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误倾城》 《一误倾城》正文 写在上架前,不弃坑! 当了八年记者,以为写作不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所以,天真地想要“白天正襟危坐写新闻,晚上嬉笑怒骂写言情”,于是有了这一部古代言情,写下我心中爱情与人性最美好也最残酷的样子。或许也是最真实的样子吧。 可是,开文以来,一路都在受打击。似乎不那么受欢迎。一路写,一路扑……若说一丝灰心都没有,倒也不可信。可我心态还真算蛮好,就像闺蜜跟我说的那句:“如果有一天你不计较别人喜欢不喜欢你的文字,还能坚持写下去,就一定会越写越好。”所以,面对风起云涌的大神、人山人海的小神,自己在其中简直淹没得找不到北,我就安慰自己,胡适先生那一句:“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搁我这里就是,怕什么排名老末,多一个读者就多一分写作的欢喜。 明天上架,接受订阅量的检阅,心中充满期待,但并不忐忑,或许订阅会惨淡,但自己开的坑,跪着也要填完。所以,请仅有的追文的读者们,不用担心笔者因为受不了打击而弃坑。我这么一个平凡的姑娘,一路平凡地长大,生活中的不尽人意,远比此役多,所以没那么玻璃心,也没有那么多功利心。您来订阅支持我,自然很开心,写得更卖力。如若没有,仍愿为为数不多的知己按部就班更新下去。 不幻想有一条通天云梯,可以让我绕过所有写作的弯路,第一部就写出大作。生活是涓涓细流,写作也是,只要我今天比昨天写得好一点,下一部比这一部好,也就算是平凡人的伟大梦想了。感谢编辑毛毛帮忙争取过的推荐位,谢谢樱红芭蕉绿、书友20180107190419298等亲们一如既往地投推荐票,默默给我力量。待上架后,希望更多朋友留言,给我鼓励,即便是批评,同样欢迎,有人指出问题和不足,我才能更加了解自己,了解自己与大神们的各种差距,先谢过啦! 会写这个故事,是因为写作让我欢喜。如果你恰巧也喜欢我的故事,就订阅小说吧,如果不愿订阅,就给个首订支持吧!感谢的话不多说,我就辛勤码字,当好文字的搬运工,回报所有人的支持。爱你们,尽管不知你们在何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章 双生花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行遇处,辨不出紫陌红尘。” 冬日,戏班子无戏可唱,在为开春排练。唱的正是昆曲《长生殿·褉游》。平头百姓最爱看的戏便是宫闱之事,因终生无缘亲历,便听了打打牙祭,满足在生计重压下日渐萎顿的想象力。 戏班墙外,不过十余里便是紫禁城。此刻也正上演一场真切的深宫离怨。 乾隆八年正月,新春的喜悦还未散尽,永和宫内已是愁云密笼。云贵嫔苏云锦已卧床月余,只进流食。 榻前传来皇上厉声问讯:“是什么病,总断得吧?” 众太医跪下俯首,为首的院判吴谦谨声回:“想来还是因年前贵嫔娘娘落水,风邪、寒邪入侵所致。” 皇上没耐性地问:“风寒过重?” 吴大人心知云贵嫔一病疑窦重重,可无凭无据不便揣测,“风邪倒未及腠理,可诸药不效”,话不及完便被皇上打断“未及便这样,及腠理要怎样?” 皇上弘历不是一位少年天子,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但看着要年轻些,墨青的胡渣隐约可见,透着年轻的品色。脸的轮廓,正看威严俊朗,侧看如月如弓,肤色却极白净。虽是习武之人,却连微小疤点都寻不见,让一张威严的脸陷入温柔。但一双眼是藏不住年龄的,让人寻不到底儿的眼神,甚而比年龄更老。 “既暂断不透,还不快回太医院精研”,皇后富察氏怕触怒皇上,忙遣他们去。 皇后年岁与皇上仿佛,生得极美。可岁月在她脸上罗织得,比她夫君重。可她脸上失掉的水分和平添的细纹并未使她显苍老,倒像蒙一层细碎珠帘,更显温柔从容。 皇上目光锁着云锦。后宫三十人,想来也不差一个。可见她苍白、痛苦却努力舒展的一张脸,仍无可奈何揪着心痛。她才十九岁。 云锦经日累月躺着,床褥中间惯性凹下,她像窝在浅浅锅里一条半死的鱼。将尽的油灯,不过灯芯上还抿点油渣。可她就是不忍心把最后这点自己给掐灭。想再看皇上几眼。 苏府。通政使司副使苏茂松与苏夫人神色凝重。 家中长子苏云起急急回府,“听宫里消息,太医难断云锦何病,皇上正寻民间名医。” 苏夫人已嘤嘤而泣,苏大人也面有痛色,“人寻得怎样?” 云起回:“户部在京籍和周边几省,那一年生的女孩,这十几年都访遍了,没有线索。” “那再找不在籍的,杂耍艺人、乞丐和青楼女子,一处也别漏了”,茂松无力坐下。苏夫人哭得更甚,“我这一双可怜的孪生女儿,命运怎得如此坎坷。” 苏茂松夫妇忆起十九年前逃难情形:苏夫人途中生下一对孪生姐妹,恰逢饥荒,饭都难讨。两人已有云起和云玺一子一女,迫于饥饿,苏夫人又没奶水,定难养活一双新生婴孩,只得把肩上有胎记的女婴送了附近一猎户。七年后,苏茂松在京安定,回寻女婴。猎户却说孩子走失。走失处恰在京城。可十余年来,遍寻京城无果。 若说之前苏家苦寻只因苦肉亲情。如今,找到遗失女儿又多一重含义:若云锦实在撑不过,便让孪生妹妹顶替入宫。 苏大人并非进士出身,举人出身、没有背景人脉,如今谋得一职京官来做实属不易。如今苏家只能靠得宠的云贵嫔。苏家有六千金,个个美人坯子。只是,不是年长便年少,究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其他女儿若想邀宠又得重新开始。 十日后,云起面有喜色,“爹,应是找到了。” 苏氏夫妇忙奔至厅堂,顷刻万绪。 堂上坐一老一少两女,两人经几日风霜,蒙着尘灰,辨不清面容。他们排除年长者,只盯年轻的看。一条又粗又长的乌黑辫子,刘海散了乱了遮半张脸。但见她咬着嘴唇,面有泪痕,一派伤色。茂松不再多问,吩咐管家引两位去盥洗室。 云起这才回话,“巧遇‘卖身葬父’母女,虽看不实,确像云锦。” 苏夫人耐不住喜盼之情,窥“女儿”沐浴去了。 这一看,她后背遍布深浅不一疤痕,苏夫人心惊,这哪是女孩的身躯。不由心头一伤,目中涨泪。姑娘警觉回头,倒并不矜束。可转头一瞬,便让苏夫人泪流满面。除了眼神,其他的简直和云锦一模一样,怎会有错呢。 良久,姑娘回头,见夫人泪流满面,“小女身躯再残陋,也不至吓哭夫人吧”。夫人忍痛,迅速瞥她肩膀,胎记的位置和形状都对得上,不过尺寸大了数倍,颜色浅淡许多。夫人颤手想触碰胎记,泪啪嗒滴入澡盆。 她真怨那怜悯的眼神,把她带回从前。 她叫叶瑟。六岁那年,爹娘带她到城里看灯会,给她买了一堆吃食,便消失不见。她被卖去杂技班子待两年,因身形敏捷,后被人花高价买去,竟是细作营房。武艺尚未练到家,便同一群少女因行动失败而尸横遍野。师父江执安采药经过,发现她虽气息几没,脉搏却隐隐跳动,将她一条命从死人堆捡回。她便跟了师父师娘隐居荒野。直至婚龄,一家人才到京城租屋开了医馆,哪知那天,她一回家,师父已重伤离世,师母也落伤,药被砸尽,家中仅有的五十两纹银亦被盗。 晚膳间,苏氏夫妇和云起直盯叶瑟看,仔细辨来,叶瑟和云锦也不尽然相同。叶瑟比云锦矮寸许,也更清瘦些。脸盘和五官一样,只睫毛些许不同。但她的皮肤,却比云锦还要好。云锦当年的肤色已让一整排秀女黯然失色,是嫩白。叶瑟的皮肤却晶莹剔透。两人最不同的是眼神,云锦惯于低眉浅笑的温柔,叶瑟的眸子却如一池活水。但最幸运一点,俩人声音几乎一模一样,这样便不怕被人识破了。 聊天间,苏氏夫妇大体了解她的身世。当年江先生将她救回时,她自称小叶子,先生见她瑟瑟发抖,随意取‘瑟’字为名,姓氏便空着。先生未让她姓江,一直为她寻亲生父母。” 夫人随口一问:“亲生父母可寻着了?” 叶瑟心一沉,“若亲生父母想被寻到,当年也不致弃我。” 苏夫人浑觉肝肠寸断,脸上立现悲戚。苏大人道:“这孩子倒有情有义,愿卖身葬父。” “卖身”两字终让众人不欢而散。 又在苏府享了五天满招满待。江执安丧葬诸事,苏家按民间最高标准操办。送师母的补药也皆名品。是日晚上,叶瑟悄悄打点行李,轻唤师母,“师娘,明明他们是恩人,怎倒待咱如恩人?” “那是我们遇到贵人了。” 叶瑟打小经历江湖险恶,哪信人间真情,“就怕养肥了再宰。趁夜深逃吧。” “小叶子,做人可不能这样。” “等赚了银两再回来还。” 袭晕家丁,叶瑟刚开门欲奔,云起闻声追来。叶瑟多年未习武,本就生疏,又想护师母,不过十余招,便被云起反扼手腕,动弹不得。 苏大人的声音传来“起儿,不得无礼。”云起立马收手。 “客人出去,你不陪着。”苏大人喝道。 “是,以后江夫人她们去哪,孩儿都随着以护周全。” 叶瑟重重将包袱往床榻一扔,“您看苏老爷假仁假义的样子。” “小叶子,我看那老爷对你心思可真不一般。”师母一句话让叶瑟心头更暗。