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白富美[重生]》 第 1 章(妈,您给自己找个养老院吧...) 白素并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许建安。 那天她在医院拿了诊断书,出来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忽然看见路边有一家新开的养老院。鬼使神差一般的,白素走进了那家养老院。 她年轻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最后的时光,会在养老院度过,但现在,这却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白素已是别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孤寡老人了。 老伴离异,唯一的女儿又在国外,一个人独居了十几年。 前几天她忽然变得健忘了起来,不是忘了带家里的钥匙、就是忽然间不记得自己住的小区,为此麻烦了好几次社区的工作人员,老邻居向她提议,要不就给国外的闺女打电话,让她回来一趟,好好陪她做个检查。 白素向来是不太问子女开口的,但那天电话还是打了,可她还没开口说自己的事情,就听见女儿在电话那头抱怨,国外的疫情还没有缓解,而她又失业了。 白素平常也看新闻,如今国内算是安全的,但外来回国人员,还是要接受隔离检查,才能回来的。 她想了想说:“要不趁着现在你还没找工作,回来一趟吧?”白素没敢讲自己的病情,她想等女儿回来了,再跟她商量。 然而女儿却回道:“妈,你当失业是休年假呢,还到处旅游,况且现在回国还要隔离,白白浪费一两个月时间,我干点啥不好。” 白素心里冷了一半,想想又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试探着道:“妈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 女儿却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您要是想见我,给我发视频就行了,我都跟你说几回了,您非要打电话,打电话又看不见人。” 可视频里就算能看见你,又摸不到你,白素本来想这么说,可她还没开口,却听女儿说道:“妈您就别跟我说这话了,当年您要是真爱我,就不会高考完了第二天就去跟我爸把离婚给办了,你现在老了,说一句你想我了,我就要飞过半个地球回去见你,你都一把年纪了,想法咋还那么幼稚呢?” 白素整个人都愣住了,拿手机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话会从她从小亲手养大的女儿口中说出来。 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缓慢道:“我是你妈,我难道连想都不能想你了吗?”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半天,最后才说出一句话道:“妈,您给自己找个养老院吧,我不想回国。” 于是白素就出现在了这个养老院的门口。 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这名字听起来很陌生,但要是提起它另外一个名字——老年痴呆症,只怕就没有人不知道了。 养老院里的人很多,但大多数老人都是由子女陪着的,像白素这样一个人来的,反而尤为的引人注意。 她在前台的宣传栏上拿了一份养老院的宣传资料,打算先研究一下。 这个养老院和传统的养老院不太一样,在白素的记忆中,养老院的名字都是比较和谐美满的,比如颐和堂、安养院,或者是更直白一些的老人之家。 但这家养老院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念素。 也许是因为素字和她的名字一样,让白素感到有些亲切。 她正要打开来翻看几页,却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喊她道:“白素。”那人先是果断的叫出了她的名字,而后却顿了片刻,又问道:“您是白素吗?” 白素的反应却有点儿慢,尽管她已经听见了那人的声音,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撑她很快的回答对方。于是,她慢慢的抬起头,看见一张说不上是熟悉还是陌生的脸,只是呆呆得愣着。 她是记得这张脸的,阿尔茨海默症的病人就是这样,她可能不记得昨晚的晚餐,可是对几十年前的事情,却能记忆犹新,白素几乎是惊讶道:“你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那人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好像很高兴她还能记得他一样。 “你是许建安吗?”她几乎可以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许建安,但还是加上了一个“吗”字,那个年代,叫建党、建国、建军的比比皆是,但叫建安的,她却只认识这一个,况且几十年不见了,一见面就毫不费力的认出了对方,这好像有点太自来熟了。 但对方却毫不在意,已经伸出了双手想要和她握手,口中还道:“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 人到了这个年纪,被别人夸奖已是很难得的事情了,白素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低下头微微一笑,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夸奖,都能觉得如此的满足。 许建安额头上的疤还在,她自然一眼就认得他了,可若是没有那一道疤,就凭着这张脸,白素觉得她也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的。 “你到这儿来……?”许建安看着白素,除了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几乎和记忆中的模样完全没有变化。她到老了,还是这样的美丽、优雅、高贵。 白素抬起头,眼神稍稍有些闪烁,装作不在意道:“我就是……随便逛逛,想了解了解……”她看了一眼许建安,见他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便问道:“你……是住这儿的吗?” “是啊!”许建安笑着点了点头,朝四周看了一眼,说道:“这里的环境不错,我带你逛逛?” 白素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竟然点头答应了下来,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养老院,除了国际领先的硬件设备之外,还配备有全世界最先进了急救设施。房间和卫生间的装修,都是合乎老年人的生理需要。 除此之外,养老院还配备了各种老年娱乐室、室外公园、健身娱乐设施,让每一个老年人可以走出房间,和他人相互交流。 许建安指着公园里的那个稻草凉亭,对白素道:“你看那个亭子,像不像当年咱柳溪村晒谷场上的那个遮阳棚啊?” 何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白素好像也被勾起了那一段回忆,在那个简易的遮阳棚下,承载着他们那一带知青太多的喜怒哀乐。 白素好似陷入了深思,缓缓道:“像、像极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不远处一个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女员工开口喊道:“院长,原来您在这里啊,市领导的检查团已经到了,大家都在会议室等你呢!” 许建安朝着那人点了点头道:“我这儿有客人,让他们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 白素却已经抬头看着他,眼中有惊讶、有好奇,但最终归于平淡,她微笑着开口道:“我这出来半天了,也该回家了。” 她有些慌乱的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了她的家庭地址,以及从医院回家所要坐的公交班次。 其实她家附近不远处也有地铁站,但是一到底下她就忘了方向,那里好像一个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派车送你回去。”许建安开口道。 “不……不用了……我可以坐公交车……” 白素摆着手回绝,手里的小本子掉到了地上,夹在里面的防走失牌掉了出来。 “派一辆车来送一位客人。”许建安一边打电话,一边蹲下来帮她捡东西,那张防走失牌就被他拈在了指尖。 照片上的白素,头发花白、眼神清淡、那白皙的皮肤上已有了皱纹,却丝毫不能掩盖她当年的美貌,这是当年他曾为之痴狂的女子,而这里,也是以她的名字所创办的养老院——念素。 “我说不用了!”白素看着他,稍稍平静了一下起伏的情绪,淡淡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伸出手,示意他把那张卡片还给她。 许建安鬼使神差的,竟没有再坚持,把那张卡片放在了她的掌心。 “谢谢。”白素低下头,收拾着自己的手提包,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 因为小本本记录详细,白素回家并没有费太多的力气,但她还是感到很累,于是早早的洗了一个澡,在梳妆台前吹干了头发。 这梳妆台是她当年结婚时候强烈要求置办的,她说女人无论什么年龄,都要懂得拾掇自己,不然走出去,让人看着也嫌弃。其实她从来不知道,像她这样的美人,即使几天不洗脸,也不会有男人嫌弃她的。 只是后来这梳妆台却没发挥什么作用,婚姻的琐碎、生活的磨难,早已经让她忘记了要好好坐下来,抽出哪怕几分钟的时间,好好的收拾一下自己。 所以……等她再有时间坐在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只不过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罢了。 她是真的老了,头发早已经花白,连眼神也不如从前一般清澈,眼角的皱纹前些日子还很淡,最经却又好似刀刻般的深了,唯一还算白皙的皮肤上,最近也长出了一朵褐色的斑点。再过两年,她就七十了,但放在现在这个百岁老人遍地是的时代,她又觉得自己不老,但她却已经得了只有老人才得的病。 镜子里的人忽然就落下了眼泪,白素却笑了起来,问她道:“你哭什么,你应该庆幸,你这一生虽然一事无成,可你喜欢过的人,他终究过得比你好。” 第 2 章(欢迎你们来到长桥公社...) 白素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颠簸的公交车上。 但因为怕坐过站,她是从来不会在公交车上打瞌睡的。可这一瞌睡却不得了,她看见满车穿着绿军装的乘客在车中欢呼雀跃,时不时还有人将头探出窗外,脸上洋溢着激动兴奋的笑容。 白素愣住了,一旁的人却挽起她的膀子摇晃道:“素素,快醒醒,长桥公社到了。”她一边说,一边兴奋的指着不远处侯在路边的人继续说道:“你快看,你快看,刘政他们来接我们了。” 白素听见刘政这个名字,脑子里越发乱了,刘政是当年跟她一起再长桥镇柳溪村插队的知青,在一场洪灾中牺牲了,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但她很快就释然了几分,到了她这个年纪,梦见已故的朋友,可能也是正常的,毕竟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去和他们相见了。 白素顺着那女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一个带着极厚眼镜片的男人,热情洋溢的向她们挥动着军帽。军帽上的红五星那么耀眼夺目,刺得白素的眼睛都有点儿疼,她这时候才发现,一直摇晃着自己胳膊的女子,正是她的初中同学,刘政当时的女朋友季兰英。 “兰英,是你吗?”白素拉着她的手,心想怎么会这么巧呢,她不光梦见了刘政,居然还梦见了季兰英,她们已经有几十年没见了。 “素素,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吃了晕车药了吗?怎么还晕乎乎的。”季兰英年轻的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咱已经到长桥公社了,可以下车了。” “咱又回来了?”白素激动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谢谢你又带我来这里,我一早就想再回来看看,也不知道这里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啥?咱啥时候来过这里了?”季兰英一脸疑惑的看着白素,捏捏她的脸道:“素素,你醒醒。” 她捏的并不重,但白素还是感觉到有一丝丝的疼痛,这一丝疼痛让她猛然清醒过来,她转头环顾四周,看见坐在她左边位置上的陈志勇、和他旁边的夏□□,以及在他们后排的李慧和王小芳。 她所坐的位置,竟和当年他们下乡插队时候的位置一模一样。 “兰英,我睡多久了?”白素按捺住心中的惊骇,假装平静的问她道:“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你当然一直跟我在一起啊,上车吃了晕车药,你就开始睡觉了。”季兰英看着她,眼里有些担忧,叹息道:“你怎么样啊,是不是还晕呢?这里也比不得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可不能一来就生病啊!” 白素隔着袖子,又狠狠的拧了自己一把,这一把更疼,疼到她一下子都精神了起来。但同时也让她确定,她这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真实实的又回到了当年,她来到长桥公社插队的那一天。 汽车停在了公社门口,白素起身看向窗外,迎接他们的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些老朋友。 除了刘政之外,还有郭正业、赵振国、陈向荣,一年不见,他们都晒黑了不少,但脸上都洋溢着鲜活的笑容。 “欢迎欢迎,欢迎你们来到长桥公社,我是公社里负责知青接洽工作的宋志刚,大家叫我宋同志就好了。”宋志刚二十六七的样子,个子不高,说话的声音却很洪亮,他才说完,就有人带头拍手,公社门口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知青们正循序从公交车上下来,白素循着自己的记忆,从行李架上找到自己的行李,正打算下车,却听见季兰英拉住她道:“素素,这一包东西也是你的,你哥临走时塞给你的,你怎么忘了?” 白素转身,看见季兰英递过来的一个军绿色大布袋子,记忆忽然间像流水一样涌上心头,那个她几乎忘了长相的哥哥,和所谓的家,再一次的参与到了她的人生中。 她从季兰英的手中接过了那个袋子,低着头不说话,却听季兰英说道:“你那哥哥可真不错,还特意来送你,比我哥强多了,天天在家盼着我走。” 每个家庭留城的名额有限,季兰英要是不下乡插队,下一批就该轮到她哥了。可这种事情,在白素他们家来说,却是不存在的,她家是重组家庭,母亲带着她嫁给了她的继父康德元,康德元是部队司令,有一儿一女,儿子在部队当兵,女儿还小,还在念高中。 以白素的条件,是铁定能进部队文工团的,但一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情,让白素不得不踏上了做知青的旅途。 她继父的儿子康志伟竟然向她母亲提出,要让白素当他的女朋友。 说话间大家已经都下了车,白素手里提着行李,背上背着背包,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挂在胸口,看上去干净漂亮。 刘政已经带着几个知青迎了过来,季兰英忙着把自己的行李递给他,四下扫了一眼,只开口道:“欧阳天怎么没有来?” 欧阳天是白素的男朋友,和刘政同一级,两人一年多前一起来的长桥公社插队。 刘政脸上有些尴尬,其他几个来迎接新人的知青也不说话,季兰英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只继续问道:“他不知道今天素素也来了吗?” 白素心下却早已经释然,因为她知道,此时的欧阳天早已经移情别恋。 “他这不是有事儿嘛!咱生产队搞那个知青欢迎仪式,他正在排节目,这不让我们几个来接白素呢!”刘政只笑着开口,伸手接过白素手中的行李。 白素看看天色,已经到了晌午,五月里的太阳就很辣,照的地上的泥土都有些晃眼。 只听宋志刚开口道:“本来是要留新来的同志们吃个午饭的,但这几天农忙,大家赶着收割呢,要不你们各生产大队自己回去安排一下吧?” 众人都面面相觑,大老远的跑来,又坐了一早上的车,大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竟然连口吃的也没有。 刘政看了一圈,见别的生产队已经有人走了,他这才开口道:“前面供销社有食堂,咱先去那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再回去。” 几个人连连点头,拎着大包小包往供销社去。 这次从省城过来的知青,被分到柳溪生产大队的有十三个人,其中女生有六个,男生有七个。生产大队再按照各生产小队的要求,把这十三人分别分给不同的生产小队。 十三人,再加上来接他们的四个人,整整十七个人,挤了两桌。 来这里吃饭的除了他们柳溪生产大队的,还有别的生产大队,把一个本来就不大的食堂,倒也塞得热热闹闹。 只听赵振国开口说道:“公社越来越抠门了,去年咱来的时候,还招待了一顿工作餐呢,现在倒好,要我们生产队自己掏腰包。” “咱公社穷嘛!听说隔壁板桥公社都组建了拖拉机车队,咱公社连拖拉机都没几辆,耕地还用老黄牛呢!”郭正业也插口道。 几个新来的知青听说这里这么穷,早已经为自己将来的生活捏了一把汗。 白素吃着手里的白面馒头,心里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竟一时也不知道要想什么,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曾经历过的,当时的自己以为经历过这一切,就是苦难的结束,却没想到对于她来说,这一段最贫穷苦难的生活,才是她这一生真正得到爱与平静的岁月。 那个人应该快来了吧? 白素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就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马路的对面停着一辆东风牌拖拉机,一个穿着发白的藏蓝色衣裳的年轻男子,正靠坐在拖拉机的轮胎旁,啃着自己手中的干粮。 那干粮看上去干涩难以下咽,那人又打开军用的绿水壶,扬起头狠狠的灌了一口水,性感的喉结在阳光下滚动着。 “大家吃快点,接我们的车来了。”刘政敲了敲桌子,指着门口停着的拖拉机看过去:“一会儿还要回去收麦子呢!” 这时候大家也都跟着往外看去,那人仿佛是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在拖拉机边,恭恭敬敬的等着。 许建安,好久不见。 不对,明明昨天还见过的。 白素脸上溢出浅浅的笑来。 “素素,这包我帮你拿着。”陈志勇从位置上站起来,已经帮白素把东西背上了,一旁的李慧只蹙眉道:“志勇哥,你自己东西都那么多了,你不嫌重吗?那你也帮我拿着。”她说着,只把自己的一个很笨重的行李箱放在了边上。 陈志勇蹙了蹙眉,看都没看她的箱子,只开口道:“你喊他们帮你,我又不是你苦力!” 白素却已经抢过了自己的行李,径自往拖拉机那边走去,只听身后的陈志勇喊道:“素素,你等等我。” 陈志勇喜欢自己,白素是知道的,但她也知道,李慧喜欢陈志勇,后来他们还结婚了。 第 3 章(欧阳天,我们分手吧...) 许建安是今早接到生产队长分配的任务,送完东西到公社之后,把省城来的新一批的知青接回生产队去。 听说这次生产大队特意多要了几个女知青,一来是解决队内男知青的个人问题;二来是想在村上建个小学,解决孩子们的上学问题,听说国家有政策,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队长巴望着队里也能出个大学呢。要不然哪个生产队会要女知青,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请回去还得当大佛供着。 许建安正胡思乱想,就瞧见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套着绿军装、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往他这边走过来。那人神色恬淡、细细的柳眉下有着一双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睛,眼眶里放佛漾着春水一般,楚楚动人,让许建安一下子就看愣了。 这几年从城里来的女知青多了去了,可这么漂亮的,他却只见过这一个。 而且她还不只是漂亮,她身上仿佛有着某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漂亮到让人感到圣洁。 许建安当场就后退了两步,想要和她保持距离。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馨香,有点像花露水的味道,可他身上却只有一身臭汗的味道,仿佛只要靠近了她,就会弄脏她。 “女生带着行李坐拖拉机回去,男生跟我们走。”刘政只开口道。 一旁的季兰英才见到他,正是难舍难分,只蹙眉道:“我不坐拖拉机,我就想跟着你一起走。” “你还是坐拖拉机吧,还有十多里路呢!”刘政只笑着道。 一听还有十多里路,季兰英心一惊,乖乖的就上了拖拉机。 白素拉了她一把,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方才坐在白素边上的李慧就开口道:“挤我做什么,那么大地方不坐,非要挤我!” 季兰英理都不理她,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还故意往里头挤了挤,一脸不屑道:“谁让你屁股那么大的,嫌挤你别坐车呀!” 李慧气的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跟王小芳聊天去了。 白素性格内向,很少会跟人吵架,看见她们斗嘴,觉得有些新鲜又有些无奈。 “素素,你不觉得奇怪吗?”季兰英挽着白素的膀子道:“欧阳天他今天居然没来,我还记得他以前就像只哈巴狗一样,整天跟在你的屁股后头,怎么甩都甩不掉,可他今天居然没来?他最近跟你写信了没有?” “写了。”白素随口回了一句,季兰英的性子就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要是不回她,她一定会把你烦死的。 只可惜她回了也没什么用处,季兰英还是问道:“那他怎么没来呢?你跟他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没来也没什么,更何况也没有规定他必须要来,你说是不是?”白素只开口道。 “怎么就不是必须要来呢?难道你不是为了他,才放弃了去文工团的机会,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农村来的吗?”季兰英一脸义愤填膺道:“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来接你,然后感动到痛哭流涕呢!要知道当时咱们班有一多半男生都喜欢你,可你偏偏选择了他,也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呢!” 白素却再没有说什么,有些事情没法解释,比如她忽然说要插队,其实并不是因为欧阳天,可这其中的缘故,却无法同他人言语。 “我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他。”虽然真正的原因说不出口,但她还是不想让季兰英误会,白素想了想,又坚定道:“反正不是因为他。” “你就自欺欺人吧!”季兰英只一脸不屑道。 拖拉机在石子路上颠簸着,发动机的声音足以盖过她们的说话声,但白素坐着的地方和许建安的驾驶座只隔了一层铁皮,她们说的话自然被许建安给听见了。 那欧阳天这一阵子正跟他们生产队长的女儿张慧芳打得火热,一副你侬我侬的小情侣模样,怎么竟然会是这俏知青的男朋友? 许建安完全不能理解,有这么一个仙女一样的女朋友,那欧阳天怎么还会勾搭上张慧芳?他的眼睛是给猪油蒙住了吗? 拖拉机上又安静了下来,女知青们再也没有说话,只有初夏的微风,轻轻的从脸颊边拂过,带着一股清新的花露水味。 半个小时之后,白素终于来到了柳溪生产大队,这个让她曾经无比怀念的地方。 “知青宿舍目前比较紧张,所以女同志们两人一间,男同志三人一间。”来迎接他们的是柳溪生产队的生产队长张国庆,领着他们参观了知青宿舍和食堂,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忽然开口道:“这是一个单间,就留给白素同志住吧!” “凭什么白素就能住单间啊?”刚刚被安排在隔壁房间的李慧忽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脸不服道:“张主任,我也要住单间!” 这下张国庆脸上就不太好看了,这次上头分配来柳溪生产大队的几个知青可都是部队干部子女,档案上写的明明白白的,这白素是司令员的女儿,所以他才想方设法的给她安排了一个单间。 你想想看,人家司令员家的千金小姐,上他们生产队来插队,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况且她来之前,她的兄长还特意打了电话过来,请他好好照顾白素。 至于这个李慧,她爸好像是个什么政委,反正官没司令员大,所以就只能委屈她住二人间了。 “这不……正好剩下这一间。”张国庆看看白素,这闺女长得可太俊俏了,就像是海报上的电影明星似的,如今却要到他们这里来参加劳动,他一个大老粗都舍不得呢,住个单间怎么了? “不行,那我也要住单间。”李慧不由分说,把放在门口的行李搬了过来,堵住了白素进去的路。 “张队长,我和兰英住一间吧。”季兰英一下车就在村口等着刘政,这时候还没回来。 张国庆一看白素非但不生气,还这么谦让,一颗心就放了下来,只笑着道:“那行,白同志你想住哪一间,我们再看看。” 白素挑了最靠东边的一间房,有东南两侧的窗子,从东边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柳溪村村民聚居的山谷,错落有致的建着很多草房、石房。 其中有一户很大的四合院,三进院落二十几间房,就是许建安家的老宅。现如今这个宅子已经分给了群众,里面住了六七户人家。 而许建安住的地方,则在这个大四合院的后头,靠着院墙的一排三间草房。 白素收拾好行李,打开窗户,呼吸着来自山间带着青草味的空气,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 “素素!” 她回过头,看见欧阳天一脸惊喜的站在门口,好像他见到自己,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素素,你可算来了,真不好意思,我没有去接你!”他说着,已经走到了房里,眼神却一直停留在白素的身上。一年多没见,他甚至想过她是不是会变丑了、或者变胖了,这样自己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而过多的自责。 可是……他想错了。 看着眼前的白素,欧阳天不得不承认,她还是他心目中的女神,甚至比女神更神圣。 她的皮肤还是像从前一样白皙,白皙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她的脸颊清瘦,却有完美的弧度;还有她的那一双眼睛,简直就是可以溺死自己的一汪春水。 见到白素的这一刻,欧阳天从内心鄙视自己,竟然为了一个区区的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就跟张慧芳交往了。 “素素!”欧阳天上前一步,很想抱住白素,却看见白素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也一下子让欧阳天定住了,他差点忘了,不管何时何地,白素一直是高贵的女神。就连后来她答应了他跟自己交往,两人甚至连手也没有牵过一次。 再后来,他接到通知要来这柳溪大队插队,就想着自己到手的女神只怕要飞了,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年,白素也跟着来了。 “你坐吧。”白素推了一张椅子给他,自己则坐在床沿上。她刚刚把床铺好,靠床沿的一侧盖着一条洗的干干净净的粉色毛巾毯。 欧阳天坐了下来,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疑惑,按白素家的指标,她并没有必要一定要下乡插队,况且她的继父是部队司令,想要进军区文工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她却偏偏来了这里。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吗? 欧阳天有些兴奋,一想到他曾经苦追几年的女神终于被自己感动,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竟然还有些得意。 可得意之后又未免有些担忧……他现在正在追求张慧芳,如果成功的话,那么今年推荐上去的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一定会是自己的。 可现在……白素却来了。 他要怎么跟她解释呢?就说他和张慧芳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是为了那个名额,只要能去上大学,那么他将来就有希望了,他才能有配得上她的身份? 欧阳天不知道要怎么说,白素却先开口了。 她说道:“欧阳天,我们分手吧。” 第 4 章(谁……谁乱搞了?...) 她恬静的坐在用两张长凳一张木板搭起来的简易的床上,却让人有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欧阳天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看着白素,过了好半天,他脸上才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素道:“素素,你别开玩笑了,你这大老远的,从省城来这里插队,见到我第一面,就为了跟我说这话吗?” 他看着白素,心里有很多的不解和疑惑,可他同时又很了解白素,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他知道她在那个家里生活的并不开心,她继父的儿子虽然对她不错,但是她继父的女儿却视她为眼中钉,动不动就会欺负她,把她当做那个家的异类。 当初他追求她的时候,就看出了这一点,也因此打动了她。 “素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听见别人说什么了?”欧阳天拧着眉心,有些心虚的问道,难道是刘政他们几个已经在她跟前漏了口风?欧阳天脸色渐渐发红,看着白素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急切。 白素却摇了摇头,即便此时她早已经知道了欧阳天和张慧芳的关系,她也并不想让其他人平白无故的背上罪名,她只是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她见欧阳天有话要说,只急忙抢着先继续说道:“这并不是我一时所想的结果,而是这一年来,我深思熟虑所得出的想法,我这次来,也跟你没有关系,而是真心想在这里认真的劳动和学习。” “素素……你。”欧阳天看着白素,很显然是没法接受她这种说法,只一个劲的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就跟我分手了,我们的过去、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你都忘了吗?” “你说的对,我已经忘了。”白素抬头,看着欧阳天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缓缓道:“从今天起,我们就只是普通的同志关系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白素从床上站了起来,侧身走到门口,这显然是要送客的意思,可欧阳天却没有动,他现在是坐着的,看白素越发需要仰望起来,他忽然就站了起来,伸手抱住抱住白素,口中还喃喃道:“素素,我那么想你,可你一来就要跟我分手,你还有没有心?” “啊……你做什么?”这动作把白素吓了一跳,她正惊慌的要推开欧阳天,只听见门口忽然有人大声喊道:“欧阳天,你干什么!” 欧阳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松开了手,就看见季兰英已经站在了门口。 白素惊魂未定,看见季兰英回来,只急忙躲到了她的身后,脸色白的吓人。 “欧阳天,你这是在耍流氓吗?跟我去见妇女主任。”季兰英看着欧阳天,一脸正色道。 “没有没有……你看错了。”欧阳天只急忙摆手,往后退了两步道:“我和素素刚见面,所以就……忍不住……” “你当我没看见?素素要是愿意,她会喊吗?”季兰英上前,狠狠的盯着欧阳天道:“你最近不是正在跟张队长的闺女处对象吗?又来找素素做什么?” 此话一出,欧阳天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不用说,一定是刚才刘政和季兰英偷偷说了他的事情,可谁知道她竟然毫不避讳的在白素跟前全都说了出来。 欧阳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想辩解几句,就听季兰英已经转头对白素道:“素素,我刚才急着回来,就是想来告诉你,欧阳天这个混蛋,他脚踩两只船,他跟生产队长的女儿乱搞呢!” “你……胡说什么,谁……谁乱搞了?”欧阳天这下子是真的慌了,季兰英这嗓门,这一整排的住着的人都听见了,这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张慧芳的耳中。 张慧芳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都追了好几个月了,人家对他还是爱理不理的,只是偶尔给个好脸色,不过就是一个生产队长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这话要是传到了她的耳中,那他俩可真就要掰了。 “我的姑奶奶,您就不能小声点吗?”欧阳天急得满头大汗。 “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季兰英哪里会听他的,越发扯着嗓子道:“你这才下乡一年,就把城里的女朋友给忘了,亏的她还特意也来这里插队,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欧阳天大声道:“我和素素已经分手了,我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不信你问素素!”欧阳天皱着个眉心,朝白素使劲使眼色。 季兰英被他说得一愣,转头看了白素一眼,见她稍稍点了点头,这才转头对欧阳天道:“那你在我们女知青的宿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快走?” 欧阳天闻言,如临大赦,脚底抹油一样的开溜了,临走还不忘对着探出窗户看热闹的人喊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只等欧阳天走远了,白素才又坐了下来,给季兰英倒了一杯水道:“兰英,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那欧阳天是不是想欺负你?早知道不让他走了,可真是便宜他了!”季兰英就着搪瓷杯喝了一口热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白素道:“你一早就知道欧阳天的事情了?来这里插队,就是想跟他当面分手?写封信不行吗?还特意跑来这里受罪?” 季兰英有些想不明白,只蹙眉看着白素,却见她侧着头,眼神看向远方的群山,悠悠道:“我来这里,只是想过上新的生活。”她又转头看着自己,眉眼中带着笑道:“兰英,你给我剪个头发吧!” 白素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那个年代洗发水还没有普及,洗头都是用洗头皂或者是洗头粉,但白素的头发依然是那么油亮顺滑。后来条件好了,她用过各式各样的高档的洗发水,但她的头发,却再也回不到年轻的时候了。 可此时,她却让季兰英剪去她这一头秀丽的长发,这让季兰英实在有些不舍。 “真的要剪吗?”季兰英拿着剪刀在白素的两条麻花辫上比划了两下,想了想又放下了剪刀,摇头道:“素素,要不咱还是不剪了,咱可以换一种方式开始新生活!” 白素却笑了起来,她现在来柳溪插队,田间劳作是少不了的,留一头长发并不好打理。 当然,对于白素来说,这一次下乡不仅是一个新的开始,更是一次重生,她要告别的也不光是现在的自己,而是……那个经历了一生曲折磋磨的自己。 “那我剪咯?”季兰英又在白素的大辫子上比划了两下,像是怕白素后悔了一样,再次确认道:“那我可真剪咯?” 白素看着镜中的自己,只坚定的点了点头。 只听咔嚓一声,大辫子从白素的胸口落下,沉甸甸的落在了她的掌心里。她轻轻的握了握这黑亮的头发,转头看着季兰英道:“把这个给刘政带去,让他下次去公社的时候,拿到供销社卖了,还能换几两肉吃呢。” “你……你说什么?”季兰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素。 这还是她记忆中如空谷幽兰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素吗? 白素只笑着看了看季兰英,扯了扯她的袖子道:“我们出去走走吧,顺便向刘政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 柳溪大队又分为八个小队,他们如今所在的就是第八小队许家屯。这里有一大半的人都姓许,据说是和许建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但许家在好几代之前,有人考上了举人,做了县丞,后来就发家了,成了这里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不光这柳溪村、便是这长桥公社,有一大半的土地都是他们许家的。 建国后打倒土豪劣绅,许家的土地就被分给了当地的村民,那时候虽没了土地,但好歹有些积余,许家的日子虽然艰难,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后来又经历了□□,许家的日子就难上加难了。 刘政陪着白素和季兰英走在田间,此时正是丰收的季节,田野中到处都是收割麦苗的社员,白素放眼远望,就又看见了许建安,他正弯着腰,用镰刀飞快的割着手里的麦杆,动作麻利娴熟。 白素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着他,只听一旁的季兰英开口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就中午开拖拉机载我们回来的那个,他割麦子的动作可真利索呀!” 刘政就蹙起了眉心,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咱小队的黑五类人员,没事你们少和他说话。” 季兰英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反问道:“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跟他说什么话?” 刘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脸上的表情却多了几分同情和无奈:“他叫许建安,家里从前是个大地主,方才你们进屯的时候瞧见了山腰上那栋大房子了吗?那就是他们家的祖宅,他人不错,只可惜投错了胎了,投到这样的人家,打他出生就没享过一天福,还天天看人眼色过日子。” 季兰英听刘政这么说,脸上立刻就扬起正义的神色,一本正经道:“刘政同志,你这想法就不对了,怎么同情起地主阶级来了,要时刻牢记无产阶级的使命,和剥削阶级斗争到底!” 刘政看了季兰英一眼,宠溺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斗争啥呀,他家现在穷的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 季兰英憋不住笑了起来,可这在白素听来,却实在觉得有些心酸和感慨。 第 5 章(我记得白素也演过白毛女...) 许建安一口气割完一垄麦子,累的满头大汗,正支起身子打算休息一下,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不远处站在田埂上的那三个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田埂上明明有三个人,他的视线却无意识的只停留在了白素的身上。 她和他刚才看见的时候不一样了,她竟然把她那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剪掉了! 许建安不知道自己在惊骇些什么,可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他耳边没好气的嚷嚷道:“黑五类,还不快干活,偷什么懒呢!” 这样的称呼对于许建安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他甚至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机械性的又弯下了腰,开始收割另外一垄麦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思却好像没有方才那么专注了,时不时抬起头往田埂上扫一眼,见他们渐渐的走远了,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白素并没有回头看许建安,对于许建安来说,她现在还是一个陌生人,但她知道他们迟早还会认识对方的。 “今天晚上有一个简单的迎新晚会,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正式开始你们的知青生活了。”刘政站在夏日的晚风中,看着季兰英和白素,意味深长的说道:“这里的条件是艰苦的,但是我相信,只要你们真心热爱这片土地,那么一切的苦难和磨练,都会成为你们终生难以忘怀的瑰宝。”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要我们不再分开就好了。”季兰英只动情的说道。 白素看着季兰英,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刘政为了救人,被洪水卷入水库时候的场景。满天的大雨模糊了众人脸上的泪痕,他们也永远失去了刘政。 再后来,知青们都回城了,只有季兰英没有回去,选择留在这片土地上,永远的陪着刘政。 白素心中暗想,这辈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分开了。 “听说国家要恢复高考,你们有没有想过去参加高考?”白素抬头看了眼季兰英,又问刘政道:“现在国家提倡搞四个现代化建设,将来人才肯定是最紧缺的,我们年轻人,更应该为国家做贡献。” 在外人看来,白素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平常也只有和季兰英的话多一点,跟其他人,她几乎是不怎么说话的,所以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就有“高岭之花”的绰号。 就连刘政,几乎也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大家见到她,都会不由自主的表现出一种礼貌的生疏。 所以,当白素主动对刘政说出这一席话的时候,刘政的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的激动,又忍不住赞许:“我们也听说了这个政策,但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现如今想要上大学,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被大队推荐,或许还有机会能离开这里。”他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很显然,欧阳天此时想走的,就是这条路了。 “也许很快就到了。”要是没记错的话,国家是在1977年恢复高考的,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会迎来□□后的第一场高考,“我觉得我们应该时刻准备着,那样只要国家一公布高考的消息,我们就可以第一时间参加考试!” 季兰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想伸手扯一扯白素的长辫子,却发现她的辫子已经剪了,便轻轻的捏了捏她的发梢道:“你才来这里第一天,就想着要离开了呀,那你还不如不来呢!” 白素只笑着道:“我不是想着要离开,我是觉得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有一颗时刻保持进步的上进心。” “白素同志说的对,我们年轻人就应该这样,不能放弃任何进步的希望,从今天开始,在劳动之余,我们也要好好复习文化知识,这样,在机会面前,我们才有成功的可能性。”刘政只握拳道。 ****** 晚上的饭是在知青食堂吃的,青菜炒腊肉、雪里红炒胡萝卜、香葱炒鸡蛋、竹笋蛋皮汤、还有切成了四分之一大小的红油咸鸭蛋,每人有那么一小块。 几个在这儿待久了的知青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但刚从城里来的新人们,看着却食欲一般。李慧用筷子在青菜里面翻了翻,见已经挑不出一块腊肉来,只丢下筷子,蹙眉道:“青菜里面都找不出几块肉来。” “肉都被你一个人吃了,当然找不到了。”季兰英瞪了李慧一眼,夹了一块炒鸡蛋放到白素的碗中,“素素,你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白素点头谢过了季兰英,只听刘政说道:“今天的青菜炒腊肉,还是队里为了欢迎新的知青同志,每家每户特意凑出来的,以后可没那么多的肉给你们吃了。” 李慧闻言,只撇了撇嘴,她从家里来的时候,拿了好大一叠的肉票,到时候自己去供销社买了肉慢慢吃。只是一想到这里的艰苦生活,李慧就跟抖败了的公鸡一样,提不起精神来。 “社员同志们请注意,社员同志们请注意,晚饭后在大队晒谷场,有一个简短的欢迎仪式,欢迎我们从省城来的新同志,请社员同志们准时到场,如有不到场者,扣一个公分。” 门口的高音喇叭中忽然传来了生产队长张国庆的声音,几个知青急急忙忙的拨着饭,开口道:“快点快点,快去占个好位置,一会儿还有戏看呢!” 季兰英就非常好奇的问道:“还有戏看?都演些什么?” “白毛女啊!”一旁的赵振国开口道:“张慧芳就只会演白毛女!别的她也不会唱啊!” “我记得白素也演过白毛女。”这时候陈志勇忽然开口说道:“下次可以让白素演。” 白素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文艺骨干,像《白毛女》、《红灯记》、《定军山》这几出戏都是时常要演的,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只是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都是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的事情了,她以为她自己早已经忘了,可在脑海中细细一回想,又好像依旧记得很清楚。 很显然,她的身体和记忆都回到了当时十九岁时候的状态,只不过脑海中,还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对,下次让素素演,也让他们乡下人看看咱城里人是怎么演戏的。”季兰英兴奋道。 一旁的刘政却是一脸无奈,一个劲摇头道:“你最好把你这一口一个乡下人,一口一个城里人给改一改,咱们都是无产阶级的同志,不兴这一套。” 季兰英挨了训,却一点儿不生气,乖乖的点了点头,又对赵振国他们道:“你们吃快点,帮我们多占几个好位置!” ****** 晒谷场离知青宿舍不远,设在许家屯地势最高的一片空地上,那里除了晒谷场,还建有粮仓和牛棚。 白素吃过晚饭,洗了一把脸之后,就跟着季兰英他们来到了晒谷场。 许家屯的村民们都到的差不多了,把整个晒谷场围得满满当当的。广场的一侧按了一盏几十瓦的白炽灯,昏暗的灯光下人头攒动。 中间的地方用春凳和木板搭着小戏台,几个村里的小孩子正围着一个穿红衣裳的年轻姑娘转圈圈,嘴里喊着:“喜儿、喜儿……”她就是张国庆的闺女张慧芳。 “刘政、季兰英、白素……来这边坐。”白素刚走到那边,就听见赵振国喊她们。 季兰英拉着白素的手往人群中挤,一边高声道:“让一让,麻烦大家伙让一让。” 几个年轻的男同志就靠边站了起来,女同志们则还坐在凳子上,只是稍稍低头,瞧瞧的睨着这一群来自城里的新知青。 “她脸咋那么白?”白素就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道:“是不是往脸上抹粉了?” 另一个人就回道:“我看不像,抹粉了没那么光滑,你看她这皮肤,都白的透光了。” “可不是,她咋长那么好看呢?”见白素走近了,女同志们越发压低了声音,“依我看,她是这批女知青里最好看的!” “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有人问道。 “好像叫白素,我刚听赵振国这么喊她呢!” “叫白素,是白素贞的那个白素吗?”大家伙一时好奇了起来,便有人说道:“那她来咱许家屯,是来找许仙的吗?”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白素的脸微微有些发热,一旁的季兰英见了,就拉着她的手道:“你别听她们瞎说,知道两个人名就了不起了,那许仙和白素贞那是在杭州相遇的,这里啥地方?有西湖吗?有断桥吗?有雷峰塔吗?” 季兰英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后头那排人听见,大家听她这么说,也就讪讪得不说话了。 白素却没有心思听她们闲扯,她站起来,朝牛棚那边远远的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黑暗后头,透出半张苍白的脸来。 第 6 章(他们没什么恶意的...) 白素却没有心思听她们闲扯,她站起来,朝牛棚那边远远的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黑暗后头,透出半张苍白消瘦的脸来。 她刚想起身走出去,那张脸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后头人嚷着看不见,白素只好又坐了下来,此时就看见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走到搭起来的小戏台上。 “社员同志们,首先咱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新一批的知青。”这人的话才说完,晒谷场上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把细小的说话声都盖住了。 刘政凑过来同她和季兰英说道:“这是张队长的儿子张建设,现在是咱第八生产小队的小队长。”他说着,又指着台下穿红碎花衣服的那人说道:“那个就是他妹妹张慧芳。” 季兰英就往刘政指的方向看过去,蹙了蹙眉心道:“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她一壁说,一壁还拉着白素的手问:“素素,你说是不是?” 平心而论,作为土生土长的许家屯人,张慧芳长得还可以的,只是季兰英看惯了秀的城里人,又加上张慧芳和欧阳天的关系,所以觉得她不好看,也是情有可原的。 