汉顿时觉得十分突兀,怔了怔,有点哭笑不得的停下了脚步。 紫云见他不走了,疑惑的转头看去,说道:“世子,怎么了?”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所谓自行车,是东海郡首现的一种新奇玩意儿,小富之家,推着这种东西走到哪里都可以算是别具雅趣,自然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没什么。”方云汉顿了一下,食指屈起,用指节揉了揉鼻梁上方,心想,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谁叫当初重病在身时,只想着搞点好玩的东西呢。 不过多看两眼的话,也许又不觉得有什么突兀了。 他抬起头来,默默的看着那些人走远。 紫云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口中却说道:“世子,你五天之后就要去金城吗?可是,快过年了呀。” “这次要去京城谈的事情还算挺重要的,越早办妥越好。” 方云汉答了一句,看见身边紫云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便接着说道,“离除夕还有一个多月,我去的话,应当会很顺利,抓紧时间,还可以赶在春节之前回来的。” 紫云声音低落:“哦。” “别不开心啊。”方云汉眸光一动,笑道,“说起来,我这次还给你带了个礼物回来。” “哦……嗯?”紫云抬头,惊喜道,“是什么?” 方云汉温柔的笑着,说道:“就是之前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家里的那把剑。” “是那个,我也看见了的。”紫云兴奋着说道,“我第一眼就觉得那把剑特别威风,立在地上,能抵到我胸口,剑身比我的手掌还宽。原来是送给我的吗?真的给我吗?” 听着她的描述,方云汉的神色顿时变得有点古怪,有点迟疑的说道:“等等,你说的是通体无光,黑沉沉,隐约散着一股凶气的那把剑吗?”” 紫云:“对啊!” “为什么你会以为是这个?”方云汉回忆着,当时三剑一琴都从箱中取出,放在侯府中的时候,四样宝物里最不起眼的就是天怒剑了。 虽然天怒剑金柄宽脊黑刃,单独拿出来,也算得上是古朴霸气,可是在女孩子心目中,把天怒剑跟精美华丽的凌霜剑做对比的话,应该二话不说选择一直发光的凌霜才对吧? “因为、我就觉得那个看着很厉害,很喜欢啊。”紫云头颅一偏,困惑道,“你说的礼物,不是那把剑吗?” 方云汉斩钉截铁道:“就是那把。” 他原本是想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能工巧匠,在尽量保留天怒剑内含威能的情况下,将其改铸成一柄刀。 但是既然现在紫云看上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只是多叮咛几句,道:“但要记住,那把剑虽然威风,却是一把嗜血的邪剑,而且必须有独门心法配合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你拿到之后,先不要用它,放在院子里,等我有空琢磨出驾驭它的方法,你再取用。” “好。”紫云喜不自胜的说道,“反正我练神剑诀,用普通铁剑就行了,平时就只看看那把剑,不会乱用的。” “嗯。回去吧。” 雪地里的两个人渐渐走远,他们进了城之后,在青屿县中游玩了一圈,才回到长罗侯府,恰好是晚饭的时间。 其后五日,果然未有雪落。 到了方云汉和陈五斤他们启程向皇都的那天早上,长路迢迢,炽阳高照。 风虽冷,阳光甚暖。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43章 雪山与草原间的王(6000) 十一月底,贺连大草原上那些玉带般的流水,有许多已经凝结成冰。 但是在贺图王城的祖庙偏殿之中,空气却被火焰烘烤的十分暖和,甚至近似于夏日里的气候。 祖庙,是历代大可汗祭祀北漠人先祖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只有在驯兽、制药或操控毒虫上做出了一定成绩,被选为祭司的人,才会被视为祖先眷顾,有着超凡的灵感,有资格常驻其中。 而如果能够接任大祭司的职位,就能够直接以祖庙偏殿为家,彰显其仅次于大可汗和历代先祖的地位。 这一代的大祭司,号为金杵大祭司,出自曲氏部族,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光头老者。 他的眉毛和胡须都呈现暗黄色,脸庞则在前方火焰的映照下显得一片橘红。 浓密而暗黄的双眉下,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专注的看着偏殿中心处摆放的药炉。 这药炉有半人高,乌黑的炉体有反复使用了多年的痕迹,仅炉盖显得有些许光鲜,用金色的纹路描绘出一只飞鹰衔着草药送给牧羊少女的图案。 炉子底下的火焰一直用珍贵的无烟银炭续着,到此时,足足有三天三夜不曾熄灭过。 炉盖上的一只白色蜥蜴,也已经在那里趴了三天三夜。 旁边一个扎着小辫、浑身挂着兽牙兽骨饰品的中年汉子,见火势小了一点,正准备再往炉子里加炭,却被大祭司制止。 这位大祭司的肌肉并不算是格外发达,就是普通老年人的水平,手背、脖子上的皮肤都有许多明显的褶皱,但是他的骨架特别粗大,即使是现在盘腿坐在地上,也有一般人站着那么高。 当他伸出一只手,抓起了身边那根两尺余长,儿臂粗细的金杵时,重达数十斤的金杵,在那只蒲扇般的干瘦手掌里,被衬托的就像是小孩子拿来玩闹的小巧物件。 大祭司站起身,用金杵较粗的那一端,压在了炉盖中心的蜥蜴身上。 金杵顶端雕刻成了人类头骨的模样,有拳头大小,下巴大张,仿佛在惊叫,但天灵盖两侧却又雕出了羊角,使得惊悚的意味里,多出了不属于人间那种神秘肃穆的感觉。 白色的蜥蜴背部被这羊角骷髅头一压,顿时发出低弱的叫声,接着就被金杵压着,朝炉盖的边缘处移动。 大祭司口中念念有词,步子刻意放的很小,绕着炉子转了一圈,金杵也就压着白色蜥蜴,在炉盖的边缘蹭了一圈。 说来也怪,在滚烫的炉子上趴了三天三夜都安然无恙的异种蜥蜴,仅是在炉盖边缘转了一圈,就立刻变得浑身发红,四足和尾巴乱颤了几下,就失去了气息。 炉盖揭开一线,大祭司把已经变成鲜红色的蜥蜴扔入炉中,再次合拢炉盖,默数时间。 当他感受着自己的呼吸,以最均匀的语速数到一百零八的时候,羊角骷髅杵一扫,沉重的炉盖就向一侧飞出,落在那个绑着小辫的中年祭司手上。 呼!! 炉子里面喷出了一股红烟,微酸而醒神的气味,顿时充满了整个偏殿,连门外的护卫都觉得口腔间充满了这种味道,不由得精神一振。 大祭司嗅到了这股气味,面上微喜,脚下却猛然一抬。 整个北漠最心灵手巧的匠人也要花半年时间才能做出来的一双华贵长靴,就毫不顾忌的踢进火光之中。 他一脚扫开木炭,使得炭火凌乱,火势顿弱,接着连连踩踏,一两个呼吸之间,就把那些炭火全部碾碎,令火光彻底消失。 接着,那一根羊角骷髅杵从上方探入炉中,大幅度的搅动起来。 炉子里的药液原本呈现墨绿色,越搅越是清澈,颜色越搅越是浅淡。 那些浓郁的色彩与液体本身分割开来,逐渐浓缩,形成一团团的絮状物,又在大祭司的巧妙操控之下,被那一根金杵分割成均匀的数十团,最后化为如同棉线球的形态,浸在已经彻底清澈的水底。 “又有一炉成了。” 大祭司抽出了金杵,吩咐周边的人,说道,“捞出来,拿到外面去烘干。” 周边众人听令行事。 光头大祭司又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盘坐下来,右手金杵点地,左手搭在了膝盖上,闭目养神。 这三天三夜之中,他要一直把握着火候,注意着添加药粉的剂量,也已经有些疲累。 忙碌的众人放轻脚步,在他身边走动,陆续将那些线球一样的药物精粹捞出,送到外面,又有一部分人清扫刚才被踢的到处都是的炭火碎屑。 这些纷乱的声音里,有一道平稳的脚步声从殿外靠近过来,停在了大祭司身后。 