师母又言: “不如先发制人,你主动报恩嫁苏家少爷,他爹便无可奈何。苏家少爷英武俊朗,人品不差,我们倒也不赔。” “既是卖身葬父,那我便陪他一晚,明早咱娘俩便正大光明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章 冒牌宠妃 师娘不觉脸红,这丫头自小野在乡间,没习女训女则,讲起这种话来没羞没臊。只怕她还不知这一晚是怎么个陪法呢。 她还未及制止,叶瑟已冲进夜幕,寻到云起,将他拽进自己屋里。叶瑟自下迷香,待精神恍惚之时,扯掉外衫,微露香肩,斜倚云起肩头,失去知觉。 云起低头一看,惊叫出门,携爹娘至叶瑟房中,方道始末。苏父苦叹“作孽啊”。 次日,叶瑟称已报恩,请求离府。苏氏夫妇尴尬讲昨晚无事。 叶瑟终于耐不住性子,“府上恩德,自不必说,可怎么个偿法,请明说,不必天天装神弄鬼。” 苏大人喜欢女儿的爽利性格,也开门见山,“要姑娘抵身之人,乃全天下至权至贵之人,当今圣上。” 叶瑟回:“卖身葬父,只偿出钱葬父之人。不得转让。” “我乃朝廷命官,所有俸钱皆拜皇上所赐。所以,葬尊师的银钱,还真就是皇上出的。” “苏大人还是算算银钱,小女赚了来还,这协议,我们不谈。” “尊师的丧葬费、夫人的诊疗费,和二位近来的吃住费用,总共二百一十三两银子。” “好,我们还”,叶瑟不假思索。师母将她拽一边,“这怎么还?就你那武艺、医术,样样松,哪样能谋生。再说,你都十九了,上哪寻适龄人家?” 师娘又引叶瑟回桌前,“大人,您继续说。” 苏大人又望叶瑟一眼,“姑娘放心,皇上可不是苏某这样的老头儿。皇上年富力强,丰神俊朗。” 叶瑟仍不为所动。 “你入了宫,你师母便住在苏府,阖府上下定当贵宾来待。要不然呢,你继续带师母漂泊江湖。说句不中听的,假设哪年她老人家再离去,你再卖一次身葬人么?” 想到师母,叶瑟心里微微一动。苏大人趁热再劝,“听夫人讲尊师之事,你当真不想替师父报仇?这杀人劫财的勾当,绝非小贼,都是大盗。全天下,最能帮你查抓大盗的,只有当今圣上。” 想及师父,叶瑟眼圈涨泪,“卖身葬父,是卖一次,没说一辈子。” 苏大人只好做出妥协,“老夫也没说一辈子,小女云裳已十三岁,待她满十五,若你还是不喜皇宫,帮云裳安排入宫,你再走不迟。” 想着二百多两银子的重压、师母尚未痊愈的身体、师父的深仇大恨,她高筑的自尊心突然塌了,败在这些生活真相面前。 踌躇几番,终于抬头答“好”。 宫里传来加急密谕,云贵嫔病情再恶化,衔着最后一口气不肯走,想看娘家人一眼。 说罢,夫妻二人促云起和叶瑟连夜奔至宫内。 叶瑟不能露面。苏氏夫妇和云起携了棉麻布袋,盛些草药和甜点。好在叶瑟儿时练过杂技,把自己折在一堆草药里,竟如缩骨。 那布袋随三人进城。她听到宫门在身后轰然关上。不知将经历什么。 叶瑟在布袋中,突闻一声凄然的哭声,旋即戛然而止。云起满目含泪,将叶瑟放出。卧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女子,她虽不认识,却似与她认识许久似的。 苏大人强忍不作声,泪滚入口,呜咽于喉间,他一只手堵住夫人的嘴,几乎要哭昏厥的夫人咬破夫君手指,也强忍不发声。 她才明白,床榻之人是他们的女儿。叹自己从未体验过爹娘之爱,也跟着滚下泪来。她捏过女孩脉搏,显是刚走。已故之人怎么体竟悬香,可她又不好意思凑近嗅。只惋惜地想,若师父在世,能否将她救回呢,毕竟自己当年濒死,硬被师父抢回一条命。 再一细看,她惊怔地抚自己的脸难以置信,那姑娘长得同她一模一样。 她一阵心悸,只觉头重脚轻,云起冲过来将她扶起。二老尽沉悲痛,无暇顾她。云起道:“这是家妹云锦,当今圣上的云贵嫔。你现在知为何让你入宫了吧?” 叶瑟前后一串,明白过来,“说好的只是入宫,没那么复杂,如今你们是要我假扮一位 死去的妃子?” 云起轻掰她肩膀,将她拉回,“事已至此,你不帮,我们可怎么办?” “若只是单纯入宫,我想怎样便怎样。可如今给我一个身份,让我变成她,我怎么做?我甚至都不认识她。”她本已举步,可瞥见二老的悲痛,又看了床榻那女子。不知怎的,一见她,她便心软,于是猛拭一把泪,“遇上苏家,算我命苦。” 苏家人怕引来旁人,匆忙将云锦的尸身塞入布袋,又驮回了。 叶瑟顺势卧在云锦床榻,对三人踉跄的背影说:“让你家小姐快些长大。我可只帮你们两年。” 这几天着实累了,昏睡几个时辰。醒了,还未睁眼便觉寝殿人数众多。于是,她便不敢醒来,不知如何圆谎。 阖殿静寂无声。沉默真是一件尴尬事,娴妃不自在地想,总得有人说点什么,“太医告急,可我怎么倒觉得她气色好多了。” 娴妃方额广颐,脸型算不得秀美,但偏是皇家最看重的贵相。方脸盘配上同样大气的五官,别有另一番美致。 嘉妃似笑非笑:“哦,听妹妹语气,有些失望嘛。您好歹与云贵嫔是表姊妹,怎讲这风凉话。” 娴妃心底一虚,她额娘同云锦母亲虽为亲姊妹,可两家断道已久。嘉妃偏在这节骨眼上拿来做文章,“哦?嘉妃姐姐今日来探病,穿得这么喜庆,到底是为了庆贺新春还是庆祝别的?” 如此,众目皆落嘉妃装束,绛红色彩绣棉袄,金丝绞得分明,玄狐毛领覆了整个肩。嘉妃一看旁人,今日似特地换了蜜色、宝石蓝等素袄,不觉脸上火红。这几年,数她与云锦争宠凶些,两年前晋妃,自己不过靠论资排辈挤了云锦位子。 叶瑟心里低声骂着,不过装个睡嘛,这几个娘们可真噪。 站得久了,熏香竟让人快睡去。纯妃的声音柔如溪水,“或许云妹妹恰需静养,咱们改日再来探吧”,说罢请求似地望了皇后一眼。 纯妃年纪与皇后相仿,姿色不如皇后出众,看来却比皇后年轻不少,竟像二十出头。五官只算上秀丽,并无神来之笔。可肌肤通体似玉,膏腴白净,身形也维持有致。衣饰极简,只一柄翡翠玉簪匿于高髻。 皇后轻握皇上手,“皇上何曾站这么久?云妹妹一定也不愿见皇上这样。今日先回?” 一行人刚欲走,吴院判忽而一句:“禀皇上、皇后娘娘,贵嫔娘娘的脉象竟突然正常了。” 皇上脸色由阴转晴,“那为何还不醒转?” 叶瑟心中亦叫苦不迭,她何尝不想“醒”来,可自己对云贵嫔,对这座宫殿一无所知,凭什么醒来呢?又过了良久,办法才给她想出来了。云贵嫔病久,说失忆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她毅然睁眼了。 这一个微小的动作,牵动后宫众人的心。每人的脸都如一花一石、平静湖面一样,心底的波澜,却足以摧枯拉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章 求别宠 皇上最先奔上前,握住她的手,喊“云锦。” 她不知是喊她,只觉那声音好听,让人想贴上耳朵细细听。 她回头看,算不上老也算不上少的男子满脸喜悦坐她床前。看他通体明黄,想来便是皇上了。外形倒和苏大人描述得贴合,长得不赖。 只是,这皇上是云锦的皇上,又不是她的。于是不再看他,打量起同样陌生的群妃。 “月余没正经进食了,想吃什么,朕吩咐御膳房做。” “这是哪儿?”她开启“失忆”第一步。 皇上神色一震,“吴谦,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大人忙跪下再给她请脉,冷汗不住滴答。这云贵嫔一出又一出,实在要了他半条老命。 吴大人隔一层薄纱,轻触叶瑟额头,“娘娘,请问您尊姓大名?” 叶瑟只得顺势演下去,“姓尊名大。” 瞬间,吴谦只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不敢回头看皇上。 妃嫔之中已有人憋不住笑,皇上负手走开,立于窗边不语。 吴谦一路跪挪至皇上身后,“新春前后,娘娘持续发烧,若说暂时失忆,也是有的。” 皇上轻叹一气,“当真只是暂时?” 吴谦心中也没底,“下官自当尽心为娘娘调理。” 皇上转而对皇后及诸位嫔妃道:“皇后和众爱妃辛苦了,天冷早回去歇吧。” 嘉妃举步欲行,可又不舍地回头,“那皇上呢?” 这明知故问的一句,让众嫔妃心情五味杂陈。 皇后忙补充:“嘉妃的意思是,天冷,皇上怎么办”,皇上这才舒了眉头。皇后又吩咐贴身侍女遮云:“去养心殿找吴总管取几件暖裘来,让公公们也不用跟来了,皇上明早从这里上朝近便些。” 然后,皇后轻抚皇上手背,浅笑率众妃离去。 叶瑟不知如何面对从天而降的皇上,只好继续阖眼装睡。直到肉汤的香味袭鼻深入。 口蘑嫩鸡、蜜汁鸭脯、茉莉香猪……因她说想吃肉,上的八道菜全是肉食。叶瑟默默咽了口水,却听院判说:“禀皇上,可使不得。娘娘已有月余未进主食,七日内可不敢沾荤腥,以免肠胃不适。下官已将粥膳处方下给后厨,每餐自有人送来。” 叶瑟目送一盘盘活色生香的鸡鸭鱼肉被生生端走,早已饿瘪的肚子又泄一气。 她心中惦着肉食,没防备间被皇上一把揽入怀中,只听他柔声道:“哪还用太医治,朕一抱你啊,便知道你烧退了。” 这声音萦在她耳畔,那么近,那么真,那么好听。她怎么竟觉自己心漏跳几拍。她紧咬嘴唇,在心里警醒自己清醒,自己只是一个有时间限制的替身。两年后,她还要回到自己的世界,所以断不可动情。