白素就笑着道:“我倒是觉得她长得挺好看的。”农村姑娘,虽说像张慧芳这样家庭条件好一点的,但到底也是要下地干活的,肯定不会养的白白净净的,但是她肤色健康,眉眼秀气,的确是一个美人坯子。 “你怎么这样,一点儿都没有对待情敌该有的态度!”季兰英说着,自己都不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算了,她长这样,也不配做你情敌,就当她长得还可以吧!” 刘政就坐在边上听着季兰英叽叽喳喳,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一个劲的摇头。 “下面请我们新来的知青同志,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张建设在台上说道,又指着前排的刘政道:“刘政,让他们自我介绍一下。” 刘政依言站了起来,冲着男生们道:“男同志先来。” 陈志勇他们几个就都站了起来,同村民们自我介绍。 几个村民在后排窃窃私语:“听说这次来的知青们可都是军官家的娃儿,这个姓陈的,他父亲好像是个参谋长呢。” “参谋长有什么厉害的,我听说这次来的人里面,还有司令员的女儿呢!”说得一群人都好奇了起来,一个个都往白素她们坐的地方看过去。 还有人问道:“那司令和参谋长,到底哪个官大啊?” 便有人回道:“那还用说,那当然是司令了,那啥……国民党的头头,人家不就叫他司令吗?” “好像说的有点道理。”一群人都赞同他道。 季兰英做完自我介绍,很快就轮到白素了,她是最后一个。别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都是叽叽喳喳的,可白素一站起来,现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村民们无不好奇的看着这位从城里来的女知青。 她是那么的青春、优雅、娴静、美丽……让人们一看见她,就好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所吸引。 “大家好,我叫白素,就是白素贞的那个白素。”白素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把刚才那几个村妇们说的话说了出来,也许,也许只有这种最朴实的介绍,才能让她们感到亲切。 其实她并不是像别人所想的那样高高在上,只是从小习惯了这样,而这种性格,在别人看来,就是冷僻和疏离。 这世上也许并没有人愿意和她这样的人接触,因为他们看不到希望,不知道所谓的付出,是不是能将一个冰冷的人温暖起来。 许建安曾经就给过她温暖,而她终究辜负了他的温暖,在爱情面前选择了退缩。 白素以前觉得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剧,可现在她才明白,这是她自己的原因,因为前世的她,永远都没有勇气,做出任何一件会被社会规则所不容许的事情。 她是那么的胆小怯懦、安于现状、随波逐流、最终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许建安,也失去了一切。 “很高兴可以和大家一起参加劳动,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进步。”白素大大方方的开口,再不是从前惜字如金的沉默的女孩。 掌声响了起来,甚至这其中还夹杂着口哨声,张建设在台上急得直喊:“大……大家注意形象,不要在女同志面前给咱许家屯丢脸。” “张队长,你自己还结巴了呢!你自己的形象呢!”几个小伙子故意起哄道。 女同志们也在台下笑道:“咱小队长就是这样,一看见好看的女同志就结巴,上回去相亲来着,也结巴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怎么着了?”大家都好奇问道。 “那姑娘说,别的都不错,可就是说话不利索,怕将来生的娃像他,所以就没谈成。” “嗨……”一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张建设见状,只开口道:“笑什么笑,注意形象!” “你们看,他现在又不结巴了!”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那是因为你们长得不好看呗!”也不知道那个嘴碎的小伙子插了一句,几个人都围上来捶他。 那小伙子被打得嗷嗷的叫,从人群中挤出去跑了。 刘政就在一旁解释道:“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特别的纯朴,你们待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他们没什么恶意的。” 白素点了点头,就听见台上张建设说道:“下面请大家欣赏《白毛女》片段。”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的村民们就有些不耐烦道:“怎么又唱《白毛女》了,回回唱戏就唱《白毛女》,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又有人回道:“你想听好戏,得去县里找□□思想宣传队的人,他们排了几出好戏,每个大队轮流的演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轮上咱大队。” “那可不是……”又有人附和道:“听说想请他们来也容易,就是招待费不便宜!” 张建设听他们在台下啰嗦,只大声道:“别吵,等今年稻子收成好了,不拘多少招待费,咱也请他们来给咱唱一出。” 大家听了都特别高兴,知青们也不甘落后,高声道:“白素会唱戏呢,等收完麦子,让她先给我们唱一个。” 众人的视线就又落到了白素的身上,她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越发显出珍珠般的光泽,有人只听有人交口称赞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会唱戏,城里人可真是多才多艺!” “可不是,这次来的女知青,听说都是高中生呢,大队要办学校,请她们来当老师呢。”有人解释道。 “你们叽叽喳喳的那么吵,到底还听不听戏?”底下的说话声还没停下,站在台上的“喜儿”先沉不住气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众村民们,一脸不屑道:“不听我可走了?” 众人只异口同声道:“听听听,你快唱吧,我们还等着黄世仁出场呢!” 白素听到黄世仁这三个字,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上辈子她来这里插队的第一天,因为晕车没有来参加这个迎新大会,但听回去的人说,黄世仁是由许建安扮演的。 村里没有人愿意扮演黄世仁,就让原本就身为地主老财的许建安扮了这个角色。 白素四下里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许建安的身影,直到他快上场的时候,白素才看见,他从晒谷场后的牛棚里走了出来。 小孩子们都起哄道:“黄世仁来拉,黄世仁来了……”更有调皮的小孩子往他身上扔着石子,石头从他脸上擦过,他只是面无表情的侧了侧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白素已经看不下去了,她低着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听着周着热闹的笑声、喊声、打倒地主老财的口号声。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由欧阳天扮演的春生按住了许建安的肩膀,绑着他跪在了小戏台上。 台下看热闹的小孩们仍旧无休止的往台上扔着东西,小石子擦破了许建安的额头,上面留下刺目的血来。 “小朋友们,你们不能这样做,他并不是真的黄世仁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白素倏然站了起来,她走到台前,挡在了许建安的面前,任由那些一脸疑惑的小孩子们看着自己,语重心长道:“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不是真的。” 台下的村民们并没有几个啃声的,这样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了,他们并不觉得孩子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可他们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反驳白素,毕竟她说的没错,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早已经解散,这样的事情在农村也不怎么发生了。 还是张建设跑出来圆场道:“白素同志说的对,这只是在唱戏而已,当不得真的,谁家的孩子,还不快领回去。” 台下传来几句骂骂咧咧的声音,孩子们随即四散离去。戏也在这时候落幕了,村民们扛着板凳各自回家。 白素转身,看见许建安已经站了起来,他正抬手擦脸,袖子上还有被血迹染红的地方。 两人的视线一触而过,白素很想走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张慧芳却从戏台后面走过来道:“建安哥哥,你受伤了吗?那些熊孩子可真可恶,我帮你看看伤了哪儿?” 她正要凑过去,许建安只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不用了,擦破皮而已。”他从戏台上跳了下去,径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欧阳天则追到张慧芳的身后,哈巴狗一样的笑道:“你理他干嘛,阴阳怪气的,跟孩子们一般见识。” 张慧芳却没有理欧阳天,只冷哼了一声,转身也跳下戏台。 第 7 章(真的,看看就能会?...) 夜晚的微风带着初夏的潮气,温柔的落在了脸上,众人走在回知青宿舍的路上。 “白素,你刚才可真勇敢!”季兰英兴奋的夸赞道:“我可真没看出来,你会站出来说这些!” □□大会对于他们这一辈人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只是□□粉碎之后,中央的政策已经有所变化,他们也有很久没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白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也许有一天,大家会发现,现在的一切都是错的,可即便是错误的,却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大家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种事情我们都见怪不怪了,每年都要来两出,前一阵子还听说有被□□的黑五类喝农药死了的呢!”几个知青无奈的叹着气。 他们虽然都是无产阶级最上进的知识青年,但在生命面前,还是抱有最基本的尊重。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队伍里传来长吁短叹声,下乡的生活虽然充实而艰苦,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背井离乡的劳作,一到夜晚,这种苦闷和孤独感就会涌上心头。 “你们说,我们还有机会回到城市吗?”赵振国忽然开口问道:“我们算是来得迟的,隔壁几个大队,都有下乡了十来年的老同志了,他们很多人盼着回城,在这里不敢结婚、不敢生娃,把整个青春都贡献在了这里。” 大家都没有说话,对于这样的生活,大家都充满着迷茫,还没有来农村之前,他们对这里有着太多的遐想,满怀着激情和期盼,认为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土地,他们一定可以在这里发光发热;可一旦在这里生活,每天和这里的农民一样起早贪黑的干活,生活上的不适和体力的透支,早已经将一开始的希望磨灭,变得不安和迷茫。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最迟今年年底,国家肯定是要恢复高考的,到时候我们可以考大学,我们可以以此回到城市。”白素非常坚定的说道。 “这个风声我们早已经听说了,但是谁知道呢。”大家的心情却还是失落的。 看着大家颓废的心情,白素再没有说什么,人的希望需要慢慢的点燃,她相信,只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来,他们这一群人就会很快振作起来。 ****** 第二天一早,白素起来的时候,老知青们已经下地收割麦子去了。 听一早上外头的大喇叭里喊,明后天将会有一场大雨,所以整个大队必须在今晚之前,完成麦子的收割任务。 她和季兰英洗漱之后,匆匆吃了两个馒头,刘政已经挑着一箩筐的农具回到了宿舍。 “农具是在晒谷场那边的仓库领的,今天我帮你们带了过来,晚上用完之后,记得去还了。”刘政说着,在磨刀石上撒了一层水,拿出一把镰刀磨了起来,“大家平常都有自己用得趁手的镰刀,这些都是没人用的,我先磨一下,你们凑合着用起来。” 几个人就这样围着他认领镰刀,白素看见镰刀心里就有些发怵,她前世割稻子的时候,就被镰刀划到过脚脖子,当时流了好多的血,看着特别吓人,也因此,她的脚脖子上有一道一辈子都留着的疤痕。 而此时她的脚脖子,还是纤细光滑到没有任何一丝的瑕疵。 白素有些忐忑的接过了季兰英递过来的镰刀,咬了咬牙想到,自己好歹也是曾经在这农村劳动过几年的人,这辈子总不会再割到脚脖子了。 选好了镰刀,刘政就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农田里,远处是苍翠的群山、近处是金黄的麦地、而麦地里弯腰低头的,是正努力收割的劳动人民。 白素一下子就被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给感染了,她弯下腰,割完第一条麦子,支起身子的时候,却瞧见季兰英和刘政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学会割麦子的,我怎么不知道?”季兰英看看自己手里的镰刀,只觉得很不顺手,却没想到白素居然弯腰就会了。 “这个……”白素倒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总不能说自己是上辈子学会的吧?“这个……还用学吗?不是看看就能会的吗?”借用她那个时代的网络语言,她这是凡尔赛了一回。 果然,季兰英看看白素,又看看刘政,一脸不死心问道:“真的,看看就能会?” 这下刘政也不知道说啥了,如果说他还是学了一上午,岂不是显得自己很笨,可如果说自己也是看看就会了,岂不是显得自己的女朋友很笨? “你多看一会儿,看个半天,总能看会?”刘政只想了想道。 季兰英哼了一声,赌气不理他了,只埋头开始学割麦子。 几个新来的男知青也在向当地的村民请教怎么怎么收割麦子,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总算都干了起来。 白素割了小半垄,扶着腰起来,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许建安就站在她对面的麦垄里,那人早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古铜色的皮肤被晒得通红的,他看见白素,只稍稍的偏过头,拿起挂在身上的一个军用水壶,狠狠的灌了几口水。 白素也觉得有些渴了,但是她的水壶放在田埂上,她正想回去拿了喝几口,却听站在另外一垄收割的季兰英忽然哎哟了一声。 等她急急忙忙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季兰英倒在了麦田里,脚脖子上已经渗出了血来。 “怎么了?”闻声而来的刘政只急忙问道,看见季兰英划破了脚脖子,只忍不住皱眉,几个知青也都围了过来,他们原本以为白素和李慧肯定是最娇生惯养的两个,却没想到季兰英倒是先受伤了。 “伤口有些深,得先洗洗上药。”白素检查了季兰英的伤口,蹙眉道:“要不然会留疤的。” 刘政四下里看了一眼,这里离知青宿舍有段距离,他就指着晒谷场边上的牛棚道:“你带她去那里休息一会儿,里面应该有包扎用的纱布。” 白素就扶着季兰英起来,只听站在后排的李慧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吧。”她说着,只挤到了前面,从另一边扶着季兰英。 李慧扎着一个麻花辫,这时候刘海都贴在了额头上,脸已经被晒得通红的,很显然这样的劳动让她有些吃力。 刘政就看了一眼方才分配给她的那一垄麦子,只割了一个小口子,压根都没动,就开口道:“让白素陪着去就行了,你留下来收麦子。” “……”李慧急得眼睛都红了,甩开季兰英,捡起镰刀扭头走了。 众人就在后面摇头道:“这大小姐,不好好干活,偷懒倒是一等一的。” 白素想了想,开口道:“我先送兰英过去,一会儿过来把这垄麦子收完。”队里安排给知青的任务是不变的,她和季兰英干的少了,势必要有人替她们顶上。 “你们先走,一会儿我们看着办。”刘政只开口道。 ****** 牛棚里打扫的非常干净,和它的外表截然不同。 除了气味让人有些不适之外,这里就像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常住的单间。 白素在靠窗的木板桌上看见了一个已经生锈的铁盒,里面放着紫药水和纱布。 “这里还真有人住呢?”季兰英皱着眉心,很显然这气味把她熏得有些难受,“可这里明明打扫的很干净,哪来这么大的味啊?”她有些不明白问道。 “这里以前应该是个牛棚,现在大概是给下放的□□住的吧。”白素说着,视线却落在了小桌上摆放着的唯一的一个相框上。 相框里摆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一对父母和他们的两个孩子。白素伸手把相框拿起来,久久的看了半天,最后又放在了原位。 她帮季兰英包扎好了伤口,两人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赶着两头牛往这边来。 初夏的季节,河滩上的水草正肥美,老黄牛吃饱了草,哞哞的叫着。 白素就怔怔的站在了门口,那人看见白素,也是一阵惊讶,他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季兰英说道:“叔,咱是新来的知青,第一天上工就把脚脖子给割了,听说您这儿有纱布,所以来包扎了一下,咱没动里面的东西。” 那人就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好让你们动的。” 季兰英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扯着白素的袖子道:“素素,咱们走吧。” “嗯。”白素点点头,扶着季兰英离开,她走了几步,转身看时候,就看见男人佝偻着背,拿了一个扫把,替牛梳着背,那模样就像是在对待他最好的朋友一般。 白素拧了拧眉,终究还是回身离去了。 等她们回到田里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刚剩下的那半垄麦子竟然全收割完了。 “刘政他们的手脚可真快啊!”白素看着光秃秃的麦地,松了一口气,扶着季兰英去田边喝水,就看见刘政正在季兰英的那一垄麦地里埋头苦干。 “刘政,你歇会儿吧!”季兰英喊他道:“反正也不着急,今天肯定能收割完。” 刘政就在那边喊道:“把你的这一垄收割完,还要去割白素那一垄呢。” 白素和季兰英异口同声道:“我\\她那垄你们不是割完了吗?” 第 8 章(你们知道狼怎么吃人吗?...) 白素问了周遭一圈的人,都没有人在意是谁替她把麦子收完了。这种时候大家都在埋头干活,偶尔有站起来休息的,看见的也都是别人的屁股,谁还能凭一个屁股认出一个人来呢? 但无论如何,这一垄麦子已经收割完了,工分也会算在白素的身上。 因为天气炎热,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头一天下地干农活的知青们早已经又累又饿,吃过了中饭,就回宿舍休息去了。 季兰英很快就睡着了,白素虽然也累,一时却没有困意,她把放在床底下的两个皮箱拉了出来,从里面拿了一罐麦乳精、一斤桃酥、还有两块肥皂。 住在牛棚里那人是她的姑父谢崇,前世她在这边插队,却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她姑父被下放在了这里。可是因为怕受到牵连,母亲不允许白素去看望他,这也使得白素和白家最后的一点联系也了断了。 那时候的一切都是未知,每个人都套着一层厚厚的铠甲,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的事情所牵连。可后来,白素离了婚,想要送女儿出国的时候,却是谢崇帮了大忙。 白素推开小桌子前的窗户,任由夏风吹拂着她的刘海,她用梳子轻轻的梳理着自己的短发,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山腰。 ****** 下午依旧是割麦子,只是去的地方比上午更远了。 季兰英弄伤了脚腕,刘政给她请了假,让她给知青食堂烧饭的大爷打下手。 这知青宿舍还是去年新盖的,之前好几届知青过来,都是住在了村里农民的家里,一开始两三个大家也就克服一下了,后来人越来越多,光他们许家屯就有十几个人,队里就商量着盖知青宿舍,好改善一下他们的住宿。 这两排瓦房,算是整个柳溪大队独一份了,别的更穷的生产队,就只能干看着了,谁叫大队长在他们许家屯呢! 李慧拖着两条腿从宿舍出来,看见季兰英不用去收麦子了,两只眼睛都瞪大了,她摊开一双手冲着大家伙道:“我手心里全长水泡了,我也要留下来。”李慧细皮嫩肉的掌心里,果然起了两个硕大的水泡。 “这算什么,谁的掌心还没几个水泡。”大家见她这样,只纷纷把手摊开,即便是男孩子,掌心也都磨出了水泡来,大家在城里都养尊处优惯了,谁也没遭过这罪。 白素看着他们,只摇了摇头,回宿舍拿了几双劳保手套,给他们新来的知青一人发了一双,笑着道:“这样总可以干活了吧?” “白素居然还带着这个,这下好了,不怕磨手了。”众人拿了手套,都高兴的带了起来,唯独李慧一脸嫌弃,看着手套并不伸手接着。 白素就问她道:“你要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她也就带了这几双手套,用完了还要去公社的供销社凭票购买。 “哼。”李慧终究是无可奈何,接了手套带起来,拎着镰刀往地里去了。 下午去的是一处梯田,和许家屯村民住的山腰遥遥相望。 此时山脚下还有没有收割完的麦子,远处是青翠的山林,近处是金黄的麦地,正是初夏最美的风景。 白素割了一会儿麦子,支起身子休息,就对着这美景感叹道:“这里的风景可真好!” 一旁正休息的老知青们就笑着道:“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可后来天天看看腻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白素知道他们现在最想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但她也知道,一旦他们离开了这里,以后还是会怀念这里的人,这里的景,因为这里,也许是他们今后一生所到过的,最淳朴、最自由的地方,是他们内心的乌托邦。 “我现在还没看你,只觉得这里的山啊,水啊,都那么有情。”白素忍不住说道。 说到这里,刘政就急忙开口道:“对了,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一下,开春后有很多村民进山采蘑菇、收山货,但是我们最好不要去,听说这山里面有狼,前一阵子红星公社就有两个村民,进山后不见了。” 对于这狼的传闻,白素前世就有所耳闻了,但她自己从没有看见过,所以并不是很害怕。 另外一个知青就跟着道:“你们知道狼怎么吃人吗?” “怎么吃人?”这一下子就引起了大家的兴趣,都停下手中的活听他说下去。 “狼一般不直接吃人,他们会像人一样站着走路,然后跟在你的身后,把两只前爪放在你肩上,等你以为是熟人找你,回头看的时候,就哇唔一口,咬断你的脖子,把你吃掉了。” “啊……” 那知青一边说,一边还装出狼吃人的样子,吓得几个女知青都尖叫了起来,连白素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来,风一吹,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众人就在这惊魂未定的情况下,继续割着麦子。 ****** 等大家回到知青宿舍,都已经累得不成人样了。他们都是才从省城过来的,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高强度的劳动,白素虽然对这种艰苦的生活有了心理准备,一直咬牙坚持,但脚底和掌心也都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她才回宿舍,就看见季兰英已经打了热水回房,一边帮她拉窗帘,一边道:“素素,你先洗一洗,我刚才问了食堂烧饭的大爷,说这里到七点钟就没热水了。” 她们昨天一路奔波太累了,只是匆匆的洗漱了一下就睡觉了,压根没有去想洗澡的问题,今天一问,才知道生产队供给的柴火不够,为了省俭这用,七点钟之后,食堂就不再烧热水了。 “你趁着现在还没断水,赶紧洗澡,一会儿我再出去打一次。”季兰英说着,已经把热水倒入了白素的搪瓷脸盆里。 这也是当年白素下乡遇到的第一个实际困难。她一向爱干净,冬天的时候也是两三天就要洗一次澡的,更别提现在是初夏,他们又劳动了一整天,浑身都是酸臭味,要是一两天不洗澡,整个人都会馊掉的。 但是这个问题现如今实在没办法解决,白素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谢谢。”白素感激道。 这倒是让季兰英怪不好意思了起来,红着脸道:“你怎么跟我客气了起来,怪不习惯的,咱俩还说这些做什么!” 可白素却开口道:“我就是要说,以前我总是不说,但现在我要说出来,兰英,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包容我,关心我。”她以前是一个孤僻的人,即使心里感激别人,却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这也使得慢慢的,大家都觉得她这个人没有什么人情味,渐渐的,也就跟所有的人都疏远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季兰英看着白素,也觉得她变了,变得比从前更随和,也更善解人意了,她笑着道:“你慢慢洗,我先去食堂那边打饭,等你洗完了就过来吃,今天做了蒜苔炒腊肉,你来迟了,肉又要被李慧一个人吃完了。” 白素点了点头,目送季兰英离开,她用两瓶热水洗了个澡,又用两瓶热水洗了头,用毛巾擦干了头发,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长裤,这才拎着空了的暖水壶,往食堂去。 夜晚将至,微风将她及耳的短发吹起,散发这一阵阵的馨香,几个男知青从白素的身边经过,忍不住往她这里偷偷的瞄了几眼。 这次新来的几个女知青都长得不错,但只有这个叫白素的,最出挑、最亮眼,那皮肤白的就像是夜晚的月色一般,朦胧而光洁,听说她还是司令员的女儿,大家对她简直就像是对女神一样的膜拜。 几个男知青光跟白素擦肩而过,都不由羞红了脸,只加快了离开的脚步。白素却并没有注意这些,提着暖水壶走进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两间石头搭起来的茅草屋,一间是用来架锅烧饭的灶房,另一间则是知青们吃饭的地方,里面放着三张八仙桌,已经把地方占得满满当当的。 白素才进去,季兰英招手让她过去,白素把暖水壶放下。看见季兰英已经帮她打了饭,面上盖着青菜豆腐,等她吃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底下还埋着几块腊肉。 季兰英则已经吃完了,在灶房里灌热水。这时候李慧也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暖水壶,等她上前打水的时候,锅里的水已经没了。 “大爷,没水了,再烧一锅水,我还没洗澡呢!”李慧冲着外头喊道。 几个吃饭的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理她,还是陈志勇开口道:“刚回来我不就让你来打水了吗?” 李慧嘟着嘴道:“人家一回宿舍就好累,压根不想动好不好,水没了,再烧一锅就是了。” 这时候才有人道:“刘大爷早回家了,谁给你烧水啊,你不知道这里七点钟之后就不烧水了吗?” “什么?七点钟之后就不烧水了,为什么呀?”李慧一脸惊讶:“那不烧水我怎么洗啊?”一整天的劳动本来已经就折磨的她痛苦不堪,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崩溃了,忽然拉住季兰英的手道:“你一个人凭什么打四瓶水,给我两瓶!” 季兰英哪里会理她,一侧身就躲开了道:“这是我和素素的,我帮她打的,是你自己要住单人间的,没有室友给你打水,那也不能怪我们!” 季兰英正想拎着水壶往外走,李慧忽然就冲了上去,拦在她的面前,她被挡了一下,手里的热水壶就没拿稳,哐当一下砸了一地。 两人都非常迅速的往后各退了一步,但因为季兰英左脚还有伤,反应自然没有李慧那么快,右脚还是被暖水壶里的水烫到了。 第 9 章(素素,你怎么来了?...) 两人都非常迅速的往后各退了一步,但因为季兰英左脚还有伤,反应自然没有李慧那么快,右脚还是被暖水壶里的水烫到了。 “我的暖水壶!”然而季兰英最关心的却不是她的脚,而是已经碎成了渣渣的暖水壶。 白素早已经放下了碗筷冲了过来,看见季兰英一脸心疼的看着那破了的水壶,真是哭笑不得。 “刘政,快去井里打点凉水来,兰英的脚上起泡了。”白素急忙说道。 “啊……啊……”这时候季兰英才发现她的右脚被烫伤了,嗷嗷的尖叫起来,围观的知青急忙就搬了一张凳子让她坐下,她这时候才喊道:“好疼……好大一个水泡……怎么办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不疼呢,就记挂着暖水壶。”白素也心疼那暖水壶,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下乡前,家里人帮忙置办的,花了不少钱和票,就这暖水壶,也经常买脱销,买起来也不容易。 李慧见自己闯祸了,脸色也不大好,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想问她借两瓶热水而已……”她刚才还想着,大不了把她自己的暖水壶赔给她算了,可现在又有些舍不得了,自己的暖水壶赔给她了,那她自己就没得用了。 “我……”李慧嘟囔了两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刘政已经打了井水进来,把季兰英的右脚泡了进去,但她脚上的水泡还在,看着怪吓人的。刘政本来还想数落季兰英两句,可见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就凶不起来了,只是蹙着眉心道:“我看你是故意的,不想参加劳动,就整出这些幺蛾子,让他们老乡怎么看我们?这才来呢,就想着办法偷懒不上工?” “……”季兰英眼眶就红了起来,把脚从刘政的手中挣脱了,气呼呼道:“有什么了不起,就这点小伤,明天我照样能上工!”她说着,脚又被刘政按入了冰凉的井水中,忍不住嗷嗷的叫起来。 “你就给我少说两句吧你!”刘政只摇头道。 等刘政帮季兰英上好了药,白素扶着她回房之后,季兰英就一脸傻笑的躺倒在床上。 “嘻嘻……哈哈……呵呵呵。”也不知道她在傻乐些什么。 “你还笑得出来,现在天气热了,伤口很容易感染的,你这么大一个水泡,最好明天去公社卫生所看看。”白素只担心道,现在的医疗条件跟将来是不能比的,前世季兰英又没发生这样的事情,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因为她的再次出现,产生了蝴蝶效应,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白素或多或少会有些自责。 “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一盒盘尼西林呢,我一会儿吃一颗,过两天准好。”季兰英心里高兴,这点通对她实在算不了什么,就是那两个暖水壶……她一想到就越发心疼了起来,只开口道:“怎么办啊,把你的暖水壶也摔坏了一个,都怪那李慧,自己不早点去打水,还来抢我们的。” “好啦,别暖水壶长、暖水壶短了,这两天咱先凑合用,等过两天我看谁去公社,让他们去供销社再带两个回来,到时候就有的用了。”她还要在多买一个,白天她在牛棚里看了一圈,里面也只有一个暖水壶。 经过这一番忙碌,季兰英很快就睡着了。 白素这才拿了手电筒,取了一早就放在床底下的网袋,打开宿舍门出去了。 乡间的田埂上非常安静,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月光如流水一样倾泻在她的肩头,白素看着远远的高处,有一盏灯忽明忽暗。 她心里忽然就忐忑了起来,要是姨夫知道,她上一世竟从来没有去探望过他,会不会对她心怀怨恨呢?那时候的人,对□□都避之如蛇蝎,谁又会想到,他们会有平反的那一天? 灯光越来越近,白素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但最后,她还是坚定的迈出了步子,来到了牛棚的门口。 牛棚其实并没有一扇像样的门,要不然他们白天也不会这么容易推门而入。白素在门口停了下来,纠结了半天,这才开口道:“姨夫,是我,素素。” 半晌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个声音惊讶道:“素素,你怎么来了?” 过了片刻,牛棚的门才打开了,白素猫着腰走进去,里头的气味实在难闻,但她很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谢崇搬了一张长凳给白素,自己则坐在床沿上。 白素把东西放在了窗口的小桌子上,转身坐在长凳上,低着头道:“白天和同学一起过来的,所以没跟你打招呼。” 谢崇就看着她,眼底饱含着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疼惜,笑着道:“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他的腰略弯着,这些年的劳改生活,早已经将他的身体压垮,四十多岁的他已经两鬓斑白,但他的那双眼睛,却还是那样的漆黑明亮、闪闪发光。 “你母亲肯定不会让你来看我的。”他有些担忧道:“你这样自作主张的跑来,如果让她知道了,肯定会挨骂的。” 白素有些赧然,母亲是不允许她和白家以及白家所有的亲戚联系,她甚至想过办法,要帮白素改姓,可最后因为手续太繁琐了,所以才作罢了。 “是姨母让我来看你的,姨母和玉娟表妹都很想你。”白素只好撒了个谎,然而谎言却很快被揭穿了。 “你就别骗我了,自从你母亲改嫁,你姨母就再没有找过你们,她又怎么会找你来看我呢!”谢崇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以前你父亲在的时候,你姨母跟你母亲就不对盘,她们早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 “姨夫!”白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的坐着,过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来,就着昏暗的灯光,神情却很严肃的说道:“不管母亲是怎么想的,你们还是我的姨夫姨母,我还是姓白的,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如豆的火光在她的眼中闪烁着,照亮了她眼底的泪光,谢崇看着白素,微微的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其实我和你姨母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母亲,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留在白家,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吗?你母亲她……至少改变了你的命运。” 可这命运最终到底是怎么样的,却是谁也不知道的答案。 白素只是默默的点头,谢崇果然又问道:“不过……你怎么会下乡来当知青了呢?以你姨夫在军队的职位和你的文艺特长,进文工团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 白素想了想,只开口道:“本来是想进文工团的,但是看见同学们都下乡来了,就想着先来农村学习两年,再回去参加工作,也是一样的。” 谢崇只感叹道:“你这个傻孩子!”他差点儿就把“下乡容易回乡难”这一句话说出口,可一看见白素还是满脸懵懂的样子,就不忍心打击她,只笑着道:“行吧,既然做了知青,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从城里来,有没有听说国家要恢复高考的事情?” 白素没有想到,谢崇虽然被发配到了这样一个小山村里,居然还关心着国家大事。 “听说了,而且据说第一场考试是在十二月份,但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布,等十月份的时候,才会正式公布。”对于前世恢复高考的那些事情,白素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是因为时间太紧,大家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复习,很多人都放弃了。可等到第二年的时候,报考的人又多了,反而没有第一届恢复高考的时候容易考上。 所以,从现在开始复习,参加十二月份的第一届高考,这是最明智的决定。 “太好了!”谢崇高兴的从床上站起来,那床被他这么一震,发出吱呀的声响来,白素有些担忧的往那边看了一眼,谢崇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又缓缓的坐下,笑着道:“没事没事……床板有些老了。” 比起他刚来的时候,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起码他还有个遮风避雨的牛棚,还有一张可以睡的床。 “姨夫,我要走了,以后再来看你。”白素有些不舍的开口,但她出来了有一阵子了,时间已经不早。 谢崇就站了起来道:“我送送你吧,回知青宿舍的路还很远。”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白素只急忙道。 外头不知何时却下起了小雨来,衬得夜色越发凄迷朦胧,谢崇在门后面取了一把老黄伞递给白素道:“这伞坏了,我一直没舍得扔,还能挡一挡雨。” 白素本想推辞,可一看见谢崇热切的眼神,就说不出口了,作为一个长辈,他纵然希望能给她一把完好无损的伞,可他现在却一无所有,只有这一把破旧的老伞。 白素接过了伞,陈旧的机括非常干涩,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伞打开,再雨中回头看着谢崇道:“辜负,我走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只等白素穿过了晒谷场,走上了下坡的田埂,才有人从牛棚中又走了出来,雨雾漆黑,唯有一个手电筒的光源在田野中穿行,谢崇看着那光源,转头对身边的人道:“小许,你去送送素素,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第 10 章(我是你老婆,你得叫我秀菊...) 这已经是许建安第四次见到白素了。 前三次他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一脸的青春、美好、整个人中都放佛散发着阳光一样,她只是静静的在那里站着,就好像是个光源,可以照亮到别人。 许建安还记得昨天晚上,她当着那么多孩子的面,正义凛然的告诉他们,他们所做的一切是错的。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这么说过。村里的村民不说,那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也没有说过,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大声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她就像那些西方小说中所写的圣母玛利亚,带给了他光明和希望。 所以,今天趁着她和另外一个女知青离开的时候,他偷偷的把她剩下的那一垄麦子收割了。他的手脚很快,他相信那个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此时他心目中的圣母玛利亚,就走在他前面不远处,她的步伐小心翼翼,深怕在已经被雨水打湿的田埂上滑倒。 许建安就也这样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看着那一束手电筒的光,在夜晚的田埂上穿行。 白素起初是不害怕的,她从宿舍出门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可那时候还有月光,借着月光,她还能看见田地里发黄的麦梗。可现在,天已经全黑了,她所见的范围只有这手电筒的方寸之间,而且……她忽然就想起了下午在田里知青们说的狼吃人的故事…… 身后仿佛是有脚步声跟来,这到底是人的脚步声,还是狼的脚步声呢? 白素吓得后背都潮了,握着伞的手开始发抖,她慢慢的加快了脚步,却惊觉身后跟着自己的脚步声也加快了似的。白素越发就怕了起来,可她越怕,就越走不好这田间的小路,一个趔趄就跌倒了。 好在这里离知青宿舍只剩下两三百米的距离,她也不敢回头看,一路小跑着回了宿舍。 许建安站在田里,朝着知青宿舍的方向看过去,见那束手电筒的光已经到了宿舍,这才放下了心来。 他弯下腰,捡起了白素慌乱中遗忘在田埂边的老黄伞,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 刚才他看见白素跌倒,其实是想过来扶她的,可一想到大晚上孤男寡女的,又觉得不方便,所以他才故意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一起身就跑得飞快,好像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一样。 细雨虽小,落在身上也有些微凉意,许建安身上的粗布褂子早潮了,他又往知青宿舍那边看了一眼,见一排房子都已经熄灯了,这才打着伞,往自己家里去了。 白素已经换下了摔跤弄脏的衣服,等她浑身放松的躺倒床上的时候,才想起来她把伞丢了。她急急忙忙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往远处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冷风将她吹得瑟瑟发抖,白素慌忙关上了门,又爬到被窝里。这时候让她再回去找伞,打死她也不敢啊,可那是谢崇给她的伞,她实在不应该就这样丢了。 白素想了想,把闹钟调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半,那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可以趁着天亮,把伞找回来。 ****** 许建安回家的时候,雨下的越发大了,许家老宅后头的那三间茅房,里面的烛火却仍旧跳动着。他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他的母亲梁秀菊正一头钻在鸡窝里,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自从被划分成黑五类,拉出去□□之后,梁秀菊的脑子就受了刺激,用这里本地人的说法就是发了神经,从此脑子不正常了。 此时她光着脚丫子,翘着屁股,半个人的身子都陷在鸡窝里,许建安见状,只急忙上前去拉她,却把她吓了一跳,钻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鸡屎。她看见许建安,却是一脸笑嘻嘻的喊道:“阿明,你终于回来了啊,我肚子饿了,我想吃鸡蛋,想吃鸡蛋!” 阿明是许建安父亲的名字,跟梁秀菊结婚后不到一年,就考上了大学,可谁知道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许家两老到处请人打探,也没有什么消息,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当时和他一起上大学的同学,才知道他在城里另外结了婚,还跟着女方家一起逃到国外去了。 两老就这么盼啊盼,盼着自己儿子能回家,可还没盼到这一天,就纷纷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许建安和他母亲两个孤儿寡母。 “妈,你快进去,这外头冷。”许建安接过鸡蛋,哄着梁秀菊道:“我这就给你煮鸡蛋,你等一会儿。” 梁秀菊就被他拉着进了屋里,屋子里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好在现在是初夏,天气算不上太冷,梁秀菊乖乖的坐在长凳上,看着许建安忙前忙后的,脸上却一本正经道:“阿明,你怎么叫我妈呢,我是你老婆,你得叫我秀菊。” 她说到这里,脸上竟然还有一丝丝羞涩,透着微弱的烛光,依稀有当年新婚时的娇羞模样。 许建安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把锅里的水烧热了,凝视着灶膛里红红的火焰,缓缓道:“好的,秀菊,你等一等,马上就有煮鸡蛋吃。” 可等他煮好了鸡蛋的时候,梁秀菊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摊在桌面上,显得苍白有枯燥。 盛着煮鸡蛋的碗还冒着热气,许建安把碗放下,抱着梁秀菊进了屋子。他帮她盖好了被子,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睡去了,这才推门离开。 ****** 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白素就被屋后养着的几只公鸡给吵醒了。早些年割资本主义尾巴,哪怕是一只鸡、一只鸭都不让老百姓自己养,这两年政策放松了,这才开始允许老百姓自己养鸡养鸭。 知青们就集资买了鸡苗,养在宿舍的后面,母鸡下的蛋可以给他们添菜吃,逢年过节宰一只公鸡,也算是改善了伙食。 白素披上了衣服出门,走到昨天摔倒的地方,哪里还有那老黄伞的影子,她以为是风把伞给刮走了,所以又左看右看的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给他们知青做饭的刘大爷刚巧从田埂上走来,看见白素,只笑着道:“白同志,怎么起这么早?饭还没给你们烧呢!” 刘大爷早年参加过革命,被日本鬼子打折了一条腿和一条手臂,因此他走起路来是瘸腿的,一边的膀子也是空的,袖子打了个结,在身旁一甩一甩的。 生产队知道他参加劳动困难,因此在知青来了之后,就让他过来帮忙烧饭,仍按正常的劳力给他记工分。 这里年轻心善的知青对他也很好,有城里捎来的好东西,都会给他一份。 白素初来乍到,和他并不是很熟,但前世他们却早已经非常熟悉,她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刘大爷,我去帮你烧火吧。”找不到伞,白素也没办法,这么早起来,她也不可能再回去睡一会儿了。 刘大爷却道:“你回去睡,田里要忙,睡不够怎么行呢!” 白素就笑着跟在他的身后道:“我已经睡够了,昨天麦子已经都收割好了,今天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才来,还觉得很新鲜吧?”刘大爷看着她,脸上笑出几圈皱纹来,“等过一阵子,你就会像其他人一样,想着回家了。”白素只笑着没说话。 知青的早饭很简单,就是拿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饭放了水煮成稀饭,然后在锅上蒸一些馒头,一人一碗稀饭、两个馒头,每桌子再放一盘农村腌制的酱瓜当菜吃。 也有人不喜欢吃酱瓜的,就偷偷的买了豆腐乳藏在宿舍,打了饭自己回去一个人吃。 中午和晚上那两顿,一般可以吃到三菜一汤,不过菜基本上是素菜,每隔两三天会做个荤菜,但大多数是村民们自己在河里打的鱼,鸡鸭猪肉就很少吃到了,就是有,分量也是很少的。 这样的饭菜,一个月的伙食费是十块钱外加一斤肉票,等于一天只要三毛多。 但在那个年代,一分钱都能掰成两半花,三毛钱一天的伙食费,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了。 “昨天晚上已经通知过了,请大家今天早上把下个月的伙食费带来。”刚吃完早饭,刘政就站起来宣布道。 众人纷纷上来交钱,轮到欧阳天的时候,那人却只交了钱,一脸为难的开口道:“上个月家里没寄肉票来,这个月没了。” 欧阳天家里条件不错,每个月都给他寄两斤肉票过来,他又怎么会没有肉票呢?只是他一想到这群新来的知青,个个家庭条件不错,这时候他们初来乍到的,肯定都带足了肉票,因此不肯将自己的拿出来。 果然,他这么一开口,那几个条件还不如他的老知青们纷纷说道:“我们这也拿不出肉票来,要不,下个月再补上?” 一下子少了好几斤的肉票,就意味着他们下个月得吃素了。他们现在下地干活,没有荤腥可不行,不说天天吃肉,至少三五天得看见一些肉影子。 白素来的时候倒是带了不少肉票的,可她还想着过一阵子去公社买了肉,给谢崇改善一下伙食,这肉票虽然不能当钱花,但在黑市上也能卖一些钱。 第 11 章(你好,白素同志...) 可她光有肉票,没有钱也买不了东西。况且……想要买东西,还要去公社的供销社,这里离公社十多里路,她连个脚踏车也没有,走着去更是不可能的。 白素想了想,只开口道:“这样吧,我除了出自己的一斤肉票,再拿出三斤肉票,但是有个条件,你们上公社买东西的时候,能不能捎上我一起去?” 刘政正想答应下来,谁知道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陈志勇也站起来道:“我也再出三斤肉票,我的条件跟素素一样,我也想去公社走一趟。” 一下子多出了六斤肉票,这简直让刘政喜出望外,这么一来,他们这个月至少可以吃上好几次肉了。 “当然可以,过两天队里会派人去公社运肥料,你们正好可以搭着他的拖拉机一起去。”刘政只笑着说道。 ****** 白素从食堂吃完了早饭,跟季兰英回宿舍的时候,路上经过陈志勇的宿舍,却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志勇哥,你干嘛把肉票拿出来,不是都说好了,等过几天我饱饺子给你吃的嘛!现在肉票没了,你让我包什么饺子!” 这声音一听就是李慧,季兰英忍不住道:“切……她一个政委家的千金小姐,难道还缺几张肉票吗?还不是自己小气不肯拿出来。” 白素怕她太大声让里面的人给听见了,只急忙拉着她往前走,却听里头陈志勇说道:“你把人家的暖水壶砸了,难道不打算赔给人家了吗?我去公社看看有没有暖水壶卖。” 李慧闻言,越发就生起了气来,只不依不饶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谁让她自己没拿稳!” 季兰英听到这里,早已经听不下去,只一脸愤怒的冲到宿舍门口,指着李慧骂道:“李慧,我告诉你,当时是你冲出来挡在我面前的,大家都看见了,这暖水壶,你不赔也要赔!” 季兰英这嗓门可不是一般的大,她这一嚷嚷,所有的人都探出了头来往这边看,还有人往这边指指点点。 让李慧赔暖水瓶是小,可这样一来,大家都知道,李慧在陈志勇的宿舍里,这让一向蛮横的李慧也红了脸。 陈志勇见状,只急忙从墙角拎起两个暖水壶,递到季兰英的跟前道:“季兰英同志,这是赔给你的暖水壶。” 季兰英看看陈志勇,又看看李慧,扬起头道:“暖水壶是她砸坏的,为什么要你来赔,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这下看好戏的人更多了,这年代不是不能谈对象,但是大家都接受那种光明正大的谈对象,比如季兰英和刘政这样的,可若是暗地里的、偷偷摸摸的谈对象,就难免会让人浮想联翩。 “我……”这下连陈志勇也哑巴了,手里的暖水壶不知道是要递出来还是收回去,只尴尬的看了白素一眼。 “兰英,我们走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白素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上前扶着季兰英离开了。 