大祭司没有睁眼,道:“大可汗。” “又有一炉丹成,你辛苦了。”贺兰大可汗站在大祭司身后,视线越过光头,看着药炉,说道,“王城中的药材库存用的差不多了吧?” “王城数十年的库存之中,所有的药材,都已经耗尽。如果还要继续练的话,就要动到军中伤药的份额了。”大祭司答道。 天阴山脉和大草原可以说是天然的药物宝库,北漠王庭每年收集到的药材,都有大量的富余。 如果从数百年前开始算,那么他们的库存,会达到一种恐怖的地步。 但是,绝大多数的药材放的时间长了,药性是会流失的,能保存几十年,已经是很不容易,他们每年从仓库中清除出去的那些失效残渣,数量也不小。 而大祭司,从今年春天以来,已经开炉五十余次,每一次提纯精粹炼制丹药的过程中,耗费的药材分量都是丹药成品的百倍还不止,王城之中的库存到今日耗尽,也算在意料之中。 “军中伤药的份额是绝不能动的。”贺兰大可汗语气坚决,道,“算上今日这一炉,先后已经有九百枚丹丸出炉,助长内气的玉阙丸,梳理经脉,调整心神,防止走火入魔的问灵丸,各占一半。也够用了。” “可惜一开始炼制的二十几次,常有失败,不然这个数量还能增加不少。” 大祭司对这个数额并不满意,品质上也有更高的追求,道,“而且我目前有把握炼制的,还只是最普通的玉阙丸和问灵丸。这两种丹丸,在《昼去定陀罗真经》的丹药篇中,只属于下品丹药,你吃过五十次之后就已彻底无用,如果我能练成清魂不缺丹,或许能够助你直接将陀罗经修至大成。” 贺兰大可汗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遗憾的,只道:“修行之中,丹药本来就只是辅助。这一点上,陀罗经和我们以前练习的武术是共通的。且这两种丹丸虽然在真经之中划为下品,其神效却超过我们以往见过的任何药物。我能各服用五十枚,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既然这么说,大祭司便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转而问道:“王庭四帅和你看好的那一部分后辈,都已经分配到足够份额,但他们的实力禀赋本就不如你,只怕现在还未消化完,今天这一炉,你准备给谁呢?” 贺兰大可汗不假思索的说道:“伏邪浑。” “他?”大祭司睁开眼来,轻咦一声,身子半转向后,浓密的眉毛末端垂在眼尾,斜视着道,“他可一直都不愿臣服于你,你现在施恩是否有些早了?” 贺兰大可汗走到大祭司前方,转身,面向殿外,说道:“伏邪浑夺取的那门功法,层次不高,又无丹药相助,他如今的实力,恐怕已经被我帐下四帅超越。如果继续拖下去的话,曾经的第一勇士就会失去追上我们的时机。” 大祭司直视贺兰可汗,说道:“你是在可惜这个对手?” 贺兰无声一笑,似乎因对手这个词,而觉得大祭司的整句话都可笑起来,但他的笑容中并非讥朝,仅是一份理所当然。 “伏邪浑,是北漠人。” 他道,“而我,是所有北漠人的王。所以伏邪浑也是我的子民,伏邪浑的天赋,也是我的财富。” 贺兰的目光高远,落在殿外广场上。 祖庙主殿前方的广场上立着祭天铜人。 那铜人高约一丈,据说跟初代北漠大可汗的身高等同,铜人身侧竖着一块石碑,刻着谁也看不懂的巨大字符。 在北漠的神话里,初代大可汗在雪山中获得了苍天所赐的石碑,那块石碑坚固到以任何方法都无法破坏分亳,正是初代大可汗获得王者天命的明证。 神话中的实物,落在此时的贺兰眼中,也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石,当代的大可汗继续说道,“再有,我交给他的任务,他做得很好,将最好的功法和丹丸赏赐给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大祭司对此不置可否,道:“那些丹丸晒好还要一段时间,我要休息了。” “那我就不打扰大祭司了。” 贺兰走出偏殿,目光又在那祭天铜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离开祖庙,从南城门出了王城。 王城南侧就是狼饮海。 狼饮海边缘,驻扎着北漠王庭军队之中最精锐的十万名军士,而最近几个月,在狼饮海北侧的军营之中,却迁入了一批普通百姓。 北漠民风彪悍,几乎有八成的青壮年,都会进行战士的训练,男子六七岁开始就会学着拉弓射箭,女子学刀学箭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这些能够被称为普通百姓的,要么就是年老眼花,已经不能骑马作战的,要么就是从前落下了种种残疾、几乎不能被视作劳力的中年人。 而这些人被聚集到军营之中后,交托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要他们每日三次,全身心的去叩拜一座红莲神像。 营中的将领要求这些人把这个红莲神像当作贺兰大可汗、当做第一代的大可汗、当作他们的祖先神灵一样去崇拜,祈祷。 他们用祭祀雪山和草原之神,祭祀最高祖先的仪式,对待那座红莲神像,于是,主导立下这座神像的将领,终于在近日,得到了一次赐福。 贺兰步行绕过狼饮海半圈,从最南侧到最北侧,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直接入帐找到了获得红莲赐福的将领。 “可汗。” 营帐之中不止一人,见到贺兰步入,全都起身行礼。 贺兰一抬手,众人又全部起身,动作整齐划一。 主位上的将领移步相让,贺兰却没有走向那个位置,只是转身看向左边一名身着露臂单衣的精瘦汉子,说道:“生屠,你三天前得到红莲赐福,如今应该已经完全消化了那一次赐福所得?” “是。” 生屠离位,向贺兰靠近了一步,做出禀报的姿态,眼中有少许欣喜,道,“赐福确实有效。我得到的《冰亦遗珠诀》,共有七层,原本练习了四个月,只到第二层,但是得到赐福的那一夜,我一下子就冲击到了第四层,更高层的道路也变得清晰了很多。” 贺兰听罢,欣然说道:“不错,那你用全力向我出手试试。” 这本来是一个会让下属觉得惶恐的命令,但是接受命令的人并未尝试推却,其余人等也并未相劝。 只要是贺兰所说的话,他们心中只有听从这一个选择。 几乎是“试试”两个字刚落下,生屠已经一点头,做出蓄力的姿态。 他右臂低垂,从手肘位置开始,向下蔓延开一层冰蓝色的光泽,凝结于拳锋,小小的一只拳头,酝酿着如同冰山附雪的景色。 营帐之中的其他将领,眼神中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些许羡慕。 梦中得法者的存在,在北漠的高层之中,早就不是秘密,而且因为北漠的国情特殊,真正的武斗高手,几乎都在军中,他们更能理解高明的功法,到底代表着怎样神奇的力量。 而贺兰,其实也已将收集到的功法,按照难度与天赋的对应,赐予所有高阶将领。 但是目前,能练到生屠这种层次的,还是极少数。 冰蓝与雪色积聚到了浓稠欲滴的程度,就连生屠自己,也觉得手掌开始有些经受不住这样的寒气,便大喝着一拳击出。 “哈!” 冷风卷过整个营帐,似有一些细雪在空中飘过。 众多将领不在乎这点寒气,眼睛一眨不眨,想要捕捉到交手那一瞬间的精彩。 但,没有。 他们没有看到贺兰出手,生屠的拳头就自己停在了半空。 咔! 冰蓝色拳头的顶端,出现一个如针孔大小的伤口,啪的一下,扩张成了铜钱大小,冰蓝的光泽如同一层破碎的薄冰,哗啦一下,碎裂殆尽。 生屠的手臂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而拳头上,红色的淤血如圆斑,传来麻痒的感觉。 他连忙揉了揉这只拳头,心悦诚服的说道:“可汗神威。” 众多将领齐声道:“可汗神威。” 对胜者的同声称赞,是北漠的一种风俗。 贺兰从小到大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耳朵里自行忽略了这样的声音,道:“确实很不错,现在的你,大约可以轻松的杀掉十个得到赐福之前的自己。两千人,几个月的祈祷,就能让你取得这样的进步,很不错。” 