她忙从他怀中挣出,下床往鹿角椅上一坐,“皇上先睡吧,我睡了太久,想醒会。” “好”,皇上又重新执过她的纤手,“朕也不困,陪你聊聊从前。” 叶瑟几次欲昏睡,均强挺过来。终于,近天明时,皇上抵不住困意,先伏花几睡了。 叶瑟暗喜,卧榻而眠。可想了想,又下床为皇上搭了暖裘。 次日天色刚明,皇上先醒,望着熟睡中的爱妃。总觉云锦似哪儿变了,偏又道不明。看她玉琢般的小脸蛋似乎更通透了,便忍不住轻掐一把。 本来就警戒极重的叶瑟蓦地坐起,裹紧被子,陌生地望着皇上。 弘历心想,云锦既已失忆,不宜频繁撩起回忆,便谅了她的疏离。一见她散乱的发丝,心中不禁千怜百爱,一把抱过她,将她置于梳妆台前,“今日朕帮你梳头怎样?” 叶瑟心中慌得紧,连反抗都忘了,只木然盯着镜中的自己,以及自己身侧那个笑吟吟的男子脸庞。 他为她梳了云式高髻,取了一柄简饰玉钗簪上。又为她轻涂远山眉。 梳头画眉,毫不含糊。这么精熟的手法,绝非仅为云锦一人画过。张口便来的情话也非说给一人听。叶瑟在心里恳求自己,不要相信他给的错觉。 他轻抚她的肩,她看镜中自己的神色,活像一只惊弓的鸟。单薄的肩置于他锋利的龙爪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她的命运被他操控。 弘历见她惊惧的神情,觉得陌生。却更加怜惜,用温暖的手掌将她的发髻耐心地揉松,将下巴抵她肩头,注视镜中的二人,“你这个小东西啊。” 这是干嘛,叶瑟心中叫苦不迭。有事说事好嘛,干嘛这样亲昵一句,让自己心烧一片。其实,他的每一句过分亲昵的话语或出格的举动,她都不真的厌烦。她抵触的是,这份虚无的感情。因为知道不是自己的,所以他越深情,她越痛苦。越心动,越让自己害怕。 弘历心疼地一叹,“又瘦咯”,说着一把将她的腰肢揽于怀中,用那双熟练的大手丈量,“看来这世间,还当真有盈盈一握的细腰。” 那不轻不重的触感温润地滑过她敏感的腰肢,她只觉身如电震,似乎身体已不是自己的,自己难以主宰。这种感觉,陌生而神秘。不行,她不能让自己沉溺于这样的感觉。他所有的爱,都是给云锦这个名字,而不是自己。于是,她抓住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反扼了半圈,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温柔如水、娇弱纤纤的妃子,不是什么江湖侠女,又立马松了手上力道,冷冷道:“在我没想起从前之前,请你不要碰我。” 弘历觉有些扫兴,在这莺莺燕燕、繁花似锦的后宫,他何曾被泼如此冷水。于是尴尬地退了半步,以调笑来缓解气氛,“你昏迷这半月,该不是去那座仙山神游了吧?怎么倒习得一副神腕了?”说着抖了抖方才被她扼麻的手腕。 叶瑟深呼一气,庆幸皇上未猜疑她身份。又觉方才对皇上有些过了,于是语气软了半分:“皇上近日还是先别过来了。不知怎的,一见到您,头便疼得更厉害了。” 弘历一听自己同别人是不一样的,方才的气愤和尴尬立时消散。将脸凑近了她,眉眼里都是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满脑子都是朕。可不闹得你头疼吗?”见她一张素净小脸,忍不住动情,欲伸手一掐。 叶瑟急退一步,指着他停在半空的手,扬着倔强的脸,“皇上是想凑一对手,再试试我的神腕吗?” “好,你得意着先吧”,弘历非但不气,竟觉有些好笑,觉得复醒后的云贵嫔虽完全失了从前的乖顺,反倒更可爱了。“那等着瞧吧”,弘历一句,轻巧绕过她那所谓的“神腕”,重重掐了一道她的脸颊,见她脸颊泛红了,才朗声笑着离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章 少年郎 天气有了晴暖迹象,叶瑟猎奇地在宫中闲逛。 偌大的御花园,枝头依旧冷清,没有花的影子。穿过御花园,望见不远处有面湖,不算大,比起护城河,实在算不得什么壮丽景观。 所以,她不欲向那去。可定睛一看,有人跳湖。她便什么都顾不上,踢掉鞋履,飞速奔去。待及湖边,一只脚漫入水中,抓住那人衣袂,继而用手紧抓他胳臂,用尽全力将他拉上岸。 待上岸,她才发现,自己足下冰凉。本来脱了鞋已够惨,这下又被刚融了春冰的湖水一浸,不禁打起了哆嗦。 可她费劲巴拉所救之人并不感念她,只一句“哪个坏人雅兴的东西?!” 叶瑟气不过,一用力将那人复推入水中。 因此次后仰落水,那人浑身湿个透,连发丝都浸上冰水,挣扎半天才爬上岸。 一上岸,便来势汹汹,可这落汤鸡一抬头,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女子,清瘦白净的少女,就像刚过去的冬天里的一挂冰棱。她又笑了,冰棱瞬时碎了,她又变成眼前这一池春水,尽展娇俏的眉眼和暖透了的笑靥。 那人背着光,叶瑟看不清他面容,只笑言:“我坏你一次雅兴,又助你一次雅兴。扯平了,走啦”,说罢大步流星走开。 “落汤鸡”不顾衣衫淋漓的水滴,抢先挡至她面前。叶瑟这才看清他的脸。并不是个成年人,可也算不得孩子,应该只有束发之龄。 他身形高而直,清瘦身板,肤色比女子还细白,比美玉还透亮几分,细长眼,嘴角的弧度像是风拉出,有一种忧伤,却不那么薄情。本是美娇娘一般的存在,甚而有些好笑了。好在一对剑眉让柔和的脸驰疾几分,鼻子也是极男性化的弧度,这才稍微中和了一下那媚得快化掉的唇眼。 “我见你要寻短见,才拉你一把的,哪知你不识好人心”,叶瑟嘟囔。 “我才没寻短见”,少年非但不怪她,竟开始分享心情,“春江水暖鸭先知。我方才不过是想一试鸭的感受。” “春江水暖鸭先知”,叶瑟在心里重复念着,她虽识字不多,之前也未听过这句,却也能断出此句的美好意境,感叹认字真是乐事一桩,又想及自己蹁跹多年,却大字不识几个的悲哀,不禁黯然。 少年一见她低头默然,只当宫里又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不觉一阵失落,但他仍自言自语似地指湖边一株桃树,“宫里本没有桃树,因桃花浮艳,搬不上台面。所以满城只这一株,不知何人何时栽上,竟侥幸成漏网之鱼。偏这树斜生于湖堤,若拔除此树,湖堤也要塌毁。所以,才留了它。还真是远呢,每次来看上一眼,费我一个时辰。可我却觉得桃花极好,明艳、直白,不掩饰,不故作娇羞,也不……” 他话未说完,便被叶瑟一阵笑声打断,这是她入宫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有趣的人。宫里人,主子、奴才大都沉默,这少年却对一株树也能侃谈半天。叶瑟望着眼前真诚的少年,竟忘了脚底传来的冰凉。 “只怕你是爱上这棵树了”,叶瑟调笑。 少年一听“爱”这字眼,虽知对方是玩笑话,却也脸颊一阵泛红,心想宫里何时来了这般胆大姑娘,敢直言情爱。 为转移内心悸动,少年忙转移话题:“要说诗经里最有名的诗句,当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除了这句,恐怕再就要属‘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所以桃花之美本不该避讳。” 一听又是诗词,叶瑟心里叫苦不迭,生怕对方问她来处典故。 少年说了这两句诗,本想平息内心微澜,却不想胸中涌动更甚,因再看这姑娘一眼,竟发觉她符合上面两处诗经所有的意境和想象。 “待桃花开了,邀你一起来看可好?”少年终于鼓足勇气。 “春江水暖鸭先知,我不是鸭,怎知春天何时来,桃花何时开。”虽胸无点墨,叶瑟脑子却极好用,立时便活学活用。 “至多半个月,半个月后,你再来,花便开了。”少年笃定道。 叶瑟却敷衍:“好,半月后,我若记得,便来。” 少年急了,“要记得,要记得的。” 叶瑟再次被他认真的表情逗笑。 少年因问:“你不问我名字?” 叶瑟笑道:“我不必问,因为知道。” 少年心里一紧,难道自己的身份又没藏住,却听对面女孩缓缓说:“你叫鸭先知,我就唤你鸭先知”,接着便是一串少女的铃笑。 少年脸颊一红,“罢了,那我也不问你名字。待桃花开了,你若来,再告诉我不迟。若你不来,便当你没来过。” 叶瑟愈发觉得这人有趣,“好,鸭先知,再会。” 辞别后,少年才想起时辰,不顾换掉湿衣衫,便疾步向养心殿方向奔去。 三希堂。乾隆递给总管太监吴全忠一折书帖,“阿忠,你帮朕看看,永璜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吴全忠跪接,“哎哟,万岁爷,您这可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原本大字不识一个,是为留在皇上身边,才迫自己粗辨几个大字。您让我看大阿哥的大作,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乾隆这才收回书帖,兀自叹道:“你看不看也无妨,反正朕不喜他这文风。