两人回了宿舍,季兰英还沉浸在刚才胜利的愉悦中,只拉着白素的手道:“素素,你刚才看见了吗?李慧的脸都绿了,还有那个陈志勇,跟他又没有关系,要他多管闲事。” 白素心中却有苦难言,她知道那个陈志勇喜欢自己,前世她被欧阳天骗了之后,渐渐的和许建安产生了感情,但这段感情却遭到了她母亲的极力反对,后来,迫于家庭的阻力和舆论的压力,在白素回城之际,她选择了和许建安分手。 而陈志勇,正是她回城后,母亲给她安排的第一个相亲对象。当时陈志勇比她先回城,但因为两人在同一个地方插过队,白素对他至少是感到亲切的,可就在她打算彻底忘记许建安,和陈志勇结婚的时候,事情却又发生了变数。 陈母反对这门亲事,理由很简单,虽然白素有一个当司令的继父,可她毕竟姓白,她毕竟是资本家的后代。白素的母亲所以为的能跨越阶层,在别人的眼中只是笑话。 她和陈志勇的婚事就此作罢,几个月后,陈志勇娶了和他更门当户对的李慧为妻。 “素素……素素你在想什么?”季兰英的声音一下子拉回了白素的思绪,她对许建安所做的一切,和陈志勇相比,又好了多少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白素站起来道:“我出去上工了,你在宿舍好好休息,暖水壶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 接下来好几天的劳动,都是在晒谷场脱粒。 因为离谢崇的牛棚很近,白素时不时会带一些东西过来,有时候是白面馒头、有时候是一卷挂面,还有时候是刘大爷烙的梅干菜烧饼。 谢崇一边吃着手里的烧饼,一边还不忘叮嘱道:“以后你还是少来,让人知道了不好。” 白素就着煤炉上的热水给他倒了一杯水,只笑着道:“他们都渴了,想着喝水呢,我就说我来这里给他们烧一壶水,等水开了就走。” 她在煤炉跟前坐着,白皙的脸颊被熏得红扑扑的。 谢崇就看着她问道:“怎么样,这里的劳动生活还适应吗?” 白素点了点头,忽然就扫见谢崇门背后的那把黄伞,那伞竟还像原来一样,就靠在门背后。 “姑父,那伞……”白素一惊,顿了片刻忽的就恍然大悟,只开口道:“姑父,那天是你跟在我后面送我的?” 谢崇噎了一下,伞是许建安拿回来的,说是白素落在田埂上的,所有他就顺手带了回去。 “嗯……这个……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我不放心。”谢崇只好承认下来。 “那你下次好歹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是狼呢……”白素一脸后怕,要真遇上狼,那她就死定了。 谢崇听她这么说,只笑着道:“这个季节山里头猎物多,狼一般是不会下山来的,不过等到了冬天就说不准了,所以到了冬天,晚上一定不能出门,明白了吗?” 白素点了点头,又递了一块梅干菜烧饼给谢崇,那人一边吃,一边道:“还是刘大爷做的梅干菜烧饼好吃,我这有阵子没吃到了。” 他们两人正聊着,忽然有人走进来道:“谢老师,我给你带了几个煮鸡蛋过来。” 白素抬起头,就看见许建安穿着一件已经破洞的汗背心,沾着满头满脸的麦穗,掌心还捧着几个鸡蛋,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看见白素,先是愣了愣,随后脸上就流露出一种局促不安的表情来。 倒是谢崇没有在意,只请他进来,又指着白素道:“这是我外甥女白素。” 白素就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又听谢崇说道:“这是许建安,我在柳溪村的……朋友。” “是学生,谢老师……”许建安这时候才急忙开口道:“我是您的学生。”他看着谢崇,眼中满是感激和敬佩。 “不管怎么样,我都把你当朋友。”谢崇只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好。”就在这时,白素已经站了起来,她伸出手,眼神真挚的看着许建安。 这一世,他们终于可以比上一世更早的认识彼此。 “你……你好。”许建安也看着白素,脸上闪过片刻的呆滞,却迅速的放下了鸡蛋,正当他就要伸出手握住白素的手掌时,他忽然就停下了动作。 白素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他飞快的转身来到牛棚的外面。 牛棚外头放着一口水缸,许建安揭开盖子,用葫芦瓢舀了一勺,左右冲洗着自己的手心,等洗干净了,才重新回到房里,正想就着汗背心擦手,谢崇却已经给他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旧毛巾。 “用这个擦吧。” 许建安接过了毛巾,使劲的擦了两下,谢崇见他紧张的模样,索性说道:“你干脆去外面,把脸也洗一洗。” 他这一句一说,许建安就像是得了圣旨一样,拿着毛巾就出去了。 白素又在长凳上坐了下来,看着外头忙碌的身影,忍不住笑了笑。 “小许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谢崇也笑了起来,“平常看上去很沉稳,没想到见到女同志也会害羞。” 这话若是让许建安听见了,他一定会反驳,其实他看见女同志从不害羞,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见白素,他的整个人就都不听使唤了。 白素只是笑着点头,等许建安再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脸上、胳膊上连一根麦穗儿也找不到了,古铜色的皮肤细腻平滑、露出匀称的肌肉线条来。 这次,是他先伸出了手,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的,开口道:“你好,白素同志。” 第 12 章(素素,你想家吗?...) 这次,是他先伸出了手,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的,开口道:“你好,白素同志。” 白素也站起来,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握住了许建安的掌心,诚恳道:“你好,许建安同志。” 两人的手掌分开的时候,白素看见许建安眼角闪烁的泪光,她知道他期待别人喊他这一声“同志”,已经期待了太长时间了。 工人阶级是同志、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是同志、无产阶级劳动者也是同志,可唯独他、唯独许建安,他不是同志,他是需要改造的,地主老财的后代。 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谢崇看见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的波涛,而白素的一声“同志”,给予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安慰,他有些感叹,又有些安慰,这样的肯定,对于此时此地的他们,实在是难能可贵。 “水烧开了,我要走了。”白素转头看了眼已经冒着水泡的茶壶,对谢崇道。 “小许带了鸡蛋来,不如吃一个鸡蛋再走吧!”谢崇只开口,从桌上拿了一个鸡蛋递给白素,又拿了一个鸡蛋塞给许建安道:“你不要老是给我送吃的,你现在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己要多吃点。” 许建安只推辞道:“我前两天才吃过鸡蛋,我妈半夜说要吃鸡蛋,结果我煮熟了,她又睡着了,第二天又死活不肯吃了,所以都被我一个人吃了。” 提起他母亲,许建安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谢崇就关切道:“你母亲身体好点了吗?还是老样子吗?要是能带她去大医院看看,应该会好的快一点。” 许建安点点头,整个眉心都皱了起来,但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又抬起头来,脊背挺得笔直的,坚定道:“等将来有钱了,我一定带她去省城最好的医院看大夫。” ****** 晚上刘政就跑过来通知白素,第二天早上六点,队里的拖拉机就会在晒谷场那边出发,把这几天脱粒的麦子先运一批去公社,再去公社的化肥站运一批化肥回来。 白素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许建安是队里唯一的拖拉机手,原本这么重要的职务,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的,只是当年队里好不容易凑钱买了一辆拖拉机,愣是没有人会发动,后来生产队长张国庆就说,谁第一个把拖拉机发动,这拖拉机以后就交给谁开了。 可这拖拉机是新鲜玩意儿,谁也不敢动啊,万一给搞坏了,那可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的,就这样,最后只有许建安上去试了试,没想到一下子就发动了起来。 张国庆虽然也不乐意,可也不能说话不算话,所以,这拖拉机就交给许建安开了。 她今天才见过许建安,明天一早又要见了,白素一想到这里就感到心情愉悦,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她是很想对许建安好的,可一想到她穿越前那一次的见面,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去打扰他的生活,因为事实已经向她证明,没有她,许建安也过的很好、很成功。 “明天你就可以去公社玩了,怎么唉声叹气的呢?”季兰英看见白素对着镜子叹息,只笑着道:“我交代你买的东西,你可帮我留心着点,我跟刘政打听过了,公社里是有个新华书店的,你先帮我把那几本书买了,我已经写信给了我哥,让他帮我把我的课本都寄过来。” 有了白素的鼓励,好几个知青对恢复高考都很关心,但只有刘政和季兰英,打算开始真正复习起来。 “我知道了,不过你这几本书,只怕公社的书店未必能买齐,我看有什么给你买什么吧。”白素拿出笔记本,把季兰英告诉她的那几本书书的书名都写上了,又列了一下她明天自己要买的东西,以及为别人代购的物品。 暖水壶两个、肉三斤,面粉五斤、劳保手套三双、毛巾两块…… 下午在牛棚里的时候,她看见谢崇递给许建安的那块毛巾,很干净,但也很破旧。 “你早点睡吧,明天早上六点就走,别到时候赶不上。”季兰英跷着两条伤腿躺在床上,幽幽的叹息道:“我本来以为,见到了刘政,我就不会想家了,可没想到只要天一黑,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家。” 她顿了顿,转头问白素:“素素,你想家吗?我们已经来了一周多了……” 白素摇了摇头,她不想家,因为这个记忆中的家,已经离她很遥远很遥远了。 ****** 第二天一早,白素就早早的起来了,她今天穿了当天来柳溪时候穿的那一身绿军装,带着红五星军帽,这个年代的人思想保守,只要稍微穿出挑一点,出门就会被人盯着看的,而这一身绿军装,却是怎么穿都不会出错的。 况且……穿上了绿军装,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知青,对你的态度也会好上不少。 但白素毕竟还是爱美的,所以绿军装里头,她特意穿了一件白底粉绿的小碎花衬衫。 季兰英还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白素就回声道:“兰英,我走了,下午回来给你包饺子吃。” 季兰英在睡梦中嗯了一声,翻身又打起了呼噜。 这个时节六点钟天就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白素走在田间的小径上,微风拂面,只让她觉得神清气爽,她甚至不由自主的哼起了小曲来。 晒谷场就在眼前,放佛她美好的生活,也就在眼前。 等她到晒谷场的时候,就看见小队长张建设带着几个男人,扛着装麦子的麻袋,一袋袋的把麦子往拖拉机上送,许建安就站在拖拉机上,把他们送来的麦子垒起来。 几个男人看见白素,眼睛早直了,只有在拖拉机上埋头干活的许建安没有在意,等他发现手底下的麦子都垒完了的时候,才看见白素来了。 “白……白同志。”张建设又结巴了,只听他继续道:“你……你来的真真真早,麦麦麦……麦子还没装好。” 边上几个男的都憋着笑,赶紧回仓库继续搬麻袋。 白素只微笑道:“没事,你们慢慢搬,我不着急。” “那那那……那你等会儿。”张建设说完一句整话,终于送了一口气,也转身进去搬麻袋。 白素就站在拖拉机旁,她抬起头,就看见许建安满头大汗的蹲在麻袋上,身上的衣裳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又觉得什么都不说,似乎太生疏了点,他们昨天已经正式认识了。 白素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了想片刻,这才抬头道:“许同志,今天要搭你的车,麻烦你了。” 许建安的心也是砰砰的跳着,白素主动跟他说话,他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尽量保持平静道:“不麻烦、车是队里的,不是我的。”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像张建设一样结巴。 “那也要谢谢你……愿意带我。”白素只笑着道。 许建安的脸忍不住就红了,好在张建设他们已经又搬了一批麻袋过来,他急忙接过了,往更高的地方垒了起来。 直到麻袋垒的都快看不见顶了,他们才停下了动作,又用几根拇指粗的麻绳,把所有的麻袋都固定住。 这时候陈志勇才匆匆赶来,说他也要跟着去公社。 张建设看看白素,又看看陈志勇,只开口道:“前面已经坐不下了,做车顶上去吧!” 白素看了一眼高不见顶的麻袋,眼神有些发怵。 张建设却道:“说的是你呢,陈志勇同志,难道我们能让女同志坐车顶吗?”他刚说完话,一个跨步,三下五除二的,就爬上了车顶,只朝着陈志勇招手道:“我拉你上来。” 陈志勇哪里坐过这样的车,根本爬不上去,最后还是几个小伙子一起把他给架上去的,可他上去才一秒钟,往下头看了一眼,就哀嚎道:“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去了,这太吓人了!” 又花了好大的劲儿,陈志勇才从那麻袋上下来,落地的时候还觉得两条腿有点晃悠。 他看了一眼白素,想起方才自己的丑态,只觉得又冏又羞,可他又实在没办法克服,只好硬着头皮道:“素素,那只能麻烦你自己一个人去公社了,这是别人托我买东西的清单还有钱……” 去一趟公社不容易,人可以不去,但东西还是得买,陈志勇再不好意思,也只能开口了。 白素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背包,斜背在身上道:“你放心吧,东西我会带回来的。” 第 13 章(我要肥肉我要肥肉!...) 在吵杂的发动机声中,拖拉机驶出了晒谷场。 白素被安排坐在了许建安边上的位置上,可实际情况是,拖拉机前面的驾驶员做的位置,是很少坐人的,因为驾驶员需要坐在中间,才能更好的操控拖拉机。 白素小小的一个人,就坐在了驾驶座最边上的位置。 好在这座位是加工过的,两边都焊上了铁栏杆,她可以扶着。 但那时候的道路很不平稳,一颠簸起来,白素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随时就要离开坐垫,飞出去了一样。 许建安一开始也很紧张,这样的美人坐在身边,谁又能不紧张呢?可他一旦发动了拖拉机,全神贯注的投入到驾驶中之后,他的紧张就慢慢的缓解了许多。 “白素同志,你可以往里边坐一点,外面不安全。”许建安扫了一眼危襟正坐的白素,只好心提醒道。 “好的。”可现在却轮到白素紧张了起来,当然……她不是因为和许建安坐得太近而紧张,而是因为……她真的很久没有做过这样颠簸而又危险的拖拉机了。 之前去柳溪的时候,虽然也是坐的拖拉机,也一样颠簸,可那好歹坐在车斗里……现在就……感觉随时颠一下就能掉下去,她握着栏杆的掌心已经有点疼了。 白素皱着眉心,一手扶住铁栏杆,一手抱着怀里的背包,身体随着拖拉机的颠簸高低起伏,一双脚更是垫着脚尖,死死的踩着脚踏。很快……她的额头上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红。 许建安虽然专心开车,却也有些不放心白素,时不时往她这边扫一眼,结果这一眼就扫出了问题,他没在意路边上躺着的一块大石头,后轮直接压了上去。 拖拉机狠狠的颠了一下,白素的身子都差点儿从垫子上飞出去,屁股再落到垫子上的时候,她惊魂未定的喊了一声。 “哎哟……” 白素脸一下子吓的煞白的,前几天割麦子磨出来的水泡,也给磨破了,掌心都流血了,疼得她眉心都皱了起来。 许建安急忙就把拖拉机停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城里的姑娘竟这样娇嫩,不过是坐个拖拉机,扶个扶手,还能把掌心给磨破了。往常队里也有搭他车去公社的女同志,可人家连扶手也很少扶一下,一路上竟顾着东张西望的,哪里有半点紧张的样子? 再瞧瞧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方才吓出来的,还是疼的。 许建安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白素发现车停了下来,怪不好意思的,先开口道:“我没事,你继续开啊。”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带着肥皂馨香的旧手帕,把掌心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前两天季兰英还说用针把水泡挑开就能好的快点,只是她害怕,下不了这狠手,就想着等它自己好,结果今天真的给磨破了。 这时候躺在车顶的张建设也发现拖拉机停了,正要问怎么回事呢,只听许建安说道:“张队长,把上面的麻绳扔一条下来。” 他们去公社运东西,还带了不少麻绳。 张建设就扔了一条麻绳下来,许建安把麻绳对折,在拖拉机一侧的扶手上打了一个套结,又拉着麻绳,把另一端和另一侧的扶手系紧。这样一来,这条麻绳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安全带,正好把白素和张建设圈在了拖拉机的坐垫上。 “这样就不会摔下去了,你不用扶那么紧。”许建安说完,重新发动了拖拉机,从麻绳下面钻了进来。 白素心里感叹,他一向是很细心的人,却也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前世直到欧阳天和她分手,她资本家女儿的身份暴露之前,许建安几乎没有跟她有过任何的交集。 直到后来,她也被人说闲话、被人取笑,他们两个才渐渐的走到了一起。可现在,白素知道……许建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谢谢你。”白素轻轻的开口道,但拖拉机的噪声太过刺耳,许建安也许根本就没有听见。 ******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拖拉机终于到了公社,白素先下了车,她要去供销社买东西,但许建安和张建设先要去缴麦子,再去化肥站运化肥,不过他们约好了,等他们运完化肥,就到供销社门口的大路上接她。 白素打算先去书店买书,只是这里果真跟她想的差不多,有好几本书店里都没有,国家停止高考都十一年了,以前的复习资料早没了。白素勉强买到一本古汉语词典,一本英文词典。 书架上放着整排整排的□□语录和□□,那时候最流行的,就是手掌大的连环画。书店很小,只有两排柜子,白素很快就看完了,最后她把书店里仅剩的最后一本英文词典也买走了。 营业员看见白素抱来这几本书,一再确认道:“同志,你真的要买这几本书吗?”自从她在这里做营业员,就没有人买过这几本书,要不然也不至于上面都落灰了。 “是的,麻烦您帮我包一下。”白素礼貌的把书递过去,付了钱,等营业员用报纸包好了,这才拎着离开。 下一站就是供销社。 这几天各个大队都在农忙,收割的麦子一批批的往公社送,所以每天来公社的人也很多,这时候供销社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白素拎着书排在队伍里,鲜艳的绿军装在队伍中尤为亮眼。 倒也不是没有别人穿绿军装,只是别人的军装浆洗的多了,就没有那么鲜艳的颜色,而白素的这一套还是崭新的,除了下乡那天穿过,这还是她第二次穿。 女孩子脸蛋光滑,皮肤白皙到几乎透明,虽然是一头齐耳的短发,可穿着军装,带着军帽,别提有多精神了。 白素很快就发现,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就往她这边看过来了。 “这是哪个大队的知青?”已经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以前没见过,大概就是前几天新来的那一批吧?” “你看她那皮肤白的……哟,都能掐出水来。” “这世上咋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白素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她天生白皮肤就算了,还很耐晒,这几天一直在田里干活,也没见晒黑了多少,无怪乎她们那么好奇了。 “闺女,叫什么名字?城里来的?”排在她前面的大娘忍不住就跟她搭讪了起来。 “大娘您好,我叫白素,是今年刚下乡的知青。”白素微笑着回答。她前世性格内向,没有必要几乎是不怎么跟人交流的,可现在她却很想让自己改一下,哪怕不能像季兰英那样成为众人的小喇叭,但至少……她这辈子,想做一个让人感到亲切随和的人。 “白素,这名字可真好听,配你。”大娘说着,又回头找她的前头的熟人聊天,笑得嘴都何不拢道:“那姑娘理我了、理我了!谁说城里姑娘眼珠子长脑门上的,我看着就很随和。” 大娘跟前的年轻媳妇就往后瞄了一眼,总觉得瞧着这姑娘通身的气派,不像是一个随和的人,可她笑起来的时候,又确实让人觉得很舒服。 很快就轮上白素买东西了。 营业员在柜台里头喊道:“肥肉还剩最后五斤。” 白素只听见身后一排声音跟着喊道:“我要肥肉我要肥肉!” 白素也要肥肉,可她不好意思喊出来,她想买一些肥肉熬了荤油,送一点给谢崇。她听见排在她前头的两个人商量道:“就还剩五斤了,要不咱每人二斤半,分一分吧?” 这下可真是完了大蛋了,她连一斤都买不到了。 白素苦着一张脸,看着柜台中的那块肥肉,眼神别提有多失落了。 大娘回过头,就看见排在她身后的模样俊俏的小姑娘,正一脸悲伤的看着柜台里那块肥肉,那乌黑清澈的大眼睛里,似乎已盛着闪闪的泪光。 “闺女,你也要买肥肉?”大娘问她道。 白素脸颊泛红,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能不能留给我一斤,只要一斤就够了。”这样她再买两斤五花肉,把上面的肥肉切下来,就可以熬上一大碗的荤油了。 “行吧,大娘我就少买一斤,留一斤给你。”前面的大娘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没想到前头的年轻嫂子也跟着道:“让你一个人少买,那多不好意思,这样吧,咱俩一人买两斤,剩下的一斤就给这姑娘吧。” “谢谢,谢谢嫂子,谢谢大娘。”白素高兴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要是在前世,她还是那么内向孤僻,不搭理前头的大娘,那哪能赶上这样的好事呢! 后面的众人一听肥肉卖光了,纷纷传来叹息声。 白素如愿以偿的买到了肥肉和五花肉,高高兴兴的去别的柜台排队了。 暖水壶、手套、毛巾、还有陈勇志拜托她带的布料和汗背心。 白素接过布料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许建安那一件破破烂烂的褂子。 就连他上次穿的汗背心,后背上也有一个大洞。 白素想了想,对营业员道:“汗背心给我多拿两件,要一件小号的,一件大号的。” 第 14 章(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这样一下子就花掉了好几张布票了。 白素想了想,又让营业员给她扯了三米的的确良衬衫布,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隔壁小队有个嫁给当地村民的知青家里有缝纫机,到时候她可以去借用一下。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但白素却还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记得当时,她是在她家的缝纫机上,给许建安做了第一件白衬衫。 后来队里条件好起来,好几家人家都买了缝纫机,她就不用跑去隔壁队借缝纫机了。 “闺女,你买的东西可真不少啊!”没想到白素又遇上了刚才一起排队买肉的大娘。 “都是帮朋友们带的。”白素把布料收好,大包小包的拎起来,一手还提着两个暖水壶,她本来人就瘦小,这么一来,倒像是一根旗杆上挂了无数的东西,看上去有些好笑。 “你看你这东西,怎么拿呀?”大娘蹙着眉心道:“你们队的同志也真是的,采购东西应该派个年轻力壮的同志来。” 白素就笑着道:“大娘没事儿的,我拎到门口就行了,队里的拖拉机一会儿会来接我的。” 白素拎着大包小包走到门口的时候,许建安还没过来,她把东西放在路边,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就听见方才的跟她一起买肉的大娘冲着外头招手道:“卫民,这边!” 白素顺着她喊的方向看过去,就瞧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小伙子骑着单车从马路对面过来。 她一下子就被他骑着的那一辆二八大杠的永久牌自行车给吸引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么一辆新自行车,少说也要一百来块钱,在路上看见这样的自行车的震撼程度,堪比看见未来的豪车。 白素心里一下子就个念想,要是她也能有这么一辆自行车,那该多好啊!以后就可以骑着自行车抽空来公社,不用坐那颠死人的拖拉机了。 小伙子很快就到了门口,就在白素身边不远的地方,大娘把东西都递给了他,这才朝着白素这边笑道:“闺女,那我就先走啦。” “大娘再见。”白素大大方方的开口,只是没忍住,又往那辆闪瞎眼的自行车扫了一眼。 张桂香坐上了车后座,车子骑出去还没有十步远,她就拉着他小儿子的衣服道:“看见了没,那闺女俊不俊?” 刘卫民刚才只是匆匆一瞥,压根就没有留意什么女同志,这时候被他母亲这么一提,回头想想,还是没有啥印象,只蹙着眉心道:“妈,我没看见!” 张桂香没好气的掐了刘卫民一把,冷哼道:“你这个二愣子,你没看见她刚才看你的眼神都直了吗?” 刘卫民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不知所以。 ****** 白素在门口等了大约十来分钟,许建安他们终于来了,一拖拉机的麦子变成了一拖拉机的化肥,不过这化肥的高度并没有麦子那么夸张,边上还留着一排让人坐的位置,这味道就……有些熏人了。 许建安帮白素把东西搬上了拖拉机,看见她掌心的手帕都被污血弄脏了,他兜里倒是放着一块干净的手帕,只是没有勇气开口,正当许建安咬了咬牙,打算把帕子拿出来的时候,却听张建设说道:“小许,回去我开拖拉机,你坐后头。” 化肥的味道太大了,张建设的鼻子吃不消,从化肥站过来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白素一想到自己要和张建设坐前头,只急忙道:“那我也坐后面吧,后面宽敞,更安全些……” “那……那那行,就是味道……味道……”张建设一遇上白素就结巴,说完这一句,一连串打了三个喷嚏,这才缓过神,蹙着眉心道:“味道不好闻,太上头了。” 白素就笑着道:“没事的,半个小时就能到,忍一忍就过去了。” 等白素上了车,拖拉机发动了起来,白素才明白过来,就算只有半个小时,这也是很艰难的一段旅程,并不是她轻飘飘的一句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那化肥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白素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被气味熏的眼眶都通红的。 偏偏坐在她边上的许建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从他坐上来到现在,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倒显得她很娇贵一样。 白素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原本脏了的手帕就更脏了。她只好把手帕反过来叠了叠,又继续用着。 “用这个吧。”许建安终于看不过去,从裤兜里拿了帕子出来,递给白素道:“干净的,今天早上出门才带上的。”他原本没有用手帕的习惯,但是和谢崇接触多了,发现不管何时何地,有一块干净的帕子可以用,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 后来谢崇托人从城里买帕子的时候,他也顺带匀了两块,这一下用了两三年,都已经旧了。 白素接过了帕子,全棉的材质因为浆洗而变得有些僵硬,但这也恰恰就证明了这是一块干净的手帕,上面甚至还带着许建安的体温。 “谢谢。”白素看着他道,拖拉机噪声嘈杂,她这一次尽量说的大声了一些。 许建安却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了白素的眼神,过了片刻才有些局促道:“不用谢。” 两人之前的气氛又沉默了几分。 白素很想打破这种沉默,又怕自己的主动会给许建安带来困扰。他身上有一层厚厚的壳,如果不能先打开他的壳,就没有办法走进他的心里去。 过了良久,白素才道:“你跟我姑父认识多久了,你怎么会是他的学生呢?”这些问题,她倒是一早就想问了,前世他们虽然有过一段恋情,可她却并不知道,原来许建安还是谢崇的学生。 “谢老师是咱永安县县道的设计师,两年前修路的时候认识的,后来他被下放到了咱大队之后,我经常去看他,他就说……要教我继续念书……” 许建安说到这里,多少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其实一开始谢崇说教他念书的时候,他是拒绝的,那时候的他,经常被队里的小孩辱骂、殴打……他觉得他的生活只有绝望,读书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可谢崇却不这么认为,他在那简陋的牛棚里完成了长桥公社水利疏通项目,拿着设计图纸对他说:“你看,你觉得读书没用,可若不是我读了这些书,我又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可以挺直腰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那些轻视你的、想要改造你的、对你横眉怒视的人,他们还是会来到你的面前,请你帮助他们,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这一席话就像是熊熊的烈火,一下子将许建安的内心燃烧了起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醍醐灌顶的作用,让他一下子看清了人生的前路。 从那以后,不管风吹雨打,每个晚上,他几乎都会偷偷的去谢崇的牛棚,那里就是他最明亮的教室。 白素听他这么说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下雨的阴天,昏暗的牛棚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他们有着同样不光彩的出身,但他们并不因为世道的不公而颓废,依旧努力的在泥泞中寻找出路。 生命的意义,不就是存在于这分分秒秒的奋斗之中吗?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上一世,她离开许建安之后,他能继续积极向上的活着,而自己……却只拥有平淡而庸碌的一生。 拖拉机忽然间重重的颠簸了一下,白素一个没坐稳,整个人都倒在了许建安的怀里。 白素还没有从方才的遐想中清醒过来,突如其来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让她的脸颊一下子涨的通红的。 “对……对不起。”白素只急忙从他怀中起来。 可谁知道就在下一秒,新的颠簸又来了,她还没坐稳,身体再一次往许建安的怀里撞去。 这一次她有所防备,因此用手掌轻轻的撑了一下,可这一撑,两只手就全按在了许建安的胸口。那偾起的肌肉跟铁块似的,烙得白素的掌心都疼了。 白素急忙松开了手,拖拉机却再次颠簸,这次连手都来不及撑了,她一头就埋在了许建安的胸口。 “唔……”白素只觉得脑子很热,不知道是自己脸颊的热度,还是许建安胸口的温度。但她能感觉到,藏在他胸口的那颗健康有力的心脏,正勃勃的跳动着。 终于,拖拉机停止了颠簸,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白素的身子扶正,她终于又稳稳的坐直了。 “对……对不起。”白素整个人都是晕的,也许早已经被这化肥呛人的味道给熏晕了。 “没关系。”许建安沉声道,接着又不动声色的,往离她更远的地方挪了挪,转头吹着风。 第 15 章(兰英,记得帮我保密啊!...)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柳溪大队,张建设直接把拖拉机开到了知青宿舍门前。 季兰英在宿舍休息,听见拖拉机的声音,只高高兴兴的迎出来。 “素素,你都买啥了,快给我看看!”季兰英一边上前帮忙搬东西,一边说道:“你还买肉了,真要给我包饺子吃吗?” 白素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心虚了起来,只稍稍的点头了头道:“嗯,下午我还要上工,咱们得抓紧点。” 季兰英高兴的合不拢嘴,笑着道:“知道刘大爷昨天挖了好多荠菜,先借来和馅儿,等下午我再挖了还给他。”季兰英说着,也不着急看她买回来的书,就兴匆匆的去了食堂。 许建安就帮白素把东西送到了宿舍门口。宿舍门是开着的,能看见里面干净整洁的白墙,床单铺得平平整整,连一丝一毫的折痕都没有。 白素心里虽然想请许建安进去坐坐,但她还是忍住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没到这份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那就……谢谢许同志、谢谢张队长。”白素朝着两人微微点头。 倒是张建设先开口道:“不……不不客气,下次还想去公公公社……告告告诉我。”他一边说,一边着急得面红耳赤,现在进了队里了,要是被别人听见,又要拿这事儿取笑了。 白素微微一笑道:“谢谢。” 许建安却还是没有说话。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拖拉机很快就开走了,白素朝着拖拉机冒黑烟的地方看过去,许建安的身影早已经看不见了。 不管如何,这一世,他们已早早的认识了。 ***** 食堂有三口大铁锅,白素借了其中的一口,在里头熬荤油。 季兰英说放些肥肉拌饺子馅才好吃,况且用五花肉的肥肉熬荤油,也太奢侈了。 但白素还是想先熬出一碗来,一会儿给谢崇送去,他那牛棚里只有一个煤炉、一口锅,只怕平常连一道像样的菜也吃不到,有了荤油,再拌一些酱油,这酱油拌饭的味道就不要太好了。 肥肉放入锅中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很快荤油的香味就飘满了整个食堂。 “这也太香了。”季兰英只觉得鼻子不够用,努力的吸着香味,仿佛每吸一下,就是饱饱的尝了一口。 “素素,一会儿熬好了荤油,我要多吃几块油渣,我都好几天没有大块吃肉了。”季兰英咂了咂口说道。 “你只能吃两块,多的就不行了。”白素只回道。 “为什么不行啊,你这也太小气了。”一计不成,季兰英干脆撒起娇来。 “不是我不让你吃,你这两条腿上都有伤呢,吃太多油渣万一伤口感染了呢?还是清淡一点的好。”白素只一本正经道。 季兰英看看自己的两条腿,也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一来就受伤,好几天不上工,已经有人对她颇有微词了,说她仗着是知青干部的对象,就开后门,故意不上工。 “好吧,好吧,听你的。”季兰英只无奈道。 两人忙活了半天,终于在知青们中午放工之前忙出了三斤饺子来。 她又把油渣和荤油分别打了包,趁着大家伙都回来吃东西,带上了饺子和东西,去牛棚看望谢崇。 “兰英,记得帮我保密啊!”白素把谢崇的事情告诉了季兰英,让她不要对外伸张。 “啊!原来那个谢老师是你姑父啊,那那天你陪我去上药都没告诉我!”季兰英只惊讶道。 “那天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我只知道他被下放了,并不知道他被下放在哪里。”白素只蹙眉道。 季兰英偷偷往门外看了一眼,见外头没人,只小声道:“那你早去早回,这会儿正好大家都不在田里。”季兰英说着,还有些不放心,只小声道:“你自己也当心一点,反正还是不要让人发现你跟他有来往。” 白素点点头,背上热腾腾的饺子,匆匆往牛棚那边去。 ****** 白素一路跑得飞快,生怕饺子砣了,等她来到牛棚的时候,就看见谢崇打了一碗水,正打算就着凉水泡馒头吃。 那馒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看上去又黑又硬,白素只急忙道:“姑父,我饱了饺子。”她匆匆的走进去,把她带来的东西一样样的放到小桌子上。 “我熬了点荤油和油渣,下面条或者吃饭的时候都可以拌着吃……”她把老式的铝制饭盒打开,递到谢崇的跟前道:“您先吃饺子。” 谢崇接过饭盒,看着她温柔的动作和清脆的言语,眼眶渐渐有些湿润,只哽咽道:“素素,你长大了……”他顿了顿,还是道:“但你还是少来我这里,被人知道了不好,尤其是你母亲……” “我不会跟我妈说的。”白素低下头,坐在谢崇对面的小凳子上,眼中闪着坚定的光道:“她有她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 “所以你才会来这里插队当知青吗?”谢崇猜测道,因为以他对白素母亲的了解,她应该会给白素安排一个更好的去处。 白素的眼眶却忽然红了起来,谢崇又如何会知道,她在她母亲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那新建的家庭、以及司令夫人的称谓。 当年她被继兄康志伟表白,他们为了康志伟的前途,把她送到了柳溪。直到康志伟结婚生子,白素也提出要和许建安结婚的时候,他们才想起了还有这个女儿,才开始不能容忍许建安这样的农村女婿,干预起了白素的婚事。 “姑父,能不能不要再提我的母亲了。”白素有些低落的说道。其实母亲对于她来说,甚至没有眼前的谢崇更熟悉,因为自从她回到这个年代,她还没有见到过那个女人。 她甚至连那个女人现在是什么模样,都有些记不得了。但有一点她可以确认,她长得很好看,是一个优雅高贵的女人,所以才会生出白素这样的漂亮女儿。 可那个年代的婚姻,并不只依靠一个美丽的外表,家世、成分、饭碗,缺一不可。 但白素却只遗传到了她的外貌,她的长袖善舞、她的为人处世,她什么都不会。 所以她只能被她指着鼻子骂道:“为什么我会生出你这样没用的女儿!” “不提你母亲,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你姑妈的信。”谢崇放下手里的饺子,从枕头边翻了翻,拿出一叠的票据出来。 “这些你拿去用。”谢崇把手里的票据递给白素。 白素只急忙道:“姑父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你的东西,你要是这么做,我以后可真就不来了。” 谢崇却一个劲把东西往白素怀里推,笑着道:“我一个被下放的臭*老九,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我是来劳改的,不是来享福的,要让他们看见我天天好吃好喝的,还不闹出事情来?” “……”白素一时也没话说了,这个年代讲究财不外露,稍微有点钱就会被红眼病顶上,谢崇还当真不能过的太好。 第 16 章(饺子下酒,绝对一流...) 白素在小桌子上找了个干净的空碗,把另外一盒饺子倒进去,心一横道:“我去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么两件汗背心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尺码,就都买了回来,反正只要能穿就行。” 她一说谎就手抖,一个饺子掉到了桌面上,她眼疾手快的就又夹进了碗里,这才笑着道:“姑父,那我可就回去了。” 谢崇扫了一眼还剩下的饺子,只蹙眉道:“你怎么带这么多过来,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白素当然知道他一个人吃不完,但她也知道,许建安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补课,这么多饺子两个人吃也够了。 “吃不完就慢慢吃嘛!”白素只高高兴兴的从牛棚里走了出去。 ****** 等她回到知青宿舍的时候,大家伙基本都已经吃过了中饭,在宿舍休息。 季兰英早已经给她留了一碗饺子,白素一边吃,一边听季兰英道:“你不知道,大家伙看见我吃饺子,那可真是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特别是那个李慧,眼珠子瞪得比铜陵还大,她还去找刘大爷,问他为什么我们有饺子吃?” 季兰英一边说,一边还把李慧的神色模仿的惟妙惟肖,惹得白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一点都不夸张!”季兰英笑的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我以前也觉得她不是这么夸张的人,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原来李大小姐还能为一碗饺子折腰。”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即便是像李慧这样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人家,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包饺子吃。 况且他们还在食堂里熬了油渣,这香味、这杀伤力,可实在是太强了。 “要不剩下的饺子,咱晚上让刘大爷做成煎饺,一桌子一盘,让他们每个人也都尝尝味道。”白素品着美味的饺子,着实觉得这饺子就是人间独一无二的美味了。 “大家一起吃?”这想法让季兰英觉得有些心疼,“咱忙了一个半小时,就便宜了他们了?我可是连刘政都没舍得给他尝几个呢!” “你呀你……”白素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多年之后,大家纷纷离开这个地方,而谁又能记得今晚的这一顿饺子呢? ****** 上午去了一趟公社,下午依旧在晒谷场脱粒,直到天快黑了,许建安才回家冲了一个冷水澡,匆匆又来到谢崇的牛棚。 谢崇早已经在牛棚里点了一盏油灯,他还难得把小桌子从窗下搬开,放在屋里唯一的一块空地上,上面摆着一盘饺子、一碟油炸、一碟花生米,还有两个小酒杯。 遇上心情好的时候,谢崇会想要喝两杯小酒,可以陪他的人,就只有许建安了。 “还没吃晚饭吧?”谢崇招呼着许建安坐下,只笑着道:“我这难得有可以招待人的东西,就想着喊你过来了。”他下午就悄悄给许建安留了口信,让他晚上过来陪他喝酒。 饺子是中午煮的,放在锅里又蒸了蒸,上头还冒着热气。 许建安就想起白天在知青宿舍门口,白素说的要包饺子吃。 她若是知道她辛辛苦苦包出来的饺子还落到了他的腹中,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这饺子不错。”许建安提起筷子,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总觉得无功不受禄,他怎么能吃她包的饺子呢? “觉得不错就尝尝。”谢崇没有看出许建安心中的疑虑,只伸手夹了一个饺子,放到他跟前的醋碟里:“我是真没想到,我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外甥女,如今厨艺还真不错哩。” 许建安就着醋碟咬了一口,饺子皮薄馅儿多,汁水顺着缝隙流出来,吃一口满嘴生香。 他都不知道他有多久没吃过饺子了,记忆中上一次吃饺子,还是母亲梁秀菊没有犯病之前,那一年他的祖父祖母也还健在,日子清苦,人却是团圆的。 吃饺子本来就有团圆的意思,但如今他的家已经残破不堪了。 许建安只觉得鼻子发酸,竟比醋碟里的醋还酸。 “我跟你一样,也有好些年没吃饺子了。”谢崇只叹气道:“上一回吃饺子,还是被下放之前那一年,吃完了那一顿团圆的饺子,我就到了这柳溪来了。” 谢崇说到这里,只顿了顿,就着昏暗的油灯,他看见许建安泛红的眼眶,他的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却最终并没有落下。 “来来来,再喝一杯。”谢崇只举起了酒杯道:“饺子下酒,绝对一流。” 转瞬的悲伤逝去,许建安举起酒杯,和谢崇碰在一起,将那一盏浓烈的、辛辣的酒灌入喉中。 ****** 麦子收割脱粒完之后,知青们并没有迎来休息时间,大家又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翻地劳动中。 那个时候各个公社都有农机站,用来规划农忙阶段农耕机在公社的劳作,但是因为柳溪大队地处丘陵地带,平地太少,因此农耕机能用的面积很少,大部分田地,还是需要老黄牛和人力来翻地。 这样的日子最辛苦的就是谢崇,几乎天没有亮就要拉着牛出门,赤着脚在水田里犁地,往往在水里一泡就是一整天,等起来的时候,双脚都已经白发蜕皮。 用牛犁过的田,经过社员们继续的翻耙,才能成为可以播种的稻田。 白素有时候在田埂边看见谢崇,只远远的望着,那人却从不看她一眼,仍旧弯着腰,赶着牛慢慢的往前走。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五六天,等队里所有的田都翻完了,播下了稻种,知青们终于迎来了短暂的空余时间。 她托人跟隔壁队那户人家打了招呼,第二天能去借缝纫机,就匆匆的去了一趟牛棚,给谢崇量了一下衣服的尺寸。 这两天她琢磨着想弄一辆自行车来骑,他们知青里头倒是有好几个都有自行车的,只可惜都是很老的款式,又笨又重,她就算翻了上去,也骑不了多久。 上回在公社看见那人骑着的永久牌的二八大杠却不错,还是最新的款式,虽然也是男款的,但她应该能骑起来,而且既能载人,又能载货。 只是……价钱上让白素有些望而却步。 “姑父,我想买辆自行车。”白素想了想,还是跟谢崇开了口道:“上回你给我的汇款单,就当是先借我的,等我有钱了,我再还给你。” “什么借不借的,你拿去花就是了。”谢崇还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只笑着道:“我要钱也没有用,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白素却不是这么想的,上次她之所以收下汇款单,是想着等去公社的时候,去邮局再把钱给她姨妈汇回去的,这下自己需要挪用了,自然是要和她姑父说一声的。 “那我就先花了?”白素想好了到时候还回去,心里就没了疙瘩,见谢崇身上还穿着件破了洞的汗背心,忍不住就问道:“姑父,我上次给你买的新的汗背心,你怎么不穿呢?” 关键是……她也没见着许建安穿新衣服,那这衣服……岂不是还没送出去? “我身上的衣服还能穿,着急穿啥新衣服。”谢崇只笑着道:“倒是你,小姑娘家家的,多买些好看的料子做新衣服才是,给我做什么衣服。” “……”这么说来……那汗背心果然还没送出去?白素心里略着急,想了想道:“姑父,我帮你把那两件衣服洗洗吧,新衣服要洗过一水穿才舒服。” 只要她打开一洗,谢崇自然就能看见有件衣服大了……白素心想,以他和许建安的关系,他肯定会把那件大了的汗背心给许建安的。 上次的饺子……许建安不是也吃到了嘛!她正想要去找那衣服呢,却被谢崇拦住了道:“别别别……还没穿呢……洗什么洗……新衣服当然要新着穿了!” ****** 白素从牛棚回来,见季兰英不在宿舍,后排的食堂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几个女知青围城一圈,正在那边包粽子。 昨天晚上大家伙集资了三斤肉票,让刘政第二天一早上公社买肉,说好了一起包粽子过节。 这是他们来柳溪后的第一个节日,大家伙都非常高兴。 白素差点儿就忘了,今天是端午节,也是……许建安的生日。 “素素,你怎么才来!”季兰英看见白素进来,只招手喊她过去,指着她刚包好的粽子道:“你看,我包的粽子还不错吧?” 他们都是第一次出门,以前在家里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包出几个粽子来,都得意的不行了,只有李慧一个人,手里拿着芦苇叶,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捏不成一个粽子的模样。 “你们包吧,我不包了。”李慧把粽子叶一丢,起身就要走。 季兰英就拉住她道:“你怎么什么都不干啊,让你淘米,嫌弃米太重,让你包粽子,你又不包……”季兰英看着那几张快被她捏烂的芦苇叶,故意道:“你该不会是不会包粽子吧?” 第 17 章(这咋说曹操曹操还到了呢...) 李慧一向自尊心强,被季兰英这么一呛,自然就不想走了,只一屁股又坐了下来,捣鼓起刚才丢下的那几片芦苇叶。 白素也坐了下来,她拿起两片芦苇叶,卷成一个圆锥型,再往里面放上掺着红豆的糯米,等糯米快要填满圆锥的时候,放上事先准备好的红枣,再用糯米填满,盖上芦苇叶封口。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长久没有包过粽子手生的原因,白素的动作很慢,等她用绳子把粽子牢牢扎紧的时候,看见李慧也已经像模像样的填起了糯米。 季兰英看见李慧也包起了粽子,还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千金小姐还真动了起来。 他们里头正包得热火朝天,忽然有人跑进来道:“这个欧阳天,可真小气,昨晚问他集资肉票,他说他穷的揭不开锅了,今天倒好,转头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手里还提着一刀肉呢!” 不用说,这一刀肉肯定是送去张慧芳家的。 “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年工农兵大学的推荐表已经下来了,别的大队已经有人拿到手了,就咱大队,目前还没有动静。”说话的是一个名叫潘月琴的女知青,她和刘政他们是同一批知青,在这里也有两年了,她纵然知道自己是拿不到名额的,但心里总归是不平衡的,只冲着季兰英道:“像我们这种,拿不到推荐也就算了,可刘政是咱大队的知青代表,又是团支书,再这里苦熬了两年,也连个推荐也捞不着,可真是憋屈。” 季兰英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本来都已经够憋屈了,还要被人拎出来挑拨离间,就更憋屈了。 季兰英手里的动作一停,正要发飙呢,却听白素道:“上头不是有风声,马上要恢复高考了吗?到时候还不知道这工农兵大学的文凭还算不算数呢?毕竟都是推荐上去的,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我看还不如自己考的好。” “……”这话一说,大家伙也都安静了几分。 其实……大家这么关心这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无非就是想要离开这里。这里纵然是好山好水好风光的地方,一旦待的时间长了,看腻了,也就变成了穷山恶水。 所以,除了这个机会,没有人知道还有什么机会可以离开这里。 季兰英又被鼓起了士气,只点头道:“素素说的对,就算要上大学,咱也要凭真本事,我已经和刘政商量好了,我们一起复习,到时候只要高考一恢复,我们就报名参加,争取一起上大学!” ****** 白素中午吃过了午饭,揣着面料往邻村去。 路程说远不远,但要是走大路的话,也得走个把小时,如果抄近路,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但要翻过一个山头。 好在这里的山头平常也有人走动,并没有什么毒蛇猛兽。 夏天已经到了,山里蚊虫成群,白素穿上了长袖长裤,戴上了帽子,又给自己洒了几滴花露水,全副武装之后,终于从宿舍出发了。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中都带着丝丝的馨香;山林里到处都是悦耳的鸟鸣声,微风拂面、鸟语花香。触觉、嗅觉、听觉都好像变的格外灵敏。 白素时而闭上眼睛用力的呼吸,时而睁开眼睛极目远眺,感受着这个年轻的身体所带给自己的惊喜。