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协议婚姻[古穿今]》 1、第一章 早上五点钟,家属院里的媳妇们就起来做饭了。 这院子住了七户人家,实在是逼仄,家家都把厨房搭在外面。不占地方,边做饭还能边唠唠嗑。 可今天大家都没了唠嗑的心思,几个做饭的都不住地伸头探脑,瞧这许家昨天才娶回来的新媳妇赵音音。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新媳妇手脚太利索了。 瞧她打扮得整整齐齐,却是第一个开门出来打扫的。动作又麻利又轻巧,不管干什么活腰身都挺得笔直。 别人土豆炖白菜刚炖上,苞米饼子还来不及贴,那边已经做好饭了。 不光是快,人家做的饭瞧着那叫一个精致! 玉米面煮成了粥,又糯又黏稠,看着就叫人胃里泛上一股暖意。 地瓜蒸熟剥皮捣碎,和着高粱面蒸了一锅发糕,上面还点缀着几个枣子,切成块装进小竹笸箩里。 连酱黄瓜都切出了花,过了一遍水防止太咸,加了点蒜末香油调得香滋滋的。 瞧了瞧自己家这土豆白菜玉米饼,齐大嫂狠了狠心,用筷子挑了一点白花花的猪油进去。 ——不然,等下她怕是吃不下去了! 赵音音做好饭菜,扫干净灶头又刷了锅,跟围观群众打了招呼,这才不疾不徐地进屋了。 “这也太利索了?不是赵校长家的闺女吗?” “你看人家那模样长得,大眼睛双眼皮的,这才叫城里人儿呢。” “啥城里人,”这院子里唯一一个穿了羊毛衫的小徐撇了撇嘴,“是个养在乡下的傻丫头,疯病才好了没几天,赵芸芸看小何残废了逃婚,这才把她顶了嫁过来。” 话里话外的信息量太大,剩下几个人反应了一会儿,这才各自端了苞米面饼子进屋。 许云海算是半残废了,没准一辈子只能坐轮椅,还得抚养大哥留下来的三个侄女侄子,这小媳妇一辈子算是就这样喽。 几个心肠好的,早饭桌上还唠唠叨叨地,替赵音音叹一口气。 不过,赵音音自己可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前世是在深宫里熬了十来年的宫女,好容易带了赏赐放出宫去,却正赶上八国联军进北京,中了流弹送了命。 嫁给了残废,听着可怜,可是总比她前世强多了。 ——在宫里的时候,为了伺候主子们,她十几年一顿饱饭都没吃过!就怕出了虚恭腌臜了贵人。 想到这,想着那一桌子按自己口味做的早饭,赵音音决定等下一定要吃个十分饱。 她又轻又快地把碗筷摆好,轻轻去敲许云海的门。 “许同志,早饭好了。你起来了吗?吃饭吗?用不用我帮你一把?” 过了几息,屋里才传出许云海低沉的声音:“不。” 赵音音缩回手。 早上四点多钟,她就听见许云海醒了。 这人自尊心强。自己几乎无法站起来,却不叫她帮忙,在炕上摸索了十多分钟才穿好衣服。 “好。” 赵音音也不多问对方到底是不用帮忙还是不吃饭,怕里面许云海着急,倒摔着对方。 更何况,那边屋里头还有三个小的呢。 许云海的大哥去世了,大嫂是知青、抛下这三个孩子就走了。三个孩子刚被叔叔接过来,叔叔又出事了。 她轻手轻脚走进旁边屋子里,果然看两个小姑娘都已经醒了。大的那个叫招娣,在被窝里坐起来像是想问好的样子。 赵音音按住她,把早上焐在炕头的棉衣给她塞进被窝里:“在被窝里头穿,别冻着。还困不困?” “婶婶,我不困,”招娣又乖又文静,“我起来。” 她又给来娣塞衣服,这小姑娘是个黑里俏,看起来气性不小,从被窝里伸出手一把夺过衣裳,不叫赵音音伸手碰她。 赵音音失笑:“自己能穿?” 来娣噘噘嘴:“我才不用你穿衣裳呢。” “来娣!” 招娣有点紧张地叫妹妹。 妈妈不要她们了,亲戚只剩下一个现在坐在轮椅上的叔叔。她生怕妹妹得罪了婶婶,叫婶婶给穿小鞋。 “婶婶,我给妹妹穿衣服,她怕生……” 怕生? 赵音音看了看一脸不服气的来娣,这小姑娘可不像是怕生的样子呢。 不过,这小丫头看起来还挺听姐姐的话。虽然噘着嘴,却没反驳姐姐的话。 赵音音也不戳破姐姐的遮掩:“行,那你先穿完再给妹妹穿衣服。” 炕梢的小胖子还睡得呼呼的,音音昨天就看过了,这小子一个人 的棉衣棉裤比他两个姐姐的加起来还厚。料子也都是好的,针脚也细密。 再加上两个侄女的名字,这个亲妈肯定是个重男轻女的性子。 她把小胖子拍醒:“天亮了,该吃饭了。” 小胖子不爽地挥手:“我不起来!我要在炕上吃!” 他拍着炕沿:“我就在被窝里吃!给我端炕上来。” 赵音音利索地把小胖子塞回被窝里:“想懒被窝可以,但是想吃饭就得上桌吃。你自己选。” 小胖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之前叔叔没出事儿的时候,白天把他们托给隔壁的老王太太看管。 老王太太和他亲妈一样重男轻女,也由着他耍横,倒是不怎么照看那两个女孩子。 “我可是老许家的独苗苗!” 小胖子脸蛋鼓得像金鱼,他听老王太太说了,老许家以后就他一个独苗了,可金贵着呢! “你咋能不给我吃饭呢?” “你是老许家的独苗苗,可是我不姓许呀,我姓赵。” 赵音音伸手使劲儿捏了一把小胖子的脸蛋,冲着他眨了眨眼:“你睡,睡到中午也行,那又省下二两苞米面。” 小胖子被这个无懈可击的逻辑打败了,呆呆地围着被子看赵音音叠好了被子,又给两个姐姐擦脸,一家子上桌准备吃饭。 桌子上的饭菜闻起来好香啊,看起来也很精致。几碗黄澄澄的玉米粥,切成块放在盘子里的地瓜发糕,清爽的酱黄瓜和婚宴剩下的一些小菜摆成了四碟…… 他咽了咽口水,就看这个长得很漂亮的“恶毒婶婶”给两个姐姐擦了雪花膏,居然真的就开始吃饭了! 他叔还没出来呢! 招娣有点为难,一边忍不住去看炕上的弟弟,一边又不敢违背新婶婶的话,坐卧不安地拿筷子喝粥。 来娣倒是有点兴奋的样子,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地瓜发糕,冲着炕上的小宝挤眼睛做鬼脸。 桌上空了两个位置,赵音音挪了挪盘子,把桌上两个小丫头的反应尽收眼底。 “多吃点,这是昨天剩的两个鸡腿,我撕成丝拌了拌,”赵音音听着炕上响亮的吞口水声,给招娣夹了块肉,“多吃菜!” 炕上的小胖子站起来了! “叔!叔!”他使劲儿地喊,生怕 隔壁屋的叔叔听不见自己的话,“她不给我吃饭!” 大鸡腿!他昨天还没吃够呢! 许云海一直没出来,似乎是不打算吃饭了。 赵音音以前在宫里头,也见过气性大的主子,那还是皇后呢!皇上不去看她,也跟这许云海一样,在屋里头闷着不见人。 她可不打算去触霉头,那许云海一米八的大个子,一顿不吃饿不着。等他自己愿意吃了,她再给端进屋去就成。 她笑着看炕上的小胖子,小声逗他:“你叫你叔有什么用啊,他不听话我也不给他吃饭。” 小胖子当真了。 他惊呆地看着这个漂亮婶婶,看着桌子上香气扑鼻的饭菜,不知道是被馋的还是被吓的,重重吞了一口唾沫。 赵音音还等着继续怼这小胖子,没想到小胖子直接坐下开始穿裤子了。 这小子怂得还挺快! 她差点笑出来,看着小胖子穿了衣服翻身下炕差点摔着,摇摇晃晃走过来上桌吃饭。 一顿饭吃完,赵音音端着碗筷去洗碗,招娣乖巧地跟着她帮忙,来娣跑到门口在玩雪。 她在外屋忙活着,就看小胖子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进了许云海的房间。 许云海正坐在炕上,把毛巾贴在被水打湿的被褥上。 腿不好使,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正自怨自艾,他一扭头,看见小侄子进来了,勉强缓和了脸色。 “怎么了?” 这个小侄子少有亲近他的时候,许云海看不惯大嫂的重男轻女,把几个孩子接过来之后,更偏向两个侄女。 小胖子伸手,给他看手里的一块地瓜发糕。 被小胖手捏着,那地瓜发糕看起来又香又软,上面还镶着一颗大红枣。 许云海一时有点感动。 只可惜,这点感动在听见下一句话的时候荡然无存。 “叔,婶婶为啥不让你吃饭啊?” 不让他吃饭? 这女人就是这么哄小孩的吗? 2、第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文,为了流畅性把一个情节放在了第三章,不需要重看 赵音音看见小胖子偷偷摸摸进了东厢房,手上还抓了块发糕。她没当回事,可是招娣却害怕得不行。 她伸手去抓小宝,被小胖子使了蛮力甩开,站在原地眼泪都快出来了。 看着招娣吓的样子,赵音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小姑娘怎地叫吓成这样? 看名字,恐怕是因为家里头重男轻女。 她怕吓着小姑娘,刻意笑得亲切些:“小宝还是挺乖的,知道给你叔送块发糕。” 招娣看婶婶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她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抢着要去刷碗。 “刷啥碗?你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 赵音音看见她,就仿佛看见自己八岁进宫的时候。 被姑姑们整日地连打带骂的时候,她自己也跟这小丫头一样胆小,手上的麻利活计、哪一样不是当初被打出来的? 她怔忡了一下,摸了摸招娣的头:“不知道来娣上哪玩去了,你去找找她,带妹妹一起玩。” 听见赵音音说不知道来娣上哪了,招娣脸上露出一丝紧张,赶紧跑出去找妹妹。 这小姑娘,似乎特别紧张自己的妹妹。 看着招娣跑出大杂院,小胖也跑回西厢房在炕上睡着了,赵音音把碗筷泡上,倒了些热水,开始刷碗。 菜汤都叫几个小孩用发糕蘸着吃干净了,这碗倒不难刷。 过了一会儿,她一抬头,看见许云海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她。 “饿了?菜都叫几个小孩子吃光了,玉米面粥我给你留了一碗,吃点垫垫肚子。” 许云海有心想拒绝,肚子却“咕”地叫了一声。他满面尴尬,多亏那女人低着头。 玉米面粥很糯,黄瓜咸菜又脆又香,许云海不知不觉喝了一大碗。 赵音音边洗碗,边看着他:“你想不想方便?用我帮忙吗?” 许云海脸上的尴尬又起来了,这女人怎么说得这么直接? 昨天他就没用这女人帮忙,她不记得吗? “不用,”他板着脸拒绝,“我自己能行。” 他只是股骨头坏了, 站不起来,又不是瘫痪。况且,这轮椅上还有机关。 “那就行。” 赵音音也松了口气。 虽然前世在宫里头当了多年宫女,可她伺候的也都是得脸的姑姑和妃子。叫她去帮男人方便擦身,她可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她把洗干净的碗一个个放进碗架柜里,听见许云海问她:“你怎么骗小孩儿?” 赵音音反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八成说的就是她哄小胖子的那句话了。 “这哪算骗?充其量就是逗逗他,”赵音音看着许云海,决定把事情说开,“这家里头现在是我做饭我看孩子,你大少爷早上心情不高兴连屋都不出。这三个孩子我才第二天见着,不拿话吓着他,你觉得小宝能听我的话吗?” 小孩子都是鬼精鬼灵的,最能看出来家里谁说得算说得不算了。 不然,他为啥不听招娣的话?不就是招娣管不了他吗。 许云海被赵音音怼了一句,也没话回了。早上因为打翻了水杯就自怨自艾不出屋,确实是他不对。 看他不说话了,赵音音也没逼着这人认错。她观察了他一天,许云海虽然现在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可是看气度,估计曾经也是大家子弟。 她刚刚怼他,是为了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娶我的。我爹是为了洗白名声,我妹妹又逃婚了,我才嫁过来,”赵音音认真看着许云海脸上的神色,看他似乎没生气,才继续往下说,“我家里头待我也不好,现在到处都要用粮本粮票,我就算从家里跑出去也活不下去。” “我在你家给你干几年活,等这几个小孩都能自立了,咱俩就离婚。我把户口转出去拿着嫁妆走人,你看怎么样?” “那你知道你爹为什么要让你嫁过来吗?” 赵音音脸上带着点讥笑,她在宫里头混了几年,最会的就是看人。 看着主子说话玩乐,就得能看出来这主子什么性格什么喜好,不然哪里能活下来出宫? “她爹”的性格,她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那些利益至上的官老爷么? 她大哥娶了贫中下农,二哥娶了个红小将,在饭桌上还叫婆婆为“同志”,把她那个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妈气个半死。 许云海 本来跟她妹妹赵芸芸有娃娃亲,那场运动耽误了。现在又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来,肯定是这个许云海又要有什么机遇了! “我爹那个人,无利不起早。他为什么把我嫁给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离开那个家,就只能嫁给你然后离婚才行,”赵音音保证,“等到离婚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反悔的。就算是拉着我留下,我也绝对不会留下的!” 许云海看着赵音音,试图从她脸上看她说得是真是假。 他听见些风声,他父母都要平反了。 许淮那个老狐狸,或许就是因为怕被追究以前的落井下石,才坚持要把女儿嫁过来的。 毕竟,他父母虽然都死在了那场运动里,可是他父亲曾经的部下却一直没放弃帮他父亲平反。 “行,那就签个协议。” 许云海拿出纸笔,构思了一下,迅速地写了一份协议:“虽说法律上做不得数,但是万一将来有个纠纷,拿出来也是个讲理的依据。” 他递给赵音音,赵音音摇了摇头:“我不识字。” 宫女都是不让识字的,识字了主子用着不放心。 赵音音之前都理直气壮,唯独说到这里,脸上有些发烧。 她这些日子见的人,几乎都认识字。只有她一个睁眼瞎,叫她觉得脸都丢尽了。 许云海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起来,许家的这个大女儿小时候是傻子,一直养在乡下的。前段时间才突然听说这女人脑子好了。 “那你信得过我吗?” 赵音音没回答这句话,她想了想,对许云海道:“你先读一遍。” 许云海读了一遍协议,无非就是一些互不侵犯,三年之后离婚两人各不相干的话。 让赵音音有点惊喜的,这人居然还要一个月给她发三十五块的工钱。 她认真地听了一遍,不出声地在脑子里回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指,指着中间的第一个地方:“从这里开始再读一遍。” 许云海又读了一遍,看赵音音点了头。 他有点惊讶:“你记性这么好?” 她记性当然好了!她可是妃子身边的大丫鬟,宫里头那么多人,哪一个不得记得准准的? 这个是得脸的大丫鬟,那个跟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对 了食了,哪一个不得记住呢? “我就是没机会识字,不然肯定比你认识的字多!不说别的,就你刚刚写的这张纸,我现在就认得几个字了。” 只不过,或许只能顺下来,单独出现还是认不出来。 许云海失笑,对这个许狐狸家女儿的反感,倒是少了一分。 “以后有机会,我可以教你识字,等你识字了,我房间里的书你也可以随便看。” “看不出来,你还算是个好雇主,”赵音音把洗碗水倒在一边的水桶里,“你放心,这几个孩子我都会用心照顾的。” 定了协议,看着许云海潇洒地签了名字,赵音音突然就不想按手印了。 她擦干净手,央许云海先写了一遍“赵音音”三个字,然后自己认真地像描花样子一样描了一遍。 “行,写得不错。” 许云海夸了她一句,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每个月这个日子给她开工资。买菜所需的钱票都放在书房,她随用随拿,但是具体账目要告诉许云海。 “三十五块钱,你点点。” 赵音音穿越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钱都认明白了,她查了一下,小心地放进兜里,准备回头缝进褥子里头。 她打听过物价,三十五块钱一个月算是不少了。她自己的嫁妆也不少,在这家三年下来,就是一千多块钱。 许云海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想着她早上做的玉米粥和发糕。 “你不用担心,过段时间厂子里可能还会给你安排个清闲的工作,毕竟我当初是在厂子里出的事,”他听说赵音音不想回家,对她有所改观,“以后离婚了能住厂子里的宿舍,运气好还能赶得上分房。” “还给我安排工作?” 有工作是好事,不过她现在也腾不出手干什么工作啊:“那我可能忙不过来啊。” 许云海看她没一口答应,觉得这人还挺负责任的:“就是挂个闲职,算是补偿我了。隔三差五有事了去一趟,到时候领工资就行。将来离了,我找厂子里说说,给你转个工人岗。” 赵音音挺满意这个安排,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了——某种程度上说,这许云海也是这桩婚姻的受害者。 “行,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活,也帮你 好好带这几个小孩,”赵音音问他,“协议跟几个小孩说不?” 许云海摇了摇头:“就咱俩知道就行了,像你说的,你当婶婶他们几个还能怕着你点。” 带小孩也分怎么带,当老妈子的带孩子跟当婶婶的带孩子可不一样。她更愿意暂时当几个小孩的婶婶,虽说担着点责任,可比当老妈子只能顺毛捋要舒服得多。 “挺好,那就按这么来,”赵音音这会儿觉着许云海这人看起来顺眼许多,“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照顾这几个小孩,就算是回头我离开这家里头,也提前安排好,让你以后带孩子也省心些。” 许云海失笑:“我就是腿站不起来,带几个孩子我还带不明白?” 赵音音撇了撇嘴,问他:“那你发现没有?来娣右边耳朵可听不清。” 3、第三章 “啥?”许云海这下有点慌,“那孩子耳朵听不清?” 他从招娣口中听到一点,说他大嫂打来娣打得多,可这小姑娘要是一个耳朵打聋了,那可咋办? “你别紧张,我估摸着就是耳屎糊住了,”赵音音早上吃饭的时候,看了看来娣的耳朵,可是那会儿太阳光不够亮,看不清,“等会儿借着大太阳看看,给掏出来就行。” 不一会儿,招娣领着来娣回家来喝水,赵音音几步过去拦住俩小孩,许云海也自己转了轮椅过去看。 果然,小姑娘耳洞里头黄乎乎的一团。 “家里有耳挖子没?”赵音音问他。 “这用耳挖子恐怕不行,”许云海叫招娣,“招娣,去齐大嫂家借个镊子过来。” 招娣紧张妹妹,嗖地就跑出去了,赵音音想拉着来娣的耳朵看,来娣不愿意让她碰。 她哄来娣:“让我看看,把里面的耳屎夹出来就好了。现在抓紧弄出来,不然一会儿小宝醒了,叫他看见你耳洞里有大耳屎该笑话你了。” 来娣跟小宝最不对付,听着赵音音这么说,她不高兴地梗着脖子。不过,这下赵音音再伸手拉她耳朵,她就没躲开了。 赵音音看着小姑娘锁骨上一块开水烫的疤,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手下放轻。招娣把镊子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把镊子伸了进去。 她前世没少做针线活、打络子,还伺候过妃子抽大烟,手是最稳的。她用力夹住那块耳屎的边角,手上猛地用力,拽了出来。 几乎小指肚那么大了! 招娣惊叹地看着那块大耳屎,又心疼地搂住妹妹——她怎么想不起来帮妹妹掏耳朵呢? 赵音音看着小姐俩的表情,又叮嘱:“自己可不许多挖耳朵,婶婶给挖。自己挖掌握不好力度,容易得毛病的!” 她松开紧张得后背都僵了的来娣,推着许云海的轮椅回屋,在洗手盆里洗干净镊子,准备给齐大嫂送回去。 许云海自己转着轮椅在堂屋里头绕了几圈,脸上有点发烧。 他还自觉把几个孩子照顾得不错呢,结果来娣一个耳朵听不清他都没发现,赵音音才来两天,就注意到了。 赵音音送了镊子,又跟齐大嫂说了会儿话,一回来就看见许云海一副自责的神情。 她心里头一转,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有点受打击了。不过,她不能劝,这些读书人可越劝越觉得丢面子。 没管许云海,赵音音直接上炕,利落地开始拆被褥。 许云海转了两圈,问她:“刚刚我看你往来娣衣裳里瞅,那孩子身上是不是有啥疤?” 赵音音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刚刚瞅着,来娣脖子下面有这么大一块疤,以后夏天穿裙子可得露出来了。” 许云海看着她拆被褥的动作利落,看起来倒像是活做多做习惯的了。 “我大嫂对大丫头还行,对来娣实在是不好,”许云海叹口气,“可能是因为怀着来娣那会,都说是个男孩,然后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孩。” 赵音音有点奇怪:“那她那么喜欢男孩,咋没把小宝带走?” “她后来又搭上一个能给办回城的,估计是觉得小宝跟着她不如跟着我,”许云海对这个大嫂没什么好印象,“一开始她想只把招娣给我养,把来娣和小宝都带走的。” “这就奇怪了,”赵音音想了想,没琢磨明白来娣亲妈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跟你大嫂还有联系吗?” “没了,”许云海摇摇头,“她看起来是彻底想断了,估计现在嫁的那家也不想让她联系前夫的孩子。我连她的通讯地址都没有,她娘家也没什么人了。” “这也挺好,”赵音音劝他,“不然你把几个孩子养大了,你大嫂回来一找人,不是更闹心么。” 这会儿功夫,赵音音已经把被褥都拆开了,许云海刚刚就想问,打个岔打过去了,这会儿才问。 “这几个孩子才来半个月,咋这么快就洗被褥?” “不是洗,是浆洗,上浆,”赵音音把小宝的褥子指给他看,“你看这汗和泥,要是不浆这么睡上半年,能把褥子都睡破了,洗也洗不出来。浆洗了裹上一层浆子,以后才好洗。” 她一边洗,一边看着许云海:“你只是站不起来,手还是有劲儿的?这活儿我自己干着可费劲,等会儿你得帮忙。” 许云海一边有点觉得这女人犯懒,可是一边心里头又微妙地升起了一点别的情 绪:不像是别人小心翼翼地拿他当个残废,赵音音这样的态度,倒叫他自在一些。 “行,怎么帮忙?我没做过这个。” 赵音音给许云海围上了围裙,叫他先在一边看。 浆洗衣服是个挺费劲的事儿,得先洗干净,然后在用面粉调制的浆子糊一层,最后再熨平。 照理说应该把被单放进浆水里煮,可是这家只有小炉子,锅也不够大,只能用手糊浆子了。 “用面粉浆?这还能睡吗?” 赵音音好笑地看着许云海:“你还真是大少爷啊,没见过浆洗的被子吗?就是硬了点,但是不管蹭多脏,一洗就跟着浆水都下去了。现在布票这么紧张,不浆洗,你家这么多孩子到时候咋办?” 她把面粉袋子下面的窟窿拿给许云海看:“这一小袋面叫耗子糟蹋了,也没法吃,估摸着有两三斤,拿来浆被子正好。回头还得再买两个缸,把粮食都放在米缸里,防止耗子偷。” 许云海想起来,前几天有人问他要不要猫崽子,忙问:“养个猫行不?前几天有人问我要不要猫崽子,也正好给这几个孩子当个伴。” 赵音音穿越过来也快半年了,对这个社会的物资匮乏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喂猫喂啥?窝窝头?猫也不能拴着养,几天不就跑了么。哪怕是鱼汤肉汤,也得优先给这几个孩子吃,不能拿去喂猫啊。” 连续被赵音音怼了两句,许云海不说话了。他看着赵音音把洗干净的褥单被面摊在饭桌上,又煮好了浆子倒上,两个人开始迅速地给被面上浆。 上浆简单,就是用手把面粉做的浆子尽可能地在布料上抹匀,不累人,还挺好玩的。不过四张被单褥单加起来也弄了有半小时。 上完浆子就要赶紧晾,晾好了或捶或熨,把浆洗的被面熨平滑了人才能睡。 许云海只是帮着弄些杂活,微微出了点汗,反而觉得身体轻透。看着院子里头晒了自家好些被单褥单,有点骄傲感。 “晾干了就行吗?” “还得用熨斗熨平,”赵音音的陪嫁里有个熨斗,她印象很深刻,“要是没有熨斗就得用木棒捶平,那可就累了。” 天气冷了,被单挂上去就冻得硬邦邦的,一会儿就滴出许多小 冰溜子,院里的小孩儿都去掰着玩。 好在这几天太阳大,被单冻了几天也干了,干了也硬邦邦的。赵音音取出陪嫁的熨斗,先把被单喷湿,教许云海熨烫。 相比扫扫擦擦,熨东西算是个有点技术含量的活,也不太累。招娣帮着叠被单铺开,许云海用熨斗熨。 来娣喝了口水,试图学赵音音一样喷出又细又匀的水雾,怎么也喷不成。 赵音音笑:“这个可得慢慢练,不是我吹,你们练个一两年都不一定赶得上我的。” 来娣这次没有扭头故意不听她说话,可是嘴上喷水更用力了。赵音音也不去教小姑娘,怕她反感。 她把招娣撵到炕上去,让她脱了棉裤改一改,小姑娘窜个子窜得快,棉裤眼看着露脚脖子了。 这家里连个碎布头都没有,几个小孩的户口还没迁过来,布票棉花票都没领,她拆了个陪嫁的小垫子。招娣的棉裤本来是黑色的,接了这么一小截深蓝色的边,看着还挺好看的。 “我这几天抓紧去把孩子的户口办好。” 许云海脸上发烧,他之前是怎么觉得自己把孩子照顾得挺好的? “到时候就能领棉花票和粮票了,领完赶紧给招娣来娣都做一身棉衣裳,过完年招娣也该上学了。” 这里人人都能上学,赵音音觉着有点羡慕。怎么不穿成个小女孩呢,那她肯定是学习最认真的那个。 给招娣接好裤腿,许云海和来娣也熨好了被单。许云海夸了来娣,小姑娘却一声不吭地端起水杯去外面练喷水去了。 “来娣的气性有点大……”许云海看着外头几个孩子,把轮椅靠近炕上做被褥的赵音音,“小女孩要强点挺好,但是她才这么小。” 赵音音倒觉得这小姑娘气性大也挺正常的,亲妈天天非打即骂的,下面又有个小弟弟。这要是不厉害点儿,将来不得叫家里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这种环境里出来的小姑娘,警惕性高点也正常。 “我觉得挺好,”赵音音看着窗户外头还在练喷水的来娣,“她不就是警惕性高点,不那么容易听大人的话嘛,慢慢来。” “要说改,小宝那孩子才该好好改一改。” 许云海承认这点,不过也有点头疼:“咋改,我之前实在是不应该把几个孩子托给那老太太,啥独苗苗……他是独苗苗,那我是啥?” 赵音音一下子没忍住乐出来了:“你咋还跟小孩较劲呢。” “我得给他上上课。” 许云海想得挺好,他最近在家天天温习毛选,妇女能顶半边天,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了。教员能治了那么多牛鬼蛇神,怎么着他还治不了一个小胖子? 4、第四章 晚上睡着新浆洗过的被子,第二天几个孩子都醒得迟了。 “起来吃饭了!今儿吃疙瘩汤!” 还在宫里头的时候,宫女一天吃得最丰盛的倒数是早饭,她记得的花样也多。婚宴剩下的红烧肘子还有,赵音音取了点菜汤,又切了几片肉,做了一锅滑腻鲜香的面汤出来。 临出锅前,把白菜心的嫩叶切碎了放进去一搅合,微微褐色的汤,白生生的面疙瘩,还有嫩黄嫩绿的刚熟未蔫的白菜叶,简直能说是色香味俱全。 她先把疙瘩汤盛出来,免得一会儿烫着几个馋猫的舌头。 招娣已经穿好了,正给妹妹穿袜子。赵音音看了一眼,就去敲东厢房的门,许云海隔着门道:“谢谢,这就起来了。” 小胖子倒是先出了门,他洗了手随便擦了擦,上桌就选了最大的一碗。 赵音音给他调换过来:“那么一大碗你吃下去该撑着了。我跟你叔叔吃大碗的,你们三个小孩吃小碗的。” 为了不让几个孩子打架,连肉她都切了五片,一碗一片,童叟无欺。 来娣招娣也起来了,不过女孩子要梳头发,总是慢一点。等到几个孩子都坐在桌边上,许云海也推着轮椅过来,赵音音才给桌子上摆了勺子和筷子。 “每人一碗,一人一片肉,”赵音音把勺子给几个小孩放在碗里,“吃,慢点吃,别烫着。” 小胖子不是个能忍住的,看着碗里头的巴掌大的肘子肉片,香喷喷的,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就吞下去了。 他只觉得满嘴都是肉香,真好吃,但是仔细一砸,肉味儿已经没了。他在家里头横行霸道惯了,站起来往两个姐姐的碗里看。 来娣在家被他欺负惯了,第一口就把肉吃了、生怕弟弟抢,这会儿把饭碗紧紧护住:“一人一片!” 小宝看见招娣的肉还没吃,干脆站在椅子横撑上,按住桌子伸勺子去抢。 招娣看了看弟弟伸过来的勺子,犹豫了一下,来娣生气地伸手去把小宝的勺子打掉:“姐!不给他吃,你自己吃,他都吃完了!” 勺子被打掉了,小胖子还伸手去招娣碗里抓! 来娣气呼呼地从椅 子上爬下来,使劲儿把他的椅子往后拽,把坐在椅子上的小胖子拽得远远的。 “死丫头!死丫头!” 被猛地往后拽过去,小胖子紧紧抓住椅子面,生怕自己掉下去,一边尖叫着喊来娣:“赔钱货!” 这两个孩子打作一团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赵音音站起来,赶紧伸手抓住椅子不让来娣继续拽,另一只手扶着小胖子,怕他摔下来。 听见这句赔钱货,她心里头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不是冲着这小胖子,是冲着来娣以前的待遇。 连这小孩都能学着这么大声地咒骂,可想而知,来娣在原来的家里头被骂成什么样? “许小宝,你给我闭嘴!” 许云海气得脸都红了,这小兔崽子,会不会说人话? 他看着来娣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感觉心里头一股子酸涩。 招娣也吓得呆了,勺子上的肉也不敢吃,赶紧放下勺子跑过去护住妹妹:“婶婶,妹妹是怕弟弟抢我的肉!不能打妹妹,不能打妹妹!” 赵音音看着招娣护住妹妹的熟练动作,鼻子也微微有点酸。从这动作看起来,不知道她护了妹妹多少次了,才这么熟练。 想当初,宫里头也有个姐姐一直带着她,她才能平安活到出宫。 “没事,招娣,来娣,别怕,去吃饭。” 许云海也转动轮椅过来了,他要是腿还好使,非得把这小子按在膝盖上揍一顿不可! 什么死丫头赔钱货的,这小子怎么对自己姐姐一点尊重都没有! “你快打她!你怎么不打她啊!”小胖子在凳子上扭动着身子,刚刚吓得眼圈都红了,这会儿却色厉内荏地开始叫,“她拉我椅子!你快点儿打她!” 许云海深吸一口气,对赵音音道:“你们先吃饭,我去教育这小子。” “你跟我进来!” 小胖子不甘不愿地从椅子上下去,跟着许云海进了东厢房。 赵音音招呼着招娣来娣吃饭,看招娣还担心地看东厢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你吃你的饭,小宝做错事情了,他叔教育他几句。” 招娣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继续吃饭,觉得碗里的肉都不香了。许云海在东厢房声音大一点,她就往那边看一眼。 倒是来娣, 还吃得香喷喷的,几口下去就把剩下的小半碗疙瘩汤吃得干干净净的。 赵音音看着这孩子的样子,本来想说几句,也还是忍下来了。错不在来娣,哪怕这孩子手段激烈,也是被亲妈逼出来的自保。 但是刚过易折,这样的孩子只能慢慢来。 小姐俩都吃完了,许云海才气呼呼地开门出来:“我打了他十个手板,叫他罚站一小时,饭也别吃了。” 他吃了两口,忍不住又撂筷子:“这孩子在哪儿学的那些话!” “还能跟谁学的,”赵音音忍不住接话,“你也别光罚,还得跟他说明白才行。” 她刚刚听着许云海在屋里头吼,觉着这人八成也不太会教小孩子。说的那些话文绉绉的,连她这个大人听着都半懂不懂的。 许云海只觉得头痛:“这还怎么说?不行就揍!” 这年头的教育方式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许云海和他哥都是被打出来的,自然而然也这么教育下一代。 赵音音倒觉得,这小孩其实是被带歪了的。从小到大,身边的大人都告诉他男贵女贱,更是看着亲妈成天里打姐姐,这才养成这样的。 之前她说自己不姓许姓赵,不管他这个老许家的独苗苗,这小孩不也听进去了? 甭管是怂还是讲理,只要有一样,就能慢慢掰过来。 “光罚也不行,你还得给他立规矩才行。” 许云海正头疼小侄子的教育问题,听见赵音音说立规矩,转头看了她一眼。 “立规矩?立什么规矩?” 赵音音前世在宫里待了十来年,那可是天底下规矩最重的地方,她自然知道规矩有多有用。 不过,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想了想,用她曾经从别人那听来的话给许云海解释:“罚,就是让他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你也得让他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才行。得用正确的行事方式,代替错误的。” 许云海没想到,赵音音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他觉得挺对,又有点好奇。 “哦?你继续说。” 赵音音看着许云海的眼神,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不过,多亏原身的亲爹是个大学校长,勉强能解释过去。 “都说只有心里头觉得对的事情,才能坚持下来;但是反过来 也一样,能坚持下来,时间长了就觉得是对的、能养成习惯了。” 许云海虽然出身军人世家,但是从小读的书可不少。听着赵音音这段话,他品了一下,才笑道:“你这话听着,可不像是不识字的人说的。” “这哪是我能说出来的,我听见我爹说的,觉得挺对的就背下来了,教育小孩不就得这样么?” 许云海叹口气:“对,你说的这个就是‘礼’了,是《论语》里面说的‘齐之以礼’啊。” 他感慨了一下,许淮这个老狐狸虽然人品不行,可是确实是大学校长。 这回再问赵音音,他就带了点虚心:“那你说,应该怎么让这孩子知道规矩呢?” 赵音音乐了:“你这么有学问,房间里头那么多书,这还问我?无非就是教他怎么对待两个姐姐,怎么对待长辈,赏罚分明呗。” 看着许云海是真请教,她索性多说了几句。 “吃饭要让长辈先吃,见到姐姐要问好,称呼要恭敬,做错事情要道歉……等这孩子养成了看见姐姐就问好的习惯,自然就不会嚷嚷什么赔钱货什么死丫头的了。” 宫里头立规矩也就是那些条条框框,让人发自内心地做好事情很难,可是把一举一动都规定好了,遵守起来有个规矩,就容易多了。 许云海思考了一下,确实也就是这么回事。 他这个人平素觉得自己口齿伶俐,可是真的要谢出口,就不那么容易了。看着赵音音重新又开始吃饭,他脑子一发热,把自己碗里那片肉给赵音音夹过去了。 这动作做完,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赵音音是从来都没跟男人有这样的接触过,许云海是觉得自己这动作有些轻佻……那筷子还是自己用过的。 他赶紧解释:“不是……我,我……你多吃点肉……” 赵音音看着他脸上带点红,自己心里头那点尴尬倒是平息了不少。 她想了想:“挺好,你这也算是言传身教了。等小宝也学会谦让,那这仨孩子就不会打架了。” 她这么说,许云海觉得自己脸不那么烫了,可是心里头却有点一时难以言喻的滋味儿涌了上来。 5、第五章 吃完饭,赵音音收拾桌子准备洗碗。 招娣有点担心弟弟,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屋看,怕叔叔生气,就跑去东厢房后窗看。倒是来娣今天破天荒地没出去玩,扒着门框看赵音音洗碗。 赵音音自顾自洗碗,不看她。 她们宫里以前养过一只猫,刚被送过去的时候就跟这小姑娘一样的,给它喂食也不出来。里里外外都当没这只猫,过几天它就自己出来看人了。 来娣的警惕性跟那只鸳鸯眼的狮子猫一样,只能叫她自己慢慢放下来。 赵音音刷完碗,又拿出许云海给她练字的本子和铅笔,在上面练习自己的名字。 这期间,来娣一会儿进屋拿个东西,一会儿进屋喝口水,伸头探脑地看她在做什么。赵音音既不看她,也不说话,她端详着本子上的赵音音几个字,觉得练得差不多了,拿起本子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许云海端着本书半天没翻过页,一直用余光瞟面对墙罚站的许小宝。 赵音音把本子递给他:“你看看,我这几个字写得行了,你再教我几个。” 她态度十分坦然,仿佛刚刚吃饭的时候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许云海接过本子,有心挑点毛病教她一下,什么也没挑出来。 “嗯……写得挺好的,”他想了想,家里头也没有课本,“我再给你写几个字,就照《三字经》好了。” 赵音音听说过《三字经》,可她又不是等着开蒙的蒙童,用起来才最要紧。 她走过去,把抽屉里的粮本副食本煤本拿出来:“你先教我这些本本上面的字,回头买菜啥的都用得上。” 许云海有点尴尬,对赵音音来说,确实是先用这些做教材更好。他自忖是个知识分子,结果这几天却一直叫这个不识字的赵音音压了一头。 “行,那我先教你煤本上的字,”许云海的好胜心起来了,他指着煤本的塑料封皮,“这七个字是城镇居民购煤证,你先把这七个字学会。” 从赵音音两个字,一下子到这煤本封皮上的七个字,赵音音似笑非笑看了许云海一眼,也没说穿。 “你再给我读几遍,我没记清 楚。” 当初那协议都能一遍就记得差不多,这七个字反而记不住了? 许云海看了赵音音一眼,早上那股滋味早就没了,他指着塑料皮上的几个字,一字一顿地又念了一遍:“城-镇-居-民-购-煤-证,记住了吗?” 赵音音道:“没记住,你再读两遍。” 小宝又气又委屈地罚站,也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许云海叫侄子看这么一眼,心里头有点后悔,刚刚哪来的好胜心难为她? 他深吸一口气,又读了五遍,赵音音这才说记住了。他一时没忍住:“你倒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赵音音不肯担这名声:“你看看,我这明明是虚心学习,不懂就问,你这个当老师的应该高兴才对。” 许云海觉着赵音音也挺奇怪的,说是一个大字不识,可是说起话来时不时地就带着一点文绉绉的词汇。 不过,她毕竟是有个做大学校长的亲爹,可能是环境影响。 “行了,下次我可不敢让你不懂了,一个词一个词地教你,”许云海揭过这一茬,看墙上的时钟,许小宝的罚站时间已经到了,“小宝,行了。你过来。” 许小宝站着不动。 他觉得自己又饿又委屈,又想他妈。 还在家的时候,他妈连一下都不碰他,家里头的好吃的都是他自己的,两个姐姐一份也没有。 “嘿,我说你这小子,你还委屈上了?” 许云海自己也还没结婚生孩子,二十岁那年闯下大祸,叫他妈连夜托人送到乡下。后来是他父亲的老部下帮忙,才能以技术员的名义进了这厂。 他恨不得教育一顿小宝就立刻听话,这会儿看见这小孩还不服气的样子,哪里压得下去火气? 赵音音拽了他一把。 “小宝,你是不是觉得叔叔教育得不对?” 小宝还是不吭声。 许云海指着他道:“你说你姐姐是赔钱货,你还有理了?” 小宝大声嚷:“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 许云海:“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平等,你自己觉得你妈说的比领袖说得对?” 小宝不理他。 赵音音在心里道,这倒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她过去问小宝:“你说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是不是?” 小宝把头昂得更高了,许云海气得想再揍他一顿。 “那你妈小时候也是丫头片子,你妈是不是赔钱货?” 小宝这回有反应了,他转过头瞪着赵音音:“不许你说我妈!” 赵音音无辜道:“这不是我说的,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妈小时候也是跟你姐姐一样的丫头片子,你说丫头是赔钱货,那你妈也是赔钱货。” “我妈不是赔钱货!” 赵音音乘胜追击:“你妈不是赔钱货,那丫头片子就不是赔钱货,你姐姐也不是赔钱货。” 小宝不吭声,她继续问他:“你说对不对?你妈也是女的,女的不是赔钱货。” 小胖子扭过头去不看她了。 赵音音继续说:“女的不是赔钱货,那你这么说姐姐,就是犯错误了。而且,饭都是我做的,我也是丫头片子,你说我是赔钱货,我还会给你做饭吃吗?” 小胖子没回答,但是头却低了下来,不像一开始一样理直气壮地昂着头了。 赵音音也没指着这小孩立刻就幡然悔悟,她冲着许云海使了个眼色。 许云海这次没掉链子,没继续跟个四岁半的小男孩大谈领袖语录:“今天开始,每天早上要跟叔叔婶婶问好,婶婶给你盛饭,要说谢谢。” 小胖低头一会没说话,过一会扭头问:“来娣呢?” 许云海还要训他,赵音音拦了一下:“你们仨都是,都要早上跟叔叔和我问好。” 过了一会儿,小胖子挤出来一个很小声的“好”,赵音音道:“行了,那去玩。” 看着小胖子腾地窜出去,赵音音对许云海道:“慢慢来。” 许云海也知道,就是总忍不住生气:“他这么大点一个小孩,哪来那么大气性!” 赵音音看许云海气得这个样子,没戳穿他,心里道,这一家子看起来气性可都不小,就招娣一个软面团似的。 不过,她倒宁愿招娣也有点脾气。 许云海也叹气:“这仨孩子,没一个省心的。来娣那气性也大,我还不敢说她,招娣畏畏缩缩的一点都不像我哥。” 赵音音道:“要我说,你这哥哥就不合格。哪有亲爹给闺女取名叫‘招娣’‘来娣’的?这名字现在还能改不?” 许云海叫她提醒了 :“能改,正好上户口都改过来,我想想给她俩改个什么名。” 赵音音捏着煤本,扬起来给他看:“你是读书人,你多翻翻。我要去练字了,等会儿还得做中午饭。咱家煤不多了,等我学完就去买。” “行,我去翻翻书。” 这几天,许云海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没少受挫败,这会儿有件他擅长的事情,立刻喜滋滋准备翻书。 才把书拿到手里,许云海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像这两天一样,说过这么多话了。之前每天晚上像附骨之疽一样缠绕着他的不甘与悔恨,也仿佛消失了。 白天跟赵音音说说话,俩人拌拌嘴,有时候还要干点择菜洗菜之类的活,晚上挨着枕头就一觉睡到天亮。 他沉默了一会,喊在屋檐底下练喷雾的来娣:“来娣!来娣!” 来娣对这个叔叔印象还是很好的。她妈老打她,她爸爸总在炕上病着不起来,叔叔经常给家里寄钱寄粮票寄吃的。收到东西的时候,妈心情就会好一点,可能好几天都不打她,她也能沾光吃着点肉汤。 “叔。” 来娣进了屋,问许云海:“叔你是不是够不着书了,我搬凳子给你够。” “不用不用,能够着,”许云海招了招手,叫来娣站近点,“来娣啊,叔想给你和招娣改个名字,你愿不愿意啊?” “愿意!” 这还是来娣到了这个家里头第一次这么高兴,小姑娘皮肤有点黑,可是眼睛又大又圆,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叔,我可不乐意叫来娣了。我……我想要一个我自个的名。” 小姑娘没说明白,但是许云海明白了。叫招娣来娣,都是为了带来小弟弟,不是她自己的名字。 她冲出去把招娣也拽进来:“姐!叔要给咱俩改名,你想叫啥!” 招娣也高兴,可是她心思重。老王太太带她们姐俩的时候,没少给这俩孩子灌输乱七八糟的想法。 “叔,改名费劲不……要是费劲我就不改了……” “我要改我要改!我不要叫来娣!我要叫菲菲我要叫菲菲!” 许云海一听来娣这话,就知道小姑娘怕是羡慕别人名字很久了,心里头更觉得有点惭愧。 “招娣别担心,好改。 可省事了。” 他不想贪了赵音音的功劳:“叔叔之前没想到,今天婶婶说了,才想起来应该给你俩改个名。明年招娣就上学了,改个好听的大名,来娣以后也上学!” 来娣看着她叔叔:“叔,你是不是怕我不喜欢婶婶。” “不是怕你俩不喜欢婶婶,”许云海可算信了赵音音的话,这小孩儿也不是哄一下就能哄过来的,不知道他那大嫂到底做了什么把这孩子教成这样,“这事情是婶婶说的,叔叔实话实说告诉你俩。