天天诗书礼乐,一点治国的襟怀都没有。” “大阿哥可才十五岁呢,有些孩子的烂漫气,倒也自然”,吴总管慰道。 “再过两个月便十六了,朕十六时已代皇阿玛去西南边陲谈判了。简直不能比。”乾隆一脸不悦。 “是,是,是,皇上您是千年见一回啊,别说大阿哥,哪个皇子也比不了皇上啊。” “吴全忠,你这是咒朕呢,咒朕一个好儿子养不出?” “奴才不敢呐”,吴全忠自赏一个大嘴巴子,“主要是皇上还年轻,以后再生个百八十个阿哥,定有通天之子啊。” 乾隆往吴总管脸上又轻补了一个耳刮子,“你个狗阿忠啊,朕明知你在奉承,可若有几日不听你的连篇鬼话,还真不习惯。” 此刻,湖边落水少年进殿。原来,他便是当朝大阿哥爱新觉罗永璜。 请完安,永璜长立无语。 乾隆语重心长,“璜儿,你就没话同朕说么?” “上次儿臣说谱了新曲,皇阿玛不悦。儿臣只是不愿惹皇阿玛心堵罢了。”永璜惶惶道。 “罢了罢了”,乾隆失望道:“你有心来探朕便够了。没有什么新文章、新政见之前,不必来了。”说罢潜入书海,不再理会永璜。 永璜请辞后,吴总管轻声询:“恕老奴多嘴,皇上对大阿哥是不是太严苛了些?” 严苛?乾隆在心里默默揣度这个词的含义。一经生在皇家,本就与宠溺之爱相去甚远。他自己也是在多年之后,独当一面之时,才回头察觉到皇阿玛曾用心良苦的冷漠,感谢他当年的严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章 君心我心 回永和宫,叶瑟端量屋里陌生的一切。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名贵奁具,着实是梦幻中的奢华生活。可却没有一样是她想要的。 珠帘绣幕,倩倩屏风,绣花云扇斜斜倚在古琴上,瓷质上等的青釉香炉,将一阵阵越南古香的芬芳递到屋子每一个角落……一切细节都在告诉她,这间屋子原本的主人,与她性格多么迥然不同。 “玉怜”,叶瑟唤云锦从前的贴身侍女,“将香炉熄了。” “娘娘,可使不得啊”,玉怜碎步跑来,“香炉可不仅是个陈设,它可熏香整个屋子,也能用来熏衣,又有祈福之意。” 叶瑟心底只觉讽刺,香炉若真能祈福,云锦又怎会在这屋里香消玉殒。就在她眼前。 “我闻不来这味道,昏昏欲睡。” “娘娘,您以前可最喜这气味。越南古沉香,一年贡来少许。每次奉了太后,皇上都悄悄给您留点。” “可我不记得了,你也知道。以前的,以后不作数了。” 玉怜不情不愿搬走香炉。 此刻,叶瑟只盼春天快来,她采些鲜花,让屋里满盛自然的味道。待花干枯了,便将那些干花瓣洒满衣橱,每一件衣服定然渡上一层淡淡香气。 她又打开云锦的衣橱,桃红、银红、艳粉,各色上等彩锦帛品,令人眼花缭乱。 “玉怜”,她又唤道“颜色素雅的衣衫放哪了?” 玉怜心中又开始叫苦,云锦哪有素色衣服呢,都是繁花似锦样式,只好慰道:“娘娘,您人亮眼,越是媚色越衬您。” 她不顾听玉怜的奉承,自顾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件月白色袍裙。虽然裙身通体布小折簇花,但因花纹也皆为月白本色,所以看来素净。所有簇花皆为手绣,摸上去旖旎万分,看来却云淡风轻。同样的款色花式共两件,叶瑟抚着,喜欢得不得了。衬里,动物乳绒细细纺,又能防风御寒,过些时日至初春,穿来刚好。 殿外太监通传,“皇上驾到。”玉怜应声跪地,叶瑟心里一紧,这一晚又该怎样应付。 皇上满眼带笑,在叶瑟对面坐下,转问玉怜:“这几日可遵旨常给娘娘讲故乡故事?” 叶瑟怕皇上怪罪玉怜,忙抢话:“天天讲,刻刻讲,讲得我都有些讨厌以前的自己了。” “哦”,皇上饶有兴致,“不过,朕也觉如今的你更可爱。” 叶瑟含羞垂首。庆幸帮玉怜躲过一劫。事实上,每当玉怜讲从前的事,她便要打断。倒是玉怜,讲到苏府,总是眉眼含笑,心情缱绻。她一件都不要听,因她知道自己只做两年替身,不想入戏太深。 玉怜退下后,皇上深情望向她,“冬天眼见过去了,外面还这般冷,来,让朕抱抱”,说罢极其自然地将她揽于怀中。 出于少时习惯,任何事物靠近她,她都以嗅开始。嗅出皇上身上惯有的淡淡墨味,那墨上还浮着一层熏香,一定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一下午,又去哪个嫔妃的殿里走了一趟。皇上是徒步走来的,因其中间杂一层薄汗被风吹散的味道。 但她立即反应过来,这场怀抱,这种味道,不是她该停留的。于是轻轻推开皇上,羞涩地望了他一眼,重新坐下了。 真是奇怪。眼前这脸是沧桑俊朗的,身躯是风霜伟岸的,传来的气息也并不让人抵触。可她还是本能地向后退,她旋即明白自己排斥他的原因,因她与他并不算熟悉,他对她的态度却过于熟练了。这并不势均力敌。教她很难投入。而当他动容地唤她“云锦”,她更加努力清醒。这爱,不是给她的,是给云锦的。一个她的代号而已,已不复存在了。 那么云锦和皇上的感情,也该不复存在。她不愿像木偶一样,重复别人的感情,充当别人感情的寄托。 “既然天冷,皇上便早回吧”她随口道。 弘历心底一凉,他的爱妃一失忆,把他也忘得干净。只好转移话题,“不急,朕好久没在永和宫写字了,你来帮朕研墨。” 她惊怵地跟去,研墨?她哪里会。这么多年,她只会研磨草药,以至于如今指缝还总闻见草药混杂的味道。 她像研药一样,将砚台那么一捣,弘历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忙从她手中接过砚台检视一番。于喜好墨书的他而言,文房四宝可是心中至爱,哪允她这么糟蹋。 她知自己又做错事,“真抱歉,都忘了。” 弘历用玉扳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你可真厉害,还能挑挑拣拣地忘,只记得自己喜欢的。” 她心内一虚,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假冒身份,于是不敢多发一言。 弘历边挥毫,边叹息,“却把自己最爱的给忘咯。” “最爱?甚么?”叶瑟不解。 “朕呐。”弘历不经心答。叶瑟在一侧悄悄涨红脸。 弘历一写起字来,便忘了时辰。叶瑟盯着浓黑的笔墨,浑觉无聊,没来由地呵欠连连。 弘历不忍地说:“你困了便先睡。” 叶瑟随口答:“皇上不走,我怎么睡?” 说完便悔了。弘历心底一阵失落,只好收了笔,柔声告辞。 走了十余步,却又折回。叶瑟开门不解。 弘历兀自进屋,退掉裘衣,凑近叶瑟道:“不是朕不走,是老天留朕在永和宫。快三月天了,竟下雪,也算罕见。朕走不成了。” 叶瑟心跳得厉害,慌忙退了几步,“所以皇上才该趁着雪未转大快些走。” 弘历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想忍气吞声,但终于捏起她的下巴,缓缓说:“好,你慢慢拾回忆。拾不起也没关系,朕会让你知道,即便让你重新活,你爱上的,还会是朕。” 言罢,渐行渐远于冷夜风雪中。 叶瑟立于窗棂侧,遥望风雪,很想心疼皇上。但心知没资格这样做,于是她反倒希望雪下得再大些,让皇上的心再冷些,再厌弃她多一点。只是,不要宠她。其余怎样都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章 失忆症 吴院判为叶瑟反复按摩印堂穴、神庭穴、百会穴,按摩间以关键词诱她回忆。 叶瑟感受被刺疼的穴位,心中叫苦不迭。 经过连日来她对自己的拒绝,皇上亦敛住面容,不再给她过浓的爱意,只冷冷站在她面前,维持一个君王该有的威严。可心是刹不住的,眼神是不能骗人的。总不经意地瞥向她那清丽面容,因按摩痛楚而蜷曲如花瓣。 片刻,药膳端来。 叶瑟凑近一闻,还好,不过鹿茸、何首乌、灵芝、绞股蓝、核桃衣等寻常草药,喝了倒对身体无碍。 如此,她感恩少时师父迫自己嗅草药的经历。为教她精断草药,师父总用近乎苛刻的方式。 他将草药和马粪中,让她一一闻辨。起初掺一种,到两三种,后来,她能从一团马粪辨出种中草药。 一日,照例训练。可她闻了近三个时辰,几度熏吐,仍辨不出任何草药。 师父才缓缓收起嘴里吧嗒吧嗒的水烟袋,轻敲自己脑袋,“哎哟,闺女,为师今天忘放草药了”,然后凝视叶瑟恼羞成怒的样子哈哈大笑。 时光总在这般打打闹闹中倏忽而过。想及师父,她终究没忍住,泪叮咛落入盛药的青玉碗中。 皇上终于忍不住,先同她讲话,“药太苦了?” 为掩饰来历,她只得点头。 皇上端过她手中尚未喝净的药碗置于茶几,转而问吴院判:“不喝药,可有他方?” 吴大人俯首答:“回皇上,明日或可一试针灸。” 针灸?叶瑟不禁汗毛倒竖,连连摆手。 吴大人心中疑惑:这云贵嫔既已失忆,何以对灸疼记忆犹新。 皇上复问:“就没有不吃苦头的疗法?” “心病尚需心药医,多带贵嫔娘娘见见故人,听听往事,慢慢刺激回忆。只是这法子最慢。” “慢便慢吧”,弘历叹气,“本也急不得。”