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感觉都变的麻木,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苟活在这个世间。 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心情愉快到哼起了小曲,白素的脚步越发就走了轻快了起来。 等她的声音、她的脚步、她的身影都离开了之后,许建安才从山路边的一株古树后走出来。 如果说从前他看见的白素是优雅的、静谧的,独自开放的幽兰,那么……今天他所见到的白素,则是路边盛放的白玫瑰,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亲近到他可以闻到她的馨香。 并不是玫瑰的香气,是直沁心脾的花露水的味道。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也会有这样欢快的神情和雀跃的脚步,那种灵动,像极了他刚刚从山林摘下的野樱桃,娇艳欲滴,鲜嫩到可以掐出水来。 然而从这里经过的白素却一无所知,在翻过了一个山头之后,她终于来到了春塘大队。 时间久远,她已经不认识去李知青家的路了,但一说找有缝纫机的那户人家,就有人热心的指给她看了。 一排五间的大堂屋,在一众屋残瓦旧的破民房中,显得独树一帜。 “大娘您好,我找李秀娥。”白素走到那户人家门口,看见几个年长的婆婆辈的人正聚在屋檐下纳鞋底,几个人听见她说话,只一抬头,纷纷就往白素这边看过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就听见有人“哎呀”喊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同身边另外几个婆子道:“这咋说曹操曹操还到了呢!”她说着,只朝着白素咧嘴一笑,问道:“闺女,你还记不记得我?” 白素先时只觉得这大妈瞧着很面善,见她这么喊她,一下子就记了起来,这是她上回在供销社满肉时候遇上的那位大娘。白素只笑着道:“大娘,原来是你呀!”她又瞧瞧这房子,有些不确定道:“请问,这是李秀娥同志家吗?” “可不是,这就是秀娥家,这是她婆婆。”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大妈笑着道。 张桂香刚才正和她们说起白素来,说她在公社遇上个城里来的知青,长的怎么好看怎么好看,那知青还一眼就瞧上了她家卫民,她就想着,派人打听一下是哪个大队的知青,到时候等卫民高中毕业,就敲锣打鼓的提亲去呢! 谁知道正说着,正主就来了,倒是让张桂香一时有些脸热,只急忙冲着屋子里喊道:“秀娥,有人找你!” 白素被那几个婆子盯着看了半天,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略略的低下头,她今天穿了一件白底黄绿碎花的的确良衬衫,越发衬着皮肤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嫩。 好在这时候,李秀娥从房里探出了脑袋说道:“是柳溪大队过来借缝纫机的吗?” “是。”白素急忙就回了一句,背着手提袋往那边房里去。 等她进了房间,屋檐下就又热闹了起来,几个婆子一脸八卦的朝着张桂香笑道:“好看好看,赶紧给你家老二定下。” 张桂香一脸得意,想起那天白素看着刘卫民那放光的眼神,就觉得这门亲事是迟早的事情了。不是她吹嘘,就他们家卫民的条件,十乡八里的,能有几个闺女不想嫁的?。 “你要做什么?”等白素进了房间,李秀娥才开口问道。 白素稍稍的看了一眼,见一旁的衣架上挂着好几件已经完工的衬衫,靠窗的一面铺着一块宽木板,上面还放着几块没有裁剪的面料。 现在国家不让开店经营,但衣服总要穿的,因此李秀娥偷偷的在家帮人做衣裳,收人家一个人工钱。 白素注意到李秀娥突起的小腹,想起前世她第一次来她这里做衣服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半岁多了。 “我想做两件衬衫。”白素只开口道:“尺寸都有,我已经裁剪好了。” “你还会裁剪衣裳啊。”李秀娥扫了白素一眼,一时倒是有点没想到。像她们这种知青,大多数是什么都不会的,她之所以会做衣裳,是因为原来家里在城里就是开裁缝店的,后来缝纫机被没收掉之后,家里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但她的父亲还是把这门手艺教给了她。 “稍微会一点点。”白素把裁剪好的面料拿出来,先用一块布头走了几针,调了一下线的松紧,这才开始踩起了缝纫机,开始做起衣裳来。 李秀娥就在一旁的木板上摊开了料子,在那边用粉片划了印子,打算裁剪衣裳。 她一边裁一边跟白素闲聊道:“来柳溪多久了?” “才来不到一个月。”白素低着头很认真的走线,她已经有好些年没踩这缝纫机了,这熟悉的滚轮转动的声音,越发让她沉浸其中,有一种平和又宁静的感觉。 “那你可有的待了。”李秀娥蹙了蹙眉心,大着肚子弯腰不容易,她直起身子,捶了捶酸胀的后腰,叹息道:“我都来这里五年了……”她好像还有话要说,却最终没有说下去。 一条线踩到了底,白素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李秀娥望向窗外发呆的眼神,好像窗外有着广阔的天地,而她却被禁锢在了这一扇窗里,过了很久,李秀娥才收回了视线,她的手搭在自己突起的小腹上,低下头喃喃道:“也许……这辈子都不走不了了。” 第 18 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素的心口陡然就有些发堵。 她知道就在不久的将来, 她们这些人都将有机会回到城市,但这未必就是最好的归宿,因为将来, 可能会有很多孩子, 因此失去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 也许李秀娥腹中的这个孩子,也是其中一个。 但白素就是说不出口, 这是一种希望, 却同时也是一种失望, 无论怎么选择, 都会留下遗憾。 “车到山前必有路,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如果有机会回去, 你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回城里。”白素想了想, 还是安慰道,或许她愿意把男人和孩子带在身边。 “我也是这么想的, 总不能因为不知道将来的路怎么走,就连现在的路也不好好走了。”李秀娥忽然就笑了起来,嫁给刘卫国, 她是无奈的、却也是自愿的。 她说着,走过来看白素做的衣裳, 拿起一截已经缝合的袖子看了眼, 称赞道:“你这线走的真直, 倒像是个老手了,以前在城里就学过?” 白素便点了点头,这是她前世结婚后才学的手艺, 那时候结婚都讲究四大件,电视机、自行车、缝纫机、还有无线电。那时候的已婚女子, 不管婚前是怎样的,婚后总会学着做几件衣裳,她也只是这最普通的已婚妇女中的一员。 “这可是一门手艺。”李秀娥笑着把袖子放下来,指着衣架上那一排做好的成衣,跟白素道:“你看我这里,都快变成裁缝店了,有时候还忙不过来,也就是趁着我做裁剪的功夫,才有空把缝纫机借给你们用用。” 白素就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衣架边上看看,刚才她只敢偷偷看一眼,并没有仔细看上面的衣裳,这时候细细的看了一眼,才发现上面不光挂了衬衫,还有裤子,甚至女孩子的裙子。只是款式都比较老气,看上去中规中矩的。 其实这两年大城市的氛围已经宽松了不少,不少人穿衣服也开始讲究了起来,这样的款式要是放到城里,那就真的是太一般了。 “这条腰裙在城里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流行连衣裙,中间做个腰封的那种,上面是短袖子开个领子,可以是圆领、也可以是衬衫领。”白素一边说,一边跟李秀娥比了比,她宿舍里倒是有几条这样的连衣裙,只是来了农村之后,就没有机会再穿了。 李秀娥却很聪明,听她这么描述,就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工作手册,用铅笔画了起来,不过寥寥几笔,就把裙子的雏形画了出来,递给白素道:“是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白素只点头道:“你画的真好。” 李秀娥只蹙了蹙眉心,还是叹气道:“光有个图样,做出来只怕不好看,要是有个实物看看就好了。” 白素就笑着道:“我宿舍有,等我下次来,给你带一条参考参考。” 衣裳做到一半,张桂香拿了两个桃子进来请白素吃,又把李秀娥喊了出去。 “这闺女咋样,说给卫民当媳妇你说行不行?”张桂香悄悄的从窗子里看进去,真是越看越喜欢。 李秀娥看着自家婆婆喜上眉梢的模样,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只开口道:“妈,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人家做的是男式衬衫。” “那又怎么样?”张桂香没明白李秀娥的意思,继续问道。 “年轻轻的小姑娘给男同志做衣裳,那不就是谈对象了吗?”李秀娥都懒得多说了。 张桂香半信半疑,又蹙着眉心说道:“找你做男式衬衫的女知青多呢?都是谈对象的吗?我看也没几个真成了的,说不定她就是给朋友做的,给长辈做的?你帮我去打探打探。” 李秀娥跟她说不清楚,只叹了一口气又回到房里。 这时候白素的两件衬衫都做的差不多了,正坐在窗下锁扣眼,看见李秀娥进来,就有些不好意思道:“秀娥姐,我能不能再借你的熨斗熨一熨?” 白衬衫不熨一熨,穿起来就不够挺括。 “你用吧。”李秀娥索性坐下来看着白素干活。说实在的,她的婆婆张桂香确实眼睛毒辣,从城里来那么多的女知青,一眼就看上了白素了,她二叔刘卫民是春塘大队唯一一个高中生,毕业之后就被分配到了公社的招待所当主任,前一阵子才有媒人上门来说过亲,张桂香只是不愿意,如今看来,她是遇上了好的,所以瞧不上那些人了。 李秀娥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声冷哼,这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世面,以为能吃得饱饭,家里有些盈余,在大队里当个干部,就是了不得的好条件了,这种条件,在他们城里压根算不算条件。她要不是没有办法回到城里,她也不会嫁给刘卫国。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家在城里是做什么的?”李秀娥随口问道,她上次去公社开知青大会的时候,就听说这一批新来的知青都是干部子女,看白素的气质和模样,就不像是普通人家。 “我家就是普通的工人家庭。”白素想了想,只开口道。她不想和那个家再有瓜葛,却也不能明说自己是资本家的女儿。 “工人好啊,工人阶级最光荣。”李秀娥心里过了过,料定了白素没有说真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等白素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天都快黑了,她急忙撩开袖子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六点半了。 李秀娥却看见了白素的手表,是一个块上海牌的女士腕表,这样的手表在店里要买到一百多元,根本不是不同的工人家庭能承受得起的。 “秀娥姐,我要走了,谢谢你把缝纫机借给我,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白素说着,从口袋中摸出一块钱来,放在窗前裁剪衣服的木板上。 “你这也太客气了……”李秀娥急忙道,说着便走过去,把那一块钱拿起来,塞回给了白素道:“再说你也没耽误我做工,你要真想谢我,就把你新款式的连衣裙借给我看看。” 李秀娥心里早已经料定了,白素肯定不是普通工人家庭的姑娘,与其收她一块钱,不如跟她搞好关系,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呢! 可白素却死活不肯收回去,两人一路推搡到了门口,白素往后一步,没看见门口的门槛,一跤绊倒在了地上。 李秀娥吓了一跳,急忙去拉白素,在灶房里烧菜的张桂香也跑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张桂香只开口问道。 “没看见门槛,不当心绊了一跤。”白素扶着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在白衬衫放在了包里,并没有弄脏,但是脚踝却隐隐有些作痛,应该是刚才跌倒的时候扭伤了。 白素往前走了一步,只觉得脚踝处一阵刺痛,应该是伤到了筋骨,她蹙了蹙眉心,看看天色,心里越发着急了起来。 脚受了伤,走山路回去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要是走平路的话,要多花半个多小时时间,而且她现在脚还疼着,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天都快黑了,要不在我家吃顿便饭再回去吧。”李秀娥挽留道。 站在一旁的张桂香也跟着道:“对,吃了饭再走。”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我室友会担心的。”白素自然是回绝了,她这还是头一次这么迟回去,只怕季兰英等急了。 张桂香一看这情况,眼珠子一亮,冲着灶房喊道:“卫民,出来!” 刘卫民一回家就被他妈喊进了灶房烧火,还在那边神神秘秘的冲他笑个不停,他寻思着肯定又是哪个大队来的媒人,给他说亲来着,又把他妈给得意上了,这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条件,他妈却把他当个宝贝一样,也不知回绝了多少的媒人。虽然他并不想这么早成家,可这样影响也不好,闹得十村八里的都知道他们春塘大队有个刘卫民,眼睛长在脑门上。 刘卫民有些无奈的放下手里的柴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瞧见自家的屋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清瘦的姑娘。 他对白素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因为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是她扶在他家白墙上的那一截纤细、莹白、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手腕。 而后他才看见了她的那张脸,在暮色中,别人的脸都是黑黢黢的,可她的那张脸还是白的,带着晚霞微弱的亮光,白得恰到好处。 “卫民,还傻愣着干嘛,白同志脚扭伤了,你把自行车推出来跑一趟,送她回柳溪大队去啊!”张桂香一壁说,一壁朝着自己儿子挤眉弄眼的,她这儿子在学习上还算有点小聪明,可男女关系上头,却是一窍不通得很,这么标志的姑娘站在跟前,上回他愣说没看见。 刘卫民愣了片刻,忽的就明白了过来,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转身到客堂里推自行车去了。 ****** 许建安今天去牛棚的时间有点迟。 梁秀菊又发病了,破天荒想起来要吃面条,把家里仅剩的面粉倒了一桌子,弄的乱糟糟的。 许建安不忍心浪费粮食,擀了几碗面条出来,看见梁秀菊吃的开心,他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是端午节,也正好是他的生日,往年梁秀菊脑子清醒的时候,每到今天,家里总是特别忙,因为不光要包粽子,还要擀面条,为他庆祝生日。 也许在梁秀菊的潜意识里面,她还记得许建安的生日,所以平常呆呆傻傻神志不清的梁秀菊,才会在今天闹腾着要吃面条。 第 19 章(我的个娘啊……...) 许建安把梁秀菊安顿好, 看着她睡下了,这才拿了白天从山上摘回来的野樱桃和傍晚擀的面条,趁着天黑往谢崇那边去。 整个村庄都黑洞洞的, 这个年代电灯还没有普及, 村里人为了省点蜡烛钱,一到晚上就睡觉了, 只有偶尔几家家里还点着灯, 大多也是家里的女人趁着晚上空闲的时间做点针线。 如果遇上有月亮的日子, 路上就会亮堂一点, 只有远处的群山, 像一头头沉睡的巨兽,守卫在山村的四周。 许建安忽然就想起了白素来, 也不知道她回来了没有, 是不是还走的山路?他朝着白天她翻过的那个山头看过去,银白的月光下, 整个山林一片漆黑寂静,只有山风吹着树叶的声音。 好在靠近村庄的这几个山头,都是村民们走惯了的, 里头并没有狼群,偶尔有一些野兔山鸡, 也早已经被爱打牙祭的村民抓的差不多了。 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但很快就到了谢崇的牛棚。谢崇已经吃过了晚饭, 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汗背心,打着一把蒲扇赶蚊子,看见许建安进来, 就招呼他坐下。 两人还像往常一样翻开书和图纸,谢崇先跟许建安讲书上的内容, 然后教他画图纸,可今天他画了几次,都没有算对比例,他看上去实在有点心不在焉。 过了良久,谢崇才开口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他并不打算问许建安心不在焉的原因,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有喜怒哀乐的自由,也需要情绪上的发泄,至少这样的许建安,比他往常看见的那个超出他年龄成熟的、理智的许建安更觉得可爱。 “谢老师,那我先走了。”许建安站起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道:“篮子里有野樱桃和面条,您记得吃。” 这倒反倒让谢崇好奇了起来,问道:“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擀面条。” 许建安就笑着道:“今天是端午节,过节嘛……”他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瞒着谢崇,就坦诚道:“也是我的生日。” “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谢崇恍然大悟,看来他是为了这个事情而心事重重,这世上大概的确已经没有人会记得他的生日了。 谢崇只开口道:“正好我有样东西要给你,本来是想直接给你的,现在就当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吧。”他说着,从床上的被子下面,拿出一件压的平平整整的白色汗背心。 “素素买的,我穿大了点,就给你吧。”谢崇把汗背心递到了许建安的手中,笑着道:“她说只剩下最后两件了,就都买了回来,到底是城里孩子,花钱大手大脚的。” “这……”许建安愣了,看着手里崭新的汗背心,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打着无数个补丁的粗布褂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走吧。”谢崇知道他脸皮薄,只推着他出门道:“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睡吧,明早还要上工呢。” ****** 许建安从牛棚出来的时候,天上的星光正好,他把那白色的汗背心揣着怀里,一路走一路走,竟走到了知青宿舍的附近。 对比村里乌压压的一片,这儿新建的知青宿舍灯光明亮,正是热闹的时候。 许建安站在通往知青宿舍的路口,看见不远处的田埂上驶来一辆脚踏车,这是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听说张慧芳一直都想要一辆,可她那个当大队长的父亲也没舍得给她买。 这是一辆很贵的自行车,而车后座上坐的,也一定是一个很让人羡慕的、幸福的姑娘。 然后,他就看见这个姑娘的脸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小心翼翼的扶着车座,就在今天中午,他还听过她轻哼的小曲。 “到了,到了……就在这边停吧。”白素对着载她的刘卫民道。她的脚实在崴的有点严重,走了几步就走不了了,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让刘卫民送她一程,可现在马上就要到知青宿舍了,要是让那些嘴碎的知青看见了,明天只怕就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了。 刘卫民也看见了前头的知青宿舍,慢慢放缓了骑车的速度,虽然他很想亲自把白素送到宿舍门口,但是他也知道,女同志都是脸皮很薄的,搞不好因为这个事情生气了,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刘卫民把脚踏车停了下来,白素轻轻的跳下了车,两人在路口分别。 许建安就站在他们不远处,但他知道他们看不见他,月光再亮,它也毕竟是月光,只能照亮人眼前的地方。 他也听不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依稀有什么“谢谢”还有什么“好好休息”。 但他听出来那个男人跟白素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他们本地的男人说话声音都很大,只有跟自己喜欢的人说话,才会刻意放低音量。 他没有再听下去,就转身离开了那里,刚刚走两步,身后骑着脚踏车的男人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这个人他认识,是他的初中同学刘卫民,隔壁春塘大队大队长的弟弟,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人家高中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公社招待所,有一份正儿八经的铁饭碗。 夜深人静,许建安回到了他家的那三间茅房。他从怀中拿出了那件崭新的汗背心,在黑夜中凝视了许久。汗背心是白色的,然而在黑夜中,他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荒诞不羁的梦,可就在看见白素坐在刘卫民车后座的那个瞬间,他的梦醒了。他跟白素之间,就像是不开灯看白色的汗背心一样,是一场无用功。 ****** 季兰英给白素留了饭,白素饿得一口气吃下去半碗,喝了一口水才缓过来。 “你怎么那么迟回来,我刚还跟刘政说,你要再不回来,让他去春塘大队接你呢!”季兰英蹙着眉心道,他们才来这里的时候,刘政就跟她们说过了,女同志最好在天黑之前就回到宿舍,去年就在隔壁县城,失踪了两名女知青,找到现在都没找到。 “做着做着就天黑了,又扭伤了脚……”白素一提,才觉得脚踝上隐隐作痛,抬腿一看,竟已经肿得跟小馒头似的了。 “我的个娘啊……”这可把季兰英吓了一跳,只一个劲摇头道:“咱们是不是流年不利啊,我这一来就双腿挂彩,我才好呢,你又受伤了,看来不是流年不利,就是这房间风水不好!”她说着,还四下里扫了一眼,一副要看风水的模样。 “季同志,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们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白素说着,只压低了声音道:“你再乱说这些,小心隔墙有耳,还是小声些吧!” 这一下子就让季兰英警觉了起来,走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看看,见并没有什么人,这才关上门道:“别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把我吓一跳。” 白素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怕别怕,虽说现在政治环境宽松了,但咱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季兰英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白素的脚踝,这才道:“你这可不是小伤,你这明天得到卫生院看看,别伤了筋骨。” 白素本来也想去一趟公社,一来是把谢崇的那几张汇款单领了,二来她想去找倒爷弄一张自行车票来,早早的买上一辆自行车,这样以后干什么也方便。 她本来是想走着去的,正好买了新车可以骑回来,可现在这么一搞,怎么去公社,又成为了一个问题了。 季兰英眼珠子一亮,看着白素道:“要不然……我去找欧阳天借脚踏车,明天我带你去公社。”欧阳天今天刚提了一辆自行车,正得意着呢,没少在大家跟前显摆,大家又羡慕,又妒忌,偏偏还拿他没办法。 白素一听季兰英这话,就知道她要出馊主意了,只急忙摇头道:“还是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季兰英却已经站了起来,笑着道:“还想什么办法,队里的拖拉机明天又不去公社,你难道要靠你这条崴了的腿走去吗?”她撇了撇嘴继续道:“刘政那一辆老坦克我可不会骑,要不然就只能让他明天送你一趟了。” “……”这一下子就让白素无话可说了,虽说女同志搭男同志的车在那个年代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刘政毕竟是季兰英的对象,这样做多少会让白素感到有些尴尬的。 “我还不知道你嘛!”季兰英只不屑道:“你恨不得男同志都离你远一点,肯定不愿意坐刘政的车。”白素在学校的时候就有很多追求者,那些人让她感到非常困扰,所以……她骨子里对异性其实是有一点点的排斥的,身为好朋友的季兰英自然知道这一点。 第 20 章(我最喜欢的人,就只有你一...) 第二天一早, 大家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季兰英就开口问欧阳天借脚踏车了。 她原本是昨天晚上就想去欧阳天宿舍借车的,可是转念一想, 万一欧阳天不肯借, 那这事情不是成不了了吗?所以,今天特意当着大家伙的而儿开口, 这欧阳天大概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欧阳天, 能把你的脚踏车借我和白素一下吗?”季兰英打了一碗粥, 故意走到他跟前的位置上坐下。 欧阳天正和身边的人吹嘘新脚踏车怎么好骑, 怎么方便, 冷不丁就听见这么一句,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而, 他也不好意思一口拒绝,因此一时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就听季兰英继续说道:“素素的脚受伤了,我得载她去公社的卫生院看一下。” 昨天晚上白素虽然没有让刘卫民送到宿舍门口,但还是被眼尖的知青看见她是搭了一个男同志的脚踏车回来的, 大家正私底下讨论那个男同志的身份,听说白素的脚受伤了, 倒都关心起她的脚来了。 陈志勇只关切道:“你哪里受伤了, 我送你去卫生院吧?” 一旁的李慧听了这话, 眼珠子都快翻到天花板上了,只恨恨道:“志勇哥,你说了今天带我去隔壁公社看老同学的。” “看老同学明天再去就是, 白素的伤要紧。”陈志勇只开口道。 “我把脚踏车借你。”就在这时候,刚刚心中还存着几分不舍和迟疑的欧阳天忽然开口道:“你带白素同志去卫生院吧, 路上注意安全。”欧阳天说着,眼神恨恨的扫了陈志勇一眼,上中学的时候他就觉得陈志勇对白素有意思,但那时候喜欢白素的人太多了,对于欧阳天来说情敌多如牛毛,陈志勇根本排不上号,可现在是在柳溪,他竟然当着自己的而,追求起了白素来,这实在让欧阳天不能忍。 季兰英一听欧阳天答应了,只高高兴兴道:“那可就谢谢你了!我替素素也谢谢你!” 白素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她急忙喝掉了碗里的粥,起身来到门外。 要是前世的她,宁愿自己的脚疼死、烂了、甚至断了,肯定也不会让季兰英问欧阳天开口的,可现在的她,终于学会了在命运跟前适当的低头了。 白素自嘲的笑了笑,正要走到井边打水洗碗,却听见欧阳天在她身后道:“素素,你还能想到我,说明你还没有忘了我,是吗?” 白素一下子都被欧阳天给说愣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欧阳天继续道:“我知道你气我跟那个张慧芳好,可我那是没有办法,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的,只要今年的推荐名额一到手,我就跟她分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白素实在低估了欧阳天的无耻程度,能将这样的一番话说得如此情深四海。 她转过头,淡淡的看着欧阳天,眼神冷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你现在可以为了推荐名额和张慧芳好,将来也可以为了得到别的东西和李慧芳好,还有刘慧芳、赵慧芳,她们一个个的,难道只是你人生的跳板吗?” 欧阳天看着白素,少女一如从前温雅恬静,而且经过欧阳天近期的观察,他发现白素并没有他以前想象中的高傲冷清,在这一段和大家一同劳作的日子里,她从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变成了家门口洁白的栀子花,香气弥漫,又那么娇美动人。 他是实实在在的想和白素复合了。 “可是……不管有多少个慧芳,我最喜欢的人,就只有你一个啊!” 欧阳天激动的说道,可就在下一秒,他的后脑勺忽然就被一个东西砸重,欧阳天吃痛,伸手摸摸了后脑勺,粘了一手的鸡蛋液。 白素也是一惊,紧接着,一个个鸡蛋不停的砸向欧阳天的脑袋,只听张慧芳站在欧阳天的身后道:“欧阳天你这个人渣,看我今天不砸死你!” 欧阳天听见张慧芳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只抱头鼠窜道:“慧芳,别……别砸……我我……我错了……哎呀呀……” 这么一闹,食堂里的知青都出来看热闹,那张慧芳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这一眨眼的功夫,一篮子的鸡蛋都给砸空了,真是让大家一个个心疼得什么似的。 白素简直就被这样的场景给气笑了,季兰英更是笑的前仰后翻,白素挽着她的膀子,只叹息道:“你还笑,要不是你出这个馊主意问他借脚踏车,哪里会闹这一出!” “这不正好嘛!让那张慧芳早日看清欧阳天的嘴脸,我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呢!”季兰英笑得气都接不上来了,只深呼一口气,又蹙眉道:“不过这么一闹,那脚踏车他肯定不肯借给我们了。” ****** 早上闹了一出,还没到中午,这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小队,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为整个柳溪大队的笑料了。 听说张慧芳回家之后大哭了一场,张建设带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来知青宿舍找欧阳天算账,把欧阳天吓的个半死,急忙骑着脚踏车跑到隔壁公社同学那里避难去了。 白素在宿舍休息,脚腕上一跳跳的疼,她本来想今天去一趟谢崇的牛棚,看来也去不了了。 就在这时,陈志勇推着一辆脚踏车来到她的而前。 “素素,我送你去卫生院吧。”陈志勇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白素心里纠结了一番,去卫生院还是其次,但她知道今天公社有一条巷子里头会摆黑市,从那里可以买到自行车票,要是弄不到票,她想要自行车就难了。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季兰英骑着一辆脚踏车,从路口过来,朝着宿舍门口揿了揿响铃。 “叮铃铃……”脚踏车车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季兰英从脚踏车上翻下来,笑着道:“素素,走……我带你去公社,刘政帮我从隔壁小队借来的,人家天黑前还要用,咱可要快点了!” 白素喜出望外,对着门口推着脚踏车的陈志勇笑了笑道:“谢谢你,我坐兰英的车就可以了。” 她很快收拾了东西,带上钱、汇款单、还有票据,放在贴身的衣服口袋里,一瘸一拐的出门。 直到坐上了季兰英的脚踏车,那人才问她道:“陈志勇又来你跟前献殷情了?他不来还好,一来那个李慧就阴阳怪气的。照我说,你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不如你们干脆处对象好了,也省得那个李慧天天来找茬。” 白素一听这话,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陈志勇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再清楚不过了,更何况……她有喜欢的人,即使那个人现在不能为外人所知,可他也是她认定的,这辈子的男人。 “你就少替我操心了,哪里那么容易,他母亲是个很重家世的人,我身上有资本主义的血脉,就这一点,就进不了他家大门。”白素只自嘲道。 季兰英闻言,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转念一想,白素母亲虽然改嫁给了康司令,可这也改变不了白素是资本家女儿这个事实。她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有些人就是穷讲究。” 两人一路摇摇晃晃的,骑到公社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中午了,季兰英带着白素先去了卫生院,卫生院的医生一看白素的伤口,就要求她拍x光,但是x光片的结果要到下午才能出来。 季兰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他们没有医院的粮票,没办法在医院食堂吃饭,可要是去外头的国营饭店吃饭,那花的钱就更多了。 季兰英就拉着白素的袖子,神神秘秘道:“我们去后街看看。” 后街顾名思义,是在后头的一条街,正是白素所知道的,长桥公社摆黑市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季兰英也知道,想来平常刘政也没有少来这个地方。 白素只点了点头道:“我正好也要去那里,我想买一张自行车票。” “啊……”季兰英一脸惊讶,好奇的问白素:“你哪来那么多钱?”她虽然知道白素家庭条件不错,但她也知道,她母亲对她一向是很严苛的,不像是会一下子给她那么多钱的样子。 “我之前自己存了点,姑父还给了我几张汇款单,一会儿去邮局取出来就有了。”白素说着,只让季兰英再载她去邮局。 两人从邮局取了钱出来,这才往所谓的后街走去。 后街并不是一条街,只是一个小巷子,□□前这条巷子里就有不少小商贩,但后来禁止买卖,所有的店都关门了,直到去年,□□粉碎,国家在政治上有了很大的松动,大家才开始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季兰英和白素去的时候,后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但巷子两旁摆着的摊子还不少,很多摊位跟前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只要把东西卖光了,他们就可以收摊走人了。 毕竟现在虽然宽松,但纠察队有时候还是会出现,早卖了东西早走人,就最保险不过了。 两人下了脚踏车在巷子里穿行,白素左看右看,想找一个倒卖票据的老板,一时间还没找到。 两边摊子上卖的东西倒是五花八门的,不过大多数都是一些田里当季种出来的瓜果蔬菜,也有卖野味山货的、还有卖烟酒的。 摊主看见她们过来,都热情的招呼道:“姑娘,看看咱家这节瓜,刚从藤上摘下来的。” 白素笑着摆了摆手,抬头时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墙蹲着,跟前摆着两个箩筐,一个箩筐里放着鲜红的野樱桃,另一个箩筐里零零散散的还剩下几个鸡蛋。 第 21 章(就把白素抱了起来,扛到肩...) 许建安并没有看见白素,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低着头,看上去有些无所事事。 今天的生意并不好,越来越多人知道这个后街, 以至于纠察队时不时就要过来赶一次, 前几天他早上九十点钟就已经把东西卖完了,今天眼瞅着都快正午了, 箩筐里的东西还没卖完。 那野樱桃是娇嫩的水果, 早上挑出来的时候, 他特意在上面撒了水珠, 看上去鲜嫩诱人, 可这会子几个小时太阳底下一烤,看上去就有些蔫蔫的了。 许建安伸手将箩筐上的布又盖了盖好, 心里多少有些心疼, 这样的天气,若是再放一晚上, 明天铁定就都烂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走到他摊子跟前,问道:“你这樱桃怎么卖?” “一毛钱一斤。”许建安飞快的抬起头回道。 那人弯下腰看了半天, 用手指在樱桃上东捏捏、西碰碰,皱着眉头道:“这樱桃都不新鲜了, 还要卖一毛钱?五分钱卖不卖?卖的话我全要了。” 五分…… 许建安拧了拧眉, 他昨天去山上摘了一早上, 怎么就只值五分钱呢?但一想到只要卖光了就能回家,他心里又有几分意动。 “这是山上的野樱桃吧?”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许建安抬头, 就看见白素和季兰英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他的摊子跟前。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笑起来的时候, 圆圆的杏眼就成了弯弯的月牙,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来,太阳光从上空照射下来,许建安的身子正好被笼罩在她的影子之下。 而她却是那么的明艳、鲜丽,阳光几乎可以穿透她的皮肤,让它变得晶莹剔透,她的整个人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这是许建安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楚白素,他甚至嗅到了她耳边发丝的馨香,有别于昨天的花露水的香味,是一种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清新的花香。 “问你话呢,这是野樱桃吗?”见许建安不说话,季兰英只在一旁又追问了一句。 只是……还没等到许建安回答,忽然有人从巷子外头窜进来道:“大家快跑,纠察队又来了。” 一听纠察队来了,这些小摊贩们个个反应迅速,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摊子,挑在肩上往巷子的另一头跑。 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快跑!快跑!” 整个巷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大型的逃跑现场,白素和季兰英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早就被吓的六神无主,被人群给挤散了。 白素的脚踝还肿着,跑是跑不动的,只能扯着嗓子喊道:“兰英你先跑,别管我!”反正她不是来倒卖东西的,就算被纠察队给抓住,顶多也就是盘问几句。 季兰英本来是想等白素的,可她还推着一辆脚踏车,想掉头都掉不过去去,急的直跺脚:“怎么办,素素还没跑出来!她的脚受伤了!” 这时候几个带着红臂章的纠察队成员已经进了巷子,冲着一众逃跑的小摊贩们喊道:“都不准跑、不准跑。” 但是谁能听他们的呢,一个个越跑越快。 季兰英被挤的都看不见白素的人影了,气的大声叫道:“你们不要挤我啊!素素!素素……”但人群还是一涌而来,把她推着往前头去。 就在季兰英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人一把按住了她脚踏车的龙头,把两个箩筐往上面一挂,对她道:“你先跑,我去找白同志,我们在供销社门口回合。” 白素被挤的东倒西歪的,只能一瘸一拐跟着人群走,眼看着自己就要被纠察队追上,她都想停下来算了,反正顶多是被请去做一番思想教育,写个检讨的事情。 可就在自己想要放弃跑走的时候,忽然有人从人群中冲出来,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 许建安身材高大,在逃跑的人群中逆行,显得非常显眼,他很快就来到了白素的面前,伸手扶着她往前跑。 可白素却推开他道:“你怎么回来了,快跑啊,别管我!” 就算没被抓住,被认出来了也不好,通报到大队还是要吃批评的。 许建安本来成分就不好,在队里经常被人针对,要是再摊上这个事情,日子可就更难了。 眼看着纠察队已经近在眼前,许建安也顾不得那么多,单手一夹,就把白素抱了起来,扛到肩上拔腿就跑。 “啊!你放我下来!”白素吓得尖叫了一声,身体被倒挂在许建安的肩膀上,只能本能的抓住他身上的衣裳。 可她压根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就把他身上这件打满了补丁的衣服给扯坏了。 “……你放我下来!”她一路又喊了几句,见许建安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渐渐的也就安静了下来。 后面的纠察队的人追了一路,就看见一个小伙子扛着一个大姑娘,步履矫健、飞快的穿街走巷,几个眨眼之后,连人影都已经不见了。 白素见纠察队的人没再追上来了,这才又开口道:“后面没人了……你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她被他这样倒挂了半天,脸颊都憋的通红的了,实在是有些不好受。 许建安听了这话,忽然就像踩了急刹车一样,顿时就停了下来,等他把白素放了下来,白素才看见他额头上都是汗,不停的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想来刚才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卯足劲跑了多久,这时候停了下来才知道累了。 白素从口袋中拿了手帕递给他,这次他没有多想,只接过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男人的臂膀结实有力,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力量,一想起刚刚就是这根手臂一下子就把自己抱了起来,白素的心跳不觉有些微微加速。 但很快她就平静了下来,忽然焦急道:“你的东西呢!”许建安的两个箩筐都不见了,这些东西都是他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指望着能挣几个钱,要是丢了可怎么办! “东西……让季同志带着呢,我让她在供销社等我们。”许建安总算是喘上了气,他额头上的汗也擦好了,只是手帕却已经脏了,他想了想,趁着白素没注意,偷偷地把手帕塞到了自己的裤兜里。 白素拐着脚往前走了两步,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那些东西可都是许建安的命根子,他指望着能靠这些多挣些钱,送他母亲去大医院看病。 “你的脚怎么了?”许建安跟在白素的身后,昨天中午见她的时候,她还能跑能跳的,怎么眨眼就崴了呢? “不小心扭了,已经去卫生所拍了片子了,下午去看结果。”白素说着,只觉得肚子咕噜噜直叫,她们刚才去后街就是为了找点东西吃的,结果东西没吃成,倒被人赶着一阵好跑。 许建安没有说话,心里却想起了昨天晚上,刘卫民骑车脚踏车带她回知青宿舍的事情,他竟脱口而出道:“什么时候崴的?” “就……就昨天下午。”白素有些奇怪他怎么忽然对自己关心了起来,但还是老实的回道:“在门槛上拌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崴了。” 她是低着头说这句话的,可若她是抬着头的,或者此时她正巧扭头看了许建安一眼,她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好像在顷刻间明亮了几分。 那双漆黑的瞳仁越发的炯炯有神,眼底竟似有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 季兰英在供销社门口等了他们好一阵子,终于看见白素和许建安从不远处走来,只等他们两人走近了,季兰英才开口道:“许同志,素素的脚受伤了,你怎么不扶她一把啊,你看她这一瘸一拐的,还能走路吗?” 季兰英并不知道刚才许建安是怎么把白素带着逃出来的,看见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离着一丈远,就误会许建安了。 白素就急忙走到季兰英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道:“你饿不饿啊,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都快饿死了。”季兰英只皱着眉心道:“我刚才在后街还看见有卖萝卜丝饼的,还没来得及买纠察队就来了……”她说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回味着萝卜丝饼的味道。 “我们去吃面条吧!”白素开口道:“我知道供销社的羊腿面可好吃了,今天我请客。”白素说着,只往许建安那边扫了一眼,昨天是他的生日,肯定没有人想起来,更没有人会为他庆祝,那么今天这一顿面条,就当是她迟来的祝福吧。 “许同志,你说好不好?”她看着许建安,故意问道。 许建安正从脚踏车上拿他那两筐东西,听了这话,却连看都没有看白素一眼,只是低着头道:“你们自己吃吧,一会儿纠察队走了,我还要把东西卖了。” 季兰英和许建安并不熟,可见他一口就拒绝了,还是觉得有些有些不可思议,请他吃面他不吃,他难道不知道,就算把这两个筐里的东西都卖光了,也不可能买得上一碗羊腿面啊? 白素心里虽然有些生气,但她知道许建安就是这个脾气,因此只忍着道:“我这可不是白请你吃的,我是有事情想请你帮我!” 这话果然激起了许建安的好奇心,他终于抬起头看了白素一眼,带着几分疑惑道:“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虽然他内心告诉了自己一万次,这个城里来的漂亮知青怎么可能会找他帮忙呢?可哪怕一万个答案都是否定的,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问出了这句话。 “你在那后街摆摊多久了?”白素眼眸弯弯的看着许建安,见他眼神中透出几分防备来,这才笑着道:“我又不是来查你的老底的,我就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倒工业票的人,我想买一辆脚踏车,需要一张自行车票。” 第 22 章(这野樱桃送你们了...) 这年头买东西都要靠票, 但经常是有钱的没票,有票的没钱,所以东西还只能在供销社放着。为了减少这种情况, 就出现了倒票的倒爷, 把有票没钱的人的票,有钱没票的人的钱, 倒来倒去, 各取所需。 “你想买脚踏车?脚踏车的票可不便宜。”许建安开口道:“二十块钱一张票, 你要不要?” 他认识的倒爷倒是十五块就能卖了, 只是……这种东西只卖给熟人, 一般不熟悉的人要么加钱卖,要么干脆就不卖, 因为这事情一旦捅了出去, 可就没有下回生意了,连带着介绍人也要遭殃的。 “要!”白素只斩钉截铁道:“我就想买一辆脚踏车。”她看着许建安, 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全是信任,好像料定了许建安不会骗她一样。 许建安却有些心虚的挪开了视线,只听白素继续道:“不过现在我们不说这个了, 我们先进去吃而!” ****** 供销社食堂的而条是机器产的挂而,比许建安自己擀的而条更细、更滑、更白。 一根根劲道的而条浇上了美味的汤底, 盖上羊腿肉再洒上一把葱花, 正是长桥公社最出名的羊腿而。 前世的许建安就很喜欢吃这里的而条, 可是他买不起羊腿,往往只买一碗阳春而,那冒着热气的、鲜美的清汤, 他能一口气喝个底朝天。 “素素,这羊腿而可真好吃啊!”季兰英吃的感激涕零, 一个劲的点头道:“刘政说了好几回了,说这供销社的而条好吃,还说要带我来吃,结果到现在我也没吃着,还是素素你最好了!” 白素优雅的拿汤匙喝着而条里而的汤汁,如果说对于别人来说,这碗而条最诱人的是那鲜香酥烂、入口即化的羊腿肉的话,那么对于她来说,这看上去清汤白水却味道鲜美的汤汁,才是这碗而的精髓。 它就象大多数人的一生一样,表而上看上去平平淡淡的,却早已经历过各种惊涛骇浪,个中滋味,已浸润在这看似普通的一碗而汤中。 许建安的而条已经见底了,也许是太久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等他吃完的时候,才发现白素和季兰英才吃了半碗,他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而碗里的而汤,这么美味的而汤,他应该一口气喝得底朝天才是的。 只是……当着两位女同志的而,他到底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于是他就等着,等着她们慢慢的吃,直到最后,季兰英端起了而碗,一口气把而汤喝干,而白素也吃完了最后一根而条,他才毫不犹豫的端起碗,将那仅剩的而汤吃了个干净。 “呃……”季兰英喝完而汤,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白素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表情,其实她一早就注意到了许建安的而碗,所以……为了能让他毫无负担的喝下而汤,她就很尽力很尽力的想把这一碗而条吃完,可是……这碗而条对于她来说终究是有些多了,她一个人吃不完。 而从前,她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而碗里的而条,夹到对方的碗中。 “吃饱了!”季兰英放下筷子,见白素的而碗也差不多快见底了,只笑着道:“素素,没想到你也挺能吃的嘛!” 白素撇撇嘴,脸上到底有几分尴尬,她都快撑死了,只是碍于许建安在场,她把快冒到嗓子眼的饱嗝憋了下去,只笑着道:“好久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而条了,就忍不住全吃完了。” 季兰英就点头道:“确实名不虚传,等下个月我有钱了,我也请你吃。” 他们三人从供销社的食堂出来,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季兰英看了看手表,对白素道:“素素,差不多可以去卫生所了,你的x光片子也该出来了。” 白素就转身看了一眼许建安,他手里提着一根扁担,上头担着两个箩筐,正要弯腰挑担的样子。 “这是二十块钱。”白素却在许建安快要离开之前喊住了他道:“现在天气那么热,樱桃也蔫了,肯定也卖不出去,不如你先帮我把自行车票弄了来?” 许建安就愣了一下,鸡蛋没卖光,他可以明天接着卖,但这野樱桃,确实已经看上去不怎么新鲜了,早知道刚才那个人问的时候,他应该毫不犹豫的就把这些野樱桃卖了,也比现在浪费了强,许建安看着箩筐的眼神就有几分心疼。 “如就把这些樱桃送给我?我刚请你吃而条了,你就请我吃樱桃吧。”白素只笑着道:“我来柳溪这么久,还没吃过水果呢。” 她看着他,说最后这一句的时候,竟还有点委屈巴巴的样子。 许建安的眉心一下子就皱成了个“川”字。不是他不肯,只是他这野樱桃顶多也就只剩下个两三斤,按照刚才那人开价的五分钱一斤,这么多野樱桃也就只值一毛五分钱,可她方才请他吃的那一碗羊腿而,却要四毛钱,这明摆着就是亏本的买卖,哪有人愿意做这种事情! “我说许同志,你这人咋这样呢,难道素素的那碗而还买不来你这几斤樱桃?”一旁不明所以的季兰英已经开口了:“虽然说,物以稀为贵,可你这樱桃也快蔫了,根本卖不上价格了,我看素素还吃亏了呢!” 白素原本很担心许建安不愿意,他是一个绝对不会让对方吃亏的生意人,可被季兰英这么一说,白素反倒就不担心了,只笑着道:“算了兰英,人家不乐意,那咱也没办法,顶多就少吃一口。” “这野樱桃送你们了。”许建安果然就忍不住了,只开口道:“本来就卖不出价钱,拿去吃吧。”他说着,又抬头对白素道:“我去帮你搞自行车票,一会儿还在供销社门口见。” 白素看他挑上担子就要走,只一把就拉住了他箩筐上的绳子,嘴角勾起一丝笑道:“那你把这箩筐留下,挑着它跑来跑去多麻烦。”看上去,就像她当真很惦记着箩筐里的野樱桃。 许建安已经习惯了挑着着担子奔波,一早从柳溪出来的时候,那么重的担子,十来里的路,他一个多小时候就能走到,但这时候,他还是从善如流的放下了担子。 “那我走了,一会见。”他说着,偷偷的扫了一眼白素受伤的那一条腿,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 卫生院的x光片已经出来,好在骨头并没有断,只是扭伤了筋络,但为了防止二次受伤,医生还是建议白素打一下石膏。 白素心里却有些迟疑,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不打石膏总比打了石膏方便一些,再说她们是来农村劳动的,这三天两头的受伤请假,也不是回事儿,况且若是让谢崇知道了,也会担心。 “要不然就不打了吧,一会儿我还要骑脚踏车回队里呢!”白素只开口道,她今天来公社,为的就是买一辆新脚踏车,总不能白跑一趟? “同志,就你这脚脖子,你还想骑脚踏车?”骨科的大夫看着白素,一脸不可置信,转头问季兰英道:“你觉得她这样能骑吗?” “……”白素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她这一路自己不还走了好多路了吗? “素素,要不……咱就把石膏打了吧?”季兰英看见大夫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俩,顿时有些讪讪的,她以为白素就是崴了脚,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大夫就指着那x光片,对她两人道:“骨头是没断,但是你看看你这跟腱,都有裂口了,不打上石膏,要是造成二次撕裂,那可就要动刀子了……” “我们打我们打。”季兰英不等大夫把话说完,只急忙就答应了下来,转头对白素道:“素素,要不然你今天就别买脚踏车了,反正也买了也骑不了……” 可她一看白素那不甘心的表情,就知道她不肯答应,忽然就脑子一转,开口道:“要不这样,你脚踏车照买,让许建安帮你骑回去你看行不行?” 白素正想答应下来,季兰英却又自言自语道:“那许建安会不会骑脚踏车啊?万一把你的新车给摔坏了,那怎么办?不行不行……还是下次再说吧……” 白素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打断了季兰英的话道:“不会也没关系,学骑脚踏车而已,那不就几分钟的事情嘛?” “几分钟……?”季兰英无比认真的看着白素,只觉得胸口一阵阵闷着疼,她当年学脚踏车用了足足两个星期……白素却说几分钟?她们的友谊之船看来要翻了! 可白素哪里又能记得起来前世的这些琐事,只一脸肯定道:“是啊,许同志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应该会学得很快。” 前世许建安骑脚踏车就是她教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那是无师自通,可能还没有花上一分钟……说几分钟,那都是谦虚的了。 第 23 章(快载我回去,时候不早了...) 许建安在供销社的门口等了很久,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指腹摩挲着刚刚到手的崭新的自行车票,心里莫名有几分激动。 他没有想到, 自己当真还能有帮上白素的地方。 供销社门口行人络绎不绝, 踩上新脚踏车的人无不一脸喜气,许建安看着这一张张来来往往的笑脸, 仿佛就像是看见了白素的笑容一样。 正当他惊心于自己的胡思乱想, 想要收回神思的时候, 却听有人在背后喊他道:“许同志……许同志……” 许建安转过头去, 就看见季兰英推着白素从路边上走来, 她车龙头上还挂着他的两个箩筐,看上去动作有些迟钝, 见许建安回了头, 又接着道:“发什么呆呢,喊你老半天了!” 许建安就急忙迎了上去, 拿扁担担下了两个箩筐,扭头的时候,就看见了白素被打上石膏的左脚。 不是说就是扭伤了而已吗?怎么会这么严重, 还打上了石膏?许建安皱了皱眉心,关切的话涌到了嘴角, 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还是白素先开口问他道:“自行车票弄到了没有?” 许建安不敢抬头看她, 生怕她瞧出了他眼中的闪躲, 因此只点了点头,从裤兜里掏出了自行车票,正要递给她, 却听她继续说道:“我这样子也不方便进去,你帮我进去买了吧。”白素说着, 从衬衫的口袋中拿出一个黑色真牛皮的皮夹子,从里面数出了二十张的钞票,递到许建安的面前道:“我要26寸的,随便什么牌子的,都行。” 许建安这才抬起头看着白素,眼中不由充斥着几分惊讶。 这是在买脚踏车好不好,一百大几十的玩意儿,够他不吃不喝攒上大半年也未必能买得起的脚踏车,可从白素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在说今晚吃些什么那样随便。 这一下子让许建安有几分无言以对。 “……”他愣了片刻,清楚明白的从白素的眼神中读出了那种绝对没有在开玩笑的认真的表情,这才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钱,同她们两人道:“那你们在这里等会儿。” 白素点了点头,目送许建安进去,看见季兰英蹲在地上,悄咪咪的揭开了许建安盖在箩筐上的那一块藏青色粗布,从里面拿了一颗野樱桃出来,放在嘴里吃了起来。 野樱桃有些酸,季兰英吃的脸都变形了,只蹙着眉心道:“素素,这野樱桃不甜。” “谁叫你偷吃的。”白素见她那副鼻子眼睛都皱在一起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又在皮夹子里找了半天,总算找出了一张糖票,递给她道:“你进去买一斤白砂糖来,回头我有用。” 许建安很快就买了自行车出来,一辆26寸的凤凰牌自行车,供销社明码标价178。他推着自行车来到白素的面前停好,把找零的钱数给她。 “38块钱,你数一下。”许建安把钱递到白素的面前。 白素的视线还停留在那辆自行车上,她忍不住用手抚摸着车龙头上贴着的凤凰标签,心里默默的感叹着,谁又能想到,用不了几年,这样一辆人人梦寐以求的自行车就会被社会所淘汰,成为博物馆中的展品。 历史的洪流会把一切都淹没,也会让他们逐渐老去,忘了自己的来处,也不知道自己的去处。 白素陡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许建安,内心一瞬间百感交集。 好像只有他……在前世她再次遇见他的时候,还有着这样清澈明亮的眼神。 “白……同志?”许建安有些讶异的开口,可还没等他问出什么话来,白素已经偏过了头去,她飞快的拭去了眼角的泪痕,低头认真的数着许建安递过去的钱。 “怎么多了十块钱?”白素抬看着许建安问道。 这回又轮到许建安不好意思了,只低头道:“自行车票没那么贵,我一开始没弄清价格,这是退你的差价。” 白素心里却有数得很,当时他说二十一张票的时候,确实是比市价贵了一些,可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眼下自行车票十五元一张还是要的,等到了八十年代,供求关系平衡之后,自行车票也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但许建安的脾气她也是知道的,宁可别人欠他,他也不肯欠别人半分,只怕是吃了那一碗面,就想方设法的想把钱还给自己。 白素想了想,便没再把钱退给他,只往皮夹子里放好了,大大方方的对他道:“那我可谢谢你了,遇上你可真是我的运气。” 许建安听了这话,脸上却闪过一丝怔忪,他从小就被骂是小地主,别人见到他,就跟见到了洪水猛兽一样,都绕着道走,遇上他也从来都只有倒霉的份儿,又哪里会有什么运气可言呢! 这城里来的小知青,也不知道是单纯还是傻! 但这话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不觉得刺耳,甚至让他感到有一丝丝的安慰。 然而只听白素继续道:“那我能再求你帮个忙吗?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把这车骑回队里吧?”她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可怜兮兮的摆了摆她那条打了石膏的小腿…… “……”许建安终于明白方才白素夸他的目的了,他刚才还觉得她单纯来着……原来只是他想多了,但看着她那条被石膏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左腿,好像也确实没办法把脚踏车骑回去了。 伤得那么严重,却非要把自行车买了,许建安已经不懂她是不是缺心眼了。 “我骑脚踏车不是很熟练。”许建安只正色道:“让你朋友骑你的新车吧,我骑她的旧车回去。” “不用不用。”白素没想到许建安答应了下来,这么说他原是会骑自行车的,怪不得前世学那么快,她只喜出望外道:“她那脚踏车是借的,磕着碰着反倒不好意思,你就骑我的!” 白素正说着,就看见季兰英拎着一斤白砂糖从供销社里头出来,看见她的新车眼珠子一亮,只几步跑上来,对着她的新车一阵观摩,又是摸摸龙头、又是按按铃铛、又是捏捏刹车,只赞叹道:“还是新车好,这刹车都软多了,素素,你就让我骑你的新车回去吧!” 季兰英今天借来的是一辆28寸的大金鹿,她个子不算高,骑起来是有点吃力,这26寸的就刚刚好了。可是26寸的车也有一个缺点,后面坐人的地方就明显小了一圈,没有大金鹿坐着舒服。 “这……”白素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季兰英就上前握着她的手道:“看在我辛辛苦苦把你载出来的份上,你就让我骑你的新车回去吧……” 许建安便没再说话,把两个箩筐挂在了大金鹿的车龙头上,打算开路了。 白素没有办法,只能单脚跳到新车的边上,才打算坐上去,谁知道季兰英一掌盖住了后面的座位,皱着眉心道:“素素……”季兰英看了一眼许建安的车后座,哪里又大又宽敞。 白素拍开她的手道:“快载我回去,时候不早了。”她说着,只侧身坐到了脚踏车上, 季兰英见撒娇不奏效了,也就没了办法,只皱着眉心,咬牙推着她抬腿骑上了车。 等确认季兰英骑稳了,许建安才推着脚踏车跟了上去,白素之前没见过许建安骑脚踏车,因此还有些不放心,偷偷的往后头瞄了几眼,见他已经稳稳当当的上了车,这才放下了心来。 他这骑车的架势,虽然看上去不算熟练,倒比季兰英还稳当几分。 “兰英,你慢一点……”白素坐得有些颠簸了,只小声对季兰英道。 季兰英却是个胆大的,新车上手,恨不使了蛮力往前骑,一边骑还一边得意道:“素素,你看我的车技不错吧?” “是是是,很不错。”午后的太阳有些晒,白素头上包着一条淡绿色丝巾,在阳光下飞舞着,她透过丝巾的缝隙,看着那个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沉默的男人。 男人偶然间抬起头来,就要和她视线相触的时候,白素又飞快的低头,有些尴尬的抓紧了身下的座位。 用不了多久,她一定能做到他的车后座上,白素心里暗暗的想着。 ****** 回队里不到半天的功夫,大家伙就都知道白素买了新脚踏车,那脚踏车在窗口的屋檐下一摆,别提有多惹人眼球了。 那些对白素的身份一知半解的人,就在那窃窃私语道:不愧是司令家的千金,这才下乡几天,就买了一辆新脚踏车,真是让人羡慕不来。 也有人说,白素这么火急火燎的买新脚踏车,就是为了气那欧阳天的。 然而白素并没有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她一回来就去了食堂,问刘大爷借了一个煤炉,将洗干净的野樱桃去核下锅,和满满一斤的白糖熬在一起,熬成了樱桃酱,等放凉了,又掺上了她从城里带来的蜂蜜,放在用开水烫过的装豆腐乳的玻璃罐子里,一罐罐的密封保存。 那野樱桃最是娇嫩,这种天气多放一天看上去就不新鲜了,但这样蔫蔫的野樱桃用来做樱桃酱就正好,果肉既不会很烂,也不会很硬,这年头没什么好吃的,小孩子连个零嘴也没有,偶尔馋了起来,泡上一杯白糖水,那都足够让人流下口水来,更别说是这样看上去红艳艳,又满带着果肉的樱桃酱了,冲上一杯,酸酸甜甜的别提有多好喝了。 第 24 章(他竟然做了这么一个荒诞不...) 白素把野樱桃酱罐装好, 送了一小瓶给刘大爷,让他带回家给他两个孙女吃,多下来的就打包带回了宿舍去。 她如今腿脚不方便, 刘大爷还特意借了一根烧火棍给她, 让她拄着走路。 季兰英把脚踏车还了之后就去了刘政的宿舍,隔壁大队有几个知青过来玩, 大家都凑在一起聊天, 说着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 白素经过他们宿舍门口的时候, 就听见有人说道:“听说县里要把原来的水库翻修, 规模至少要扩大一倍, 这两年一到夏天,永安县下游的公社就发大水, 每年都要淹好几个村庄, 去年冲走了几头牛,连人都死了两个, 上头很是重视,说今年一定要把水库给扩大,要再闹出人命, 可是要掉乌纱帽的。” “那咱也要去工地上工的吧?”季兰英只好奇问道,比起在田里干农活, 去工地上挖水库, 肯定是更累人的活计, 她才想想就皱起了眉心来。 “还不一定呢,说是要从几个公社里头挑壮丁,也不一定是咱知青, 队里的社员也可以去,工分比干农活多, 还管中午一顿饭。”那人说着,脸上就闪过一丝骄傲的表情,接着道:“去年咱公社修水渠,我就去了,算下来省了午饭钱,还比平常多了一倍的工分。” “比平常多一倍啊!”大家的眼神都明显亮了些许,有人忍不住问道:“从现在起到十月份农忙,中间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要是都能去那儿上工,今年年底的分红就有指望了。” 白素听见这些,脸上神色却有些担忧,当年刘政,可不就折在了这水库里了。 那时候扩建的水库还没有修好,但洪水来势汹汹,上头的领导就命人挖开了大坝,可谁知道,水库的另一头,还有几十个仍在上工的知青和社员,滔天的洪水涌过去的时候,刘政为了救一个当地的社员,被洪水卷走了。 这件事情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季兰英为了给刘政讨回公道,带着全公社的知青去了几次县里,最后上头没有办法,撤了那个下令开水库的官员的公职,又把刘政追封为了烈士,这才算是把这事情给揭过去了。 可这事情没过去几年,白素就从别的知青口中得知,当年被撤职的人早已经撤销了处分,换了一个地方仍旧做他的大官…… “依我看,有空去挖水库,还不如在宿舍多看看书。”白素在窗口停下来,往里头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她长得好看,平常又看上去文静娴雅,从不跟陌生人多说一句话,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倒是让几个男知青们都有些不好意思,只面面相觑的低下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还是季兰英跟着道:“就是就是……挖水库那么累的活,我听本地的社员都说坚持不下来,就你们这身板,能坚持下来?” 刘政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意动的,且不说恢复高考的事情是真是假,但他的确想攒些钱下来,若是真的,将来回城上学少不了有要花钱的地方;若是假的……他和季兰英的年纪也慢慢大了,总要准备着成家立业,不可能这么一穷二白的,就让季兰英跟着自己一辈子。 白素原还指望季兰英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呢,没想到她这一说,大家脸上越发就尴尬了几分,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又开口道:“我就是随口说说的,修水库不是容易的事情,你们要真的去,也要注意安全。”反正眼下离那场下了十来天的暴雨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她可以让季兰英慢慢劝说刘政。 ****** 晚上季兰英就惦记上了白素做的野樱桃酱,用她那“为人民服务”的大搪瓷杯泡了满满一杯,靠在床头慢慢的享受着美味。 外面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白素在台灯下看书,就听季兰英在那边自言自语道:“我知道刘政就想去修水库,去年他没轮上修水渠,还写信跟我抱怨了呢!” 白素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过头来看着季兰英,此时的季兰英还是少女的模样,自来卷的头发浓密乌黑,服帖的窝在耳后,但白素依稀记得,当年刘政去世之后,她有一半的头发白了。 白素离开柳溪大队的那个早上,是她站在了村口的大坝上,把手里的包袱递给了自己。 “你真的不走了吗?”那时候白素问她。 她说:“我不走了,刘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白素眼中已经含着热泪,却听她继续说道:“素素,你为什么不能为了许建安留下来呢?” 当所有人都在反对她和许建安的爱情的时候,季兰英是第一个这么问她的人。 她爱的人已经死了,而你爱的人还在,可你却要离开他。 但那时候的白素,终究没有要跟这世道抗衡的勇气。她只是一个怯懦的、被她母亲一步步的安排着的提线木偶。 白素的眼中已经有了泪痕,她低下头,悄悄的用指尖拭去了眼角了泪滴,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你觉得刘政适合去修水库吗?” 刘政是她们中学时候的团支部书记,天生的近视眼,带着一副厚重的眼镜,看上去就有一股子文弱书生的模样,便是在田里干农活,都格格不入的很,更别说混在一群壮汉里头去修水库当挑夫。 “可我们上山下乡,不就是来劳动来的吗?种地是劳动,那修水库也是劳动,劳动从来都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哪里需要,我们就应该去哪里劳动。”季兰英只蹙着眉心道,她很想把自己说服,却发现根本说服不了。 白素看着她那眉头紧锁的模样,只摇了摇头,笑着道:“劳动是不分贵贱,但我们可以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劳动,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上,这叫生产效率,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部分。” “你好像说的有点道理?”季兰英挑眉看了白素一眼,又低头喝了一口酸甜的樱桃汁,满足的躺下了。 白素此时却全然没有睡意,外头的夜雨一片漆黑,她看着放在房间里头的脚踏车,莫名又想起了许建安。 开坝放水的那一天他也在,后来也是他背着刘政的尸体回了柳溪,那时候他们俩还没有交集,可她已经记住了他那双坚毅果敢的眼睛。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许建安这个人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 ******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一里路之外的许建安。 虽然已是初夏,但下雨的晚上却并不是很炎热,许建安安顿好了母亲梁秀菊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茅草的房顶有一处漏雨,他用一个木盆接着,听着那吧嗒吧嗒的水滴声,一滴滴的却好像是敲在了自己的心口一样,也把他的睡意敲打的一丝不剩。 身体竟忍不住就发热了起来,仿佛早上抱过的女子此时就躺在自己的身侧,他依稀还能感觉到她轻微的呼吸以及柔软的身段,而被她贴过的那一侧肩膀,此刻正不可遏制的颤栗着。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少女的身体,竟不知道原来女孩的身体是可以这般柔软的,就像是堤坝上的杨柳,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了。 许建安可以对天发誓,在抱起白素逃跑的那一刻,他绝对没有任何的杂念,心里想的只是逃命。可一旦夜幕降临,头脑就好像不受控制了一般,不管他往哪边睡,只要一睁开眼,好像那人就睡在她的对面,用一双含情脉脉水汪汪的杏眼看着他,笑靥如花,他忍不住就伸出了手去,将近在眼前的女子搂入怀中,狠狠的按在了身下。 许建安猛然从床板上坐起来,看着漆黑一片的空虚,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他竟然做了这么一个荒诞不羁的梦…… 外头的天色还是那么黑,房里发霉的味道夹杂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腥气,让许建安头皮发麻,他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周围弥漫着潮湿的空气。 许建安走到梁秀菊的房里,替她盖好了棉被,在角落里找出一根半新不旧的拐杖。 这是他祖母以前用过的,他祖母在□□的时候被打折了腿,他才做了这跟拐杖,只可惜没有用多久,老人家就去世了。 许建安不敢埋怨这个世道,可一看见这跟拐杖,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两位老人去世之后,他曾经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烧了,却唯独留下了这跟拐杖,没想到还会有再用上的一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鼻腔中酸楚的泪意忍回去,拿着拐杖出了门。 重新用砂纸磨了一遍,保证上面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木刺,许建安这才背上了拐杖和箩筐,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往知青宿舍去。 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在黎明的黑暗中前行,虽然惧怕那最黑暗的一刻,可他知道,他所向往的光明就在不远的将来。 等他走到知青宿舍的时候,东边果然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天色亮了起来,许建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坚定的笑意。 知青们还在美梦中酣睡着,甚至可以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唯有白素的宿舍门口很安静,静的没有一丝的声响。墨绿色的窗帘遮住了房间里的一切,许建安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她离自己很近。 那种莫名的心跳加速的感觉又从胸口传来,许建安飞快的把拐杖放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 25 章(坐着红旗轿车来的,往牛棚...) 早上季兰英起来洗漱的时候, 就看见了靠在窗台上的拐杖。 “素素,这儿有根拐杖?”季兰英把拐杖拿到房里,脸上带着几分疑惑道:“谁一大早送来的, 我们咋没听见声响呢?也不说一声。” 白素正耷拉着一条伤腿, 弯腰铺床,听见季兰英的话, 就转过了身去, 正好瞧见了季兰英递过来的拐杖。 那拐杖刷得干干净净的, 上头连一丝的木刺也没有, 虽然不是新的, 但保养的很好,用起来应该比新的更顺手, 白素就伸手接过了那拐杖, 夹在手臂下试了试,竟然连高度也差不多。 季兰英看着白素拄着拐杖在房里走了两圈, 还是一脸疑惑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你说这是谁送来的呢?” 还能有谁呢?昨天知道白素的腿打了石膏的,总共也就知青宿舍的这些人, 可这些人谁能一晚上变出一根拐杖来呢? 但除了这些人,知道白素受伤的, 也就只有许建安了…… 白素脸上微微发热, 把拐杖放在一旁, 仍旧弯腰整理床铺,嘴上却道:“管他是谁呢,他给我用我就用着呗。” 季兰英见白素这么说, 一时越发好奇了起来,只上前道:“你以前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谁要是不留名在你跟前献殷情,你可从来都不接受的。”季兰英吃准了白素知道,就故意拉着她的袖子道:“快告诉我是谁!快说……” 白素被季兰英这么一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转头问她道:“那我以前是怎样的?” “你以前啊……”季兰英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笑着道:“我给你学学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她说着,只仰着脖子,脸上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冷冷道:“这是谁的东西,不拿走我可就扔了。”季兰英说完,整个人就不可遏制的笑了起来。 白素都被她给逗乐了,可笑过之后,又忍不住有一丝丝的感叹,原来前世的自己,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可人何尝又不是如此,若不是经历了社会的洗礼,又怎能变的圆融通透,做更好的自己呢。 “我告诉你是谁,你可不能告诉别人。”白素见季兰英还没笑完,只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人果然就停住了笑,一脸好奇的抬头看着她。 白素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只坐下来慢慢道:“你自己想想也能想到,昨天除了许同志,也没别人知道我腿这样的,我猜应该是他送来的吧。” 季兰英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皱起眉心道:“那他为什么要偷偷放在门口……?”她的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先想明白了,只低下头道:“没想到这许建安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却还是一个细心的人,还知道要避嫌。” 她顿了一下,忽然惊讶道:“他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白素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她心里虽然有这么一丝念想,可总觉得许建安这个人太慢热了,也许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感激,她自己还没想清楚,就听季兰英道:“应该不会吧?欧阳天喜欢你我都觉得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这许建安……不行……” “许建安为什么不行?我看他人品比欧阳天好多了。”白素只脱口而出道。 季兰英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见白素脸上闪过些许的尴尬,这才恍然皱眉道:“不会吧?你看上了许建安……素素你?” “哪……哪有?”白素越发就紧张了几分,结巴了两声,只拉着季兰英的胳膊道:“一大早的,你不去洗漱,在我床上坐着做什么?” 季兰英这才想起来白素是有洁癖的,她的床平常是不让人坐的,这会子她还没铺上毯子,她就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可不又遭她嫌弃了。 “哎哎哎,我起来,我这就起来。”季兰英急忙就站了起来,一溜烟往门外去了。 白素把垫在床沿上的毯子铺好了,只缓缓的坐了下来,手指抚过放在一旁的拐杖,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 欧阳天在外头躲了两天,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彩,几个知青凑在一起笑话他,其中也不乏说到了白素,白素向来不喜欢听这些八卦,她腿脚不方便,就待在宿舍养伤,这些都是季兰英告诉她的。 这日季兰英从外面回来,只急匆匆的跑到宿舍,对她道:“素素,队里来了好些人,是坐着红旗轿车来的,往牛棚那边去了。” 这年头能坐上红旗轿车的,怎么说也是县里的干部了,还都往牛棚那边跑,这就让白素有些紧张了,她急忙就放下了书,拄着拐杖出门,果然看见堤坝的那一头停着两辆车,一辆是绿皮吉普、一辆是黑色的红旗。 白素转头问季兰英道:“你知道他们去牛棚那做什么吗?” 牛棚建在半山腰上,汽车开不过去,司机就把车停在了堤坝上,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过去,白素只依稀看见,为首的一个穿着中山装,看起来五十来岁的样子。 “不知道。”季兰英摇摇头:“我看见他们来就就忙告诉你了,你姑父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白素拧着眉心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心里却焦急得很,看这阵势,倒像是有什么大事。 她在宿舍门口站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那一群人从谢崇的牛棚里出来了,谢崇也跟着走了一程,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村口的堤坝上,看着他们开车离去,他才跟着方才一起作陪的张家父子往回走。 张建设这时候还有些懵,偷偷的看了一眼走在两人跟前的谢崇,只凑到他老子身边小声道:“爸,你说这谢……谢工是什么来头,连县长都亲自来见他,他这么能耐,咋还能让他在咱队里住牛棚呢?” 张国庆恨恨的瞪了他儿子一眼,脸上神色冷冷的,等谢崇走远了点,这才道:“你懂什么,你不知道谢工家里从前是资本家吗?要没那么多钱,能供出这么一个喝过洋墨水的大学教授吗?” “那他现在也住牛棚了,可见书读多了,也未必有用。”张建设只随口道。 张国庆瞧见他那样子,只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道:“他要是没读书,县长能来见他,你没瞧见他给县长的那东西,上面鬼画符似的,咱都看不懂,县长看得可乐呵了。” “那是啥呀?”张建设追问道。 “图纸……水库的图纸!”张建设一边说着,一边又觉得自己这儿子不争气,又狠狠的捶了他一下,竖着眉心道:“读书咋就没用了,要读书没用,那欧阳天能使那坏心眼,骗到你妹子头上?” “我这不是把欧阳天给教训了一顿了吗?”提到这件事情,张建设还觉得很骄傲,一脸自豪道:“敢欺负我妹子,我让他在咱长桥公社都混不下去。” 谢崇是走过了堤坝,才看见白素站在门口的,他见到她拄着拐杖站在那里,一时有些惊讶。但身后还跟着张国庆父子,他便没有跟白素打招呼,只低着头一路往前走。 倒是张建设经过宿舍门口的时候,看了白素一眼,那张麦色的脸顿时就热了起来,他教训欧阳天的时候,有一半的拳头是为了他妹子,还有一半……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像白素这样的女孩子,欧阳天居然还能背着她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天理不容。 他一这么想,这拳头就落得更快了,一不留神,欧阳天就被他打成了猪头了。 张国庆看见白素,只关切道:“白素同志腿受伤了啊?” 白素便开口道:“只是扭伤了,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能参加劳动,谢谢张队长关心。” 张国庆五十来岁,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严肃,笑起来却很和蔼,他对白素道:“白同志不用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阵子队里农闲,你好好养着,等大队里的小学教室修好了,就有你们忙了。” 今年柳溪大队要了三个女知青,为得就是给大队的小学招教师来着。以前大队没小学,想要上学就得去十几里外的公社,一来一回好几个小时,几家的孩子都因此辍学了,谁也不想为了念那半吊子的书,耽误了家里的农活。 可不上学也不是个办法,将来当睁眼瞎,连□□语录都看不懂,就应征了那就老话:兔子生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学校已经选好地方了吗?”白素问道。 “选好了,咱这几个大队合计了一下,也就咱小队从前许家的祖宅,里头有两间旧祠堂,当时分房的时候,大家伙没人敢要那两间,如今一直空着,倒不如拿出来当小学教室好了。”张国庆说着,只又看着白素道:“白素同志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应该不会忌讳这个吧?” 那地方是许家祠堂,从前供着许家的祖宗,当年参与过□□的人,谁敢住那房子?没参与□□的,多半也是和许家沾亲带故有些渊源的,没准还是一个祖上下来的,也不敢要那两间房子,因此那祠堂一空就是十来年,如今已老的不成样子了。 白素只摆摆手道:“我们都是唯物主义的战士,怎么会忌讳这些呢,等教室修好了,我也去看看。” “那感情好,到时候你去瞧瞧,要是缺什么东西,只管告诉建设,我让他去置办。”张国庆只笑着道。 第 26 章(可现在……这拐杖竟然到了...) 谢崇回到牛棚的时候, 许建安已经在里头等着他了。 他见谢崇进来,只急忙迎到门口,焦急道:“谢老师, 那些是什么人……?”许建安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这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下乡, 都是不美好回忆。 “别紧张。”谢崇摆摆手, 示意许建安稍安勿躁, 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了道:“是县里一个管基建的副县长, 来我这里拿水库的图纸的。”这份图纸得来不容易, 去年县里派了两个年轻的学生给他打下手,专门上山勘测采集数据, 可谁知道今年过完年一开春, 两人就都不愿意来了。 谢崇手头的数据不够,拖延了好久, 也就最近让许建安去山里跑了好几回,把缺的数据给补上了,他才得以将这图纸画完。 “那图纸上头看了吗?有没有提什么意见?”许建安只开口问道, 虽然他没有亲手参与绘制图纸,可这里面的数据, 有很多是他亲自上山测量的, 从一无所知到会使用测绘的工具、到测量出一组组数据, 许建安第一次感受到了学习给自己带来的成果,竟让他无比的激动。 “高县长说,这图纸先要送到省里, 等省里的设计院审核过了,才能最终确定下来, 过几天会有省里的考察团去现场考察,等考察完了,也就可以动工了。”谢崇说着,见许建安脸上还有一丝紧张的神色,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你只要按照我教你的办法,测出的数据是不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这一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许建安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听谢崇继续说道:“可是,你跟着我私下里学,没有上过正规的大学课程,这总不是办法,我看……等高考恢复了,你还是去考个大学,镀镀金吧。” 许建安低着头不说话,以他的条件,考大学根本是天方夜谭,不说别的,就算他考上了,他那疯了的母亲梁秀菊谁来照顾? 考大学对于许建安来说,那才当真是痴人说梦。 谢崇看着许建安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只叹了一口气道:“你也不要放弃希望,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总有解决的办法。” 许建安点了点头,可他分明也在谢崇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无奈。 ****** 下午白素就坐不住了,非要让季兰英载她去谢崇那边问问情况。正好几个知青要去晒谷场那边晒油菜籽,季兰英就带着白素一起去了。 地里撒下去的秧苗已经冒出了绿油油的嫩芽,再过半个多月,就要到插秧的时节了。 白素看了看自己被石膏包裹起来的左腿,大夫说至少要打半个月石膏,那她还能赶上插秧的农忙。 等秧苗下了地,接下去就是七八月的酷暑天,才到了真正农闲的时候。 她记得当年自己来插队的时候,感受到的都是痛苦和疲惫,每天从地里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觉,以至于那时候虽然恢复了高考,可要重新回到学校,参加高考的念头却很淡。 那时候的自己总在想,那个家虽然不堪,可那里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亲人,这世上总没有比亲人更亲的人。 白素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偏几个知青正在讨论欧阳天的事情,说他被打之后,去公社告了一状,现在想着办法要换去其他大队,但是其他大队的人听说了他的人品,没人愿意接收他。 季兰英就悄悄的扭头对白素道:“欧阳天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没想到张家还有些能耐,这就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那欧阳天还不是龙,是个地龙……”她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又问白素道:“素素,这我又想不明白了,你既然不是为了欧阳天来这里插队,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要来这里?” 白素抓着座椅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不想把真相告诉季兰英,只笑着道:“为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参加劳动,学习劳动技能,将来建设祖国啊!” “你这……”季兰英顿时就皱起了眉心,一脸嫌弃的看着白素,一个劲摇头道:“素素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白素却欣慰的笑了起来,她就是要变,她就是要让这一切和过去不同,重新走出自己的人生。 ****** 等到了晒谷场,众人开了仓库开始晒油菜籽,白素才悄悄的和季兰英说了一声,拄着拐杖往牛棚去了。 谢崇刚刚吃完午饭,锅里泡着用过的碗筷,看见白素过来,他有些拘谨的想要收拾起来,却听白素道:“姑父在我跟前,不用那么见外。” 谢崇一边洗,一边又看着白素坐下,开口问道:“你的腿怎么受伤了?” “是小伤,前几天去别人家借缝纫机做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她说着,只从自己背着的口袋里拿了两样东西出来,一件白衬衫、还有两罐子的野樱桃酱。 “你怎么又带东西来了?”谢崇把碗筷收拾好,看见桌上的东西又说道。 “我借了你的钱,总要付些利息的吧。”白素只笑着道:“上次看见你衬衫的领子和袖子都坏了,就索性给你做了一件新的。” 谢崇就有些尴尬了,今天副县长来,他还想换一件像样的衣服呢,只是没有。他把衣服拿起来比了比,白素让他试穿一下,他却死活不肯,说自己没洗澡不干净,怕弄脏了新衣服。 白素就没再说什么,谢崇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的时候,就看见了她放在一旁的拐杖。 这拐杖他认得……就这拐杖的图纸,还是他给许建安画的,当时是给他祖母做的。 可现在……这拐杖竟然到了白素的手中? “姑父?” 谢崇一时有些愣住了,直到白素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急忙把差点撒了的茶杯递给白素,笑着道:“你这火急火燎的过来,是看见早上那一群人了吗?” “我就是想问问,那些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白素依稀记得谢崇是比她还早回城里的,那应该是没出什么事情,但如今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总要自己问过才能放心。 “没事,就是去年县政府让我给一个工程画图纸,现在他们等着要施工,就来拿图纸了。”谢崇坐了下来,神色却还有几分心不在焉,按说许建安和白素没见过几面,他家的东西怎么就能跑白素这来呢? 只是……倘若就这样直截了当的问出口,好像也不太合适,许建安是什么人,白素是什么人,他们两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去。 一时没想明白,谢崇决定不再想下去了,只开口对白素道:“你姑母来信了,说等婷婷放了暑假,要带她来柳溪看我,我叫她不要来了,白跑一趟,又是那么远的路。” “姑母心里还怨我吧?”白素低着头,其实前世发生在这之前的很多事情,她已经不是记得很清楚了,但她仍旧记得,当初她母亲要带她离开白家的时候,她的姑母曾挽留过她。 她说她是白家的女儿,他们白家能把她养大,她不需要去任何人家中寄人篱下。 可那时候的白素,还是选择了跟着她的母亲。 “怨你啥呀,这不证明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要是留在白家……”谢崇的眉心皱了起来,白家两老已经去世,倘若她留在白家,谁也不能保证白素会经历些什么。那种睡到大半夜忽然有人把你从被窝中拉起来的胆战心惊,她终究还是不体会的好。 “姑夫,姑母要来你就让她来吧。”白素只开口道:“这世上的事情,谁对谁错也没有人能讲清楚,我只是希望姑母能释怀。” 她说着,又指着那两罐子野樱桃酱道:“姑夫尝尝这个,这是我用野樱桃加上白糖和蜂蜜熬出来的酱,泡水或者是蘸馒头吃都很好吃,您留着慢慢吃。” “野樱桃啊……”谢崇笑着道:“我前几天还吃到了新鲜的野樱桃。”当时还是许建安送的……谢崇留了个心眼,装作不经意问道:“你这野樱桃哪里来的,这东西金贵着呢……” “我在公社的后街买的。”白素生怕谢崇再问下去会问出些啥来,只急忙开口道:“那儿有好些村民上山摘了野樱桃卖,我就买了一些回来。” “哦……哦……”谢崇啥都没问出来,颇感到有些失落,可这拐杖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因此只又开口道:“小许倒是经常也会上山摘些野果,你要是喜欢吃,下次别买了,我让他摘一些给你。” 白素闻言,只随口道:“那多不好意思,人家摘了是要拿去卖的,我可不要。”她这才说完,顿时就发现自己上套了,若是没在后街瞧见过许建安,又怎么会知道他摘了果子去卖呢?白素的脸顿时就涨得通红的,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谁知谢崇竟没听出破绽来,还接着道:“他卖这些也赚不到几个钱,有这时间,我倒是希望他能多看看书的。” 白素见谢崇没发现,只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开口道:“姑父,我想请姑母帮我买几本书,这里公社的书店书太少了,有好几本我都没找到。” 谢崇原本还觉得有些不对劲,还在回想一下哪里不对劲,这一下子又被白素给带了回来,也就不去再想什么了,只拿着笔和笔记本,问白素道:“哪几本书,你把书名告诉我,我让她买了寄过来。” 第 27 章(真的,不骗你的,比糖还甜...) 这时间一晃, 地里的秧苗就长出了三寸高了,知青们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每天起早贪黑的翻地, 过不了几天, 就要到下地插秧的时节了。 白素因为腿受伤了,所以没有参加劳动, 但张国庆对这个城里来的知青还是很优待的, 所以让她去晒谷场那边的仓库, 帮忙登记每天社员们的工分, 顺带着收拾一些外借给社员和知青的农具。 这份工作原本是张慧芳做的, 但自从上次在知青宿舍和欧阳天闹掰之后,她在队里就很少露脸了, 听季兰英说, 张家人给张慧芳在县城纺织厂安排了工作,那里包吃住, 她可能要在外头躲一阵子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任哪个姑娘脸而上都会有些过不去,张慧芳虽然是个厉害的, 但也经不住那些婆子媳妇们的八卦嘴皮子,只好先躲去城里避避风头了。 白素腿脚不方便, 为了节省时间, 中饭都是季兰英替她带到仓库来的, 她吃过了饭,在仓库趴一会儿,也到了下午要上工的时候了。 每天上工最早、下工最迟的就是许建安, 两人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也只装作陌生人一般, 许建安偶尔看见放在白素身侧的拐杖,心里就忍不住会想,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拐杖是谁给她的? 许建安的内心既期盼着白素知道,又害怕她知道,若是她真的知道了,那他又要以怎样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情呢?况且借她拐杖,还是偷偷摸摸借的,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 白素低头,把许建安名字后而的“正”字补完最后一笔,抬起头的时候,却见许建安脸上有些呆愣的表情。她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工作手册,就属许建安的“正”字最多,之前队里的麦子和油菜籽都卖到了供销社,这几天正张罗着要放前半年的分红,看样子许建安会拿到不少一笔钱。 季兰英也扫见了那一整排的“正”字,有些好奇的问许建安道:“许同志,等发了分红,你打算怎么花呢?” 许建安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对上健谈的季兰英,他更是显得有些口拙,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回话的时候,却听白素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先要给许大娘买上几块而料,做一身新衣裳。” 许建安就忍不住偷偷看了白素一眼,以前从没有人说过这话,在他们看来,疯子是不要打扮的,她还能活着,已经是一种恩赐了。 许建安的心口柔软了几分,也跟着开口道:“我表姐马上要生了,我要给小侄儿准备个大红包。” 白素这才回想起来,许建安还有一个叫谢丽君的表姐,是她姑妈的闺女,她姑父姑妈去世的早,他表姐从小就是在他们家长大的,大概就是在三年前,为了给重病的许老爷子凑钱,她表姐把自己嫁给了隔壁公社的鳏夫陈永发。 听说陈永发的第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死的,后来她表姐难产,一尸两命也死了。 白素心下一惊,她前世跟许建安关系好起来,那是来插队第二年的事情了,那时候谢丽君早死了,因此她之前并没有想到过这个人。 可此时,她却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表姐……”白素嘀咕了一声,她本意是想问问谢丽君好不好,可又想到自己跟人家也不熟,就这么问出来,多少有些奇怪,便反问道:“原来你还有一个表姐?” 许建安就点了点头,当年他姑妈去世,许家两老把谢丽君接回许家来养,其实是另有深意的。 他们就怕许建安摊上了这样的家世,将来娶不到媳妇,因此才把谢丽君接过来养的,可谁知道许建安心里不乐意,又加上当时年纪还小,便没急着定下;再后来许老爷子病重,许家走投无路,谢丽君一咬牙,就把自己给嫁了。 白素见他不说话,便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只合上了本子,一旁的季兰英就开口道:“素素,你快吃饭吧,一会儿饭都该凉了。”她是过来给白素送饭的。 白素打开饭匣子,见里头放着笋干烧肉,脸上就微微的笑了起来,季兰英只急忙邀功道:“这是刘大爷特意给你留的呢,他说上次你做的野樱桃酱他孙女特别喜欢,让我谢谢你。” “可惜野樱桃过季了,要吃得等到明年了。”白素说着,抬起头见许建安已经走出了仓库,他身上还是穿着他自己破旧的汗背心,也不知道谢崇把新衣服给他了没有。 ****** 许建安从仓库出来,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牛棚一趟。 夏天天气太热,这个点没人下地,社员们大多都是在家睡大头觉,但对于许建安来说,睡觉太浪费了,索性躲到谢崇的牛棚里看书。 牛棚里除了气味不好,其他的条件,也和他家的三间茅草房差不多。 他去的时候,谢崇正在给牛喂草料,这几天翻地都靠老黄牛,它们的食量也比以前多了不少,谢崇需要一早就起床,去长满了水草的河床边上割草。 再过一阵子就要到黄梅天了,到时候山上的雨水流下来,河床便的水草就不好割了。 他把水草用铡草刀切碎了,一捧捧的喂给牛儿们,时不时还抚摸一下它们宽厚的脊背,打心眼里把它们也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对着它们道:“好好吃,吃饱了好好干活,就不会挨鞭子了。” “……”等许建安来的时候,他就看见谢崇在那儿跟牛嘀嘀咕咕的说话,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他顿了片刻,才开口道:“谢老师……” 谢崇转身,看见许建安来了,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只转过头来道:“你来了,我正有事情要麻烦你。”他说着,跟许建安一起进了牛棚,招呼他坐下,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水给他,又把桌上的野樱桃酱打开,瓦了一勺加在里头,这才递给了许建安。 许建安等着谢崇说事儿,也没怎么在意,低头时候才看见了他搪瓷杯里的东西,一时有些诧异,就听谢崇道:“这是素素做的野樱桃酱,你别说酸酸甜甜的还真挺好喝的,她给了我两罐,你带一罐回去给你母亲。” 许建安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低下头喝了一口,泡过水的樱桃酱还保留着樱桃的味道,能看见沉在底下新鲜的果肉,而水也因此变得酸甜清爽,正是夏日解暑的绝佳饮品。 对于他那些隔了夜卖不掉的野樱桃,这无疑是最佳的利用。 听说谢崇要分他一罐,许建安原本是不太好意思接受的,可一想到他那疯得不知事的母亲,经常抱着一个空糖罐子坐在门口,嘴里念叨着:吃糖糖、吃糖糖,许建安就狠不下心回绝了,只点了点头道:“那就谢谢谢老师……” 谢崇看着他一笑,只开口道:“你就是喜欢跟人见外。”他才说着,忽然就想起了白素的拐杖,这话都差不多要到嗓子眼了,可看见许建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又问不出口了,干脆也就不问了,只又道:“你师母给我寄了一些书来,包裹单已经送来了,你抽空替我去邮局走一趟,把书取回来。” “好。”许建安答应着,谢崇被下放在这里住牛棚,行动都很受限制,是不可以随便离开柳溪的,他也经常帮谢崇跑腿。 只是他这里刚答应下来,谢崇就接着道:“素素买了脚踏车,你借他的脚踏车去公社吧,总比走着快,一会儿我跟她说一声,你明天一早去她宿舍拿车。” “啊……这……”许建安一下子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愣了愣才点头道:“行,那我明天早上就去。” 谢崇又开口道:“我这还有别的事情要跟你说,上回不是提起省里要有考察团来吗?他们让我推荐一个陪同考察团进山的向导,我已经推荐了你,到时候好好干!” “谢老师……这……这不合适吧,我这成分……” 许建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崇给打断了道:“什么成分不成分的……我这资本家的成分,不还照样给他们画图纸。”他看着许建安,语重心长道:“我们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天生就低人一等,小许,你明白吗?永远不要把出生看成是原罪,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和这世上所有人一样,拥有努力的权利。” 许建安低着头,只觉得鼻腔一酸,脑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只一个劲的点着头。 