不然,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给你俩上户口改名字?” 来娣似信非信地:“叔,我想叫菲菲!” 那场运动过去了一年多,现在人们取名字也不都是什么卫东要武了,大杂院老刘家新生的小姑娘,名字就叫刘菲菲。算是这院子里最洋气的人了。 “那可不行,”许云海笑了,“那以后叔喊菲菲,你俩都回头咋整?叔给你想个更洋气更好听的!” 他本来打算从《诗经》里选个名字的,结果不得不败给了侄女的儿童审美。什么柔嘉、子佩,两个女孩儿都不喜欢。跟两个侄女商量了一个钟头,最后招娣叫伊伊,来娣叫莎莎。 小宝的名字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改名叫许怀山,取了他大哥名字里的那个“山”。 6、第六章 三个孩子的名字都改了,就等明天上户口了。来娣一中午都在许云海身边转来转去,等着他叫自己的新名字。 这小姑娘可算有点小孩儿样了。 赵音音故意不叫她,只叫一边同样也跃跃欲试的招娣:“伊伊,过来帮婶婶添蜂窝煤。” 伊伊脸上也带着笑,跑过去用煤夹子夹了一块蜂窝煤,放进炉子里。 “好了,对,”赵音音等着伊伊躲开,这才双手拎着锅,小心翼翼地放回炉子上去,“谢谢伊伊。” 许云海吃完午饭就睡着了,来娣等了半天也没人叫自己的新名字莎莎,在赵音音身边绕来绕去的。 赵音音本来想憋憋她的,实在是看着这孩子绕来绕去眼晕,手上又端着热锅:“莎莎!” 莎莎终于听见了自己的新名字,吐了吐舌头,满意地跑出去玩了。 伊伊这次没担心婶婶生气,这几天下来,她觉得婶婶可真是个好婶婶,从来不生气。 “婶婶,我去跟妹妹玩了。” 赵音音挥挥手:“去。” 两个小姑娘都跑出去玩了,赵音音伸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小宝。小胖子上午挨了一顿训,中午吃完饭就坐在那闷闷不乐地,不过闷着闷着就睡着了。 她给小孩儿盖上件衣服,找出针线,开始给自己改衣裳。 赵音音穿越过来快半年,大部分是在乡下姑婆家里度过的。直到赵芸芸逃婚了,赵淮才把她从乡下接出来,急急忙忙地嫁给了许云海。 她的嫁妆都是当初给赵芸芸准备的嫁妆,连衣服都是。赵芸芸比她胖些,衣服都得改过才能穿。 “小赵?在干活呢?” 有人敲门进来,赵音音一抬头,是齐大嫂,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媳妇。 “没啥事,就改改衣裳,”齐大嫂人不错,赵音音之前借着还镊子跟她来往了两次,赶紧搬凳子倒水,“没茶叶,我自个拿麦粒炒了点大麦茶,喝点吗?” 她穿过来之前,哪有一天不喝茶的?就算是自己不喝,待客能没点茶水? 可这年头茶叶相当不好买,赵音音好容易找了点麦子,小火炒了一个多钟头,炒了点大麦茶。 “喝,”齐大嫂坐下, 给她介绍,“小赵,这是李巧,那个是周群芳,都比你大,你叫一声姐不吃亏!” 李巧长了张大脸盘,眼睛虽然小,但是笑起来看着还挺惹人爱的:“早就想上你这屋看看了,前两天瞅着你又浆洗又大扫除的,怕给你添乱。” 周群芳长得白净,戴着眼镜,赵音音给她倒茶她双手接过去,也不开口,有点羞涩地笑着点头了。 齐大嫂笑话她:“小周孩子都生两个了,还跟小姑娘似的!” 这家属院跟大杂院似的,七户人家住在一起,串个门也是应有之意。 这时节,大家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家家都没什么零嘴吃。几个人喝了一肚子大麦茶下去,东聊西聊,李巧约赵音音周末一起去洗澡。 “到时候一块去?小周老公也去,到时候男孩子都扔给他领着去男澡堂子,也省事。” 赵音音没去过澡堂子,不过她也确实该洗个澡了。她这几天看了,这家里头也没有能洗澡的盆子,想不到是有专门洗澡的地方。 周群芳一直不吭声,却是个细心的,给赵音音解释:“咱们阳机二厂自己的澡堂子,工人家属去的,一个月能去三次。” 齐大嫂在一边补充:“咱厂子除了没能分房,剩下真没挑的。这澡堂子的水都是大井水,不滑,一搓贼下泥。到时候你把几个孩子都领着。” 几个人约好了时间,赵音音送几个人出门,快出门的时候,周群芳回头问她:“小赵……你看书吗?我抄了舒婷和三毛的诗。” 周群芳家里头成分不太好,虽然还不至于挨□□,可是在这大杂院里是颇不合群的,其他人聊起来家长里短的时候,她总是板着脸不参加。 就因为这个,她完全不知道大杂院里已经传开的赵音音的身世故事。 齐大嫂赶紧拽了一把周群芳:“你瞅瞅你这个书呆子,苦头还没吃够啊!” 李巧也一起把她拽出去,出了门确定赵音音听不见,这才说她:“你没听说吗,小赵没上过学,你这不是招人烦么?” 周群芳分辩道:“小徐叫我去的……她说小赵是校长闺女,肯定能跟我看书看到一块去……” 齐大嫂拽她走:“你听谁的话不好,听那个搅家精!她那嘴 里头能吐出来好话来?小赵小时候傻、不能上学这事儿,就是她在院子里头传播的!” 她不由得觉得有点触霉头,回家的时候,跟孩子爹张组长唠唠叨叨的。 “小徐成天怎么这么能挑唆?叫小周给小赵个没脸,她能有啥好处?” 张组长算是阳机二厂的老工人了,八级工!牛极了!只是运动期间不讲究这个,他政治上又不像别人那么“进步”,这才只是个组长。 他不感兴趣这些院子里的勾心斗角,仔细问齐大嫂:“小赵人咋样?” “挺不错的!” 齐大嫂平时在这院子里头是个有点威信的,她男人张组长是个八级工,她也在厂子里食堂工作。要说夸人,还真很少夸人。 张组长有点意外:“哦?哪里不错?厂子里正要给她挂个闲职,我徒弟前个儿还问我来着。” 张组长的徒弟是管人事的,作为阳机二厂唯一的八级工,他的徒弟如今都在不错的位置上。 “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又稳当,干活又利索,”齐大嫂回忆了一些,“你看小周今天揭了她的短,她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还那么笑吟吟地,说以后多学几个字就去跟小周请教。” 张组长点点头:“我看个儿也挺高,配小许不冤!” 齐大嫂愤愤:“哪是不冤啊?小许那腿都站不起来了,找着这么个媳妇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把赵音音给的大麦茶给张组长看:“你瞅瞅,这小布包缝得多带劲啊,这麦子茶也是她自己炒的。之前小徐说她以前是傻子,我第一个不信!” 张组长乐了:“你评价这么高?那可真不容易,回头我跟我徒弟推荐推荐。” 他接过小布包端详了一下:“给我泡点尝尝。” 齐大嫂一把抢过去:“你喝你那茶叶沫子去!老烟枪,能尝出来啥味儿!” 赵音音还不知道自己炒的大麦茶成了稀罕物,送走客人她洗干净茶杯,继续练煤证上面那几个字。 许云海自己转着轮椅过来,看赵音音练得还挺认真,就是拿笔姿势一点不对。 “拿笔放松一点,对……握笔位置向后一点,手腕跟小臂不要弯曲,尽量手指动。” 赵音音一点就透,几下就调整好了姿势, 这么写出来的字确实好看些。 “你教得还挺好的,我看东厢房里头那么多书,你是不是挺有学问的?” “还行,这些书都是我受伤之后弄来的。有买的,有别人送的,”许云海捶了一把自己的腿,“我现在也就只能待在家里看看书了。” 他觉得自己太消沉不像话,赶紧转移话题:“我刚才听见周群芳问你能不能看书?” 赵音音没把这事往心里去,那个周群芳一看就不是这样的小人。之前李巧说起澡堂子的时候,她都能那么小心翼翼地帮着介绍,怎么会明知道她不识字还故意给她个难堪呢? 她笑道:“是啊,别看我不认识字,叫人一看我就是读书人呢。” “你没觉着生气?” 赵音音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看他一眼:“我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吗?再说,我本来就是不认识字嘛,有什么不高兴的。大不了回头我去找小周,让她给我读。” 许云海想起来上午自己反复读的那几个字,很想反驳一句。不过,上午到底算是他先找事,许云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没说出来。 他转移话题:“小周家里头成分不太好,她男人王德柱是个好人,不嫌弃她成分,平常一点活都不让她干,但是俩人也没什么话说。王德柱连小学都没上过,小周家里头算是书香门第了,连英语都会说。” 他指点赵音音:“这院子里头,她和齐大嫂你都可以多来往点。别人或多或少嘴有点碎。” 赵音音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觉着。她又跟许云海说了明天要领孩子们去洗澡的事儿。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饭,一行人就出发了,也算是浩浩荡荡的。澡堂子上午八点开门,七点半就已经排得老长的队伍了。 “今儿人多,没事,不行就俩人一个喷头换着洗!” 几个人把男孩子都交给王德柱,开门了快速跑进去,交了厂里发的澡票,赶紧往更衣室跑。 “小赵愣啥呢?快点脱,一会儿没地方了!” 这可能是赵音音穿越过来之后,最慌的一次了! 大更衣室里有上百个小柜子,不管老少,大家都豪迈地脱了衣服锁进柜子里,光着身子就往旁边的门里跑。 她哪见过这个阵势? 眼见着连伊伊和莎莎都脱完衣服了,赵音音这才咬牙闭眼脱了衣裳塞进去,锁好柜子,捂着胸口跟着往里走。 多亏齐大嫂家的闺女动作快,大杂院一行人顺利地占领了几个喷头,伊伊和莎莎挤在同一个喷头下。 在宫里头的时候,洗澡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湿布擦,穿越过来在农村的时候,也没有洗澡的条件。 这还是赵音音第一次接触淋浴,她小心翼翼扭开龙头,一股子热水登时从天而降,淋了她一身。 真舒服! 满澡堂都是白花花的人,赵音音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瞧,齐大嫂打趣她:“看你在家里头干活那架势,多稳重!今儿可有点小媳妇儿那意思了。” 李巧家里头姐妹多,喜欢开玩笑,冷不丁摸了一把赵音音滑溜溜的后背:“我还以为小周就算白的了,你咋比她还白!这小腰,回去把你衣服都收收腰,穿那肥肥大大的白瞎了!” 赵音音一开始有点局促,这会儿也慢慢放开了,毕竟这澡堂子里也都是女人。 齐大嫂拿着澡巾过来给她搓后背,还顺便搓了脖子和胳膊上不方便使劲儿的地方,看她脸红安慰她:“没啥,这澡堂子一个月才能来三次,谁都这样。等咱国家将来实现了现代化,说不定家家都能搁家里头洗这淋浴!” 第一次被搓澡,赵音音觉得身上有点火辣辣的痛,痛过之后、热水浇在皮肤上就有种格外爽快的感觉。 搓掉一层死皮,整个人都轻透了不少。她给伊伊搓完,还怕莎莎不让碰,没想到,这回小姑娘竟然没躲她的手。 她看着莎莎身上大大小小的疤,手上越发地轻,却挠着了这小姑娘的痒痒肉。 莎莎扭来扭去笑了两声,赵音音给她洗头发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婶婶,真是你叫我叔给我改的名吗?” 这些天下来,赵音音对莎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怕吓着她。今天突然听见莎莎第一次跟她说话,还真有点惊喜。 “我跟他提了一句,但是名字还是你叔取的。” 莎莎没继续说话。 澡堂子人越来越多,热水冲着舒服,可是都是一个厂里的,谁也不好意思老占着龙头。一行人洗干净,赶紧拿着东西去更衣室穿衣服。 更衣室不怎么暖和,好在刚洗完澡,大家身子都是热乎乎的。就是身上有些湿,穿衣裳多少有点费劲。 赵音音觉得自己的线衣卷着拽不下去,一双热乎乎的小手伸过来,帮她把衣服拉下来了。 她原想着是伊伊,没想到,一回头是莎莎。小姑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正把手缩回去。 7、第七章 洗完澡回到家,大家的头发都冻得硬邦邦的。 “赶紧上炕!” 走之前给炉子压了点煤泥,现在炕还挺热乎,赵音音把几个孩子都撵上炕,这才顾得上跟许云海说话。 “一会儿我出去买点菜,国营商店门口贴通知了,说拿二十二号票去买肉,能买半斤。” 这年月的肉票使用起来规则还挺复杂,一大版肉票上一共三十张票,每次临时通知用哪张买多少,过期还要作废。 许云海去抽屉里把对应的肉票撕下来,连同两张一元钱递给赵音音:“那你得早点去,咱这买菜不用票,但是都限量供应的,一会儿就卖完。” “我这就去!” 她说着买肉,炕上的几个小家伙耳朵可都竖起来了。 这两天一直有点闷闷不乐的小胖子也转过头来:“婶婶,今天吃肉吗?” 赵音音没直接答应他:“你乖才吃肉,不然咱就冻上。这都十月末了,肉放外头一会儿就冻透了,能冻到明年开化。” 虽然刚吃过肘子肉的疙瘩汤,可是婚宴剩下的肘子肉也就那么几片,吃下去不但不解馋,反而把几个小孩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这半斤肉下去,也不一定就能解馋,一家子五口人,不过就是尝尝味儿罢了。赵音音有心把这肉冻到过年——大过年的总得给几个小孩儿吃顿一兜肉馅的饺子? “我乖!” 小胖子从炕上蹦起来,连伊伊和莎莎也盯着赵音音看。 赵音音就看小胖子:“到时候自己吃自己的份,谁也不许抢别人的吃,行不行?” “行!” 在半斤肉面前,小胖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答应了还能吃着点,要是不答应那可就没得吃了。 不过,等这肉买回来了,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口大口吃,三个小孩并排围着,看着赵音音把带肥膘的五花肉切成了丁。 “婶婶,太小了,太小了,切大点!” “切大切小不都是这块肉吗?” 赵音音手下毫不犹豫,几下把半斤肉切成肉丁,狠狠地往锅里头倒了半勺子豆油。 不一会儿,炸酱的香味就出来了,许云海也把面团揉好了。做手擀面的面团要 硬一些才劲道,赵音音过去捏了捏面团,还挺满意。 “看不出来啊,你手劲儿挺大的。” 自打腿受伤之后,许云海的手一下子就更重要了。哪怕炕上装了扶手,手上也得使大劲才行。 “我是腿坏了,又不是手坏了。” 说完这话,许云海感觉心里头松快了一点——他居然也能一点难受都没有地说出腿坏了这几个字。 “挺好,我这就切面条。” 手擀面是白面做的面团,上面要洒玉米面才更有风味。赵音音几下切完面条下到锅里头,又开始切丝。 胡萝卜青萝卜白菜心都切了丝,摆好在盘子里头,饶是几个孩子都吃够了萝卜白菜,也一人捏了几根丝吃着玩。还有青蒜和大蒜,也都摆上去。 “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许云海的亲妈是地道的京市人,看着这摆盘,有点回忆起当年在姥姥家吃炸酱面的情景,“你这做的是京市炸酱面?” “随便做做,”赵音音把分成四个小盘的菜丝先端上桌,又掐着时间把面条捞出来过水,“行了,吃饭!” 嘴里唧着萝卜丝,小胖子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肉酱”,心里头其实有点不满意。 都看不见肉了! 赵音音没管这小孩儿脸耷拉下来,按照几个孩子的肚量给盛了面条——炸酱面这东西,一不小心就容易吃多,撑着了不消化可不是好受的,这家里头连个山楂丸都没有。 “伊伊自己夹菜丝,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多配几个才好吃呢。” 要是平时,萝卜丝白菜丝的搞这么一盘子,几个小孩儿动都不带动一下的。可是这么挺隆重地分成几个盘,都像过家家似的。 小胖子和莎莎都手小,拿筷子夹这些菜丝费劲些,赵音音站在他身后逗他俩玩:“要吃什么,你指一下,我给你夹到碗里。” 小胖子努力摆出个架势,点了点离自己最远的那盘青萝卜丝,赵音音立刻夹了一缕给他放在碗里。 要是照平常,小胖子宁可吃土豆炖白菜,也不想吃萝卜丝。可是今天赵音音这么逗着他玩,他把几个盘子都指了个遍。 这点就看出来莎莎比他聪明了,就算是玩得新鲜,人家也只挑了自己喜欢吃的胡萝卜丝和白菜丝 。 赵音音给两个小孩儿拌好面条,自己坐下,这才给几个小孩分了筷子:“好了,来吃饭。” 既然是当婶婶带孩子,她就绝对不当那伺候几个孩子吃完饭才上桌的老妈子。不过,压着小孩不让吃饭也容易惹孩子烦,她选择最后再发筷子。 许云海看了一眼赵音音,意有所指:“你这筷子发得好。” 看着是个小习惯,但是时间长了,孩子们可不就习惯了有她发了筷子再吃饭了? 赵音音见他看出了自己的用意,把剩下最多的萝卜丝都夹进他碗里:“别客气,多吃点青菜。” “我倒是想客气客气了,”许云海没来得及拒绝,看着自己一碗萝卜丝,又加了点肉酱,“不过你这炸酱做得不错,好吃。” “放了半勺子油呢,能不香么?没地儿弄甜面酱去,凑合吃。” 赵音音一不小心,就露出来一点儿前世那腔调来,许云海笑道:“你怎么还整出来点京片子那味儿?” 她的口音多少都不太像本地味道,赵音音自己提前想好了借口,甚至还演练过几次,此时漫不经心说出来:“我在乡下的时候,有个下放的老头就是这口音。我当时还傻着,他看我可怜教我说话,时间长就沾上这味儿了。” 赵音音说到了过去的疮疤,许云海也不好意思追问,他到底是有点自矜身份的。 两个人一时间倒是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饭桌上沉默了一下,莎莎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或许是因为原来经常要看亲妈脸色,这小姑娘对氛围感知力极强。 赵音音吃了一口面条,开口问几个小孩:“炸酱面好不好吃?” “好吃!” 伊伊永远是最给面子的,而且,婶婶做的面条确实好吃! 小胖子那碗已经吃完了。他有点眼馋地看着叔叔碗里头,许云海大方地分给他一筷子萝卜丝。 赵音音还以为这小孩要推回去,没想到他把萝卜丝也都吃了。 “好吃下次再做,这肉酱还够吃个一次的,”面条好吃就有这个毛病,吸溜吸溜一碗就没了,“这东西不能多吃,积食该难受了。” 她把几个小孩儿吃得光光的碗收拾起来,看着小胖子没像以前一样立刻跳下凳子冲出去。 “小宝怎么啦?” 小宝的大名改了,小名倒是还原样叫着。 “婶婶,按你的主意做的肉好吃,不听我的!” 他喜欢吃这个面条里的肉丁丁! 赵音音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小孩儿说的是之前他叫自己把肉切小的事。 这小胖子……还挺有始有终的。觉得自己之前说的方法不对,还能记着跟她说出来。 好好教育,将来未尝不能做个负责任的男子汉。 赵音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什么样的肉都有,婶婶还给你做好吃的。” 只要这小胖子不抢姐姐的,她拿了许云海的工资,肯定要好好照顾这几个小孩。不吃点肉,怎么能长得壮实呢? 许云海在一边没明白这俩人打什么机锋,赵音音给他解释了一下:“这小胖子,可不像看着那么虎头虎脑的。心里头可记着话呢。” 许云海叹口气:“我倒盼着他心里头别记着那些玩意。” 小孩子受了坏影响,矫正过来可是个大工程。 “这两天不是好不少了么,”赵音音安慰他一句,“就这么看下来,用不了半年,小宝肯定能把那些臭毛病去了。” 俩人说着话,门口突然有人敲门,周群芳有点局促地站在门口。 “周姐,来来来,屋里坐,我给你倒水。” 周群芳赶紧摆手,给她看自己手上的两张小纸片。 虽然是被小徐坑了一把,可是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过来道歉。 赵音音不识字,周群芳却发自心底觉得她看起来通情达理,想交这个朋友。 “那天的事儿……我不是故意的,”她拿小纸片给赵音音看,“我托人买到了两张电影票,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吗?“ 8、第八章 “看电影?什么电影?” 要说赵音音最喜欢这个时代的东西,大概就是电视机了! 电影她也听说过,但是还没看过。 “《望乡》,”周群芳这次控制住了,没把电影票给赵音音看,“听说快下线了,再不看就看不到了。” 家属院不大,水龙头和水池都在院子正中间,李巧举着一双湿手凑过来看。赵音音顺手拿了手巾给她擦干:“别叫风吹皴了。” “哟,这个片听说镜头可挺多,”李巧挤眉弄眼的,擦干净手凑过来,“还有没有?” 周群芳一下子就拘谨起来:“就两张……这片子不是,真的是好片子!我看了介绍,是艺术片!” 李巧本来还待揶揄她几句,可是叫赵音音这么握住手擦干,话也说不出口:“别急啊!我就开个玩笑,我知道你是正经人,之前拿的那本《曼娜》都不看。” 周群芳脸上红成一团,把电影票塞给赵音音一张:“周四晚上,到时候我来找你!” 她走了,李巧有点讪讪的,赵音音道:“《曼娜》?没看出来,姐夫还挺……” 前世的时候,身边也有那宫女跟太监对食的,赵音音虽然不识字,可是听这话就懂了——无非就是春宫图之类的东西嘛。 李巧也就能逗逗周群芳这个脸嫩的,她推了一把赵音音,赶紧去继续洗菜了。 这家属院里头就这么几个人,赵音音刚嫁过来的时候顾不上,现在还是惦记着融入一下的。 她毕竟是个披了皮的古代人,还有好多事儿要打听。头一件大事就是怎么能买点肉。 她端着土豆跟过去,冲洗干净开始削皮,问李巧:“李姐,你教教我,家里这孩子馋肉馋得厉害,可上哪弄点呢?” “谁不馋肉啊?”另一个洗衣服的嫂子也乐了,“哎呀我的天,要是放开了让我造,我自己恨不能吃下半个猪去!” “今年还好点,去年一张肉票三十张我都没用完!统共就通知了七次卖肉!” 阳山市的肉票并不是按月发的,敞开了供应的话,那可供应不上。一般都是收到了肉,临时通知用几号票、买多少,大家赶紧拿着票去排 队。 “还是小赵结婚那天我过了把瘾,厂里头给主婚办事儿就是不一样!那老些肉!” 婚宴当天结束,齐大嫂帮忙给家属院里各家各户都打包了些。这会儿大家提起来倒是没有嫉妒,只是单纯地嘴馋。 洗完土豆,李巧拉着赵音音:“其实要弄肉,还是得从厂子里弄。黑市里头最多有点鸡蛋啥的,村里头杀个猪可瞒不住人,哪能拿出来卖呢?” 她有点发愁:“咱们院的小徐,她就是食堂窗口的。咱院就数她们家伙食好,但是……” 这会儿旁边没人,李巧压低声音道:“她好像跟你不太对付,你刚嫁过来第二天她就满院子说你以前的事儿。还撺掇小周找你一块儿读书。” “好姐姐,不是你告诉我,我就蒙在鼓里了。” 赵音音感激地握住李巧的手,凑近了谢谢她。 她观察过,李巧她男人是个粗枝大叶的,全家属院回家最晚。想跟李巧交好,与其送点小恩小惠,倒不如态度上亲近些。 “没事儿没事儿,”李巧替她张罗,“我也帮不上你啥忙,说到底,就是国家现在太困难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过上天天吃肉的日子。” 赵音音又跟李巧说了两句,转身回屋,准备逮着许云海问话。 “小许同志,我想问你点事情。” “怎么?你问。” “我没记错的话,你这腿是不是为了你们厂子才伤的?” 赵音音被从乡下接过来没两天,就直接嫁过来了。很多事情了解得都不够详细。 “是的,”提起这事儿,许云海沉默了一下才说,“厂房失火,我去抢救厂子里唯一一台数控机床。” 那台数控机床,是国家花了几百万美元外汇才买回来的。平时都锁在玻璃房里头,金贵得不得了。 那天失火,玻璃操作间也被砸碎了,紧急之下,许云海和厂子里另外两名工人临时拆了一辆卡车的车棚,冲进去把机床盖上。只是出来的时候被掉下来的大梁砸碎的大胯,胯骨养好了,碎了的股骨头却长不好了。 赵音音不懂这东西到底有多珍贵,她叹口气。 “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许云海还是很激动,“那是唯一一台数控机床啊!几百万美金, 这几百万的外汇,国家要出口多少资源才能堆出来!” 国家…… 赵音音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这个一听就懂的词汇,却偏偏前世没听过几次,只听过“爱新觉罗”和“朝廷”、“皇上”。 她也没见过有人被砸碎了腿,还不后悔的。或许义和团的那些大师兄是,可她没见过。 她只是亲眼见过那些个官老爷只在乎权势利益的样子、见过妃子们在宫里头娇滴滴地说:“打进来大不了就议和……横竖天下还得有皇上的,怕什么呢?” 许云海见她沉默,顿了一下,生硬地拐回到之前的问题:“你想问什么?” 赵音音顿了顿,觉得先前的话又不好说出口了,可是还得说。 “我寻思着,你也算是这厂子里的功臣了。能不能找厂子里给发点肉呢?这点油养三个孩子,你也是有伤在身的,总得补一补。” 就算弄不到肉,弄点大骨头熬汤,也算是那么回事。 坦白说,许云海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他也算是少时优裕,哪怕受了生活这么多折辱,骨子里头仍然是带点清高的。 “厂子里也困难……” 这句话,赵音音倒是不信的。御膳房规矩那么严的地方,下面择菜的小太监们也能吃个肚满肠肥呢。 “厂子里也是想照顾你的,”赵音音劝他,“可你瞧瞧这几个孩子呢。那天因为一片肉厮打成那样,虽说是因为小宝不对,可不还是咱们做大人的不中用,叫孩子看见一片肉眼睛都绿了么?”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许云海,他叹口气:“你说得对,我自己清高无所谓,不能叫我哥的孩子跟着我遭罪。” “厂子里头还是挺照顾我的……我当初住院的时候,还叫食堂天天给我送饭,顿顿都有肉。” 只要厂子里肯照顾就好办,赵音音细细地问了,决定自己去找人说这事。 “你打算找谁?找书记?还是直接找食堂的人?” 赵音音细细地问了半天,差不多把整个厂子的大小头头都打听明白了,许云海有点好奇。 “找后勤那个科长。” 食堂的人肯定是不能找的,不光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给她添堵的小徐。这种事情上,历来是阎王好见、 小鬼难搪。 书记那边更不能找,许云海这么大个功劳,怎么能拿这么点小事儿去消耗情分? 这件事,拿来问个科长正好。 周四要去看电影,周三这天,赵音音打听清楚后勤办公室在哪,收拾干净就去了。 后勤科长姓郑,是个断了三根手指头的老革·命。 “郑科长,您好,我是许云海家的媳妇。” “哦,我知道,赵老狐狸的大闺女么,”郑科长看了看她,把手里头的旱烟在烟灰缸里按灭,“看着确实不傻了,挺好。” 他当面说这话,赵音音倒不觉得冒犯。更何况,这老头一见她进来就把烟按熄了,怕不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对着这样的老头,她心里头有数。千万别搞那乱七八糟的,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哪怕对方不答应、也不会暗地里搞动作。 “是这样的,”赵音音把家里头的情况说了,“我知道现在家家都困难,可是我们家这个情况,家里离不得人照顾,四张嘴都要喂,昨天晚上我们家老大半夜腿抽抽得哭了好几次……哪怕能给弄点骨头汤喝呢。” 郑科长一开始不说话,是因为对赵音音的亲爹印象不好。 “墙头草,随风倒,吹不倒的赵大佬”,他当年和赵淮是战友,看那个老狐狸就不舒服! 可是,听着这么一席话,还真是下水道里头滚出个卫生球……这老东西居然还教出来个好闺女! “行,”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郑科长下意识抽烟,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按熄了,“你们家还有仨孩子?” 赵音音点点头:“大侄女明年八岁,小侄子才四岁多。” “那我回头叫食堂的人给你送过去,小徐是不是跟你们一个院子的?” 赵音音皱了皱眉,这才说道:“我怕不足数……” 她是有更委婉的方式给小徐上眼药,但是在郑科长面前,倒是有什么说什么更好。 而且,最好是能借机定个数量下来! “哟,”郑科长乐了,“你这闺女,你是不知道我跟你爹不对付?还挺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子不言父过,赵音音没多说什么,只是诚恳道:“我刚嫁过来,小徐就把我们家那档子事儿嚷嚷得满院子都知道了。这我不在乎 ,但是郑科长你帮忙批的肉,这是我们家许云海一双腿换来的,总不能便宜了外人去。” “嗯……最好还直接定下来个数是不是?”郑科长又认真看了一眼赵音音,“这样,以后一周给你们家分一斤大骨头,半斤肉,十个鸡蛋。别嫌少,再多了也没有。” 赵音音谢过郑科长,这才走了。 厂子里的下班铃也响了起来,郑科长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才回家。 “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指着一边的小闺女道:“你明天也别去打工了,给我好好看书,考大学!考不上就继续考!” 赵淮那个老狐狸,稀烂的人品还能养出来这么个好闺女,不就是因为有文化吗? 9、第九章 郑科长动作还挺快,周四晚上,小徐就把几样东西都送来了。 小徐过来的时候,正好周群芳也在。她翻个白眼把东西放下就要走,被赵音音叫住了。 “别走,”赵音音笑眯眯地,拿起从齐大嫂家借的盘秤,“我秤秤。” 小徐气绝:“你当我是什么人,我看得起你这几块大骨头?” 她在食堂窗口,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往家里拿东西,但是多吃点好的还是可行的。 “哦?你是什么人?大家都是一样的肉票,一样买不到肉吃,就你吃得好、看不上这几块大骨头?” 一句话叫赵音音捉到个错处,小徐不吭声了,虽然现在大家都是靠厂吃厂,但郑科长今天刚发作过她,她再不老实传出风声,搞不好就要被调离窗口了。 小徐一言不发看赵音音把东西称完,冷着脸道:“行了?” “行了,下周是周几?肉能次次都是五花肉吗?鸡蛋是新鲜的?” 赵音音像是看不见她脸色难看一样,慢悠悠地把问题都问完,才放小徐走。 小徐才走,她对周群芳道个歉:“不好意思,正好你在这,叫你看见我难为她。这人心眼小,八成也要恼上你了。” “她本来也不喜欢我,”周群芳也不傻,之前不过是一时没提防,“小徐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就挑唆我来惹你,这人就是好挑唆。你难为她,她说不定反而还不敢来惹你。” 家里的几个小孩都来看肉和骨头,可能是因为郑科长特别关注了一些,食堂送来的骨头也不是棒骨,而是上面还残留着不少肉丝的脊骨。 “明天再做,”赵音音把肉和骨头都吊起来挂在堂屋房梁上,鸡蛋小心翼翼地收进碗架柜里,“下星期开始,每个星期都有。” “每个星期都有!那么多肉!” 还跟着亲妈的时候,全家的肉几乎都供着小宝一个人吃,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过周周吃肉的好日子。 赵音音再次跟小宝强调:“好好吃饭才有肉吃,要是跟姐姐抢,就给你吃菜团子!” “我好好吃饭。” 莎莎也仰着脸看着房梁上挂着的肉:“婶婶我也好好吃饭。” 赵音音摸了摸莎莎的头,看着依然总是显得心事重重的伊伊。 这大侄女怎地现在还这样?小宝和莎莎已经不打了,她还整天忧心忡忡地,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赵音音又叮嘱了几个孩子几句,用绿色的军用水壶灌了一壶大麦茶,这才跟着周群芳一起出发了。 电影院离着阳机二厂的家属院不远,一路上都是路灯,还有骑车上班的夜班工人。不然,周群芳也不敢晚上跟赵音音两个人出来看电影。 “电影叫《望乡》,看望的望,家乡的乡,讲的是被骗到南洋卖身的日本女人的故事,”周群芳大概地跟赵音音讲了一下,“很多报纸批评这电影伤风败俗,但是我觉得小赵你不会这么想的。” 赵音音只觉得,这电影听着挺惨的。 至于伤风败俗……不是被骗被逼,哪有人会去做那下贱行当?都是可怜人罢了。不是先有嫖·客,怎么会有可怜女人被逼着卖身? “你说是好电影,我会认真看的。” 在电影院里坐定,赵音音随便扫了一眼,情侣和男性居多。很快,整个电影院突然黑下来,巨大的银幕亮起来。 栗原小卷扮演的女记者一头卷发,漂亮极了,赵音音听见旁边的女人在低声说:“你听说了吗?京市的四联理发馆又开了,特批的,可以烫头!不知道咱们这地方啥时候才能烫头发……我听说省城都有温州发廊了。” 后面的对话,赵音音就没注意听了。 她沉浸在电影里,看着那些可怜的妓·女被打骂被逼迫,寄钱回家又遭嫌弃。菊子告诫阿崎不要回家,执意回家的阿崎被用她钱买房子的哥哥嫌弃,被她亲生儿子赶回乡下,住在垃圾场一样的破房子里,九年了连信也收不到一封。 女记者按照阿崎的描述去了南洋,看见了埋葬着这些“南洋姐”的墓地。片名是《望乡》,可是留在南洋的可怜女人们,坟墓却都决绝地背向日本的方向,绝不回望。 一场终了,两个人都心情沉重地走出电影院。周群芳哭得泣不成声,赵音音挽着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真好看,就是看得人心里憋得慌,”赵音音把水壶递给周群芳,“喝口水,咱们到那边坐着缓一缓 再回去。” 这是今天最后一场电影了,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电影院。哭红了眼睛的女孩子不在少数,周群芳自己没带水壶,不好意思地喝了两口又递给赵音音。 “你说,阿崎的哥哥在她出发去南洋的时候,内疚得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可是后来怎么还能住着妹妹卖身买的房子、却又嫌弃她给家里丢人?” 赵音音自己也喝了一口大麦茶,平静道:“如果他真的是个男子汉,就应该好好赚钱不让妹妹去南洋才是。捅自己一刀算什么呢?自卑自怜的发泄和安慰罢了,觉得妹妹是他的财产,让个女人卖身养自己,丢了脸。捅了这么一刀,接下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花妹妹的卖身钱了。” 她前世没嫁过男人,可是看得比谁都多。家里头抽大烟玩鸽子的哥哥,没差事没爵位还赊账上酒楼的爹爹,还有今生原身这个把女儿嫁个残废换得一点名声的赵淮。 “觉得妹妹是他的财产……” 周群芳的声音小小的。 赵音音看她像是有点感怀自身,赶紧推了推她:“走,家去,太晚了。一会儿路上没人,就不安全了。” 两个人站起身来,顺着人流往家走。赵音音突然听见有人嬉笑着说:“没想到那小姑娘化了妆一看身上还挺白的……” 说的是《望乡》里的阿崎。 她停下脚步,转脸过去看了一眼。 平时的赵音音,脸上或多或少都是带着笑的。哪怕昨天去找郑科长、今天怼小徐,脸上也绝没有板起来的时候。 现在一板起脸来,几个敞穿着不合身绿军装的混混立刻就闭了嘴。过了片刻,才有个瘌痢头丢脸似的叫道:“你……你看啥!找揍吗!” 他身边的人拉了他一把,周群芳也赶紧拉了赵音音就走。 赵音音走了,瘌痢头不满地问刚刚拉他的周学兵:“大哥,你不会叫这妞吓着了?她不就眼神吓人点,细胳膊细腿的……” 周学兵心里嗤笑,你要是没吓着,说什么就是眼神吓人? 他嘴上解释给他听:“这女的看着就不好惹,你想想,刘大小姐她爹可是大领导,她有没有这女的威风?没有?别惹麻烦。” 周群芳也在劝赵音音:“不必理会那些小混混 的话,别看人都不大,搞不好前些年都抄过家打过人的!越是小孩儿,手越狠!” “是,我应该忍着些,”赵音音刚刚也是一时气愤,她现在毕竟不是前世的身份了,“幸好就是路上碰见,平时应该也遇不到。” “这些人……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私生子。①” 周群芳低头默念了一句鲁迅,她对赵音音道:“音音,以后有机会还一起看看电影。我还有书,读给你听。” “好!” 在这个时代待得越久,赵音音就越渴望多了解这个时代一些。或许吃穿用度不如她前世,或许她只能靠自己打拼,可是这个时代有她前世所没有的希望。 两人一路快走回家,天色已经很晚了,许云海在门口张望,看见赵音音回来才松一口气。 “太晚了,阳山虽然治安不错,这个月也有好几起抢劫了。” 许云海瞧着赵音音挽着周群芳的手一起回来,又多说了一句:“你俩熟得还挺快。” “下回我早点回来!” 赵音音推着许云海的轮椅进了屋:“我感觉周姐人挺好的,将来我搬走了,也会多回来看看她的。” 许云海把心里的一丝异样压下去:“你还想得挺远的,先把这三年过完。” 张嘴闭嘴搬走离婚,她这是怕他赖上她不成? 不可能的! 10、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几个小孩都起得挺早。 赵音音在宫里早起惯了,早上起来一看,家里头三个小孩都起来了。 伊伊平时就起得早,站在门口看莎莎掰冰棱玩,小宝天天睡懒觉,困得哈欠连天的。 “都起这么早?” 许云海也起床了,他别的活干不了,正拿着抹布擦桌子:“都是叫梁上肉勾的,巴巴儿地等着吃肉呢。” 赵音音穿越前吃得挺好,一开始还不太理解小孩们对肉的狂热。直到听院子里的几个嫂子说起去年统共才卖了七次肉,这才稍微理解一点。 “起这么早也吃不上啊,”赵音音乐了,“炒肉片不能早上吃,炖骨头得炖挺久,你们起这么早干啥?光看着馋?” 许云海道:“心里头存着事,就容易起得早。我叫小宝多睡会儿他还不干。” “行啊,那也不能白起这么早,”赵音音看这几个小孩儿馋成这样,有点心软,“今天早上都吃水蒸蛋,不过肉就得过两天吃了。一个星期呢,半斤肉也不过就是尝尝味儿,不能第一天就都吃了。” 她磕了三个鸡蛋,看起来不太多,又补了一个。鸡蛋打散加温水加盐,又稍微化了那么一点猪油进去。 前一天发的面也好了,蒸几个葱香花卷,咸菜疙瘩切丝过水加点香油拌上,小米粥熬出来一层油。 家里头碗没那么多,鸡蛋羹只能蒸了一大碗,没法给几个小孩分开。 “没分开蒸?” “没那么多碗,”这时候碗也金贵,摔坏了都不舍得扔,找那走街串巷的补碗匠锔上继续用,“谁也不许一个人盯着鸡蛋羹吃,那样下回我就不做了。” 小宝听懂了,他捏着勺子想了想,叫莎莎:“你先吃。” 虽然赵音音一直强调让他们平分,但是小宝也发现了,婶婶最不喜欢的是他和姐姐们抢着吃。 “哎哟,”许云海还挺高兴,这小侄子居然知道叫莎莎先吃了,虽然没叫姐姐,但是教小孩子总得一点点来,“行啊小宝,今天懂事了。” 莎莎一勺子舀下去,伊伊也跟着挖了一勺,小宝这才看了看赵音音一眼,伸勺子去挖鸡蛋羹。 “热! 都吹吹,慢慢吃。” 鸡蛋羹嫩嫩的,吹一口气在勺子上直颤,配上白面花卷和小米粥,几个小孩都吃个肚圆。 赵音音没跟几个小孩抢着吃,她看许云海也就吃了一勺。 “郑科长说了,每周都有?” 赵音音点点头:“对,肉都挑肥的给,这次送来的肉还给额外搭了一块猪板油,肉也特别肥,回头我都熬上猪油。” “我小时候肥肉一口都不碰,肉都吃够了不爱吃,结果现在看见肥肉也咽口水。” “缺油么,等什么时候天天都能吃上肉了,谁也不爱吃肥的。” “那我也爱吃大肥肉!”小宝在屋里头地上蹲着,手里头拿个小车来回骨碌,“你们不爱吃了,就都给我。” 赵音音乐了:“行,这话我给你记上了,以后家里条件好了大家都吃瘦肉,肥的都给你。” 早上天还晴着,不到九点,外头就飘起雪花来。莎莎还要出去玩,赵音音不准她去,叫几个小孩在屋里玩。 小宝倒是没啥,他一门心思玩小汽车。伊伊一门心思盯着妹妹,莎莎满脸无聊,扒在窗户上画霜花。 赵音音走过去:“我教你画个小脚丫?” 上次在澡堂子里,莎莎算是主动接纳了赵音音。不过,平时两个人交流还是不多,这小姑娘天生就带着一股洒脱气。 “你画一个,我看看。” 窗户上凝了厚厚的霜花,赵音音先攥了个拳头,用手掌靠小拇指一端在窗户上印了一下,就画出个活灵活现的脚掌,又拿手指去画脚趾。 “我会了我会了!” 莎莎伸手指头去跟她一起点出来几个脚趾,又喊伊伊也过来一起画。 小宝抬头看了看,继续玩他的小汽车。 “你说,是不是得给伊伊和莎莎买两个玩具?” 许云海今天没看书,过来看着孩子:“你要是想练字或者做点什么就去,我看着孩子。” 赵音音也不推辞,她已经认识了煤本上大部分字,掏出许云海给她的本子开始练习。 “是应该买,”家里头有三个孩子,热闹得跟唱戏似的,正常说话倒不必担心被听见,赵音音往许云海身边挪了挪方便说话,“我回头问问齐大嫂,领着她俩自己去看看。” “你看伊伊一 直有点紧张,”许云海看了一眼伊伊,看见她紧紧地盯着妹妹,“但是小孩这样一直绷着弦也不好,我老怕她这么紧张下去生病,家里头还有大人呢,咋叫她一个小孩这么担心。” 他看了一眼赵音音,看她一点接话的意思也没有。 几个孩子把屋里头的窗户都画完了,跑到堂屋去画窗子,许云海清了清嗓子,趁着这功夫问她:“你说,咋让伊伊放松点儿呢?看她成天把自己当个大人似的看着弟弟妹妹,我就觉着我这个当叔叔的不合格,叫小孩没有安全感。” 赵音音把手上正在写的这个字写完:“她想管弟弟妹妹,就让她管呗。不让她管,她更紧张。”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大侄女现在看着紧张,可不是因为她要管弟弟妹妹才紧张,”赵音音前世在家里头是老四,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她大姐也爱管事,但可不像伊伊这么小心翼翼的,“她小心翼翼恰恰是因为她做不了主、当不了家,没有安全感。” “你的意思是说,她还是担心我不要她?” 赵音音看许云海脸上又有点挫败感:“这才几天啊,再说,她亲妈都把她丢下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叔叔而已。你平时也不跟这几个小孩说话,她怎么放心?” 许云海叫赵音音这话问得一愣:“你是说,我得跟她说清楚,我以后会带着这仨孩子不会不要她们?” “对,我没料错的话,估计你没说过?”赵音音点点头,顺手把练习的几个字给他看,“还得认真地正式地说。多说几次。” 许云海确实从来没正式说过这些,他觉得这都是明面上摆着的——他大哥没了,大嫂改嫁,这几个孩子不就肯定得跟着他这个叔叔? “我还琢磨着,都是小孩……” 赵音音道:“小孩儿都精,尤其是你家这仨,当妈的都跑了,小孩长大那就是一宿的事儿。” 她突然想起来:“几个孩子的户口上好了吗? “我现在不方便去派出所,”许云海虽然能转轮椅行走,可是一个人去派出所还是有点勉强,又得上楼,他去了反而是给人家添麻烦,“我托了人帮忙,明天来家里取材料,到时候就把户口上好。” 赵音音道:“等你把几个孩子户口改了,给伊伊看,再好好跟她说,叫她放放心。平时有啥事也可以多跟她说一说。” 她伸头看一眼,外面几个小孩应该听不见屋里说话,这才继续说:“将来我走了,你大侄女也能管点事。像她这样的孩子,你不叫她管她反而放不下心。多把家里的事情交代给她知道,让她能当家做主,自然就不紧张了。” 伊伊明年就八岁了,照她那个时候,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开始帮着娘理事了。 “嗯,你说得对。” 赵音音奇怪地抬头看了许云海一眼,刚还唠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人脸又沉下来了?真是个少爷脾气。 11、第十一章 赵音音自忖没做错什么事儿,许云海有些冷淡,她也就随他去。 家里头的事儿多着呢!许云海不跟她说话,她索性把齐大嫂请来指导自己积酸菜。 “我跟你说,一般人我都不告诉她这法子。” 齐大嫂积酸菜跟别家不一样,得先把整颗白菜搁开水里烫了,然后再腌上。不过许家的灶小锅也不大,一次只能烫三颗白菜,进度太慢了点。 “你家也该修个大点的灶了,过两年几个孩子大了,就你这小锅,一锅菜都不够吃!” 这点赵音音同意,现在炖菜就得炖满满一锅,不然不够吃。唯一的担心就是听说锅也不好买,那是要工业券的:“只能先慢慢看着了,现在上哪买锅去?” 齐大嫂乐了:“嘿,咱厂子干啥的?整口锅还出去买?你可别逗了……你看咱院这些人家,家家整好几口锅好几个铁水桶,不都是厂子里弄的?” 国营厂就是这么个风气,吃喝穿用恨不得都是厂子里头解决。