说着又转向叶瑟,赌气道:“况且失忆了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傻乎乎的,倒比从前可爱了呢。” “谁傻乎乎的了?”叶瑟不悦,见弘历认真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与皇上对视一笑的感觉,竟在她心里迅速蔓延出一种温暖。她忙低下头,令自己不要动情,于是,又假装抚着太阳穴,疲惫道:“皇上先回吧,我又倦了,想歇着。” “你扼朕手腕的劲儿哪去了”,弘历无奈道:“早晨刚起了一个时辰,见朕便困。旁人都是见了朕便不困了,便不敢困了。你可真能啊。”言罢,负手离去。 虽上次在湖边还误打误撞,救了“落水少年”,可她终究对宫中不够熟悉。皇上刚出门,她便唤玉怜陪她出门转转。 不觉间,两人行至御花园。玉怜前后左右来回检视一圈,“小主,我们还是回吧。奴婢刚才远远看见素杏了,她是皇后宫里的,奴婢怕皇后娘娘也来赏花。” “那多好啊”,叶瑟兴奋道。那日她昏沉醒来,只听皇后吩咐数语,并不敢大胆张望。今日若真能遇上,她一定细细看。当今圣上,她已仔细瞧过了,再同当朝皇后说上几句话,那也不枉来皇宫走一遭。 她故意向玉怜张望的方向奔去。玉怜心中又急又怕,如今自家主子失忆,可别在皇后面前出了丑。 寒风还有些料峭,御花园一角的迎春花却不知何时悄悄抽出新枝,涨满星点黄意。皇后富察妙卿伸手轻托幼枝,心头也随之一亮。迎春花叶细碎,又是轻浮的艳黄色,绝非高贵花品,本入不得御花园的。只是,京城的冬天太过漫长,春天又总来迟,耐不住寂寞的宫人便偷偷在墙角栽了几株迎春花。每年春天未及,人们便能提前看到暖春的希望。 叶瑟未寻到皇后,倒先看到迎春花,这寒贱的占满童年山头的明黄记忆,竟能招摇于深宫大内,真让人惊喜。于是,她亮嗓喊玉怜来看,“要说真正早春开的花,便只有迎春和樱桃花了。” 玉怜寻声觅来,却先看到花枝另一侧的皇后。玉怜慌忙跪下请安。叶瑟不明就里,也跟着玉怜跪下,依葫芦画瓢,把玉怜的话说一遍。玉怜自称“奴婢”,她也称“奴婢”。 皇后闻见迎春和樱桃花,心头正诧异,云贵嫔打13岁入宫,怎会对山花野草如此谙熟。听了她的请安辞,便随口纠道:“云贵嫔要忆起从前,便从今日一课起吧。跪礼是下人的礼节,云妹妹见本宫屈膝即可。” 叶瑟脱口而出:“膝都屈了,若不跪下去,腿倒更酸麻了。” 玉怜心里叫苦:越怕献丑,偏偏献个大的。 皇后娘娘却掩嘴笑了。叶瑟偷偷瞥皇后。她那日着珊瑚色整枝牡丹彩锦衣,妆也稍浓了些,一张上了年纪的俏脸依然明艳动人。 皇后望向叶瑟几乎不着一丝妆扮的素净脸颊,觉得年轻真是世间最好的胭脂膏粉,心底不觉漫过一丝凉意。再看她的云鬓,那只斜斜的玉钗,一定是皇上簪的吧?因为皇上每帮人梳头,一定会歪着脑袋细细端量镜中的爱人,所以每次一定会簪歪了。记得初嫁那几年时光,皇上总帮她簪歪。她故意不扶正,心底沁甜。 如今,皇上依旧簪不平一柄玉钗,自己镜中的面容却不复从前,真是可悲可叹。皇后伸手将玉钗轻轻抽离叶瑟髻间,可待要重新簪回,又觉无隙可寻。 叶瑟斗胆,“皇后娘娘,这簪子可真沉,要不您折一枝迎春帮我簪上吧?” 皇后侍女遮云轻福一礼,“禀贵嫔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是不能称‘我’的。” 叶瑟不解,但知定闯祸了。皇后娘娘并未怪罪,真折了一株迎春花骨朵,给叶瑟簪在耳边。 你看那嫩黄,配上满漾娇俏笑意的脸。愈发可人了。皇后笑着看,心底沁凉。 玉怜怕自家主子闹更多笑话,只得寻由促叶瑟告辞。 遮云见皇后伤感神情,忙慰道:“皇后娘娘,看来云贵嫔也和娴妃一样,全靠妆底撑。如今一卸妆,倒也不见多姿妖娆了。” 皇后娘娘望着叶瑟轻盈的背影,“本宫倒觉得,这云贵嫔一失忆,倒更讨人爱了呢。” 储秀宫。纯妃悠闲插着几株迎春,暖声问贴身侍女春衫:“你不觉得云贵嫔像变了一个人么?” 春衫陷入冥思,“太医不也说,若是失忆了,性情或会大变。怕是娘娘您对云贵嫔关注太多了些,所以才会过于敏感。” “希望是这样吧”,纯妃薄薄叹了一口气,“十年了,那件事,那个人,还是让本宫这颗心躺不平。你且继续盯着苏云锦吧。” “是”,春衫恭谨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章 悍妃 这宫里,似是谁走了,都如同没来过。 前夜,一个小太监投湖自尽了。晨时,几个侍卫漫不经心地打捞,抬走,不知去做了花肥还是怎的。竟连围来看热闹的人都没有。这已不稀奇。经过湖边小径的宫女仍然走得不慌不忙,想着怎样讨好主子。主子们还是满腹心事,脸笑着心皱巴着,盘算自己心里那一亩三分地,来回那点破事。可在她们看来,那点破事,也比一条人命重要。 叶瑟立于御花园,听多嘴的小宫女讨论些人情冷暖,尽量凡事不过心。她终究要离开这里的。两年期限,如今倏忽已过月余,想来撑下也不难。 说好不管不问,可三年短暂的习武生涯似给她体内注入义字。就像那天在湖边救的少年一样。总有一些闲事,她无法绕开。 御花园最边缘一角,似有一井,井边传来并不清晰的女子讨饶声。 她想起几日前,自己误会湖边少年寻短见,结果败了人家雅兴。于是,转身欲走,可呼救声愈发明了,不像情愿之举。 于是,她勒住步子,向声源处赶去。 一锦衣红裙女子,一身衣料珍珠滚边显见名贵,一看便是主子,还是位份不低的主子。她和几名宫女拽散一位宫女的发辫,扯着头发将她的脸往井里摁。 这后宫的主子,除了皇后,她概不识得。只听被摁宫女嘴里讨饶喊着“嘉妃娘娘”。 事不宜迟,她也装作熟络地喊“嘉妃娘娘。” 嘉妃一回头,叶瑟见她眼梢直飞双鬓,唇角也骄傲地扬起好看的弧度,颇有几分媚态,只是那肤白一看便是层层脂粉叠起来的,不甚清透。 可嘉妃对自己的注视并不长久,重新回到教训宫女的忙碌之中。 “嘉妃娘娘”,叶瑟音高几度。 嘉妃漫不经心回头,嘱贴身侍女:“你们继续”,然后扬起一脸不情愿的笑意,“云贵嫔不久前才伤了脑子,怕是很多事不记得了。只是位分高低这么分明的事,妹妹也拎不清么。见了本宫非但不行礼,倒直呼本宫姓名来了。” 叶瑟想起几日前在御花园皇后亲授的屈膝之礼,便依样做了。然后才开腔:“我自然管不了娘娘的事情,只是御花园本是清净之所,如今因为娘娘自己宫里事处理不好,喧哗叫嚷,扰了我这位分低的自然无妨。只是娘娘就敢保证,这园中绝没有比娘娘位分高之人么?” 嘉妃锐气被挫,心中气不忿,“妹妹既将过去忘得干净,连自称都用起‘我’来了,倒不如趁失忆跟姐妹们重新开始。本宫倒第一个愿意与妹妹重修旧好。只是各自教训自家奴才的事,关系再好再密也干涉不着吧?”叶瑟望了井边被折腾的宫女,身形颀长,侧脸秀气,不禁心生好感。况且自己也出身鄙陋,与这落魄宫女倒是同道中人。当即笃定,这人,她救定了。 只是,自己这粗俗丫头与嘉妃一来一回换文词,自然不占优势,眼见近日现学现卖的腔调之词快用完了,索性不如用自己擅长的。 她走上前,抓起被虐宫女的发尾,便是一顿嘲弄:“妹妹倒也想看看贱奴婢的脸都长甚么样子”,话未说完,拉起宫女的手便疾步奔跑。 嘉妃反应过来,自知难追上,气急夺过身边侍女的鞭子,狠狠朝前抽了一道。却不偏不倚落在叶瑟肩头。也不知她是抽偏了,还是本想打的人就是她。这一鞭落下,不想这么结实,痛得要半身散开了,可叶瑟顾不得疼痛,只没命地拉着宫女跑。心里边叫骂,后宫一个柔弱嫔妃怎会如此大力,简直比善于骑射的男儿下手还重。 不过,叶瑟庆幸的是,论跑,后宫诸女一定比不过她。因为任何女儿家也不会像她这般放飞,什么碎步,摆腰这些宫中礼仪,本来也没学会,这下更是无影无踪。倒是那平日走路都难驾驭的花盆底,此刻在她脚下也变作风火轮,途中一小段是泥地,竟让她留下了连贯如马车辙般的履印。 牛气的地方在于,她手中还拉着那宫女。待至一假山,两人方停下。此时,宫女对身体的感知,已仅限自己的上半身,腿和脚麻得像是不在了,其中一只靴履早已不知遗在何处。 俩人娇小的身躯勉强挤进假山中空处,宫女的身材较她略丰腴些,软哒哒地贴在叶瑟身上,叶瑟觉得空气被抽空了似,更加稀薄。 此刻,两人离得如此近,她想不看清她也不能了。宫女虽然穿得朴素,但皮肤细嫩,脸型秀气,一对眼眸不大不小,不尖利也不呆滞。若细究这张脸哪里最好看,一定是鼻子,一路平直高挺,只到鼻尖才那么轻轻一翘,把原本平淡雅致的五官都托了起来,颇显秀气。 “您可是云贵嫔娘娘?”宫女先怯怯开口。 叶瑟一怔,想起自己如今确是,便点了头。 宫女虽不识云贵嫔,可之前远远见过数次,只觉明艳冷清,完全不是眼前这番热闹景象。不过,若按后宫遍传的失忆论来看,倒也讲得通。 “待会听他们脚步近了,我们便跳水里,我教你憋气。”叶瑟嘱道。 “宫里的主子,个个都顶金贵,怎偏偏娘娘您啥都会?” “这算啥,我会的,多着呢,只是这宫殿太小,我施展不开。” “娘娘您确定懂水性?” “也不敢说太懂,但授池中鲤鱼几招倒不费力”,叶瑟笑答。 宫女扑腾跳入水中。叶瑟也慌忙入水,将她救出。 上了岸,叶瑟喘息着问:“嘉妃又没追来。