等他回到他三间茅房的那个家的时候,果然看见梁秀菊坐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空糖罐子,嘴里念念有词道:“吃糖糖……吃糖糖……” 她甚至没有发现许建安回来了,只是空虚的看着远处,一遍遍的反复着口中这三个字。 许建安就蹲了下来,把她抱在手中的空糖罐子拿走,正当梁秀菊急得就要撒泼的时候,他把野樱桃酱打开了,递到她的而前道:“妈,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梁秀菊有些怀疑的看了许建安一眼,显然对他的话有些不信,许建安就自己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干裂的唇边舔了舔,说道:“真的,不骗你的,比糖还甜。” 梁秀菊有些好奇,学着许建安的样子,用手指蘸了一点点,放在唇瓣上舔了舔,眼珠子一下就亮了起来,惊讶道:“好吃!真的好吃!”她又瓦了一大坨,塞到许建安的嘴边道:“阿明,你也尝尝,真的好吃!” 第 28 章(许建安回眸一瞥,就好似已...) 白素听说许建安第二天一早要来借脚踏车, 心里却有几分紧张。 其实最近问她借脚踏车的人还不少,就连队里和她只打过几个照面的年轻媳妇,也都来借过。 她这新车比起那些老爷车好骑不少, 骑出去也倍有面子, 队里但凡和白素有些认识的,都大着胆子来借, 但是许建安却从来没有问她借过。 有几天她看见许建安挑着两箩筐从堤坝上往回走, 就知道他肯定是又去了后街卖东西去了。白素心里就想, 但凡许建安能跟她开口, 也不至于每天在路上浪费那么长的时间, 这几天地里活又多,他天不亮就要往公社赶, 卖了东西还要急急忙忙回来, 不然耽误了上工,到时候被人检举揭发, 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素素,你这腿上的石膏,是不是可以拆了?”白素想到这里, 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抬头却听见季兰英说道:“明天我要去一趟公社, 我顺便带你去卫生所把石膏拆了吧?” “你明天要去公社啊?”白素皱了皱眉心, 只开口道:“我脚踏车借给别人了。” “啥?你脚踏车借给别人了?”季兰英惊讶道, 这阵子白素腿受伤了,可她的脚踏车却没闲着,除了借人的时候, 平常都是季兰英在用。 “借给谁了?”季兰英有些失望,只拧眉道:“我爸给我寄了挂号信, 我想里面没准有粮票肉票,还想着请你吃羊腿面呢,你怎么就借人了呢?” “借给许建安了。”白素只开口道:“我姨夫托他去邮局取个包裹,这样吧,你把你的知青证给我,我让他帮你一起拿了,也省得你自己再跑一趟。” “那你的腿怎么办?”季兰英看了一眼白素的伤腿,正觉得有些难办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有了,就让许建安带你去卫生所好了,我那天看他骑脚踏车,还蛮稳当的,不像是刚学会的样子呢。” “这……这不大好吧?”这提议虽然正中白素下怀,可按照她对许建安的了解,这件事情应该是极为难办的,平常许建安在人群中那叫一个沉默寡言,这队里的姑娘家看见他都是绕着走的,他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别人一眼。 上次在后街,情急之下许建安抱着她跑了几条街,后来他见着自己,就有些尴尬了,白素依稀觉得,许建安其实是有点躲着自己的。 “这有什么不太好?”季兰英凑到白素的耳边道:“你不是说你这拐杖,就是他给你的吗?况且明天你借他脚踏车,让他带你去公社,这不就是礼尚往来,你们谁也不吃亏啊!”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白素被季兰英这么一劝说,心里就意动了几分,盘算着明天早上,她要用什么理由,来让许建安同意她搭车去公社。 “兰英,快帮我去打两瓶热水,我要洗头……”白素只急忙开口道,明天要是搭上了许建安的车,她可是要坐在他车后头的,他们俩离那么近,身上的味道岂不是一下子都能闻到。 “你不是吧?”季兰英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就搭个车而已,你至于吗?” “快去嘛!”白素的脸都忍不住红了起来,只推着季兰英道:“好兰英,你就行行好,帮我把洗澡水也打了吧!” 季兰英万般嫌弃的看了白素一眼,走了两步,转过头来道:“那你明天带几个萝卜丝饼回来给我吃!” “知道了知道了……”白素忍俊不禁,“别人来插队都瘦了,就你,不但没瘦,这几个月还吃出个双下巴来了呢!” 季兰英也不生气,朝着白素哼了一声,唱着小曲走开了。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白素就起来了。 她在门外洗漱完之后,就在房里焦急的等着许建安过来。 乡间的清晨格外热闹,知青宿舍后头的竹林里,传来阵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白素推开窗子,往半山腰上的许建安家望过去,薄薄的晨雾还没散去,依稀有早起的人家,烟囱里已冒出了袅袅的炊烟。 白素就在窗前的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将立在桌上的圆镜子挪到自己跟前,静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的肌肤还是那样的白皙,一头齐耳的短发乌黑亮丽,漆黑的眸子就像是闪烁的黑曜石一样,带着水汪汪的光泽,虽是一张瓜子脸,可脸颊上却还有肉……笑起来的时候,冷淡中已经多出了几分柔和,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季兰英从床上迷迷瞪瞪的醒来,就看见了白素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这一幕,只含含糊糊道:“素素,你已经够美了……” 白素没想到季兰英会忽然醒过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只蹙眉道:“睡你的觉吧!”她说着,忽然又站了起来,拐到季兰英床边上道:“你看我今天穿这件小碎花的衬衫好看吗?” 季兰英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听见她说话,又勉为其难的抬了抬眼皮,只开口道:“你今天就穿你那条格子布的连衣裙吧,你这腿一会儿还要下石膏,穿裤子也不方便。” 白素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就从柜子里把她那条一直舍不得穿的格子布连衣裙找了出来。 所以等许建安来的时候,就看见白素穿着连衣裙,拄着拐杖,肩上背着军绿色的布袋,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她那连衣裙是收腰的,勾勒的她那细腰盈盈不足一握,许建安一想起那日他曾把这细腰抗在肩上,就觉得面颊有些发烫,他装作不经意避过了白素的视线,开口道:“我……来借脚踏车。” “脚踏车就在房里,你自己进去推就是。”季兰英已经起床洗漱去了,白素往门口让了让,等许建安进去,这才对着他的背影道:“我能搭你的车去公社吗?” 她说着……声音却渐渐小了几分,到最后像是蚂蚁在说话一样:“我今天要去公社拆石膏……” 许建安握着脚踏车龙头的手就紧了紧,连眉心也跟着皱了起来……在他听见白素的要求之后,那一瞬间,他的内心竟不可遏制的窃喜了一番,好像这也是他所期待的事情……可是,片刻的欣喜之后,许建安还是陷入了沉默。 他实在应该拒绝她的要求,跟她走的越近,他就会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许建安终于鼓足了勇气打算拒绝。 “你不说话,那就表示答应了!”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白素却先开口道:“本来是不想麻烦你的,只是……我在这里也找不到别的人帮忙,兰英她今天没空。” 白素低着头,柔软的发丝垂下来,盖住了她大半张脸,那纤长的睫羽之下,分明是那样没落又孤寂的眼神。她不在是从前别人眼中遗世独立的美人,而是实实在在的,站在你面前等待呵护的娇花。 许建安的心终于软了,只开口道:“那你坐稳了,我骑车不太熟练。” “嗯。”白素欢快的点头答应,许建安抬起头,那一瞬却正巧看见了她眼底的光,带着无法掩盖的笑意:“我会抓紧的。”白素只认真的回道。 这倒是让许建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就是答应带她一程,也值得她这么高兴吗?他有些不解的自嘲笑了笑,把车子推出了门外,对白素道:“你先过来坐好。” 白素就拄着个拐杖走过去,垫起脚跟坐到车后座上,许建安见她拿着拐杖不方便,就索性把她的拐杖接了过去,架在龙头上,等确认白素已经坐稳了,这才道:“坐好,走了。” 除了抬腿上车的时候晃了几下,后面都骑得非常稳当,白素心里疑惑,她明明记得,前世许建安骑脚踏车还是她教的呢,这么这辈子一早就会了呢?上次从公社骑车回来,看着就骑得很稳当了,难道他前世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你什么时候学会骑的脚踏车?”白素心里疑惑,就忍不住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等她问出口的时候,才觉得有些唐突,人家会不会骑脚踏车,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还没等许建安回话,白素就急忙道:“你别奇怪,我就是……就是之前也没见你怎么骑过脚踏车,上次见你从公社骑回来,好像还骑得挺好的。” “你没见过我骑脚踏车,就敢让我载你一程了?”白素并没指望着许建安回他,却听他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骑脚踏车能有多难?还需要正儿八经的学一场?” “这个么……”白素一时竟无言以对,想想花了两个星期才学会脚踏车的季兰英和花了整整三天的自己,白素只能违心道:“对,你说的对,骑脚踏车一点儿也不难。”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圆圆的杏眼弯成了一道月牙,里头仿佛盛着一池的春水。 许建安回眸一瞥,就好似已溺死在了这春水中。 第 29 章(你对象啊,看着还挺害羞的...) 他们出门早, 到公社的时候邮局和卫生所都还没有开门,白素就提议去后街转转。 这时候纠察队还没上班,应该是后街最热闹的时候。 许建安皱了皱眉心没说话, 脚踏车龙头却还是拐到了往后街的那条巷子, 白素就偷偷的笑了笑,身子不由自主往许建安的后背贴了贴, 想要看看前面的路, 可谁知道这地上的青石板没有铺平, 一个颠簸, 白素的脸就整个贴在了许建安的后背后。 “唔……” 一个是坚硬如铁、笔直如刚的后背、一个是柔软又有弹性的脸颊, 两者撞在一起,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白素只觉得鼻子酸酸麻麻的, 她反射性的用手指摸了摸鼻子,幸好没被撞出血来。 许建安心里也紧张, 因为他感觉到的,却不仅仅是白素那张紧贴着自己后背的柔软的脸……还有比脸更柔软的地方,也顺势就贴在了自己的腰上。 带着缓冲的弹性, 竟好似摩挲着自己的后腰。 许建安只觉得脑子一热,鼻腔里有东西莫名就滴了下来, 他用手一抹, 掌心里就沾上了几滴鲜血。 “你流鼻血了!”白素只急忙道。 明明撞到鼻子的是自己, 许建安怎么反倒流鼻血了,白素心下有些莫名,但还是很焦急道:“快把车停下来。” 她的话才说完, 许建安的长腿往地上一支,脚踏车就停稳了。 白素从包里拿出一块帕子, 递给许建安道:“你先擦一擦,别弄脏了衣服。” 许建安却没有接她的帕子,只从自己裤兜里摸出一块手帕,抬着头擦了擦。 白素有些尴尬的收起帕子,拿了拐杖,一瘸一拐的往后街里头去了,许建安急忙推着车子跟上了。 后街里头的确热闹,到处都是摆着摊子的小贩。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永安县地处山区和平原的交接地带,这里的农民除了种地之外,也就是能靠着山上的一些野味过活。 但山里头有狼,寻常胆小的老百姓是不敢进去的,也只能在有些人烟的地方采些野果、挖些野菜竹笋什么的,要是进了深山,虽然野味也多,但风险也大,一般人是不怎么去的。 “蛇胆……新鲜的蛇胆……” “山笋……刚挖的山笋……” “桑果……桑果……” 摊主们各自叫卖着自己家的东西,白素在一个卖萝卜丝饼的摊子前停了下来,买了四个萝卜饼,自己拿着一个吃,又递给了许建安一个,剩下两个让老板打包了装好。 许建安正专心致志的看着这里头的各个摊位,哪个摊子卖的什么东西,买的人有多少,哪个东西卖得好,他都在心里记着,冷不防见白素递上来一个萝卜丝饼,他没留心拿着就吃了起来,一口咬了下去,才想起这东西不是自己买的…… 许建安脸上便多出几分尴尬来,他看了一眼白素,那人却完全没有在意他,已经盯着别的摊位看了起来。 那摊子在卖桑果,紫色的桑果熟透了,压着箩筐低下的蓝布都发紫了。 白素正想问问价格,却被许建安拽了拽衣裳,她靠过去,只听那人在他耳边道:“这个不新鲜,你想吃,我明天给你摘新鲜的。” 白素就忽然抬起头看着许建安,惊讶于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许建安迎上白素漆黑的眸子,心口瞬间砰砰跳了起来,他脑子哄的一下,也完全不知道刚才是中了什么邪了,那样的话竟然脱口而出。 他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 然而白素却忽然笑了起来道:“那好呀,上次你给我的野樱桃我做了樱桃酱,这次我还想做一些桑葚酱。” “嗯。”许建安急忙就低下了头,有些不自在的继续吃着手里的萝卜丝饼,不敢再看白素的眼睛。 等他们从后街出来,白素已经买了好多的东西。 有切块的炒米糖、风干的山鸡、卤制鹌鹑……其实白素还看上了一块面料,是大城市才流行起来的的确良印花面料,上面印着红色的小樱桃,在这个年代还是很少见的,只是那摊主要价太高了,她就没舍得买。 两人先来到了邮局,白素把季兰英的挂号信取了;许建安也把谢崇的包裹拿了。那包裹里放着很多东西,足有十来斤重,他就把它挂在了车子的大杠上,带着白素往卫生所去。 白素自己拄着拐杖往诊室去,许建安就在门口等着,他心里又有几分不放心,就伸着脖子往里头看,只听见身后有个护士开口道:“小伙子,你要是不放心你对象,就进去看看呗,别在这儿堵着,把路都挡了。” 许建安顿时脸颊涨得通红,白素在里头也听见了,一扭头就看见许建安红着个脸,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给白素看病的大夫就笑着道:“你对象啊,看着还挺害羞的。” 白素只笑着道:“是呢,他就是脸皮薄,在人前还不敢承认呢。” 那大夫就朝着许建安招了招手道:“小伙子,你进来。” 许建安方才一阵尴尬,这会子还没弄明白什么状况,听见里头大夫喊他,就老老实实的进了诊室,脸上还带着一脸懵圈,就听那大夫开口道:“小伙子,我跟你讲,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对象这个情况,石膏是拆了,但还是不能乱动的,要好好休养,这阵子农活就不要干了,人家是城里来的,你好歹照顾着些,不然错过了,去哪里找这么俊俏的对象。” 许建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等他反应过来,才看见白素偷偷的偏过头,嘴角似是若有似无的勾了勾,许建安便没急着撇清,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有几分僵硬,硬着头皮开口道:“知道了。” 那大夫显然没在意许建安的表情,见他答应了,又对白素道:“你对象态度还不错嘛,将来是个疼人的。” 白素却已经瞧出许建安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谢过了大夫之后,两人就出了诊室。 “许建安!” 一路上许建安也没有说话,只等两人出了卫生所,白素这才叫住了他,她刚刚拆了石膏,走路还不利索,拄着拐杖追在他的身后,心里却有些后悔,早知道他脸皮这么薄,刚才在大夫跟前应该解释一下的。 “许建安,你等等我。”见许建安仍旧不搭理她,白素心里也有些着急了。 这时许建安却转过头来,看着白素,一脸严肃道:“白素同志,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想知道,但请你不要拿我寻开心,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白素陡然就愣住了,她看着许建安,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可眼泪却这样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曾经的她是那样的保守,那样用盔甲牢牢的保护着自己,可即便那样,他们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起,可现在,她敞开了心扉想要全心全意的和他再续前缘,却再也走不到他的心里了吗? “许建安……”白素侧首,任由眼泪从脸颊滑落,只缓缓道:“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她说着,只又抬头看着许建安,眼中满是真诚。 可这却让许建安诚惶诚恐了起来,一时间只呆在了原地,他见过她灿烂明媚的笑脸,却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梨花带雨般的伤心。 许建安总觉得白素有两幅面孔,一副是对陌生人的,她在陌生人的面前,是那样的冷淡疏离,距离遥远的就像是山顶的雪莲花;可她还有一副是对朋友的,那么亲切、温和、她甚至连对他也是这样的,可对于她来说,自己又何尝不只是一个陌生人呢? 他不敢多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怕自己想太多,以至于想入非非。他甚至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在深夜不由自主的想到她。那种热烈的、充斥在胸腔中无法言语的悸动,让他对自己越来越痛恨起来。 可这个女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简直比田埂上开的罂*粟花还让人上瘾。 可他又能对她怎么样呢?看着她站在这里哭成个泪人模样吗?许建安实在觉得有些头疼,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朝白素站着的地方道:“别哭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 两人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等快到队里的时候,天色忽然就阴沉了下来。 白素想进宿舍拿一把伞给许建安,出来的时候,就见他招呼也没打就已经走了。 只有自己的那辆脚踏车,孤零零的停在了门口。 许建安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牛棚,把谢崇让他取的东西送了过去。 东西是谢崇托他爱人白玲在省城买的书,还有一些肥皂、毛巾、鞋袜等日用品。谢崇把东西整理好了,转头看见许建安坐在矮凳子上,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极少看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今天有些奇怪,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吗?”在谢崇眼里,许建安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寻常的小事他是不会把它放在心上的,除非是遇上了什么大事? 许建安就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没什么事情……”他说着,眼神又不自觉地看向了远处,像是挣扎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谢老师,白素同志是你的外甥女,你对她了解吗?”这样的问题显然是有些失礼的,他怕谢崇误会,只又继续道:“她看上去,好像并不是一个容易让人亲近的人。” 第 30 章(她原本竟然是资本家的女儿...)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雷声, 盖住了许建安的说话声,谢崇便没有听见他说的后半句话。他有些震惊的看了许建安一眼,又想起白素手中的拐杖, 就很容易联想到一些什么。 夏天到了, 年轻人炽热的心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又到了一年一度谈对象的时节了。 谢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觉得许建安接下去的路会走的很艰辛, 可他毕竟也是自己的学生, 作为他的老师, 无论如何也要支持他才是。 “素素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 她是我爱人亲弟弟的闺女,省城的白家, 你可能没听说过, 可在省城,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省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以前就是他们家的产业……”谢崇说到这里只顿了顿,一想起白家当年的盛况, 还有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心中无比的感叹:“后来的事情, 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这样的大家族, 在这样的世道里自然是很难保全的,白素的父亲去世之后,她母亲就带着她一起改嫁了, 她的继父是军区的司令,因为有这层关系, 她才少受了很多苦。” 这还是许建安第一次听说白素的真实身世,队里人都传言她是司令家的闺女,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竟然是司令的继女……她原本竟然是资本家的女儿。 “我记得她离开白家的时候才十来岁,她小时候性子就很安静,也只有在熟人而前,才会表现的开朗一些,这些年我们早已经断了联系,这次再见她,我也很意外,她倒是比以前看上去开朗了不少。”谢崇只继续道:“我原本以为以他继父的身份,她是可以不用来农村插队的,谁知道她还是来了,想来那样的家庭,也未必什么事情都能如愿。” 许建安没有说话,他陷入了一阵深思,从谢崇的只言片语中,他似乎能体会到白素的艰难。 陌生的家庭、陌生的环境、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变得越来越有孤独感。 可她对自己好像又是不同的,她在他的而前是柔和的、没有距离感的。 谢崇说到这里,只又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许建安,好像有话要说,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 季兰英美滋滋的吃着白素买回来的萝卜丝饼,见白素坐在书桌前不说话,就有些好奇问道:“你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呆坐着?” 白素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季兰英说,想了想还是说道:“没事……就是忽然下雨了,心情就有点沉闷。” 季兰英却开口道:“那你该高兴才是啊,你看……你们回来了,老天爷才下雨,没有让你们变成落汤鸡,你们是不是该高兴?” 白素知道季兰英故意逗自己开心呢,很配合的干笑了两声,转头问季兰英道:“兰英,你为什么总能这么没心没肺的乐呵呢?” “因为我没心没肺呀!”季兰英得意道。 白素心里却知道,季兰英的心和肺,都在刘政的身上,他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这样开怀大笑了。 “兰英,别吃了,快来一起看书!”白素只站起来,拉着季兰英从床上下来。 ****** 几天之后,队里就迎来了插秧的时节,因为下了几场雨,今年的水田泡的特别软,社员们一个个弯着腰,飞快的把秧苗插到田里,动作整齐划一,一排排秧苗就在他们的手底下迅速的种到了田里。 白素的腿刚下石膏,所以插秧的活就不让她干了,她跟着几个年长的婆娘负责拔把地里的秧苗拔起来,捆好了放在田埂上,等插秧的社员们过来挑走。 太阳不是一般二般的晒,白素穿着长袖,带着草帽,草帽的一圈还围着丝巾,只露出她那一张被热浪给熏红的脸。 拔秧苗比插秧轻松多了,可以带着板凳坐在田里,唯一一个不好,就是田里也是有水的,但她的那双水袜子借给了季兰英插秧用,这时候她只能赤着脚,踩在这泥泞的水田里。 一开始她还有点不习惯,可看见周围不管年轻的还是年长一些的媳妇们都是光脚的,白素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坐在白素身边那一垄拔秧苗的,是刘大爷的儿媳妇,大家都喊她刘嫂子。刘嫂子常听刘大爷提起白素来,只当她是一个吃不得苦的城里姑娘,没想到她干起农活来,竟然也一点儿也不含糊,心里就先佩服了几分,跟她搭讪道:“白同志,你这是第一回下水田吧?” 白素虽然手上动作很快,但她低下那一双无处安放的脚丫子,还是把她给出卖了。 白素就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小腿肚上沾了泥水,看上去脏兮兮的,她还从来没这么邋遢过呢。 “是第一回。”白素说着,缩了缩脚丫子,正好手里的秧苗也满了,她就拿了一根稻草把秧苗捆好了,往田埂上丢。 刘嫂子就笑着道:“那你多来几回就习惯了,不过你这细皮嫩肉的,招蚂蝗,你下次还是穿个水袜子吧。” 这个白素也知道,她本来是有水袜子的,可前几天季兰英被蚊子咬了,腿上好几个包,一泡水就流血,那蚂蝗最爱吸血了,闻着血腥味就来,白素只好把自己的水袜子借给了季兰英,心里想着……她腿上一个伤口也没有,蚂蝗应该不会惦记上才是。 “我的水袜子借给别人了。”白素说着,只又低头拔起了秧苗,不远处几个男社员过来挑秧苗,把田埂上捆好的秧苗都对到簸箕里,白素怕他们装不满,动作又加快了很多。 只听刘嫂子跟人唠嗑道:“小许,你表姐快生了吧?昨天见她回来,肚子都老大的了。” 白素抬头,就看见许建安带着个草帽,正蹲在不远处的田埂上拾秧苗,听了这话就回道:“还有一个多月呢。”许建安说着,眉心就忍不住皱了皱,昨天谢丽君回来,他看见了她手臂上的伤痕,许建安知道那一定是陈永发打的,可她非说是自己摔的,自己摔的能把手臂摔淤青了吗?他想去找陈永发理论,又怕他以后变本加厉的打人。 “那也快了,我看你表姐的肚子,像是生儿子的,又圆又尖。”刘嫂子只笑着道:“你马上就要当舅舅了。” 许建安听见这话,阴郁的脸上也总算有了些笑容,只希望那陈永发有了孩子以后,能稍微收敛一些,做个人,不然他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白素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却有些嘀咕,谢丽君当年是难产死的,在家疼了一整天没送卫生所,等接生的婆子说不行的时候,人都已经快没气了,在送卫生所的路上据说就没了。 白素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许建安一句,她正打算放下手里的秧苗,开口说话的时候,就看见她那白皙的小腿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条蚂蝗正奋不顾身的往肉里而钻。 “啊……”白素吓的尖叫起来,手里的秧苗撒了一地,提起小腿就甩了起来,可那蚂蝗却跟生了根一样的,牢牢的吸附在她的小腿肚上,白素又不敢用手去播,吓得哭道:“蚂蝗……啊……” 一旁的刘嫂子见了,倒是很镇定,只开口道:“别怕,用手抠……或者你有盐没有?蚂蝗最怕盐,撒一点上去它就死了。” 谁下地还带着盐钵子呢,白素使劲的甩着腿,可那蚂蝗越钻越起劲,头都进去一小半了! 其他几个在田里的年轻人,谁没被蚂蝗咬过,因此见白素被吓得直哭的模样,大家反倒笑了起来,完全没把这当作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白素刚刚被吓破了胆,见别人还笑话她,只觉得又丢脸又委屈又害怕,一时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却见许建安跑了过来道:“跟我走。” 白素也顾不得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了,只从水田里爬了出去,拎上田埂上的鞋,跟着许建安一路走。 这地方的水田靠近他家,她在他家门口的院子里坐了下来。 许建安进了屋,不过片刻就拿了一个盐钵子出来,在蚂蝗身上撒了一勺盐。那蚂蝗被盐这么一盖,身子陡然收缩了几下,扭动了半天,终于瘫软不动了。许建安这才用手把蚂蝗从白素的小腿肚上拈走了。 白素刚才只顾着害怕,现在蚂蝗死了,她才想起她的腿上满是泥水,刚才又一路着急着走过来,脚底也不知道踩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白素把腿一缩,扭着头不说话,过了片刻,却见许建安拿了一个木盆放在她的边上,旁边还放着一桶打满的井水。 “家里没热水,你先凑合着洗洗。”许建安低着头说话,连看都没看白素一眼,又转身进了堂屋。 白素这时候才看见,堂屋里坐着一个人,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外头,脸上毫无表情。 这就是许建安的母亲。 那人看见许建安进去,脸上却笑了起来,问他道:“阿明,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呢?” 许建安没理她,拿了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水,出门递给了白素。 “谢谢。”白素捧着茶,把双脚泡到水里,脏兮兮的泥水洗掉之后,露出一双白玉似的腿脚来。 这双脚无疑是造物主神奇的恩赐,雪白娇嫩、就连上头的指甲,都透着淡淡的珍珠光泽,修剪的如编贝一般。 没有擦脚的毛巾,白素打算把草帽上的丝巾取下来,却见许建安又从房里出来,把一块粉色毛巾递到她的而前。 第 31 章(送啥卫生所?哪个女人不是...) 那块毛巾粉粉嫩嫩, 一看就是从来没有用的新毛巾。 “没用过,是新的。”见白素没有伸手去接,许建安还特意补充了一句。 白素只开口道:“我知道这是新的, 用来擦脚也太浪费了, 有没有旧的?” “没有旧的,你就用这条。”许建安只冷冷回道。 院子里晾着好几条旧毛巾, 有的都洗破了, 白素又不是没看见, 可他既然这么说, 她也不好意思在问, 就伸手接过了毛巾,细细的把脚擦干。 从白素进到他家院子, 许建安就一直没用正眼看过她一眼, 这时候他稍稍的扫了她一眼,才看清了她那一条又细又白的小腿。 这样修长又好看的小腿, 难怪连蚂蝗都忍不住要去咬伤一口,许建安的视线慢慢往下移,就看见了白素纤细的脚踝和白玉一样的脚趾。 他的呼吸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在白素放下毛巾的那一刻,又转身进了堂屋。 白素穿上了布鞋, 从板凳上站起来, 看见梁秀菊还坐在堂屋里, 她看见白素似乎有些意外,睁大了眼睛打量了她半天,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疯子能那么安静, 这实在是家属的幸运了。 “伯母。”白素小声叫了梁秀菊一声,问她道:“我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吗?”外头有大太阳, 实在晒得很热。 白素把草帽拿了下来,一口气喝完了刚才许建安倒给她的那杯茶。 茶水有淡淡的咸味,应该是放了点盐在里头,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汗流浃背的,的确需要补充一点盐水。 只是一想起许建安饿了渴了只能喝盐水,白素又觉得有些难受。 许家的这五间茅房,异常的简陋,而和这里一路之隔的许家大宅,曾是整个长桥镇最宏伟的建筑。 好在这里虽然简陋,却打扫的干干净净,房梁上连一丝蜘蛛网都没有,所有陈设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中间的大门上还贴着春联,风吹日晒下已经褪了颜色。 许建安从自己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白素正打量着这屋子里的陈设。她的眼神中并没有一丝一毫嫌弃的神色,只是单纯的,仿佛要清楚明白的看清这里头的一切。 这种眼神让许建安有一种错觉,她好像是在看她好久不曾回过的家一样。 “你要是没事了,就走吧。”许建安只开口道,自己的家被人这样的看来看去,让他有一种极度的不舒适感。 白素却没急着要走,她低下头,正好就看见了桌上摆着的那野樱桃酱的罐子,里头的酱已经吃得快见底了,就剩下薄薄的一层了。 “伯母,我做的樱桃酱好吃吗?”白素就拿起了那半空的罐子,问坐在一旁的梁秀菊。 梁秀菊看见野樱桃酱眼睛就亮了,只一把就抢了过去,用手拧开了,拿手指蘸着吃了起来。 白素心里却有些难受,觉得自己很失礼,许建安一定不想让别人看见梁秀菊这种模样。 然而许建安却并没有说什么,他像是习惯了这一切,只是面无表情道:“走吧。” 两人正从堂屋出去,忽然就听见外头有人喊道:“小许,出人命了……陈永发把你表姐给打早产了!你快去看看……” 白素心下一惊,就看见刘嫂子鞋也没穿就往这边跑,她跑到门口,只喘了一口气道:“我男人今早去我娘家送东西,回来时刚告诉我……说是昨晚打的,闹了一夜,孩子还没生下来!” 只听见哐当一声,白素回头,却见是梁秀菊手里的野樱桃酱罐子,掉到了地上。 许建安脸色铁青,他急忙就往外跑,走了两步才回头对白素道:“把你的脚踏车借我一下。” 白素忙不急的点头,跟着他跑出去,追了一阵子,越想越后怕起来,只急忙叫住了许建安道:“不要骑脚踏车了,去找张队长,开拖拉机去,你表姐这情况,得马上送卫生所!” 谢丽君前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白素并不清楚,只知道是难产,可昨晚到今天,这都快一天了,再耽误一秒钟后果都不堪设想。 许建安转头看了白素一眼,额头上已经冒了冷汗出来,只咬牙道:“好,我这就去……” 白素只急忙就跟了上去,在他身后喊道:“我跟你一起去。” 许家的堂屋里,梁秀菊颤着手,从地上慢腾腾的捡起了那野樱桃酱罐子,等她抬起头的时候,眼底早已经蓄满了泪。 ****** 屋里不断的传出女人痛苦的尖叫声。 声音早已经嘶哑,很显然这样的尖叫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满手沾着鲜血的接生婆从房里出来,对着众人焦急道:“不行不行,生不出来啊,这没足月胎位不正啊!” “娘的!”门口的男人涨红着双眼,冲着里面尖叫的女人吼道:“不把孩子给老子生下来,老子打残了你!”他说着,举着拳头就要进房,被周围几个嫂子大娘们拦住了。 陈永发的老娘已经有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拄着拐杖拦在前头道:“你要打死她,先打死我,我问你,昨个好端端的,你为什么打她,现在打出事情来了吧?” 陈永发被几个人围住,还是一脸凶相,恶狠狠道:“哼,昨儿她说她回娘家去了,那是她娘家吗?那是她姘头家,嫁到我们老陈家几年了,还念着她那臭小子,以为我不知道呢!就想着给那小子当媳妇!” 几个婆子们听了这话,也都不啃声了,谢丽君为什么从小养在许家,大家都有所耳闻,也难怪陈永发过不去心里这坎,一天天的念叨着。 不过这陈永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娶了谢丽君,霸占了她的身子,自然知道谢丽君和许建安是清清白白的,可还是三天两头的以这事情做由头,没完没了的念叨,还不准谢丽君回许家,直到谢丽君怀上了他的孩子,他才算对她的态度好了一些。 谢丽君从小是在许家长大的,自然把许家当成是自己的娘家,这不前几天别人送她两罐麦乳精,她听说生了娃喝麦乳精会回奶,所以趁着昨天陈永发不在家,偷偷的就回了一趟许家,送了一桶麦乳精给梁秀菊。 好巧不巧的,她回家的时候,就遇上了陈永发从外面回来,那陈永发本就是恶霸,脾气一上来,哪里听她的解释,上前就是一顿打,谢丽君被他打得站都站不起来,直到底下的裤子都被血染潮了,他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下手重了。 谢丽君这一胎都快八个月了,原本再一个半月也能生了,被这么一顿打,就动了胎气,当夜肚子就疼了起来,可她既没足月又没入盆,就躺在床上干疼,咬牙忍到天亮,才喊人叫了接生婆来。 那接生婆这么一看,早已经吓了一跳,这胎位头朝上,脚朝下,压根就生不下来,她在那边使劲按肚子挪肚子,里头的娃娃也不见动一动的,实在是已经素手无策了。 “按我说,还是送卫生院去吧,在这么耽误下去,娃和大人都要没了!”接生婆一辈子接生了那么多孩子,折在手底下的自然也不少,像这样的胎位,凶多吉少,熬个两三天,娃下不来憋死了,大人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这都是损阴德的事儿,她这一把年纪,实在不想看自己手底下又出这样的事情。 “送啥卫生所?哪个女人不是这么生娃的?哪个女人生娃还要送卫生所?”陈永发瞪着眼珠子道:“让她自己使劲,生不下来也得生,她要是把老子娃给憋坏了,老子让她偿命。” 说的几个嫂子都面面相觑,陈永发是老陈家的幺子,从小就被陈老太给宠坏了,上头一个媳妇怎么死的,她们几个都心有余悸,如今她们可是管不了他的闲事。 谢丽君还在房里尖叫,声音却越发的嘶哑起来,显然是已经力竭了。 “你不要儿子了吗?”陈老太见自己的儿子冥顽不灵,只摇晃着他的膀子道:“你都三十好几了,就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份上,赶紧给我送卫生所。” “不送,送什么送。”陈永发冷哼道:“老子惯得她,有本事她揣着那块肉永远别出来。” 这屋里的人正僵持不下,忽然就听见门外有人喊道:“丽君的表弟来了……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开着拖拉机来了!”陈家的几个邻居见许建安来了,都跑出来看热闹,谢丽君的为人他们都知道,陈永发平常凶她的时候,也常出来劝上几句,只是这陈永发实在可恶,有时候他们怕得罪了他,也只能看着谢丽君受苦,这会子见许建安开着拖拉机赶来,都替谢丽君捏了一把汗。 许建安这一路拖拉机开的飞快,到门口的时候才停下来,就从拖拉机上跳了下去,直奔陈家门口道:“我姐呢?” 那接生婆手上还沾着血,闻言就往房里指了指。 也不知道这会子谢丽君是不是喊累了,竟然没有了声响,许建安的一颗心都往下沉了,他正要推开接生婆往里头走,陈永发却忽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这个地主阶级,臭老九,你来这里做什么?”陈永发一把按住了许建安的肩头,他的话才说完,许建安忽然间就一个转身,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拳又快又准,打得陈永发一个踉跄退后了两步,嘴角已经渗出血来。 白素跟在后头,被许建安暴怒的表情所震惊。 第 32 章(她的眼泪,果然是咸的...) 这还是白素第一次, 看见许建安如此失控的样子。 即便他被迫扮演王世仁,被孩子们追着扔石块的时候,他的脸上, 也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怒意。在这样的环境下, 发怒是没有用的,默默承受着怒火, 隐忍的活下去, 才是许建安会去做的。 可今天他却真的失控了, 重拳之下, 陈永发疼的按住了嘴角, 许建安却已经又欺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几乎就要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女人们被吓的尖叫起来, 可她们也不敢上前劝架,拳头没有眼睛, 落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眼看着许建安一拳又要打下去,白素只急忙开口道:“先把表姐送卫生所, 回来再教训这畜生。” 她说得太着急,以至于声音都比平常大了好几分, 众人就听见一个模样生的俏生生的大姑娘, 一口一个畜生的喊着。 但这话显然喊醒了许建安, 他手一扬,把陈永发丢在一旁,大步流星的往房里去。 白素紧跟其后, 在许建安抱起谢丽君的同时,卷起床上的铺盖, 跟着他们出门。 陈永发从地上爬起来,还想要上前来拽人,被几个赶到的男人给拦住了,他就在哪儿痛骂道:“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连你姐夫都敢打,我告诉你,你表姐现在是我媳妇,她就是死了,也是咱老陈家的鬼,你小子给我等着瞧!看我不迟早恁死你!” 谢丽君虚弱的靠在许建安的怀中,脸颊上泪痕未干,听见这话却害怕道:“你快放我下来,他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出……你别跟他……”她说着,阵痛却又袭来,只咬着牙道:“我能……自己生……啊……” 许建安却没有理她,径自抱着她往拖拉机那边走去,直到快上车的时候,他才转过头来,眼神阴鸷的盯着陈永发,冷冷道:“我表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弄死你。” 在场的人无不被这眼神和语气吓得屏住了呼吸,看着许建安就像是看着洪水猛兽一般,没有人敢啃一声,大家只都呆呆的看着他,目送着他把谢丽君抱上了拖拉机,然后发动了拖拉机,扬长而去。 ****** 直到谢丽君进了手术室,许建安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白素去楼下办住院手术,顺便去食堂打了两个馒头,她在许建安的身边坐了下来,递了一个馒头到他的面前。 许建安闭了闭眼,大掌覆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从白素的手中接过了馒头,哑然道:“谢谢。” 白素没有说话,用手撕着馒头一片片的吃着,却听许建安开口说道:“我今天是不是有点吓人?” 何止是有点,简直是太吓人了! 白素当然没有这么说,她口是心非道:“没有。” 许建安却笑了起来,又抬头靠着身后的墙,像是在回忆什么,他说道:“要不是为了筹钱给祖父看病,我表姐也不会嫁给那个畜生,这事儿她瞒着我们,自己做的主,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彩礼都花了出去,连回还的余地都没了。” 许建安对谢丽君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他不想娶谢丽君,可他也真心希望谢丽君能幸福,这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他怎么忍心看着她受这种罪。 “那混账来抢亲,我打不过他,我表姐就跟着他走了。”他说着,只闭了闭眼,三年前的自己,比陈永发矮了半个头,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年。 许建安自嘲道:“现在我终于可以一拳就把他打趴下。” 看着许建安的笑,白素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多么想安慰一下许建安,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白素只觉得手里的馒头越吃越不是滋味,受了那么多苦的许建安,她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上辈子……她为什么还要抛弃他,伤害他,还要把他一个人留下。 许建安说完这些,倒像是轻松了不少,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等他转头时,却看见白素正一个人默默的落泪。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哭了,第一次哭是因为小腿被蚂蝗咬了,她吓得直哭,虽然很可怜,可看上去实在有些搞笑;但这一次,她只是低着头默默的落泪,却比方才感觉更惹人怜爱,她的眼泪落在馒头上,又被她吃进了嘴里。 不知道她的眼泪,是什么味道?是不是咸的呢? “你哭什么,馒头都腌了。”许建安说着,只一把抢走了她手心的馒头,把自己那还没动过的馒头塞在了她的掌心。 “吃这个吧。”他说着,自己却把白素吃过的那个馒头大大的咬了一口,囫囵吞枣一般的咽下去。 她的眼泪,果然是咸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陡然就灭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一边解开口罩,一边道:“谢丽君的家属在不在?” 许建安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医生开口道:“孩子生下来的,但是憋得时间太长,已经死了,产妇大出血,需要马上输血,我们卫生所没有血浆,你们家属有没有a型血的?” 即便知道上辈子谢丽君没有逃过这一劫,但听见孩子死了这几个字,还是让白素敢到心痛,她在那里呆愣了片刻,只听许建安道:“可以用我的血!” 那医生反问道:“你是什么血型?” “什么血型?”许建安脸上有些迷茫,很显然,他并不知道世上还有血型这种东西,也并不是所有人的血都可以混用的。 “不知道血型凑什么热闹,先去抽血验血型。”医生只开口道:“要快,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白素只急忙道:“我是a型血,我可以给她输血。” “那你快跟我来。”医生看了一眼白素,扭头对伸手的护士道:“带她进手术室换衣服。” 白素被带到手术室,这里只是一个公社的卫生所,医疗条件很一般,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还亮着,她看见谢丽君苍白的脸,她现在还在麻醉中,根本不知道她那怀了七八个月的孩子,就在刚才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 输血针扎进血管,微微有一些刺痛,白素听见有个小护士走到给她扎针的护士身后,怯生生的问道:“护士长,那死了婴儿怎么办?”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实习生,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脸上的表情还带着几分惊恐。 给白素扎针的护士就说道:“先放着吧,产妇的麻醉还没有醒,让她见一面再处理掉吧。” 白素一瞬间觉得有些恶心,她在手术室张望了一圈,看见那个被放在医疗车上,全身憋成了紫色的婴孩。 恶心的感觉再也控制不住,白素捂着嘴,身体痉挛着,却听那护士道:“你不要紧张,不然血出不来,你的血管也太细了。” 白素努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放轻松,微微阖上了眸子。 等她出手术室的时候,就看见许建安靠坐在手术室外的那一排长椅上,他仰着头,眼睛微微合上,突起的喉结将脖颈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整个人却很放松,看上去像是有些累了。 白素没有说话,托着步子打算慢慢的走过去,却听她背后的小护士道:“你刚输了血,可千万别乱跑,有条件的话喝一碗淡盐水,补充一下水分,好好休息一会儿。” 许建安就猛然的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一下子就落到了白素的身上,他几步走到白素面前,有些紧张的看着她问道:“你没事吧?” 白素摇摇头,眼前却一阵发黑,身体整个就倒在了许建安的怀中。 “白素……白素……”耳边传来的许建安的喊声,亦渐渐变的遥远。 ****** 等白素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手上还打着点滴。 白素一扭头,就看见许建安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见白素醒了,只站起来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白素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只开口问道:“你表姐怎么样了?” “已经醒过来了。”许建安低着头回答,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杯子和一个暖水瓶,倒了一杯水递给白素道:“她看过那孩子了。” 白素低低的“哦”了一声,心情却还是有些沉重,即便是她,看见那未出世就已经死了的孩子,心里还是忍不住会难受,更何况是孩子的母亲。 此时一切的安慰仿佛都是多余的,唯有沉默,才能表达她心里的情绪。 她就这样不由自主的捧着手里的杯子,一口一口的喝着热水。 忽然有个小护士跑到了门口道:“谢丽君的家属,你快出来瞧瞧,怎么又冒出一个她的家属来了,还来问咱卫生所要孩子,孩子你们不是看过了吗?已经死了呀。” 第 33 章(拳头解决不了问题...) 白素捧着茶杯的手一颤, 她知道一定是陈永发来了。 许建安已经跟着那小护士走了出去,谢丽君的病房离这并不远,她听见门口陈永发的声音, 一群人在那里吵吵嚷嚷的。 “我告诉你们, 趁早把孩子交出来,不然我砸了你们这破医院。”陈永发恶狠狠的开口道。 医生都被他这气势给吓到了, 但也有胆子大的, 上前质问道:“你是谁啊, 这里是医院, 请你安静一些, 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陈永发压根没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只冷哼道:“我是谁?我是谢丽君的男人, 我来找她生的儿子。” 几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护士, 早就吓得躲到了后头,窃窃私意道:“他是谢丽君的爱人吗?那早上送她来咱卫生所的又是谁?” “谁知道呢?”另一个只蹙着眉心摇头, 又小声道:“会不会是奸夫啊?” 几个人闻言,都不由自主的往走廊上看过去,许建安正从那一头走来。 就有小护士低声道:“要我……我也选这奸夫……”她说完, 脸就飞快的红了起来,几个小护士都跟着笑了。 “陈永发, 你来这里干什么?”许建安已经走到了病房的门口, 一脸警惕的看着来人。 陈永发看见许建安, 就想起了早上的那一记拳头,稍稍有几分心虚道:“我来找我老婆孩子,你管得着?” 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多, 病房里的病人们都探着脑袋看热闹,时不时朝着两人的身上指指点点。 “孩子已经没了, 你不要在这里胡闹。”许建安冷着脸说道,他说着,垂在身旁的手掌却又不受控制的握紧了拳头,一想起刚才谢丽君看见婴儿尸体时那痛不欲生的模样,他真想再恨恨的教训陈永发一顿,就当是给他死去的外甥报仇了。 “孩子没了?怎么没的,你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陈永发凶光毕露,上前扯住许建安的衣领,逼问道:“你把我儿子藏哪儿去了?” 许建安握着的拳头更紧了,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病房中传出谢丽君隐忍的哭声。 正当他打算不顾一切,再把陈永发痛打一顿的时候,有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的儿子是你自己打死的。”白素拔了点滴,用指腹按住手背上的伤口,看着陈永发道:“昨天晚上,你对谢丽君拳脚相向,所以造成她早产,今天一早送到卫生所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死了你自己的孩子。” 在说这些话之前,白素的心里还有几分紧张的,所以她的语速很快,生怕过多的停顿,会让别人听出她话语中的颤抖。她缓缓的走到了许建安的身边,站在他边上,转头看着他道:“你……你不要打他,把他送去派出所去。” “对对……把这人送派出所。”这时候围观的群众中却有人开口道:“打老婆还要去派出所?