工资票证就那么点,隐形福利可不少。 “大铁锅也能打?”赵音音还真吃了一惊,她盘算着,“用给料钱不?” “啥料钱,厂子里天天宣传工厂是我家,咋的,职工搁家里打口锅还给钱啊?”齐大嫂的理论一套套的,“再者说,咱又不是偷了出去卖钱。国家困难搞计划经济那没办法,总不能连口锅都使不上?” 她指点赵音音:“铸铁锅那模子都是现成的!厂子里领导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候我领你去,你提前拿副食票去买两盒烟就行。要是做的东西多,就买两撇胡!做的东西少,就买盒大参烟就行了。” 两撇胡就是大前门,大参烟就是硬包的人参烟。都是几毛钱一盒,只是要副食票。 齐大嫂知道的事情还挺多,赵音音忍不住打听:“齐姐,咱这有没有给人打耳朵眼的地方?” 她不是个爱打扮的,前世在宫里头也要求宫女要朴素不能扎眼,但是耳朵上素着就有点不习惯了——她前世扎了四个耳朵眼呢!谁家闺女连个耳朵眼都没有,要招人笑话的。 许云海给她开了一个月的工资,她留 出五块钱花用,不知道够不够买两对耳钳子。 齐大嫂“噗嗤”就乐了。 “我还寻思呢,看你也不抹口红不擦粉的,原来喜欢这个,”她自己就扎了两个耳朵眼,侧过脸给赵音音看,“我这是我妈给扎的,先搁黄豆给揉得没知觉了,纳鞋底的大针烧过,一穿就得。专门扎耳朵眼的地方可没有,回头我给你留心一下问问。” “就是刚扎了得戴银的,不然容易发炎,或者买那种针上镀银的也行。” 这说法赵音音也听过,她前世刚扎了耳朵眼的时候,也是戴了几个银丁香。 “银耳环得多少钱一副?” “哟,现在买可不划算,”齐大嫂影影绰绰听人说过,“银子现在可贵了,都是美帝使得坏!” 许云海从早上起来就没怎么说话,就齐大嫂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一直捧着本书沉着脸。 这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现在国际上有资本炒作,银价节节攀升,你要买耳钉的话,一对银耳环可能得二三十元。” 这个价格大大地超过了赵音音的预期。可如果扎了耳朵眼只能戴茶叶梗的话,那倒不如不扎了。 送走了齐大嫂,赵音音叹了口气。 她这人是很乐观的,至少许云海从来没见过赵音音发愁。嫁过来就把家里整理得干净整洁,还用教育孩子当筹码跟他谈协议。 他没想到,居然因为一对耳环看她叹气。 “那么喜欢耳环?”许云海忍不住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爱美的。” “谁不爱美,谁不爱过点好日子呢?” 要照着赵音音的眼光,现在这日子糟糕得一塌糊涂,就算她前世家里头不那么富贵,隔三差五餐桌上也有肉,也能买点稻香村的糕点或者定个得意楼的席面。哪怕是家里头雇的老妈子,耳朵上也得有点东西呢! 赵音音扭头看了一眼许云海:“怎么着,大少爷现在顺气了?不闹脾气了?” “我没闹脾气,”许云海嘴上否认,“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带孩子去买玩具。” 刚刚积酸菜的时候,赵音音跟齐大嫂打听了,要买玩具只能去百货大楼买。不要票,但是价格通常都不低。 许云海给她拿了二十元钱,赵音音领着伊伊和莎莎去 ,临走前也没忘记跟小宝说清楚。 “这次领着你两个姐姐买新玩具,你已经有小车了,所以这次就没有你的份。” 这些日子下来,小宝已经乖多了,婶婶这么说,他想来想去觉得挑不出理。 “那下次买玩具有我吗?” “有,下次你们三个人都一样有份。” 许云海在一边,看着赵音音两句话就把小侄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在心里头笑小胖子。 这小孩怎么这么好哄!一句话就高兴了,像个小傻子似的。 赵音音没看许云海,手上拉着两个小姑娘出门了。 路上的雪还没化,伊伊老老实实地跟着赵音音走,莎莎时不时地跑去踩还没被踩过的雪,咯吱咯吱地。 “踩两下就差不多了,鞋踩湿了一会儿该冻脚了。” 只要把道理说清楚了,莎莎还是很听话的,赵音音给两个小孩讲生活常识:“下雪不冷化雪冷。你看今天道上的雪化了一点,就比昨天冷。” 两个小孩都点头,莎莎把小手使劲儿往婶婶的袖子里伸,握着婶婶热乎乎的手腕,露出有点狡黠的笑。 赵音音把她冰凉冰凉的小手一把捞住,塞进自己兜里。 伊伊一直低着头,走到大街上才突然抬头问赵音音:“婶婶,你是不是跟叔叔生气了。” “你看出来了呀?” 除了跟小宝说那些歪理的时候,赵音音不糊弄小孩,她自己八岁就入宫,知道小孩子心里头什么都雪亮似的。 “咋看不出来,”莎莎是家里头对气氛最敏感的那个,小姑娘说话也直接,“昨天开始就生气了,我叔都不咋说话了。” “婶婶,是不是我叔惹你生气了。” 伊伊有点忧愁地抬头看赵音音:“他说啥不好听的了?” 赵音音问她:“为啥不是我惹你叔生气了呢?” 伊伊小人不大,说话倒是有点老气横秋地:“婶婶说话好听,不会惹我叔生气。” 赵音音想乐,忍住了继续问她:“那要是我跟你叔生气了,干架了,你俩咋办?” “我拽着你就跑!” 莎莎的嗓门有点大,一句话出来,道边的行人都看过来,小姑娘还兴奋地说:“我叔那个轮椅跑不快,咱们嗖嗖跑,他追不上。” 小姑娘一兴奋, 脚底下差点打滑,赵音音赶紧一把拽住她。莎莎还在说:“他干生气,抓不着!” 赵音音这回可没忍住,真乐出来了。 她伸手捏了一把莎莎冰凉的小脸蛋:“没有的事儿,不会干架,这回也没生气。” 这话不算是糊弄小孩,最多就是昨天许云海突然语气冷淡点罢了,说吵架其实也算不上吵架。 “婶婶,以后我都向着你,”伊伊拽着赵音音的手,抬头看她,“你别跟我叔生气,你别走。” 她爸爸走了,妈妈也走了。她不想要婶婶走。 赵音音叹口气,这话她不好直接答应。小孩子可记事儿呢,现在答应了,以后她走的时候咋办? “我不会因为跟你叔叔生气,就直接跑了,”赵音音想了想,换了个方式说出来,“这次跟你叔叔也没生气,就是昨天他脸色不好看,我不想搭理他。” 莎莎点头:“我叔之前总拉个脸,可不好看了。那时候我也不想搭理他。” 她们三个刚被接过来的时候,叔叔每天就唉声叹气地待在屋里头,偶尔出来问问她们吃饭没吃什么。 伊伊有点放心了:“那就不搭理他!” 几个人进了百货商店,伊伊挑了个毛绒熊猫,莎莎挑了个会眨眼的洋娃娃,加起来正好把二十元钱花完。 赵音音看那个会眨眼的娃娃有点害怕,不过莎莎倒是很喜欢,搂在怀里搂得死紧。 走出百货商店的时候,赵音音突然反应过来,她知道许云海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刚刚伊伊也拉着她的手叫她别走,许云海一开始冷淡的时候,正好是她提到等她走以后,把事情都交给伊伊。前一天晚上,许云海也说过让她先过完这三年再说的话。 “走,上那边给小宝带根糖葫芦。” 赵音音一共买了五根糖葫芦,连许云海的份也算上了。 她想了想,这事儿也算是她不对。答应了给人家做三年工,老提离开算是怎么回事?显得她不愿意在这家干活似的。 一大两小回到家,许云海看她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赵音音心里头好笑,把糖葫芦递给许云海:“给你的,这家做的还挺好吃。” 小宝也拿着伊伊给他的糖葫芦,使劲儿用牙往下撸。 别看他小,他也懂事呢!这两天叔叔婶婶生气了,小宝也是能看出来的! 他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叔叔接个糖葫芦就一边乐一边又使劲憋回去,暗自撇了撇嘴。 他叔咋这么好哄!一根糖葫芦就哄好了,跟个大傻子似的。 12、第十二章 这时候的糖葫芦,算是个珍惜玩意,不过说好吃倒是没多好吃的——糖实在是太贵,哪怕是国营商店的糖葫芦,外头的糖衣也就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 小胖子酸得五官都皱成了包子上的褶,赵音音倒了杯水给他:“喝口水缓缓,婶婶给你插到门外去,晚上继续吃,化不了。” 莎莎也交出了手里的糖葫芦,赵音音又看了一眼许云海:“你这根能吃完不?” 许云海能吃酸,不过也舍不得把这糖葫芦一次吃完:“给我也冻上。” 一家五口的糖葫芦没一个吃完的,包上油纸整整齐齐地插在门外煤棚墙上。 “齐刷刷地还挺好看。” 许云海张望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把户口本掏出来。 “伊伊,莎莎,小宝,都过来看看,”他把户口本展开给几个孩子看,“今天开始,你们几个就都跟叔搁一个户口本上了。” 按照许云海的风格,说这么一句也就够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赵音音的眼神,清了清嗓子继续讲。 “你们放心,以后不管咋样,叔都会把你们几个养大成人的,”他特地指给大侄女看,“你看,这是许伊伊,这个是许莎莎,还有许怀山……” 莎莎在旁边问:“哪个是婶婶?” 许怀山指给她看:“赵音音,这个就是婶婶了。” 他抓着户口本摆好架势,准备莎莎再问就给他看自己的名字。 莎莎认认真真看了一眼婶婶的名字,点点头,转身继续去抱那个放趴下就会闭眼睛的娃娃了。 许云海一口气憋在胸口,再看赵音音,已经摸出针线笸箩开始做衣服了。 “这几个孩子跟你好得还挺快的。” 他刚结婚的时候,可没想到,就这么几天,几个侄子侄女都被赵音音给收服了。 两人正在堂屋围餐桌说话,赵音音看了一眼许云海有点小复杂的神情,问他:“怎么样?我还合格?” “合格合格,简直太合格了。” 赵音音把自己的搪瓷缸子往前推推:“那快给合格的婶婶续点水。” 按理来说,两个人现在是雇主跟保姆的关系,可许云海受着差遣没有一点不高兴。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相处挺舒服的。 他的腿刚刚出问题的时候,工会也派人过来照顾他顺便帮忙,那些人小心翼翼地反而叫他烦躁。 “你自己炒的这大麦茶还挺香的,回头我看看,托人买点茶叶。你爱喝什么茶?” 要说赵音音爱喝什么茶,那可就多了,她在宫里头熬了那么久,到最后也多多少少有点地位,跟妃子喝一样的茶叶的时候也不少。 她想了想,挑了最便宜最不容易出错的:“来点茉莉花就行了。” “行,我找人问问,多少买点。” 赵音音看他这几天又给孩子买玩具,这又要买茶叶的,忍不住问:“你手里头还有多少钱?可别大手大脚的。” 养孩子还得不少钱呢!许云海这腿也不好使,自己多留点钱傍身也是应该的。 “还有一些,等到给我爹妈平反之后,京市多少还能剩下点东西。” “那你到时候回去吗?” 许云海摇摇头:“回那个伤心地干什么。” 他爹的骨灰都找不到了,他妈悲痛之下投了湖,他家就离那片湖不远。要是能把房子还给他,他就卖了或者捐给国家。 赵音音看他明显神色有点低落,换了个话题:“一会儿我就把骨头烀上,加点土豆,热热乎乎炖一锅。再贴点玉米饼子。” 脊骨一共就三块,在炉子上小火咕嘟着炖了一下午,虽然没多少肉,却香得很。土豆粉粉糯糯的,吸足了汤汁,跟肉也不差什么。 “就三块骨头啊?” 赵音音点点头:“拢共才一斤骨头,能有多少?这就不错了。” 这骨头炖得时间长了,上面的肉用筷子轻轻一扒拉就下来。许云海看着赵音音把骨头上的肉都剔下来,又把骨髓捅出来,问她:“要平分?我还以为你会把骨头平分给仨小孩。” “我是当长辈的,可不是当老妈子,虽说条件是困难点,可是这不是周周都有肉了吗?犯不上那样。” 她不喜欢那样当妈当婶婶的,小孩要是真有良心,看着当妈的一口不吃都给自己吃了,心里也不会舒服的。小孩要是没有良心,只会惯出来个白眼狼。 “挺好,”许云海还在家里头的时候,家里没穷过,也没觉得赵音音这举动多特 殊,“我的那份肉给你。” 看着赵音音的动作,许云海的心里头突然奇特地涌出一个念头:她将来一定是个好妈妈、好妻子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许云海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他掩饰地偏过头喊:“吃饭了!” 几个小孩都馋了半天了,这可是骨头汤! 赵音音宣布:“骨头肉我都拆下来了,一人一份,还是老规矩,谁也不许抢别人的。谁抢了下次就不给他吃肉。” 小宝最近已经没有了抢人饭吃的习惯,上次几个孩子吃同一碗鸡蛋羹,也都是你一勺我一勺的。 伊伊跑过来帮着赵音音端装着玉米饼的盆,又给桌上每个人分一块饼。赵音音看小宝接过了一块,提醒他:“要说谢谢姐姐。” 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几个小孩和谐相处了几天,小宝现在已经不那么抵触了。 “谢谢姐姐。” 莎莎见机得快,也赶紧跟着:“谢谢姐姐。” 吃完饭,伊伊照例跑去帮着赵音音收拾桌子刷碗,赵音音这次没赶她去玩,给她安排了擦桌子的轻活。 “伊伊,在叔叔家里头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伊伊擦桌子的手停下来了,转脸看向赵音音,像是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问。 “没有……能吃肉,婶婶给我接棉裤,还不用干活。” 赵音音也觉得,在这里至少比在重男轻女的家里要好。虽说小孩子肯定还是会想亲娘,可是也不能整天介想。 “伊伊,你信得过婶婶吗?你有什么事儿,就跟婶婶说,婶婶肯定能帮上忙。” 伊伊低头擦桌子:“婶婶,我没事儿。” 许云海也在一边,看着大侄女又低下头,也不好多问:“那擦完桌子就出去玩,我看莎莎早跑出去了。” 伊伊伸头往院子里看,没看见莎莎,撂下抹布就往出跑:“我去找妹妹!”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心里头搁着啥事儿,”许云海也有点犯愁,“我给她看了户口本,感觉伊伊还是挺高兴的。但是高兴也没高兴多一会儿。” “别看是小姑娘,家里头老大都懂事早。” 赵音音把碗刷完,准备去找周群芳。吃完晚饭,厂子里也都下班了,这时候家家都有空。 都是一个家属 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平时都是空着手直接上门。她才出门,就看见莎莎骑在一个小男孩身上。 “哟!干什么呢?快点起来!” 这可是冬天,地上正经凉着呢,穿再厚也不能趴地上。 “婶婶,他偷咱家糖葫芦!” 听了这话,赵音音回头一看,发现自家煤棚上插着的几根糖葫芦果然少了一根。她把莎莎拉起来,小男孩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鼻涕都冻在脸上,眼睛通红——居然被莎莎给打哭了! 都是一个院子的,赵音音辨认出来,这是老李家的李宏。李宏妈也赶紧跑出来了,一眼就看见自家儿子裤子上沾得都是雪。 “咋了?小宏,你告诉妈谁欺负你了!” 李宏这小名听起来像是“小红”,小男孩本来就觉得被小姑娘打哭了丢脸,这会儿听见他妈叫他小名,不高兴地推了他妈一把:“不用你管!” 这孩子怎地这么欠揍! 李宏妈被儿子推了一把没觉得什么,抬起头正看见莎莎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说下小赵,是不是你们家莎莎又欺负人呢了?别人家小姑娘都文文静静的,怎么就你们家这野丫头成天招猫逗狗!” “莎莎不是野丫头!莎莎是我妹妹!” 赵音音拉了一把伊伊,看大侄女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把这事儿记在心里。 “这位大姐,”赵音音记不住李宏妈姓什么,索性也不称呼了,“小孩子打架,我们家莎莎可比你儿子还矮一头呢。再说,你儿子先偷吃了糖葫芦叫莎莎逮到,这才打起来的,你自己看看,李宏脸上还沾着糖呢!” 这会儿天黑了,可是家家都亮了灯,李宏脸上的糖渍叫灯光一照,亮晶晶的。 “……那也不能打人啊!谁家小姑娘这么粗鲁直接动手?” “是他先动手的!”伊伊站出来,“我问他手上的签子哪来的,他就推我,莎莎才推他的!” 赵音音也立刻跟上:“我们家伊伊最乖了,有她看着,莎莎绝对不会主动打架的。再说,你们家李宏比莎莎还高一个头呢,我们家可是小姑娘,这要是手上脸上落了疤怎么办?” 李宏妈没词了,她男人出来扫了一眼:“吵什么吵?” 他伸脚给了儿子一 脚:“饿死鬼投胎啊?几根糖葫芦你也偷,咱家买不起咋的?你爹不是升技术员了吗?我哪养了你这么个二椅子,叫小姑娘打哭了?” 踢了两脚,李宏爹问赵音音:“够不够?要不我再揍这小子一顿?” “我可没让你打孩子,你自己没耐心管教别往我身上推,”小孩子偷吃和打架都不是什么大事儿,赵音音虽然不喜欢李宏推他妈的行为,但也并不打算替别人家管孩子,“伊伊莎莎,咱们回家。” 顾不上再去周群芳那,赵音音领着伊伊莎莎回家,又检查了一下莎莎身上没什么青紫,这才沉下脸。 “以后不许打架,发现什么事情,回家跟叔叔婶婶说,”赵音音知道莎莎是三个孩子里最聪明的,直接跟她讲道理,“你这么一搞,咱们家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偷吃糖葫芦!我不打他,他下回还偷!” 莎莎很珍惜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还在原来的家的时候,这些好吃的从来都没有她的份。 赵音音去把外面剩下的糖葫芦都拿回来,自己没吃,把剩下的糖葫芦分了:“没事,婶婶下次把东西放好,就没人偷了。这次是婶婶没放好。” 她应该想到的,这个时代物资这么匮乏,放在外面说不定就有人惦记。 莎莎左右看看,四个人都有糖葫芦了,只有婶婶自己手里没有。 她跑到堂屋拿了个小碗,从每一串糖葫芦上弄下来一个,把小碗蓬到赵音音面前:“婶婶!大家平分!” “好,我们莎莎真聪明!” 赵音音摸了摸莎莎的头,想着小姑娘刚刚打了李宏还一脸满不在乎的劲儿,这真是个爱憎分明的小姑娘。 她也很喜欢莎莎,可是伊伊天天把妹妹看得这么紧、又因为一句野丫头就那么激动,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13、第十三章 一家子吃完糖葫芦,赵音音看着三个小孩把手脸都洗干净,问许云海:“李宏爹妈都叫啥?也是厂子里的吗?” “对,”许云海皱了皱眉,不太愿意提起这一家子,“李宏爹叫李向阳,以前算是我徒弟,我一出事儿,他就临时顶上去了。” 赵音音一听许云海这话,就自己把剩下的内容都补出来了。师徒关系,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叫的,一个徒弟半个儿。 俩人虽然年龄差距不大,有师徒这个名分,那就是长辈了。刚刚那一家子,可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 “那就是不认你这个师父了?”赵音音以前在宫里,太监收个徒弟或者义子可太多了,但哪个徒弟得势了也不敢这样,“也不怕别人唾沫星子淹了他!” “你看学校里的老师都叫人揪出去斗了,哪还有师徒这一说,破四旧啊,”许云海的亲爹就是大学老师,被一群自己的学生举报了,“我刚收下他就后悔了,这小子在家打媳妇真下狠手,往死里打。” “所以,他你生病了他一直不来看你,你也没什么表示?” 许云海也是生气的,但他当时更多的是心冷,等到从医院出来搬回院子,还有几个侄子侄女操心,也没顾上这个徒弟。现在回头一想,这个“徒弟”在知道自己的腿不行了之后,竟然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 “我当初收他做徒弟,也不是为了叫他报答的……” 赵音音打断他:“我从搬来这院子里,就觉得不对劲。你也算是这厂子里的功臣,不说叫他们都感激咱们,至少也得有点恭敬?除了齐大嫂之外,都没有人上门串门的,倒是你这个徒弟家里头挺热闹的。”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大家都看出来李向阳是小人,许云海是君子。得罪许云海没什么后果,谁也不想得罪李向阳,结果倒是都开始冷淡起许云海了。 “你是说,他们都觉得我好欺负,怕惹到李向阳,所以就都跟咱冷淡?” 许云海没从这边想过,他还以为是自己刚残废的时候太消沉,这才惹得大家都跟许家不来往。 “我本来觉着院子里大家都挺好的……” 赵音音道:“绝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地上撒一把钱,谁都会过去抢上一把。想让身边的人都是好人,那就得叫人看见钱旁边还放着把刀子,伸了手就得被剁手指头。” 宫里头带她的姑姑带了她三年,临出宫前给她留了句话:千万不能叫别人看见你的弱点。老虎受了伤也得把伤口舔干净,不然就有那豺狼闻着血腥味要来吃他的肉。 “这话也是赵……叔叔说的?”许云海本来还想说赵老狐狸,但那到底是赵音音的亲爹,“他倒确实没叫人欺负过。” “那照你这么说……我还是得把李向阳弄下去,”许云海又觉得有点怕得罪这人,“我之前有点不想得罪他,就怕这种小人狗急跳墙。” 赵音音嗤笑他:“这等小人,你现在就没得罪他了?一个天天在家打媳妇的男人,根子里就是个怂货,狗急跳墙了又能怎么样?小徐天天上李宏他们家唠嗑去,当初她故意撺掇周群芳来得罪我,不就是故意的?” 顺便也试探试探,她这个校长的闺女好不好惹。 “好,”许云海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这些事,并不代表他的脑子想不到这些,“我想想,这件事怎么做。” 赵音音笑道:“行,你想出来了就告诉我,我也出口气。” 许云海的轮椅靠着炕沿,赵音音一条腿耷在炕下,正挨着他的轮椅。坐得近,又刚谈论过这样的“小坏事”,就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小宝和莎莎都在炕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了,伊伊正在努力把莎莎塞进被窝里去。赵音音正做着针线活,低着头,白皙的脖颈就从棉袄里头露出一截,一缕黑发贴在上面蜿蜒着伸进了衣内。 许云海赶紧把目光别开,转动轮椅往后退了退:“我把小宝抱过去,你也早点睡。” “我抱,你那腿还伤着呢。” 赵音音身上的袄子已经是自己改过的,掐了腰,又给褐色的小袄下面接了一条粉边,一下子俏丽许多。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灯泡略微昏黄的光,给她脸上也带了一圈光晕。 她的长相本来就有些古典,鹅蛋脸樱桃口,眼角微微飞起一点。许云海突然想起来当初看红楼,说林妹妹一双似喜非喜 含情目。他初时不理解这说法,现在突然理解了。 第二天,许云海破天荒地出门了。 阳机二厂的家属院虽然逼仄,但是路修得还不错,这年头路上车又少,没那么多压坏的地方。赵音音要推他去,他没同意。 “咱家属院离厂子近,这一路都没什么车,不用担心的。家里头三个孩子呢,你在家歇着就行了。” 赵音音也去过厂子里,这一路确实很近,又没什么车,她走路也才走了五六分钟左右。 “那你路上注意点。” 许云海点点头,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几次,赵音音都领着小宝站在门口看他。 天气还挺冷的,他手上戴着赵音音缝的绵手闷子,一路往厂子里去。 这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纷纷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许哥!” “许技术员,我推你!” “没事没事,我自己能行。” 许云海赶紧推辞,却没成功,还是被人一路热情地送到了书记办公室。 “许哥,你几点走?我回头过来送你?” “不用了,”林书记听见了门口的声音,开门出来,“一会儿我叫人送他回去。” “林书记!” 林书记一直很欣赏许云海,虽然刚来的时候厂子里有人质疑过成分问题,但是这年轻人聪明、肯干,又有本科知识,解决了厂子里不少难题。 虽然成分有些问题,但是他就是觉得这小伙子是个好同志! 后来,事实果然证明了这一点——许云海奋不顾身地去扑救厂子里的数控机床。 他本来还盼着小许重新出来工作,可是腿坏了之后,这小子日渐消沉。他劝了几次都没用,总不能硬压着还要坐轮椅的人出来工作?那不成了周扒皮了? “小许啊,这还是你出事儿之后第一次来找我?怎么样,想通了?愿意出来做事情了?” “书记,您别开玩笑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工作?最多也就是去仓库看个大门,”许云海摇摇头,“我家里头还有仨孩子呢,怎么也得有个人看着。” 林书记也没指望这小子突然想开,按照他之前的情况,能出门就不错了。 他拎起保温瓶给许云海泡了杯茶:“说,是有什么困难了吗?只要厂子里能 解决,就绝对不会委屈你们这些功臣的。” 许云海双手接过茶杯:“书记您上次问过我,说我之前推动的那个攻关项目组谁能顶替我的位子,我想了想,就过来给您建议了。” “哦?”林书记坐到椅子上,“说来听听。” 许云海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说得很顺利。林书记一边听他说,一边点头:“这么说来,小李是领不起这个项目组的任务了?” 他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状似无意地问道:“小李是你的徒弟,我听说自打你动了手术,他就没去看过?” 许云海这件事上是有私心,但是行的却是阳谋。他那个徒弟人品不行,理论知识更不行:“小李平时在人情世故上确实不那么在意,不过张工王工他们也不太计较这些,平时有点小摩擦,笑笑也就过去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林书记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本身也不认识小李,更没有给个小技术员出头的打算。 “嗯,那就还是定小邹。小李这个年轻人,干活来是利索的,既然处事方法不太圆滑,就先去工会培养培养。” 工会算是坐办公室,不用下厂,可是也有坏处——比起工人和技术岗,每个月的粮本上少了八斤半粗粮和半斤保健油!而且,虽说是坐办公室,可是成天的活计可不少。 这消息用不了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家属院。大家都看见许云海出门了,也都听说是去找书记,再一联想李向阳这些天的作为,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齐大嫂跟张组长愤愤道:“要我说,这小许早就该去找一找了!手把手带的徒弟,住在一个院子,师父腿不好使了,别说嘘寒问暖了,连水都没给挑过一回!” “小许之前不是挺消沉的吗?怎么突然去找厂子里了?” 张组长也有点奇怪:“我之前还劝过他,不拿出点师父的样子,以后这李向阳还不得翻天。当时他挺无所谓的,怎么到现在就想得开了?” 齐大嫂抿嘴一乐:“这你有啥想不到的,你想想,那天跟李向阳戗戗起来的是谁?是小赵!谁娶小赵那么漂亮能干个媳妇不得放手心里疼?” 赵音音撺掇许云海去给李向阳上眼药,的的确确是为了这一家 子以后着想。叫大杂院里的人别看轻了许云海,就算是只能坐轮椅,这也是在厂子里头有发言权的人。 可是没曾想,整个大杂院里跟她关系好的,看见她都一副笑眯眯“我懂”的神态。 李巧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真看不出来,许云海成天闷在屋里头不出来,倒是个疼媳妇的主儿!还没怎么样呢,就急吼吼去告了李向阳一状,这要是碰了你一手指头,他不得找上门去啊?” 周群芳也有点羡慕,她男人对她不可谓是不好,但在这些小事上却不尽如人意了。她之前被小徐摆了一道,跟她男人说了一遍,才说了两句就听着鼾声震天。 她叹了口气,对赵音音道:“小许这也算是对得起你了,跟他好好过。” 赵音音赶紧拿话岔过去,回屋白了许云海一眼。 “行了,现在我可成了什么褒姒、陈圆圆似的人物了!” 都传成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14、第十四章 过了霜降,直到立冬,阳山市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才下起来。仿佛要把前面找补回来似的,一下就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天。 十一月十号这天,早上六点多钟就有人爬起来扫雪。 赵音音听着动静,赶紧披衣服出门,对着搬梯·子上房的小伙子道谢:“哎呀,可谢谢建军了!” 许云海跟张组长算是同事,赵音音也一直叫齐大嫂为嫂子,但是张组长家大儿子张建军其实也比赵音音小不了几天。赵音音也不好意思叫人家大侄子,只能直呼其名。 这大雪是夜里头两点多钟下起来的,房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不扫的话容易把屋顶压塌了。这会天才微微有点鱼肚白,有人打着手电给照亮。 “看着点,可别滑了!” 齐大嫂跟赵音音站在一起,看出来她的尴尬:“没事,各论各的!建军呐,我说你可不许再没那眼力见了,你叫赵姐就完事了。” 周群芳刚搬来的时候,这小伙子愣管人家叫周姨。搞得齐大嫂也跟着闹了个大红脸。 赵音音抿嘴乐,这辈分够乱的! “没事儿,就算叫姨也行,涨个辈分还不好吗?过年我给包红包!” 经过上次那事儿,她算是彻底融入这家属院里头了。有话题,能揶揄几句,这关系不就处上了吗? 院子里头这么折腾,也没谁家睡得着了。大家纷纷起床扫雪,就李向阳家最特殊,只扫自家门口窄窄一条路。 齐大嫂撇撇嘴:“这大好日子,懒得埋汰他!” “今天是啥日子呀?” 赵音音有点好奇,这不年不节的,算是啥好日子? 李巧干得热了,把棉手闷子脱下来,指了指她:“太不进步了,小赵!中央开会啊!你家小许头上还扣着帽子呢,你咋不关心呢?” 平常生活,赵音音还是能跟上的,但是要她一个刚穿过来半年的古人去关心这些,可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她这些日子也听大家说过,大家热切议论着那篇被誉为“东风第一枝”的报道,议论着之后人民日报上的各种交锋。邓同志最终能不能继续主持工作,是每个人都要议论上几句的话题。 经历过运动的老百姓,比任何人都迫切期盼着生活安定下来。 院子里头现在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家家户户都在学英语,再困难也要买个录音机,周群芳学的是《许国璋英语》,院子里的年轻人天天凑在一起听《英语九百句》。 不过,等到晚上,录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就都变成邓丽君了。 许家的录音机还是赵淮让秘书送来的,连磁带都准备了几份,贴心得很。有英语,有邓丽君,还有一盘肖邦。 “今天早上,李姐还说我不关心时事,”赵音音看着崭新的双卡录音机笑道,“这录音机一送过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了。” 她这个爹,见风使舵是一等一的擅长。 “这录音机收下,后面再看看。” 许云海一开始对赵淮这老狐狸排斥得不行,现在倒好一些了——毕竟是赵音音的亲爹。 “当然得收下,”赵音音可是记得呢,当初换成她出嫁,嫁妆里头的东西可是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什么收音机缝纫机,都不见了,“这才哪跟哪啊,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 她从李巧那学来一句话:糖衣吃下,炮弹打回去! 中央工作会议从十一月十日一直开到十二月十五日 ,全国上下的目光都聚焦在京市。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刊登着各种讲话,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许云海这时候倒是镇静下来了:“平反是肯定要平反的,等着就是了。” 大杂院里的风向,也悄悄地变化着,白天有人放邓丽君了,爱漂亮的小媳妇穿上红棉袄了,小郑敢把《德国古典哲学》这样的书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看了。 周群芳抄了舒婷的诗跟赵音音分享:“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她双眸闪着泪光,几乎是背诵下来全文:“……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像和你站在一起……” 她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声惊动了诗句最后的余韵似的,过了好久才说:“音音,你说,这样的爱情真的有吗?” 赵音音在心里悄声叹口气。 “或许会有,”她意有所指,“但是这些东西毕竟只是生活中 的少数,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柴米油盐。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私奔,最后不也只能当垆卖酒?” 周群芳低下头:“小赵,我知道……我知道。” 如果周群芳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赵音音绝不会这样泼她冷水。可是她已经嫁做人妇有两个孩子了,这年月离婚,除非是要划清界限或者有立场错误,否则是不行的。 周群芳展开那张纸:“不说这个,我倒要考考你,这上面认得几个字了?” 赵音音乐得她转移话题,对着那张纸辨认起来:“我如果爱你……” 这一个月多,她学了差不多二百个字,当然,大部分都是生活常用票据上的字。受她感染,家里头几个小孩也都跟着认识了阿拉伯数字和自己的名字。 “音音,其实你真的聪明,记忆力又好!就是耽误了……”周群芳跟着赵音音看了一遍,发现她竟没有认错一个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学英语?” “那你可饶了我,”赵音音笑道,“老祖宗的方块字我还没认全呢,就跟你学那弯弯绕绕的鸟语?等以后我把汉字认得差不多再说。” 她跟周群芳要了那张抄录了诗句的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来。 “走,也该去做饭了。” 赵音音进屋抓了几颗糖,塞在周群芳手里:“拿去给小雅小聪吃。” 小雅小聪是周群芳一双儿女的名字。 这些天,来了几批人看许云海,是他爷爷的老部下。平反的曙光来了,不少人都是拎着东西过来看他。 吃喝这些东西,许云海就收下,其他一律退回去。赵音音问过他,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到现在才出来有些虚伪? “不虚伪,换了我自己,恐怕也要明哲保身的,”许云海整理着这些礼物,“当年我爸的罪名可不轻,我能被保下来,已经要感恩了。” “但是,叫我有多热情,恐怕也做不出来,”许云海道,“我想好了,不回京市,物质补偿可以要些,别的就算了。” 他征求赵音音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看着许云海眉间的郁色,赵音音安抚他一句,“在这住着不是也挺好的,没必要一定要回京市。” 赵音音一边答复着,一边喜 滋滋地看着冻得梆硬的胖头鱼。 “什么补偿都抵不上这条鱼啊,”她不是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可是穿过来一个多月,再看这条大胖头鱼,口水都出来了,“你瞧瞧,这鱼多肥!” 家里头三个小孩也都围过来,伸出小手摸硬邦邦的大鱼,小宝身子还凑过去想闻。 “婶婶,这鱼咋吃啊?” 莎莎现在话越来越多了,赵音音也乐于看见孩子这样的转变,耐心回答她:“鱼头炖个豆腐,鱼身子咱就清炖!家里还剩点五花肉,再炖点粉条。” “那我抓紧找人过来起灶,”许云海看着这鱼也有些馋,他上次吃鱼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这大鱼,搁咱家那小锅可炖不下。” “行,这鱼先冻在外头。” 自从上次许云海发作了李向阳之后,这院子可安全多了。她放在外面冻着的食物再也没少过。 几个小孩依依不舍地出去摸大鱼,赵音音在屋里头看许云海若有所思,抬起个话头问他。 “今儿我听李姐说,咱前面那趟街,有一家孩子是抱错的。” “哦?” 许云海抬起头看赵音音:“然后呢?” “不知道啊,”赵音音手上拿着一条手帕缝扣眼,这是给小孩用的,有个扣眼扣在纽扣上就不怕丢,“你说,要是你,发现了不是亲生的,心里头怎么想呢?” 许云海把手里的报纸放下了,嘴角带着一丝笑:“当然是继续好好地养着,稚子何辜?要只是抱错了,两家父母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将来说不定就多一家亲戚走动。” “要不是抱错呢?” 许云海往窗外面看过去:“不管怎么样,侄女就是侄女。” 赵音音忍不住拿帕子丢过去:“你也瞧出来了?叫我这么担心!” 许云海叹口气:“伊伊那么紧张,人家叫莎莎一句野丫头她能直接哭出来,晚上抱着莎莎不放手……再想想,我那大嫂那么重男轻女,当初为啥想只把伊伊托给我,自己带着莎莎和小宝?” “可苦了你大侄女了,”赵音音叹口气,“这么大点儿小人,莎莎出生的时候她也才三岁,竟然能一直捂到现在。肯定心里头又害怕,又担心。” “先别说破了,我那个大嫂也联系不 上,我托人慢慢地打听着,等她自己愿意说了再说。” 那天半夜她听见伊伊哭叫,心里酸涩难当。小姑娘做了噩梦叫:“妈妈,不能把别人家的小妹妹打坏了!” 要不,她也不能这么小心翼翼地打听许云海的态度。她甚至想好了要是许云海不想要莎莎,她将来带着这孩子也没什么。 她跟许云海说了伊伊的梦话,许云海叹口气,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却跟赵音音道谢:“谢谢你惦记着这俩丫头,不过,你也应该对我有些信心才是。” “这可不是信心不信心的问题,原本就该慎重……”赵音音习惯性地准备分辩两句,看着许云海的目光,不知怎地脸上一红,“……行,下次我直接问你,不拐弯抹角。” 许云海大笑起来,赵音音心跳得有些慌,却突地想起来一件事:橡树和木棉,原是不能长在一起的。 15、第十五章 起灶是要看日子的,赵音音看了黄历,挑了二十七号。 帮忙垒灶的也是本厂的工人,死活不要工钱:“这么点儿活要啥钱?咱厂子那么贵的机床,都是许技术员领人保下来的,过来起个灶还要钱?” 不光是不要钱,他还领着赵音音去厂子里头弄了之前重建厂房拆下来的红砖:“别看这砖旧,那可比现在的新砖结实,都是好东西!弄点水泥就行了。” 买了水泥,砖头用小推车一路送回许家,对方脱了棉衣喝口水就开始和泥干活。旧的小灶拆了直接改成大的。 “我打听过了,工钱八毛,”赵音音对他讲,“一码是一码,机床那是厂子里的,也不是个人的。你这样以后还咋来往?” 刚刚又捡砖头又往回弄,这小伙子可没少用力气。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去烧水,准备沏茶待客。 家里头现在有点茶叶了,都是来看许云海的人送的。赵音音捏了点出来,泡了几杯茶摆上。 一个大院,串个门不过就是十来步路的功夫,院子里好几个媳妇过来看热闹。赵音音一人给端了一杯茶,招呼她们进屋看。 大灶要垒在堂屋里头,连着西厢房的炕,这大小伙子干起活来干脆利落,还建议赵音音:“嫂子有空可以找人砌个火墙,屋里头能暖和不少,拿这大灶做饭的时候就顺便烧了,也不费柴火。咱家孩子多,暖和点比啥都强。” 这小伙子说话带个咱家,透着点亲热劲,干活利索干净,和泥特别注意,还帮赵音音挪了大酸菜缸的位置——她自己可挪不动。 “行,你认不认识会砌火墙的人?” “我就能砌,但是砌火墙是个大工程,得改烟道的,得整一天。” 赵音音挺喜欢这小伙子,干净利索,问他姓啥,竟然还是个本家。姓赵,叫赵满仓。 “我也姓赵,八百年前都是一家,小赵你不用着急,慢慢整。我炖了酸菜,等会儿吃完再走。” 小伙子不要钱,赵音音做菜的时候把昨天的骨头汤都倒进去了,还切了肉片。这会儿酸菜味出来了,香得几个孩子都流口水。 “不吃了,嫂子,”赵满仓听名 字就是个农村出来的小伙子,笑得也憨,“闺女搁家等着呢!干完活我就赶紧回去,今天搁食堂买了大包子给她,萝卜虾皮的,香!” 赵音音看见那几个包子了,赵满仓揣在怀里热着,一进屋就问了她、放到炕上暖着了。 赵满仓干活也确实快,不光是把大灶垒得利利索索的,地上的灰土都给扫得干干净净的。听赵音音说西厢房的炕不太热,还找了根长竹竿,上面套了个麻袋,伸进去给烟道通了通,扫出不少灰。 赵音音给他钱,对方死活不收,她找了个小盆装了半盆酸菜,狠狠地在里面夹了几片肉。 “这你再不收可不行了!” 许云海也一直在一边看着:“小赵,钱不收就拿点菜,不然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小宝看着菜盆里面的几片肉,有点依依不舍,但是也没开口。 这些天下来,他明白了,只要听婶婶的话,就肯定能吃饱吃好。要是闹,就什么都没有。 赵满仓端着菜盆,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他家里头的闺女也挺久没吃过肉味儿了,他媳妇没了,自己一个人带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挺不容易的。 “谢谢嫂子,这盆我明儿就送回来。你啥时候去打锅?我跟你去,给你扛回来。” 赵音音没推脱,她自己确实扛不动一口大锅。刚刚看热闹的几个媳妇也觉着赵满仓干活实在是利索,有的还约他给自家改灶台。 她一路跟着赵满仓把人送出门口,都是一个厂子的,住得近。端着一盆菜回去也没多远,只是开门的时候差点撞到人。 来人一行三人,前头是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中年人,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一走一站都笔直笔直的。这些日子总有许云海爷爷的部下来看他,赵音音一眼就认出来,这一行人怕是当兵的。 她也不矫情,直接问:“请问,是来找许云海同志的吗?” 家属院门口的胡同窄得很,车子进不来,穿着羽绒服的中年人给赵满仓让开路。他身后的两人其中一个讲:“是,我们旅长是来看看许同志的。” 旅长? 赵音音不知道这个官职有多大,看着官威不小,可她也没当回事。当年她也见过李中堂,这首长再大还能大过他去? “我是许云海的爱人,”赵音音如今也学会了爱人这个词,虽然有些肉麻,“那快进来!您吃饭了吗?要不要在我们家顺便用个便饭?今天炖了一大锅酸菜,饭菜都够。” 王勇看着赵音音不卑不亢的样子,有点惊讶。他刚刚想拦着警卫员称呼自己为“旅长”,就是怕拘束着人。 可是这小媳妇看他的样子,居然一点畏缩都没有。 挺不错,他先前还想着,要是许云海的妻子是被人逼迫着娶的,少不得他要做个主。现在看起来,这小媳妇还挺不错的。 “好,那就吃一顿。” 赵音音在前面微微侧身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虽然是走在前面,可是却叫人一直看着她的脸。 王勇才进屋,就看见许云海正坐在轮椅上,侧着脸逗一个蹲在地上的胖孩子,脸上还带着笑。 看见这个笑,他就放心多了。 “小海。” 许云海转头看见王勇,有点吃惊:“小王叔!” 王勇当年是他爷爷的警卫员,被他爷爷推荐去前线,因为作战勇猛一升再升。他父亲死后,他能被调动到阳机二厂,这位王叔叔在里面做了不少努力。 