你怎么如此信我?” “在这深宫后院,能相信的人不多。要是这一生,一个人都不能信,岂不活得清清冷冷?”宫女笑答,“况且娘娘已救过奴婢一命,即便方才被娘娘诳死,也不算冤。” “这样讲,我统共救你两次。 “只是奴婢势如草芥,没什么可报答娘娘。” 叶瑟怕人抱愧,随口说:“那便以身相许吧。”宫女一怔。 “嘉妃那边,你还敢回么。索性去我那边做事吧。” 宫女跪谢。 “我看咱俩年龄仿佛,不知你多大,姓甚名谁。” “奴婢还差三个月满十九岁了,姓魏,贱名言蹊。” 叶瑟虽不识得那两字,但断来文雅,“你父母倒像读书人,颇会取名。”见宫女低头不语,“我已满十九岁了,你叫我姐姐吧。” 宫女复跪下,“主子便是主子,奴婢便是奴婢,即便心里待您如亲姐姐,口头上还得循规蹈矩,万不敢僭越。” 叶瑟突然心中一阵悲凉,这宫里哟,连宫女都出口成章,文才胜过自己不知多少倍。蓦地想到湖边吟诗诵雅的少年,忽而笑了。 她将言蹊领回宫,嘱玉怜在宫中给她安排事做。玉怜为难道:“这不是嘉妃宫中新添的宫女么?娘娘,为了下人与主子结怨,可不划算啊。况且,嘉妃娘娘的位分” “好了”,叶瑟打断玉怜,“欠嘉妃的,我可还了”,说罢撩开衣衫给玉怜看她被鞭伤的右肩,绽开的皮肉虽不算深,却泛着血光。小姐哪吃过这样的苦头,玉怜目中含泪忙取药棉来。只是,怎么隐见小姐左肩也有一团红,显然不是今日新伤,可她又实在想不起小姐何时受过肩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章 选秀 长春宫。皇后富察妙卿将新一届入终选秀女的花名册递与皇上,“此届秀女,人才格外出众,只是并无重臣之女。” 这也是皇上嘱过的。中年选妃,不必政治联姻,恩宠毕竟纯粹些。而他也素来不喜前朝与后廷沆瀣一气,以免尾大不掉。 即便他心底一个小小的闪念,皇后也总会谨小慎微做到完美。后宫有她操持,弘历完全不用分心。 弘历赞许地点头,可内心却无法真正快乐起来。他自己都忘了何时起,装满了一间又一间的女人。如今回头看,这么多女人,让他心烦意乱。他断然无法把每个人都当爱人来待。他的心里装着家国天下,朝野民间,不过留了盈尺之地给后宫,结果蜂拥般的女人来瓜分,如何是好。他继续选妃,无非是想选一个不一样的人。可到头来,又把她们变为同样的人。 而甄选新秀,表面是选一个新鲜的人。有时,却还不如一个旧人新鲜。比如如今的云锦。 她昏睡月余后醒来,性情大变。虽已不记得他,虽偶会触怒他,可他却觉新鲜有趣,每每又忍不住原谅她。 至永和宫,他又故意拿选秀一事激她。能让她忆起些什么最好,即便不能,单单看到她吃滋吃味的酸样,想来也开心。 可提及此事,他非但未得预想的两种结果,还令云锦兴奋不已,央求自己带她去。 可选秀最后一环,按祖制,除了皇上,往往只有太后、太妃太嫔以及皇后到场,连贵妃和妃都不能去,怕女人间相互嫉恨坏了皇上雅兴。可她一双清透的眸子透着放大的喜悦,他不忍拒绝。为了做得不偏不倚,他只得破例,让所有嫔位以上嫔妃陪同此次选秀。 此届选秀,由于门第限制放宽了,筛选范围变大,是以姿容气质较往届更为出众。可皇上已不似少年那么容易取悦,看向一众秀女的表情也无猎奇或惊叹,而是淡然中转瞬即逝的一丝惊喜,但即便惊喜,也需细细分辨。瞳仁冷静而细密,不能妄想通过眼睛读到他一丝心事。 虽说此届无重臣之女,但相较而言,出身最好的便是黑龙江参领巴林家的女儿。而巴林绮梦偏姿容也出众。像在诗词字画里浸过一样,一颦一笑竟如篇牍里的人一般诱人,动态让人疑是画中美人活了过来。 而武将之女出身的她,行事同出身一般露才扬己,处处透着志得意满。大花朵金丝边的衣服和她的年纪并不相符,色彩太重,快要将她的光华淹没。淡红的胭脂,每一粒都是用心涂抹的,脸上的笑和人一样娇俏,透着青春年少的沾沾自喜。 皇上自然也欣喜,毫不犹豫留了牌子。席间众妃嫔望向她的目光,则一言难尽。她的青春貌美和毫不低调的作风,起初让她们的妒火三三两两连着烧,颇为壮观。可随后,她们心中又暗喜。 不受宠的妃子,不在意谁受宠。她们只在意一点,便是,最好花无百日红,风水轮流转。 恩宠换得频,才有人频频失宠。他人变作自己一样,自己孤独得才不那么孤单。 可怜人多了,每个人就不见得可怜了。倒有些“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意味。 近来几年,云贵嫔和嘉妃较为得宠,后宫已有失均衡。她们顾不得新顶上来的宠妃是否会比这两人风头更劲。如今只想她们跌下来。 虽被留了牌子,父为绿营千总的秀女兰悠却郁郁寡欢。进宫前,她的身形较周围众人也算中上等,略显丰腴却匀称得体。可如今左右一看,自己竟成为最臃肿之辈。容貌虽秀丽,但也算不得其中上乘。可既然来了,她也没必要自己先败下阵来。她告诉自己,进了宫,一切都翻篇了,一步一步重新走。 林映槿站在人群中,分外寂寥。她脸上挂着比同龄人更深沉的冷静,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并不大惊小怪,可她的目光却飘忽不定,显不如面容那么沉着。 还有几位出身平凡却秀美绝伦的姑娘,原本满怀忐忑地环顾四周,但随即发现自己的姿色可居上乘,立马又注满信心,主动找人攀谈,以期让更多人惭色。姑娘们总是把不可以做为资本的做为资本,每每认为,自己总归会木秀于林。 白若画、鄂伊人与陆晴鸾三人,父辈关系深厚,一经选上便迅速熟络,仿佛她们已结为坚不可摧的一体,容不得外部势力侵扰半分。她们的父亲皆为京官,虽皆仅为四品,但背景深厚之处在于,他们世代在京为官,势力盘根错节,加之姑姨间都有宠冠后宫之先例,所以立时傲睨天下,仿佛自己也已在漠漠后廷称雄称霸。首先遭遇她们戾气折辱的,便是姿色出众又出身平平的几位秀女。 巴林绮梦觉得选秀为自己敞了新生活的大门。她见宫中磅礴的建筑、园林中繁华的盛景,待春天来了,一定繁花似锦,是世上最美的春天。如果一生只有一次,她庆幸开在这里,哪怕身边繁花众多,她也不畏不惧。 白若画等三人将沾沾自喜于自身姿容的秀女们羞辱一轮后,瞄准了绮梦。听闻绮梦父亲官拜三品,心内稍退几步。可又一想,黑龙江参领究竟不是京官,而作为武官,近年来肱骨之才皆被派于西北、西南战事之中,其他边陲武官多为虚张声势的闲职,于是便聊起绮梦的衣着,一唱一和,先夸她衣料的名贵绮丽,继而说珠珰垂肩是圣祖皇帝时的风尚,如今京城最时兴的是襟前挂香牌。绮梦心中负气,可势单力薄,一时说不出话,自己自幼随父亲驻扎边关,在时尚打扮上确跟不上潮流,如今被人一语戳破。此时,兰悠恰在近旁,便凑了过来,赞叹地抚着绮梦肩头的珠珰,“今个儿可是长见识了,早就听母亲说,祖辈传礼服嫁衣是贵胄的传统。每逢盛典大事,再时髦再绮丽的服装都不穿,而佩戴母辈、祖辈的配饰。传承才是永恒的时尚呢。” 三人一见姿容家世皆不出众的秀女出来反驳自己,便预备了更隆重的架势,准备好好争辩一番。 皇上、太后与众妃嫔从观台往下看,只觉本届秀女性子颇爱热闹,语笑晏晏,十分和睦,并不知她们在聊的,多么针锋相对。 起初,叶瑟觉得有趣。可看着台上面容端庄,含着同样分寸浅笑的众妃嫔,又替她们喊累。还是台下那些天真烂漫的少女和自己更像些。于是,不自觉走下台,混到秀女中间去了。 娴妃乌拉那拉暮云先缓缓发话,“这云贵嫔,也不能仗着失忆,便什么规矩都忘了。混到一群新选的秀女中间,成什么体统。”老宫人们,在后辈面前,哪怕装也要横空架子,这也是所谓的端庄。 闻此,皇上才注意到她的行踪,定睛一看,她混在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女中间,天真烂漫气丝毫不弱,青春姿容也绝不失色。不觉心头一慰,更加怪她不得。 皇后一见皇上的表情,便不欲拂意,不仅未接娴妃的话批她一通,倒笑着说:“想是忆起自己当年选秀场景,有所感慨吧。今日皇上携云贵嫔同来,真是比请太医看上百回还奏效。” 众秀女一见嫔妃走下台,立马作出表面的恭谨,然后又用眼的余光瞥眼前的嫔妃,量一下她的美貌气质较自己如何,顺便揣测自己将来在宫中可居何位。 叶瑟见唯有绮梦对自己并不恭谨,倒心生好感,主动邀约,“我住在永和宫。没分寝殿前,可以去我那里闲聚”,绮梦和兰悠笑着点头。叶瑟一侧头看到失群的林映槿,便随口邀道:“你也去吗?”没想到看似疏离的她却一直在听她们说道,平静的脸色注入一丝喜色,立马也应了。 选秀回宫的路上,侍女遮云问皇后:“云贵嫔与新小主们走得近,莫不是想拉拢势力?” 皇后心底一沉,但想来云贵嫔向来娇嗔自矜,有一点恃宠矫情,但人心不坏,又不喜虚名,想来不会。不过大病初愈,记忆全失,难保不性情大变。暂决不忙盖棺定论,先观察一阵。若是真的,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拉帮结派,心怀不轨。 