生屠笑逐颜开。 贺兰却又道:“那么那些进行祈祷的民众所受到的影响,到了哪一步了?” “这……”生屠一时答不上来,这些东西他根本没有关心过。 好在贺兰也不光是问他。 主位上的将领答道:“他们的性格,都出现一定层次的狂躁化,好像原本脾气就比较暴躁的人,受到的影响更大,部分人已经达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这个将领举了个例子,“两天前,一个左手残疾的中年妇人,撕掉了身边一个老人的耳朵,两人险些同归于尽。事后询问,得知厮打的起因,是因为那个老人左脚先迈进帐篷,而那个妇人觉得,不应该是左脚先迈进来。” 这种纷争听着有些可笑,但是因为贺兰面色忽然严肃起来,所有将领心中那一点玩笑的意思立刻就被打消。 贺兰问道:“那个妇人平时性格如何?” 主位上的将领道:“还算温柔,平时最多只是用针扎人大腿和嘴巴而已。”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 贺兰神情之中难辨喜忧,走上了主位,落座之后,平淡的说道,“你们稍后去把那一批民众迁到其他地方,然后把红莲像毁了吧。” 生屠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但维持的时间还不足一息,就已跟着营帐中的其他将领,一同行礼领命。 “是。” 贺兰在主位上扫视众人,眼神停在生屠脸上,说道:“你们不问一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众人知道他是在问生屠。 生屠并无迟疑,朗声说道:“可汗的命令,我们只要执行,不需要有任何疑问。” “但我想让你们问一问。” 贺兰大可汗笑道,“你们是不是觉得,祈祷者的性格变得暴躁,并不算是什么坏事,毕竟我北漠军中,习惯用鲜血在相互之间解决问题的人大有人在。甚至,如果祈祷者会变得更暴躁,更悍勇的话,这种红莲神像甚至可以推行到军中。” 众将不自觉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示意由生屠说出他们的想法。 于是生屠向前一步,道:“我们是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太过狂躁会失去理智,但是只要把握好那个限度,所谓的红莲神灵,也只会成为我们北漠王庭用来提升兵员素质的工具。” “对,这才是你们真实的想法。”贺兰大可汗拍了拍手,说道,“战时不提,平时在我面前,你们大可不必压抑自己的想法,我喜欢看到我的勇士们都有自己的思考。” 他手指点在主位长案上,见到诸多将领更幸福而又多处欣悦的神情,平和的说道,“但是,对于任何未知的存在谈把握二字,都属于全无成算的赌博。” “经过这一批尝试,赌输的恶果,我们已经可以推测出来,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用我们北漠勇士珍贵的心智,去赌一个未知的存在所带来的利益?” “难道说,”贺兰拖长语调,“不去拜这个神灵,我们北漠的将士就不是世间最勇猛的队伍吗?” 生屠面色激红:“就算没有这个神灵,就算没有梦中得到的功法,我们北漠人,本来就会为大可汗的命令竭尽一切,绝不退缩。” 众多将领皆见赞同之色,心中已经没有半点犹豫、可惜的情绪。 他们不约而同的躬身。 “是。我们的军队,本就是世上最勇猛的人。” 贺兰大可汗这才现出几分真心的笑意,又自抚掌,道,“那么排除此点,红莲神像所能够带来的好处,无外乎是让如生屠这样的少数人,提升的更快,而对于你们这样的人,我自有其他的渠道,给你们补偿。” “不。”生屠却吐出拒绝的言语,认真说道,“这一次的赐福,虽然是试验,但已经让我得到了额外的奖赏。哪里还有补偿的说法?我想要获得更高的提升,会有我自己的刻苦修行,会用我自己的军功去换取。” 他单膝跪地,低头用炽热的声音说道,“请大可汗给我这样堂堂正正去拼搏的机会。” “哈哈哈哈。好!” 贺兰大可汗赞了一声,“看到了吗,这正是我拒绝那神像的原因。” “我北漠的勇士,会为了他们自己的欲求,为了我王庭的意志去奋斗,这样的心灵才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这样的精神,就像是大雪山深处最纯净的宝石,不该被披着赐福之名的邪魔所玷污。” 贺兰一步越过桌案,单手扶起生屠,视野将周围所有将领收入眼中,道,“而生屠所渴求的机会,我会赐予你们所有人!” 他抬着头,心灵和目光似乎已经穿过这营帐,穿过了贺连大草原,翻越了天阴山脉,去往他们北漠渴求了三百年的沃土。 去往那秀丽山川的中枢,大齐的皇都。 “那个机会,已经不远了。” 大齐年关将至,八方来贺。 冬寒里,来自荼利国的贺岁使者,与塞外诸国的使者一起,牵着一匹灰红色的骏马,踏入皇都。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44章 中土的悠闲帝皇(5400) 大齐皇都,坐落在数道险峻山脉分割出来的沃野平原正中处。 自古以来,这一块平原都被称之为龙兴之地,可谓是历代中土皇朝的腹心。 而大齐的皇都既能坐落于正中,其雄峻壮阔之处,也无愧于横盖四野、睥睨千山的地位。 这一座城池,历史悠久,分为平民百姓居住的外郭城,皇亲国戚居住的宫城,及帝王嫔妃所居的皇城三个部分。 宫城和皇城位于整座城池的北部中央,外郭城的各坊,从东、西、南三个方面,拱卫着帝王居所。 城中东西走向的大街,有十四条,南北走向的大街,有十一条。 街道交织,将整座城池分割如一座座方块状的坊市。 不同于一般城池,只要进了城门就能见到街道两边商铺喧嚣的繁荣场景。 在大齐的皇都,如果从南城门进入的话,走在仅宽度就有百米左右的广阔大街上,两边是见不到什么小型摊贩的,就算是有商铺民居,也都是庭院深深,古朴高雅,皆俱一番不俗的端庄情调。 若要见到其他城池中那样喧嚣热闹,充满烟火红尘之气的景象,就要到皇都的西南、东南两角。 在那里,花灯面具,小儿玩物,绫罗绸缎,首饰车马,来自大齐各地乃至大齐以外的各色小吃,凡能想到的衣食住行之享受,皆可在这里找到对应。 花街柳巷,红袖招展,自是不必多提,许多酒楼食肆,甚至是得到官府特许,可以通宵营业。 四海内外的珍奇宝物,也随着远来的行商,在其中铺展开种种交易。 一架以深蓝色绸缎为帘的马车,行在东南坊市间,马蹄声声缓慢,车轱辘转动,木轮压过石砖,平稳悠闲。 驾车的人,是一个蓄着短须的中年人,身形偏瘦,黑发盘束,用黑木簪从其中穿过,黑衣黑裤,上身虽是窄袖,却略显宽松,一双指甲略显宽方的手掌,虚握着缰绳,自然把握马车的速度和方向。 此人眉目疏旷,正视前方,双唇紧闭,即使只坐在车夫的位置,也像深藏在古朴森严庙宇之中的隐者,与周围的喧嚣本该是格格不入,却又隐藏的很好,使人下意识忽略他气质上的异常。 马车中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坐姿端正,皮肤有些粗糙的青年男子,腰背挺拔,隆肩直脊,身着华贵长袍,可是宽袖之下,却还隐着一双护腕,军旅之气不加掩饰。 坐在这青年男子对面的,年纪应该要比他大上一辈,但养尊处优,细须精修,双眉凝长,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料气息,近似于古木新叶的味道,乃是西海群岛进献的鲛栖香。 传说西海有鲛人,歌声曼妙,身怀异香,如果鲛人在海中受伤,上岸躲避,血液滴落在岸边树木上,就会在树木表面形成抹不去的血泪痕迹。 这种树生长到百年之时,采集新叶,借着正午三刻的阳光晒干,塞入活鱼口中放生。 有缘者,一两年之后就能从鱼腹得香。 这种香料极其难得,即使西海那边有人早就改良了寄鱼得香之法,所得产量仍然极少,纵使在宫中,也只有皇帝专享。 这个壮年男子的身份不言而明,正是如今大齐的皇帝,丰晋仓。 “子安,你也在北境呆了好些年了,既然回来了,就多放松放松,别总绷着,你跟我出来一个多时辰了,动作一点都没变过。” 