虽然叫叔叔,但是其实对方刚四十出头,叫声哥也可以的。只是王勇做警卫员的时候,称呼许云海的父母哥嫂,这才这么叫了。 “我现在才来看你,你不怪我?” 王勇说话也直接,赵音音端了椅子过来请他坐下,又请他的警卫员也坐下。 “小王叔,你这话就说笑了,你是长辈我是晚辈,应该我去看你的。要不是你,我哪能被调到阳机二厂来?哪里就缺我这么个半瓶醋的技术员了?只不过我现在出行不方便……” 许云海是真心实意的,那个时候,人也都变了鬼,只要不落井下石就都算得上是好人。 王勇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说那些运动不运动之类的话,开始扯些家常。 “这几个孩子都是小山家的?” 赵音音领着几个孩子过来,教着叫爷爷,王勇一个个看过去。他提前准备好了见面礼,给三个孩子每人送了一支钢笔。 “谢谢爷爷!” 这段时间,几个小孩在礼貌上都有了不小的进步,三个小孩都乖乖地说了谢谢爷 爷。 王勇叹了口气:“老大和老三的眼睛长得都跟小山像,这个小的叫许怀山?” 许云海点了点头,忍不住跟王勇怀念了几句他大哥,他家算得上是家破人亡,他想找个人聊聊自己哥哥也很难了。 “你嫂子改嫁了?改嫁到哪了?” 许云海道:“不知道,听说她娘家也没什么人了,这三个孩子都送过来之后,她一宿都没留,转身就走了。” “你好好教养也就是了,都是亲侄子亲侄女,你这个亲叔叔带着比跟妈改嫁了要强。” 两个人聊了几句,他又开始关心许云海的腿:“你这个腿,还有没有好的希望?” “股骨头粉碎性骨折,长不好了,”许云海苦笑,“大夫说,国外现在有能更换股骨头的技术,用瓷做一个换上去,能解决我这个问题。但是现在……” 出国做手术,在这个年代,几乎是难以想象的。尤其是在前几年海外关系还能作为一个罪名的时候。 王勇沉默了一下:“但凡有机会,那就得争取一下!你看着现在就放开不少了,以后但凡有机会,肯定还是要做的。你放心,只要是有机会,我肯定给你促成这件事。钱的方面也不要担心。” 许云海也想过这些,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盼望着国家早日上正轨,技术能够引进国内医院,这是最方便的。出国的希望渺茫,出国就医就更难了。 “六月份邓同志讲话说要成千上万地往出派留学生,医生也得派?说不定再过几年,咱们国家也引进这技术了,我这腿就有希望了。” “肯定要引进!”王勇知道些内幕,“马上他就要访美,到时候经济文化各个方面都要引进的,过去耽误的那十年,要好好弥补啊。” 赵音音在一边听着,这才知道,原来许云海的腿还是有治好的希望的。 她有些高兴,又赶紧炒了个酱香鸡蛋,张罗着吃饭:“王叔叔,来一起吃?” 王勇点了头,他的两个警卫员也跟着上了桌。许家的椅子不够坐,赵音音又赶紧去齐大嫂家借了三把椅子。 16、第十六章 米饭不够,幸好还有早上蒸的发糕,许家的饭桌这还是第一次坐满。王勇本来是想随便吃点,可是坐在桌边,闻着酸香和肉香混合的味道,肚子竟然有点饿。 这不是今年第一次吃酸菜,几个小孩都熟练地拿公勺去舀酸菜汤泡饭,这酸菜是骨头汤炖的。汤鲜美之余,还带着一点开胃的酸,冬天泡饭吃别提多美了。 王勇观察了几眼,忍不住开口:“赵音音同志很能干啊,饭菜也做得不错。” 赵音音毫不意外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给几个小孩夹了几筷子鸡蛋:“辛苦谈不上,这菜香是因为骨头汤炖的,就是可惜,现在吃口肉太难了。” 王勇夹了一筷子酱香鸡蛋进口,这鸡蛋炒得很嫩,放了点大酱有酱香却不咸,很合他的口味。 两个警卫员也都吃得不少,桌子上气氛融洽得很,许云海父母双亡,爷爷也去世多年。王勇看着许云海,忍不住还是开口。 “小海有没有考虑,再出来工作?” 许云海叹口气:“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工作。去管仓库吗?” 王勇微微拿筷子点了点他:“你这个思想要不得!怎么,做技术工作就是为国家奉献,管仓库就不是?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这点觉悟都没有?” “可是我这样子,”许云海叹口气,“我这腿完全走不了路,只能坐在轮椅上。出去工作还拖累别人,还不如在家里。” “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如果是你的同事坐轮椅,顺手帮一把,你会觉得别人拖累吗?你啊,就是自尊心太高。” 赵音音也觉得许云海有这个问题,可她的立场说就不合适,倒是王勇这样的长辈说出来更方便些。她坐的位置正对着院门,一抬头,又看见有人进了大杂院,赶紧放下饭碗。 “我出去有点事。” 王勇点了点头,赵音音这才出门。 外面进门的那个,就是原身的亲爹! 她推门出去,趁着赵淮还没走近,快步过去拦住他。 这个亲爹强压着她嫁过来,她反抗不了,也觉得现在过得或许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给这个亲爹当往上爬的跳板。 “爸,你咋来了?” 赵淮看着这个自己印象中傻乎乎的女儿,听妻子说女儿现在脑子清醒多了,他也只是隐约有点印象。 “我过来看看你。” 赵老狐狸风度极佳,不知道他真面目的,多半要把他当成是翩翩君子。 “屋里是不是王首长来了?”赵淮习惯性地想打听情况,横竖这闺女是个傻子,索性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就问,“他跟许云海说什么呢?” 这老狐狸,果然是闻着味儿就来了! 赵音音装傻:“爸,你来看我,问他干啥?” 赵淮皱起眉头,这要是在家里,他多半就要开始训斥这个女儿了。 他朝着屋子里头张望,从外面看不见许云海和王勇两个人,只能看见几个吃着饭的毛孩子。 他上门本来就有些莽撞,还是得打听清楚屋子里头在做什么,这才好决定进不进去。 “你怎么出来了?” 赵音音装傻道:“他们不知道在屋里头说啥,叫我出来透透气。” 叫她出来透透气?那说不定是说什么机密的事情,这个时候进去,恐怕是要惹得那位旅长不高兴的。 赵淮有点烦躁,赵音音面上装傻,心里头觉得这“亲爹”是真的完全不拿自己闺女当女儿了。女婿跟人吃饭说话,闺女被撵出来透气,正常人都会关心关心自己女儿? 赵淮可一点关心赵音音的心情都没有,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接下来要怎么跟那位王旅长搭上线。 他掏出一根烟,点着猛抽了两口,看着赵音音,跟她打听:“王旅长带了几个警卫员过来?来多久了?” 赵音音当下正把自己装成傻子,老老实实说道:“他刚来,才进屋没多久,啥叫警卫员?” 赵淮有点不耐烦:“就是他带着的年轻小兵,跟他身后的。” 赵音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他带了一个年轻的,还有一个长得挺老的,不知道是不是警卫员。” 赵淮没当回事,这年头生活条件普遍不好,当兵的风吹雨淋,叫风吹多了皮肤黑,长相老相是挺正常的。 赵音音不想让赵淮现在进去,特地说王旅长刚过来,这老狐狸怕是会等一会儿。 果然,赵淮用力抽了一口烟,一口几乎让那根 大前门烧掉三分之一,这才说道:“行,那我在门口等一会儿。过一会儿你先进去帮我看看,看看里面说什么样了,我方不方便进去。” 他可不能遭了里面那位首长的嫌!人家刚上门,他就进门,这叫恶客。等过上一会儿他再进去,又是光明正大拿着东西来看女儿女婿的,就谁也挑不出错来了。 赵音音老老实实地装鹌鹑,力求让这位“亲爹”别看出什么异常。她两只手抓在一起,眼观鼻鼻观口,后背微微驼起来,平时那股子气质和气势顿时就都消失了。 赵淮一边抽烟,一边瞥了一眼她,倒突然有点庆幸当初二女儿逃婚了。 这大女儿长得好看,但是傻里傻气的,嫁给许云海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横竖许云海现在也是个废物,也就是能搭着认识认识人,本身没什么用处了。赵芸芸虽然逃了一次婚,但是脑子清楚长得也不差,以后要是有什么合适的,还能拿来再联姻一次。 赵淮一口气把手上的烟抽得只剩个烟屁股,扔在地上,狠狠碾了几下。吩咐赵音音:“去,音音你进去看看,里面说啥样了。” 赵音音故意装傻:“我怕里面那个人,看着挺年轻的,可是板着脸老吓人。“ 赵淮只知道这位旅长妻族也颇有实力,擢升颇快,却没见过人。听见赵音音这句话说对方长得年轻,心里有点数了,他不耐烦地撵赵音音。 “叫你进去就进去!里面要是说完了,你就出来告诉我。你怕什么,这不是你家吗?” “哦。爸,那我进去看看,要是说完了就出来看你。” 赵音音故作老实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屋给赵淮挖坑。 几个小孩已经吃完下桌了,大人们也吃得差不多,桌上两个菜都吃得精光。看见赵音音进来,王勇还夸了她一句:“小赵这手艺不错,做的菜好吃。” 赵音音笑了笑,开始往下撤碗筷的时候,“不小心”给王旅长的羽绒服上沾了点酸菜汤。 “不好意思,王叔,你脱下来,我去给你洗洗,放炕上一下就晾干!” 赵音音说话的时候两只手搓着,带出一点担惊受怕地看着王勇。王勇在心里想,看来之前这侄媳妇八成是不知道旅长是什么军衔, 才那么淡定的。 他有意拒绝,可是这一行来就是安抚许云海的,拒绝倒怕多想。 许云海也在一边帮着描补:“王叔,你先穿一下我的军大衣,这屋里头冷。” 吃完了饭,王勇也确实想出去方便一下,不穿棉衣是不成的。赵音音找了一件许云海的军大衣给他,听见王勇问起茅厕位置,心里头暗喜。 “外头东西多,我出去给你指一指在哪。” 王勇穿上了许云海的旧军大衣,他个子不够高,咋一看过去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旅长了。 赵音音引着他走出门,才出门就看见赵淮不耐烦地凑过来,她赶紧冲着里面点点头:“说完了。” 赵淮着急挤进去,完全没注意到门口这穿着破旧军大衣的中年人,还以为是赵音音口中的老相警卫员,挤过去赶紧对方挡着路还“诶呀”了一声。 赵音音瞧着王勇被赵淮碰得往旁边踉跄一下,心里头放下心来。她扶了一把王勇:“王叔,茅厕在这边。” 王勇往屋里看了一眼,就听见刚刚挤了一下自己进去的人,冲着他坐在椅子上的警卫员叫了一句:“王旅长!您记得我吗?” 第17章 第十七章 王勇是警卫员出身, 平时并不是特别严肃,反而是个喜欢开玩笑的性格。 看到这里,他索性站在这不走了, 跟赵音音一起往屋里张望。 警卫员有点紧张地转过身来,正看见王勇在外面挤眉弄眼。小警卫员弄得还挺紧张的, 他今天没穿制服, 穿的是一件质量比较好的棉衣, 看起来也像模像样的。 他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 “我是阳山专科的校长赵淮,曾经在一次会议上跟您见过一面。不过,您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毕竟, 像我这样安享和平岁月的民众比比皆是,可是像您这样的忠勇兼备的军人,那可实在是太少了。” 如果不是搞错了对象,赵淮的语气简直可以说是热情又不失矜持、斯文又不失亲切。 赵淮老狐狸保养得不错,笑起来露出八颗牙, 脸上褶子不多, 和坐着的“王旅长”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以免对方需要仰起头看到站着的自己。 他一向是自矜于自己的风度的,也确实很多人吃这套, 可是今天, 这个王旅长却好像不太感冒。 他说出这段开场白之后, 一般人或多或少都会客气一点。可是这位“王旅长”, 却只是勉强说了两个字:“哪里。” 甚至连握手都没有! ——为了有风度又不失简朴,赵老狐狸今天只穿了一件夹棉大衣。看起来朴素,又不会太窝囊。不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脑子也有点僵,失去了平时的判断力。 不然,他肯定能看出来,坐在椅子上的“王旅长”其实紧张得鼻尖都冒汗了! 另外一名警卫员闷头喝水,赵淮的好女婿也佯装整理衣服,把纽扣解开扣上弄了一遍又一遍。 赵淮心里头有点发急,这王旅长有点过分了? 他好歹也是个专科学校的校长,虽然向上再迈一步进市委很难,但是现在的身份也不至于让一个旅长这么不放在眼里? 可他赵老狐狸是谁啊,能屈能伸!为了改善形象让二儿子娶了个红小将做儿媳,儿媳天天在饭桌上叫他同志他都能甘之如饴。 “今天能碰见您可真是巧了,”他把口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不?家里头难得炖了点汤,我爱人最是心疼这大闺女,特地叫我亲自送过来,也给几个孩子尝尝。” 他坐在椅子上,改走另一个路线:“这儿女啊,都是债!” 赵淮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院子里的赵音音:“音音啊,别在外面站太久,别冻着,快尝尝你妈的手艺,她可好久没煲汤了。那位小同志也是,来喝碗汤!” 饶是赵音音前世在宫廷里混了那么久,说真的,也没见过赵老狐狸这么伸缩自如的。 她有点庆幸,这要是没把这位王勇王旅长弄出来,赵淮这攻势肯定就搭上这条线了! 别说赵音音,王勇也被这一场唱作俱佳的戏给震到了。 他交情特别好的一个同级大校曾经跟他说过,他们这些老粗军官,就得在战场上争功劳。不打仗了,那就得把嘴闭得紧紧地,玩心眼子可玩不过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他还不信,这就见识到了! 大家都不怎么说话,赵淮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这么一会儿都换了两套路线了,自忖也没说错话啊? 他又看自己的好女婿:“小许啊,怎么见我也不吭声?你说,是不是欺负音音不好意思说话了?要是那样,我这个当老丈人的可不答应!” 许云海实在是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然后“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两个警卫员脸憋得通红,王勇连茅厕都不去了,又走进屋里来。 刚刚要不是这赵淮硬挤他一下连看都不看,他就真的以为这个赵淮就是这样的形象了! 这么会说话的知识分子,又是许云海的岳父,小赵看起来也是跟许云海好好过日子的。以后这人找上门来求自己帮忙,他能不帮吗? 他笑了两声,又觉得有点逃过一劫的意思。 “赵校长,”王旅长走过去,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不好意思,刚刚没来得及说话,您认错啦!我才是王旅长。” 赵老狐狸长得相貌不错,风度彬彬,可是王旅长却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条眼镜蛇。这样的人,他以后绝对要敬而远之! 不过,他这话一说出来,赵淮也立刻明白刚刚到底为什么这样了。 他站起来先看了一眼赵音音,这才道:“我说呢,刚刚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心里头全是一句话‘床头捉刀人,乃真英雄也’。” 就算是刚刚看见了这个赵老狐狸是什么人,王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赵淮真是太会说了。 《三国演义》中,曹操貌丑请人代替自己见使者,自己在床头持刀而立。使者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赵淮这句话,是用曹操做比,他这个旅长怎么抵抗得了这样的称赞?就算是没文化,哪个没听过评书《三国演义》? “哦?”王勇心中警惕,“刚刚赵校长可是看都没看我一眼,‘诶呀’一声就过去了啊。” 赵淮这次可终于编不下去了。 哪怕刚刚是起了冲突,他都有信心把冲突场面圆过来,可是刚刚是自己丢了个大丑——这可是官场大忌。 王勇笑呵呵地抓起还没清洗的羽绒服:“天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翁婿相谈了。” 赵音音出门送了送王旅长,回到屋里,发现赵淮正坐在椅子上盯着她。 “我没看出来,原来那个傻闺女如今倒是比我还精明了?” 赵音音脸上带着笑,笑吟吟地看过去:“爸,要不怎么有句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好,好,好,”赵老狐狸连说了三个好,脸色居然又恢复成了刚进屋时候的模样,“这汤还热着,趁热喝了。我的好闺女,爸爸下次再来看你。” 赵淮也走了,许云海“啧啧”两声:“你爹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了。” 赵音音笑道:“没事,他这样才要放心呢。笑话已经出了,得罪你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倒真是个……”许云海一时间说不上怎么形容这老狐狸,“也算是真小人了。” 赵音音把许云海带过来的包袱解开,看见里面是个塑料的圆筒,她研究了一下才打开,果然是一桶火腿清汤。 “这个保温饭盒不错,可得二十块钱呢。” 赵音音没见过这个,不过,听着名字也知道具体用途了,怪不得这火腿汤还热着。 “正好,今天我估摸着大家都没怎么吃饱,”今天一下子多了三口人吃饭,还都是成年男人,肯定比平时吃得要少些,“伊伊莎莎小宝,出来喝汤了!” 许云海喝了一口道:“这汤怎么一股子国营饭店的味儿。” 自打穿过来,赵音音还没下过饭店,不过她前世好东西没少吃,尝了一口也品道:“这火候太急了,肯定不是自家小火慢炖出来的。” 只有三个小孩儿既没下过饭店,也没多活一世,喜滋滋喝汤,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 不过,还这叫俩人猜着了,这汤还真是赵老狐狸从国营饭店买的。保温桶都是今天才拆的标签,新着呢。 从许家出来,赵淮走出胡同上了车,吩咐司机一路开回家。 赵家在阳山机械冶金专科学校的院内,虽然是专科,却是部属高校,少有的恢复高考第一年分数线就不低的学校。整个省内的机械人才,基本上都是从这所学校输出的。 到了家,赵淮亲切地问候了司机两句,留他喝一碗热茶。 “赵校长,您快进去,我没事儿!”司机感激涕零地,“我就不进去了,您也注意身体。” 赵淮又寒暄了几句,这才转身进了小别墅。 虽然对外亲切,但是在家的时候,赵淮却是说一不二的。他一进门,原本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赵芸芸,立刻坐了起来。 “没个正经样子,”赵淮看她坐直,把夹棉大衣脱下来丢到赵芸芸身上,“当初就应该把你嫁过去!” “爸爸!”赵芸芸把大衣挂好,生气又不敢、带着一点撒娇的腔调抱怨,“反正姐姐也是个傻子,她嫁过去不是正好吗?” “傻子?”赵淮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十个你加起来都没她聪明!” 赵夫人从楼上下来了:“哎哟,这是哪来的火气?” “都是你惯的!要不是她逃婚,我能把音音嫁到那个地方去?今天何止是不顺利,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别跟我发脾气,”赵夫人不吃他这一套,“你还能丢脸?墙头草、随风倒,吹不倒的赵大佬。谁不知道你赵淮长袖善舞,叫你那个残废女婿为难了,你跟芸芸发什么脾气!” “你这当妈的,得一碗水端平才行,”赵淮坐在沙发上,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生气,“以后多给那边送点东西,明天把音音嫁妆里的收音机和缝纫机都送过去。” “爸!那是我的嫁妆!” 赵芸芸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当初那可是给她准备的嫁妆,收音机是上海的,缝纫机是蝴蝶的,都是最好的牌子! “凭什么给那个傻子啊?她还嫁了个残废……” 赵淮看了自己这个真傻的二女儿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要是跟你姐姐一样傻,别说陪嫁个收音机了,电视机都行。可惜她是假傻,你倒是个真傻。“ “爸爸!” 赵芸芸眼泪都下来了,转身往二楼跑。赵淮看着她的身影,面无表情。 要不是这个闺女逃婚,他怎么会失去这么聪明一颗棋子!就赵音音这个脑子,如果好好培养,什么样的人家嫁不进去?嫁进去什么样的人家不能如鱼得水?比他的两个儿子都成器! 赵芸芸气鼓鼓地回房间去了,咬牙切齿地把门用力摔上。 她那个傻子姐姐从小就不讨人喜欢,别人说话都听不懂,害她和妈丢脸。后来好不容易把她送到乡下姑姥家了,结果不知道怎么,竟然突然就不傻了。 本来,有这么个姐姐能替她嫁到许家去,她还挺高兴的。可是爸爸今天这是发什么疯?她哪里就比不上她那个傻姐姐了? 不过,这个家里就是赵淮的一言堂。不管赵芸芸怎么反抗,第二天,她的上海牌收音机和蝴蝶牌缝纫机,还是被送到赵音音那去了。 收音机搬到了西厢房,赵音音有点试探地把插头插好,拧开了这台闪着金属光泽的收音机。 “……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于离开我……”① 这时候的电台,经常会把老电影的配音剪辑在一起播放。赵音音迷上了这台收音机:她穿越之前,老太后那才有一台留声机,她现在的生活,可比皇上还好了! 全家一起听了个节目尾巴,然后又听了和节目气质极不搭的《国际歌》。这时候的电台广播节目,开头都是《东方红》,结尾都是《国际歌》。 几个小孩嚷嚷着还要听,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调着波段。 许云海对赵音音道:“我这岳父还真是……一言难尽。” 他原本以为,经过昨天那么一段,恐怕以后就可以跟赵淮这老狐狸彻底断了来往。可不曾想,那边居然就客气起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呢,”赵音音一向会对付这中人,要打得对方怕了才行,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对方利用一下,“不过,只要他以后不会用你的名义去搭上王旅长这条线,也就够了。” 对赵淮这样的真小人,叫他怕叫他重视,总比叫他轻视的好。瞧他之前见都不见自己、就把她嫁过来的举动,这人的血怕是比毒蛇还要凉。 “而且,本来这些就是应该给我的嫁妆,不要白不要!” 大致看了看收音机的尺寸,赵音音又喜滋滋去看缝纫机。 她不会用这东西,可是光听名字,光看着这缝纫机的针尖也知道,这东西大致是做什么的。 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带她的姑姑爱俏又要强,叫这些小宫女整日整夜没完没了地给她改衣裳。今天这件衣服镶三道边,明天那双鞋拆了重新绣。要是有这东西,那可就不用遭罪了! 她小心翼翼地踩了一脚缝纫机下面的踏板,针头一下子就扎了下去,吓得赵音音往后跳了一步。 “小心点!” 许云海怕她摔了或者扎了自己的手,指点她道:“李巧家里头有缝纫机,你找她教你怎么缝,有这东西缝衣服可快了。” “只可惜家里头没什么布,”赵音音叹口气,几个孩子的布票棉花票都领回来了,可是也没有多少,“回头还是得打听打听,去哪能买些布或者衣裳。” 她想到什么,又笑起来:“早知道,昨天我应该在我那好爹面前提一提这件事的,他家包不齐有不少多的。” 许云海面露厌恶,虽然赵淮送来不少东西,可是这人的人品却实在叫人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不用他的,我回头打听打听,看看去哪能买些,哪怕价格高一点也行。” “不光是布,最好还能弄点吃的,”赵音音算着日子,“一月末过年,现在可就得开始准备了。” 她正要列清单,突然听见外面有人问:“音音,音音呐?我问一下,许云海家里,是不是这儿啊?” 乡下的姑姥姥来了! 这才是她穿越过来之后,对她最真最好的人呢!赵音音喜滋滋站起来,突然想起来,贴着许云海叮嘱他:“咱俩那协议,在我姑姥姥面前可不许露馅!” 第18章 第十八章 赵音音的姑姥姥姓钱, 叫钱松芝,是赵音音姥爷的亲妹妹。钱松芝男人没得早,儿子孙子都不在身边, 把赵音音当亲外孙女看的。 老太太头上带了个小帽,手上还拎着个蛇皮袋, 看见赵音音出来先骂她:“告诉你多少回了!戴个帽子再出门, 瞅你聪明了没几天, 咋还傻回去了!” 赵音音小时候总头疼,当时的她还是个傻子,亲妈都没发现,还是钱老太太细心发现了。天天给她揉, 冬天夏天都怕她冻着, 给她缝了好几顶帽子。 “姑姥,我这不就进屋了吗?”她接过钱老太太手里头的蛇皮袋,要扶她进屋,“你拿这老些东西干啥啊,城里都有。” “城里有啥?吃颗葱都得上街买, 咋的, 进城两天金贵了, 还吃不惯你姑姥种的大葱了?” 钱松芝不是那种慈爱的老太太,二十几岁就当了寡妇, 不够泼辣哪能把几个儿子都拉扯大?不得叫人欺负死。 “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嘛。” 赵音音赶紧领老太太进屋, 喊几个小孩过来认人:“快来, 这是姑太姥!” 钱松芝知道赵音音嫁的人家有好几个侄子侄女, 她倒是挺稀罕小孩,从兜里掏了几张毛票,一人给了一毛钱, 还使劲儿捏了捏小宝的胖脸蛋。 许云海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叫几个小孩道谢:“快谢谢姑太姥!” 之前从王旅长手里收到的钢笔,可比不上这一毛钱来得稀罕。家属院胡同出去拐两道弯就是小卖部,家属院的孩子们可没有一个去光顾过。 伊伊拿着一毛钱,有点不自在,她伸手把一毛钱递给赵音音:“婶婶,给你。” 以前在家里领到压岁钱,妈妈都要收上去的。 “给她干啥,自个留着花!” 莎莎干脆利落地把钱揣兜里了,伊伊和小宝都看赵音音,赵音音乐了:“我还贪你们这一毛钱?赶紧揣兜里,想花的话就叫伊伊领着,去小卖部买点啥。” “我不花了……”伊伊有点惴惴地,“我攒着。” 莎莎却想花钱:“我要花,我想去小卖部!” 小宝也捏着一毛钱,没说话,看着伊伊。他现在已经学聪明了,不管啥事儿,只要跟着姐姐走,就不会挨婶婶说,叔叔也会露出欣慰的表情夸他两句。 伊伊看着弟弟妹妹的眼神,捏着手里的一毛钱,又看向婶婶。赵音音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去,你领着弟弟妹妹去趟小卖部,这是姑太姥给的钱,就是给你们花的。” 莎莎高高兴兴地拽着伊伊出去了,小宝在后面紧紧跟着,许云海赶紧过来跟老太太道谢:“让姑姥破费了。” 钱老太太看许云海的眼神有点挑剔,要不是当初赵淮嫁女儿的手脚太快,她非得过来把他挠个满脸花不可!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个走不了道的男人图个啥? “音音也嫁过来俩月了?咋连身新衣裳都没做?”她一眼就看出来,赵音音穿的还是之前的旧衣裳呢,“你工资上交不?” 赵音音赶紧拦着钱老太太:“上交,钱都搁我这呢。做不做新衣裳的,这不主要是没票嘛。” 钱老太太叹口气:“人家都说城里吃商品粮好,叫我看,有啥好的?动弹动弹,哪不是钱?” 她瞥了一眼有点紧张的许云海,又轻飘飘问了一句:“再过几天就是音音的生辰了,你有啥打算没有?” 赵音音过生日? 许云海更紧张了,他压根就不知道赵音音的生日! 钱老太太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压根没打算。她要说什么,赵音音赶紧拿话拦着:“姑姥,你咋来的?坐驴车?” 钱老太太心疼侄孙女,把话收了,打算私下里点点赵音音。嫁人那就得当家才行,男人不管咋行? “坐的王大麻子家的驴车,一直给我送到街口,后天过来接我,”她又敲打许云海,“孙女婿,我住两□□不行?” 许云海感觉到老太太隐隐约约一点敌意,赶紧说:“姑姥你住多久都行。” 赵音音也怕说多了再说漏了——她跟许云海毕竟不是真夫妻,干脆赶他去看书:“你去继续看,我跟我姑姥说会儿话。” 这会儿仨小孩都出去了,也方便。 许云海推着轮椅出去了,钱老太太眼睛盯着他背影看,掏出旱烟袋,划了火柴点上。老太太烟瘾大,吸一口再吐出去的烟都看不见色。 “音音呐,你告诉姑姥,你俩是不是都没洞房?” 赵音音刚沏上茶,听着钱老太太这么一问,好悬没把手上的茶杯摔了。 “姑姥!你说啥呢!” “我说啥,”钱老太太拿烟袋锅子指赵音音,“你还当你是大姑娘呢啊?这都嫁了人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姑爷子一看就干不了活,那活不都堆你身上了?有工资有啥用啊……” 老太太一把薅她过去坐在炕沿上,凑过去跟赵音音说话:“你告诉我句实话,姑爷子这腿,到底是怎么个不行法?那儿……行不行啊?” 赵音音人活两世,这还是第一次进行这么露骨的对话,她脸红了不敢说话,把钱老太太急的。 “咋的?他不光腿坏了,下边也站不起来?” 许云海不是诚心偷听,他进屋了,又想着把堂屋的灶里再凑一把火,叫西厢房的炕更热一点。才把柴火凑进去,就听见钱老太太这一声。 “没有!没有——”赵音音脸烫得能煎鸡蛋,“他就是大腿的关节坏了,以后做手术还能好。” “唉,”钱老太太叹口气,“那还能好点,天下没有比你那个畜生爹更不是物的了,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你也是个傻子,赵芸芸能逃婚,你干啥不逃?你是□□不如她利索,还是脑子不如她?” “逃婚也就只能逃几天,”赵音音给钱老太太说,“我妈跟我妹妹就是想躲几天叫我顶上罢了,粮票得拿两本开,出去住店得拿介绍信,没有我妈帮她,芸芸能逃婚?” 钱老太太叹口气:“你妈那心眼子啊,都歪到天边去了。” 她又问赵音音:“你跟我说实话,这小子对你咋样?” 赵音音觉着,许云海对自己还真是挺好的,赶紧跟钱老太太解释:“对我挺好的,家里头有多少钱多少票,我心里头都有数。他虽然只能坐轮椅,但是平时也干活,择个菜洗个碗啥的。” “能动手干活是挺好的,要是这腿没事儿就好了……”钱老太太说了两句又发愁,“但是那事儿可不行啊,不生个娃,你以后咋整?他腿不行,要不你试试搁上边儿?” 赵音音又脸红,给钱老太太急的:“你都嫁人了你还羞啥,这是大事儿!不然你要他干啥!” 钱老太太拽着她的手:“你听见没?你试试!就算是这男人现在腿不行不方便,不生娃可不行!你现在岁数小,抓紧生了,不遭罪。” 赵音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多亏几个孩子回来了,莎莎一眼就看见赵音音被钱老太太拽着,还满脸通红。 她冲过去,一把抓住婶婶的手,扭头带着点敌意看钱老太太:“你干啥拽我婶儿!” 钱老太太乐了:“行啊,你还有个小卫兵。” 赵音音赶紧改话题,她可不想听钱老太太继续教她什么上边不上边的话了。 “我们莎莎可厉害了,”她观察了几天了,整个大院的小孩都怕许莎莎,简直是闻风丧胆,“整个大院,就属咱们莎莎厉害,是不?” “哎哟,还是个女大王,”钱老太太自己就厉害,最喜欢厉害小孩儿,她把烟熄了,一把拎了莎莎坐上炕沿,“没事,我跟你们婶婶说话呢,她不好意思了!” 莎莎观察了一下,两边确实没什么事儿,婶婶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看起来不像是生气。 她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好的,那你们继续说。” 赵音音捏她一把:“行,你批准了我们就继续唠。你们去小卖部买啥了?” 几个小孩都把买的东西给大人看,小宝买了果丹皮,五分钱一根买了两根。莎莎买了猪油糖,已经吃没了,只剩下一个糖纸给赵音音看。 伊伊拿着一毛钱买了一毛钱的瓜子,小小一个纸包,放在炕沿看着赵音音:“婶婶,姑太姥,吃瓜子。” 钱老太太看着这孩子也发愁,给了一毛钱,别人都买糖吃,就她买了一包瓜子回来。 这么大的小孩儿,不知道谦让不是个大事,这年头连大人都馋,像莎莎那样才是正常孩子呢。伊伊这样已经不是懂事了,而是心事太重。 她把伊伊拽过去,抱在怀里头搂着,从头到腰一遍遍摩挲后背:“哎哟,这重孙女可太懂事了,谢谢你给太姥买毛嗑。” 赵音音对伊伊也好,但是她到底是个没生过孩子没带过孩子的,都是凭见闻罢了。可宫里头带孩子,亲妈都不抱孩子,顶缺的就是人情味。 伊伊的亲妈也没这么抱过她! 老太太的怀里头有点烟臭味儿,还有一股子桂花头油的味道,大手有点干瘪,可是伊伊却觉着又温暖又亲热。 姑太姥还抱着她坐在怀里,一个一个给她磕瓜子仁吃!说话一口一个“咱们伊伊”,亲亲热热地管她叫“宝贝丫蛋儿”。 小宝有点嫉妒,也凑过去坐在炕沿上,想蹭个瓜子仁吃。伊伊却满不在乎地跑出去找叔叔。 “叔,你咋不过去唠嗑呢。我姑太姥说话可有意思了,她管我姐叫鸭蛋,为啥不叫鸡蛋呢?” “不是鸭蛋,是这边的方言,丫蛋蛋。” 许云海给侄女解释着,可是想起钱老太太,就想起钱老太太刚刚说的话,他又有点脸红,赶紧把脸转过去。 莎莎认真地皱着眉头转过去,继续盯着叔叔的脸。 “叔,你咋也脸通红?刚刚我回来的时候,婶婶也脸通红。” 许云海用力咳嗽了两声:“你快去玩你的,盯着我干啥。” 莎莎撇撇嘴,赶紧跑了。刚刚她过来的时候可看见了,小宝嘴里叫姑太姥塞了个瓜子仁,她也想吃别人给剥好的! 许云海深吸了两口气,他总躲在这屋里也不好,摸了摸脸总算是不热了,一想到刚刚钱老太太的话,又立刻发烫起来。 他不光听见了钱老太太问他行不行,还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句搁上边…… 许云海越发觉得脸热,身上也燥热。他怕到了钱老太太面前表现得不自然,又想起刚刚钱老太太问他的话,索性去堂屋洗土豆刮皮。 赵音音看着时间,差不多该做饭了。她把几个孩子都撵上炕陪着钱老太太,自己挽了袖子准备做饭,一出来就看见许云海在刮土豆。 “明天把鱼炖了,今儿不赶趟了。” 大胖头鱼虽然收拾好了,可是在外头冻得硬邦邦的,家里头也没有香料的,得明天买完了一起炖。 “家里不还有点肉吗,都做了,省得老太太担心你。” 许云海看出来钱老太太其实挺不满意这桩婚事的,不过他也理解——谁家长辈见着姑娘嫁个残废能满意? “你别往心里去,”刚刚钱老太太可没给许云海好脸色,“咱俩这不都是暂时的,老太太后儿就走了,以后也不能常来常往的,你忍忍。” “没有,我没事,”许云海倒不觉得钱老太太哪里不对,相反地,他还挺喜欢这位直爽的老太太,“还有啥活儿没,我干干。” “我自己就行了!” 晚上赵音音做了一个炒土豆片,放了猪油,又拿酸菜炒了粉条,闷了大米饭。叫钱老太太看看她平时吃饭啥样,也好放下心来。 家里头三个孩子都很喜欢姑太姥,尤其是伊伊,她平时吃饭安安静静的,这次大着胆子给姑太姥夹了好几次菜。 钱老太太当面笑得开心又夸她,事后寻了赵音音偷偷说话:“这小丫头咋一副叫人吓着的样儿?这可不行!在家里头这样没啥事,将来嫁人了,这小胆子不得叫人欺负死!” “我知道,我寻思着先慢慢看,多叫她管管事儿,不就好了吗?” 赵音音也是个童年缺失的孩子,八九岁就进了宫,她看见身边的胆小姐妹们,都是慢慢地升了职位这才胆子大起来的。对着伊伊,她也是这么琢磨的,叫她能当家,还有啥怕的? 钱老太太怼了她一下:“你想的这都是啥?你小时候像个小兔子似的动不动就吓着,我让你练胆了吗?等将来嫁了人,伺候公婆伺候男人,还有小叔子小姑子,还得伺候孩子。搁家时候你不宠宠这闺女,以后她还有啥盼头?” 赵音音心里头记下来:“我知道了,那我以后好好心疼心疼她。” 不过,听着钱老太太这话,她忍不住问:“那不嫁人呢……或者离了,就自个过?” “我可不就这么过的?”钱老太太叹口气,“一个女人呐,难得很!我跟你说,不到万不得已,别走那一步!” 她刚刚查看过屋里头的被褥垛子,看出来赵音音睡在西厢房。 “晚上我领着仨孩子睡西屋,你去跟姑爷睡一堆儿,”看着赵音音要说话,钱老太太在她腰间痒痒肉掐了一把,顿时把她的话掐回去了,“结了婚还分房睡,你给人当保姆啊?你得生孩子!趁着我身子板还利索,好给你带,不然这四个孩子你咋整?” 第19章 第十九章 赵音音恨不得跟老太太直接说, 自己跟许云海是协议婚姻。 但是想都知道,这个六十多岁的姑姥,哪里能接受这么个解释? “你还寻思啥呢?”钱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 趁着许云海出去到外面透气,亲自抱起赵音音的被褥卷送到东厢房去, “你瞅瞅, 这大红被面多好看啊!” 红绸被面上用金银线绣的龙凤呈祥, 在灯光下面看起来一闪一闪的。 钱老太太伸手指戳了一指头低头的赵音音:“都是小媳妇了,别害羞!你试试!” 她叹口气:“实在不行,姑姥也不逼你,大不了将来看看能不能离婚, 姑姥给你找个地里干活一上午不抬头的。” 赵音音虽然还在脸红, 可是听见她姑姥这句,忍不住好奇问一句:“为啥要找个一上午不抬头的?老实吗?” 钱老太太简直对这个结婚俩月还单纯的侄孙女无语了:“腰好啊!” 许云海进门的时间没有更寸的了,他知道不少农村妇女说话都口没遮拦,可没想到这老太太小嗑一套一套的。 钱老太太看见许云海进来,倒没啥不好意思的。这也算是给俩人之间戳破一层窗户纸不是? “我说, 姑爷子, 你可得好好对音音!” 这个“对”, 在这个时候可就带点别样的意思了。钱老太太出门了,留下一对假鸳鸯对着红脸。 赵音音觉得许云海是受了自家拖累, 尴尬了一会儿, 快步走过去把门先给闩上。 “我这姑姥说话就这样……你, 你就当没听着!” 许云海想只嗯两声就过去, 可是偏生……这钱老太太说的话,让他不由得想分辨一下。 “我就是腿不好使……别的地方没啥大毛病。” 赵音音听见他这话,初时没反应过来, 等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的腰也好! 她想笑一笑,把这桩事情揭过去,偏生张了张嘴还没笑出声音,窘得伸手抓着枕巾。 许云海说出这话,也稍有点后悔。两个人可是有协议的,万一赵音音觉着他太轻浮可怎么办? 可是……一个男人,当面叫老太太怀疑行不行,这实在是有点伤自尊。 他看赵音音只是羞窘,并没有生气,心下有点安慰,又有点热火。 “那啥,就这么凑合一宿,反正老太太不是后儿就走吗?” 赵音音借着这句话也“嗯”了一声,又笑他:“你还是读书人呢,后儿走,那是住一宿吗?得住两宿呢。” 许云海有点尴尬,一抬头看见炕上两床大红绸面的被褥,枕头都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脸越发红了。 赵音音倒是好些了,走过去整理被褥,把两床被褥往两边挪挪:“我……我睡炕头,你睡炕梢?” 幸好这炕大,这么一挪动,中间还能隔着一个人的地方。 家里头的炕刚被赵满仓帮着通好,炕梢也不凉,炕头反而容易睡得人烙得慌。许云海腿脚不方便,她怕这人半夜热了不好挪动。 “行,”许云海看着赵音音脸红得不行,心道,自己一个男人总不好叫她安慰,“没事,你别担心,我半夜睡觉老实得很。” 赵音音倒是不怕这个,当初她之所以放心同意嫁过来,倒有一半是因为许云海腿脚不方便,真有点啥事,她既打得过又跑得过。 “成,我去洗漱,你洗漱完了?” 平时两个人相处其实还可以,赵音音虽然是穿过来的,可是也不是那讲究男女大方的。 可是这会儿,两人共处密闭一室内,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赵音音从许云海身边路过的时候,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发烫起来。 她想起来前几天听许云海自己说的,只要能做手术他的腿就没问题的话,又想起来刚刚钱老太太说的“腰好”。 为啥要腰好呢?赵音音突然想到前世不小心瞥到过的春宫图,登时脸红到脖子根,快步走出屋去,一口气到了屋檐底下。 元旦刚过,这天气可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阳山市多风,晚上的寒风吹过来,很快就叫她脸上的热度退下去了。 赵音音深吸一口气,她好歹都活了两辈子了,这么点事儿还难得倒她不成? 从外面回来,她去西厢房看一眼,几个孩子都洗漱过上床躺下了,钱老太太盘腿坐炕上,给他们讲自己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故事。 老太太也不会什么童话,倒是评书听了一肚子,正搁那讲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呢! 杨家将是钱老太太最喜欢的评书,可能是因为故事主角叫她觉得亲切。赵音音笑了笑,没打断一老三小,自个儿洗漱去了。 她洗漱完,开了门,看见许云海已经上炕进了被窝。这人平时没这么早,怕是为了叫她不尴尬? “你在炕上再看会儿书?还是这就睡觉?要是再看看书,我就先不关灯。” “不看了,早些睡觉,”许云海的尴尬也过去了,俩人毕竟也已经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了,“老人都醒得早,明天早点起来。你姑姥来了,早上买两个包子?” 国营饭店有牛肉包子卖,只是贵,又要粮票,一般人都舍不得吃。至于早点摊,在这个节骨眼上可没人敢弄,搞不好就因为投机倒把进去了。 “行,那就多买几个,大家都解解馋。” 赵音音也不跟他客气,协议上两个人是雇主跟保姆的关系,可是这些日子过下来,哪里能撕掳那么清楚? 她拉了灯绳,关了灯,这才脱衣服上炕。 进来之前,赵音音就想好了,今天只脱个棉袄,里面还有线衣和内衣,棉裤索性就穿着睡。这样也不尴尬。 许云海听着她窸窸窣窣地脱衣服的声音,平生第一次跟女人靠这么近。 他又觉着脸热,又怕自己呼吸显得粗重,叫赵音音听见,努力地半憋着气,轻声呼吸。 过一会儿,才听见赵音音爬上炕的声音。她的手脚那样轻,哪怕是看不见人影只能听见声音,也能想象到她灵巧的身姿。 赵音音钻进被窝里,被窝里暖和得不行,她舒服得长出一口气,又反应过来许云海就在旁边。 “睡。” “嗯,睡。” 赵音音睡得快,她在宫里头睡习惯了,甭管什么时候、甭管白天遭了姑姑多少骂,晚上睡觉必是睡得极好。不然怎么捱得过一整天的活计? 许云海这一宿睡得倒是不安稳,梦又多又乱,一会儿梦见自己的腿再也好不起来,一会儿梦见他妈。早上天刚亮他就醒了,一眼看过去,赵音音的睡姿依稀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她侧着身,双腿微微蜷缩起来,一只手臂老老实实地贴在身侧,另一只手长长地伸出去,露在被子外头。 许云海有心把她那只手塞进去,屋里头还是挺冷的,只有炕上热。可是又觉得自己太唐突,在那发了一会儿呆,一眼就看见赵音音圆润的耳珠。 他想起来这女人对耳钳子的执着,心里倒是理解了,这样小巧饱满的耳垂,原该戴点什么金玉宝石的。 怕吵醒赵音音,许云海下炕的动作比平时更慢。他的两个大腿关节使不上劲儿,基本上只能靠手臂撑起身体往抗下挪,炕梢墙壁上装了把手,他扶着慢慢往炕下蹭。 “你这人,怎地不说一声?” 赵音音也习惯了早起,一醒来就看见许云海屏住呼吸慢慢动作,赶紧爬起来想扶他一把。许云海转脸看她,不料正看见她起来时候露出腰间一抹白。 他赶紧低头,说点别的。 “你睡觉还挺老实的。” “都是……习惯了,”早上刚起来,赵音音一放松,险些说出来都是叫姑姑们打的,赶紧改口,“你睡觉也挺老实的。我睡得轻,你要是打呼噜我肯定能醒。” 许云海笑道:“你姑姥倒是打得呼噜。” “抽烟嘛,”赵音音也知道,回头问问几个小孩儿晚上睡得好不好,“她年岁大了,你别见怪,横竖也不是常住的。” “没事儿没事儿,”许云海对着这老太太也觉得亲切,虽然老太太刚开始对他态度不好,可这却更显得对方心疼赵音音,“你有这么个姑姥挺好的。” “可不是!要不,光看着我爹我妈那样子,可多憋屈!” 赵音音扶着许云海下炕坐上轮椅,又去开了门下了锁。