皇后只微扬下巴,平静道:“是不是,总会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章 少年思春 虽上次在湖边与少女约好半月后同赏桃花,可永璜哪等到半月。每隔三两天,便至湖边一探,验验桃花开没开,也看看桃花般的姑娘有没有开在三月的风里。 桐花开得早,已谢过几波,桃花还是个骨朵,裹得紧紧的,不知何时才开。 他盼桃花开,盼那个美好却虚无的许诺。可又怕桃花开,只要桃花一天不开,他便有理由等下去,可以假设她一定会来。 自己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之人的热盼,显然超出想象。他想克制,可还是不自觉地一次次出现在湖边。 可桃花开了,她还是没来。 他假设上次自己说错了时间,假设她近来有些抱恙,他假设过所有的可能,仍不愿承认她根本不记得。 而她确是忘了。忘了那一株不合时宜的桃树。忘了有一个俊朗而有趣的少年。 那天走在园中,看到已有寥寥数花渐次开放,顺着花径望去,才隐约看到一面湖。模糊想起自己曾与人有个朦胧之约。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便向湖边步去。 湖边空无一人,桃花却一枝连着一簇开得繁盛。春天真来了。 看来他也忘了。想来这宫城太大,每个人都记不得彼此。她本欲离开,可又好奇如今湖中春水是否比上次暖些。 于是不觉轻轻蹲下,用指尖揩了一滴春水,感受一番,又嗅一嗅,感觉同宫外活水也没多大区别。起身瞬间,想到,如果鸭先知此刻下水,便不会受凉了。想到那个少年,和他迂腐却有趣的言论,忽而暖笑。 身后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姑娘也加入了鸭先知的行列?” 她惊喜地回头,果然是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这一次,他衣着仍简,一袭淡青色长衫,不懂行的看不出名贵与否。只是腰带不同于通常男子的皮制腰带,反倒有些像贵族少女钟爱的丝绦混金银线纺的款式,并列八块品色、形状一模一样的深青色美玉。 叶瑟虽不擅长识人,但也能推出这是位贵族少年。或许是哪个府上的王爷闲来入宫,或许是宫中的高等侍卫,家境殷渥,或许是太医院的名医,俸禄颇丰……唯独没想过,她眼中年轻气盛的皇上,会有如此大的儿子。 永璜盯着她痴痴的眼神,不知她为何这样注视自己,不由脸一红。可这女子,还是让他不得半分揣测。见她身上衣料,也算名贵,不似宫女。可装饰极简,比宫女还简约些,一时搞不清楚她是主子还是奴婢。 他细细一瞅,总觉得她看来面熟,但实在想不起在何场合怎样见过。或许即便脸是熟悉的,感觉却是新的。以前,宫中绝没有这样的女子,没有这样一股气息。 难道她是今年刚入选的秀女?他心底一凉,看她年龄和装束,似乎新选的秀女是最能吻合的,“你入宫多久了?” 叶瑟随口一答:“不久。”旋即后悔,如今自己顶替的是云锦,要时刻谨记,于是又补充道:“六年也算倏忽。” 少年心中疑惑,这女孩皮肤一清如水,看起来不过和自己同龄,怎的竟是入宫六年的老人了呢。但至少排除了秀女这一项,他心中很是欣喜。 “你还记得要来?”永璜声音微低。 叶瑟一回想,自己其实差点不记得。但这样讲,怕有些伤人,便逃避他的问题,只是问:“看来你记得比我清楚。” “我惦记的是桃花,不是你”,少年慌乱辩解,可似乎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 叶瑟爽利笑答:“我当然知晓。” 可跟她这样一撇清,少年心中却又淡淡失望,“也并非全没关系,其实,你像桃花又不像。” 叶瑟觉这言论有趣得紧,忙询:“哪里像又哪里不像?” “像的对方多了,不像之处是,桃花总是白里透红,你都不会脸红的。” 听闻这句,叶瑟瞬间脸红了。 少年只觉她的面容已与三两开放的桃花连成一片,交相辉映着粉红的躁动情绪。 每当他心生欢喜之时,便想对诗,“我想起一句桃花诗,姑娘可愿帮我忆起下联?” 一听诗词,叶瑟心中叫苦不迭。可偏偏她最擅长的就是扬长避短,最会钻空子,于是巧妙回道:“我认为,此刻,不对下联才最应景,这样,小女所见甚景便是甚景,公子心中所想何人便是何人。” “妙啊”,永璜禁不住拊掌叫好,叶瑟却只暗喜躲过一劫。 本来也只是对她如水面容和有趣性格分外难忘,如今又对她才情与谈吐钦佩万分,他简直觉得,面前这女子是贴着他的心窝子而生,与自己所有美好的愿望不谋而合。 “桃花的句子向来难不倒人”,永璜侧身与叶瑟轻轻对视,挪开视线羞涩道:“但若是人面桃花,可就让人对不上了。” 这次,叶瑟没听出对方意指自己,一直纠结于“人面桃花”该何解。 为避免露怯出丑,她只得以玩笑转移话题,“都说花无百日红,那‘百日红’怎么算?” 永璜先是一怔,旋而笑了。他觉得她这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也好笑。或许,即便她讲的不是笑话,只要同他说句话,他也想笑。 逐队的宫女列队从湖边经过,去御膳房为主子点午膳。二人这才觉时候不早,有了辞意。 叶瑟微微歪头,“我们聊起来倒像熟人似的,却连彼此名字都不知。” 话一出口,她便悔了。一是,女儿家这样问,似乎过于主动;二则她如今顶着云锦的身份,该怎么说自己的名字呢。 没想到少年先回绝了她,“如今我既有找到你的方式,还要名字作甚”,于是先笑着起身,消失于径尾。 这人真是神秘。可也可爱。叶瑟心里叹着,也离开了。 南书房。皇上正与重臣讷亲论政事,谈至酣处,竟忘了时辰。吴总管来报:“禀万岁爷,大阿哥来拜访您了。” 皇上面露不悦,“难道璜儿不知朕此时都在议事。” 吴总管为难地说:“皇上,已近午时,也算不得早了。” 皇上这才说:“宣。” 讷亲此时识时务请辞。皇上一挥手,“无妨,永璜走后,你留下来陪朕进膳。” 永璜甫进殿,弘历便问:“璜儿,最近功课怎样?” 永璜心底失落,如今自己已是有血有肉有自己所想的少年,皇阿玛的见面语还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每次见面,他从不问自己近来寝眠、食欲怎样,不见他长高了,衣着发饰变化,不问他快不快乐,近来可有什么心事。如此又想到额娘,额娘早逝,空出的爱,并没有人帮他补上。眼前这个自己叫做“阿玛”的至亲至近之人,也不过如此。于是语气也跟着一冷,“功课便是功课,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倒能学出什么活物来?” 讷亲在场,皇儿这么拂自己意,弘历心中实在不悦,“那你来探朕,可有要事?” 永璜明知皇阿玛可能不愿听,但仍壮了胆子道:“下个月月初是额娘的忌日,皇阿玛……” 弘历心中一颤,永璜生母哲妃已去了八年了。如今,她留下的儿子也已长成翩翩少年,不觉感叹时光倏忽。但帝王的本性不允他被后宫诸事牵动太多心绪,于是立马正过神,打断了永璜的话,“璜儿,我希望你明白,人的一生,本就是不断在失去。你所失去的,我为你惋惜。但人总该珍藏自己的悲伤,不要动不动拿出同人晾晒。” 永璜一颗热盼的心彻底沉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天天沉迷于嫔妃之间的缭乱情爱之中,他不怪他。可是,一年也只有这一天,是与母亲有关的,他都不愿空出一天时间,想起她。 “如果皇阿玛觉得这不是要事,那儿臣便没有更重要的事,也不会有。”永璜语气已不甚欢喜。 “既然无事,便退了吧。你我都有各自的要事,不必彼此浪费时间”,弘历也冷冷咐道。 永璜走后,弘历一时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心中交织对儿子的愤怒和悔意,爱与失望。 每一个儿子,三岁前,他都亲力亲为照顾,无微不至。但一旦他们记事,他便收起笑脸。他终究在不自知的情形下重演了阿玛在自己成长中充当的冷酷角色。 不知何时,讷亲不见了。良久,才从帐后缓缓走出,“大阿哥呢?下官刚才读皇上的诗集入了迷,竟忘了出来拜见大阿哥。” 皇上立觉尴尬之意稍缓,“这孩子,可真不像能承大统的样子。” 讷亲不知如何插话。 皇上一想,永璜将满十六岁,也该婚配了。或许,性子会在婚后收一些。想自己当初也是成婚后才迅速成长,于是侧脸问讷亲,“不知爱卿爱女芳龄芳名?” 讷亲心头一沉,恭谨回道:“回皇上,下官共有两女,大的唤作音希,十五岁了,小的唤作音柔,刚满十岁。” “哦”,皇上饶有兴致,“不知长女可曾婚配?” 讷亲心头一惊,俯首答:“下官天天忙于公事,对家事过问甚少,怕得回家问问内人小女是否心有所钟。 皇上微感失落,“倒不急,你先退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章 婆媳之争 最终入选的秀女共八名,较往届多。富察氏心中担子又重了些。她既要安排好这些新秀的起居生活,不得偏颇,又得适时给她们些严诫,以免她们因年轻貌美而目中无人。 