丰子安端正坐姿不改,双手从膝盖上拿起,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了原位,道:“其实儿臣很放松,只是习惯了这样坐着,换个坐姿的话,反而不适。” 丰晋仓头往后仰,左手揭开窗帘,偏头看着外面,用非常省力的说话方式,低声道:“那也随你,不过在外面就不要儿臣儿臣了。” “是。”丰子安仍然有些拘谨。 古人总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其实,丰子安算是幸运的那种,他的父母感情甚笃,后宫妃嫔人虽然不少,但也绝不算多,绝少勾心斗角的事情。 皇子公主之中,至今成年的也不过只有两个,大皇子早就定了储君的位置,与他这二皇子当年同拜相国龙稼轩为师,感情甚佳,更不存在多少倾轧。 只是丰子安毕竟在北境待了好些年,回来这段时间只觉得处处不适应,连带着与皇帝也有些生疏。 偏偏皇帝自己不觉得哪里生疏了,言谈甚为亲近,让丰子安在相处的时候,常有些不知所措的地方。 丰晋仓落下窗帘,看着自己儿子的模样,鼻腔里沉叹一声,道:“算啦,让你跟为父一起出来游玩,好像更放不开。那游玩散心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咱们去办正事。” 丰子安精神一振,说道:“要回去了?” 丰晋仓摇头说道:“不,去找你的老师。”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驾车的人听到了,马车就微微提速,不久,一个转向,周围的环境从繁荣喧嚣渐渐变得人声稀疏,车轮滚动的声音变得明显起来。 大约在一刻之后,马车速度又渐渐放缓,停下。 车夫侧身让位,一手撩起车帘。 皇帝父子下车,映入眼中的,就是相府的匾额。 丰晋仓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了,相府的门房也认得皇帝,慌忙向前几步,躬身行礼,道:“恭迎陛下。” 丰晋仓微微颔首,道:“相国呢?” “相国在园中。” 门房自然而然的转身,背稍微躬着一点,为丰晋仓引路。 丰子安紧随其后。 那车夫却也不想着看守马车,把缰绳随手一扔,跟了上去。 早已另外有人去通知龙稼轩,等皇帝走到花园门口的时候,龙稼轩已经出园相迎。 “陛下。”龙稼轩拱手,道,“岁末已至,陛下怎么今日有暇到微臣府中来?” 他行礼之后,看向丰晋仓身后,打了个招呼,道,“二皇子,夏侯,久违了。” 丰子安也拱手道:“老师,子安有礼了。” 那被称作夏侯的黑衣人,只点头以应。 “哈哈,不在朝堂,不拘君臣之礼,我不称朕,你也不要称陛下。”丰晋仓说着,一边走向园中,一边转头扫了一眼门房。 龙稼轩会意,袖子一挥,周围侍者便全部远离此处。 丰晋仓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亭子里,非常熟练的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手持茶杯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道:“你这园里也没几株花是四季常开的,坐在这儿,就赏那一棵老梅树吗?” 龙稼轩浅笑道:“再过几日,腊梅清香,一树足矣。” “唉,也是,太多太大的东西,看遍了之后单调也无聊。”丰晋仓望着那棵梅花树,口中说道,“今年各地贺岁的东西,又是那些千篇一律的玩意儿。” 龙稼轩落座,道:“各地官吏未曾将太多心思放在揣摩上意,搜寻奇物贺岁逢迎的事情上面,岂不正是表现出朝政清明,陛下圣治,令百官安心实干,百姓也少受烦扰。” “呵呵,什么东西被你说来都是特别好听。” 丰晋仓双手合握那一只小小的茶杯,在掌心里转了转。 离了暖炉熏香的马车之后,一路走到这园中,身上倒是有些凉意,他借着茶水的热气暖着手,说道,“那你说说你那位老朋友。” 龙稼轩道:“陛下是说,武京?” “是当年在这城中摆下擂台的陈武京也好,是大商会会长陈五斤也罢。反正他现在,是那玄武天道的陈副会长。” 丰晋仓没有转过头来,目光还在老梅树上,道,“他和当代海皇一起入京,这件事情可比那些鸡毛蒜皮的贺岁之礼紧要得多。” 龙稼轩也为自己倒了杯茶,道:“大商会是受朝廷眷顾而成势,这些年来,商会与朝中刑部、户部等,可谓合作无间。陈兄主理那玄武天道的事务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加入玄武天道的拳师,得到统一的调度,配合各地府衙,更有效的抵御、擒杀变异生物,功劳不小。” 丰晋仓轻笑:“副会长能放手施为,显然是那会长的态度与他一致。看来他们对朝廷还算……” 齐皇眉头挑了一下,“满意?” 说出这个词语,他意味莫名的带笑饮了口茶。 “现在看来,他们对朝廷还是十分信赖的。”龙稼轩换了个词来形容,“毕竟,这一代的海皇,也是长罗侯世子。” “是啊,只是从前的那些海皇,又有哪一个在乎他们自己的出身?”丰晋仓看向站在亭外的丰子安,“子安,那位方海皇曾经赶赴北境,与你有过一场并肩作战的情谊,你对他的感想如何?” 丰子安闻言,双眼一垂,未曾有太多考量就说道:“我对他印象最深的一点是,他能与北境的将士感同身受,能为那些普普通通的兵卒动容。” “你是从这个角度看他。”丰晋仓若有所思,“你试探过。” 他用的并非疑问的语气,丰子安却低头答道:“是偶然。” 龙稼轩接过这话说道:“这种动容,或许只是偶然间的心态。但他这一直以来的作为,明明白白的落在卷宗上,却能理出其明确的性格倾向。” “从实事上得出他的倾向。” 丰晋仓嘴巴微张,呼吸之间,经过口腔的气流,在外界的寒冷环境中迅速凝出水雾,吐出一小团的白气,道,“那我只能说,这样的海皇,确实少见啊。” 历代的海皇,如果不是与世隔绝自闭门户,就是行走天下,从无止息。可是即使走在喧嚷尘世之间,他们也像是跟其余所有人隔着一层无形的障壁。 因为他们拥有的,是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追求,就常常会呈现无法相互理解的行为。 不知饕足地追求武术上更高的境界,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这上面,让别人光是听着就觉得那是一件很虚无的事情。 而这一代的海皇,却像沾着更多的世俗尘烟,会主动去关心、改变更多事情。 龙稼轩又说道:“其实,初代海皇关心的东西也很多。” “看来你是觉得,这样的时代,我们有这样的一位海皇,是一件好事。”丰晋仓放下茶杯,目光灼灼的看着龙稼轩,“那我们去见一见他。” 龙稼轩迟疑:“这……” 虽然说从过往事迹评价,方云汉和齐皇之间,应该不会产生什么冲突,但那毕竟只是揣测。 要是有个万一,那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丰晋仓知道龙稼轩的顾虑,满不在乎的说道:“其实真有那个万一,他要对我不利的话,宫墙禁军对他又算得了什么阻碍,我身边真正可以倚仗的也只有夏侯他们。那我主动带夏侯他们过去,又有什么不同?” “陛下总是有理。”龙稼轩将一杯茶一口饮尽,轻声道,“那就去见一见这位海皇。” 丰晋仓满意的点头,趣味的说道:“说起来,朕的相国大人肯定掌握他的住处,那么要不要,猜一猜他现在在干什么?” 龙稼轩不乐意去做毫无凭据的猜测,道:“去了便知道了。” 于是,他们四人从相府出发。 这个时候,方云汉正在看书。 他和陈五斤等人,是今天早上才来到皇都的,到了之后,陈五斤主动出去做一些准备。 他们住的地方是陈五斤早年在京城置办的宅院,方云汉一个人待在这里,弄了些零嘴过来,一边吃着,一边就又翻开了尹小草的那本书。 尹小草所得的功法,名为《朝露剑法》。 这门剑法完整无缺,潜力上限要比公孙仪人梦中所得的功法更高,练到巅峰之后,可以达到生死玄关大成的境界。 而且剑法序章之中,对于武道体系四大境界作了颇为详尽的描述。比语焉不详的刘青山所说,要清晰的多。 