本来静谧的房间,因着她进进出出的动作,一下子有人气流动了一样。 许云海在这小院子也住了几年,可是赵音音来之前、来之后,竟然不像是同一座院子。明明格局家具都没大变化,可是这屋子里就像是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叫人住着安心舒缓。 可能,这意味就是家。 想到这,许云海心里一动,又重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不管有什么想法,他总要确定了自己的腿能动弹了才行。不能拖累别人。 想到这,他不禁又想起来昨天钱老太太说的话……嗯,腿能动弹了就行,他的腰可是向来很好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ul class=tent_ul> 一到七点半, 赵音音就赶紧出门去国营商店买香料。 做肉之类的,没香料勉强也能凑合凑合。这时候的猪肉香,不加香料也不怕什么。做鱼可就不行了。 她买了花椒大料桂皮, 还买了一盒十三香。叫赵音音有点惊喜的是,这东西竟然不要票, 直接花钱买就行了。 “这东西要什么票?”售货员瞥了她一眼,“国家的计划经济是为了让更多的老百姓填饱肚子, 你能生吃大料是怎么的?” 这年头的售货员态度普遍蛮横,大多数人都敢怒不敢言。这年头猪肉佬比普通公务员还受欢迎,不就是因为物资紧缺、售货员的权利被凸显么? 赵音音有点想还嘴,叫身后的陌生大嫂一把拦住了。 大嫂刚刚买完调料,拉着她走了几步路,苦口婆心道:“不跟她计较这个劲儿,国营商店买东西都不让挑的。这次你叫她记住了, 下次给你挑坏的你怎么办?” 赵音音还有点生气, 不过人家是好心, 她先道了谢, 这才离开国营商店往家里赶。 为了炖这条鱼, 不光是买调料, 赵音音还早留了块猪五花。先用猪五花翻炒出油,然后把鱼段稍微煎煎,下调料爆香, 这才加提前用猪骨鱼头炖过的汤。 做菜途中,几个小孩都出来盯着, 赵音音把炒干的猪油渣捞出来一人一块蘸酱吃了。 “香不香?” “香!” 伊伊破天荒地捧着小碗看婶婶:“婶婶,再给我一块,我去拿给姑太姥吃!” “好, 给你块大的!” 姑太姥这么受小孩欢迎,赵音音倒是想到了。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位老太太,她这还是多活一辈子、见识多呢! 伊伊接过装好了猪油渣的小碗,颠颠地往屋里跑过去。赵音音把鱼入锅,好奇地跟着去看了一眼,正看见老太太心肝肉地夸伊伊,还跟她贴脸。 小姑娘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可是简直像被摸顺毛了的猫,眼睛都亮了! 赵音音把这个记下来,这才回去专心做鱼了。 现在家里头灶台多,大灶炖着胖头鱼,小锅正好拿来炒菜蒸饭。等灶台鱼炖好上桌,醋溜白菜片和土豆丝也都一起上桌了。 “做这么多菜,不过了?” 钱老太太嘴上不饶人,赵音音知道她这是怕自己把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她。 “姑姥,你放心,这鱼还有呢。你放心吃!” 她特地多炖些,不然估计就像昨天一样,带点肉的都叫老太太夹给孩子吃了。 三个孩子都争着坐在姑太姥身边,个隔辈亲这话可不是白说的!更何况,这几个孩子之前也没享受过爷爷奶奶的宠爱。 小宝和莎莎抢先坐在钱老太太旁边,伊伊去帮婶婶盛饭,回来得晚了。她一向懂事,准备默默坐在怕你版,偏钱老太太就受不了孩子这样。 “哟,快来,姑太姥抱你吃饭!” 过完年伊伊就八岁了,赵音音哪敢让六十多岁老太太抱她?她佯怒:“姑太姥来了,都不稀罕婶婶了?” 伊伊赶紧搬着凳子坐在婶婶旁边:“婶婶,我可稀罕你了!” 她伸脸过去跟伊伊贴了贴鼻尖:“我大侄女跟我最好了!” 伊伊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伸手就给她夹了块鱼,赵音音先谢过她,这才在心里头感叹。她果然还是没有实际带孩子的经验,光靠在宫里头看过的经验是不行的。 以后还得对几个孩子亲热点。 钱老太太也不是一昧地宠孩子,莎莎吃饭挑食,她还故意伸筷子跟她抢几回菜,逗得莎莎也去抢姑太姥夹的醋溜白菜。 小宝现在吃饭不抢菜了,可是却越吃越慢,姑太姥跟他抢了一块鱼骨头,嘴上嗦得滋滋作响,逗得小宝一碗饭吃得跟莎莎一样快。 她也没忽略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孙女,搁饭桌上夸她做饭好吃,摆盘漂亮。 “也不知道咋回事,咱都是那地里刨食的老农民,咋就养出来这么个体面又漂亮的闺女!姑爷子,我跟你说,音音还搁农村的时候,全村就属咱家最干净!连喝个茶,都有讲究。” 吃完饭,赵音音去刷碗,感觉到姑姥走到她身后看她,忍不住道:“还是姑姥你会带孩子,你看几个小孩叫你逗得多开心。” “我都带了多少个孩子了,咋的,这么大岁数白长了?” 钱老太□□慰她:“你自个还是个大宝贝呢,哪会带小孩!我们家音音已经很能干了,瞅瞅这屋,多干净!” 空气沉默了一下,赵音音忍不住有点心跳:老太太肯定能看出来昨天她跟许云海没那个啥! 她忍不住道:“姑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为我好,不过过个一两年许云海能做手术了,他腿就好了……” 钱松芝叹了口气:“你啊,自打这脑袋清楚了,一天天的主意可老大了。姑姥也管不了你。明年呐,我得多种几根垄了。再养几个小鸡子。” “为啥啊?” “人是苦虫、不干不行,”钱老太太语气还是那样,内容却有些低落,“这人呐一老了,就不能闲,一闲着没事儿干老得就快。照你这么说,你生孩子咋的不得几年后了?我不多种点地,到时候带孩子哪还带得动?” 赵音音转头过去嗔怪她:“姑姥,你咋光想着带孩子!那时候不是说带孙子带得够够的吗?现在我也不用你带了,你等我回头攒点钱,领你上深圳玩去,去看我大舅二舅去!你可闲不住,到时候陪我好好玩!” 等她跟许云海这协议婚姻结束,她估摸着自己手里能有几个钱。大舅二舅都没空回来,她领姑姥去看他们去! “行,行,”钱老太太不是那种孩子给了钱也不舍得花的长辈,不想扫赵音音的兴,“那姑姥就等着了。” 又住了一天,第三天早上,钱老太太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三个小孩都依依不舍地一路跟着赵音音送她,一个大人仨小孩一直把钱老太太送上驴车,老太太坐着驴车走了挺远,回头还能看着人影。 赵音音偷摸给老太太兜里头塞了五十块钱,她自己也才从许云海这拿了俩月的工钱,再多没有了。 她有点舍不得地看着姑姥慢慢走远,突然感觉伊伊的小手拉了拉她。 伊伊的小手总是滚热,莎莎的小手总是冰凉,她低头顺着那滚热的小手看了一眼,伊伊似乎是有话跟她说。 她赶紧低头下去听:“婶婶,姑太姥说她过完年还来!你别担心!” 莎莎也大声嚷:“我也给姑太姥兜里揣东西了!” 她的糖吃完了,把自己珍惜了很久的漂亮小石头给姑太姥揣兜里了。 “好,咱回家!” 载着姑太姥的驴车已经拐弯走了,赵音音一手拽一个小姑娘,小宝也拽着伊伊的衣襟,一串回了家属院。 明天就是元旦,家属院里也开始热闹了。大龄文艺青年小郑可算是要娶媳妇了,他妈胡雪芳憋足了劲,要在院子里头争个第一。 这年头,家具都是请木匠来打的。还要争奇斗艳地,打个什么新款式。中式家具老早就不流行了,流行的都是什么“捷克式”、“罗马式”,能弄到一套新式样的家具图纸是个顶顶有面子的事情。 请木匠来家里头干活,工钱得给,还得管一顿中午饭。这顿饭还不能跟主人家吃的一样,得单独给开小灶。 吃得好,木匠才好好干活。一样的活计,用心干和不用心那可差太多了。 整个家属院的人都出来围观木匠干活,有点羡慕地指指点点。 “捷克式!好看,你瞅瞅那个桌腿的弧度。” “她这图纸不知道能不能借我……” 李巧有点羡慕,齐大嫂撇嘴笑话她:“你儿子才小学,咋就惦记上打家具了?我跟你说,这事儿可不能提前整,不然到时候家具都不时兴了,儿媳妇心里头可不舒服。” “再说了,人家费老大劲找的图纸,那不得捂溜严?” 胡雪芳还真把这图纸捂溜严,除了第一天在家属院里备料,后边木匠干活都在屋里头,连个声儿都听不见。只有每天中午开饭的时候,能听见她的大嗓门飘在整个家属院上空。 “吃饺子嘞!中午吃饺子!” 这可给人羡慕坏了! 这年月,这得什么家庭才能顿顿吃饺子呐? 整个家属院的孩子都馋得不行,赵音音有心给小孩儿们包顿饺子,可是家里头都是棒子面,唯一一点白面都上次做面条了,上哪儿包饺子去? 莎莎馋得不行,跑去问木匠:“叔,你们吃的啥馅饺子啊?” 木匠脸上没什么被招待了的喜庆,冲着那屋里头努努嘴:“大白菜馅儿的,一兜白菜馅儿的荞麦皮饺子,见过没有?” 莎莎没见过,她摇了摇头,跑回家问婶婶:“婶婶,老郑家包的是白菜馅儿荞麦皮饺子,咱家做不做?” 赵音音笑得不行,许云海也乐了。谁家包饺子光包白菜馅儿?大白菜最没味儿了!没白面还包荞麦皮,荞麦皮那都是一兜肉驴肉饺子,怕白面实在太腻,这才拿荞麦皮吸吸油水。 大白菜馅儿你吸什么油水? 赵音音又想起来点事儿,跑出去到老郑家煤棚偷偷看了看他们家的白菜垛,回来给许云海比划:“胡雪芳真的绝了!他们家大白菜好多颗都只剩个菜心儿,她不会是光拿白菜帮子给人家包饺子?这都不如吃个土豆炖白菜了!” 这事儿哪里包得住,很快整个院子都知道了。不过,胡雪芳丝毫不以为忤,整个院子里可就她儿子结婚打了套齐全的“捷克式”! 大家去她家里头欣赏新打的家具,许云海偷偷看赵音音脸色,一时间竟然看不出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俩人结婚的时候太仓促,别说家具了,连个首饰都没有。自打突然开窍,许云海就开始慢慢地做准备了。 他先下乡又进了牛棚,后来到厂子里天天就是钻研技术,从来没有相关的经验。胡雪芳闹出这么大个笑话,他才知道,这年头的体面婚礼是需要这么一套漂亮家具的。 他偷偷地把几个木匠的联系方式都记下来了,又托了人帮忙打听家具图纸,越稀少的越好。今天看过赵音音的反应,他还得告诉人家,不要“捷克式”。 看过了家具,赵音音推着许云海往回走,突然窜过来个半大小子,险些撞着人。 “音音,你先回去。” 赵音音好奇地看了一眼这半大小子,回屋去了。许云海深吸一口气,小声问他:“你打听着没?” 为了一毛钱帮许云海跑腿的小子装腔作势地一个军礼:“报告,都打听完了!” 许云海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要放到他手心里,又收回来了:“你先说。” 半大小子手放下来了,神神秘秘地小声道:“说是能打!我把你画的图给他了,他说你那个银的什么夹子够了,三天就能打出来!” 许云海这才放下心来,把一毛钱给了半大小子,叮嘱他保密,这才转动轮椅进了屋。 第20章 第二十章 <ul class=tent_ul> 一到七点半, 赵音音就赶紧出门去国营商店买香料。 做肉之类的,没香料勉强也能凑合凑合。这时候的猪肉香,不加香料也不怕什么。做鱼可就不行了。 她买了花椒大料桂皮, 还买了一盒十三香。叫赵音音有点惊喜的是,这东西竟然不要票, 直接花钱买就行了。 “这东西要什么票?”售货员瞥了她一眼,“国家的计划经济是为了让更多的老百姓填饱肚子, 你能生吃大料是怎么的?” 这年头的售货员态度普遍蛮横,大多数人都敢怒不敢言。这年头猪肉佬比普通公务员还受欢迎,不就是因为物资紧缺、售货员的权利被凸显么? 赵音音有点想还嘴,叫身后的陌生大嫂一把拦住了。 大嫂刚刚买完调料,拉着她走了几步路,苦口婆心道:“不跟她计较这个劲儿,国营商店买东西都不让挑的。这次你叫她记住了, 下次给你挑坏的你怎么办?” 赵音音还有点生气, 不过人家是好心, 她先道了谢, 这才离开国营商店往家里赶。 为了炖这条鱼, 不光是买调料, 赵音音还早留了块猪五花。先用猪五花翻炒出油,然后把鱼段稍微煎煎,下调料爆香, 这才加提前用猪骨鱼头炖过的汤。 做菜途中,几个小孩都出来盯着, 赵音音把炒干的猪油渣捞出来一人一块蘸酱吃了。 “香不香?” “香!” 伊伊破天荒地捧着小碗看婶婶:“婶婶,再给我一块,我去拿给姑太姥吃!” “好, 给你块大的!” 姑太姥这么受小孩欢迎,赵音音倒是想到了。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位老太太,她这还是多活一辈子、见识多呢! 伊伊接过装好了猪油渣的小碗,颠颠地往屋里跑过去。赵音音把鱼入锅,好奇地跟着去看了一眼,正看见老太太心肝肉地夸伊伊,还跟她贴脸。 小姑娘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可是简直像被摸顺毛了的猫,眼睛都亮了! 赵音音把这个记下来,这才回去专心做鱼了。 现在家里头灶台多,大灶炖着胖头鱼,小锅正好拿来炒菜蒸饭。等灶台鱼炖好上桌,醋溜白菜片和土豆丝也都一起上桌了。 “做这么多菜,不过了?” 钱老太太嘴上不饶人,赵音音知道她这是怕自己把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她。 “姑姥,你放心,这鱼还有呢。你放心吃!” 她特地多炖些,不然估计就像昨天一样,带点肉的都叫老太太夹给孩子吃了。 三个孩子都争着坐在姑太姥身边,个隔辈亲这话可不是白说的!更何况,这几个孩子之前也没享受过爷爷奶奶的宠爱。 小宝和莎莎抢先坐在钱老太太旁边,伊伊去帮婶婶盛饭,回来得晚了。她一向懂事,准备默默坐在怕你版,偏钱老太太就受不了孩子这样。 “哟,快来,姑太姥抱你吃饭!” 过完年伊伊就八岁了,赵音音哪敢让六十多岁老太太抱她?她佯怒:“姑太姥来了,都不稀罕婶婶了?” 伊伊赶紧搬着凳子坐在婶婶旁边:“婶婶,我可稀罕你了!” 她伸脸过去跟伊伊贴了贴鼻尖:“我大侄女跟我最好了!” 伊伊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伸手就给她夹了块鱼,赵音音先谢过她,这才在心里头感叹。她果然还是没有实际带孩子的经验,光靠在宫里头看过的经验是不行的。 以后还得对几个孩子亲热点。 钱老太太也不是一昧地宠孩子,莎莎吃饭挑食,她还故意伸筷子跟她抢几回菜,逗得莎莎也去抢姑太姥夹的醋溜白菜。 小宝现在吃饭不抢菜了,可是却越吃越慢,姑太姥跟他抢了一块鱼骨头,嘴上嗦得滋滋作响,逗得小宝一碗饭吃得跟莎莎一样快。 她也没忽略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孙女,搁饭桌上夸她做饭好吃,摆盘漂亮。 “也不知道咋回事,咱都是那地里刨食的老农民,咋就养出来这么个体面又漂亮的闺女!姑爷子,我跟你说,音音还搁农村的时候,全村就属咱家最干净!连喝个茶,都有讲究。” 吃完饭,赵音音去刷碗,感觉到姑姥走到她身后看她,忍不住道:“还是姑姥你会带孩子,你看几个小孩叫你逗得多开心。” “我都带了多少个孩子了,咋的,这么大岁数白长了?” 钱老太□□慰她:“你自个还是个大宝贝呢,哪会带小孩!我们家音音已经很能干了,瞅瞅这屋,多干净!” 空气沉默了一下,赵音音忍不住有点心跳:老太太肯定能看出来昨天她跟许云海没那个啥! 她忍不住道:“姑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为我好,不过过个一两年许云海能做手术了,他腿就好了……” 钱松芝叹了口气:“你啊,自打这脑袋清楚了,一天天的主意可老大了。姑姥也管不了你。明年呐,我得多种几根垄了。再养几个小鸡子。” “为啥啊?” “人是苦虫、不干不行,”钱老太太语气还是那样,内容却有些低落,“这人呐一老了,就不能闲,一闲着没事儿干老得就快。照你这么说,你生孩子咋的不得几年后了?我不多种点地,到时候带孩子哪还带得动?” 赵音音转头过去嗔怪她:“姑姥,你咋光想着带孩子!那时候不是说带孙子带得够够的吗?现在我也不用你带了,你等我回头攒点钱,领你上深圳玩去,去看我大舅二舅去!你可闲不住,到时候陪我好好玩!” 等她跟许云海这协议婚姻结束,她估摸着自己手里能有几个钱。大舅二舅都没空回来,她领姑姥去看他们去! “行,行,”钱老太太不是那种孩子给了钱也不舍得花的长辈,不想扫赵音音的兴,“那姑姥就等着了。” 又住了一天,第三天早上,钱老太太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三个小孩都依依不舍地一路跟着赵音音送她,一个大人仨小孩一直把钱老太太送上驴车,老太太坐着驴车走了挺远,回头还能看着人影。 赵音音偷摸给老太太兜里头塞了五十块钱,她自己也才从许云海这拿了俩月的工钱,再多没有了。 她有点舍不得地看着姑姥慢慢走远,突然感觉伊伊的小手拉了拉她。 伊伊的小手总是滚热,莎莎的小手总是冰凉,她低头顺着那滚热的小手看了一眼,伊伊似乎是有话跟她说。 她赶紧低头下去听:“婶婶,姑太姥说她过完年还来!你别担心!” 莎莎也大声嚷:“我也给姑太姥兜里揣东西了!” 她的糖吃完了,把自己珍惜了很久的漂亮小石头给姑太姥揣兜里了。 “好,咱回家!” 载着姑太姥的驴车已经拐弯走了,赵音音一手拽一个小姑娘,小宝也拽着伊伊的衣襟,一串回了家属院。 明天就是元旦,家属院里也开始热闹了。大龄文艺青年小郑可算是要娶媳妇了,他妈胡雪芳憋足了劲,要在院子里头争个第一。 这年头,家具都是请木匠来打的。还要争奇斗艳地,打个什么新款式。中式家具老早就不流行了,流行的都是什么“捷克式”、“罗马式”,能弄到一套新式样的家具图纸是个顶顶有面子的事情。 请木匠来家里头干活,工钱得给,还得管一顿中午饭。这顿饭还不能跟主人家吃的一样,得单独给开小灶。 吃得好,木匠才好好干活。一样的活计,用心干和不用心那可差太多了。 整个家属院的人都出来围观木匠干活,有点羡慕地指指点点。 “捷克式!好看,你瞅瞅那个桌腿的弧度。” “她这图纸不知道能不能借我……” 李巧有点羡慕,齐大嫂撇嘴笑话她:“你儿子才小学,咋就惦记上打家具了?我跟你说,这事儿可不能提前整,不然到时候家具都不时兴了,儿媳妇心里头可不舒服。” “再说了,人家费老大劲找的图纸,那不得捂溜严?” 胡雪芳还真把这图纸捂溜严,除了第一天在家属院里备料,后边木匠干活都在屋里头,连个声儿都听不见。只有每天中午开饭的时候,能听见她的大嗓门飘在整个家属院上空。 “吃饺子嘞!中午吃饺子!” 这可给人羡慕坏了! 这年月,这得什么家庭才能顿顿吃饺子呐? 整个家属院的孩子都馋得不行,赵音音有心给小孩儿们包顿饺子,可是家里头都是棒子面,唯一一点白面都上次做面条了,上哪儿包饺子去? 莎莎馋得不行,跑去问木匠:“叔,你们吃的啥馅饺子啊?” 木匠脸上没什么被招待了的喜庆,冲着那屋里头努努嘴:“大白菜馅儿的,一兜白菜馅儿的荞麦皮饺子,见过没有?” 莎莎没见过,她摇了摇头,跑回家问婶婶:“婶婶,老郑家包的是白菜馅儿荞麦皮饺子,咱家做不做?” 赵音音笑得不行,许云海也乐了。谁家包饺子光包白菜馅儿?大白菜最没味儿了!没白面还包荞麦皮,荞麦皮那都是一兜肉驴肉饺子,怕白面实在太腻,这才拿荞麦皮吸吸油水。 大白菜馅儿你吸什么油水? 赵音音又想起来点事儿,跑出去到老郑家煤棚偷偷看了看他们家的白菜垛,回来给许云海比划:“胡雪芳真的绝了!他们家大白菜好多颗都只剩个菜心儿,她不会是光拿白菜帮子给人家包饺子?这都不如吃个土豆炖白菜了!” 这事儿哪里包得住,很快整个院子都知道了。不过,胡雪芳丝毫不以为忤,整个院子里可就她儿子结婚打了套齐全的“捷克式”! 大家去她家里头欣赏新打的家具,许云海偷偷看赵音音脸色,一时间竟然看不出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俩人结婚的时候太仓促,别说家具了,连个首饰都没有。自打突然开窍,许云海就开始慢慢地做准备了。 他先下乡又进了牛棚,后来到厂子里天天就是钻研技术,从来没有相关的经验。胡雪芳闹出这么大个笑话,他才知道,这年头的体面婚礼是需要这么一套漂亮家具的。 他偷偷地把几个木匠的联系方式都记下来了,又托了人帮忙打听家具图纸,越稀少的越好。今天看过赵音音的反应,他还得告诉人家,不要“捷克式”。 看过了家具,赵音音推着许云海往回走,突然窜过来个半大小子,险些撞着人。 “音音,你先回去。” 赵音音好奇地看了一眼这半大小子,回屋去了。许云海深吸一口气,小声问他:“你打听着没?” 为了一毛钱帮许云海跑腿的小子装腔作势地一个军礼:“报告,都打听完了!” 许云海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要放到他手心里,又收回来了:“你先说。” 半大小子手放下来了,神神秘秘地小声道:“说是能打!我把你画的图给他了,他说你那个银的什么夹子够了,三天就能打出来!” 许云海这才放下心来,把一毛钱给了半大小子,叮嘱他保密,这才转动轮椅进了屋。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ul class=tent_ul> 姑太姥走了, 小孩儿们都有点依依不舍地。 赵音音许愿:“你们都乖一点的话,夏天就领你们上姑太姥家玩去。” 钱松芝家在钱家沟,离阳山市也不远。老太太早上起来坐驴车, 中午就能进城,到时候找个车过去也不费什么事。 姑姥家屋子大炕也大, 睡三个小孩还是挺轻松的。 “我要去!”小宝竟然是最积极那个,“姑姥说,她回去养小鸡子,到时候有小公鸡就杀一个。” “小没良心的,你这是惦记你姑太姥吗?你这是就惦记着吃肉!” 赵音音戳了戳小胖子, 小胖子也没生气。不过,现在的小胖子可瘦下来些了。 这时期,小孩儿能长胖那可不容易, 不知道他亲妈是怎么给养的。小宝胖乎乎的,伊伊莎莎瘦得跟竹竿一样。 现在好了,莎莎的手不再瘦削得吓人, 伊伊的脸上也有血色了。三个孩子站在一起,看着还挺像样的。 不过,就是衣服都挺旧的。赵音音虽然尽力都给几个孩子的衣服修改过,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年头买线都要票,她想绣个花都很难。 “婶婶, 中午吃啥啊?” 家里的鱼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鱼头, 赵音音准备过几天买块豆腐跟鱼头炖在一起。这星期的肉和骨头也都吃完了,只能暂时吃白菜土豆。 “昨天刚吃完鱼,今天吃点白菜土豆清清肠子, ”赵音音看了小宝一眼,“小宝昨天吃得晚上胃反酸,今天少吃点饭。” 小宝听见这话,脑袋耷拉下来了。婶婶做的白菜土豆也都很好吃的。 赵音音打发几个小孩出去玩,她跟周群芳约好了,今天来家里头教她用缝纫机。 九点半的时候,周群芳来了,赵音音扭开收音机,这个时间一般都是放歌放音乐。如水一样柔和的音乐流淌出来,周群芳一听就知道:“这是月光啊。” 许云海在一边看书,看见周群芳进来了,跟她打了招呼,去东厢房看书,把空间让给她们。 周群芳进门的时候,赵音音就看她脸色不太好,问道:“你怎么了?今天不舒服?要是不舒服的话,改天也行。” 周群芳摇摇头:“没事,我先教你用缝纫机。这东西很简单,几下就学会。” 缝纫机用起来不难,难的就是上底线,周群芳给赵音音掩饰了几遍,又叫她自己上一遍。 “是不难,就是麻烦些,”线都上好,赵音音找了块破布边踩脚踏板边推,看着上面均匀的针脚,“这东西可真好用!” “谁说不是呢?”周群芳坐在炕沿上,看着赵音音兴奋地几下把那块破布缝成了个沙包,“你倒是挺稀罕小孩儿的。” “这几个小孩都挺乖的。” 赵音音放下沙□□,准备一会出去装点沙子封口,拿给伊伊莎莎玩。她担心地看了一眼周群芳的神色,倒了杯热水给她握在手里:“你是小日子来了?肚子不舒服?” “有点不舒服,”周群芳坐在滚热的炕头上,手里拿着热水,忍不住道,“我们家那口子,想再要一个孩子。” “你不想要?” 周群芳不想要。生前两个已经叫她遭了不少罪,一儿一女怎么说也够了,再生一个干什么? “我不想要,生两个已经遭了不少罪了,”周群芳难掩倦色,“可能是我这个人冷漠,小聪一岁之前,我看见他就头疼,恨不得这不是我儿子、把他塞回肚子里去!直到他两岁,我才稍微好点。” 赵音音自己没这个体会,只能安慰她:“不想生就不生,你家一儿一女多好啊。” “对,我不想生就不生!”周群芳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下一句话又跟赵音音抱怨,“这院里都说我们家王国富对我好,可他也不过就是洗个碗、下班早点回家。生个孩子那么多事儿,他一个甩手掌柜,当然不觉得难了!再说,就现在这情况,坐月子鸡蛋都吃不上,生什么孩子?” 周群芳唠唠叨叨地抱怨了一会儿,把那一杯热水喝完,这才回去了。赵音音拎着沙□□,去问了齐大嫂一声。 “齐姐,你们家门口的沙子我用点。” 城里头找点沙子也不那么容易,这是齐大嫂家搭厨房生下来的。齐大嫂擦了擦手出门,看赵音音拎着个沙□□,笑话她。 “我的天,你整这么客气,我还寻思你要干啥呢。结果就装个沙包!你可别跟我整这么外道,以后别问我,自己过来装!” 赵音音蹲下身去往沙包里装沙子,齐大嫂干脆也凑过来跟她唠嗑:“你姑姥回去了?” “早上走的,再过一会儿八成就能到家了。今儿天不错。” “你姑姥身板可挺硬实!六十七了?我看走道可比我还快呢!” “对,可不六十七了么,”赵音音挑挑拣拣地把沙包装好,掂了掂分量,又倒出去一点,“齐姐来一个不?我刚裁了碎布?” 齐大嫂自己给孩子也做过沙包,她嫌费事,直接一个三角口袋缝缝拉倒。赵音音缝的这沙包却是正方体的,六块不一样颜色的碎布拼在一起,看着怪玲珑的。 “不用,我们家现在又没小孩了,”她原是有别的话要说,“这不是年底了嘛,国营商店那边可能要处理布,我想问问你有兴趣没?” “有!”赵音音刚想着这事儿呢,没想到齐大嫂这就提起来了,这简直是瞌睡遇上枕头,“齐姐,我还琢磨着要不要问问你呢!你看我们家那仨孩子……” “那也是你会做,瞅瞅这沙包做得多好看啊,”国营商店的处理布,一般都没什么好花色,很多都是卖剩下不成匹的布头,“那处理布可不能挑!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地买。我提前跟你说,不少买回来里面都是一条条碎布头的。” “没事,”赵音音不以为意,“大不了拼被子或者做棉衣里衬呗,不知道线有没有处理的?” “搭着卖,买一麻袋处理布,搭着买两挂线,都不要票。加起来要两块钱。” 两块钱可不便宜,不过也有不少人抢着买。齐大嫂约了赵音音午饭之后一起去,就赶紧回屋做饭去了。 赵音音回去先把沙包收了口,放在桌子上,准备回头买到处理布之后,给缝纫机加个罩子上去。 “哟,土豆切好了?白菜也切了?”准备做菜的时候,赵音音去堂屋一看,菜都洗好切好了,许云海正在揉面,“挺勤快啊!” “我这算啥,你一天才是累。这面揉这样行不行?” 赵音音伸头看一眼:“行了,就这样。贴饼子不用揉太好。” 给大灶凑了几把火,在锅里头微微倒了点油,赵音音先下土豆进去翻炒几下,赶紧加水和留下来的骨头汤。 “家里头没油了?” 许云海看着赵音音只倒一点油。 “还有不少,但是不得给过年留着吗?”赵音音一边放盐,一边拿过许云海揉好的面,往锅边上贴大饼子,“没几天就过年了,齐姐说过几天能卖点富强粉,到时候买来也包点饺子给孩子们解解馋。” “哈哈哈,”许云海笑道,“是得包点饺子解解馋,胡雪芳家里头整那么一出,她是没花钱,可把整个院子的小孩儿都给馋够呛。”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他们家那家具打得也不咋好,”赵音音摇了摇头,“换成是我,主家要面子不要里子给我吃这个,我肯定不好好干活。” “年前,黑市那边估计有乡下人来卖肉的,到时候可以看看,”许云海努力调动自己的记忆,“我以前下乡的时候见过有人这么干,他们过年的时候杀猪分肉。” “舍得卖?”赵音音在姑姥家住的时候也见过,分的肉钱老太太跟她做了一顿红烧肉吃,一点都没剩下,“我姑姥家也分过,她可一点都没舍得卖。” “农民的日子难啊,”许云海叹口气,“一年能得几个钱?能卖的恨不得都卖了。” “行,那我回头去看看,黑市在哪儿?啥时候开?” 这点事情许云海还是知道的,他叮嘱赵音音:“不一定都只要钱,有些人还要粮票,你提前拿咱家粮本去开点粮票。” 平时家里头一般都是直接拿粮本去买粮食,用不上粮票。不过本地粮票好开,要是开全国粮票,还得拿上单位给的介绍信证明要出差,那才行。 “行,我知道了。”下午正好跟齐大嫂去买布,顺便开两张粮票,都是顺路的事情。 午饭虽然只是土豆炖白菜,但是放了一点骨头汤进去,这土豆白菜也有滋有味的。赵音音看着小胖子,只给他吃了半个玉米饼就不许再吃了。 “下午婶婶出去,”她原本是想自己出去,可是扫了一眼桌上,看了伊伊又临时改变了决定,“伊伊陪婶婶一起去买东西,好不好?” 伊伊点点头,莎莎撇撇嘴:“婶婶,咋不带我出去。” “你在家里头看着小宝!” 莎莎毕竟是能在家属院当上女大王的人,毫无压力:“行,我好好看着小宝,不让他吃东西了。” 小宝撇嘴,把眼神转开不看莎莎。 伊伊跟两个弟妹的关系都很好,只有莎莎和小宝的关系始终没能好起来。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打得厉害,可平时也基本上不说话不一起玩。 赵音音有心想叫两个小的和谐一点,可这事儿也只能慢慢来。 吃完饭,她拿好粮本和钱,领着伊伊出门了。临走叮嘱许云海:“别叫灶里头火熄了,烧完水就拿煤泥压上。”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去。” 赵音音才出门,许云海立刻找了俩孩子过来:“走,跟叔出门一趟。” 他可打听好了,后街有个老银匠。他那个银的领带夹正好能给赵音音打一副银耳钉,一副银耳环。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ul class=tent_ul> 老银匠是祖传的手艺, 之前被运动波及不敢继续做,最近才重新开始干活。 他认真看了一眼许云海的银质领带夹,扭头看了他一眼:“这可是好东西啊, 不留着了?” “值得就行, ”老银匠这里头有首饰样子, 许云海看了一会儿,挑了样子, “打个这样的银耳钉,再打个没图案的银圈。” “行,三天后来取,手工费两元。” 许云海掏了手工费,有点期待地领着两个小孩子回家。 莎莎问他:“叔, 这是给我婶婶打的吗?你啥时候给她啊?” “对, ”许云海想了想, “我准备过年的时候给她,你觉得好不好啊?” 莎莎像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我会保密的,小宝要是说了我就揍他!” 小宝:??? 他迅速从姐姐身边移动到叔叔的轮椅另一侧。 莎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怕啥,你不说我就不揍你。” 两个小孩虽然在斗嘴,可比以前不斗嘴时候强多了。许云海转动着轮椅往家走, 一边盯着莎莎和小宝, 怕她们俩打闹着跑到路上去。 经过报刊亭的时候,他想了想, 要了一份《都市报》和一份《参考消息》。 许云海买报纸的时候,赵音音刚换了粮票,赶到国营商店。 知道国营商店处理布的人不少,好多人等在这里准备买。赵音音有点紧张,生怕自己轮不上。 “不用紧张, 你放心!看的人多,买的少,”齐大嫂来过一次,心里头很有经验,“毕竟都不是整布,手艺好又有闲工夫的人可不多!” 赵音音带了二十二块钱来,看着地上一袋袋碎布,心里盘算了一下。 “两块钱一袋,一袋布搭一绺线!不许挑,买了不退不换!” 出来喊话的售货员继承了国营商店的特色,脸臭得很,双手盘在胸前:“有买的抓紧!” 一群人看着议论着,没人先买。 “我先来一袋。” 赵音音上去买了一袋,交了钱赶紧打开袋口看。旁边有人伸头过去也想看看,叫齐大嫂挡住了:“要看自个买去!” 赵音音快速地翻了一遍袋子里的碎布,又掏出来几条看了看。 基本上都是成匹布卖剩下的布头,一扎两扎宽的长布条,各色花样都有,有老粗布也有斜纹棉布。拿来做衣服怕是不成的。 旁边有凑过来看的,立刻就不打算买了。这布条太窄了,一袋子看起来也不太多,两元钱可正经不少呢! 人呼啦啦地走了一片,售货员有点着急了。处理这些布头不比平时卖东西,这钱不进国家口袋,进的是他们国营商店小金库! “别走啊,这布条子拼一拼也能做点啥呢!” 被她拉住的妇女不干了:“同志,这是能做点啥,也犯不上花两块钱买?” 齐大嫂也在犹豫还要不要买,今年的这处理布也太碎了些,再搭上手工时间,可不划算。 她看赵音音正抓着一条布条,似乎在算着什么。 “走,你没看见吗,你买了一袋之后都没人买了。” 售货员也听见这句话了,转过头来看赵音音:“我说同志,我可说了这不能拆开看不能挑的,你这拆完了没人买了,这不是拆台吗?” 赵音音做个委屈又懦弱的模样:“同志,这老些东西,咱可赔不起……” 售货员原没往这边想,听见赵音音这么说,平时跋扈惯了,立刻想到:“不是因为你,能只卖出去一袋子吗?这还有二十来袋,你怎么也得再买点?” 赵音音掏出兜里头两张大团结,怯生生又点一遍:“我只能赔两袋……兜里就二十元……” 齐大嫂看着赵音音这样子,刚想挡在她面前替她说话,立刻叫赵音音轻轻踢了一脚鞋子。她反应过来,在旁边帮腔。 “你赔啥?咱不买她还能强买强卖?” 售货员有心叫赵音音赔一点,可也怕把这好不容易来的冤大头吓跑了,她看着赵音音手里头的二十元钱,再看她身上不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这些你都拿走,二十!” 她才说完这句,赵音音就把钱塞进了她手里,利索地开始收拾地上的布袋子跟线。 售货员有点傻眼,不过,这东西都是国家的,不管卖多少她都净赚。她也懒得在外面一直喊,索性当看不见。 齐大嫂帮着赵音音收拾这些布条,问她:“你买这些干啥?” 这些宽布条子做衣裳不行,做别的怕也不够宽,难不成买回去做抹布、做墩布?那也太奢侈了,那可是二十二块钱! 赵音音把每个袋子都打开看了看,确认了一下,这才放心。 “回去再说,”赵音音谢过齐大嫂,“齐姐,多谢你过来带我买这个,到时候我做得了东西也送你一份!” 齐大嫂隐约知道了,赵音音多半是想出来怎么利用这些宽布条赚钱了。她也不多说,帮忙拎起一个麻袋,伊伊也用力地拎着一个。 “能拎动吗?” 赵音音自己拎着两个麻袋,问伊伊。布条单拎起来不重,可是一麻袋也不轻。 “我能!” 伊伊脸都憋红了! “哈哈哈哈,”赵音音赶紧把她手里的袋子夺过来,又叫齐大嫂也把麻袋放下来,“齐姐,你回去帮我借个车,这些一趟怎么也拎不回去的。顺便先把伊伊带回去。” 伊伊说什么也要陪着赵音音一起等,齐大嫂索性一个人回去了。赵音音口袋里一分钱没有了,有点歉意地对伊伊说:“婶婶下次一定多带点钱出来。” 大侄女陪着她等,她连个包子都没钱买。 “婶婶,我不饿!”伊伊倒是更好奇婶婶买这么多布条干什么,“婶婶,你买这些布条是要去卖吗?” “是要卖,不过得先加工一下才能卖。” 这布条虽然很窄,可是长度却是够的,花色又不同,赵音音准备拿这布条拼在一起做成薄褥子。 买最普通的棉布还要七毛钱一尺,床单好一点的要五六块钱。这一袋子布条至少能拼出四条薄褥子,不要布票按照床单的价格还卖不出去吗? 就是费些功夫,她有缝纫机,用不了多久! 赵音音盘算着,心里头有点激动。这算是她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了。 齐大嫂已经拉着车回来了,几个人一起动手把麻袋装到车上去。这布条拿着重,但是用车推着就很轻便了,赵音音让伊伊坐车上去,伊伊不干,一定要在旁边搭把手跟着一起推。 边走边聊,齐大嫂听着赵音音说的微微有点担心:“能卖出去倒是肯定能卖出去,可是现在这算不算是投机倒把啊……” 赵音音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不了解这些。不过,大家请木匠打家具都没事,她大不了把钱说成是包工包料的费用。 “没事,就这一批,大不了我只问问厂子里的人。” 齐大嫂还是有点忧虑,再三叮嘱她:“你回去一定问问你们家小许,看他怎么说。” “行,我回去就问问他。” 赵音音没想到这一层,不过她也不担心。就算是不能卖,她回去把拼布褥子做出来,这些布条转手卖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一行人推着车回去,赵音音来来回回倒了几趟才把碎布条都送进屋。许云海帮忙撑着棉门帘,看她头上都蒸出汗来了。 “买这么多?” 赵音音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计划跟他说了,又道:“我没钱了,之前的钱都给姑姥了。从我下个月工资里□□二十元钱。我会挑好看布头给几个孩子做衣裳的!” “还有,齐大嫂说不能直接卖……会被当成是投机倒把。” 赵音音有点犹豫,她不知道这么一茬,知道就不买了。小老百姓可不敢犯在衙门手里,进去不得脱一层皮? “没事儿,这好解决,”许云海不拿这个当回事,轻松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咱厂子年年发愁发福利的事。有钱,但是到处买不到东西,批不到条子。你年前把这个什么拼布褥子都弄好,到时候直接找厂子,让后勤买了当福利发下去不就得了。” 后勤手里有钱!这钱叫谁赚不是赚,为什么不便宜自己厂子职工的家属? 赵音音眼睛亮了! 对,到时候她直接去找郑科长就行,唯一的问题就是年前要把这些褥子都拼出来,可要赶一赶工了。 “真的?” “真的,你放心,”许云海腿还没坏的时候,可是见过厂子里为了给职工发福利愁白了头的样子,为了买两车猪肉,郑科长在酒桌上差点喝吐了,“你想想,咱家缺啥,别人家肯定也缺啥。这年头结婚做床被子能把爹妈愁死,厂子里发条褥子可不比发橘子发白糖好?” 赵音音点点头,觉得这事情能做得。明天她就先做一条出来,带着去郑科长办公室给他看看! 她不懂这厂子里具体的事情,可是也知道,厂子里花钱买东西肯定比她自己摆摊一条一条卖要省事得多。价格可能会低一点,但是做出来就不愁卖不出去,还不会有齐大嫂说的“投机倒把”的危险。 “多亏有你!” 她诚心诚意地谢了许云海一句,转身解开一个麻袋,开始搭配布条。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ul class=tent_ul> 买回来的布条很多, 赵音音把布条大致按照花色分开,不适合做褥子的卡其布和条绒都挑出去。 伊伊和莎莎都围过来,莎莎拿布条往身上披, 赵音音指着几条挑出来的条绒布:“这个布料厚, 看起来应该不怕磨, 回头婶婶用这个布给你们做书包。” “我也要书包!”莎莎一边说一边提要求,“我想要个口袋多一点的。” “行,给你们都做!” 赵音音挑出来一把布条,开始飞快地把它们拼缝在一起。 如果是手作,这么多褥子做下来确实是个大工程。可拿缝纫机做下来, 两个小时的功夫, 赵音音一口气做了四条褥子。 这四条褥子差不多用了半袋子的布条, 不过都是单人尺寸的。这几条她准备拿去给郑科长看看, 当成是样品。再拿出来一条送给齐大嫂。 “婶婶, 这个是褥子吗?” 伊伊伸手有点不敢摸,刚刚还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布条, 在婶婶手上居然就变成褥子了! “对, 薄褥子,”赵音音也只能做薄褥子,棉花可更不好弄,“伊伊想要吗?” 这褥子都是拿布条拼的, 看起来又新鲜又花团锦簇的, 小孩子喜欢可再正常不过了。 赵音音是在宫里头玩了十几年针线的人, 学绣第一件事就是学配色,做这么点东西可难不倒她。布条也不是死板地平行拼在一起,而是拼成了麦穗形状,好看极了。 赵音音看着伊伊, 看她又想要又想“懂事”的犹豫样子。她学着姑姥对待这小姑娘的方式,一把亲亲热热地把小姑娘搂住,不问她想不想要,直接叫她自己去挑布条。 “伊伊想要个啥样的?你自己去挑布条,看哪条好看挑哪条,婶婶给你拼得漂漂亮亮的!” “真的吗?” 小姑娘眼睛都亮了,赵音音点了点头,她立刻跑去挑布条。 莎莎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她甚至都没征求赵音音同意,就直接跟着伊伊去挑。还转头问赵音音:“婶婶,我能再开一袋吗?” “开!”看着伊伊这回活泼些了,赵音音一边反省自己之前对待孩子的态度,一边回答莎莎,“这么多袋呢,想开几袋开几袋,随你们挑。但是有一点,不许弄得到处都是!” 伊伊点头:“婶婶,我不会弄乱的!” 赵音音想今天就把这事敲定,离着晚上饭还有两小时,她准备直接去一趟郑科长那。 “你们跟叔叔好好在家,婶婶再出去一趟。挑完布条放好,婶婶回来帮你们拼。” 许云海问她:“你现在就上老郑那去?” “我琢磨着早点敲定了早好,”赵音音也觉得自己有点急,抿嘴笑了笑,“这些东西也得做上挺久呢。” 布条比她估摸的要多一些,一共二十袋,她就算是一天拼好一袋子,也得用将近一个月呢。 “那我跟你一起去,还能帮你谈谈价格什么的。” “行,”赵音音点点头,“你等我一下,我去给齐姐送一条,顺便让她帮忙看看孩子。” 给齐大嫂做的这条就不是褥子了,齐大嫂和张组长两人在厂子里都是老员工,家底颇丰,不缺床单被褥这些东西。 赵音音回忆着齐大嫂家里头的样式,给她拼了一条沙发垫出来。 “哟,老张,你看看小赵这巧手!” 平时家里来人,齐大嫂都是随便说一句就继续说了,张组长不怎么愿意掺和她们的话题。没想到,今天张组长还真的戴上了眼镜走过来,认真看了看赵音音的手艺。 “不错,”张组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能自己琢磨成八级工的人,那脑子可比一般的大学生灵光多了,“这就是你拿的那袋布条子拼的?” 先前赵音音买的布条,齐大嫂听她说要拼褥子,也拎了一麻袋回去。这会儿布条也被分门别类地挑出来了,床上沙发上桌子上,到处都是。 “要不是齐姐带我去,我哪能知道还有这宝贝呢?”赵音音笑道,“要是不嫌弃我这手艺糙,齐姐就留着偶尔替换用用!” “真给我?”虽然一看就是给自家量身定做的,可是齐大嫂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咋好意思呢?” “齐姐,您可快别说这话!”赵音音嗔怪地轻轻推了她手臂一下,“您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叫儿子给我们家房顶扫雪的时候,我说没说不好意思?” “再者说,不照您给我介绍这个,我上哪知道国营商店还有这好东西卖呢?” 齐大嫂看着东西好看,又是符合自家环境的,高兴;听着赵音音这一番话,更高兴! “那我就收着了,哎哟……你瞅瞅我这记性!就站在门口就跟你说起来了!” 她高兴起来,这才想起来,光顾着看赵音音这手艺,都忘记给人家倒杯水了! “齐姐,别麻烦了!我还得跟小许出门一趟,”赵音音又谢谢齐大嫂提醒她投机倒把这件事,“还得谢谢你提醒我,我问小许了,他说可以卖给厂里头当员工福利。” “这谢我啥!你看看你们这小两口,脑瓜一个赛着一个的聪明,一样的喝水吃米,有些人这怎么长的呢?”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赵音音这才走了,临走又请她帮忙看几个孩子。 “行,我这就去!” 齐大嫂回屋换衣裳,在窗口正看见赵音音回家。她叹口气:“你说,这小许的腿要是没事儿,这两口子可多好啊。” 她一回头,看见张组长也在穿衣裳,天天抱着不离手的收音机也放下了。 “你干啥去?” 张组长道:“你在家待着,我去给她两口子带带孩子,顺便也看看小许那几个侄子侄女咋样。” 张组长在这家属院里头,平素是不怎么跟人来往的。人家可是八级工,有身份呢。 别看八级工也是工人,这可是那顶尖的工人。当年技术大比武的时候,手表放在铁毡上,用八吨重的巨大气锤去压表,玻璃表盘碎了,可是表针还在走。 要不是那场运动中他怕犯了别人眼,怎么可能还住在这家属院里头?这都是领导面前心里都存了名的宝贝。 阳机二厂的技术跟国外厂子比不了,加工精度跟不上。可是张老爷子这手,硬是能用人工加工出符合国际标准的零件! 齐大嫂看张组长真的打算去给带孩子,忍不住乐了:“我就跟你说小赵不错?你老头子还不信我说话,咋的,非得自己看在眼里才行?” “我不认识她,可是我认识她爹啊,”张组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是毕竟技术在那放着,阳山机械冶金专科的许多教授他都认识,“没想到,这还真是歹竹窝里出了颗好笋啊!” 