这打老婆的人多了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抬头就看见几个年轻的医生和护士冷冷的盯着他,他一个发怵,急忙接着道:“这……这都差点儿打出人命了,是……是要去派出所了。” “打电话去派出所,叫他们来抓人。”为首的医生听了这话,便毫不犹豫的转头吩咐身后的小护士。 “你们做什么?我打我自己老婆,我去什么派出所……”陈永发没料到事情反转的这么快,只忙松开了许建安的衣领,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想要逃跑,却被身后的人拌了一脚,一下子摔得个四脚朝天。 围观的群众们都笑了起来,这时卫生院的保安也赶了过来,几个人合力把他给按住了。 ****** 派出所的民警很快就来了,几个人在医院了解了情况之后,就把陈永发带回了派出所。 其中一个留了下来,给还在病床上的谢丽君做笔录。 “表姐,你有什么话,只管跟民警同志说,他会帮你的。”许建安说完这句话,却扭头看了白素一眼,她正坐在病房里的一张靠背椅上,清瘦的脸颊还有一丝苍白。 谢丽君的心情仍旧没有平静下来,她只是不自觉的抽泣着,却又因为肚子上的伤口疼得直拧眉,可每次疼痛袭来,又让她想起自己怀胎七八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眼泪更是怎么也止不住。 “这位谢同志,请你说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况,陈永发是怎么打你的,为什么打你?具体是在什么时间?”民警例行公事的问道,这年头因为被男人打了来报警的妇女并不多,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的办事准则都是劝和不劝离的,把事情问一遍,然后让男人当着面给女人道歉,就又欢欢喜喜的领回家了,他们这也能结案。 谢丽君还在哭,民警显然是没什么耐心了,拧着眉心看了她半天,最后道:“你要是不说,那咱回去,只能把你男人给放了,派出所可不是白吃白住的地方。” 白素闻言,只急忙道:“民警同志,您别着急,让她再缓一缓。” 民警叹了一口气,下巴朝谢丽君那边奴了奴,示意白素劝劝她,白素便开口道:“丽君姐,你要是有什么话,你就当着民警的面全说出来,现在是法制社会,陈永发把你的孩子打没了,这是故意杀人,这就是犯罪,你完全可以向他提出离婚,并且让他坐牢。” 如果说上辈子的白素一事无成,那么她曾做过最勇敢的事情,便是离婚。 曾经也品尝过男□□头的她,在女儿高考之后,终于提出了离婚。 谢丽君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姑娘,只是见她跟着许建安一起从陈家把她救下,她心里也早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离婚……这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村里打女人的男人不少,可那些女的也没想过离婚,偷偷躲起来哭一场,等身上的伤好了,就还和往常一样过日子,好像在她们的思维里,就没有离婚这两个字,更别说因为自己男人打了自己,就要送他去坐牢这一说。 可现在这个女孩子告诉她,她还有别的选择,她可以离婚、甚至可以让陈永发去坐牢! “我……我真的可以离婚吗?”谢丽君睁大了眼睛问白素。 一旁的民警见了,只蹙眉道:“让你劝劝她,你咋劝离不劝和啊?” “她要是你闺女,被她男人打成这样,你能劝和吗?”许建安忽然开口道:“表姐,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离婚,咱就离。” 民警被堵得没话说了,只开口道:“你想离婚,那你也得先把笔录做了,我问你,你男人是怎么打你的?” 白素见民警也跟着松口了,这才道:“丽君姐,你把陈永发每一次打你的情况都说一下,还有身上留下的伤口,什么记号,都告诉这位民警,家暴是犯法的,法律会帮你制裁陈永发。” ****** 等他们从病房出来,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 民警手里拿着沉甸甸的笔录,赶回派出所和同事会合。 白素跟在许建安的身后,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前世的那些伤痕已经不在身上了,却好像还留在她的心口,尤其是今天跟着谢丽君做笔录,更好像是撕开了她长久以来掩盖住的伤疤,让她心痛的无法呼吸。 “一会儿我送你回队里。”许建安忽然就回过头道,白素一时没反应过来,一鼻子撞在了他的胸口,她惊慌失措的抬起头,想要往后退,后面却是楼梯,就在身体快要被绊倒的时候,许建安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将身体微微僵硬的白素揽到一旁,又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手。 “这几天要借你的脚踏车用用。”许建安没有再看白素,只是低着头继续说道:“谢谢你今天出手相助……”他说到这里,忽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竟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要怎么说。 只是感谢吗?那他的感谢未免也太昂贵了一些,这已经是救命的恩情了。他甚至不知道白素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人喊她来,可她自己来了。 她就像是九天的仙女一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次次的将处在爆发边缘的自己拉回来。这不是一句感谢所能一笔勾销的,他欠她的,他一定要想办法还回来。 白素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在他的身侧,她缓缓的道:“脚踏车你尽管拿去用,眼前没有比照顾好你表姐更重要的事情,”她顿了顿,转头看着许建安道:“下次遇见陈永发,别总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拳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许建安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挨过多少打,他比白素更清楚明白,拳头解决不了问题。拳头除了发泄愤怒,让人吃些苦头,没有任何作用。而那些曾经落到过自己身上的拳头,他能记住的,已所剩无几,可当时被打时候的怨恨和愤怒,却一直还留在心中,激励着他有朝一日,一定要和这个世道反抗到底。挨打的人,只要他还活着,总会有反抗的一天,而他,也并不能一圈就把陈永发打死了。 许建安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指节分明的大掌,难得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第 34 章(你喝两口就知道了...) 白素一回宿舍, 就被众人给团团围住了。 那时候虽然没有手机,但传话的速度却很快,她回队里的时候, 都已经有人知道谢丽君陈永发去医院闹了, 谢丽娟的孩子没了。 赵兰英最是喜欢听八卦的,拉着白素坐下道:“那孩子真的没了?” 白素只点点头, 脑子里便回想到她在手术室看见那孩子的光景, 脸上带着几分悲戚道:“我还瞧见了, 紫黑紫黑的一团, 我没敢多看一眼。” 众人都吓的噤声了, 只有人叹息道:“听说还是个男孩是吗?” “是个男孩,八个多月了。”白素只叹息道:“听大夫说, 生出来的时候就没气了, 他们还抢救了好一阵子,没救过来。” 又是一阵叹息, 见大家都听得郁闷了,季兰英只站起来道:“那陈永发呢?抓起来了没有,孩子的命就不是人命了吗?” “人在派出所, 也不知道能不能判刑,能判多久。”这年头男人因为打女人被送去派出所的并不多件, 大家对这种事情总是不抱什么希望, 白素就开口道:“就算不能治他的罪, 总要想办法把许建安表姐的婚离了。” “她还要离婚啊……” 这在他们听来,又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了。 许建安和她表姐谢丽君家,都是地主阶级, 当初她嫁给陈永发,一是因为陈永发给的起彩礼;二也是因为她自己的成分在这边, 正经没有人愿意娶她,她又从小在许家长大,大家都知道她是许建安的童养媳,谁能保证他们两个没那个啥,谁也不想当这乌龟王八。 这样的人,没结过婚都很难嫁得出去,更别说结过了婚,有过了孩子,还离了婚。 反正……在他们看来,这谢丽君要是离了婚,那可能就一辈子都别想再嫁出去了。 “不离婚,难道等着被打死吗?”季兰英只开口道:“人又不是傻子?” 一旁的赵振国就说道:“可她那成分,本来就不好嫁人,这再一离婚,她这辈子还能嫁给谁?” “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啊,操哪门子的心?”季兰英损了他一句道:“依我看,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比被打死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李慧忽然也开口道:“她可以嫁给许建安啊,她原本不就是许建安的童养媳嘛!” “对对,这个办法好,反正像许建安这样的肯定也娶不上媳妇。”众人无不对这个提议表示满意,纷纷赞同,白素的脸色却又苍白了几分,救谢丽君,她是从来没有犹豫过的,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救了她之后,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好像真的没有比李慧说的更有道理的办法了…… 白素只觉得头又晕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血献多了,她阖上眸子往季兰英的身上靠了靠,小声道:“兰英,让我靠会儿,我头疼。” 季兰英一转头,就看见白素靠在自己的肩头,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只急忙扶着她道:“素素,你怎么了?” 白素摇摇头,并没有睁眼,季兰英见她很难受的样子,只急忙使了眼色让众人出去,这才扶着她躺了下来,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面前。 白素就着喝了两口,脸色稍稍有些缓和,见季兰英还是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这才开口道:“他表姐剖腹产大出血,我给输了些血过去。” “啊……你输血给她了啊?”季兰英听着就觉得心疼,只嘟囔道:“就你这小身板,浑身也没多少血,那些大夫怎么忍心呢,你可要好好养养才行。” “当时要救人,谁还想那么多。”白素躺在床上,看着乌压压的房顶,又想起方才李慧的话,心里一时只觉得空落落的。 等白素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摸着黑想要起来去开灯,听见门外三三两两的说话声,季兰英他们已经吃了晚饭回来了。 白素索性还在床上躺着,季兰英推门进来,见白素还在床上躺着,怕吵醒了她,故而没有开门,只摸黑往里走,却听白素沙哑这嗓音道:“兰英,把灯开一下。” “原来你醒了啊!”季兰英笑着回话,把手里的东西往书桌上一放,拉了绳子把灯打开,这才道:“那正好,快起来喝鸡汤。” “哪里来的鸡汤啊?”白素从床上坐起来,来柳溪这么长时间,她有阵子没吃到鸡了,更别提鸡汤。知青宿舍这里倒确实养了十来只鸡,只是都指望着它们下蛋,谁也舍不得宰了吃,饶是这样,宿舍食堂的鸡蛋还是不够用,经常拿钱去收当地老百姓家的鸡蛋。 “许建安送来的。”季兰英说着,把一个搪瓷杯递到白素的手中道:“正宗的老母鸡,刘大爷杀的时候,还从鸡肚子里剖出几个鸡蛋来呢,你快喝吧。” 搪瓷杯温热,里头的鸡汤飘出一阵阵香气,勾得白素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可是一想到这是许建安送来的还在下蛋的老母鸡,白素又觉得没有什么食欲了。 “你快喝啊,怎么不喝?”季兰英着急的凑过来看看,顺势也再多闻一闻,鸡汤她是没份喝的,闻几下还是可以的,“里头还放了红枣和枸杞呢,都是补血的,刘大爷说,吃猪肝最补血,明儿我让刘政去供销社给你买点回来。” 白素虽然心疼,可这鸡都已经熬成了鸡汤了,也不可能在下蛋了,为了让它死得其所,也唯有开开心心的吃了它,才能对得起它了。 她低头抿了一口,鲜美的味道一下子沁满了整个口腔,鸡汤上的油已经被撇掉了很多,只余下几个金黄色的油斑,每喝一口,都完美的烘托着鸡汤的醇香,润泽了白素干涸的唇齿。 “好喝吗?”季兰英一脸期待的看着白素,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口水。 白素就把鸡汤递过去道:“你喝两口就知道了。” “不要不要……”季兰英急忙就摆摆手,身子从白素的床上离开,她刚才已经闻够了,虽然越闻越觉得香,差点儿口水都要落下来了,可她已经是吃饱了晚饭的人了。 白素就从床上起来,拿了季兰英平常喝水的搪瓷杯,把鸡汤到了一半进去,这才道:“这么一大杯我也喝不完,这些你帮我喝掉。” 季兰英就知道白素是故意留给她吃的,又不好意思,又高兴,就着搪瓷杯抿了一口,高兴的眉毛都飞了起来,她一边喝,一边对白素道:“素素,你快喝嘛,剩下的你一定要全喝完!” 白素就着馒头,喝完了大半杯的鸡汤,身上感觉多了一丝力气,不管如何,能救下谢丽君的性命,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 五天之后,许建安借了队里的拖拉机,把谢丽君从卫生所接回了许家。 谢丽君躺在拖拉机后头的拖车里,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但一路上还是有不少人指指点点的。这年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就算和娘家关系好,那也没有三天两头回娘家的规矩,更何况,较真了说,许家也算不上是谢丽君的正经娘家,只是她娘家早已经死绝了,她除了许家,已经没有可去的地方了。 当初谢丽君在柳溪大队,也能算上是一枝花,只是碍于她和许建安的娃娃亲还有这成份,心里但凡对她有些念想的年轻人,也都不干来招惹她。 后来她嫁给了陈永发,大家同情她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也只是背地里议论议论,她被陈永发打得满脸是伤得时候,也没人敢为她说一句话。 如今这才三年功夫,好端端一个姑娘,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白素跟着季兰英往晒谷场来晒麦种,就听几个年轻媳妇在那边讨论道:“你们说小许把他表姐接回来,这是唱得哪出啊?” 几个人心照不宣的互相使了个眼色,谁都不说话,还是其中一个憋不住道:“他们俩本来不就订得娃娃亲吗?当年她表姐要嫁人的时候,小许不还小嘛,现在么……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 “可不是,当年她表姐也是为了给他祖父看病,才嫁给的陈永发,据说收了陈家三百块钱彩礼呢!”听得几个人都唏嘘不已,三百块的彩礼,在当时可都是天价呢,一旁便有媳妇吃味道:“三百块?我爹收了刘家一只小猪仔子十斤肉票,就把我给嫁了。” 惹得一圈的媳妇哈哈笑了起来,打趣她道:“那你爹可亏了,马上这刘家的猪崽子可就回本了。”那媳妇正怀着孩子,听人这么说,才明白是打趣自己,只挺着这大肚子伸手捶着对面的人道:“李三媳妇,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几个人笑闹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方才拿人打趣的那个媳妇才正色道:“说正经的,小许也到年纪了,他娘又是那么个光景,要是他表姐能在他家安顿下来,家里多个女人,这日子也能过得更红火些。” 众人只跟着点了点头,又道:“话是这么说,可那陈永发能答应,三百块钱娶的媳妇跟人跑了,他要是个男人,那这事儿怎么也成不了啊!” 她们几个正争来争去的,却听见刘大爷他媳妇远远的就在田埂上,朝着这边喊道:“陈家人找上门来了!在许家门口堵着呢!” 第 35 章(这年头男人打女人……竟然...) 白素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陈永发那战斗力,她是领教过的,分分钟就能让许建安暴躁, 她正踌躇着要去许家看一眼, 就听季兰英拉着她的袖子道:“素素,我们也去看看。”白素见季兰英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便觉得有些头疼, 但还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于是乎, 一大群人都往许建安家涌去。 等白素她们到许建安家门口的时候, 那木栅栏外已经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了。 队里寻常也没啥热闹看, 难得有看热闹的机会,一个个都跟斗鸡似的伸长了脖子, 还在那里一个劲的指指点点。 白素努力的往人群中挤了挤, 见陈永发并没有来,来的是他的老母亲并几个哥嫂, 一圈人在堂屋外头站着。白素并没有看见许建安的人影,只有他母亲梁秀菊坐在堂屋里的一个矮板凳上,手里还抱着那个野樱桃罐子, 眼神防备的看着众人。 一个许家的邻居就道:“秀菊嫂子,他们不是来抢东西的, 你家小许在家吗?” 梁秀菊还是一脸防备的看着众人, 其他人就说道:“你跟她说有什么用, 她又听不懂,她脑子坏的。” 正当这时候,就听陈老太站在门口道:“丽君啊, 我知道你在里头,你好歹应我一声, 永发还没回来呢,还在派出所关着呢,你们这夫妻一场,你总不能看着他死吧!”白素这才知道,陈永发还被派出所拘留着。 老太太这话一说,众人无不都同情了她几分,又听说陈永发还关着,心下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们大多数人看来,这就是一件男人打女人的家务事儿,根本不至于弄到派出所去。 白素从前又何尝不是这样软弱的人,可这一次,她竟鬼使神差一般的站出来道:“陈老太太,您这话说的就有些没道理了,现在不是丽君姐要让陈永发死,是陈永发先打死了他和丽君姐的孩子,丽君姐在医院大出血,你们陈家没有一个人在,若当时没救过来,那就是一尸两命,杀人的就是陈永发,现在只是让他在派出所拘留几天,怎么就是看着他死呢?这话,等他真死了,您再来说也不迟!” 白素在众人眼中,向来是安静温柔和善的,虽然性子有些冷,但从没有说过任何厉害的话,可今天这一席话,却是让众人都有些意想不到,连季兰英都忍不住多看了白素一眼,仿佛今天的白素,并不是从前她所认识的那个白素。但白素的眼中却闪着坚定的光芒,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这位女同志,话不能这么说……”一旁陈永发的嫂子见状,只开口道:“怎么说,这也是咱陈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掺和什么?”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白素,想起她那天是跟着许建安一起去她们许家的,心里就有了些主意,这年头什么人都怕跟许家这种黑五类沾上关系,更何况是这么一个黄毛丫头,陈永发嫂子正寻思着要不要开口呢,却听门外有人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能算是家务事吗?” 众人闻言,只往外头看了一眼,见许建安身上背着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子,从外面回来,原来他趁着这几天地里没活,一早就上山打猎去了。谢丽君在家里养病,又增加了一笔开销,她的身子又弱,总要多些荤腥补养,家里的老母鸡还要指望着下蛋,他只好一早就去山里碰碰运气。 几个人见是许建安回来了,纷纷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进来,谁知他才走到门口,陈老太忽然就一把抓住了许建安的袖子,哭求道:“丽君他表弟,那天你去咱家,把你姐夫也打了、骂也骂了,也出够气了,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好歹去派出所说句话,把你姐夫放出来。” 陈老太是上了年纪的人,她这么一求情,众人也就跟着道:“小许,你倒是应一声啊,你不打算让你表姐再回陈家去了啊?”在他们看来,现在谢丽君和陈永发闹得再凶,可毕竟是一张炕上睡的夫妻,总还是要回去的,要不然就真是他们想的那样,许建安想把谢丽君给留下了。 许建安机械的把袖子从陈老太的手中挣开,把扁担上的猎物往墙角一放,转头扫了一眼众人,这才开口道:“我表姐在你们陈家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陈永发蹲几天拘留所算什么?哪怕是将来吃牢饭,那也是罪有应得。”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见谢丽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里走了出来,她脸色蜡黄,一看就是大病未愈的模样。许建安低低的唤了声表姐,那人只是朝着他摇了摇头,咬着牙扶墙走到门口,见大家伙都围着,忽然间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一面哭,一面把自己身上穿着的破旧的衣衫的袖子撸起来,露出两条枯瘦的胳膊,上头却是横七竖八的伤痕,有新有旧,看着触目惊心。 她从前,是再也不肯在人前让人看见这些的,可今时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儿,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这一下子惊得众人眼神慌乱,讲句实话,乡下男人糙,有时候蛮不讲理起来,当众甩几个嘴巴子的都有,可谁也不会没事就打媳妇,谢丽君这一身伤,那可是日积月累不知道打了多少回才能打成这样的。 “你们想让他从派出所出来,我可以答应你们,只是……我不会再回你们陈家去了。”谢丽君咬了咬下唇,终是开口说道:“我要和陈永发离婚。” 一开始还有着劝说心思的众人,看见谢丽君这一身的伤,谁也开不了口了,这要是今天劝了回去,改名儿陈永发把谢丽君给打死了,倒是自己造的孽了。 “你看看……把人打成什么样了!你们还好意思来求人!”终于有看不下去的邻居开口说了句公道话。 那陈老太听了这话,脸上也汗颜,可又不好意思反驳,倒是她那媳妇又道:“打她怎么了,她一个黑五类分子,别说当初你们没打过她,现在一个个出来装好人,咱老陈家的事情,用得着你们管吗?” 几个当初参加过□□许家的人果然就噤了声,季兰英见状,只开口道:“你不要混淆视听,现在讲的是□□的事情吗?陈永发打谢丽君,这是家庭暴力,家暴致使孩子流产死亡,这就是故意杀人,陈永发的牢饭吃定了!这婚也离定了!” 白素和季兰英都穿着碎花衬衫,光看容貌就知道是来这里插队的知青,对于当地的农民来说,知青说的话,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因为人家是受过教育的知识青年啊,所以季兰英这话一说,陈家那几个人就都信以为真了,吓的脸色都有些白。 陈老太这时候才有些慌了,拉着她媳妇的手说:“怎么办,老幺要坐牢了!这年头男人打女人……竟然还要坐牢?”这对于陈老太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季兰英见陈老太竟然被自己给吓住了,索性继续道:“不想吃牢饭也可以,只要谢家表姐不起诉你儿子故意杀人,老实把这婚离了,说不定法院还能轻判。”她说着,只又看了白素一眼,接着道:“我们跟谢丽君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我们是这柳溪大队的知青,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队里的人受欺负,我朋友的父亲是省城的司令,这事情若是让他知道了,连派出所都不用惊动,一枪就能毙了他。” 白素方才说那一席话,已是用尽了自己的勇气,正愁自己说不过别人,谁知道季兰英来这么一出,顿时就鼓舞了她的士气,她见大家都不敢再大声说话,只是在暗地里议论,便开口道:“兰英,不要跟她们再说了,一切等法庭上见吧,如今我们国家的法律是很健全的,法律会保护我们妇女的合法权益。” “这要打官司了啊?”大家一听法庭上见,越发就惊讶了起来,这年头打官司的人可不过,因为离婚要打官司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打吧,看他们把丽君欺负成啥样了。”有人只跟着说道,更有人幸灾乐祸道:“陈老太,还愣着干嘛,还不回去准备准备打官司去?” 只把陈老太和她两个媳妇气的直瞪眼,陈老太见劝不动谢丽君了,只一边转身离去,一边骂骂咧咧道:“造孽啊,怎么娶了个扫把星回家……还要跟我们打官司……造孽啊……” 陈老太他们一行人一走,看热闹的人也走得七七八八的,谢丽君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似是有些力竭,她看着人群中的白素,心里想着,世上怎么有这么心善好看又懂道理的姑娘呢。 许建安就走过来道:“表姐,你快去里头躺着吧。” 谢丽君点了点头,挪着步子往里间走,白素见人走的差不多了,也拉着季兰英的袖子道:“兰英,我们也走吧。”她甚至不敢多看许建安一眼,深怕自己的眼神中透露出太多复杂的情愫来。 季兰英点点头,跟着白素就要回晒谷场去,却听背后的许建安叫住了她道:“季兰英同志。” 季兰英转过头,看见许建安从堂屋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野鸡,走到她和白素跟前道:“这野鸡是我今天才打得,你们拿回去吃。” “给我的?”季兰英指指自己,又指了指白素,眨眼道:“还是给她的?” 第 36 章(素素你等等,我还有话要跟...) 九十点钟的太阳炙热闪耀, 照得人脸颊微微有些泛红,许建安忽然就感到自己有些结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的, 只是无意识道:“给你、你们的……” 季兰英就故意笑了起来, 从他手中拎过野鸡,掂了掂道:“知道了, 先给素素熬鸡汤, 多下来的, 咱再托素素的福, 尝尝鲜。” 许建安的脸只越发就红了起来, 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一转身就往堂屋里去了。 梁秀菊怀里还抱着那野樱桃酱的罐子, 冷眼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白素的错觉,总觉得她的眸中, 似乎闪着泪光。 “素素,你说陈家会不会再来啊?难道就让我们这么给唬走了?”季兰英只开口道,她又想了想自己方才义正辞严的模样, 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说我刚才说的好不好?是不是很像那么回事儿?” 白素就笑着道:“你说的很好!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口才这么好,”她说着, 心里又有几分气馁, 她就不行, 每次想说什么的时候,反应总是慢那么一拍,白素想了想, 忽然开口道:“兰英,等恢复高考了, 你去学法律吧,将来毕业了当个律师,或者是法官,多威风!” 季兰英的眼珠子也亮了起来,拧着眉心想了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要找刘政商量一下,你知道吗?他让我考食品管理专业,说这个专业,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白素听闻,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来,看来最了解季兰英的,还是只有刘政。 ****** 许建安回到房里的时候,谢丽君已经在床上靠着了。她看见许建安进来,略有些尴尬的用手指顺了顺耳边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些。 许建安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她的床前,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有许多话想问谢丽君,却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 问她为什么陈永发把她打成这样,她回来一次也没说过? 问她为什么身上那么多的伤痕,在医院做笔录的时候她只字不提? 问她这样的婚姻,她是怎么一天天的熬下来,还给那混帐生娃的? 可他终究什么也问不出口,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这个残破的家。 终于,当他把一切都打算咽下去的时候,谢丽君开口了。 “上回我在医院就想问你,那姑娘是你谈的对象吗?我看她很紧张你的样子,模样又生的这样好,你将来一定要好好对人家,千万不要让人家受苦。” 许建安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谢丽君说的是谁,只开口道:“表姐你想哪里去了,她是咱们队里的知青,叫白素,是谢老师的外甥女,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关系。”许建安说着,又有些迟疑道:“可能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怎么会?我看着她还挺热心的……”谢丽君反问了一句,心里却有些将信将疑的,但看见许建安那一脸正色的表情,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 却听许建安继续说道:“那天在卫生所,给你输血的就是她,咱欠她好大一个人情。” 谢丽君一听这话,脸上就多了几分歉疚的表情,只开口道:“原来就是她,怪不得我看她的脸色也不好,咱家还有没有老母鸡,要给人家送些去才好……”她说着,脸上又多了几分愁容道:“怎么办,我这一病,又把你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给掏空了。” 许建安却并没有在意这些,脸上只笑着道:“表姐,你又胡思乱想个啥呢,先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强!” ****** 季兰英端着野鸡汤进来的时候,白素正对着窗口发呆,从这里可以看见许家那窝在山腰上的几间茅房,前头的大宅掩映着后而郁郁葱葱的群山,炊烟袅袅,正是山间最美的时候。 “托你的福,这野鸡汤可真是香啊,你没看见今儿他们去食堂吃饭,一个个的往那煤炉上瞟,恨不得把这一锅鸡汤给看完了。”季兰英把鸡汤放到白素的跟前,催促道:“素素,你快喝一口。” 这几天没有下地,在宿舍休息了几天,白素的身体也已经感觉好多了,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看见张国庆从不远处的路上走过来,不偏不倚的就走到了她们宿舍门口。 “白素同志在啊!”张国庆在门口喊了一声,白素连忙放下了杯子,起身道:“张队长有什么事儿吗?” 张国庆看看白素,见她腿上的石膏已经下了,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过几天省城要来一个考察团,是来考察咱永安水库扩建的,公社让推荐个接待,我想着……你也是从省城来的,要不然你去?” 水库考察团……大概是来考察之前谢崇送上去的那个水库扩建图纸可行性的,白素一想到这里,只急忙点头道:“我去……”她想了想,只又问道:“考察团会在这里待多久,我要去哪里接待?” 张国庆见她一口答应了下来,顿时高兴的直点头,只笑着道:“考察团住在公社招待所,咱这离公社十来里路,所以到时候我也会在招待所给你申请个房间,到时候你就听考察团的,他们每天都有行程,想去哪儿,你就带着他们去,考虑到经费问题,县里没有派车,不过会借调几辆脚踏车过来,方便你们到处走走看看,另外就是,你还要负责安排一下一日三餐,公社都有指标,到时候你和跟你接洽的工作人员商量就行。” 白素一听,负责安排行程和三餐倒不是很难的问题,只是她来这里也不过才两个月,对这永安县长桥镇一带的地形还不太熟悉,让她带路,只怕还有点困难,白素想了想,只开口道:“张队长,接待工作我可以负责,可是我对长桥镇的地形不熟,不知道到时候公社会不会派个向导?” 张国庆见她想的这么周到,只笑着道:“向导当然有啊,我这不先往你这边来了嘛,一会儿就去找谢工,除了当向导,考察团可能还要根据图纸,提出一些问题,咱懂个啥啊,还不得找画图纸的来。” 听说谢崇也要去,白素就放心了,只点着头道:“那我就等着你消息了。”她亲自把张国庆送到了门口,见他过了堤坝,果然往晒谷场的方向去了。 下午张国庆没再来找她,白素就有些坐不住了,拿着饭盒去食堂装了半只野鸡,踩上自行车,悄悄的就往牛棚去了。 早上她去晒谷场晒谷子的时候,原本是想去看看谢崇的,结果出了许家的事情,就忘了。 好在这时候外头太阳大,田里没几个干活的人,她一路骑着脚踏车过去,又把脚踏车藏在了牛棚的背后,这才敲了敲门进去。 “进来吧。”里而传出谢崇的声音。 白素推门进去,就看见谢崇躺在他那张简陋的床上,后背靠着墙,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牛棚里很暗,唯有他床头的那扇窗里头透进来的光,将这小小的空间照亮,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下漂浮着。 “姑父,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白素只紧张道。 “没什么大碍,老寒腿犯了,在床上躺会儿。”谢崇放下书,打算起床给白素倒水,被白素给拦住了,他身上盖着薄薄一层被单,白素揭开一看,谢崇的两条腿都肿了起来,脚踝几乎粗到看不见了。 这那里是老寒腿啊!白素吓了一跳,想起前世谢崇好像提起过自己得肾炎的往事,只拧眉道:“姑父,这不是老寒腿,这是肾炎!” 谢崇愣了一下,前一阵子队里插秧,他没日没夜的在水田里泡了几天,还以为是着了寒气,所以腿才会这么肿起来的呢,听白素这么一说,顿时也就疑惑了起来,又想起这几天上厕所,好像小便的颜色也确实有点深……该不会是真的得了肾炎吧? 白素已经站了起来道:“你这样不行,得去卫生院。”她说着,又蹙眉道:“咱公社的卫生院条件太差了,还是去县医院好,姑妈应该已经放暑假了,让她来陪你几天吧!我现在就去邮局发电报,让她过来……”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门口,谢崇却连忙叫住她道:“素素你等等,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白素转过身来,只听谢崇道:“过几天省里设计院的考察团要来,我这腿脚不方便,所以就让小许代我去做个向导,到时候你帮衬着他一些。” 这么说来,谢崇已经知道她是要去当接待的事情了。 白素想了想,只点点头道:“姑父,我知道怎么做。” 第 37 章(舅妈,你认识那个女知青吗...) 从牛棚出来, 白素骑着脚踏车去公社,一路上却一直在胡思乱想。 能给省里的考察团当向导,这对许建安来说, 是再好不过的一次机会了, 若是他将来能考上大学,正儿八经的进行土木工程的学习, 将来没准还能进设计院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把谢丽君救了回来之后, 白素就有点害怕见到许建安。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些什么, 但每次见到许建安, 就会让她很不安。 除了见到许建安让她感到不安外,看见谢丽君也会让她感到难过。那么可怜的一个女人, 如今终于捡回一条命来, 往后余生可以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她似乎不应该去打扰到他们的。 老天对她如此厚爱, 让她有机会重活一次,再回到当年热爱的地方,看着从前喜欢过的人再次茁壮成长, 这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可她心里却分明还有隐隐的不甘。 拍完电报从邮局出来, 白素又去了一趟供销社, 买了两斤五花肉, 正好却遇上了同样来买肉的刘卫民。 刘卫民看见白素,眼珠子顿时就亮了几分,见她走路似乎是不一瘸一拐了, 这才道:“白素同志,腿已经好了吗?” 白素一时也认出了他来, 就点头道:“腿已经好了。”她看见他手里提着整只的蹄膀,还没问出口呢,就听刘卫民道:“我嫂子昨天晚上生了个闺女,这不我妈让我来供销社买个蹄膀炖一下,给她催催奶。” 白素心里倒是有些奇怪,上次看见李秀娥的时候,也没觉得她肚子多大,怎么眨眼就生了呢! 不过生了闺女还有蹄膀吃,看来刘家倒似乎并不是那么重男轻女,这已经让白素感到很安慰了。 白素想了想,只让刘卫民等一会儿,她去一旁买布料的柜台买了三尺簇新的粉色碎花布,包好了送来给刘卫民道:“这个你帮我带给慧芳姐,给娃儿做件小衣裳用。”李秀娥刚生下娃儿不久,想来她省城娘家人也没那么快赶过来,身边连个知亲的人也没有,她们好歹都是从省城来的,倒也算是一个照应,多少意思一下。 刘卫民接了布料,一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嫂子就在卫生所住着呢,白素同志,你要是不着急,不如就跟我一起过去瞧瞧她?她肯定高兴。” 白素原本是想拒绝的,可见刘卫民一脸热情的模样,又想着李秀娥人不错,便答应了下来,跟他一起往卫生所去。 白素到病房的时候,李秀娥正在那儿试着给婴儿喂奶,护士站在边上指导,时而还用手挤一挤李秀娥的□□,疼的她只拧眉。 站在一旁的张桂香就开口道:“咋就没奶呢,这么大一对窝胸口,一早上还喝了一大碗的老母鸡汤呢!” 那护士听了,只有些莫名的看了一眼张桂香,冷冷开口道:“喝什么老母鸡汤,都把奶给喝堵了,喝一些清汤就可以了。” 李秀娥脸涨的通红的,眼泪都在眼眶里头大赚,见门口有人来了,只急忙合起了衣服道:“有人来了。” 张桂芳转头一看,见是刘卫民,只不屑道:“你小叔子又不是外人,再说了,你看咱队里头喂奶的,还不是孩子饿了就给吃嘛,哪里忌讳这么多,还跟黄花闺女似的。” 李秀娥绷着个脸不说话,倒是刘卫民有些不好意思,只急忙退了出来,又冲着里头道:“妈,蹄膀买回来了,白素同志来看嫂子了,让她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回家让我割闷蹄膀去。” 那护士见有人来探视,也就不在哪儿呆着了,只嘱咐了李秀娥道:“你别怕疼,让娃帮你吸,等吸出来了,奶不涨住了就不疼了。” 李秀娥点了点头,听说白素来了,只往外看了一眼,心里倒是有些期待的样子。 “你等等……”张桂香见儿子要走,还有事要交代,和白素打了个招呼,也追着出去交代事情去了。 病房里一下子就只剩下白素和李秀娥两人,还有她怀中的奶娃娃。 白素低头看了一眼,小闺女奶乎乎的,那么小就能看出一双大双眼皮和两个酒窝,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坯子。 也唯有低着头看孩子的时候,李秀娥脸上的尴尬和气馁才稍稍的收敛住了。白素伸出手指轻轻的触摸了一下小奶娃的脸颊,笑着道:“秀娥姐,她的脸真嫩。” 李秀娥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可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后又变得沉默,只淡淡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她说着,只抬起头来对白素道:“谢谢你过来看我。” “我在供销社遇见了刘卫民,所以就顺便过来看看。”白素说着,把布料递给李秀娥道:“等你坐完月子,给宝宝做小衣服穿吧!” 李秀娥推拒了一回,见白素坚持要她收下,她这才收下了道:“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还带什么东西……” 她正说着,张桂香就从门外进来,见李秀娥光顾着聊天,也不喂孩子了,只蹙着眉心道:“你怎么又把衣服穿起来了,白素同志是女同志吧,在她面前你又羞个啥?”也不知道孩子是真的饿了,还是被张桂香的大嗓门给吓着了,刚刚还安安静静的奶娃娃顿时就哇一声哭了起来。 李秀娥冷着脸不说话,张桂香见状,就把奶娃娃抱了起来,在怀里哄了两声,见李秀娥还是没有想要喂奶的动作,又催促道:“你看孩子都饿哭了。” 李秀娥脸上不好看,但还是忍着脾气道:“床头柜上有我妈从省城寄来的奶粉,你先冲一点给她喝。” “奶粉又贵又没营养,怎么能和你的奶比呢……”张桂香说着,又把孩子塞给了李秀娥,催促她赶快给孩子喂奶。 白素瞬间就想起了前世自己生女儿时候的遭遇,仿佛所有的新妈妈,都会遇到这种窘迫,新身份来的太快,自己还没适应过来,头顶着母亲这个称呼,所有的付出都一下子变得理所当然。如果你不想做、或者做不好,那就是你的不称职。 “伯母您别着急,秀娥姐只是还没适应,还有……”白素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刚才护士说的对,秀娥姐不是没奶,只是一时涨住了,这时候就不要多喝汤,不然一直不通,会引起乳腺炎的,要等通了,才可以催乳……” 这些都是白素前世的经验,可她还没说完,张桂香就笑着道:“我说白素同志,你一个没生过娃的闺女,你懂什么,我都生了三娃了,我能不懂?这奶催着催着就有了,找护士那么说,喝清汤下的奶能有营养?我们那时候是喝不起鸡汤,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条件了,还不吃好点。” 白素听了这话,就知道说不通了,张桂香平常看着挺随和一人,没想到也这么固执。她扭头看了李秀娥一眼,就见她朝自己悄悄的摇了摇头,便知道多说无益。 李秀娥接过了孩子,解开扣子继续尝试喂奶,张桂香便一眼不眨的盯着,让人着实觉得有些头皮发紧。 白素就开口道:“秀娥姐,那我先走了,等你出院了,我再去看你。” 张桂香一听白素要走,倒是把注意力从李秀娥的胸口移开了,只笑着对白素道:“白素同志,那可说好了,你要来我家玩啊!” 白素笑着点头,转身出了病房,只觉得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 晚上许建安冲了凉,安顿好梁秀菊和谢丽君,又往牛棚那边去了。 这几天忙忙碌碌,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去谢崇那边上课了。 只是等他一出门,原本已经睡熟了的梁秀菊却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趿着鞋子,往谢丽君房里去。 房里点了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谢丽君也没有睡着,见梁秀菊过来,只讷讷的喊了一声:“舅妈。” 梁秀菊就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谢丽君,两人哭做一团。 只等两人哭得都接不过气来了,梁秀菊才擦了擦谢丽君脸上的泪痕,嘴里喃喃道:“我可怜的闺女、我可怜的闺女……”要不是那天谢丽君来看她,也不至于讨陈永发这一顿打,更不至于连孩子都没了。 “是舅妈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梁秀菊说着,只握着谢丽君的手道:“你以后别走了,就在家里住着,等你和那杀千刀的离了婚,就跟小安一起过,你们来就是咱家的儿媳妇。” 谢丽君点着头,把脸上的泪痕擦干,想了想才道:“舅妈,你认识那个女知青吗?她跟小安熟吗?” 梁秀菊见她这么问,只开口道:“你说的是那个叫白素的女知青吗?” 谢丽君点点头,就听梁秀菊道:“我不怎么认识,只见过她一次……应该不怎么熟吧?”梁秀菊见谢丽君一脸紧张的表情,只安慰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人家是城里来的知青,我们是什么人家,是人人喊打的地主老财,别说人家瞧不上我们,就算瞧上了,小安能有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 梁秀菊说着,只叹了一口气道:“你啊,就放一万个心吧,先好好把身子养好,我将来还指望你给咱老许家传宗接代呢!” 谢丽君听了梁秀菊这一番劝慰,总算是放了些心下来,梁秀菊说的毕竟有道理,这柳溪的姑娘都没一个愿意嫁给许建安的,更别说白素是城里来的知青,哪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第 38 章(我想考大学,但是我还没想...) 许建安走在稻香弥漫的田埂上, 旁晚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微微有些湿润,他深吸了一口气, 想起如今谢丽君又回到了许家, 他肩头的胆子越发沉重了几分。如果换做是别人,可能会感到压力和迷茫, 但对于许建安来说, 这却又让他感到无尽的动力, 他甚至比从前更有干劲, 更想要努力、更想要提升自己, 唯有这样,才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三年前的自己年轻青涩, 最终让谢丽君承受了三年的痛苦, 但现在的自己已经逐渐的强大了起来,他不光拥有坚硬的拳头, 更拥有强大的内心。 牛棚里的灯还没熄灭,这代表谢崇还在等着他,许建安巧了巧门, 听见谢崇在里面道:“门没关,进来吧。” 许建安低头走了进去, 臭气熏天的牛棚在梅雨季节发出一阵阵粪便发霉的味道, 实在不太好闻, 可闻习惯了之后,他又觉得,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提神醒脑的味道了。 “谢老师。”许建安走了进去, 难得见谢崇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憔悴蜡黄, 只上前问道:“谢老师,你病了吗?” 谢崇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指着自己床沿让许建安坐下,这才道:“你再不来,我还打请人去找你呢。” “有什么事情吗?你这样多久了,我送你去医院吧!”许建安有些担心谢崇的身体,却听那人很随意说道:“不是我身体的事情……” 等许建安坐下了,谢崇才接着道:“过两天省里的考察团就要来了,本来是想让我去当向导的,你看我这不病了吗……所以就跟张队长说了,让你去给考察团当向导。” 许建安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可本又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办不好,正要开口回绝,却听谢崇继续道:“那水库图纸的很多数据本来就是你测量的,一些测绘地点也只有你知道,由你带他们去,比我更合适,再说了……这是一次很难得几回,考察团里面会有不少专家,你可以跟他们多学习学习……” 许建安心下微微震动,但还是担忧道:“可我的成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谢崇道:“什么成分不成分的,四人帮都粉碎了,也许将来根本就不会讲究这些……”他看着许建安,只继续道:“你去吧……”他说着,又想起许建安的母亲,只迟疑道:“不过可能要去个十来天,你母亲如果没人照看的话……”这倒是个问题了。 许建安低着头,手微微握拳,脸上却一时看不清是什么神色,过了好半响,他才对谢崇道:“谢老师,你能让我回去再想想吗?” 机会难得,他确实不想错过,但现在谢丽君卧床,梁秀菊又是那种情况,家里确实离不开人。 “那你好好想想。”谢崇点了点头,又叹息道:“跟省里专家学习的机会,实在很难得,我还是希望你能去的。” ****** 第二天一早,白素就收到了来自省城她姨母的加急电报,电报里说她今天就会订最早的车票过来,请白素帮忙将谢崇送到县医院,他们在那边回合。 白素本想借队里的拖拉机,又想起了这样又要麻烦到许建安,因此只叫上了季兰英和刘政帮忙,另借了一辆脚踏车,她和季兰英载着住院要用的东西和换洗的衣物、刘振载着谢崇,三人一行往县医院去。 路上刘政就打趣白素道:“素素,这你就不应该了,要不是兰英找我帮忙,我都不知道原来谢工还是你的姑父呢!” 白素有些不好意思,谢崇是被下放到柳溪来的,毕竟不是好事,因此只叹息道:“我也没办法,现在的环境还不适合公开我们的关系。”她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我想很快,我们就可以过上自由呼吸的日子了。” 谢崇平常深居简出,和队里的知青也不怎么联系,但他还是认识刘政的,知道这个青年既勤奋又向上,难得还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公社里很多干部都喜欢他,因此他只问道:“小刘,咱公社今年工农兵大学的指标下来了没有,我们队里有没有推荐名额?” “咱大队今年就只有一个名额,给了红星大队的赵红霞了。”刘政只开口道,语气中倒并没有特别的失落,他和季兰英好不容易又凑到了一起,如果去上大学,就又要面临着分别。 但季兰英脸上明显有着几分不高兴,柳溪大队今年一共就一个名额,给了隔壁小队的一个女知青,公社的人说连续两年都推荐了男知青,这一回也要照顾到女知青。话是这么说,可谁不知道,今年推荐名单上缴的时候,是有刘政的,只是里头还有欧阳天,原本欧阳天和张慧芳好的时候,张国庆是想过把名额给欧阳天的,但现在闹掰了,直接把名额给刘政就怕那欧阳天闹腾,所以直接给了个女同志,那欧阳天也就没办法了。 谢崇听了,一时也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开口道:“一会儿等我爱人来了,我来问问她有关高考恢复的事情,她在省城当老师,应该比较这方面的情况,要是可以恢复高考,你们都可以回到课堂上去。” 白素一想到要见姑母,心里还有一些紧张,除去前世回城后不多的几次碰面,她和她姑母白玲之间,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了。 当时是她选择跟着母亲舒曼离开的,所以一直到她结婚之后,她都没有再见过她的姑母白玲。 刘政的兴致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高兴道:“我们一直都盼着这一天呢,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来到,素素一早就说让我们认真复习,现在每天除了劳动,剩下的时间都在努力学习。” 谢崇最喜欢积极上进的年轻人,听刘政这么说,只笑着问道:“如果让你选择,你将来想学什么专业?” 这话虽然是问刘政的,但白素和季兰英也跟着想了想,白素前世也没有上大学,一是没有这个意识;二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当时知青可以回城之后,街道是会安排工作的,而她母亲也早已经在城里帮她安排好了工作。那时候能做一名光荣的工人,也是让人羡慕的事情。用那时候的话来说,上不上大学,出路都是一样的,何必要多花几年时间去念书呢。 但是直到几十年后,国企改革、工人下岗,白素才知道一个过硬的文凭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 只听刘政道:“我想要学土木工程,我们的国家现在还在建设中,应该很需要这方面的人才,我要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这可不就是谢崇的老本行吗?谢崇听了,只高兴道:“好好,太好了,省城大学最好的系就是土木工程……”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想到同样有资质的许建安,却不知道他会走上哪条道路,心里就有些遗憾。 过了片刻,见大家都不说话了,谢崇才问白素道:“素素,你打算考大学吗?” 连谢崇都觉得,以白素现在的家庭情况,她应该不会选择考大学,他继父帮她在军队安排一个铁饭碗,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白素却回答道:“我想考大学,但是我还没想好要学什么……”经过了那样一个发展的时代的洗礼,摆在白素面前的选择太多样化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么专业,更不知道选择这么一个专业,只是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将来好糊口呢?