按照这序章所言,武道四大境界,虽然一般以“铸身换血、隔空真气、生死玄关、天地之桥”这样的顺序来排列。 但其实,铸身换血和隔空真气二者,并没有固定的顺序。 可以先锻炼筋骨,壮养内脏,追求洗髓换血。 也可以先练吐纳,滋生气感,精练真气。 如果资质足够的话,更可以齐头并进,从入门开始,就身兼两重境界的修行。 只是,如果想要进入第三大境,那就必须要把前两个境界全部练到巅峰。 使以十二正经为主的人体气血,和以奇经八脉为主的真气内力,足够强盛又平衡,一同超出界限,融为一体。 这样一来,内力就可以直接用来修补肉体上的损伤,就算平时察觉不到的一些暗伤隐疾,也会在力量流转时,自然的恢复到最健康的状态。 达到这第三大境后,只要不是功力被禁或者心脏大脑被击破,那么其他任何伤势,都属于可恢复的范畴。 而更关键的是,因为身体可以时刻保持在最具活力的状态,也打破了人体原有的寿命大限。可以活到三百甚至四百岁以上。 踏足长生,远离死垢,这才是“生死玄关”境界的真意。 “长生啊!光是这一点,若是传扬出去,就能够为无数人提供练武的动力了。” 方云汉拈了一个腌渍的酸梅,丢进嘴里,又翻开一页。 虽然有些感慨,但他自认年轻,没有在长生这方面纠结太多。而是把关注点放在了这篇序章的其他细节上。 这序章中所说的,或许只是某个武道体系中的常识,但是对行走在其他武学体系中的方云汉来说,却不吝于见到一方新天地的基石。 某些句子足够让他细细品读,颇多启发。 比如其中对于真气滋生的理解,是解释为,用入定吐纳的方式,催眠肉身本能,把原本人体各部在日常生活中冗余、散失的“气”,以另一种方式聚拢起来,积攒提纯,而成“真气”。 光是这段,就令从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方云汉,有些许茅塞顿开的感觉。 而最有意思的,当属这五页序章末尾处的一段,关于天地之桥的描述。 按照那段描述,在武道发展的漫长岁月中,感知越发敏锐、野心愈发广阔的武人们,深觉天地间存在许多有形无形的力量。 如潮汐雷火等,是较为明显的“力”,而还有日月星光、磁石相吸、将万物束缚在地面的力、令云烟可以上升的力、月相与潮汐的相互影响等等,更幽微难测的“力”。 这些天地之力,创造了无数瑰奇壮丽的景象。 有感于此,先贤们就试图以武学去探索、驾驭这“天地之力”。 他们尝试着把对于天地之力的感知能力,稳定下来,形成一种稳定的渠道,就像是人的口鼻可以呼吸、人的肠胃可以消化那样,把天地之力,变成人体理所当然就能运用的东西。 这个渠道就被称作天地之桥。 “天意四象诀和翡翠娃娃神功,能借用雷霆地火之力,好像就具备些微天地之桥境界的特征。” “不过,只有运使绝招时才能昙花一现的状态,跟把天地之力当成空气一样时刻享用,这两者之间,相差还是很远啊!” 方云汉合上剑谱,手肘放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手背撑着下巴,细细思考,“按照这一套理论,想要步入天地之桥,首先要精气神达到非常协调炽盛的状态。就是以生死玄关为前提。以我现在的内力,跟生死玄关境界的描述也差不多,但是我却没能踏入生死玄关。” 这显然是因为内力和气血的强度不平衡。 虽然方云汉的肉身也已经达到换血的境界,但是他的内力却比换血境的气血强了太多,根本不可能依照《朝露剑法》的方式,按部就班的令两者平衡交融。 “假如我也想要获取生死玄关的好处,恐怕不能用常规方式。” 他想起了铁胆神侯。 其实铁胆神侯最后的状态,也算是无师自通,用另一种途径达成了生死玄关,而且战斗方面,要比一般初入生死玄关的武者更强。 但是,那套用吸功大法把自己吸死再吸活的说辞,实在是充斥着神棍的风格,不具备多少借鉴的价值。 方云汉在沉思之中忘了时辰,直到有陈府的侍者过来通报。 “方先生,外面有人来拜访,说是一个姓龙,还有一个,自称是曾得您传经的故人。”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45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4200) “你是说,就在我出门的这两个多时辰里面,皇帝就来过了?” 陈五斤在自己家门口,遇到了准备出门的方云汉,说道,“而就在这两个时辰里面,你们已经把这件事情给谈妥了?” 方云汉纠正道:“准确的说我们只聊了半个时辰,而且半个时辰之中,让他们普及功法这件事,只聊了一刻钟,之后一刻钟,用来给那门功法定了个名字。然后皇帝就走了,我又跟龙稼轩聊了聊,关于你的腿,还有他带来的药。” 陈五斤此时仍然坐在轮椅上。 以前站不起来的时候,他经常会觉得坐在轮椅上,是一件很让人烦躁的事情,但是现在能站起来了,他又觉得练功以外的时间,坐在轮椅上还挺有趣的。 人的心态,就是这么奇妙。 当然,现下在陈副会长的心里,他也觉得那个素未谋面的皇帝陛下是个有些奇妙的人。 “龙稼轩曾经提及,咱们现在这位皇帝,端方勤政之外,平常的行事作风颇有些出人意表的地方,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轻松敲定了此行的目标,方云汉也觉得非常满意,嘴上却只是轻笑说道:“在这种事情上足够果决罢了。一个合格的领袖本来就该有这样的魄力。” 陈五斤好奇道:“你们给那本将要普及到民间去的内功,起名叫什么?” “《万民理气法》。” 方云汉回答道,“这个是龙稼轩的意见。其实我本来觉得,可以叫做《第一套广传气功》,因为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推陈出新,弄出第二第三套,到时候就不必多费心思,只要在原本的名字里改一个字就行。” 方云汉说到这里,脸上笑容多了些,“不过皇帝居然准备给这门武功起名叫大力长命功。哈哈,这名字太俗了。” “咳咳咳……” 陈五斤听着,忽然像是呛到了一般,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他眼神有些怪异的看着真心在嘲笑皇帝起名水准的方云汉,过了半晌,才道,“万民理气法,这个名字还算贴切。至于你们两位的建议,实在是都……挺质朴的。” 人生阅历丰富的陈副会长停顿了一下,情绪比较复杂的问道,“我记得你给自己推演的内功尚未完善,也没想好起什么名字。但是搏杀招法上,已经有了一个合并百家所长的完备思路,你准备给那一套招法起什么名字?” “哦,那个啊,我早有腹稿。” 方云汉没有怀疑什么,实话实说,道,“百家之长,皆可用四象分合来拟化,从万千巧琢之中,把握一点恒常,恰如玄玄天意,以此借喻人生至理,一手把握。即名为,玄天四象喻道手印。” 陈五斤沉默了。 方云汉道:“怎么了,是有什么建议吗?” “虽然有点长,但这个名字还可以。”陈五斤默默吞下了后半句。 ——这至少是正常人的起名水平。没有像我担心的一样,一面嘲笑人家的大力长生功,一面给自己的武功起名叫什么第一套铁拳功。 “好了,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就要出去逛一逛了。” 方云汉不知道自己的副会长到底在怎么腹诽他的起名水准,心情颇佳的说道,“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到皇都来,你们就不必给我准备晚饭了,明早我再回来。” 陈五斤并无异议,道:“也好,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谈妥,我也要趁这个空闲,出去拜访一些皇都里的老朋友。” “行,明早再见啦。” 方云汉离了陈府,漫步街头,随性的在周围几个安静坊市转悠过后,还是循着热闹的声音,去到了皇都的东南角。 仅是一个街尾拐角的距离,就像是闯进了一片不同的天地。 眼前的街道突然变得浓墨重彩起来,人流如织。锦绣衣裳,五彩斑斓,糖葫芦的红色晶莹,花灯的浅色秀美,古朴沧桑的铜器摆在地摊上,明黄色的种种小雕像间杂在其中。 鲜衣骏马的少年儿郎在这里,也只是乘着马缓缓向前,在马背上东张西望,衣饰风格粗野的外族人,牵着骆驼,听那驼铃叮铃铃行过。 