他把中山装最上面一颗扣子也扣好,慢悠悠地往许家屋里走。 赵音音也刚整理好东西,推着许云海准备出门,一看是张组长过来帮忙,赶紧又跟他道谢。 张组长扫了一眼赵音音手上拿的东西,指点她:“不用送东西,老郑那人清廉得很。涉及到后勤采买的事情,如果你带了礼物去,就算是你东西再好,他也不会收的!” 他伸手接过赵音音手里那一桶:“这就是我老婆子拿回来的那个大麦茶?给我得了。” 说完,张组长就往屋里走,赵音音愣了一下,赶紧又谢谢:“张大哥,您要是喜欢喝,赶明儿我专门再给您炒点!” 张组长背着手掀门帘进屋:“火大点儿!” 一点大麦茶才多少钱?赵音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不了解这个八级工有多厉害,她只是觉得邻居愿意喝自己炒的大麦茶、愿意跟她亲近,是个好事。 许云海脸上有点复杂,别看他是个技术员,又跟张组长一个院里头住着,张哥可从来没上过门,也没收过他东西! “你还挺厉害的。” 赵音音刚嫁过来的时候,不怎么出门,也只跟齐大嫂李巧周群芳几个来往。可是,等她慢慢开始出门之后,这院子里头大部分人几乎都跟她不错。 赵音音一时间没领悟他说什么,还以为许云海说自己炒的茶,手上一用劲,推动轮椅往前走。 “厉害什么?那大麦茶怎么炒的你不是见过了吗?就要个功夫就成了。” 而她这个人,恰恰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手上的功夫。 今天天气不错,赵音音推着许云海,许云海指点着她路怎么走。隔一会儿就问她:“累不累?我自己转也不费事儿。” “不累,这车子轻快!” 这仿佛还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在厂子里亮相,今天又是星期天,不少人凑过来打招呼。 “许技术员真是好福气啊,嫂子这么漂亮!” “嫂子有空来我们家做做,以前许技术员也总来的,我妈还念叨着呢!” 两个人走到郑科长家里的时候,耽误了不少功夫。不过也这幸好耽误的这点功夫,两人几乎是跟郑科长一起进门的。 “怎么,小徐给你送的肉缺斤少两了?”郑科长又看许云海,“小许这气色看起来倒是不错,骨头汤没白喝。” 赵音音跟郑科长打过一次交道,跟这老郑打交道,最好是怎么直接怎么来。 两人跟着郑科长进了屋,她也不多寒暄,把手上的包袱往他手里一放。 “托郑科长的福,小徐现在跟我客气着呢。我这次来是有别的事儿跟您说,听小许说厂子里正发愁职工福利,您看看这符不符合采购标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ul class=tent_ul> 24章 郑科长挑挑眉毛:“这是你自己做的?跑我这来走后门来了?” 赵音音笑道:“郑科长, 您说说,哪有像我跟小许这样空着两手还贪您两杯好茶的走后门呢?” “郑科长,您这就是说笑话了, ”许云海本人来了,其实也就相当于走后门套近乎了,“当年咱们为了给厂里头采购材料, 连厂长小舅子都给撵出去了。我许云海哪有那个脸面跟你走后门?” 郑科长抬手点了点他:“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拉关系!” 郑科长的妻子是厂办小学的老师, 刚刚给两个人泡了茶,这会儿过来陪坐。她笑道:“小许好久没来了, 今天在这吃顿饭。” “谢谢嫂子,”许云海推辞道,“只是家里头还有好几个孩子,还得回去做饭呢。” 郑嫂子正要问问几个孩子,一下看见郑科长拆开的包袱里头几条褥子:“哎哟, 这做得可真不错!” 这年代的女人, 或多或少都会做点针线活。越是会针线活的人, 越能看出来别人的活计做得好不好。 虽然缝纫机缝出来的针脚都一样, 可是这布条拼在一起怎么拼、配色怎么配,可都是看人的巧思。 赵音音笑道:“您看看这东西,够不够用做员工福利?而且,这还不用布票。” 厂子里头给职工买福利, 最头疼的就是这些票据、条子。大批量的购入物资的时候, 确实不需要那三张两张的票据, 可是领导批的条子就更难拿! 计划经济下,哪个厂子不缺这些呢? 郑科长确实很满意。 今年厂子的效益不错,也从兄弟单位弄了点猪肉和白糖。可是还有表彰呢? 给普通工人发猪肉和白糖, 给表彰对象、劳动模范,也发猪肉和白糖?不是这么回事儿。 “能有多少?” 赵音音在家估摸过,一麻袋能做个五六条,还要给自家孩子留点:“能有个□□十条,年前都能做出来。” 郑科长在心里头已经点了头了,可是还在翻来覆去认真观察。 他心里头也是愿意优先从厂子员工手里头采购的,可是这样的采购就要慎之又慎,万万不能出一点纰漏的。 “你这人,这活计还能挑出毛病来?你个大男人,懂什么缝纫……” 可别说,还真叫郑科长挑出来一点毛病! 他虽然不懂缝纫,可是他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来有些地方的针脚不太一样。 “来,小赵你看看,这个蓝色布条旁边的针脚,是不是比这个绿色布条旁边的针脚细?” 郑嫂子也伸头过去看。 她心里头挺同情小许,更同情被亲爹强行嫁给许云海的赵音音,忍不住帮忙辩解:“这么一点……” “你别掺和!” 谈到正事的时候,郑科长的眼睛里头可不揉沙子。 赵音音歉意地看了一眼郑嫂子,又拍了拍要说话的许云海,接过褥子给郑科长解释。 “郑科长,您听我说。” 郑科长挤出个鼻音,目光炯炯地等着看她怎么解释。 “您看,这绿色布条和蓝色布条都是棉布,但是具体的纹理上,却有点细微的差别。” “就算是一样的斜纹布,出厂批次不同,用的棉纱不同,也是有些微的差距的。” 赵音音上辈子不知道摸了多少布、多少线,她手一搓这布条,仿佛又回到了在尚服局任职的时候。 只不过,那个时候说错一句话要掉脑袋,而这个世道不论如何,总是有她生存的余地的。 她把这年头从脑子里头清理出去,给郑科长解释。 “这样的布料,一旦下过水,缩水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 听见她这句话,郑科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说,这布料还没下水……你考虑到后面下水的问题,所以故意在针脚上做了区分?” 赵音音道:“就算是下水了再缝,这针脚还是要稍有区分的,毕竟都是不同的料子拼起来的。都用一样的针脚,缝起来难免不那么熨帖。” 郑科长站起身来,把整条褥子铺在沙发上。 虽然是多条布条拼合在一起缝纫的,又是正反两层缝在一起,可是铺在沙发上却显得那么平顺,仿佛这拼布的图案是印上去的印花似的。 “现在床单多少钱?” 郑科长虽然是负责后勤采购,可是采购的多数是食品,床单的价格他还真不了解。 “一般的格子或者素色的五六块钱,好一点的带印花的□□块钱,”郑嫂子在旁边给他解释,“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价格了。” “这是双层的,肯定比床单耐用多了,”郑科长想了想,给个估价,“十三块钱,行?这么算是稍微吃点亏,不过毕竟不如人家那印牡丹花的床单好看,也没标。” 厂子里发东西,一般都尽可能买大牌子的。这样没牌子的东西发下去,相当于郑科长用自己的信誉在帮赵音音做背书。 “成!” 赵音音对这个价格没什么不满意,她也相信郑科长的人品不会让自己吃亏。 “那这三条我也拿回去,我给上面绣个标,您看怎么样?” 郑科长点点头:“行,等你做好了,别送到这来,送到小学去。小学这会儿放假了,咱们在那清点交易,然后我使汽车拉回厂子里,看起来也是个上货的模样。你们院那个李巧在小学做后勤,她有钥匙。” 郑科长这个安排,比她送到厂子里或者厂子里去家属院拉货都要好,这事情虽说是光明正大,可能不惹眼就最好。 “难为郑科长想这么清楚,真是麻烦您了!” 许云海跟郑嫂一样,都被刚刚赵音音的表现惊艳到了,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跟着赵音音过来谈交易的! 郑科长点点他:“你小子好福气,娶了个好媳妇儿啊。” “这东西好,我才收的,”郑科长道,“现在大家都困难,别说别人了,就连我的床单都是带着破洞的。这东西发下去,才真是给咱工人实惠呢!” “咱厂子的工人为啥能比别人多那八斤半苞米面、半斤保健油?那不就是因为累吗!光吃好喝好也不行,晚上还得睡好觉,不然这一晃神不但干不好活,还容易出事故。” 他出了一口气:“小赵这事儿办得好。我听说厂子里还要给小赵安排工作,有没有兴趣来后勤干活?” 工厂的人,最敬佩、最喜欢的就是有技术的人。 而且,把这活儿做得这么漂亮,光有技术可不行,还得有脑子、够细致。他们后勤的,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人家厂子里是要给安排清闲工作,你们后勤成天忙得臭死,人家里还有仨孩子呢!” 郑嫂子替赵音音说话,“我听说厂里要给音音安排到三产的,那边轻松一点,平时不去上班也行。也都是年轻人。” 三产,也就是厂子里的劳动服务公司,主要是解决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工资都是靠厂子,自己并没有什么产业能力。 “一群年轻人?一群蛀虫!” 这些待业青年没什么具体的工作要做,成天游手好闲,让郑科长很是看不上。在他眼里,赵音音是明显强于那些人的。 “行,那你们先回去。到时候准备好了就通知我。” 两人跟郑科长道谢,离开的时候又被郑嫂子强塞了两根腊肠。 “这可不是给你俩吃的,你俩别推,这是给孩子尝尝的。” 赵音音再三谢过,准备等此间事了再过来送些回礼。 回去的路上,许云海很是沉默,赵音音一开始光顾着开心,过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点。 “怎么了?” “其实,我不来你自己也完全能把这事处理好的。” 许云海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他叹口气:“我来了,还得累你推着我。” “不是这样的,”赵音音认真跟他解释,“如果你没给我出这个主意,我自己打算一条五块钱去摆摊卖。或者,还可能因为害怕齐姐口中的‘投机倒把’卖得更低。你这个主意,可是我完全想不到的。” “你出的主意,当然要你跟我一起来了!” 赵音音说话一如既往地熨帖,可是听在许云海耳朵里,却让他更觉羞愧。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之前的念头是那么地高高在上,那么地不可一世。 他只考虑着,等到自己腿好了就追求对方,这个想法就隐含着:他觉得他的腿好了就一定配得上赵音音,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非常体贴。 而事实上呢? 这个女孩子,她善良又亲和,明明有那么厉害的能力,可是却从来没有因此有一丁点的高高在上。 他许云海,才是高攀的那一个。他凭什么觉得对方一定会接受他的追求呢? 赵音音开解了两句,却感觉许云海仿佛更加消沉了。 她不是个喜欢打探别人想法的人,在宫里的多年生活养成了她谨慎的性格。 “你帮我想想,”这种时候,让对方帮得上忙,或许是更好的方法,“我绣个什么样的标志呢?” 这个问题,果然把许云海从羞惭中拉了出来。他想了一路,回到家之后,又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以前学吉他时候用的乐谱。 “音,就是音乐的意思,你看看,用一个音符来做标志行不行呢?” 赵音音没见过乐谱,不过那个带着两条小蝌蚪似的符号看起来很美观又大方。 “行,就这个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ul class=tent_ul> 选好了音符标志, 试绣的工作可不能现在做。 两人在郑科长家耽误的时间稍微久了些,几个孩子嘴上没抱怨,可是肚子都叫了。 还是张组长从家里头给拿了几块桃酥给垫肚子! “张大哥, 可谢谢您了!” 桃酥这年头是个难得的玩意。中式糕点别的不说,费油是真的。连国营商店都没有多少卖的,张组长家里这几块桃酥, 可是徒弟千里迢迢从京市送来的。 “没事,你们做饭, 我也家去了。” 张组长年岁比许云海大不少,拿小许和小赵也当孩子似的, 还给俩人也一人留了一块。赵音音尝了一嘴,味道赶不上瑞芳斋,依稀是稻香村那个味儿。 “是稻香村的,”许云海小时候嫌弃这东西腻人,吃得少, 现在吃着倒是美味了, “这茬孩子苦啊, 我小时候虽然不见得天天吃, 但是一个星期也能买几回。” “一个星期买好几回?” 小宝瞪大了眼睛:“叔,那你咋不给我留点啊?” 莎莎嘲笑他:“你是不是傻?叔小时候有你吗?” 许云海乐了,但也提醒莎莎:“莎莎,不许说弟弟傻!” 放在莎莎刚来的头一个月, 许云海可不敢这么教育这孩子。但是现在眼看着仨小孩都越养越亲和, 他也敢开口教育一下了。 果然, 莎莎也没不高兴,就噘了噘嘴:“我知道了。下回我不说了。”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小宝本来就不聪明,我不说他了, 省得他将来不聪明赖我。” 这孩子! 赵音音吃了半块桃酥,剩下了留起来明天吃。这东西油太大,不敢给小孩多吃,等会儿还得吃饭呢。 她拎起郑嫂子给的腊肠,问许云海:“郑家嫂子娘家姓什么?” “姓孟,叫孟玲。” 赵音音给几个小孩看腊肠,这腊肠不太大,大拇指粗细,闻着却极香:“你们孟婶婶给的腊肠,咱们晚上做了吃!” 她知道南方有人用腊肠做焖饭吃,可是家里头连个砂锅也没有,她也不敢贸然尝试。这年头的肉多金贵啊,万一第一次做坏了岂不可惜? 要是夏天还能切个青椒炒了,现在就只能切片蒸出来了。 腊肠跟米饭放在小锅里一起蒸,大锅炖了土豆茄子。冬天茄子也是稀罕的蔬菜,这是齐大嫂秋天里蒸熟了、加了盐腌起来的。 饭还没好,腊肠的香味儿已经满院子窜了,仨小孩都频频往厨房跑。 “婶婶,啥时候饭好啊?” “还得一会儿,”赵音音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走,婶婶看看你们俩挑的布条。” 两个女孩子一人挑了一小堆布条,小宝挑了一会儿无聊了,他决定直接让婶婶帮自己挑:“婶婶,你做啥样的,我就睡啥样的!” 莎莎鄙视地看了一眼小马屁精,招呼赵音音去看她的那一堆:“婶婶!快看我的,好不好看?!” 莎莎的审美风格非常……强烈,赵音音粗略看了一眼,估摸着她把所有颜色鲜亮的都挑出来了,一水儿的玫粉、宝蓝。 不过,因为运动才刚过一年,商店里颜色鲜亮的料子也没多少,她这一堆还是有不少褐色黑色的料子的。 “好看,回头婶婶帮你拼起来,”赵音音在心里头估摸了一下,样式拼得简单些,用黑色包边,应该也能拼缝得大方又明亮,“别着急,这几天就做出来。” 看完了莎莎的,她又去看伊伊的。 “伊伊,这些都是你自己挑出来的吗?” 伊伊有点羞涩地点了点头,她看着赵音音:“婶婶你帮我看看,这些拼出来会好看吗?” “肯定好看!” 伊伊挑出来的布条,都是颜色非常浅淡的。灰绿色、灰粉色、浅蓝色,印花也都是浅色,布条光是堆在一起就很好看了,缝制出来肯定更好看。 赵音音自忖,自己初学女红的时候,怕是也没有这么好的眼光。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像是莎莎那样喜欢大红大绿才是正常的。 她搂住伊伊:“咱家伊伊眼光很好啊。” 当初在窗上融化霜花作画,伊伊也画得超级好!别人都只是随便画小脚印,伊伊却把脚印画得上小下大,像是有人越走越远一样。 许云海也凑过来,表扬伊伊:“好看!” 莎莎不干了,她抓着布条往她叔脸上糊:“我的也好看!” “都好看都好看!”赵音音把两堆布条都大略叠了一下,放在炕梢,“明天婶婶就给做出来,先吃饭!” 腊肠蒸好了! 整个屋子里都是腊肠的香气,一盘子腊肠端出来,油亮油亮的,鲜香扑鼻。 这次,赵音音没把香肠分份,把菜都端上桌分了筷子之后,她注意观察着几个孩子夹菜。 伊伊先给她和许云海每人夹了一片,莎莎夹了一片一口放在嘴里,整个人像是惊呆了一样。小宝先夹了白菜,把腊肠包在白菜里,小心翼翼地咬了半口。 三个小孩都没有把住这一个盘子使劲儿夹。 许云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点高兴:“你瞧瞧,孩子都是好孩子。” 可不是么! 之前是没钱,这次眼看着能小赚一笔,赵音音决定了,到时候给几个孩子都买点礼物。 “不用那么小心地吃,这一盘子香肠也没多少,这一顿吃完。回头婶婶打听打听上哪能买到,咱过年再吃一回。” 盘子底蒸出的油也喷香,赵音音留了油汁,准备明天拿这个做点土豆泥出来。 吃完饭,几个小孩在西厢房听收音机,赵音音抱着伊伊那一堆布条去找在东厢房看书的许云海。 她一进屋,就看见许云海看着窗外在发呆。 “怎么了?” 许云海不好意思讲自己想什么,看她抱着布条过来,问她:“要说伊伊的事儿?” 赵音音点点头,给许云海看那一堆布条:“我不懂,所以来找你商量。你瞧瞧,咱伊伊这么会配色,之前在窗子上画霜花也画得好看,是不是能学个画画?” 她前世不识字,书画这些就更不懂了。不过,不管在哪个时代,书画天赋都是值得认真培养的。 许云海想了想,觉得或许确实是这样。而且,就算是没有天赋,伊伊的性格培养点爱好,都能让她更加自信起来。 不过,他问赵音音:“我看你缝纫都挺厉害的,这个也需要配色?是不是也可以教伊伊?你是跟姑姥学的?” 赵音音面不改色道:“姑姥的针线活一般,但是村里可有能人。我也不过学了个皮毛罢了。” 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她转移了话题:“学针线活可是个累的,以前那些绣娘,哪有老了眼睛不瞎的?那不都是熬的吗?就是我,如果能少做也少做的。” 她还有句话放在心里头没说,她以前的手艺练得那么好,也不过就是个奴婢罢了。 能学书画的小姐们,谁会把那么多功夫用在女红上呢?自有丫鬟婆子使唤,这个时代更厉害了,还有那么厉害的缝纫机。练了五六年的熟手,缝出来的针脚也不一定比得上那机器。 “你说得也是,小女孩还是学画画的好。既然是这样,针线你以后也少动,”许云海想到自己以前下放时候碰见的老太太,“我在牛棚的时候,碰见过一个老太太,眼睛就不行,说是年轻时候针线活做多了。” “现在其实还好,这灯可多亮堂啊,”赵音音喜欢这个时代,不光是因为远远比她前世自由,还有这些电灯、收音机、缝纫机,“回头等我这褥子卖完,我给伊伊去买一套文房四宝,你可不许跟我抢!” 就算只是协议婚姻,这几个乖孩子谁不喜欢呢?尤其是伊伊,赵音音打心眼里心疼她。 “好好好,不跟你抢,”许云海笑道,“我找人看看能不能给打张桌子。咱家就一张大餐桌,可有点不够用。” “可不是么,这房间也不够,小姑娘能自己有一间闺房,自己布置招待小姐妹,那才是最好的。” 赵音音自己从小就有这么个希望,可她家里头也穷,跟着三个姐妹挤同一间屋子,连梳头镜子都用同一把。 “这个也说不定,咱厂子里过段时间就要盖房子了,今年不盖就明年盖。要是赶不上分房子,还可以给家里头重新隔断一下。” 家属院的房子都是统一制式的,东西两厢房,中间是堂屋。两口子住着挺宽敞,可是这厂子这么些年,当初分进来的工人们也都有了儿子甚至孙子,可就不够住了。 不少人家都是给房子重新隔断过,不然怎么住呢? “我看齐姐家就隔断过。那天给咱起大灶的赵满仓干活利索,还会砌火墙,回头我问问!” 两人聊得差不多,许云海又把那本吉他谱找出来,给赵音音多描了几个音符。又教她音符的“符”字怎么写。 “明天白天再绣,这灯泡还是有点暗。” 赵音音从善如流,描了个花样子,就把那张纸放进了针线笸箩里。 许云海觉着气氛不错,聊了几句孩子们在听的广播,努力轻描淡写地提起:“后天就是你生辰了,到时候咱出去国营饭店吃一顿。”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ul class=tent_ul> “国营饭店吃?”赵音音犹豫了一下, 问道,“要粮票不?贵不贵?” 如果不涉及到粮票,下趟馆子她倒不觉得是个多大的事儿。赵音音不是那种喜欢节约到苦哈哈的性子, 她也爱漂亮、好个体面。 “用,不过只用粮票,”之前许云海去过几次国营饭店, 觉得味道还不错,“肉菜这些都不要票, 一起去吃顿饭,高兴高兴。我请客。” “行, ”这些日子下来,赵音音觉得跟许云海也算是熟悉了,吃他一顿饭而已,不好太外道,“那到时候去吃一顿午饭, 把几个小孩都带着。” “那就这么定了, ”许云海想过跟赵音音两人去吃, 但是这么困难的年代里, 背着几个孩子自己去吃肉,这可太不像话了,“后天中午。” 赵音音点头朝他笑笑:“你该擦身子了?我帮你打水?” 许云海只是股骨头不能用,站不起来, 他坚持几天一次自己擦身子。 赵音音帮他倒了热水, 又去西厢房关了收音机, 捞几个小孩去刷牙洗脸洗脚。 炉子上的热水已经烧差不多了,家里头的盆没那么多,索性用大洗衣盆装了水, 她和三个小孩在一个盆里洗脚。 莎莎不老实,用小脚丫钳这个一下挠那个一下,迸了赵音音一腿的水。 她捏了一把小丫头:“老实点!迸的哪哪都是水!” 趁着几个小孩都在,她把后天去国营饭店吃饭的事情宣布了:“后天你叔给我过生日,咱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 “能点菜吗?”小宝满脑子都是今天刚刚吃过的喷香的腊肠,“他们有腊肠吗?” 伊伊拿了胰子抹了满手的泡沫,给小宝也抹了一手,叫他自己抹脚上。又把胰子递给莎莎,教她怎么才能把泡沫搓得又丰富又多。 莎莎接过胰子,挤眉弄眼地问赵音音:“婶婶,这不是你跟我叔叔约会吗?也带我们几个去吗?” 约会这次赵音音没听过,不过猜也猜得出来大概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约会,就是一起吃顿饭!快点打胰子,洗完上炕睡觉,不冷吗?” 莎莎问过就忘,双手努力搓胰子,很快搓出一片白花花的泡沫,认真抹在小脚上。 “对,脚趾缝里也抹一抹。” 赵音音自己也擦了胰子洗干净,拿了擦脚布给几个小孩都擦干净,端了洗脚水出去倒。 回来的时候,她敲了敲许云海的门:“擦完了吗?用不用帮忙?” 因为一直坐轮椅,大夫特地嘱咐许云海,一定要经常擦洗坐着的地方,不然就容易生褥疮。也不能一整天都坐在轮椅上,隔三差五要去躺卧休息一会。 “好了。” 许云海回答完,就看赵音音干净利落地推门进来,拎了水去倒掉。又把光着脚丫的小宝从西厢房拎过来,直接塞进被窝里。 “小宝自己脱衣服睡觉,半夜睡老实点,不许踹叔叔的腿。” 她嘱咐完小宝,又问许云海:“你腿上感觉还好?没生褥疮?用不用去复查?” “不用,”许云海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我。” 他心里头有点微妙的羞赧,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国内立刻就能引进手术把他的腿治好。 第二天早上,赵音音一大早起来做了早饭,吃完饭就开始在缝纫机前面忙碌。几个小孩跟着看了一会儿,就无聊得各自去玩了,只有伊伊一直坐在旁边,帮着给她递布条。 “我自己来就行,伊伊去玩。” 伊伊犹豫了一些,一抬头发现莎莎又往家属院外面跑,立刻站起来跟出去了。 “这丫头,”许云海也看见伊伊的动作了,转动轮椅过来,“我拖了我朋友打听了,打听到消息就过来通知我。” “打听什么?”赵音音手上干着活,脑子没反应过来,问出口这才反应过来,“莎莎的事儿?” 许云海点点头:“我那嫂子也是知青,村子里看得也紧,肯定就是村里的事。我叫我朋友打听了莎莎出生前后,村子里还有没有生小孩的人家。” 赵音音手上停了一下,叹口气,房间里头一时间安静起来。她站起身去把收音机拧开,曲波的《林海雪原》立刻响了起来。 莎莎的身世是两个人都发愁的事情,万一莎莎真的是别人家的孩子,送回去舍不得,可不送回去人家爹妈怎么想? 还有更深层的问题,莎莎是别人家的孩子,可许云海大嫂当时生了个孩子肯定也是真的。那个孩子哪去了?难不成是狸猫换太子了?可是为什么要换? 两个人都不讲话了,许云海静静地看着赵音音干活,伸手给她递布条。 等到片尾的《海上航行靠舵手》响起来,赵音音一口气轧完一条褥子,抖开来给许云海看:“瞧,这是伊伊的那条。” 伊伊挑出来的这颜色拼缝在一起漂亮极了,又淡雅又清新。赵音音把褥子铺平在炕上,准备一会儿给伊伊个惊喜:“我这就做饭。” “我来,”许云海道,“焖饭炖菜我都行,你抓紧把你的褥子做出来,别耽误了郑科长那边。” 赵音音犹豫了一下:“我还拿着工钱呢……” 许云海道:“什么工钱不工钱的,如果只机械地按照那协议来,你做个饭洗个衣裳也就是了,我侄女连名字都没改呢。” 他转动轮椅去堂屋:“你昨儿说的那个土豆泥,咋做?你在屋里说,我能听着。” 电台里的歌也放完了,放了首这时候还很少听到的《夜曲》,钢琴声从收音机里流泻出来,慢慢地铺满了整个房间。 缝纫机的声音一会儿响起一会儿停下,堂屋里头炉火偶尔噼啪,盆碗偶尔磕碰,还有一搭没一搭的人声。 “土豆煮还是蒸?” “蒸。” “打碎?” “对,别烫着手。” “煮粥,还有点大碴子。” 窗外头,伊伊已经把莎莎揪回来了,明明是小姐姐,可却一副小妈妈的样子,生气地教育她不许跑出去那么远。 小宝在一边幸灾乐祸,莎莎一边低眉搭眼地听着,一边趁着伊伊不注意做鬼脸吓唬小宝。 炉火已经旺起来了,屋子里头的空气都暖融融的,赵音音端起搪瓷缸子,慢慢洇了洇嗓子,仿佛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气氛有点像她前世还没进宫时候,坐在炕上吃饽饽,姐姐和太太在外面对账;又有点像她刚穿越过来,坐在姑姥姥家的炕上,听着姑姥温声细语地哄着自己戴帽子。 她正恍惚间,许云海举着盆子献宝似的给他看:“是不是打成这样就行?可真香!” 赵音音看着许云海的神情失笑:“可不香么,昨儿那腊肠的油汁可都在这里头了,再加点盐和十三香进去。” 许云海得到了鼓励似的,加了盐和十三香,又去拿着筷子拼命搅拌土豆泥。伊伊训完了莎莎,领着小宝一起钻进来,一下子就看见了炕上拼完的褥子。 “婶婶!你可真厉害!” “是我们伊伊厉害,搭配得多好看啊!” 莎莎撇嘴:“一点也不鲜亮,姐你咋跟老太太似的。” 刚说完,莎莎就挨了许云海一个脑捹儿。她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脑袋上挨弹的地方,也不记仇,凑到赵音音前头。 “婶婶,这条是我的了?” “对,”赵音音也夸她两句,“你瞧瞧,这个也好看。” 莎莎使劲儿点头。 婶婶做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小宝不关心拼缝褥子,他最关心今天中午吃什么。有点失望地看着堂屋,他小声问赵音音:“婶婶,今儿是我叔做饭啊?他做饭好吃吗?” 赵音音也小声跟他回话:“不知道啊,一会儿咱吃吃看!要是不好吃,就叫他自己都吃了。” 小宝扁扁嘴,他还很期待婶婶昨天说的土豆泥的! 等到饭菜上桌,平时一舀一大勺的小宝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蹭了一点土豆泥出来,看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放嘴里。 许云海刚刚可听见侄子嫌弃自己的话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毒不死你!不吃拉倒!” 小宝大惊失色,赶紧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叔你下毒了?” 许云海懒得搭理他,莎莎鄙视地看了一眼小宝,还是伊伊哄他:“叔逗你的,好吃!你快尝尝!是婶婶指挥他做的!” 听到最后一句,小宝这才放心地把土豆泥放进嘴里,用嘴巴碾碾,眼睛亮了:“好吃!” 许云海跟赵音音说:“你瞅瞅!不是你指挥的估计他就不吃了。” 腊肠油汁配上土豆泥的确是香,这批土豆是黔省来的黄麻子土豆,又面又细腻。加上肉汁的香味,别提多香了。 赵音音盯着几个小孩多吃白菜,吃完饭又都赶出去玩,不叫她们上炕,生怕孩子们烧心。 伊伊才刚出门,就突然领着妹妹窜进来了。这还是赵音音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焦急,手抖着,连眼泪都出来了。 “婶婶!婶婶,快点把妹妹藏起来啊!警察来了!快点把妹妹藏起来啊!” 赵音音一抬头,看见穿着制服的警察进了家属院的门,正往自家这边走。 伊伊已经急得不行,拽着莎莎上了炕,把她往炕柜里面塞。莎莎平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看见了小姐姐眼泪都出来了,也一声不吭,叫她钻进去她就钻进去。 赵音音一下子把莎莎从炕柜里拽出来,她抓住伊伊的手,把孩子整个抱在自己的怀里,声音尽可能地放柔和,可是却充满了不可抗拒。 “伊伊,不要慌,你告诉婶婶,到底为什么要把妹妹藏起来?” “你告诉婶婶,不管是什么事情,这都是咱们家的事情,也是叔叔婶婶的事情。”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ul class=tent_ul> 伊伊还是抖个不停, 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婶婶,妹妹……” 小姑娘真的怕极了,哭了两句就喘不上气,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死死地抓住莎莎的手。 莎莎也吓懵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 呆呆地看着婶婶和姐姐。 赵音音叹了口气, 学着钱老太太那样,伸手使劲儿摩挲伊伊的后背:“伊伊别怕!那不是警察, 那是你叔的朋友!” 她刚刚看见许云海转动轮椅出去迎那个警察,就知道八成是许云海的朋友了。她抱起伊伊给她往窗外看,看着许云海跟警察又说又笑。 赵音音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 伊伊干瘦的身体在她怀里筛糠似地抖个不停。她一边摩挲着小姑娘的后背,一边抱着她上下晃着。 “不怕不怕,那是你叔的朋友,不怕不怕……” 伊伊看见了警察跟叔叔说话, 两个人大笑着互相拍肩膀,好像真的是朋友。 不是来带走妹妹的……也不是来抓妈妈和她的…… 她用力地抓住婶婶肩膀上的衣服, 想停下来, 可是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抽噎。 “婶……婶婶……” “先不着急说话,”趁着门外人还没进来, 赵音音抱着伊伊, 有点艰难地单手倒了些热水投了毛巾,给伊伊擦脸,又给她擤鼻涕,“伊伊乖,没事了, 婶婶抱着你呢,没事!” 她用滚热的毛巾给伊伊擦脸,小姑娘一张小脸还不及她巴掌大,哭得白生生的惹人心疼。 “没事,没事,宝贝乖啊,婶婶的宝贝小丫崽儿,”赵音音一边哄她,一边回忆当初姑姥姥是怎么哄自己的,抱着伊伊在屋里头走来走去,“咱不哭了,哭了不漂亮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一开始那么严肃地逼问孩子:“不哭了,乖,妹妹吓着了。” 提到了妹妹,伊伊抽噎着往炕上看过去,果然看见莎莎有点害怕地往地上看。 看见伊伊看过来,莎莎有点茫然地说:“姐,我还进炕柜吗?” 赵音音赶紧哄她:“不用,你伊伊姐吓着了,啥事儿也没有。外头那个警察是你叔的朋友。” 她也不管是不是,瞎编出个理由:“之前你叔说找个朋友给家里头添两张桌子,这不今天就来了吗?伊伊马上就要上学了,一张餐桌不够用。” 莎莎明显没信,不过也不问了。平时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却有点害怕地从炕上爬下来,抓着伊伊的衣服:“姐,你别哭,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伊伊被妹妹拉着衣服,差点又要哭出来,赵音音赶紧蹲下把两个侄女都搂着哄,哄到都不哭了,这才开口问。 “伊伊,这事情你得跟婶婶说,”她边搂着伊伊边问,“婶婶是大人,你觉得解决不了的事情,说不定婶婶就能解决了呢?你不跟叔叔婶婶说,叔叔婶婶怎么帮你呢?” 因为等会儿还得上班,许云海的警察朋友没进屋就走了。许云海一进来就看见伊伊眼睛都哭红了,莎莎也茫然地站在那,赶紧过来。 “怎么了?告诉叔,咋回事?” 一边问,他一边跟赵音音解释一句:“刚刚亮子来找我,他有门路,说能帮忙弄到一张一头沉的书桌。” 伊伊已经不哭了,可是抽噎得一时停不下来。 赵音音简单几句跟许云海说明了刚刚的事情,又想把莎莎支出去——她和许云海已经猜测过了,莎莎可能并不是许云山的亲生骨肉。 两个人对了对眼神,竟然生出几分默契来。 许云海清了清嗓子:“莎莎啊,走,跟叔叔去取东西。” 他定的银耳环正好该今天取,去的时候就有莎莎,现在说起来莎莎也没怀疑。路上有好几个门许云海坐着轮椅都不方便开,上次她帮着叔叔开了好几个门呢。 莎莎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伊伊,又怕叔叔没有自己路上被门挡住,看着姐姐已经不哭了,拍了拍她的手:“姐姐,我领叔叔去取东西,你等我回来。” 莎莎叫上了小宝,一起跟着许云海出去,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伊伊。 “伊伊,现在跟婶婶说?” 赵音音一刻也没放开伊伊,她知道个大概,但是这事情具体如何,还得伊伊自己亲口说出来才对。 伊伊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手紧紧抓着赵音音的手臂。 “是妈妈做了什么事情对不对?莎莎是妹妹吗?” “莎莎是妹妹!” 伊伊抬起头看赵音音:“婶婶,能不能不要把妹妹送回去……妈妈说,要是被发现了,她和我都会被抓起来的……” 赵音音搂住她,用力摩挲伊伊的后背:“你先跟婶婶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经开了个口,后面要说出来就容易得多了。 “妈妈说……说把弟弟送到人家过好日子,”伊伊当时还小,只是突然发现弟弟变成了妹妹,后来才慢慢地从亲妈口中知道真相,“将来等弟弟大了,再去找弟弟……” 事情和赵音音猜测得差不多,就是因为这样,那个重男轻女的大嫂才会宁可不带自己亲生的大女儿,也要带着一向不喜欢的二女儿。 因为这个二女儿的身份有蹊跷,带走养着是以防万一。 也正因为这样,莎莎身上才那么多疏于照顾甚至是“亲妈”抽打留下来的疤。 伊伊紧紧抓住赵音音的衣服,哭得更厉害了:“婶婶,我好害怕妈妈把别人家的小妹妹打坏了!弟弟也找不到了……我妈说,要是说出去,我俩都会被抓去枪毙的!” 赵音音搂着伊伊慢慢安抚她:“不会!我们伊伊这么勇敢,这么乖,你把莎莎保护得多好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伊伊跳起来护着妹妹的动作那么熟练,每天把莎莎看得那么紧了。 一个小孩子都知道“不能把别人家的妹妹打坏了”,怎么这个大嫂心里头这么恶毒? 被换了孩子的那家人呢? 伊伊哭了半天,赵音音去倒了杯热水,又兑了点红糖进去哄她喝下去。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地,又陡然间说出这么大个秘密,被赵音音拍着拍着就睡着了。可睡着也睡得不安稳,半个小时挣扎着醒了两三次,直到看见莎莎回来,这才安心蜷缩着睡着了。 莎莎也不出去玩,爬上炕去坐在姐姐身边。 她问赵音音:“婶婶,我姐咋了。” “没事,就是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你坐在这里看着姐姐好不好?” 莎莎点了点头,像模像样地拽着被子给伊伊盖了盖。 看着小姐俩一个睡着一个安静,赵音音又叮嘱了小宝不许吵到姐姐,这才去了东厢房。 “伊伊说了?” 许云海刚把银耳环收起来,看见赵音音进来赶紧问她:“到底是咋回事?” 伊伊当时还小,就算是知道一点,也是后来从亲妈口中知道的。 赵音音她说的一点都说了:“现在只知道孩子确实是你大嫂换的,拿男孩换了人家的女孩,换了没多久那家人家就走了,伊伊说后来就发现弟弟找不到了。” “我琢磨着,要么是你那个侄子生下来就有病,要么就是换孩子那家富贵,也可能两样都有。” 许云海烦躁地转着轮椅在原地转圈:“我就说,她当初连伊伊都不要、非要把莎莎带走,这事儿肯定有问题!” “咋能做出这种事情……?” 赵音音劝他:“你小点声,伊伊刚睡着。这事光问伊伊也不一定能知道究竟是怎么样,莎莎出生的时候她才多大?三岁!现在最要紧的是还得找到你大嫂。” 不光是要问清楚当年的事情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得找到莎莎的亲生父母。 许云海沉默了半晌道:“我会努力找人帮忙打听的,上天入地也得把她找出来!不光是得告诉莎莎的亲生父母,还有我那个侄子……” 她可是亲妈啊!怎么能那么放心把自己的孩子换出去? “你哥那个亲生侄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要只是你嫂子贪图富贵想送亲儿子去享福也就罢了,万一是孩子有病才特地换过去……” “要是那样的话,人家给孩子治病的钱我也得赔!” 两个人都沉默了,这件事现在着急也没用,只能等许云海的那个朋友调查到一点消息,然后再做决定。 “不论如何,做错事情的都是我们家,”许云海突然发狠捶了两下自己的腿,“不管对方要求什么赔偿,我都受着。找到我大嫂我就送她上法院,找不到就继续找!” 他眼圈都红了:“伊伊怎么不跟我这个叔叔说呢……苦了这孩子这么久,我大嫂她……她怎么还不如个孩子懂事!” 赵音音安抚他:“伊伊叫她妈拿话吓住了,说是如果这件事暴露出去,她和她妈都要枪毙……她不是不跟你说,她是怕极了,跟谁都不敢说。” 这女人心也太狠了,怎么能跟这孩子说这话! 赵音音又去隔壁照看伊伊,莎莎被早上姐姐大哭的样子吓着了,一步也不离开地坐在姐姐身边,紧紧地抓着伊伊的小被子。 赵音音也忍不住有点鼻酸,伸手过去摸摸莎莎的头。 这对小姐妹,如果是亲生的该有多好啊。 伊伊睡梦里也不安稳,眉头蹙着,脸酡红着。赵音音轻轻拽着褥子把她整个人移到炕梢,还是觉得有点担心。 果然,当天晚上,伊伊就发起高烧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ul class=tent_ul> 28章 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 家属院里大家都是一个厂子的,就算是平时有些摩擦,这时候也没人再计较那些。 新婚的小郑也不陪媳妇了, 他家有整个院子唯一的脚蹬三轮车, 把伊伊捂得严严实实的放在车上, 周群芳也跟着一起去。 小郑平时是个文艺青年, 就爱看个什么哲学什么历史的,这时候却把三轮车蹬得飞快。 “小郑啊, 你缓缓,姐下来跟你换换。” “周姐, 你可别逗了!你好好坐着,把我大侄女给捂严实了。我这三轮车没棚, 别把孩子再吹着了。” 赵音音跟周群芳紧紧把伊伊围在中间,周群芳拿自己的额头去贴伊伊的额头:“这孩子咋烧这么热啊?吹着了?” “没有,这孩子是心里存着事儿, 又有点吓着了, ”赵音音的声音有点焦躁,要是冻着了的发烧反而容易好,这种小儿惊悸才是最危险的,“都怪我……” 她要是不逼问得这么急,或许伊伊也不会发烧? “你瞎自责啥?”周群芳知道赵音音这一年才不傻, 到医院未必顶得上事儿, 这才自告奋勇跟来了, “等会儿你抱着孩子等着,我去挂号!你放心,这医院基本上就是咱厂子的医院,我们家小聪也来过好几次, 我熟得很。” 到了地方,小郑也死活不回去,他掏出一把大锁把车锁上了,掏出来一本书进了候诊厅,坐在一边看起书来。 周群芳赶紧去挂号了,赵音音抱着滚烫的伊伊焦急地等着。 “行了,走!上二楼!” 小孩发烧,又是半夜,周群芳挂了急诊号。大夫看小姑娘烧得满脸通红,给测了体温,说着赵音音似懂非懂的话,抓紧给小姑娘开了点滴。 护士过来叮嘱:“家属看着点,药没了就喊人,我过来换药。” 她又拿了自己的毛巾过来:“给她用冷水打湿了敷额头上,隔三五分钟就换一次,物理降温一起能快一点。” 赵音音在医院有些发憷,做事情有点缩手缩脚的。这会儿才习惯过来,她想起身去弄毛巾,却被伊伊的小手抓住了。 “你看着孩子,我去,”周群芳站起来,一边安慰她,“没事,你看着孩子就行!我来了不就是帮你干活的?” 伊伊这会儿不昏睡了,她看着赵音音:“婶婶……” “你别说什么了,”赵音音怕这懂事的小姑娘多想,“你发着烧呢,好好休息。别担心,莎莎在家好好的呢。” 她用力摩挲着伊伊的头发,安慰她:“你喜欢莎莎,难道叔叔婶婶就不喜欢莎莎了?” 说完这句话,赵音音感觉伊伊抓在她手臂上的那只小手放松了些。 这孩子。 赵音音伸手覆住那只小手,轻声安慰她:“你放心,叔叔婶婶最后肯定会好好解决这件事的!” 伊伊的大眼睛里认真地看着她,又流出一点泪花。周群芳进来正看见:“哎哟,小伊伊怎么啦?生病要撒娇啦?” 她伸手刮伊伊的鼻尖:“你好好睡觉,等这三瓶滴流打完,咱就回家去。” 她比赵音音要冻些,伸手握住滴流管,想用手暖暖药,免得小孩受不了。 赵音音正要问她渴不渴,门口突然有个惊喜的声音:“赵姐!” 是赵满仓! 赵满仓抱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满脸通红,赵满仓不好意思道:“赵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闺女发烧了刚打完滴流,你帮我带她去个厕所行不行?” 赵音音起身,周群芳替代她坐在那里安慰伊伊,她起身从赵满仓怀里头接过赵满仓的女儿。 “小姑娘真漂亮,叫什么?” 赵满仓脸上的着急显而易见,还是憨厚一笑:“叫赵怡然。” 这名字好听,赵音音依稀听说过赵满仓媳妇没了,他一个人拉扯闺女。 她抱着小姑娘去了厕所,看着赵怡然上了厕所,又给她洗了手,这才把孩子交给赵满仓。 “谢谢赵姐!” 赵满仓一个单亲爸爸,带闺女实在是太难了,找了半圈护士都没找着,这才看见赵音音。 “没事儿!你闺女这是打完药了?” 赵满仓点点头:“赵姐,我带孩子回去了,赶明儿碰见了再唠!” 赵音音目送父女俩走,回到病房,伊伊睁着大眼睛看她,问道:“小妹妹好了吗?” 赵音音心里头一软,伸手给她撩开额头边的湿发:“小妹妹回家了,等会儿打完药,咱们也回家。” 两瓶滴流打完,又开了药,赵音音去缴费。国营厂子的福利好,职工本人医疗,亲属都是半价,小孩子也在半价之列。 这么折腾了几天,伊伊的高烧终于没有反复。不过,之前约好的去国营饭店吃饭也泡汤了。 许云海有点遗憾:“要不明天再去一趟?” 赵音音道:“家里头的事情这么多,哪放得下呢?” 她手上的褥子还没做完呢,现在可得开始赶进度了。 做褥子这样的事情许云海帮不上忙,他只能尽量从别的方面帮忙。做饭刷碗带孩子,只要是他在轮椅上能做的事情,他都尽可能分担。 齐大嫂上门来看伊伊的时候,许云海正在门口刷碗。 “哎哟,小许这可真是疼媳妇!” 院子里的大人少有不喜欢伊伊的,这小姑娘算是全院最懂事的小孩了。齐大嫂打趣了两句许云海,进屋看见伊伊老老实实地坐在炕上。 “伊伊,瞧婶婶给你带啥来了?” 她把手里头的玻璃瓶子举高,是黄桃罐头! “齐姐,这多破费啊。” “没事,”齐大嫂不当回事,“这是孩他爹弄来的,老头子教了那么些徒弟,可算是有两个中用的。” 在阳山市的风俗,要说感冒药排行第一名,绝对就是这桃罐头了。别说小孩,就是大人生病了,谁不馋这一口呢? 小宝在一边眼馋地看着,莎莎甚至看都不看,等到赵音音把罐头打开,两个小的不管馋还是不馋,都凑过去看姐姐。 “姐,你快吃!” “姐,你喝点罐头汤……” 小宝以前吃过桃罐头,正在认真地给伊伊传授经验:“罐头汤最好喝了,但是喝没了罐头又不好吃……” 莎莎的注意力全在小姐姐身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伊伊,仿佛只要吃完了桃罐头伊伊的病就全好了似的。 赵音音有点欣慰,可是再想想莎莎,心里头又有点沉下去。 