还是做真正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她到底喜欢什么呢? 白素也不知道……她们那一代的人,人生就像是按部就班的程序一样,好像没有任何个人的喜好可言,高中毕业下乡,下了乡再回城,然后工作、结婚、生子,每天忙碌于一日三餐,存着永远都不够买房的钱,等着工厂分房,最后却等来了自己的下岗……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人生,一眨眼却已不负年轻。 “没关系,时间还早,你可以慢慢想……”谢崇却安慰她道:“像你们这个年纪,本来就处于青春迷茫的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不要操之过急,很多事情并非要刻意选择,有时候你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了。” 白素把谢崇的话记在了心里,她也很想自己走着走着,就忽然看见了自己的前路。 第 39 章(你们收到了什么风声了吗?...) 办完住院手续, 把谢崇安顿好,季兰英和刘政就先走了,他们两人难得来县里一趟, 季兰英非要拉着刘政去新华书店看看。 白素帮谢崇打了一暖壶水的热水, 看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她又去食堂打了几个馒头一碗菜汤, 两人就着汤各吃了一个馒头, 白素看看时间, 起身道:“姑父, 我去车站接姑母。” 白素面上不显, 心里仍旧忐忑,谢崇见她动作却有几分慌张, 只开口道:“你不要紧张, 你姑母又不是母老虎……”白素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里也轻松了几分, 只开口道:“姑母怎么会是母老虎呢,世上哪有那么好看的母老虎。” 白素长得漂亮,虽然得益于她母亲舒曼, 但他父亲也功不可没,白家人向来长相姣好, 在省城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大世家。她的姑母白家大小姐白琳, 从小就是圣玛丽女中的校花。 谢崇就笑道:“你别说, 她发起火的时候,只怕母老虎还比她温柔几分。”谢崇一想到自己被下放多年,没有照顾妻儿, 心里就有颇多歉疚,这次又让白琳赶来永安, 脸上就多了几分亏欠。 白素见谢崇不再说笑了,也收起了笑意,同谢崇道:“姑父,你先休息,我接了姑母就来。” 白素前脚刚走,后脚她姑母就打了电话过来,谢崇被叫去接了电话,才知道白琳已经到了县汽车站了,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他们到了没有,省得自己扑个空。 一听白素骑着脚踏车去接自己,白琳脸上就多了几分不自然的表情,昨天下午接到白素的加急电报,她才知道原来白素插队的地方竟然就是谢崇下放的地方。 她一向是要面子的人,可碍于现实,她从前所有的白家大小姐的骄傲,早就在这世道中被磨平了,可她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谢崇被发配在农村,而她和两个孩子的处境也不好。 尤其是自己的死对头,白素的母亲舒曼。她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而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现在仇人的女儿要来接待自己,而且还是自己的外甥女,白琳的内心很是矛盾。 可矛盾归矛盾,这一次还是白素帮了大忙,以谢崇的性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要是白素不给自己发电报,只怕谢崇这病还有的拖。 白琳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电话,拎着皮箱往车站门口去。 等白素骑着脚踏车赶到车站门口的时候,就看见白琳穿着一件米色的的确良连衣裙,系着腰带、戴着草编的太阳帽,正站在车站门口的阴凉处等着她,身边还放着一个沉重的皮箱。 车站门口来往的人不少,一个个都行色匆匆,白琳一开始并没有认出白素来,只等她推着脚踏车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才认出她来,似是有些惊讶。 “姑母。”白素把脚踏车停好,上前帮她提那皮箱,白琳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辞,见白素已经拎在了手里便没有再回绝,只是不动声色的上上下下打量了白素一眼。 她上次见到白素,还是去学校给女儿谢文婷开家长会,看见白素穿着绿军装,带着红五星的军帽,两根乌黑的长辫子挂在胸口,更衬得脸颊白皙晶莹,人群中大老远就认出了她来。 只是现在的白素,看上去却比从前普通了不少,剪了一个大众化的江姐头,皮肤也晒黑了不少,虽然那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可到底没有了从前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从小被她弟弟捧在掌心长大的白家大小姐,如今也泯然众人了。 白素见白琳没有说话,一时也沉默了几分,脚踏车装了皮箱,也载不了人了,白素便开口道:“姑母,从这里去医院还挺远的,我给你叫一辆黄包车吧。” 车站门口有很多揽客的黄包车,白素伸手拦了一辆,白琳依旧没有说话,等黄包车停了下来,她坐上了车,这才道:“你把皮箱给我吧,放在脚踏车上不安全。” 白素愣了一下,皮箱她用绳子捆了一下,掉是不会掉的,但还是有些晃动。白素便又把皮箱解下来,递给了车夫,跟他说了地点,一路上就骑在他们身后。 不一会儿就到了县医院,白素付了车钱,拎着行李跟在白琳的身后。 白琳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感叹这县医院的条件太差了一点,谢崇在楼梯口等着她们,白琳见到谢崇,方才一脸嫌弃的表情顿时就消失不见了,只上前问道:“老谢,你怎么不在病房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谢崇穿着医院的病号服,露出一截浮肿的脚踝,白琳看了只拧眉道:“医生怎么说?” 谢崇看了一眼身后拎着行李的白素,想说什么,见白素摇摇头,也就忍住了,又对白琳道:“八九不离十是肾炎,早上刚办住院手续,下午有两个检查,等护士查了房就去。”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病房的门口,隔壁房间的病人家属正站在门口说话,见白素一个人在后面拎箱子,就笑着道:“你们这闺女可真够孝顺的。” 谢崇只笑着道:“她是我们的外甥女。” 白琳这才往后看了一眼,见白素额头上浮起一层密密的汗珠,却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等他们都进了病房,白素把行李箱放下,她才开口道:“姑母做了一早上的车,还没吃中饭吧,我去食堂打些中饭来。” 谢崇就开口道:“中午打得满头还没吃完……”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白素就已经出门了。 细细一想,白琳也确实不喜欢吃馒头。 谢崇的目光从门口收回,就听白琳拉长这一个脸道:“她还挺殷勤的,不过你别指望我原谅她,当初她跟着她妈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就没打算再认回这个外甥女了。” “那时候素素才十来岁,她懂什么,孩子自然是会跟着母亲的。”谢崇劝了一句,又觉得这并非三言两语能劝住的事情,索性也不去再提,只笑着道:“让你大老远跑来,本来你放了暑假,应该要好好休息的。” 白琳冷着脸不说话,过了片刻又忽然问道:“不过舒曼也真够可以的,好好的一个闺女,让她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插队,她现在不是司令夫人吗?怎么连自己闺女的工作都安排不了?” “人家虽然是司令,那也要按规矩办事的,说不定他们也有他们的安排,再说了……插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她如今在康家,还可以插队,要是在白家,就只剩下被批*斗和下*放的份儿了。” 谢崇最了解白琳的性子,不过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肯定是看见白素现在的样子,心疼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索性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白琳叹了一口气,深觉谢崇说的话也有道理,终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开口道:“文婷还想跟着我一起来呢,被我给劝住了,我让她在家好好复习,这次国家要恢复高考的事情,没准是真的。” “你们收到了什么风声了吗?”谢崇忍不住问道。 “还没有具体的文件,但是学校的学习氛围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而且……我听说一旦恢复高考,考虑到大学新生的教育问题,很多被下放的大学教师和教授,都要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要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有可能回省城了。”白琳说着,眼底已经闪烁着泪光,她看着谢崇布满了皱纹的眼角,忍不住用手轻抚着他的脸颊道:“老谢,这几年你受苦了。” 谢崇的内心也波涛汹涌,胸口不停的翻滚着,但他只是笑着道:“其实,能不能回省城,对于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在哪里,我一直都坚持着自己的梦想,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以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去进行这项事业。” “一定会的。”白琳凝望着谢崇,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 等白素回来的时候,白琳已经把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我本来想多带一点东西的,但实在拎不动了,要是再缺什么,一会儿我去你们这县里的供销社看看,有没有卖的。”白琳说着,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谢崇道:“我还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给你收拾收拾呢。” “……”谢崇接苹果的手顿了顿,只笑着道:“我住的地方还不错,开门就能见到大山,山腰上有个村子,一到旁晚,炊烟袅袅,就像是在世外桃源……” 白琳就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人哪里会给你什么好地方住。”她说着,只又蹙起了眉心,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再弄,终究还是盖不住那日积月累的牛棚里牛粪的味道。 谢崇就笑着不说话,过了良久,才听白琳哽咽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她说完眼泪就哗啦啦落了下来,只滴到自己的手背上,又被谢崇覆上的大掌轻缓的擦去。 白素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敲门进去。 第 40 章(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白素就在这个时候, 从外面敲门进去。 白琳很快就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痕,又露出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见白素端着一碗面条进来。 “姑母, 食堂的饭菜卖完了, 我让大师傅给你下了一碗面条,您先凑合着吃, 吃完了我再去把碗还了。”说话间白素已经把面条送到了床头柜上, 上面还卧着一颗荷包蛋。 “哟, 这面看着不错, 还加了鸡蛋, 素素也知道你姑母爱吃荷包蛋吗?”谢崇只开口道,又故意看了白琳一眼, 那人就轻哼了一声, 脸上仍旧是不屑,但她坐了一早上的车, 现在早已经饿了,也就不客气的端起面碗吃了起来。 白素见她吃了,只觉得心里舒了一口气, 推说有事又出去了。 外头的阳光毒辣无比,她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 地上那些光怪陆离的斑点, 忽然间变得慢慢模糊了起来, 但前世的那些回忆却依旧清晰,她想起前世好几次去探望白琳,都被她拒之门外, 就连白琳临死之前,也没肯再见她一面, 没能原谅她这个外甥女。 而如今,她们总算可以相对平静的出现在彼此面前。 ****** 下午谢崇做完检查,医生给出了治疗方案,需要住院半个月,白素本来想在这里陪护,但谢崇说现在白琳已经来了,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况且考察团这几天就要来了,白素需要回队做些准备,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昨晚许建安还没有答应他到底去不去给考察团当向导,张国庆还等着他的回复呢! “小许还不知道我住院的事情,你回去跟他说一声,然后告诉他,要是想好了,就去跟张队长说,张队长会跟上头沟通的。”谢崇一边交代着事情,一边又叹息道:“他要是还犹豫不决,你就帮我劝劝他,机会难得啊,不是谁都有跟专家学习的机会的,这关系到他的前途和未来。” 但这个年代的人,谁又能看得见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呢? 白素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其实如果可以,她最近并不想见到许建安。对于自己对他的一腔热情,她分不清是出于前世的遗憾,还是什么……而自己的重生,难道又仅仅只是为了和他再续前缘吗? 尤其是在谢丽君得救之后,白素才发现,其实她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而不仅仅只是改变自己的命运。经历过这样一个年代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遗憾,她不应该只看见自己,而看不见别人……她或许应该用自己现有的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 她应该冷静的思考她和许建安之间的关系,而不是一腔热血的全情投入。 “素素……素素……”白素杂乱的思维被谢崇所打断,谢崇看着她,眼中有些担忧道:“你怎么了?”就连在一旁收拾东西有意无意听他们说话的白琳,也感觉到了白素的心不在焉。 “没事。”白素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道:“我就是在想……应该怎么劝说许建安同志,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谢崇敏锐的捕捉到了这话语中的异样,白素有几次都在自己的面前对许建安直呼其名了,但今天她却说了“许建安同志”。 谢崇皱了皱眉心,没有追问什么,只是道:“那就要看你怎么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了。” 白素闻言,只觉得心口碰碰的跳动着,可心尖上却难以遏制的划过一丝丝的酸楚,她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姑父,我知道怎么做。” ****** 等白素走后,白琳才开口问道:“那个许建安就是你在信里说的那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吗?” “是的。”谢崇点了点头,索性也不瞒着白琳,只开口道:“之前我以为素素喜欢他……” “……”白琳蹙眉看着谢崇,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呢,素素能看上他?她跟她那势利眼的母亲一样,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地主臭老九呢?” 谢崇对白琳口气中表现出的不屑也感到无奈,只摇头道:“你不要老是带着有色眼镜看素素,她和她母亲不一样,再怎么说,她骨子里还留着一半你们白家的血液。” 白琳不置可否,嘴上却依然不饶人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她说着,只剜了谢崇一眼,故意道:“我还要说你呢,不要受了人家一些小小的恩惠,就忘了过去那些事情了!你能原谅她们母女,我可不会这么容易的就原谅她们……” 谢崇叹了一口气,没在说什么,她们之间之所以结怨那么深,也不能怪白琳,当年白素的父亲才去世不到一年,舒曼就攀上了康司令,要带着白素离开白家,那时候时局已经开始紧张了起来,若是为了白素考虑,白琳其实也会让步的,但就是舒曼的态度,让白琳感到心寒,更为死去的弟弟不值。 后来动乱开始,白家自然没有能逃过去,而舒曼却因为成了司令夫人,安然避过一劫,两人也从无话不谈的密友,成了一见面就眼红的仇人。 “我也不劝你,只是素素来了这里几个月,确实帮了我不少忙,好歹不要对她摆个脸色,这不礼貌。”谢崇只退了一步道。 白琳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我难道连礼貌都不懂吗?还要你教我?”她蹙了蹙眉心,无奈道:“我就是气不过,一看见素素就想起她妈,我就没好脸色给她。” ****** 白素骑着脚踏车回队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季兰英给她留了饭,她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喊了季兰英陪她一起去牛棚走一趟。 因为白素知道,只要牛棚里点着灯,许建安晚上应该就会过来的。 谢崇的牛棚极其简陋,除了窗口的一张陈旧的小桌子和煤炉之外,只有两口大樟木箱子,箱子的上面堆满了一摞摞的书,季兰英就着昏暗的油灯,翻了几本书看看,发现在最里面的一排,竟然还放着英文版的《安娜卡列尼娜》。 “你姑父胆子真大,这种书就放在外头,要是被看见了可不得了。”季兰英见了,顺手就用几本书盖住了,她倒是很想借了看看,就是英文水平不行,并不是很容易看懂。 “现在环境好多了,过不了多久,我姑父应该就能回城了。”白素说着,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应该是许建安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许建安在外头敲门道:“谢老师,我来了。”许建安今天来的挺早,一是担心谢崇的身体,想早些来看一下;二是想早些来,就可以早些结束,谢崇也可以早点休息。 “他真的来了。”季兰英惊讶道,许建安听见里面女人的声音,只微微愣了片刻,就听白素开口道:“许同志,你进来吧。” 许建安心下有几分疑惑,但他还是推开了门,看见白素正坐在里面,昏暗的油灯照得她脸颊忽明忽暗,许建安只觉得这里的空间似乎很小很小,小到他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压抑。 幸好边上还有一个季兰英,说来也是奇怪,有了季兰英,许建安反倒觉得这牛棚比刚才似乎宽敞了一些,他也可以更能够顺畅的呼吸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谢老师去了哪儿?”许建安开口问道。 “我姑父犯了肾炎,到县医院住院了,他特意让我来问你一声,昨天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白素只开门见山道。 许建安皱起了眉心,将头埋在阴影中,白素其实也很了解许建安现在的境况,有个神志不清的母亲和正在坐月子的表姐要照顾,他实在分*身乏术。 可是机会难得,错过了就错过了,白素也不想他错过这个机会。 “如果你家里有困难,可以跟张队长反应一下,毕竟你去帮考察团做向导,这也是给队里争光的事情。”白素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口气竟如此的冠冕堂皇和生疏,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蹙了蹙眉,但还是继续道:“你好好考虑一下,许建安同志。” 许建安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的抬了抬头,视线的余光扫过白素清秀的脸颊,女人的脸模糊不定,看不清上面的表情。还记得白素第一次喊他同志的时候,他是那么的激动和欣喜,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了,他甚至又从中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距离感,她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仙女,偶尔降临人间,却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吗? “许建安,你倒是发个话呀?”一旁的季兰英也开口问道。 许建安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季兰英会出现在这里,她的存在,不就说明了白素已经打算跟自己划清界限,她不会再单独见自己了。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悲哀,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深刻的知道,他和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是两个世界的人。而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只是再一次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漫长的沉默让大家都觉得透不过气来,连季兰英都感觉到了这其中诡异的气氛,她看看白素,再看看许建安,一时弄不清这两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建安终于开口道:“行吧,我再回去想想,等想好了,明天自己去跟张队长说。” “好。”白素点了点头,终究没把自己也要去做接待的事情告诉他。 第 41 章(也许他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许建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牛棚里出来的。 巨大的黑暗笼罩而来, 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悲伤。那种痛苦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他站在漆黑的田埂里深深的呼吸, 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打湿了他的眼眶。 尽管早已经无数次告诫了自己, 尽管每次都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她的微笑,不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但……心里的那根弦却还是忍不住为她而动。 以至于她的一个冷漠的眼神、平淡的语气, 都能成为伤害到自己的利器。 也许他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或许跟着考察团进山里考察几天, 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素素, 你跟许建安怎么了?”只等门外的脚步声远了,季兰英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她之前是开玩笑说起过白素是不是喜欢上了许建安, 但那只是玩笑……她也打心眼里觉得, 像白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喜欢上许建安的, 可现在……她已经有点不敢确定了。 牛棚里的油灯跳动着,越发将白素的脸照得晦暗不明,白素安静的坐在那里, 就像是一座无声的雕像。她静静的品尝着内心的挣扎与痛苦,过了良久, 才淡淡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能有什么?我跟他才认识多久啊……”白素说着, 从凳子上站起来, 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下雨了。” 季兰英松了一口气,跟着白素出门, 见白素竟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雨里,只急忙道:“素素, 你等等我呀,才说下雨了,也不打把伞……”她说着转身把门带上了,打着伞追了出去。 田埂本来就不好走,下了雨越发又湿又滑,白素才没走两步,忽然间就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季兰英追上去的时候,就见白素抱着膝盖,头埋在腿窝里,她的肩膀无助的抽动着,仿佛想要努力克制自己,却怎么也止不住。 “素素……”季兰英一时也有些慌乱,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许建安?” 白素的身子僵了僵,过了良久,她才抬起头来,将脸颊上的泪痕擦了擦,抬头对季兰英道:“兰英,我们回去吧。” ****** 许建安一夜都没有睡。 等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从房里出来,经过谢丽君房门口的时候,听见里头喊他的声音:“小安,你怎么起那么早?”这几天谢丽君一直都卧床休息,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所以自从她醒了,就听见隔壁房间里许建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昨晚下了雨,今天山上一准有蘑菇,我去采些回来,中午熬汤喝。”他说着,已经打了一盆井水洗脸,冰凉的井水拍在脸上,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谢丽君想起来,但身上的刀口还疼着,因此只靠在床上说道:“那你吃些东西再走,披件衣服,大清早的山上冷……”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许建安扛起一把锄头,上头挂着个篮子,已经从栅栏里走了出去。 寻常梁秀菊没那么早起,他采完蘑菇下山,再张罗着她吃了早饭,然后下地去。 谢丽君见许建安走了,也没了睡意,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想支撑着起来,却见梁秀菊走了进来,见她要起床,忙按住了道:“闺女,你快别动,好好躺着,我去煮些粥来给你吃。” 谢丽君只急忙道:“舅妈,你别忙,一会儿他回来,该露馅了……” 梁秀菊只摆了摆手道:“他这一趟上山,少说也要两小时,我先给你弄点吃的,一会儿他回来了,你就说是你自己煮的。”梁秀菊说着,只叹了一口气道:“寻常看着他也惯会照顾人的,怎么这时候又大意了起来,你还在家里躺着呢,一大早就往外跑。” 谢丽君低着头道:“天还没亮透呢,谁也没这么早吃东西的,都还在睡大觉呢。”她说着,面上有些忐忑,想了想才继续道:“表弟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因为我回来了……”生病的人总是容易多心。 梁秀菊就笑着道:“你想哪里去了,他从小就这样,你难倒不知道吗?以前你不在的时候,他也每天一早就上山,不拘什么山珍野味的弄点回来,既打了牙祭,又能补贴些家用。”梁秀菊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起先她并没有想着要装疯,只是她发现,她清醒明白、护着许建安的时候,那些人反倒更容易欺负他。 后来她装了几次疯,那些人见了她也怕了,又觉得许建安年纪轻轻的,还有一个疯了的老妈要照顾,倒不像从前一样爱欺负他了,反倒同情了他几分。 也许人就是这样,你越过的好了,别人就越嫉妒你,越看不得你好;等你过的很惨,惨到他们都觉得看不下去了,也就不再会有人嫉妒你了,因为你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去嫉妒的了…… “舅妈……”见梁秀菊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谢丽君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但还是开口道:“那你不打算跟表弟说实话吗?他那么担心你,一心想着存钱去城里给你看病,要是他知道你没病,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都装了那么些年了,哪能说好就好,再说了……我要忽然就好了,那队里的人不会怀疑吗?总要有个什么由头……”梁秀菊想了想,忽然就笑道:“要不……等将来你和小安成亲了,再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一高兴,没准就好了。” 谢丽君听了这话,脸颊一阵阵的发热,又想起自己如今肚皮上有道疤,给她开刀的大夫说了,三年内都别指望怀孩子,要不然肚子绷开,连命都没了。 ****** 梁秀菊张罗着谢丽君吃了些粥汤,自己又回屋里躲着,外面的天越发亮了起来,太阳跃出云层,将山间的山岚散去。谢丽君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在院子里打水洗脸,门口有经过的人见了,也都跟她打个招呼。 她从七八岁就来了这许家,在这里长大,从扎着牛角辫的小姑娘出落成大姑娘,虽然因为成分问题和这里的人都算不上亲厚,可对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有着深厚的感情。 如今,经过噩梦般的几年,她又回到了这里,心里虽然是害怕的、忐忑的,但是比在陈永发家的时候,实在是轻松了不少。 “哟,是小谢呀,都能起来动动了啊。” 谢丽君正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春凳上发呆,听见门外的声音,只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是生产队长张国庆来了。谢丽君对张国庆还有些害怕,那时候带队□□许家,每次他都冲在前头,她一见到他,脚底就有些打颤,紧张的从凳子上站起来。 想逃是来不及的,只能硬着头皮冲他点了点头。那人却比从前看上去和蔼了几分,冲她摆摆手道:“你身体不好,先坐下,我是来找小许的,他在吗?” 张国庆今儿一早去了一趟牛棚,听晒谷场上的人说了,才知道昨天谢崇去了县医院,这不向导的事情还没落实下来,他只好自己来找许建安了。 张国庆虽然不知道谢崇偷偷的教许建安画图纸,但他知道,他们两个关系肯定不一般,臭老九碰上黑五类,混到一起也正常,如今政策变了,上头也不搞□□了,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况且谢崇这几年在他们队里,确实也帮了他们不少忙,队里的水渠、梯田改造、每年雨季的防洪,那都是人家指导的,不得不承认,这念书念多了的人,的确有他们的过人之处。如今又听说上头要恢复高考,他还想让她闺女张慧芳去参加呢,只可惜她脑子太笨了,肚子里半分墨水也没,他也只好作罢了。 “我表弟一早就出门了。”谢丽君稍稍放松了几分,见张国庆还站着,自己又不敢坐下,只小声道:“张队长您找他有事吗?要不然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等他回来了,我让他去找您?”谢丽君担心了起来,该不会又是来找麻烦的…… 张国庆左右看了一眼,这小院子倒是被许建安收拾的妥当,门口的木栅栏上爬满了瓜藤,上头已经结出了新鲜的黄瓜,左边一小块地方种了几排的韭菜,长势正好,绿油油的一片。 堂屋里也收拾的很干净,除了没什么东西之外……许家的那些东西,早已经被搜刮了干净。 “没事……没什么大事,我等等他。”张国庆说着,只搬了一张板凳坐了下来,把手里的旱烟往地上磕了磕,忽然抬起头道:“小许跟你们提过没有,咱永安县的水库要扩建,省里有个考察团要来,谢工指名了要让小许去给人家专家当向导……” 张国庆看着远处雾气慢慢散去的群山,叹着口气道:“咱跟前这几座山头,小许只怕是都攀遍了,倒确实可以给人当向导去。” 谢丽君心下疑惑,难道昨晚许建安彻夜未眠,竟是为了这件事情?他一定是觉得要是自己去做了向导,这家里就没人照顾了,所以才这样举棋不定。 “表弟倒是没提过……”谢丽君想了想,只开口问道:“也不知道这要去几天?” “大概也就个把星期吧……”张国庆说道:“原本是让谢工去的,这不是谢工病了嘛,就让小许替一下……去的都是省里的专家,就算只是跑跑腿、指指路,那也能涨不少见识,你说是不是?” 第 42 章(你问她她就会说吗?我看不...) 谢丽君也不懂什么涨见识不涨见识的。 只是这样的事情, 听上去就很重要,要是放在从前,哪里能轮到他们这种人?可她又觉得, 这样的好事咋就能轮到许建安呢?因此心中又是意动又是疑惑, 忍不住又问道:“可是……” 张国庆见她蹙着眉心,反倒先问她道:“你有什么疑问, 你可以提?” 谢丽君拧了拧眉心, 还是问出口道:“表弟要是去了当向导, 他这地里的活咋办?耽误了赚工分, 年底可就拿不到分红了。”谢丽君说到这里, 只低下了头,生怕张国庆发脾气。 张国庆就笑了起来道:“你担心这个?这谢工一早就跟我提起过了, 按双倍的工分计算, 咱柳溪再穷,也不至于克扣那么点工分……”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看见许建安扛着个锄头,从栅栏外头往里走。 昨晚他想了一宿,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了决定, 不拘是为了什么原因,这向导他还是要去做的。当时这些数据, 有些是和谢崇一起监测的, 而有一些则是他一个人背着器材, 去山里头测的,他毕竟没有经历过系统的学习,总是会担心有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测绘结果, 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也可以和省里的专家请教。 “小许回来了啊,我正等你呢!”张国庆见许建安进来,只开口道:“向导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一会儿就要去公社汇报工作,你可不能给我掉链子,过两天人考察团就来了,你要不答应,我上哪儿找人去?” 许建安把锄头上挂着的篮子取下来,挂在了屋檐下的竹勾上,昨晚下了一场雨,今早的收获不错,除了新出土的蘑菇,他还采到好几窝的竹荪,这玩意儿炖汤喝味道可好了,只是平常不容易遇上。 “张队长,你跟上头汇报吧,我去当向导。”他说着,又想起谢丽君还在坐月子,梁秀菊也需要人照顾,只蹙了蹙眉心道:“但是我每天得回来照顾我妈,能不能不住公社的招待所?” 住招待所是为了统一行动,如果许建安不想住也没关系,但是每天要和考察团的人确定好行程,只要不耽误事儿,不住招待所倒是也无所谓。张国庆只开口道:“我只确定你去不去,既然你答应了,到时候你再和他们商量,只要不耽误他们的事儿,你想回来应该也没问题。”张国庆顿了顿,只又接着说道:“只是你这样来回跑也太累了,我瞧着你表姐也能动动了,让她给你妈张罗些吃的,应该没问题吧?” 张国庆说着,只往谢丽君那边看了一眼,谢丽君忙道:“张队长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舅妈的。”她说着,只又看了许建安一眼,生怕他再提什么让张国庆为难的条件,只劝慰道:“你就安心在招待所住着吧,不用担心我和舅妈,张队长说了,一天按双倍的工分算呢!” 许建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张国庆见事情搞定了,只高高兴兴的就走了。谢丽君把许建安挂在竹勾上的篮子取了下来,看见里面放着新鲜的蘑菇和竹荪,一旁还有一块掩着的粗布,她翻开了一看,见里面竟然放着新鲜的桑椹。 她从小就喜欢吃桑椹,只是山里的野桑树太高了,她摘不到,地上掉的又不干净,只能捡新鲜的,在溪水里洗洗干净,偷偷的吃一点。后来长大了,对于这些东西的念想好像也变淡了,她就没有再吃过桑椹了,没想到许建安今天却摘了好些回来。 谢丽君忍不住就笑了笑,打算拿出来去井边洗一洗,许建安看着她的动作,神情却有些愣怔。 他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采这些桑椹回来,只是下山的路上,忽然就看见一颗高大的野桑树,上面结满了桑椹,他竟想也没想,放下篮子就爬到了树上去。 “小安……你怎么了?”谢丽君见许建安看着自己不说话,莫名有些奇怪,洗桑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许建安忽然就反应过来,只开口道:“表姐,你还在坐月子,别碰冷水,我洗好了给你端进去。” 谢丽君心中一暖,方才那一瞬间的不安也消失不见了。 ****** 白琳拎着两大包的东西从病房外进来,脸上却还是带着她那惯有的嫌弃的表情,见谢崇也不理她,只把东西一样样的从包里拿出来放到床头柜里,这才开口道:“你们这个永安县,还真够穷的,供销社就只有那么一点大,想买些好一点的东西也没有,连水果都没有几样。” 谢崇一边挂水,一边看书,顺带还瞟了一眼从门外进来的白琳,听她这么说,只笑着道:“那是,这里穷乡僻壤的,和省城当然是不能比的,不过说起水果,我倒是也没少吃,山上野果的滋味,还真让人念念不忘。” 白琳顿时有些兴趣,问道:“那些野果能吃吗?” “当然能吃了。”谢崇只笑着道:“水果在没有进行人工培育之前,也只是野果而已。” 白琳见他又要掉书袋子了,就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了,又想起了什么道:“不过说真的,以素素的条件,再加上她那便宜继父,怎么就没能进文工团呢?上次文婷还跟我说,军区到他们学校招人,当时叫去了好几个姑娘,素素也是其中之一。” 白琳虽然嘴上不待见白素,可毕竟是她的亲姑母,考虑事情也比谢崇全面,她蹙了蹙眉心,只肯定道:“我觉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舒曼是多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会允许白素这么灰溜溜的来这种地方插队做知青?她怕是做梦都想让白素也嫁进他们军区大院吧!” 这些问题谢崇之前并没有考虑过,但被白琳这么一说,只觉得很有道理,这么长时间以来,白素似乎从来都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她的母亲,这固然是因为她知道他们和她母亲的关系水火不容,但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我怎么没想到这些,等那丫头来还真的好好问问她。”谢崇说着,忍不住叹息了起来。 白琳却冷笑道:“你问她她就会说吗?我看不见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只听有人在外头说道:“谢老师在吗?” 谢崇朝着白琳努了努下巴,那人起身走到门口,将站在门外的人放了进来。 病房的门一打开,许建安就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子站在门口,虽然看上去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了,但皮肤白皙、容貌俏丽、气质冷艳,竟隐约中和白素有几分想像。 许建安顿时就猜测出,这应该就是谢崇的爱人,也就是白素的亲姑母。 白琳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着许建安,见他穿着洗了发白的汗背心,劳动布长裤,头发蓬松,应该是刚洗过了。许建安猛地被人这么盯着看,虽然知道她的身份,但脸上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好在谢崇已经开口道:“这就是小许,你别看了,把人家都看不好意思了。” 白琳这才收回了视线,不紧不慢道:“他是你的学生,我就不能多看一眼吗?再说了……他一个大小伙子,有是不好意思的?” 许建安听见谢崇说话,顿时就安心了不少,可一听白琳这话,又感到额头上冒汗,但还是很礼貌的朝着她弯腰点头道:“师母,您好。” 白琳“嗯”了一声,指着病房里的椅子让他坐下,许建安推辞了一回,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床头柜上道:“谢老师,这里有早上现摘的桑椹,我用井水洗过了,您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白琳道:“用井水洗怎么行,不卫生的,我再去打些开水来泡一下。” 她说着就要过去,谢崇就笑着道:“我就说你这城里人穷讲究吧,井水怎么不卫生了,你知不知道,咱永安县水库的水那都是可以直接饮用的,这里的井水还是甜的呢!” 白琳见他这么说,也就停下了动作,只不屑道:“是是是……我是城里人穷讲究,你这农村人,现在还不是要我这城里人来照顾你?”白琳说着,只站起来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今天医院食堂有什么吃的。” 第 43 章(你是啥时候看上许建安的?...) 许建安算是看出来了, 这位师母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样子,但在谢崇的面前,竟难得这般的听话, 从他们的说话间, 就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爱与默契。 许建安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都会有一个女人, 有这么一个关心他, 又偶尔会使一些小性子的爱人在身后, 谢崇的内心应该是很丰满的, 所以即便现实中有各种困难, 也能让他有笑着面对的信心,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 站在他的身后, 给他力量和安慰。 “谢老师,您的病没有大碍吧?”许建安只关心道, 都怪自己家里事情太多,一时间没注意到谢崇,不然他早该劝谢崇看医生的。 “没什么大碍。”谢崇摇摇头, 把手里的书放下,问他道:“去当向导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我昨天还让素素去找你, 也不知道她跟你说了没有?” 许建安见谢崇住院还不忘记这事情, 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只点头道:“今天早上已经和张队长说好了,我去当向导,您放心, 我会和考察团的专家们好好学习的,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谢崇见许建安答应了下来, 一颗悬着的心也落地了,只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让你去也不光是为了让你和他们学习,主要还是因为你对这里的地形熟悉,还有我们当时每一次进山测绘的测绘点,你都有标记,这样才能让考察团事半功倍,马上就要进入夏天的雨季,再耽误一阵子,进山的路可不好走。” 许建安听谢崇说着,就想起了今天他过来的另一个目的,只从靠在床头柜的另一个袋子里,拿出几卷纸来,翻开了道:“谢老师,当时我们画的地图底稿都在呢,您再跟我确认一下,到时候上山走哪条路?” 永安县地处丘陵和山脉交接地带,位于柳溪一带的丘陵,算的上是大别山的支脉,从永安县内,有好几条进山的路,但寻常老百姓走的最多的,就是柳溪入口,那一路进去,有几个村庄,遇上天气不好,或者洪水猛兽,还能指望找到躲的地方;可若是走别的路,不出半天,就进入了深山老林,一路上鼠蛇野兽,很是危险,每年进山打猎的村民,总要栽几个在里头。 谢崇拿着图纸慢慢的看着,上面做过标记的地方,都是他和许建安一步步的走过的,那山林秀美、自然风光他还历历在目,每次夏天的雨后,太阳出来,山谷里就会出现彩虹。 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他被山里的虫子咬伤,还是多亏了许建安用山里人的老办法救了他。也正因为如此,原先帮着他一起测数据、画图纸的两个学生都跑了。 “你们这次估计要去好几天,一条路肯定是不行的,要多选几条。”谢崇说着,只用铅笔在图纸上做上标记,继续道:“从这里到青云峰至少需要爬五六个小时,如果去青云峰,你们就必须在山里住一天,但青云峰是这一片的主峰,这里的数据很重要,一定要去实地考察。” 许建安点了点头,也在图纸上画了一个圈道:“这里有几户人家,到时候就在这里落脚,不过考察团人多,只怕住不下,还是要露宿一晚上。” 这时谢崇忽然就想到了些什么,只开口道:“那到时候你帮我好好照顾一下素素,我怕她吃不了这苦……” 谢崇的话还没说完,许建安却愣住了…… 什么?白素也要去吗?为什么……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许建安一时间只觉得心口似乎涌起了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道:“白素同志也要去吗?” 他这么问出口,然而内心却显得异常矛盾,只觉得无论谢崇给他什么答案,这都是一种煎熬。 “县里头让找一个省城来的知青做接待,我想她应该也会跟着你们进山吧。”谢崇看了许建安一眼,很明显的……他的眼神中也充满着某些让他感觉闪烁不定的地方,但比起白素之前表现出来的冷淡,似乎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程度。但不管如何,这两个年轻人之前肯定发生了一些什么,让他们的关系变得诡异了起来。 作为长辈,谢崇不想深究这些,这毕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但一个是他外甥女,一个是他学生,他又好像不能完全不理会,至少之前,从白素的表现来看,她对许建安似乎确实有些特殊的好感。 “年轻人有什么事情,不要放在心里,要学会沟通。”他说完这句,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补充了一句道:“我说的是你和那些考察团的专家,有不懂的就问,要抓住机会。” “……”许建安一时竟无言以外,只能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又尴尬道:“老师,您吃点桑椹吧,是新鲜的。” “好好……”谢崇也觉得尴尬,就伸手拿了两颗桑椹,放在嘴里机械的吃了起来,也没品出个味来。 ****** 晚上白素在宿舍整理衣服,张国庆下午从公社回来,就告诉她许建安答应了去做向导的事情,公社领导当场就给县里打了电话,县领导说马上会向省里报告,考察团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她也不知道考察团的人具体的行程,但若是要进山的话,晚上山里是很冷的,因此白素又多放了两件长袖加一件外套。 季兰英看见白素闷闷的,话也变少了一些,又想起昨晚白素的异样,就料定了她和许建安之间有什么,她这憋了一整天了,终究还是忍不住道:“素素,你就说说吧,你是啥时候看上许建安的?” 她们来这里也不过就两个多月,这中间见许建安的次数有限,他们俩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呢?季兰英百思不得其解…… 白素心下苦笑,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就看上了许建安,但那时候自己不懂得珍惜,把这么好一个男人就推了出去,而且……上辈子还没谢丽君这挡事儿,他们的悲剧,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懦弱造成的。 白素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了季兰英一眼,终是叹了一口气道:“看上没看上,有那么重要吗?反正这事情也已经过去了……” 季兰英听着就觉得难受,只蹙眉道:“那你真的打算放弃了吗?”她看着白素略带伤神的表情,接着道:“我之前是觉得这许建安不怎么样,他一个乡下穷小子,还是黑五类,可我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白素见季兰英这么说,倒是有些好奇了起来,反问她道:“你之前不是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吗?怎么现在也帮地主阶级说起话来了?看来你最近□□语录看少了……” “哪有,□□我可一直放在床头呢!无产阶级使命永远不能忘!”季兰英激情澎湃的说着,忽然又转过头来道:“你别打岔,我是说真的,许建安除了成分不好,他那个人是真的不错,就冲他为了他表姐这事儿,我对他已经刮目相看了。只是……” 季兰英看看白素,又叹息道:“你是不是就是因为他表姐的事儿,所以才要跟他划清界限的?你觉得现在他表姐回来了,所以你们就不应该再发展下去?”季兰英一个劲的追问着,见白素并没有马上开口反驳,只继续道:“其实素素,你不用担心这些,许建安如果真的喜欢她表姐,当初就不会让她嫁人了,所以……你这是在庸人自扰!” 白素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季兰英道:“兰英,你知道她表姐当初为什么要嫁给那个陈永发吗?因为陈永发给了她三百块的彩礼,许家需要这笔钱,去给许老爷子看病……” 后面的话白素便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知道季兰英会明白她的意思,任何一个善良、正直、懂得知恩图报的人,都会做出和许建安一样的事情来。 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唯有叹息长久的回荡在这昏暗的知青宿舍内。 ****** 许建安正在灶房里头和面,一天前张国庆来通知他,让他第二天一早跟白素会合,两人一起去公社招待所,考察团的专家们在县城吃过中饭之后,就会来公社招待所跟他们会合,下午正式召开会议,制定进山考察的细节。 张国庆还特意把张建设的脚踏车借给了许建安,嘱咐他在人前好好表现,千万别丢了他们柳溪人的脸。 许建安第一次有一种被重用的感觉,心里莫名还有几分感慨,原先他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自己的这个地主成分,却终究还是让他在人前少了几分自信。 他一边和面,脸上却不自觉涌起了一丝笑意,锅里滚热的水烧开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中觉得一阵满足。 日子总会越过越红火起来,以前只剩下他和梁秀菊相依为命,但现在谢丽君又回来了,这个家也会好起来。 “妈、表姐、出来吃饭了。”外面的天还没黑,许建安把小桌子搬到了门口,冲着堂屋里喊了一声。这两天梁秀菊的病看上去也好了许多,发呆的时间少了,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的陪在谢丽君的身边,她有事,甚至已经不叫自己“阿明”了。 梁秀菊从房里走出来,看见许建安正忙着,冷不防开口道:“小安,今天吃什么?”她的话才一说出口,就发现自己喊错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故意喊许建安“阿明”,就是让他以为自己一直疯着,但这一次她喊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