路上的行人神态之中充满着散漫悠闲的意味,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笑容,有与朋友高谈阔论的,也有掩面含羞,或是专心挑拣商品的。 方云汉在这东南坊市之间走了走,初时确实带了些新奇赏玩的意思,但是没多久,就感到有些厌了。 这大齐的皇都纵然是闻名已久,单论坊市上的热闹,其实也就跟东海郡差不多。 东海郡商贸繁荣,就算是外族人也不少见,最多就是街道两旁的建筑不如这里气派。 但这种朱木飞檐的古典楼阁,方云汉也早已经见惯。 他原本想着,在这里应该可以一直玩到暮色四合的时候,可实际上,他从街尾转来,沿街而过,只走了二三十步,一切情绪已经归于平淡。 叫卖的声音,游人的商谈,只在他衣角上萦绕过去,没有半丝沾染上身,种种食物的香气,脂粉的味道,像从鼻尖浮掠而过,终究是杂陈无章,不值得停步。 等他醒觉身边的人群又开始稀疏,喧嚣的声音,又已经远去,回头思量一番,才发现自己只用两刻钟左右,就穿过了这皇都最繁华的一片区域。 细细品味,现在的心情也算不上是失望低落,只是比之前更来的平淡。 方云汉在这繁华之地的边角处多站了一会儿,信步而行,不再刻意追求热闹新奇的地方,渐渐的,倒是从这大街民巷之间感受出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这里的街道着实宽阔,青石铺就,也不知道当初用了多少人力财富,纵然略逊于从南城门直入的那条主干道,却也有大约五十步宽。 那些民巷之间,高墙耸然,地上铺的砖规格小了一些,却仍称不上是小巷,因为这些巷子,实际上都可容纳十余人并肩行于其中。 脂粉与食物的香气已渐不可闻,多了些青苔与草木的味道。 方云汉悠然的走在这些巷子里,偶尔仰头高望,也有炊烟袅袅,冬日里,没有花叶点缀的枯枝从墙上越过,挂着一点日近黄昏时逐渐凝出的水汽白霜。 各家各派的武学典籍之中,常有记载,哪一门的武林前辈,会在观赏美景的时候,有感而发,创出一套心领神会的妙象招法。 那些醉心武学的高人,看一朵花都能从中悟出一套剑阵来。 方云汉此时若刻意为之,只看那墙上一根枯枝凝霜的痕迹,便能粗略想到掌法,剑法,杖法各一。 但他站在那里静了静,又觉得无论是把什么招式刻意附会上去,都太落了下乘,不够自由。 所以他就只是赏景。 衣袍浅色的少年人清静的立着,等看到那枝头上的湿痕彻底凝成了霜,暮色萧萧,一轮不太明亮的月亮已经挂上了天穹,才再次移步。 其实一切从自然景致之中感受到的武学神韵,都是用自己的心意强加上去的,没有这一份主观,那花就还是花,山水仍是山水,枯枝也只是枯枝。 内功的运行也是这样,什么风雷激荡,瀑布飞泄,金玉生烟直入重楼,阴云紫霞形神通透,终究还是自己的意识,为这些单纯的力量赋予的意象。 方云汉一片遐思,在脑海中信马由缰,缓步而去的过程里,已经捉到了一点灵光。 到目前为止,他曾经精心修炼过的每一门内功,都具备极强烈的精神特色。这些内功中的意蕴,往往不能是只靠外物强加的,是需要在内力的量足够之后,也有自己的感悟,才算真正功成。 一以贯之的人生闯荡之意,嫁衣神功的豪气坚韧,天刀的澄澈不败等等,虽然每一种都不是方云汉的全部,但总都是他自身具备的某种倾向。 他想要强行统合这些内功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想要用自己的一面想法,把其他的性格倾向全部压过。 自己与自己抗争,怎么赢得了自己,所以无论怎么心急,那些功法总有部分根基残余,消之不损,磨之不损。 “所谓欲速则不达,这种浅显的道理,我居然也没有想透。” 方云汉屈指敲了敲自己额头,摇头轻笑着,步子更轻了些,“自然而然就是啦,我本来也不是能为武功放弃一切的孤绝痴人。” 似有若无的和煦气息,在他走动的时候散开,巷子转入大街时,角落里的一点霜痕,亦微不可查的,浅了一些。 一以贯之等诸多内功最本真的那一份根基,终于开始消融,汇入他现在的心法中,这个过程非常缓慢,粗略估计,恐怕要几百个昼夜,但是方云汉也没有强行使之加速的意思。 他现在心底深处本不必急,所以也急不来,若等他真正需要急的时候,那些不化根基,可能就像雪山流水入寒江,恍惚一夕间就化尽了。 月色渐深,方云汉走过的地方,许多人家已经熄了灯。 皇都东南西南,两处号称不夜天,实则宫中多处也是长明。 丰晋仓今天不但得了万民理气法,还得了数百本高深武学秘籍,足以刊印推及到军中及各地府衙,在他看来,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件大好事。 常人遇到这样的乐事,大概要激动得彻夜未眠,而对于丰晋仓来说,他为了庆祝这件值得欢喜的事情,却是决定早些休息。 当了皇帝之后,丰晋仓总是睡得很晚,可是一旦遇上了特别烦心或者特别高兴的事情,他便一定要自己睡的充足。 睡够了,脑子才能冷静、清晰,才不会失了方寸。 寝宫之中,齐皇今夜与皇后同眠。 人一睡觉就会做梦,大多梦境纷杂,梦里所见的景象毫无逻辑,连自己醒过来都未必能够清晰的说出梦见了什么。 然而丰晋仓闭眼沉睡之后,再睁眼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清醒的梦。 他见到了一片稳固的梦境,就像自己未曾入睡时走过的皇都。 梦中的皇都大约是清晨时分,一片沉静,有炊烟而无人迹。 丰晋仓孤身站在高处,蓦然,背后一痛。 “咳!!” 带着痛意的咳嗽与低吟,惊醒了睡得很浅的皇后。 她熟练的侧身抚了抚皇帝的胸口,睁眼问道:“陛下?” 丰晋仓没有苏醒过来。 他眉头紧锁,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陛下?!” 皇后察觉不对,手肘在床上一撑,坐起身来,忽然觉得手肘的位置一片湿痕,低头一看,竟见了一抹血色。 下一刻,尖叫与呼救的声音从寢宫中传出。 外面的太监侍卫等等还没有闯入,皇后眼前忽的一花。 窗户已经打开,床帘飘起,一个黑衣人站在床前。 皇后吓了一跳,等看见那人面目的时候,才松了口气,急切道:“夏侯统领,陛下受伤了。” 皇后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夏侯已经把皇帝扶起,检查了他背后的那一处伤势。 伤口不深,流血不算多,但是这伤口会出现,本来就不可思议。 作为宫廷龙卫的大统领,夏侯不妄每天晚上都会待在皇帝所处宫殿的顶上。 他虽然不曾摆下百日大擂台,但当年却曾经跟岳天恩、陈五斤都交过手,五十个回合之内都能保证自身无伤,也几乎已经超出普通大拳师的范畴。 这样的高手,要是愿意的话,就算是一只蚂蚁从此地窗户上爬过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何况他最近又得了内功修法,感知再度增长,可以笃定,无论是天上走的还是地下来的,刚才绝没有人潜入此处。 “这种奇诡的刺杀,只怕是术法。” 夏侯不妄出手如风,先点了皇帝背后两处穴位止血,随即扯下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五指一合,就把这块羊脂美玉捏成粉末。 五指缝隙之间,粉末飘落,一层轻淡光华闪过。 此时,齐皇赐给刘青山等师徒八人居住的府邸中,正在打坐的老道忽然睁眼。 刘青山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盘,本该冰凉的玉质,此时正微微发烫。 “是夏侯,居然用到这个,他们大齐的皇帝出事了?!” 甚至来不及通知七名弟子,刘青山推门而出,给自己腿上贴了两道符令,脚下一蹬,就像是一只展翅飞起的燕子,掠上了屋顶,轻飘飘的向着皇宫的方向跳过去。 在街上漫步的方云汉,正伸出手掌捧着月色,骤觉有异,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老道士在一处处屋顶上,纵跃如飞,飘向北方。