许云海托了打探消息的朋友很快就来了,这人姓刘,叫刘世宇,原本是部队上的,复员进了阳机二厂。两人家都是京市的,家里成分都不好,这才惺惺相惜起来。 赵音音也进了东厢房,两个人紧张地等着刘世宇张嘴。 “莎莎出生那年,村子里一样生孩子的人家也不少,不过有一家生孩子的时候碰巧家里没人,李春萍去帮忙。” 两人对视一眼,八成就是这家了。 刘世宇脸上的笑容显得有点嘲讽:“这家可不是普通背景,之所以会跑到那村子里去,是因为祭祖,又赶上泥石流被堵在村子里。当时村子里人都去帮忙疏通道路,那女人早产,李春萍才有机会调换小孩。” 李春萍就是许云海大嫂的名字。 “知道那家子的联系方式吗?现在在哪?” 刘世宇拿出一张纸:“这就是那家现在的家庭住址了,你那个侄子在那家应该过得不错,不过电话打听不到,只有个大约的地址。” 许云海接过那张纸,地址离阳山市不远,正是省会。看小区名字,家里应该非富即贵。 他有点安慰,可是瞬间这安慰全变成了愧疚: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住在这样高档小区里的就是莎莎了。 如果大嫂对人家小孩好一点,或许他还不会这么愧疚,可是李春萍对莎莎非打即骂,根本没有好好待别人家孩子的意思。 “必须得通知人家,”许云海做了决定,“但是也不要太早告诉莎莎和伊伊,咱们大人先通过气,再决定小孩怎么办。” 赵音音点点头,她也觉得应该这样。 许云海这个身子不方便跑去省城,刘世宇问他:“要不要我过去找这家人谈谈?然后把对方约过来阳山市?” “我跟你一起去,”涉及到伊伊和莎莎,赵音音总觉得不放心,她自己也实在是心疼伊伊,“你不认识俩孩子呢,光你去也不太好。我跟着去聊,我这个身份也方便一些。” 她这个身份,说亲近是两个孩子的婶婶,说不亲近也是两个孩子的婶婶。可以放心谈,谈崩了的话还有许云海,算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行,那我跟嫂子一起去。” 事情商量妥当了,赵音音又有点不放心几个小孩,临行之前,她去乡下把姑姥姥接进城来。 “唉,这当妈的心也忒狠了,”钱老太太说话一针见血,“把亲生儿子换给人家,她以为这是为了儿子好?真的为了儿子好的妈、哪会舍得把孩子送出去?” “她根本就没把儿子当儿子看,这是当鱼饵了!扔到人家富贵人家,将来她自己也能借光享享富贵!” 赵音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看着扑进姑太姥怀抱里的三个小孩,她放心下来,转身对刘世宇道:“小刘,走,咱俩去省城。”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ul class=tent_ul> 阳山市离省城不太远, 坐火车就能去。刘世宇托人买好了火车票,也帮着赵音音开好了介绍信。 这年头,没有介绍信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赵音音自己去开介绍信街道绝不会这么顺当, 她谢过小刘。 “这一路这么顺当, 可多亏你了, ”赵音音跟刘世宇也不太熟,只能说些客套话, “要是我自己,这些破烂事儿就能办上半天。” “嫂子可别跟我客气。” 刘世宇脸上笑容亲和, 不过为人却有些点到即止的意思,他低头去看书, 没有跟赵音音过分攀谈的意思。 赵音音挺理解这小伙子这样的,跟嫂子单独出门,多少有点犯忌讳。她识了些字, 可是还没到能看书的地步, 只好转来转去看这车厢里头。 火车里的人不少,什么人都有。有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小青年自我感觉良好地高谈阔论,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使劲儿塞到车厢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还有带孩子的大嫂,手上飞快打毛衣的小媳妇,冠冕堂皇带着一丝自豪谈论“走后门”的几个中年眼镜。最唬人的是车厢门□□流气功的大爷, 一人一个奇怪姿势, 站在那“发功”。 满地的垃圾, 花生皮瓜子皮,各中各样的包装纸,赵音音小心翼翼用脚拨出一块干净地方,认真看人家打毛衣。 卖杂志卖盒饭零食的推着小车过来了:“看书了!看书了!坐车没事, 消愁解闷!请看两姐妹,姐姐被杀,妹夫和姐夫好了!还有丈母娘和姑爷同居!①” 喊了一遍,他开始喊别的:“脚都收一收!我说这位大姐,你这脚丫子再伸车厢都装不下你了!” 他吆喝的内容惹得赵音音满脸通红,她也不看人家打毛衣了,从包里取出几块碎布头,一心一意地开始绣花。 她绣的是那个音符标志,准备回头缝在褥子上当牌子。周群芳知道赵音音还没识那么多字,怕她在火车上无聊,特地建议她带上的。 她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决定只绣一个音符就行,颜色也只用黑白两色,不过技法上就要有所取舍了。 等她绣好了几块碎布,火车也终于到了省城。下车的人流又多又挤,赵音音紧紧抱住包袱跟在刘世宇身后。 “走过去就行了。” 出了火车站,又下了公交车,刘世宇先小跑去问了路,回来喊赵音音:“前面拐个弯直走就到了,先到小区,再打听打听那家人。” 莎莎的原家姓白,住在天星湖小区,两个人赶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个门口有保安的高级小区。 刘世宇去保安那询问了一会儿,人家说什么就是不让进。他讲了半天,对方才答应等到白家人出来的时候告诉他一声。 “嫂子,只能先在这等等了。要不然你去那边国营饭店坐一会儿,我在这边等?” 这事情本来就是自家事,赵音音哪好意思自己去等着? “咱一起等,”她又顺口袋里摸出一个车上没舍得吃的白煮蛋,“小刘吃个鸡蛋。” 刘世宇是个有点傲气的人。可是,本来觉得手拿把攥的一件事办得不妥,他这会儿也不像是在火车上一样傲气了。 一把接过煮鸡蛋,他发泄似地往旁边马路牙子上猛嗑了两记,这才开始扒皮。 “没事,咱等一等,这富贵人家难进门都是正常的,”赵音音安慰他,“要不小刘你先去转两圈,我在这等也一样。” “那可不行,”刘世宇这回话多了点,“我哥把你还有这事情都托给我了,我得在这等着。今天能见上最好,要是见不上,我就去找找朋友,总有能搭上线的。” “行。” 两人相对无言,坐在天星湖小区门口的柳树下,看着汽车来来往往。 过了快一个小时,门卫才朝这边喊:“人呢?” 两人赶紧站起来,快步往过赶:“这呢!这呢!” 被拦下的是一辆吉普,车上驾驶位坐着的青年一头时髦的分头,迎风不乱。他取下脸上的墨镜,带着点心不在焉道:“什么事儿啊?” 白茂今天心情不错,他那老爹终于松口、答应给他活动个位置了。之前说形势紧张,压着他在基层锻炼,一锻炼就是这么多年! “这位同志,我们能找个地方说说吗?” 白茂下意识就想拒绝,这两个人穿得都破破烂烂的,男的上衣袖口都磨损了,女的穿的明显是手工棉袄,连件羽绒服都没有。 可是……这女人的气质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什么背景的。 他是家里头最不受宠的老四,幸亏娶了个好媳妇才能稍受重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练就了一身看人脸色的本事。 “行,”白四少把车停在一边,下车领着两人到了一边的凉亭坐下,“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大冬天的,这凉亭也没什么人,四周也光秃秃的,是个能放心说话的地方。 刘世宇先问了一句:“您好,我想问一下,您妻子七五年八月份,是不是在小赵村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问完这句话,白茂没有马上回答,可是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赵音音却发现了一丝不对。 刘世宇问完这句话,白茂一直悠闲地放在膝盖上敲打的手指,突然漏了一拍! 他脸上戴着墨镜,看不出表情:“哦?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赵音音本能地觉得这事情有蹊跷,如果仅仅是奇怪这个问题,那刚刚他手指动作直接停下就好了。继续敲击,反而有中强行掩饰的感觉。 她先试探了一句:“不知道您有没有察觉点什么问题?比方说……” “我能察觉什么?”白茂的声音越发烦躁,“有事儿就赶紧说!没事别在这耽误我时间!” 这反应不对,正常人如果听见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要问一问的。事关子嗣,哪有人连点好奇心都没有? 赵音音垂下眼帘,看着白茂脚下不安地频繁改变姿势,慢慢道:“我嫂子当时帮着夫人接生,许是太慌张,不小心把孩子抱错了……” 白茂立马站起来:“抱错了?开什么玩笑!我当时可是在场的,我们白家的小少爷也是你们这帮土老帽能惦记的?” 他气急败坏走出凉亭,赵音音听着他大声地朝着门卫吆喝:“怎么什么人都放?赶紧把这两个骗子赶走!” 被他吆喝了几句,门卫脸色也不好,赶紧过来:“快走快走!再在这,我就去报警了!” 他是看着刘世宇说得诚恳,这才帮着留意。白家这个老四平时脾气最不好,万一被这两个人拖累了被告一状,他这份工作说不定都没了! 赵音音跟门卫道歉:“大哥,对不起,我们刚刚跟他说话急了些,吵起来了。我们这就走。” 刘世宇一脸厌恶,不过许云海托他照顾赵音音,他强撑着反过来安慰她。 “嫂子,你别急,这中事情一般人都不容易相信的。说不定回头他琢磨琢磨,就来找咱们了。我这就去联络联络我那些朋友,总有人认识他的!” “他相信了。” 赵音音没那么容易被白茂这点小表现蒙骗过去,她在宫里头看的最多的就是人:“正常人,就算是不相信,好歹也要盘问两句。觉得我们是骗子的话,你看这大少爷刚刚的表现,别说骂两句,动手都是很正常的?” 可是他的表现,却更接近是心虚。 刘世宇看了一眼已经开车走人的白茂,心里微动。 他觉得这个嫂子的分析是对的。 一开始,刘世宇没觉得赵音音跟着自己进省城能有什么帮助。他也听说过赵音音曾经是丢在乡下的傻姑娘,赵芸芸逃婚了,赵老狐狸这才忙三火四地把大女儿弄回来代嫁。 许云海跟他说让他有事跟赵音音商量,他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才突然发现,这个嫂子实在是有智慧的人。 不愧是赵老狐狸的女儿! “嫂子,那照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刘世宇跟赵音音说话的方式,已经不仅仅是商量,更接近于请教了,连称呼也恭敬了许多。 “你去打听打听这白家的事情,越详细越好。我在这附近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有机会看一眼那孩子到底如何,或者看看能不能接近孩子妈妈。” 照着白茂的这个样子,赵音音不得不承认,恐怕很难把莎莎送回去了。对方知情的情况下还能容下一个别人的孩子,这里面就肯定有让他这么做的原因。 要是半小时之前,刘世宇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赵音音能混进去看人的。可是现在,他对赵音音的这个安排反而丝毫没有怀疑。 “好,嫂子,我们先找个旅店。到时候做完各自的事情也好有个汇合的地方。” 两人拿上介绍信去找店住的时候,白茂正心跳砰砰地开车疾驰。 虽然是工作日,可是他不去也没什么。他一路开到远离市中心的一处房产,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妖冶的女人,整个身子像没骨头一样缠在他身上:“怎么才来啊,可想死我了!” “松开松开,今天没兴趣喂你,给我倒点水,爷有事儿。” 白茂的确是知道那孩子不是亲生的,当初那个蠢妇居然以为自己能随随便便就换了孩子没人发现,可笑! 如果不是他料理清了手尾,又花钱和关系封了产婆的嘴,谁敢把他家的女儿换出去? 他三个哥哥家里头,生的全是闺女,要不是靠着这一个“孙子”,他哪来的能耐让老爷子高看一眼?不管亲生的还是野中,现在能让老爷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那就是他的好儿子! 闺女这东西,亲生不亲生的管什么用? 何况……他还有更深的谋划。 “四少,今儿怎么心情这么差?宋致然那女人又给你脸色了?” 白茂眼底一道阴沉闪过,人人都知道他妻子背景深厚,他难道还要受一辈子苦! 他是个色盲,这事儿他亲妈跟他一起瞒住了老头子,也瞒住了前妻生的三个哥哥。为的就是让老头子给他弄进军队。 虽然最后没成功,可是这事如今还有另一个用处,他的儿子如果不是色盲,那就绝不是亲生的!将来只要他揭开这点,就能名正言顺给宋致然扣个乱搞的名声。 老宋家可就宋致然这么一个孩子!等他把宋家的资源都搞到手、吃了绝户财,再用这个理由把宋致然甩了,多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又能如何呢? 他伸手抚上旁边女人的肚子,这个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中。宋致然那女人的女儿,这辈子都别想回白家! 想到白天那两个找上门的,白茂又有点烦躁。他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哪来这么两个搅局的?为了把侄子要回去? “怎么,事情有问题吗?” 白茂把心中的烦躁说出来,女人娇笑着安慰他:“你怕什么,只要你咬住了,那两个乡巴佬还能进门找到宋致然头上去?”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跟宋致然吵一架,她妈不是身体不好吗?吵一架把她赶回娘家去,难不成那两个乡巴佬还有钱在省城蹲这么久?” “你说得对!” 白茂心头烦闷尽去,狠狠拍了她臀部一记:“照顾好我亲儿子,我回去寻个由头跟宋致然吵一架!回头你再帮我演一场戏。” 光把宋致然赶走也不保险,他还得叫那两个乡巴佬死了心,乖乖地回到乡下去。 第30章 第三十章 <ul class=tent_ul> 刘世宇在省城还是颇认识几个人的, 很快就打听了不少消息回来。 “要是这样的话,这个白茂的地位不都是依靠他妻子来的吗?” “对,”刘世宇打听了一圈, 大家也都这么说, “而且这人还在外面养了个小的, 听说都怀孕了。” “他妻子知不知道?” “那就不好说了, ”刘世宇觉得这事儿还得找到莎莎的亲妈才行,“咱们去找宋致然?” “还得找到莎莎亲妈才行, ”赵音音做了决定,“最好还得绕开莎莎的爸爸, 这人不对劲。你能联系到对方吗?” “我找朋友递了条子过去,留了这小旅店的地址, 对方如果想见会找过来的。” 赵音音谢谢他:“小刘,多亏你了。要不是跟你一起来,我肯定是打听不到这么多消息的。” “嫂子,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我跟许哥可是过命的交情,一起上过批·斗台的。” 他叹口气:“我本来以为,这次能顺顺当当地把侄子领回去,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儿。” “哪有那么容易的,”赵音音安慰他, “抱错孩子这事儿本身就离奇, 人家家里头也算是有点跟脚的, 就让个外人这么就把孩子给换了?要不是里面有点事,哪能这么容易。” “这事儿就算是李春萍叫人算计了,那也是咱们这边不占理。吃点亏也是正常的,这次只要能搭上话, 那就算没白来。” 赵音音也没想着这一次就把事情解决,她甚至都没带莎莎过来。 “我今天在天星湖小区门口等了一段时间,小孩看见了不少,但是却没有符合的,”赵音音也知道,这么守株待兔效率肯定低下,“先等等看看孩子亲妈会不会过来找咱们。” “要是个担心孩子的,肯定会早早来的。” 在省城住着旅店,一人一天要三元钱,刘世宇的那份住宿钱自然不能叫他自己掏。哪怕这钱都是许云海出,赵音音也觉得心疼。 “嗯,再住两天,没人的话就回去。” 不过,叫赵音音说着了,第二天早上,就有个看起来面容憔悴的女人找过来了。 “是刘同志吗?我是宋致然,昨天才看见这个纸条,能谈谈吗?” 刘世宇早上起来拿暖瓶去打热水,刚出门就碰见人,他赶紧放下暖瓶,领对方去赵音音的房间。 “嫂子,这就是宋致然,你们先聊!我去打点热水买早饭。” 挑旅店的时候,刘世宇挑了最便宜的一家,开水要自己去打,早饭也不提供,所以才三元钱一天。 赵音音先跟他道谢,把宋致然让进屋里头。 “这纸条上说得是真的?睿睿不是我的孩子?” 这不是宋致然第一次怀疑这个问题,睿睿是个聪明可爱的小男孩,也跟她关系很好。 可是她印象中,刚生下孩子的时候,她明明看着白茂的脸色是阴沉的! 她身体不太好,只能生这一个孩子,婚前就和白茂商量好了,不管是男是女,两人都只能要一个小孩。她当时就想,恐怕是个女儿,白茂的脸色才会那么差。 后来她晕过去了,再醒来,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生了个男孩! 赵音音先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把自己这边掌握的情况细细都说了。 “李春萍……”宋致然回忆了一下,隐隐约约有些印象,“我记得了,我刚生了睿睿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下,这才继续说:“我刚生了孩子的时候,奶不太好有些油,睿睿当时哭得厉害,却愿意喝她的奶。” “我当时还想,这女人心肠真好,宁可让自己亲闺女饿一点,也愿意帮我喂孩子……” 在她不知道这个结论的时候,这些细枝末节都只不过是些细枝末节。可是现在这些细枝末节连在一起,件件都指向一个事实——睿睿真的不是她的孩子! 那她的亲生孩子呢? 宋致然心里头着急,可是将自心比人心,人家千里迢迢来给她报信,她总该投桃报李才对。 “您刚刚说,您是孩子的婶婶对?”见赵音音点了点头,宋致然继续说,“睿睿那孩子,你们不用担心。白茂那人不是个东西,可是睿睿平时都是我公公亲自带在身边教育的。白家就这么一个孙子,但是一点也没有宠溺,现在三百千都背会了的,也学了上百个字,今年还上了省城最好的学前班,已经开始背英语了。” 她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白睿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去年生日拍的,您拿好!” 赵音音接过照片,有点赧然:“我没有莎莎那孩子的照片……” 宋致然嘴里头轻轻念着名字:“白莎莎……不,应该是宋莎莎……” 赵音音又补充了几句:“李春萍对莎莎不算好,孩子身上有些疤。阳山市跟省城比不了,我打听着去疤的药,也没有什么太有效的……你看看,咱们俩商量商量这孩子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处理?” 宋致然一阵心痛。 睿睿是个好孩子,可是她没法想象,这孩子在家里锦衣玉食的时候,她的亲闺女却在李春萍手下受苦。 那孩子虚岁才五岁啊!小姑娘这么小就落一身的伤疤,长大连裙子都穿不了! “我想……” 她这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在敲门,赵音音一时间没认出来男人的声音,宋致然却一下听出来了。 “白茂!” 赵音音一把拦住想当场跟对方对质的宋致然,悄声对她说:“现在没证据,你别撕掳开!” 昨天刘世宇对她说过,这宋致然是家中独女,白茂恐怕是起了吃绝户财的心思。这种情况下,贸然撕破脸对宋致然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对两个小孩也没好处。 宋致然住了口,顺从地让赵音音把自己推进衣柜里。赵音音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一眼看见正是昨天的白茂。 她沉下脸:“昨天不是说我们是骗子吗?还找上门来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改主意了,你别想再看见你闺女了!” 听着她这么说,白茂心里头这口气一松。 他还当这俩乡巴佬真是回来找孩子,没想到,听这语气还真是来讹钱的。 要是讹钱的,他可就不怕了。怪不得昨天他觉得这女人气质惊人,原来是个骗子。 “我闺女?”他嗤笑道,“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要的?” “那……那我就把侄子要回去!”赵音音回忆着当初宫里那个人憎狗厌的小太监,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白茂和他身边挺着肚子的女人,“叫你没儿子!” “你直说,要多少钱?” 白茂昨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索性直接拿钱砸就是了。李春萍那女人那么蠢,嫁的男人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躺在炕上动不了,她的小叔子估计也没什么能耐。 横竖他年底就能把宋家的产业侵夺个差不多,到时候白睿那孩子也没用了。用钱把这两个乡巴佬打发走,只要能消停个一年半载就够了。 “两百!” 赵音音也不让两个人坐,自己坐在床边,翘个二郎腿:“要是低于这个数,我就领着来娣那丫头上省城来。” “两百块,你怎么不去抢?” 白茂表面风光,实质确实个空壳子,车是家里的,行头是老婆买的,哪怕在外面包养了小姘,也得偷摸从宋家的产业里昧钱。 “哥哥,你就给她,”白茂今天带了小姘过来,叫她伪装成宋致然,“睿睿也养了这么久了,这要是送回乡下去,哪里受得住啊?这钱,就当给咱闺女当抚养费了。” 二百块,白茂咬咬牙能拿出来,这时候要是把来娣那丫头弄回来,叫宋致然知道,他的谋划可就全都落空了! “叫你看看,”白茂指着身边的女人,“爷现在也要有儿子了,你不闹的话,钱给你、你回乡下去。养好我闺女,以后说不定还有。要是闹的话,我也不在乎那闺女儿子的!” 藏在衣柜里的宋致然忍不住,把着衣柜的门缝偷偷往外看。 她早就知道白茂在外面有人了,要不是知道那小姘肚子里的种不是白茂的,她早就闹出来了。 男人在外面怎么样,她管不住,在家好好教育好睿睿就是了。 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就闹得不太痛快,当初是她被白茂的脸迷住了,闹着要嫁给对方。生了儿子之后,对方才温存起来。 可是她没想到,对方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把她亲生的女儿丢在外头,叫她养个不知道哪来的孩子! 眼看着白茂给了钱,又狐假虎威地威胁自己在派出所有人,大摇大摆地带着小姘走了,宋致然才失魂落魄地从衣柜里走出来。 “宋姐,你都看见了?” 宋致然点了点头。 赵音音看对方一脸憔悴的样子,心下恻然。事情到现在,她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这男人不光是谋夺妻子家产,还连亲生骨肉都不给对方留。这桩婚姻对白茂来说,恐怕连一丝感情都没有! 宋致然看着赵音音脸上带点同情的样子,咬牙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如意的!他以为他那个小姘是什么好鸟吗?那是个交际花,肚子里那个孩子的时间都不对!” 她恳求赵音音:“你放心,我一定会对睿睿那孩子好的。作孽的都是白茂那个混蛋!只求你先帮我带好女儿,我得腾出手来,先把这个混账收拾掉!” “我现在不敢去看那孩子,怕叫白茂觉察了。他打着开公司的名义,把我家一块地划过去他名下了,我得先把这些东西弄回来,然后才能撕破脸……” “等到我把事情处理干净,最慢年底,一定叫睿睿回家给他叔叔看见!” 她出来得匆忙,把身上所有的钱票都掏出来,捧到赵音音面前:“您给我留个地址,到时候我寻到了药就直接寄过去!” 都是一团乱账。 赵音音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应了她。她不是看这女人的面子,是看在莎莎的面上。这样有个一年半载,小孩子也能慢慢接受下来。 事情都办好了,赵音音也不想继续在这一天三元钱的旅店留着。她和刘世宇迅速收拾了东西回去,宋致然开着车送她们到了火车站。 和来时一样,坐了火车回家,赵音音匆匆告别刘世宇,回了家属院。 在省城待了这两天,她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劳心劳力不说,还见了这样人面兽心的畜生。 “婶婶!你回来了!” 莎莎从屋子里头冲出来,拽着她的手:“姑太姥搁炉子给崩爆米花,可好玩了!你快来瞅瞅!” “好好好。” 赵音音被莎莎拽着往屋里跑,低落的心思突然就扬了起来。 也算是值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ul class=tent_ul> 伊伊这两天心情都不太好, 钱老太太几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来哄这几个孩子。 赵音音一进门,就看见老太太用小铁锅给几个小孩崩苞米豆吃,锅盖紧紧盖着看不见锅里, 只能听见“噼啪”的, 时不时还有苞米豆撞到锅盖上, “砰”的一声。 “哎哟,音音回来了啊,快来快来,”钱老太太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我搁糖精了,甜的!” 许云海也坐在一边,向赵音音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来了!” 赵音音也凑到蜂窝煤炉旁边, 听着苞米豆噼里啪啦。伊伊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里,连小宝也凑过来叫婶婶。 苞米豆很快就崩好了,这种用锅崩的爆米花不像街上买的崩得那么蓬松,不过却香很多。赵音音捏了两个豆吃进去,推着许云海的轮椅进了东厢房。 把事情讲了一遍,赵音音又把那两口子给的钱掏出来, 放在桌子上。 “我答应了莎莎她妈, 说等她把那边事情收拾利索了,然后再做交换,”她把白睿的照片拿出来,递给许云海,“这个应该就是你侄子了。” 许云海有点手抖地去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全家福:“你看,这孩子跟我大哥长得多像啊。” 赵音音凑过去看了一眼,白睿跟许云山的眉眼脸型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没人会怀疑这是一对亲父子。 “等再过两个月,领仨孩子都去拍个照片?我也好给莎莎妈寄过去一张。” “嗯,”许云海叹口气,“这样也挺好的,叫莎莎跟伊伊再多相处一段时间。” “这两天伊伊咋样?”赵音音想把事情告诉伊伊,“我寻思着,先告诉伊伊,以后慢慢地告诉莎莎。“ “告诉她,这孩子这两天也是坐卧不安的。” 赵音音把伊伊叫进来,才说了四个字,又猛地拉开门,莎莎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差点跌进来。 赵音音把小孩儿接了个满怀:“莎莎,去找姑太姥吃苞米豆去,叔叔婶婶跟姐姐有话说。” “哦。” 莎莎答应了一下,眼睛在许云海和伊伊身上转了一圈,看伊伊没什么异常,这才跑到西厢房去找姑太姥了。 确定小机灵鬼这次没偷听,赵音音才转过来看伊伊。 “伊伊,这次婶婶去省城,看见莎莎的妈妈了。” 伊伊一下子就盯住了婶婶,紧张地抓住了叔叔的轮椅扶手。 “莎莎妈妈特别漂亮,还很有钱,”赵音音描述着,伊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当初是莎莎爸爸和你妈妈一起把莎莎换了过来,她不知道,所以才一直没来找妹妹。” “那她……会把妹妹带走吗?” 赵音音点点头:“对,过段时间她就会来把莎莎带走,然后婶婶和叔叔也会去把弟弟接回来。” 伊伊像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脸上也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是个没法完美解决的问题,唯一庆幸的就是,莎莎在这个家里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和伊伊相处。 接下来,伊伊更黏妹妹了,不过好歹不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地看着,而是尽可能地陪莎莎玩,逗她开心。 “这丫崽真懂事,”赵音音开始赶工要给郑科长的褥子,钱老太太也帮着她理线理布条,“要是没她,你这可累多了。” “这几个孩子都挺懂事的,”赵音音用缝纫机越来越熟练了,一边跟钱老太太唠嗑,一边又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姑姥你别回去了,多住两天。这眼瞅着就过年了,过完年再回去呗。” 钱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家里头还有鸡鸭呢! “反正出来的时候不让柱子妈帮忙看了吗?也多不了几天,等你回去的时候,这棉线有多的给她带两绺,她不带不高兴的。” “行,那我多住两天,”钱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在乡下住,儿子孙子都隔老远,这年头电话也是个稀罕玩意,“你这老些活要干,我给你带带孩子。” 赵音音松口气,老太太一个人在乡下过年,她这心里头还真牵挂着。 这次她去接钱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就听说村里的老王头上厕所的时候摔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 这大冷天在地上躺一个多小时,命都去半条了! “姑姥知道,你惦记姑姥,”钱老太太伸手在桌上碗里捡了个苞米豆,熟练地塞进赵音音嘴里,“怕啥呢,你姑姥身子骨是老王头能比的么?他都不能下地了,你姑姥种好大一片菠菜呢!” “那是,我姑姥最硬实了!” 赵音音被钱老太太连着喂了一嘴的苞米豆,赶紧摇头:“先不吃了,干活要紧。” 她还指望着这一批褥子给她赚出来一间房呢!有房了,将来才能把姑姥接过来住,才能跟许云海分开之后叫几个小孩上她那去玩。 “你整,你整,我出去给灶坑凑凑火。” 钱老太太又端了搪瓷缸子,喂她家宝贝大侄孙女喝一口,这才慢悠悠去了堂屋。 白天烧炕不用木柴,用的是苞米杆,得先折断了才能凑进去烧。老太太一口气掰了三根苞米杆,都凑近灶坑,又拿了扫帚把地上扫干净。 “姑姥,真是辛苦你了。” 许云海转着轮椅从东厢房处理了,看见老太太干活,有点感激地跟她说话。 “谢啥,就凑把火,谁搁姑爷家不干活?”钱老太太慢悠悠地把扫帚放到地方,又把簸箕里的杂物倒进炉子,“不是说多稀罕姑爷,这不是指望姑爷对嫁出去的闺女好吗?” 本地方言,甭管什么辈分,只要是女婿都亲亲热热叫一声姑爷,也正是因为如此了。给孙女婿长辈分,不也是为了尊敬他、给侄孙女长脸? “你说是不是?” 许云海脸上有点惭愧,他对赵音音只能说是尽力,可算不上好。倒是反过来说,赵音音对他可是掏心掏肺,他能做的也就是上个月发工钱的时候给她发了四十五块钱,赵音音还死活没多要。 他咬了咬牙:“姑姥,我有话想跟你说。” “哦?有话跟我说?”钱老太太嘴上是问话,可是已经先走到东厢房去了,“我看你早就应该跟我有话说了,是不?” 人老成精,上次赵音音把她瞒过去了,这次她自个儿跑省城去了,钱老太太心疼侄孙女给她收拾屋,一收拾……可不就发现蹊跷了? 如果是真夫妻的话,哪怕因为许云海的腿的缘故暂时不远方,这嫁妆行李也不会收拾得这么整整齐齐的。 好些嫁妆连封都没拆,没这么干的! 许云海脸上有点羞惭,赵音音不好意思跟她姑姥开这个口,原就应该他先开口。听钱老太太这话,这位姑姥姥心里头门儿清呢! “我跟音音,是定了假结婚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许云海只觉得浑身上下轻松多了。 早先对赵音音的心思还只是朦胧一片的时候,钱老太太逼着两个人睡一个炕上,他还能说服自己两人清清白白的。 可是现在,他既然对赵音音有心思了,再放任钱老太太逼着赵音音来他屋里睡,这不……这不是成流氓了吗?他成什么人了? “哦,假结婚。” 钱老太太眯缝眼看着他:“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我俩刚结婚时候的事情,”许云海索性和盘托出,有啥说啥,“音音先提的,说就当给我当保姆带孩子带三年,之后她带着嫁妆走人,我俩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我当时还没得到以后能做手术的消息,想着我就是个废人了……也就答应了。就当她给我当保姆,我一个月给三十五块钱工钱。” 钱老太太听到这,对这个侄孙女婿其实还算满意。 这人的人品不错,也是赵音音撞对人了,换个人就算是不答应能怎么着?这年头的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家不答应你不也得伺候着? 而且,还主动给赵音音开工钱,说明这人不占小便宜。 不过,就算再满意,她这会儿也不可能向着外人。 “三十五块钱可便宜你了!”她自己的侄孙女自己了解,音音不傻了之后干活那叫一个利索,“你瞅瞅你这屋里屋外,哪不是干净利索的?我们家音音还大老远跑到省城去帮你找侄子……” “是,”许云海面上越发羞惭,“上个月我还说,给她涨到四十五块钱,音音死活不干……说不占我这个便宜。” 看着他脸上真的有点惭色,钱老太太在心里头点头,嘴上却一点都没放松。 “那你心里头咋想的?你跟我说实话!” 许云海在这老太太面前简直像个透明人儿,他这次跟钱老太太坦白,也是为着以后——现在再跟钱老太太瞒下去,音音倒好,他不是落个没实话的印象? “我真的非常喜欢赵音音同志,”许云海不由得带了一点严肃,“我想等到我的腿好了,就和赵音音变成真的夫妻,我一定会用我的诚意跟热情打动她!”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ul class=tent_ul> 32章 许云海这话是实心实意说的, 但是听在钱老太太耳朵里,还差着那么点意思。 老人嘛,都实际。 这些漂亮话说着可不花钱, 老一辈都是有经验的, 不然怎么有句话叫“门当户对”, 又有一句话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呢? 许云海看着姑姥没啥反应,心里头忐忑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说得非常诚恳了,为啥这老太太看着没反应? 这些天他观察下来,赵音音虽然比他小,可是为人却有些四平八稳的。先把她最敬爱的长辈搞定,阻力会小很多。 “姑姥姥……” 叫了一声姑姥,许云海突然开窍了! 当初这位姑姥刚来家里头、还以为他真的是侄孙女婿的时候, 都问什么来着? 问了赵音音为什么穿旧衣裳,问了他许云海的工资上交不上交,还问了接下来赵音音过生辰、他准备怎么过。 这位姑姥姥,可是个实用主义者! 清了清嗓子,许云海调整了一下努力方向。 “姑姥,您听我给您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 钱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 还行嘛!这小伙子不算太笨! “我今年虚岁二十六, 家里头父母都不在了, ”提起这个,许云海不免有点沉重,“我大哥因病去世,家里头其他亲戚也都不来往了。您知道的,因为那场运动,都疏远了。” 钱老太太叹口气:“你也不要想太多,亲戚们疏远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那么大的事儿, 谁不害怕呢?以后继续不来往就是了。” 许云海点点头:“我爷爷是个将军,打过小日本,打过老蒋,也打过美国鬼子。我现在能在这厂子里头挂个职位,就是因为他有不少老部下帮我。” “前段时间,我父母也都平反了。我家在京市还有两套房子和不少家具,但是这些不一定都能追讨回来,只能当个想头。” 他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没夸大,也没说什么一定就能都要回来。钱老太太心里头挺满意的,觉得这小伙子不瞎说。 “还有就是这间小屋子了,过段时间厂里分房应该也能有我一套,”许云海多少算是个厂子里的功臣,分房肯定有他一套的,“住处上应该不会太拘束……” 钱老太太这点就不认同了:“你们城里人儿,住的跟个鸽子笼似的,这还有仨孩子,住得肯定挤挤挨挨的。” 她索性直接问:“姑姥这话,你得听,为你好!” 许云海点点头。 “你这腿不行了,是挺可怜的,但是你买菜买衣裳,哪个会因为可怜赊给你!厂子里头当你是功臣,可是这功劳能吃一辈子吗?哪怕你出去支个报摊,干点啥,都比在家待着强!” 钱老太太这句话想说了很久了,但是毕竟不好听,今天看着许云海跟她掏心窝子,她也才掏心窝子说了这话。 “不是姑姥为人现实,我跟你说,你不能老想着等你腿好了再怎么着!这事儿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就算是你家财万贯,那也是坐吃山空!” “我知道你小子今儿说这个,是叫我到时候给你敲边鼓。可你这样,我咋给你敲边鼓?” 这话说下来,听得许云海脸上火辣辣的。 他有工资,也有了腿治好的希望,现在确实像钱老太太说的一样,满心等着将来腿好了再去做事情。 可是这腿到底什么时候好呢?至少也得一年半载…… “这人呐,就是苦虫,不干不行,”钱老太太叹口气,“你看我,眼看着七十了,儿孙孝顺给我寄钱,我为啥还种地养鸡养鸭呢?我爱干吗?那都是扯淡!谁不爱往炕上一趴,戏匣子一听呢,你说对不?” 老太太这话是极恳切的,她继续往下唠:“我跟你说,人一待就懒!你再想动起来,那可就难了!我这个干活的都是这样,一冬天不干活,开春种个地就没那么灵巧了,还得恢复恢复。你们这些靠脑子靠手艺的,闲这么久能行?” 钱老太太这话,宛如一道闪电一样,劈开了许云海长久以来套在心里那层麻木外壳。 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不过是自欺欺人,借着双腿受伤的理由给自己一个堕落的借口罢了。 钱老太太摩挲了一把许云海的头:“嗨,我知道你这小伙儿也是个好样的,你也是难啊……小小年纪爹妈都没了,还得养活你大哥留下来的这几个娃。腿又受伤了……” “老实说,你小伙子现在还能这么认认真真地说话,每天帮音音做做活看看书,已经很了不起了!咱们村有一个没了一只手的,成天就是喝大酒,那才叫人看不起呢!” “姑姥明白,姑姥这心里头看得清楚呢!那一场大劫难,遭罪的都是好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呐……叫人揪了去批·斗,好容易熬出来腿又落毛病了,你这心里头委屈,姑姥咋不知道呢?” “但是人活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没办法。老天他不公啊!”钱老太太心里头有点波动,她男人那么好的一个人,救人淹死在水库里头,她当时也委屈,“可是老天不公你能咋整呢?你还能天天骂那贼老天,骂它、它就把你丢的东西还给你了?不可能……对不对?” “对……” 许云海这个“对”字,已经隐约带着一丝哭腔了。 他离开家十年了,他父母也去世五年了,这些年里没有什么长辈掏心掏肺对他这么说话,更没有人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委屈他了。 “咱得自己给自己争气。” 钱老太太上次回村后,就想方设法打听了很多许云海的事儿。 这小伙子,是个好娃子。 他下放的那里,村民不懂事拿他当坏分子对待,可他还是救过村子里小娃娃的命,还把自己的口粮分一半给一起下放的可怜老太太吃。后来许云海被人找关系调走了,临走还帮村里头弄了五十袋化肥。 这时候的化肥,对农民来说,是救命的东西啊! 他的腿受伤,也是为了保护国家的财产。而且,如果不是他拿自己当成是跟工人一样的人,他怎么会受伤呢?技术员就算是光站在外面指挥,也没人能指责他什么。 钱老太太相信,越是艰难的环境,越是能考验人品。今天又听到这小伙子哪怕签了协议,也坚持要给音音工钱,就更满意了。 但是,满意归满意,要指点的,她这个当长辈的还是得说到位。 “姑姥说这些,不是觉着你做得不好,不是!”钱老太太从怀里头掏出一块手帕给许云海擦眼泪,“咱是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应该做得更好,你说对不?不能浪费这时光啊……等你到姑姥这把年纪,天天待在屋里看书都没人说你,小的巴不得你不出屋呢!” 钱老太太的手帕用了很久了,但是也正因为这样,这方手帕柔软得不像话,跟钱老太太今天的话一样。 她有劝说有责怪,可是不管哪一样,都带着母亲的怜爱。 许云海哽咽着:“不好意思……姑姥,叫你看笑话了……” “嗨,这有啥看笑话的?你才多大个小玩意儿,我孙子都有比你大的了!” 钱老太太走过去给许云海拿了杯水,给他喝两口:“你呀,就是憋在心里头太久了。姑姥跟你说,别怕,不丢人!别看咱腿不行了,哪怕是出去修个鞋干点啥,那也是堂堂正正凭本事赚钱。更何况,你是个文化人,你凭脑子赚钱的,腿不行了也不耽误啥,是不是?你不能一心想着往后拖,就等着做手术,人不忙活就上锈!” “等到过年时候,你叫音音推着你,找个地方去给你爹妈烧烧纸、说说话。你爹妈坟头在哪块,在京市?” “我爹的骨灰都找不着了……我妈跳了湖,尸首也没捞上来……” 钱老太太在心里头慨叹一句,这娃可真惨啊,怪不得腿坏了打击成那样。都是心里头往事憋住了。 “那你就更不能消沉了!将来去给你爹妈立个衣冠冢,逢年过节去祭拜一下。还有这几个小孩……你那侄子还没找回来呢!你这小伙儿,消沉啥,这么多事儿要办呢,对不?” 许云海点头:“姑姥,你说得对。” 钱老太太看他不哭了,把手帕拿回来,这才道:“你好好干,不干出来个样儿,我可不同意我跟你说!” 这话说着不同意,其实里头的意思是,他只要好好干,老太太还是愿意的! 刚刚叫这么慈爱的老人掏心掏肺地劝说了一通,又哭了一场,许云海这会儿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也觉得从未有过的羞愧…… 从他腿坏了到现在,也在家里头待了半年多了,就是休养、也差不多休养到时候了。 从姑姥这边,他也得到了启发:说漂亮话是没用的,还是要看实际行动上怎么做。 换做他自己是个姑娘,恐怕也不会像嫁因为受伤就待在家里、不劳动的男人? 钱老太太说他:“别愣神了!赶紧去洗把脸,一会儿叫音音看着,还寻思我欺负你了!” 许云海赶紧去洗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又取出好久不用的刮胡刀,细致地把脸上的胡子刮了个干净。赵音音端着茶缸子出来续水看着了,夸他一句:“你就该勤刮刮胡子,还是没胡子好,这么一看,你还挺英俊的!” “以后我隔天早上都好好刮干净,”许云海看她端着茶缸子出来,自然地转动轮椅到了蜂窝煤炉旁边,拎起水壶给她倒水,“之前暖瓶被小宝不小心给摔了,明儿我去买个新暖瓶回来,喝口水的功夫也不用出来倒了。” “买暖瓶得用券?”赵音音现在对这个世界也熟悉多了,听说工业券可不好弄呢,“反正这炉子为了烧炕天天都不能熄,要不也得坐水。” “对,得用券,我去托人弄几张回来。” 刚刚经过钱老太太劝说一通,许云海不光是决定要开始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还决定跟人走动走动,把他爷爷的老部下、家里的老关系都走动起来。 过去他觉着自己腿也废了、家里也没人了,找别人也是添麻烦。可是刚刚跟姑姥一说,钱老太太直接说他:“不走动了才叫人家多想,觉得你这小孩儿不通人情呢!亲戚朋友走动你以为光是聊聊天?不就是我找你办点事、你找我办点事,时间长了不就热络起来了?” “你能弄到?”赵音音听见他这话,喝水都忘了,“肉票副食票啥的也问问,咱家过年的肉还没着落呢!今年姑姥可答应了搁咱家过年,不能比搁村儿里吃得还差?钱我来出,你帮我多问问!” “不用你出钱,”经过刚刚那一场谈话,许云海现在真心实意地把姑姥当成是自家长辈一样,“你放心,我肯定叫姑姥搁咱家过个好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ul class=tent_ul> 33章 要过个好年, 各种票是少不了的。 买肉要肉票,买包饺子的富强粉要粮票,买糖果瓜子要副食票, 还有攒起来的油票多打半斤油, 给馋坏了的孩子们炸点丸子吃一吃。 还有布票、线票、棉花票, 大杂院里的工人们比乡下的农民日子稍好些,可支出也就更多。有那家里头宽裕一点的,一年到头的新衣裳都攒在过年的时候做,也叫别人高看两分。 一年到头都是节衣缩食的,好容易过年能敞亮一点,家属院里也是有点攀比之风的。 “哟,老郑, 你家厉害啊,这么大一条胖头鱼?这得能吃好几天了?” 老郑这条大胖头鱼,那可是托亲戚弄来的,比之前许云海收到的那条长一倍,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小怪兽了。 全家属院的孩子都去看那条鱼,老郑手舞足蹈地在门口给他们介绍, 还满足了大家摸一摸的小要求。 这天已经是腊月十八, 随着老郑这一条半人多长的胖头鱼,整个院子的年味儿开始泛滥开来。 张组长的徒弟送来了一条猪腿、一只猪头,周群芳娘家平反了,送来了麦乳精和茅台酒,李巧男人有点门道,买了一捆带鱼回来。 小徐是在食堂工作,出手更阔绰,不光弄了一只鸡和五斤猪肉, 还买了一块牛肉! 现在牛肉可是稀罕物,院子里好多孩子,一辈子都没吃过牛肉是什么味儿呢。 小宝好奇地问婶婶:“牛肉是啥味儿啊。” “牛肉就是牛肉味儿呗,”许云海接话,他有点心疼这几个孩子什么也没吃过,“以后有机会,叔给你们弄点牛肉回来,炖点土豆贼香。” 赵音音还在赶工要给郑科长的褥子,她算了算进度,大概后天就能做完,耽误不了正事。 这会儿她也站起来直了直腰,给小宝解释:“牛肉比猪肉香很多,不过有些人会接受不了牛羊肉的膻味。” “我肯定受得了!”莎莎一脸肯定地,“猪肉都那么香了,牛肉得啥味儿啊?” 几个小孩也出去看胖头鱼了,许云海叹口气:“要是莎莎没被换走,还在她原来的家里,这会儿说不定牛肉都吃到不爱吃了?” 赵音音安慰他:“别想这些了,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补偿她,将来把白睿接回来好好教。” “你的活儿怎么样?能做完吗?” 这几天许云海积极主动地帮着干活,钱老太太也是个闲不住的,赵音音几乎没什么事情要做,唯一的事情就是赶那批要交付给郑科长的拼缝褥子。 “还有六条,很快就弄完了,”赵音音提了水壶灌暖瓶,两个暖瓶都是新买来的,红漆上是大红牡丹,富贵又漂亮,“明天中午就行了。” “要是来得及你就慢点,我看你成天不抬头,小心点别腰酸。” 钱老太太本来在屋里要出来,听见这两个聊得自然顺畅,又蹑手蹑脚地回炕上趴着去了。 “早点整完,还得给伊伊她们做新衣裳呢,”赵音音用下巴朝外面努了努,“这些小孩儿呢,到时候就她们仨没新衣裳穿,那不得哭?” “给你自己也弄一件,”许云海本来是想直接买,可是他没有经验,怕买不好赵音音再不喜欢,“我淘换了几张布票。” “我那嫁妆里头有好几件没上过身的呢,”只不过都是赵芸芸的尺寸,得改一改才能穿,“先给伊伊和莎莎做,剩下的布料再给小宝做,要是不够就拆两件旧衣裳。” 小姑娘自然是要鲜亮一点,小男孩只要暖和就行了。 布票这东西,每年分到的量都不一样。今年似乎是棉花大丰收,布票、棉絮票都比往年多一些,赵音音扯回来布料,跟钱老太太一起规划着,准备给小姐俩做两身旗袍式的棉袄。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先把这批褥子交付出去才行!第一次做生意,她可想搞个开门红,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地! 当初说好的交货地点是在小学,就得李巧跟着一起去了,九十条褥子装好了也不少,还要借小郑家的三轮车。赵音音提前拿碎布头拼了两张棉坐垫当谢礼。 小郑二话不说就借了车,还问用不用他帮忙,他媳妇话少,可是接过了棉坐垫也赶紧给赵音音冲了杯红糖水喝。 “手艺真好。” 小郑替媳妇韩梅找补:“嫂子,我媳妇儿话少,你担待点。” 赵音音笑道:“话少能怎么着?我看弟妹这是内秀!你瞅瞅,娶了媳妇你这屋里头多整齐?再说,都给我喝了糖水儿了,我这嘴还不得甜点儿?” 她夸了几句小郑身上的毛衣,韩梅是个实心眼,恨不得立刻拿了针就教她打毛衣的花色,还是小郑拦着:“嫂子借车肯定是有事儿呢,回头再教。” 韩梅闹了个大红脸,赵音音又说了几句把气氛缓和开,这才去找李巧。 跟李巧还是亲热一点好,她进屋就随便把坐垫仍在椅子上,一把搂住李巧的手臂:“李姐,快点帮帮我,今儿我把东西都做得了,赶紧送到小学去,我也好早点拿钱。” 李巧就吃赵音音不跟她生分的这一套,风风火火披上衣裳就往外走。两个人轮流骑着三轮车,把一车褥子送到了小学。 “放会议室,那屋干净!” “行,李姐你帮我在这看一会儿。” 赵音音叫李巧帮忙在这看着,自己去通知郑科长,出门之前她就想到了,把准备好的杂志递给她,又给李巧嘴里塞了个大虾酥糖:“你自己玩会儿,我尽快回来!“ “你这人,拿我当小孩儿哄了?” 李巧面上嗔怪,心里头甜滋滋的,这小赵什么时候做事儿都这么妥帖的。院子里头除了一开始跟她闹矛盾的小徐,没有一个不夸她的。 她嘴里含着糖,拿起赵音音塞给她的那本杂志,是刚刚才复刊的《大众电影》,79年1月份的第一期。封面是《大河奔流》里面的张金玲,跟刘晓庆同为北影三朵花。 李巧上过初中,是个识文断字的,拿着这本新鲜出炉的杂志看了版本,郑科长和赵音音也回来了。 “郑科长!” 厂办小学名义上是独立办学,但是工资都是厂子里给发,厂里领导也一样是领导。 郑科长点了点头,走过去把褥子一条条打开检查。 李巧小声道:“老郑可真认真呐。” 赵音音点点头:“应该的,我这毕竟是自家做的,他收下也冒着风险的。” 不过,饶是郑科长这么认真地检查,也一点毛病都没发现。他认真地签了条子给赵音音:“明天抓紧去厂子里,先去后勤盖个章,然后再去财务那拿钱。” 赵音音接过纸条,李巧不放心地帮她看了一遍,这才笑道:“郑科长,这褥子当福利发下去的话,不知道我们小学有没有份啊?” “那得问你们校长,咱厂子里头余粮也不多啊,”大过年的,郑科长也不是老板着一张脸了,正事办完还嘱咐赵音音,“过年的时候记得跟小许来家吃饭,还有几个孩子。我听说你家老人也来了?都一起过来,不要见外。” 赵音音是愿意跟郑科长来往的,她谢过郑科长,这才跟李巧回去。 “李姐,这回没货了,你坐上去,我驼你!” 三轮车只载一个人的话,倒不会太沉重,李巧一屁股坐上去,看着赵音音蹬车。 李巧忍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小赵,我还以为你跟周群芳读书读多了,嫌弃我说话太直了!” “哪有的事儿啊!”赵音音安慰她,“你看见那一堆褥子没有?都是这几天赶出来的,别说周姐了,我这几天连齐姐那屋都没去了。” 李巧平时没这么心思细腻,赵音音问她:“不过,这段时间我也没怎么见你出来,咋,跟我姐夫起腻歪了?” “啥腻歪不腻歪的,这都老夫老妻了,过日子不就那么回事?”李巧叹口气,还是说了,“整个院里,除了你们家小许会疼人,剩下不都是大老粗?回家就翘个脚丫子也不知道干活,要么就是搁外头玩到晚上一回家就睡得跟头死猪似的……” 这话赵音音不好接,她也不了解李巧两口子到底怎么回事,只能含糊地劝:“李姐你跟姐夫好好说说,光你一个人干活哪干得过来?你家仨孩子呢,你还得上班。” “谁说不是呢,这他还嫌我厉害,”李巧叹口气,“大过年的,不说这闹心事儿。我大伯子家里有点门道,给俺家送了几个罐头,回头我给你拿个桃罐头去。伊伊那孩子生病我也没顾上,给小姑娘甜甜嘴。” 赵音音没推,跟着李巧回去拿了罐头,又去小郑家里还了三轮车,刚出门就看见小徐拿个冻梨靠在门上边啃边看。 “哎哟,这真是咱厂子的大红人儿啊,”小徐毕竟是后勤的,影影绰绰知道点风声,“就整点破布缝补缝补,就能收购了当福利……也不知道谁家倒霉分福利分那么几条破布……”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ul class=tent_ul> 李巧要过去骂她几句, 赵音音拍了拍她的手,拦下来了。 “咱们这徐工人真是心系厂里啊,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赵音音的声音清朗温润, 声音虽高却一点也不显得急躁,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我才刚出门给郑科长送点东西,人回到院子里,你就已经知道了。” “能耐这么大,怎么不去替郑科长把把关呢?在这不指名不道姓地叫唤,知道的道你是一心为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呢。” “这福利还没发到手里呢,小徐你居然已经操心成这样, 真真是清廉奉公啊, 想来你虽然有着食堂的肥缺,平时肯定也是不肯占便宜的。那小鸡子是自个儿脱了毛飞到你家屋檐底下挂着的, 猪肉是半夜黄鼠狼送来的, 牛肉是一睁眼睛就直接在被窝里的是不是?” 她说话听起来不急不躁, 可是一个字一个字下来,竟然一点别人插嘴进去的空隙都没有。一通说下来, 小徐的脸气得通红,又反驳不出来。 她的那些肉,谁不知道是从食堂弄来的?正常人家一整年的票加起来,也买不上这些肉! “我又没说你……你心虚了!” “你没指名道姓说我,可是我指名道姓在说你啊,”这件事上赵音音可是一点心虚都没有,“我教你个乖, 要是不敢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要是自己的屁股不干净,就别出来阴阳怪气。人得罪下了,酸味儿放出来了,自己还出不了气。” “你真看着不顺眼,去厂办举报去,顺便再把你们家那些肉啊鸡啊来源都交代交代,大过年的也叫大家看了乐呵乐呵,是不是?” 小徐的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来粗着嗓子喊了一句:“锅都糊了!还搁外头瞅啥呢!” 小徐一拧身子进屋了,李巧拍拍赵音音胳膊:“行啊!小嘴儿叭叭的,还挺厉害!” 赵音音跟她挑了挑眉道:“我这还没说她什么呢,不过是跟她说说这个事儿论论这个理儿,教教她该怎么做人。大过年的高兴着,都一个大院的,不跟她计较。” 要是真跟这小徐计较,她能一个脏字不带地把对方十八辈祖宗全照顾到了,保证个个晚上去给她托梦、教她以后别瞎惹人! “行行行,你宽厚大度!”李巧没信她,都这么厉害了还没说什么,“赶紧回屋去。” 赵音音又谢过李巧一遍,这才端着桃罐头回了屋。 这年月,桃罐头就是大人小孩生病时候的最大梦想,上次伊伊吃了一回,其他两个小孩也都沾光跟着吃了两口。这次又看见这么一罐子,大家都有点馋。 “你们李巧姨给的,”赵音音把罐头打开,准备直接就分了吃了,不往后留了,“她心疼你们伊伊姐之前生病。一共六片,一人一片。” 这黄桃罐头不太大,里面统共六片桃子肉罢了,不过一片就是半个桃,也不算小。 赵音音先拿了小碗给姑姥盛了一片,又倒了半碗汤,把罐头给仨小孩让她们自己抢着吃去。 钱老太太不是那种家里有一个芝麻非得都给孙子吃了的小气人儿,她乐乐呵呵吃了黄桃喝了汤,心里头美着呢。 “这东西真好吃,像我们以前,哪有机会吃这东西啊,这日子还是越来越好。” 许云海问赵音音:“又跟小徐吵起来了?” “没吵,”赵音音云淡风轻地,“看她不会说话教教她罢了。” 这院子里哪有人能跟她吵架? 她拿了片划粉上炕,开始在布料上比划,准备给伊伊莎莎做两件一样的小棉袄。这种斜襟样式的小棉袄,还是镶点毛边好看,这时候可找不着羊皮料子镶,有点遗憾。 钱老太太也来帮她一起弄,俩人很快就裁好了片开始絮棉花行针。 “这样式儿带劲,可惜没有盘扣。” “没事儿,一会儿我自己盘俩就行。反正都是缝外头做装饰的,里面还得用暗扣。” 三个小孩抢着吃完了自己的桃罐头,里面还给叔叔婶婶剩了两片。许云海夸了她们,把罐头先给赵音音吃,自己才吃了剩下那片。 赵音音有点脸红:“家里头就缺那一个碗了?” 许云海当没听懂:“咱家碗是有点少,之前莎莎摔烂那个也补不上了。回头有机会,得再买几个碗,还得买个盘子,不然过年菜都装不下。” 被他这么一打岔,赵音音也忘了刚刚的事儿:“大碗就不用买了,不如买两个小一点的搪瓷盆,我看李姐家也是这么弄的。平时能洗个菜什么的,也不怕摔。” “除了碗之外,你说定了肉了,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许家也从国营商店买了三斤肥肥的猪肉,准备到时候包饺子,白菜肉酸菜肉都包上一些。不过,想过个肥年,光有肉馅儿饺子可不够。 “刘世宇帮忙弄的!他大舅哥是业务员,有门路,”许云海盘算着,“他说至少能有一个猪肘子,到时候咋做呢?红烧?还是就烀熟了切片蘸蒜酱吃?” “一样一半!半拉做个东坡肘子,半拉烀熟了给小孩儿解个馋,”对于长久不吃肉的人来说,还是直接煮熟了湛蒜泥酱油吃最香了,“肉汤还能拿来炖酸菜。” 棉花都絮好了,赵音音挑了根打针开始行,这能保证里面的棉花不乱跑,不会穿着穿着胳膊肘上的棉花就顶没了、冻着孩子。 等到行完,就可以拿去缝纫机上收口了。赵音音从剩下的碎布条里头翻了半天,翻出来一条泛着银光的白绸来镶边。 “行了你,换个深色!这不一天就给造埋汰了啊?” 赵音音讪讪地放下那块白绸,她在宫里头做衣服多了,有头有脸的宫女姑姑们衣裳也都是只穿一次的,她就没考虑到小孩的问题。 给两个小姑娘做棉袄的料子好看得紧,红地白牡丹花,赵音音比来比去,最终还是决定拆了一条她陪嫁的羊皮褥子,切了细细的皮条给镶个边。到时候毛茸茸的,又不如那白绸容易脏。 “这么镶边可好看,”钱老太太夸她,“谁都没有我们家音音手巧!等回头我回村了,再帮你整一条老羊皮褥子来。” 伊伊摸着带毛的羊皮褥子,小声问赵音音:“婶婶,这褥子多好呀,给我们拆了多可惜呀。” “没事,”赵音音摸摸她的头,“咱家睡炕本来就热,不像我娘家睡床,得睡这大毛褥子。你想想,咱家炕头那么老热,睡这大毛褥子你能睡得着觉吗?” 再说,切一小条下来镶个边也不用多宽,将来还能反复利用。 小姐俩这棉袄做出来之后,在家属院里,可出大风头了! 伊伊和莎莎不是亲姐俩,相貌不是特别像,可是穿了一模一样的红地牡丹纹斜襟棉袄,领口袖口都是一样的白毛毛,又梳了一样的发式,看着可不就一模一样了? 穿着漂亮的小衣服,感受着领口的白毛毛护在脸上,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大王许莎莎也开始文静起来了。 赵音音又给俩小孩儿一人缝了一个小荷包,上面绣了花,姑太姥给每人塞了两毛钱进去,这姐俩今天就是这条街上最好看的小孩儿! 李巧带着点埋怨道:“你给孩子做衣裳打扮得跟洋娃娃似的,别人咋办?我本来搁国营商店给我们家老大的买的衣裳,这可叫你比下去了!” 她还是下了大本钱给买的羽绒服呢! “李姐,这可就不赖我了,但凡你拿点料子过来找我,我还能不帮大侄女做件衣裳了?” 李巧有点心痛,算了算还是罢了:“算了,今年布票都花完了,哪还有料子了……” 两人正说着,门口有邮递员喊:“赵音音,赵音音在不在?” 赵音音赶紧迎过去,却是有她的包裹。 她回屋取了自己的私章,往邮递员的本本上一盖,把包裹领了回来。 “这么沉,这里都是啥?” 赵音音回屋把包裹打开,里头包得好好的各式风干的肉或者腊肉,还有之前三个小孩都很喜欢的腊肠。她隐约猜到了,看着包裹皮上写着是省城寄过来的,估计是宋致然给送的年礼。 里面还有几张白睿的照片,和一封信。赵音音现在认的字不少,但还不足以支撑她完整看完信,她准备晚上让许云海念给她听。 “腊肠!” 莎莎还不知道这是亲妈给寄过来的,看见上次吃到的腊肠,她凑过来问赵音音:“婶婶!这个腊肠什么时候吃啊?” “你想什么时候吃,咱们就什么时候吃。” 现在还不好把莎莎身世的事情告诉她,赵音音怜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那今天晚上就吃!” 赵音音没有二话,晚上就蒸了腊肠,饭桌上还特别给莎莎多夹了几片。 吃完饭,几个孩子围在收音机旁边听节目,赵音音去跟许云海一起看了信。宋致然的信里没多说什么,只细致地介绍了白睿最近的生活起居,又说她拿到了白茂贪污的罪证。 两人一齐叹气,第二天,赵音音带了郑科长批的条子去厂子里领钱。 在后勤处盖了章,去财务领钱的时候她多数了两遍,这才把钱小心地装进衣裳最里面的口袋。 一千一百七十块钱!她太幸福了! 第35章 第三十章五章 <ul class=tent_ul> 对于现在的赵音音来说, 这一千多块钱是一笔巨款了! 揣着这一千多块钱,她感觉比前世包了一包奇珍异宝出紫禁城都紧张。 许云海说过,让她直接去开个户办一张存折, 存进去。赵音音依言而行,办了一张白底红字的活期存折, 里面绿色的格子上写了她这次存款的数额:1000。上面横七竖八地改了三个章子, 工作人员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弄丢了这存折。 赵音音点点头,把存折和剩下的一百七十块钱放好。 她的本钱里头还有许云海二十元钱呢, 得抓紧还给他。除此之外, 还要给伊伊买画画的工具, 给莎莎和小宝买点小礼物。 年前可真忙啊! “可不是么, ”晚上一帮女人都聚在赵音音家里,做点缝缝补补的活,“不过三十之前商店都不放假,你要是买东西也不用太着急。” 这时候的假期远远不像后世那么多,如果不是没订单, 工厂过年只放三天假, 平时周末也只有一天单休。不过工人们都宁可多上班也不想放假——一旦放假多,就意味着厂子的订单跟不上, 福利和奖金都要大打折扣。 “不过年前厂子里也不那么忙,”齐大嫂要给娘家妈做条新棉裤,大家都一起帮忙,一天就能做得了, “二十六号表彰大会, 二十五号布置会场啥的就上半天班,小赵到时候也跟着看看去!” “我能去吗?” 厂子里一直说要给赵音音安排个清闲工作,可到现在还没安排下来。 “去!到时候有瓜子有苹果, 大家都带小孩儿去,你们家小许还要受表彰呢,你干啥不去?” 赵音音也挺想去的,毕竟她给郑科长供了一批奖品,也挺想看看反响。 “我还真不知道许云海要受表彰……”许云海没跟她说,但如果这样的话她就肯定要去了,“那行,到时候我也去。” 钱老太太坐在炕头看着她们做活,伊伊和小宝在她两边坐着,莎莎在炕上蹦来蹦去。 赵音音没跟着一起做棉裤,她坐在缝纫机前给伊伊缝书包,一边掐算着日子。 明天给伊伊买画画的彩笔,后天再跟许云海去刘世宇家拜年取肘子,大后天就该去参加厂里的表彰大会了。 她这几天都没得闲,好容易到了表彰大会这天,一家子因为许云海坐在靠前的座位,面前摆着瓜子和糖块儿。 糖块这时候可不好买!好容易有点副食票,一般家里头都留着买白糖用,不是婚丧嫁娶、谁舍得买点糖块呢?前排的小孩子都忍不住想伸手,被大人按住。 工会的人刚刚特地来嘱咐过,这糖块不能吃,拍照的时候盘子空空的不好看。不过等到散会之后,可以拿回家去。 李巧问:“这搪瓷盘子能不能拿回去啊?” “这可不行,”工作人员道,“不过今年会发不锈钢的饭缸,一家一个!” 带孩子来的都开始哄孩子,赵音音给仨小孩讲:“这个糖块现在不能吃,开完会咱们装回家去,跟姑太姥一起吃。” 连最馋的小宝也点点头:“我不吃!我拿回去都给姑太姥吃!” 莎莎说:“我也不吃,瓜子拿回去叫姑太姥给我嗑。” 姑太姥剥瓜子可快了! 她问赵音音:“婶婶,不叫姑太姥回家了,叫她一直搁咱家住。咱家炕睡得下!” 赵音音是有心接姑姥一直住的,但是老太太八成待不住。 “你姑太姥家还有鸡鸭呢,还有一个大鹅,过完年天暖和点再叫她回去,”她看着几个小孩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领你去姑太姥家玩,姑太姥家后边就是山,咱上山摘欧力去。” 安抚了几个小孩,表彰大会很快就开始了。若干个领导挨个上台讲话,大人小孩都听得昏昏欲睡,一要拍照就赶紧相互提醒,努力坐直睁大眼睛。 家属院的都坐在一起,大人们小声唠嗑,小孩们也小声咕咕啾啾的。赵音音耳听八方,一边听着旁边李巧跟她抱怨老公,一边听着后面周群芳给她讲杂志上的明星八卦,还分神听着伊伊悄悄地跟莎莎保证。 “姐以后有工作了就给你买裙子,还领你玩去。将来你上哪我都去看你去。” 莎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说话一向是硬邦邦的:“姐你咋想那么远,你啥时候才能工作啊?” 小宝有点委屈:“姐你咋不惦记我呢?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李巧差点乐出声,赵音音也扒拉了一下小宝:“没你这么说话的,你得问,‘我不是你亲弟弟吗’?” 台上的讲话也终于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厂长宣布开始进行表彰,全会场的人都精神了。 这表彰大会发的东西,基本上是人人有份的,只不过量多量少不一样。下面摆着的东西大家早就眼馋了,国营厂子就是这点好,除了工资之外的福利都很丰厚,年终的奖品也是应得的。 普通工人的福利都是组长上去领各种券,回去再分给每家每人,到时候拿着券去后勤领东西。等给普通工人发完之后,就轮到了生产标兵劳动模范之类。 小郑竟然是生产标兵! 赵音音震惊了一下,她印象里,小郑成天看书不抬头,咋看也不像是个工人的样子,倒像是个读书人。 他腼腆地上台,从厂长手里头接过了生产标兵的奖励——猪肉券、白糖券,崭新的搪瓷盆,还有一床褥子。 这是家属院唯一一个生产标兵,小郑又是个软性子,一下台回去奖品就叫大家分头抢过去看。 不过,今年小郑娶媳妇了。他媳妇韩梅有点不高兴,可为人腼腆,也说不出什么话。大家传看了一下,赶紧把东西都还给人家。 李巧还道:“我看工会给你按个褥子包了个塑胶袋,我还想看看呢,怎么没看见?” 韩梅有点着急,偏偏她又不好意思大声嚷嚷:“我这还缺东西呢……有没有人看见我们家小郑领回来那褥子?” 这次的奖品,猪肉白糖都是往年都有的,搪瓷盆看着也挺稀罕,但是最喜欢的还是褥子。自打需要用布票开始,厂子里都好多年不发床单了,今年居然发了条褥子,回去可不是顶大用了? 偏偏这会儿猪肉券白糖券都在手,搪瓷盆也换回来了,就拿褥子没在。 韩梅急的,微微站起身来到处看,还是坐在后一排的周群芳眼睛尖:“小徐,你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 往年小郑还没娶媳妇的时候,小徐昧下小郑好几回奖品,小郑脸皮薄,不好意思跟这些嫂子多说话,就叫她昧下了。 今年人家自己可有媳妇儿呢! 小徐坐得四平八稳的:“怎么着,小郑也叫我一声姐,发个褥子我坐一会儿都不行?这椅子怪凉的。” 这褥子刚刚一到手她就看上了!又厚实,花纹又好看,隔着塑胶袋看、格纹图案配色朴素大方,回家铺着又好用又中看! 要不是周群芳多嘴,一会儿散了会她直接拿回家去,谁知道? “再说了,当初我还帮小郑织过毛衣呢,小郑叫我一声姐,我拿个褥子还不行?” 赵音音有点吃惊小徐的脸皮之厚,小声问李巧,李巧也小声跟他说:“小徐结婚前作风就比较开放……后来结了婚,就愿意逗院里头没结婚的小伙子,小郑是个书呆子不会说话,叫她占了几次便宜都没吱声。” “小郑这样可不行,这事儿就得坚决点拒绝。” 赵音音皱了皱眉头,她还挺喜欢韩梅那个小姑娘的,她瞧了一眼小徐不甘不愿拿出来的褥子,稍稍放大点声音。 这会儿表彰大会已经表彰完了生产标兵,正在乱哄哄地重新布置。 “哟,小徐,不是我说你,”赵音音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褥子,“前几天还当着全院的人说不知道谁倒霉分了那么几条破布条,现在怎么还眼巴巴地把这破布条抢回去呢?你这修养可真不得了,说过的话味儿还没散干净呢、这就自己咽回去了?” 小徐听见赵音音这话,顾不上她话里话外嘲讽她说话当放屁,先往手上看过去。 她可是拆开塑胶袋看了一眼,看见这褥子又厚实又精美,这才准备不声不响昧下再说。横竖小郑是个书呆子,她回家用上了谁敢说是她拿出来的! “谁……谁咽回去了!” 小徐急赤白脸地把褥子丢回给韩梅,这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说得不对。 承认了这句咽回去,不就承认了前面说话有味儿、说话是放屁吗? 家属院堆里爆出一阵子哄堂大笑,小徐第一次这么没脸,只能强装着不在意,撇嘴往另一边看过去了。 韩梅接过褥子,嫌弃地用手拍了拍,想着别人坐过有点膈应,幸好上面套了塑胶袋。她瞪了一眼小郑:“以后不许跟她说话!” 小郑不敢忤逆媳妇,赶紧点头。 表彰大会继续进行,许云海被评为了去年的劳动模范,不但领了猪肉白糖券,还领了三十张工业券,一块奖章。 为了叫他上台领奖,领奖台旁边特意弄了个小斜坡,方便轮椅上下。 表彰大会散会,大家都赶紧把糖块儿瓜子装进布兜子里提回去,韩梅有点红着脸过来,掏出一把糖块塞到赵音音的口袋里。 “谢谢赵姐!俺家没小孩儿……给我侄女吃糖。” “不算什么事儿,”赵音音提点她,“你婆婆不管这些事儿,你自己可得厉害点!小郑这样可不行,你也叫人笑话。” “谢谢赵姐,”韩梅点点头,“你啥时候有空就跟俺说,俺去教你打毛衣。” 第36第章 第三十六章 <ul class=tent_ul> 表彰大会结束, 大家结伴去把猪肉和白糖券都换成实物。去晚了说不定那猪肉就只剩下些排骨了,去早了白糖券说不定还能领点冰糖。 赵音音以前最喜欢啃排骨,她做梦也没想到, 来到这会儿居然也开始馋大肥肉了。 她跟几个孩子许诺:“领了猪肉回去,咱做一大锅肥肥的红烧肉吃!” 什么糖醋排骨啊, 还是红烧肉最香。 赵音音拍在队伍的中后段, 本来以为领不到冰糖了,没想到负责发放白糖的小姑娘挤挤眼睛, 给她装的全是冰糖。 “赵姐, 你那褥子手工可真好, 我妈说给我睡!” 没想到在这得了个人情, 赵音音笑着接过来冰糖,从兜里抓了一把瓜子塞给小姑娘:“吃着玩。” 领猪肉时候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不是前槽不是后丘,到底带了一根肋骨。不过家里头还有不少肉,赵音音也没计较这个, 倒是分肉的想着许云海是劳模、不好意思地又给搭了两大块猪皮。 回家做皮冻! 明天就是三十, 整个家属院上空都飘着饭菜的香味,明天现做年饭可来不及, 大家都是从今天开始备料。 横竖北方室外就是天然的冰箱,绝对坏不了。 赵音音现在已经认得很多字了,她拿支铅笔写过年的菜单,哪个字不会就叫旁边的许云海填上。 “咱家这些口子人呢, 做八个菜不算多, ”赵音音盘算着,“还有宋姐送来的这些风干肉,咋做都够了。齐姐还给送了不少青椒来。” 其实, 她觉得八个菜还不够体面,不过受物质条件影响,八个菜已经不错了。 小宝已经张圆了嘴:“八个菜!这老多?以前我家一过年就做四个菜!” 赵音音用心观察了一下小宝的表情,提到“以前我家”的时候并没有特别难过的神情。 她放心道:“今年咱家肉多,给你们都吃个够!” 家里两个灶头一起开动,小锅里熬上猪皮准备做皮冻,大锅把肘子和猪蹄先焯水,然后倒上油开始炸东西。 赵音音留了两块猪皮准备,她前世就好这一口,叫“炸响铃”。不过,在炸肉类之前要先炸素的,不然味道就串了。 “婶婶,你要炸什么呀?” “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鸡蛋面团是中午回来就发上的,放在炕梢一会儿就发起来了。这会儿把面团擀成面饼再切成条,估摸着油温差不多,丢下去炸上。 小面条迅速蓬松起来,赵音音捞出来先给几个小孩儿一人一根,这才把煮好的皮冻汤倒出来,刷锅准备熬糖稀。 “可惜只能弄到点花生和葡萄干,也只能凑合凑合了。” 她要做的是萨其玛,这东西做一回可不容易,多做点给小孩儿解解馋,再给齐大嫂和张组长送去些。 糖稀熬好,把炸好的小面条跟花生碎葡萄干搅拌在一起,用油纸隔着压实在。 “别碰,烫!” 赵音音一把打开小宝的小手:“等晾凉了切开才能吃,不许偷吃。” 一口气做了三盘子,赵音音这才开始炸别的。素丸子、肉丸子、倭瓜丸子、地瓜丸子,炸了一圈丸子油都下去有一指头,这才开始炸肉类。炸完肉又炸鱼,一锅油最后只剩下半锅。 “弄点粉面子,”钱老太太也是个省细人,她过来指导赵音音弄了点淀粉水下油锅,等到淀粉定型就捞出来,“对……你瞧瞧,这回没渣子也没味儿了?这油拿来炒菜也没事儿!” 萨其马已经放凉了,赵音音给菜刀上也微微抹了点油,几刀下去都切成块,给全家发了一人一块。 “婶婶,这叫什么呀?” 伊伊认真闻了闻,问赵音音这新奇小糕点的名字,那边莎莎一块都快吃完了! “慢点吃!别噎着,”赵音音一边叮嘱小宝,一边赶紧给莎莎灌一口水下去,“好不好吃?” “好吃!” 小宝一边吃一边嗦手指,沙琪玛又甜又柔软,完全征服了小胖子。他抱着赵音音的腿:“婶婶,以后还做好不好?” “要是有材料就做,”赵音音也馋这一口很久了,她穿过来就没吃过这玩意,“不过这东西费油呢,你也别太指望了。” “婶婶,那我今天可以再吃一块这个好吃的吗?我可以刷碗!” 小宝小心翼翼地问,赵音音一下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看着一边斯文地吃着糕点的许云海,问他:“你瞅瞅,这还能看出来是当初站在炕上大叫着他是独苗苗的小胖子吗?” 许云海也笑了,这才几个月,小胖子当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 不过,小胖子现在已经不胖了。他以前的胖或多或少有点虚胖的样子,这几个月赵音音有意识地控制他吃饭,现在是个壮实的小男孩的样子了。 赵音音刮了小宝鼻子一下:“现在不能吃了,等会儿就吃饭了。晚上饭有肉,你不吃肉吗?” 小宝有点左右为难:他想吃肉,可是婶婶做的这个沙琪玛简直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晚上好好吃饭,”钱老太太看不得重外孙子这可怜巴巴的小样,“睡前再给你吃一块!不过得好好漱口,要不长虫牙!” “我好好刷牙!” 小宝高兴了,钱老太太一把抓住自己伸手想去拿第二块的莎莎,“你也是,先吃饭,晚上再吃一块!” 赵音音数了数,拿个盘子出来在里头摆上五块,准备去给齐大嫂和张组长家送一送。 “你去,饭我看着,糊不了,”钱老太太赶她赶紧去,“你也别送了就回来,唠两句嗑!” 赵音音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端着萨其马往齐大嫂家里去了。 她才进门,就看见老张家全家人围着个崭新的电视机。 “哟,张大哥,买电视啦?” 这年头,电视机可真真是个稀罕物!有人做过调查,七九年全国才只有495万台电视,整个家属院可就这么一台。 “我爸的徒弟给弄了券!” 张家老大嘴快,张组长瞪了他一眼,这才对赵音音道:“明天叫你家几个小孩儿都过来看电视来,今年有那个迎新春文艺晚会,晚上都过来一起看来,有地方。”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人家正调电视呢,赵音音也不好打扰,她把盘子放下,“我做了点萨其马,过来给你们拿几块。” “放这就行!一会儿我给你把盘子送过去。” 赵音音放下盘子走了,老张家人继续研究电视机,倒是张组长过去拿了一块:“好吃,你们尝尝?” 五块萨其马一眨眼的功夫就吃没了,张组长问齐大嫂:“小赵是满族人?这手艺不错啊。” “咋能呢,赵校长你也不是不认识,”齐大嫂也有点疑惑,不过一转眼就被电视机吸引了注意力,“咋又没影了?老大你快出去整整天线!” 赵音音送完了萨其马,回家张罗着吃晚饭,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今天的饭菜质量比平常都好不少。宋致然送的肉里面有一块是鹿肉,她用青椒炒了一盘子,全家一起吃个新鲜。 “这是鹿肉?吃着好像也没啥特殊味儿似的……” 钱老太太砸砸嘴:“我感觉还是猪肉最香。” 青椒微微有点辣,几个小孩吃得都大口大口吃饭喝水,赵音音赶紧挨个给夹了几筷子白菜:“别辣着,吃点菜。” 许云海叹口气:“什么时候我也能随手就弄到这么多肉送人就好了。” 他额外给莎莎多夹了好几块肉,赵音音知道他对莎莎愧疚,把话题引开:“伊伊啊,彩笔好不好用?” 伊伊点头:“好用!婶婶一会儿看我画的画!” “好!一会儿伊伊拿过来,叔叔婶婶跟姑太姥一起看!” 说到这,她想起来:“明天可以去张叔家看电视,咱吃完年夜饭放完鞭炮一块堆去。” 电视对几个小孩的吸引力暂时还不大——她们还没看过呢,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吃完饭,许云海主动包揽了刷碗的工作,钱老太太有点欣慰地看着他,戳了戳赵音音:“其实小许还挺不错的,有几个老爷们儿主动要刷碗的,你说是不?” “小许是不错,”赵音音还不知道钱老太太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赶紧掩饰,“姑姥,走,去看看伊伊的画去。” 钱老太太撇了撇嘴,决定有空找这个侄孙女好好说道说道。她背着手跟着赵音音往屋里走,看见伊伊拿着一张纸在那眼睛发光地等着她们看。 “哎哟,叫姑太姥看看咱们伊伊画了什么好东西呀?” 这几个小孩儿里,钱老太太最心疼的就是伊伊,恨不得天天搂在怀里、含在嘴里。她脸上笑成一朵菊花靠过去,却先看见赵音音神情有点复杂。 “咋了?” 钱老太太看过去,看见伊伊的话,脸上的笑瞬间僵硬了一瞬间,叹了口气。 伊伊画了整整一张的副食票! 不知道这小丫头用了多大的心思呢,每一张票都画得一模一样,打眼一看,跟真正的副食票也没什么区别,连公章都一模一样。 许云海也看见了,他叹口气:“都是当叔叔的没用,让伊伊也跟着操心……” 赵音音蹲下身来,使劲儿抱了小丫头一把:“咱们伊伊画得真像!真漂亮!” 刚刚看着大家都不是很高兴,伊伊还有点惴惴不安,这会儿被婶婶搂在怀里夸了,才放下心来。 “婶婶!以后我会画很多很多的票!然后,然后咱家就不缺肉吃了!下回炒肉吃,大家都多多吃!” 刚刚吃饭的时候,叔叔婶婶和姑太姥都没怎么夹肉吃呢! 赵音音使劲儿在伊伊脸上亲了一口,亲得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了。 她在心里想,得给伊伊好好找个老师了!刚拿到彩笔就能把副食票画得这么像,这孩子的天赋可不能埋没了! 第37章 第三十章七章 <ul class=tent_ul> 大家夸过了伊伊之后, 许云海还是认真地给她讲了道理:“但是以后不能画这些票了,叔叔知道你是为家里担心,可是要真的票才能去商店里用。如果是假的花出去, 警察叔叔要抓你的,收了假票据的阿姨也要受牵连。” 看着伊伊似懂非懂的样子,他又给伊伊解释:“你想想,如果你跟小伙伴换糖吃, 你给他一颗真的大白兔奶糖, 可是他给你的糖剥开里面是粉笔头,你伤心不伤心?” “这些票都是一一对应的, 政府给咱发的才有用,自己画的都是假的。” 伊伊似乎对真假特别敏感, 她点了点头, 又解释道:“叔叔……我不知道,那、那我去烧了!” “烧啥烧!”钱老太太劈手把那张纸夺过来, “咱伊伊画得多好看, 伊伊这么乖, 知道了就不会拿这个去用, 对不对?” 她指着墙上贴的年画娃娃:“下回画这个, 多喜庆啊!瞅瞅, 跟你和妹妹的衣裳都一样。” 伊伊画的副食票虽然是假的, 可是在大人们心里头, 这比真正的整版副食票还要珍贵。 许云海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画夹在了一本厚书里面,准备回头弄个玻璃相框,挂到墙上去。 赵音音对他道:“你别总是自责,小孩儿对这情绪最敏感。横竖已经这样了,全家一起努力往好日子奔呗。” 她小时候, 爸爸哥哥都不务正业,亲妈天天操心家里的吃穿用度。她现在回想起来,少吃一口少穿一件倒不会多叫她难受,倒是她妈天天说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又天天愁眉苦脸的,才叫几个孩子在家喘气都不敢大声。 “你说得对,”许云海深吸一口气,对赵音音说道,“我准备年后就试试去对缝,我现在腿脚不方便,人脉倒是有一些,做这个最合适了。” “对缝?什么意思呢?” 赵音音觉得许云海要出去做事情就是好的,不管做的是什么,都得支持。 她问了一嘴,坐在炕沿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许云海。 “对缝就是……”被她看了一眼,许云海有点忘词,想了想才又继续,“比方说,张三想买这个东西,可是找不着卖家,李四想卖这个东西,可是找不到好买家。我既认识张三又认识李四,把这买卖做成了,在中间吃点份子。” 赵音音听明白了:“这个事儿挺好的,我看你之前在厂子里人脉也不错,倒是有基础。” 不过,对缝肯定要两边卖好的。她有点担心,许云海这个读书人,因为要脸面才不坐着轮椅回厂子里工作,他能做得了吗? 许云海看出了赵音音的怀疑,有点自嘲地笑道:“那天姑姥说了我一通,我也想明白了,我有什么好丢人的?为啥死要面子不放呢?搞这个对缝,我就是为了豁出脸去——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干啥活都不丢人,在家待着才丢人呢!你说是不是?” 赵音音挺为他高兴的——过了这么久,两个人平时相处也像是好朋友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的想法,“你看伊伊这么厉害,是不是得给她找个老师教一教?”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老师可不好找……” 现在别提美术老师了,就是老师都不多。动乱刚刚过去,大家做起什么事情来也小心翼翼的,请老师是个比较有难度的事情。 “先看着,马上就过年了,就算是真的找老师也没有大过年去找的理儿,”赵音音起身去准备洗头发,叮嘱许云海,“一会儿记得洗个头擦擦身上,我给你打水。等到年三十就不兴做这些了!” “我自己来就行,你也累了一天了,几个孩子洗头我也能照顾到,我就是坐个轮椅,又不是真的残废了。” 赵音音抿嘴一笑,也不跟他争。 她打发几个孩子找许云海洗头,自己解开一把到臀部的长发,慢慢拿梳子通开。 钱老太太过来:“来,姑姥给你洗头。” “我都多大了……” 赵音音到底没犟过姑姥,躺在炕上,头从炕沿垂下来,让姑姥给她洗头发。 “我们家大宝贝这头发多好!又黑又亮,这么一大把。” 多大的孩子,都是老人嘴里的大宝贝,赵音音一边有点不好意思,一边又忍不住撒娇:“要是姑姥回回都给我洗头就好了。” “给你洗!你要是好意思啊,洗澡我都给你洗!”钱老太太手上沾水在她脸上画了一道,“这些天可给我们家音音累着了。” “还行,”瞧着屋里头没人,赵音音眨了眨眼睛,偷偷小声跟她姑姥说,“姑姥,你看我做那些褥子,挣了一千块钱呢!” “哎哟!”钱老太太正经吃了一惊,“这老些钱?哎我大宝贝可太能耐了!” “姑姥,我都多大了,还叫大宝贝,”赵音音脸有点红,“那还有仨小的呢。” “都是大宝贝!”钱老太太乐呵呵地,又嘱咐赵音音,“我跟你说啊,财不露白,你自己藏好了!” “我都存起来了!” 钱老太太细致地给赵音音洗干净头发,又绞了几把,拿大毛巾给她包上。 “姑姥,我也给你洗!” 钱老太太头发稀疏,就没留长,洗干净擦干,几个小孩儿也都头上包个毛巾进来了。 看着几个小孩爬上炕都巴巴儿地看着自己,赵音音想起来了,答应了给人家吃的萨其马还没给呢! 她赶紧下地,一人分了一块,又兑了一大缸子水:“来,都吃完喝点水,然后再刷牙。” 连钱老太太也跟着吃了一块,哪怕刷了牙,甜滋滋的味道也仿佛一直渗进梦里头去。 第二天一早,莎莎睡醒了就嚷嚷:“我昨天梦见我自己吃了十个萨其马!” 小宝如今已经不拿自己当“老许家的独苗苗”,也不跟莎莎伊伊抢吃的,可是还习惯性地跟二姐打嘴仗。 “你做梦怎么就知道吃萨其马,我要是做梦,肯定吃一盘子腊肠!然后再吃萨其马!” 赵音音没好意思戳破这两个五十步笑百步的小孩儿:“今天别吃萨其马了,今天有的是好玩意儿吃!” 丸子昨天就吃了不少,赵音音把剩下的都摆出来,随时拿着吃。 年三十这天,按照本地风俗,下午吃年饭,十二点吃饺子,就这两顿饭。不过,大过年的零食总不少,肯定饿不着孩子就是了。 家里头的鞭炮要年饭之前放一次,吃饺子时候放一次,不过还是给几个小孩买了零碎的小鞭拿着玩。 莎莎才是那个胆子最大的,她缠着赵音音给她买二踢脚玩,可把赵音音吓了一跳。 “不行!那个崩了你怎么办?” 莎莎有点遗憾,不过马上就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跑出去一起看张家老大爬房顶上调整天线。 这年头的电视,基本上用的都是自己做的土天线。张家老大趴在房顶上,齐大嫂站在门口当传话筒,张组长在屋里调电视。 齐大嫂喊一句“再转一转”,爬在天线杆上的张家老大就转一转土天线,屋里头的张组长看效果。 “再转转!” “还得转!” 家属院里的小孩都一窝蜂地站在下面看着张家老大傻乐,张家老大黑着一张脸:“我说爹啊,你啥时候整好啊?” “行了!下来!” 他下房顶的时候一下没弄好,又碰到天线……于是再愁眉苦脸地爬上去重来一遍。 第二遍下来,张家老大伸手撵孩子:“都家去吃饭!晚上再来看晚会!” 下午两点钟吃饭的时候,莎莎问赵音音:“婶婶,晚会是什么啊?” 赵音音也不知道,钱老太太也不知道,桌上看过晚会的就许云海一个。他清了清嗓子:“就是看很多人唱歌跳舞。” “哦。” 小孩子对唱歌跳舞还兴趣不大,倒是桌上的菜更诱人一些。 肥肉颤巍巍的红烧肘子,小孩子最爱的四喜丸子,油炸的带鱼段,之前大家魂牵梦萦的腊肠如今已经变成二等货色了! 钱老太太生怕几个孩子吃撑了,又怕他们吃顶着,不停地给几个孩子夹菜。 “没事,姑姥,我备了山楂丸,叫她们吃。实在不行,吃撑了一次下次就有记性了。” 赵音音做菜的时候,也是注意了分量的。一桌子菜竟然吃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一点腊肠和鱼——鱼吃得还剩一点的时候就被钱老太太端下去了,这叫年年有余。 “走,去你们张大爷家看电视。” 张组长家已经挤得不行了,几乎整个家属院的人都来看电视了。 这时候还没有春节联欢晚会,现在的文艺晚会确实比较文艺,还没有后来大家喜闻乐见的语言类节目。 不过,就算是这样,大家仍然看得如痴如醉。 直到最后的斗牛舞节目,大家才慌张起来。 ——西班牙斗牛舞男女演员穿的紧身肉色服装,在这时候的黑白电视上看来,就像是光着上身没穿衣裳一样! 钱老太太一把捂住俩重孙女的眼睛,齐大嫂先捂孙子的眼睛,一时间感觉不对,又想去关电视。可是刚买来的电视操作不熟练,齐大嫂最后拿出了黄继光的姿势,飞身堵在了电视屏幕前面! 几个男人发出了遗憾的声音,被妇女们大声斥责,老脸通红的张组长赶紧去关掉电视。 “行了行了,都家去!” 赵音音也脸红得不敢抬头,赶紧带着几个孩子回家去了。正好,也该包饺子了。 白菜肉酸菜肉两种馅儿的饺子包好了下锅,院子里也响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她推开门,使劲儿吸了一口带着硫磺气味的冷空气。 这个时代……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