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246章 随风潜入梦,开眼记云垂(5300) 月色下,人影起落。 刘青山正往皇宫中赶过去,忽然觉得身后像是多了一个人,不等他激发警戒反击的符咒,一声问候已经完全不受高速跳跃时的风声影响,平稳地传递过来。 “道长,好久不见啊。” 老道士停在屋顶,转头一看:“原来是你。” 深青色的柔软袍袖在风中翻舞,方云汉落下身来,轻飘飘的踩上了瓦片,微笑着问道:“月下出行,什么事情这么急?” 刘青山脸色沉重,语气急切,道:“宫里出了事,恐怕是皇帝遇险。” “哦?”方云汉眉间一皱,脸上笑意全消。 皇帝白天才跟他谈妥了一些事情,夜间就遇险,虽然可能是巧合,仍不免让他多想。 刘青山也无意多留,一拱手,道:“有空再聊,贫道先走一步。” 老道士欲要再借助符咒之力跳跃,忽觉肩膀上落了一只手,接着,整个身体像被一股汹涌而绵软的云气托起,腾空而去。 “你这样太慢了,我来送你一程。” 这句话开头两个字传入耳中的时候,刘青山就发现脚下的屋顶突然拉成了一片模糊的残影。 嘭! 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又被一股无形力量在面前三寸处排开,只有耳边的呼啸声,以及那正在眼中急速靠近的宫城檐角,显示着他们现在到底达到了怎样惊人的速度。 路过一处民宅上空的时候,刘青山察觉速度减缓,他身上的宽袍大袖顺惯性向前,右肩则被刚才带着他飞速前进的那只手扣住,身体旋转之际,老道士顺势回头看了一眼。 方云汉左手扣着老道,右手向下虚抓。 下方的屋子里传出一声急促的颤鸣,一道蓝光破顶而出,落在他手中。 还不等老道士看清那蓝光具体是什么东西,他们已再次向着皇宫飞去。 皇宫之中戒备森严,虽然以他们现在的速度,一般士兵根本发现不了,但还有那些隐于暗处的宫廷龙卫。 刘青山不想引起太大骚动,在即将越过宫墙的一刻,从拂尘青丝之中甩出一道符令。 隐身符咒的复杂图案在空中微微一亮,两人的身影就在月光下彻底消失。 宫中巡查的侍卫突然听到一声劲风呼啸,从头顶掠过。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身手最矫健的一个,在其他几人肩上手上借力,纵身上墙,眺望四周,目力穷尽处,远方寝殿的灯火,宫外沉寂的屋舍,都收入视野,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寝宫之中,皇后披上了自己的衣服,立身床前,愁绪万千的凝视着皇帝。 夏侯不妄脸上沉肃如铁,一手扶着丰晋仓,注视着丰晋仓颈侧新添的一道伤口。 齐皇背后的那道伤或许还有其他解释,但是刚才脖子上这道伤,却是在夏侯眼前一点点撕裂、绽开的。 这绝非是武人的手段,只能使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巫蛊厌胜之术。 第二道伤口如果再深几分,就有可能造成大出血,比背后的伤情更加凶险,而谁也说不准,当第三道伤口出现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彻底无法挽回的死途。 骤然,夏侯目光一闪,扭头看向寝殿的窗户。 这寝殿面积不小,夏侯现在所站的位置与那窗户之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他仿佛眼到即身到,一眼之间就到了窗前,双腿微屈,左手下拂,右手一掌推窗。 这一掌推出的时候,夏侯身上发出一连串的爆鸣,并非是一般人骨骼摩擦的声响,而像是一根根铁桩,顺着固定轨道节节相撞。 轰! 边框长达九尺的窗户,几乎等同寻常小户人家卧室里一面墙壁的大小,爆碎成千百片。 碎片向外激射而出,混杂在碎片暴风间推出的手掌,则是二度发力,从掌心蔓向五指,荡漾起一轮如圆月般的光晕。 夏侯不妄打出来的这一掌,在招式上运用的是自幼苦练的八寅动山拳,但是那让手掌变色、散发出皎洁光辉的力量,则并非属于朴实的筋骨拳术,而是他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夜以继日精炼出的金蟾吞月真气。 《金蟾吞月功》,本来是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于梦中所得,因那少女体弱,无法入门,将梦中异状告知乃父,林如海得知后不久,就把这门武功献给皇帝。 而朝臣皆知,齐皇为此事,对林如海大加赞赏,并特派了太医院多名太医,不惜变异生物的珍贵药源,务必将林氏父女身体调养得当。 这样的做法,除了刻意宣扬梦中得法的朝臣之忠心,也是因为这门武功的价值着实非凡。 月色掌力照耀之下,刚来到窗外的两名隐身者,即刻被破除术法,从空中显形。 闯入者横掌相迎。 宫殿之中,皇后此时才发觉夏侯已然不在床前,正要扭头看去,猛然听到一声沉雷滚落似的巨响,整个宫殿都像微微震动了一下。 齐皇的身体晃了晃,向床外歪倒,被皇后急忙扶住。 咚咚咚! 夏侯势如暴风逆转一般,迅捷无伦地连退三步,每一脚都在地上震出了大片裂纹,特殊材质的黑底皮靴出现多处崩裂的迹象。 他眼中难掩惊色,望着在那面残损墙壁外游刃有余的收掌,不曾退后半分的方云汉,道:“怎么是你?!” “误会了,误会了,我们是刚来的,绝不是刺客。” 刘青山连忙摇手解释了两句,眼珠转来转去,讶异之情溢于言表。 这老道士才是最惊讶的一个,他一不曾想到夏侯的感知居然灵敏至此,人还在宫殿之内,就能察觉到被隐身符令掩藏的痕迹。 二是不曾想到,这两个本土的武夫,明明在符法探查之中都不像是突破到生死玄关的程度,可交手一招之中蕴藏的炽烈意志,几乎压得他魂念术力反伤自身。 夏侯不愧为龙卫首领,眨眼间已经稳住心绪,挥手止住外面围过来的侍卫,道:“抱歉,是我刚才心中紧张,反应过度了。既然道长来了,快来看看陛下的伤势。” 原本存有窗户的那面墙壁,此时不但窗户爆碎,作为窗台的下面半截墙体,也在刚才两掌对碰的时候被波及,散碎如沙烁。 刘青山直接迈步从那墙上的大窟窿,走入宫殿中,到了皇帝身边,老道士左手拂尘一扭,翠绿的丝缕柔柔搭在皇帝肩头,右手随即掐诀放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方云汉也走入殿里。 刘青山曾经在宫中展示他的术法神通,皇后也见过一面,可是她对方云汉,就是全然陌生了。 见这陌生少年走入,手里还提着一把长剑,皇后扶着丰晋仓的手掌,就不自觉的攥紧了皇帝的衣服。 夏侯不动声色的退开了一些,看起来像是为老道士让开活动空间,实则,是为了让自己视野更开阔,将刚刚来到这里的一老一少,全收入眼中。 对这两个人,夏侯都不能完全信任,可是现在皇帝情况实在危急,也顾不了太多了。 “这症状……”刘青山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先从怀里掏了一张符,贴在皇帝额头,转身说道,“陛下遇到的情况,并非一般诅咒之法,而是有人作法,行走于梦境之中,在他梦中行刺。” “梦中行刺?” 这等奇诡之事,落在周边众人耳中,却只有皇后发出一声低呼。 方云汉与夏侯都不为所动。 刘青山继续说道,“在梦中行刺之法,一般是道行高深者才能施展,但是陛下并无足够修为护体,如果真是那样的高人,只怕事情早已了结。另一种可能,就是修得上等妙法的初学者。” 方云汉直截了当说道:“如何破解?” “因为是初学者,气息晦涩与凡俗无异,贫道反而难以捕捉到蛛丝马迹,只有施展入梦之法一试。” 刘青山面上忧色更重,道,“可贫道学过的入梦之法,以现在的修为,只能帮别人入梦,入梦营救者还会在心神上承受极大的压力。” 夏侯雷厉风行道:“我来。” 营救皇帝本来就是夏侯的职责,没什么好犹豫的,刘青山却又道:“入梦的机会只有一次,也只有一人能成行,还是该选在心神修持方面有独到之处的。” 他看向方云汉,“贫道记得,方会长当初在北境时,除了狂烈凝练的刀剑拳意之外,招意挥洒至极限时,带有一种新旧交替、空花本心般的意蕴。” 此言一出,夏侯与皇后也看向方云汉。 “我?可以。” 方云汉思考不过一瞬,就上前一步,将手中凌霜心剑倒转,剑柄放在皇帝手中,道,“帮他握紧,这剑可以保住生机,以防万一。” 皇后闻言,连忙用双手包住皇帝一只手掌,紧紧握住凌霜剑。 刘青山看清了这把散发微蓝荧光的宝剑,赞道:“这剑极富灵性,介乎于术士法器与武人兵器之间,有此剑守护,加上贫道的符,至少陛下的伤势不会加重了。” 夏侯向方云汉说道:“多谢。” 方云汉随意点头,转向身后,看见这寝殿一角也有几套桌椅柜台,梳妆穿衣的地方,便抬手摄取一把椅子过来,坐下说道:“开始入梦。” “你抓住这张符。” 刘青山从袖中翻找了一阵,抽出一张图案颜色比寻常符咒更深的,交给方云汉,叮嘱道,“你待会儿缓着一些,皇帝的梦境,急切间承载不了你全部的心神,要慢慢渡入其中。” 等方云汉点头之后,刘青山就闭上了眼睛,嘴唇开合却听不到声音,片刻之后,他将手中拂尘一抖,在闭眼的状态下,精准的从方云汉手中符纸上扫过,抵在皇帝心口处,于皇帝胸前,划出一道与符纸上相同的图案。 方云汉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他本来对入梦抱有一种好奇的心思,只是等到真正体验的时候,才觉得这过程确实不好受。 就像是在本就困倦到极致的时候,感觉自己脑海里面压了一块铁,拉着所有的感知沉坠,要远离现在的躯壳。 而在那下坠的尽头,被打开了一扇门,又或者说像是一个漩涡,让他的意识穿过,落入另一片境地。 想到刚才刘青山的嘱咐,方云汉精神微醒,山字经运转,心灵异力反客为主,控制住了下坠的速度。 外界,一直闭着眼的刘青山诧异万分的睁眼。 夏侯看他脸上表情不对,连忙问道:“出了什么差错吗?” “没,顺利得出乎意料。” 刘青山收回了自己的拂尘,语气中带着几分惊羡,“他的心神之力比我上次察觉到的时候,变得清灵自在了太多,原本那种强盛而又自相争斗的晦涩感彻底消失,净澈如水,恒常如山。” 老道士话声中止,最后叹道,“贫道构建出来的入梦渠道,已经完全被他接管了。” 夏侯不解道:“这是好事?他也是初涉此道,道长如果不能居中调和,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不会的。”刘青山笃定道,“他连贫道的入梦渠道都能接管,就意味着他也能部分接管陛下的梦境。如此一来,无论那个刺客能不能抓到,至少陛下的安全已经是万无一失。” 夏侯默默点头,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些,却仍然静心体察四周,不曾懈怠。 毕竟无法保证刺杀者只有一个,也许除了梦里,梦外还有潜伏的危机。 而在此刻,丰晋仓的梦境之中。 那清晨时分,满街无人的皇城里,齐皇正捂着自己的脖子,小心躲避。 他明知自己现在身处梦中,可在梦中遇刺的时候,那种危机感,却让他本能地发挥所有智慧,做出抗争的手段。 在后心被刺的那一刻,丰晋仓当机立断,抢先一步从高处跳下,头下脚上的抱柱滑落,使得后背的伤势未曾深达心腑。 之后他勉强翻进这座高楼的下一层,开始了在整座皇城中的逃亡。 但是丰晋仓发现,这梦里的刺客似乎不是人,或者说,那刺客不仅可以拥有人的心态。 当他就近逃入了龙稼轩的府邸,借着熟悉地形的便利,准备在这里跟刺客周旋的时候,天上一只翼展丈余的苍鹰飞落,在相府的院子里对他落下夺命的一击。 丰晋仓又跳进相府水塘,顺水塘入河,甩脱了飞鹰,却甩不脱脖子上被鹰爪撕开的伤势。 此时,他躲在了陈府。 梦中遇刺,听起来惊悚,丰晋仓却没有被吓到惊慌失措。 他已经发现了这梦境的怪异之处,猜测梦中自己受伤的时候,现实中的自己也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 即使这种微弱的异样未被察觉,只要拖延时间,等到早上,皇帝还未苏醒,夏侯他们自然会发现异状,设法营救。 而在丰晋仓躲入陈府不久,背后和颈侧的伤口莫名停止流血,痛感也大幅削弱,甚至脖子上的伤口,已有些许闭拢结痂的趋势。 “看来,外界的人已经做出一些应对措施了。” 丰晋仓在陈府书房中翻到一壶热茶,小口饮下,站在门后,开了一条小缝,窥探外面的情况。 他没有注意到,一条浑身漆黑的毒蛇,正从墙角游出,无声无息,犹如鬼魅幻影一般向着他靠近。 等接近到丰晋仓背后约一丈处,蛇头昂起,前半段身子一躬,完美符合蛇类的扑杀方式,即将弹过这最后一段距离,咬住这个目标。 倏然,黑蛇鳞片不合常理的全然竖起,有一种几乎摧毁了他心智的压迫感降下。 他没有按照预计的那样向前扑杀,反而向后一滚,蛇身团成了球状,猛然展开双翼,竟是从毒蛇化作一只奇异的燕子,穿过窗户飞向天空。 刚才,这变化无端的刺杀者,竟然觉得那屋子里面每一件物品都变成了一只眼睛,正幽幽地注视着自己,就连本该最能给人安心感的地面,也像是突然成了千刀万剑的葬地,正要将他囚禁、埋葬。 六神无主的刺杀者,觉得此刻只有飞向天空,才能给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机会。 燕子击穿窗户的声音,引起了丰晋仓的注意,他快步走到窗前,推窗看去。 那一只燕子正在飞快的远离此处,飞着飞着,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丰晋仓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伤害那只燕子,但是那飞燕的叫声之中,却饱含着如处地狱的恐惧。 小小的燕子忽然拉伸成人形,往前一扑,像是打破了空中的一层界限,凭空消失。 那刺杀者,消失在了丰晋仓的视线里,出现在了一处风沙滚滚,原木堆成的高台上。 这高台之上,有一个身着大将军盔甲的人,正豪情万分的指点下方万千兵马。 那些沙尘之间跪伏的兵丁大多五官模糊,只有高台上这个人面目清晰,却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 刺杀者松了口气,他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人的梦境中,大约是某个皇子。 那种世间万物都变成了一只只眼睛盯着自己的感觉,终于消失。 不过,越过不同的梦境,对精神消耗极大,刚才那种压迫感更让他的精神几近于枯竭,连在梦境中随意变化的能力都维持不了了。 刺杀者不敢多留,就想穿过这片梦境,回到自己的梦里去。 骤然,这刺杀者停下了脚步。 他发现自己耳边的风沙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那个哈哈大笑的孩童将军,保持着双手叉腰的动作,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幅墨迹凝干的画。 意识到了什么,刺杀者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僵硬的抬起头。 大地上的风沙已经静止,天上也不知何时,铺开了层层黑云,云的尾巴,垂落到地面,像是无声而柔软的黑色瀑布,从天的边际,挤满了所有的方向,逐渐合拢过来。 一片黑暗。 梦境里的夜空更深沉。 嘎! 而另一个处于清晨时光的梦境中,陈府里,丰晋仓把窗户完全推开,方便自己更好的看着空中悬停的人影。 那人周边隐约有金莲生灭,雷电和火光点缀在莲花之间,如同天空为幕,绘成的一幅仙者图录。 他徐徐把手掌从未知之处抽回,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转身垂眸,向丰晋仓一挥袖。 “回去。” 梦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稳定的梦境变成了无序的臆想。 寝宫中,齐皇咳嗽一声,睁开眼睛,双眸中似还残留着梦中最奇妙的一幕。 他转头,恰好看到悠然随意,眉目间满是轻逸之色的方云汉,掀开眼帘。 常视之为莫测的梦,认清了自我之后,其实也如此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