其他嫔妃,平日不喜打扮的,今天也盛装。且不论美貌,单是她们的年轻,已像一道刺。在青春貌美上,既然是一场必败的宣战,她们便想在声势上壮胆。证明自己总有什么比她们强。于是,这些年来,皇上所赏赐的珠玉锦饰,恨不得一股脑镶满全身,让新人不敢将她们小瞧去。仅叶瑟仍是晨起时一清如水的脸颊,一是她青春尚未远去,最紧要的一点是,她本就没什么可争的,她自认冒牌货,也不想赢得皇上心。 富察氏特意看了巴林绮梦一眼,听闻在未选秀前,她便因一张画像获皇上钦点。见她樱唇微绽,悬着自信的浅笑,突想提点她一番,“姑娘家凭借青春貌美实现心中所想,并非丢脸之事。所以在座姐妹,缘何博得皇上青睐,都算良缘。只是这办法用不久,要想在这待住,总得寻些别的出路。” 绮梦脸上笑意敛了些,微微俯首。 皇后继续道:“宫中时日,说漫长也漫长,说无聊也无聊,但也就一个字,捱。像愉嫔,恭谨有德,安守本分,无功无过,也能得嫔位,又有儿女绕膝,未尝不是后宫中人最好的楷模”。 这些新人一见愉嫔的老态,再一听嫔位的封赐,便在表面对她恭顺,内心却轻微泛起一丝不自觉的鄙夷,祈祷自己以后不要变成她。只是首次参加嫔妃茶叙,几位新人不敢说笑,但也听闻愉嫔是后宫一个笑话,传闻皇上虽常去探五阿哥,却已有足足两年未在愉嫔处留宿。而眼前的愉嫔看来也是心宽体胖,不加修饰,体态较其他嫔妃更为臃肿,皮肤也略显老态,又闻她亲自下园种菜,即便皇后聊起她,她也是一脸事不关己的乐乐呵呵。 既入宫,断没有人想成为愉嫔这一派的。硬生生靠年龄混上嫔位。 正反例子都举了,还嫌不够。对新秀逐个表达明处关怀暗处提醒的问候后,皇后又将目光落于一身纯白衣衫的慧贵妃身上,“贵妃何必一身素缟,未免有些过了,毕竟是喜事。” “那可不是要悼念一番么,又不知有多少红颜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慧贵妃的语气不冷不热,话却是带刺的。 众新人皆第一次见慧贵妃,选秀那日,她未去。叶瑟定睛看了看,似乎她代替云锦醒来之日,她亦不在。可宫中如今还流传着慧贵妃年轻时艳压群芳、宠冠后宫的传说。 可如今看来,似有差池。她如今的面容,说不上十分漂亮,也说不上不漂亮。确是乾隆素来钟情那一款,清瘦身板,瓜子脸,肤白如雪。可若细看,那瘦削,既无弱柳扶风之态,亦无颀长灵秀之美,倒透着一丝枯槁之意。那白肤,也似失却了水分和光泽,兀自白着,毫不生动。五官无可挑剔,两道娥眉生得不错,却画得随意。既不飞入云鬓,也蹙不出楚楚之姿,倒像是随随便便横着,一双眼睛不瞪也不眯,也不喜看人,流动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神采。看起来却比邻座都更显老,即便比之皇后,还要老上几岁。 皇后强忍怒火,“贵妃若以后不愿赴会,本宫定不勉强。莫再把晦气传给花骨朵一般美好的新宠们了。” 慧贵妃不发一言,只嘴角一扬,似是冷笑。 “若今个儿都懒得待,也随你。”皇后又补一句。 结果,慧贵妃争辩一句都没有,礼也未行,起身便走。 众新人不敢发声,甚至不敢多注视慧贵妃一眼。因她们也不知宫中目前局势如何,谁的恩宠权势更盛,不敢轻易站队。 片刻工夫,皇太后才到。皇后率众嫔妃及新小主行礼。 “咸福宫那位,又早退了?刚才见了哀家,也是简单福个礼,连个请辞都没有。”皇太后语气虽有不满,却不甚威严,倒透着股家长里短的随和。 皇后恭谨回:“贵妃就那性子,惯了也便不和她生气了。” 太后边落座边迅速瞥了新秀一眼,“那便只这一个好了,你们啊,可莫学她。”语气听来仍不拘,甚而有新小主莞尔笑了。 众小主一边揣度,贵妃连太后都不放眼里,难道恩宠盛极至此。一面怯怯地打量起太后来,太后身材已显富态,皮肤倒老态不重,微方脸颊散落温柔五官,明眸善睐,看来倒十分顺眼。想来年轻时即便不是大美人,也是位秀气姑娘。虽已春日,太后仍着绒衣,只是由寒冬的裘衣换为茄花紫孔雀绒衣,头饰虽简却尽展华贵。 皇太后缓缓啜饮一口薄茶,扫了群妃一眼,“干嘛坐得那么拘束,怎么过个日子比做官还紧张。新来的孩子们不过十四五岁罢,可别被后宫这股紧张气氛挟坏了。” 见大家不语,她继续道:“所谓大闹伤身,小闹怡情。娘们凑在一块嘛,难免磕碰,别太压抑。别压抑久了,平时小矛盾倒是避免了,一出事就是大事。”说罢看了叶瑟一眼。叶瑟心知太后是说云锦昏迷数月一事。自己虽第一次见太后。却甚是喜欢。因为她讲话深入浅出,给人讲道理的方式像话家常,让人没负担。 太后说完,转向皇后,“皇后认为如何?” 皇后听出太后是在暗示自己将后宫管得太严,莞尔回:“皇额娘见过多少世面,咱们姐妹自然只有受教的份儿。” “世面,那可真没见多少。哀家年轻时不喜读书,也读不会。只是,枯坐半生,悟出的道理也未必比文人少。” 娴妃忍不住插话,“皇额娘,儿媳愚笨,皇额娘的意思,可是鼓励大家去争斗?”一席话说出了在座诸位所想而不敢言。 太后笑叹一口气,“如花似玉的年纪,囿于这深宫大院,没有一点事情做,不斗干嘛啊。进了宫,一群人的命运被首尾相接绑在一起,在这么大个地方,注定只能斗到老,斗到死。人生没有别的盼头。”说罢话锋一转,“可到老来,真觉得在她们身上用的时间和精力比亲姐妹还多。倒就不恨了,还颇为惺惺相惜呢。” “到最后,哀家谁也不恨,你要说非要怪,哀家就怪先皇。爱不了这么多女人,你整这么多来干啥是吧。”这一句说得诸位喜忧参半,既想笑,又联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要和多少女人抢夺有限的盛宠。 “只是,这后宫,绝没输赢的”,说罢,太后望了愉嫔一眼,“哀家当年,说出来真不怕你们笑话。先帝宫中,唯有年贵妃和我,没人设陷我们,于她是不敢,于哀家是不屑。谁能想到,最后在这同晚辈们话家常的人是哀家啊。这人生,惊吓和惊喜都够多,静静待着便是。到末了,哀家的儿子,就是比你们的争气哟”,说罢还故弄玄虚地摆出夸张表情。 叶瑟越听越入迷,差点笑出声,觉得眼前这老太太几句话几乎浓缩了一生的真理。 末了,太后起身,“罢了,老太婆说的这些,可能早就过时了。你们随便听听好了”,临行前又同皇后说了一句:“新人老人一大群,够皇后操劳了。只是,皇后也该多花些时间关爱自己,她们若真不成器,便由她们自由生长吧。” 皇后俯首称“是”,率众嫔妃行礼目送太后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一章 红线乱搭 春风一翦。叶瑟的衣服终于着了些色彩,数色小花月黄底薄锦。款式简单些,衬她的脸和身形,却刚刚好。 弘历见她变化显见,心底悄悄欢喜。虽说之前云锦云鬓峨峨,兴师动众的妆扮确实惊艳。可如今这副素雅模样,才是他心底她应有的样子。可她失忆已过月余,对自己依旧没有半分亲近,简直教他灰心丧气。 后宫最不缺的便是娇妻美妾,而且多是满心热腾腾待他,他何必去她那碰钉子呢。可当敬事房敬上鳞次栉比的绿头牌,他一见此次新选秀女也赫然在列,突然身心疲惫,挥了挥手,敬事房领头太监便又捧着牌子退着走出去。 他并非不喜欢她们,不喜欢的,不过是自己失去珍视的能力。每天暮钟敲响,敬事房呈上牌子时,这种让天下男人想想都兴奋不已的场景,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兴奋。 那些牌子上的名字,每一个都等着他的交代。他白天刚在朝堂给了百官交代,晚上又要给自己的女人们交代。他不停选妃,不过是从一场疲惫,逃到下一场疲惫。 他本想出门透气,却不知不觉走向永和宫。他知道,走向的是另一场拒绝。 可她的拒绝让他依稀找回一种久违的感觉,自己的青春年少时光,感情不那么容易得到,也不那么容易失去。 皇上已有半月未来,今儿个突至,叶瑟有一丝惊喜,但更多的是忐忑。她又要陪他同已故的云锦演一出深情戏码么。 这真叫她痛苦。特别是夜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躺在云锦的床上,床褥枕被都是她曾心爱之物;晨起,她坐在梳妆台前懒梳妆,见到镜子里和云锦一模一样的脸,想起是自己窃走了她的荣华;当皇上满目诚挚地望向自己,心中念着同云锦所有美好的曾经。这本该是世上最温情的事,她却欢欣不起来,他待她越好,她越觉得插不入这段感情,只得退得远远地观望,仿若事不关己。身在其中,却像遥望一个故事,那个深情的男人对着自己的皮囊演戏,却入不了心。 这些心中的煎熬,她定不允许它们沸腾,一定克制至冰点。于是冷冷地望着弘历,“新秀可列队等着皇上呢,皇上怎么还到这里瞎晃。” 弘历心中却一喜,以为她在吃醋,以为她总能忆起什么。于是,也调笑道:“趁大好春光之前,再瞎晃最后一次。” 可她毫无愠怒之色,竟然只一句:“那我不陪皇上瞎了,先睡了。” 弘历立于原地,惊怔、微怒、不解、无助等各种情感混杂。他快步走上前,面对她背影,忽而攥紧她的手,可她仍无动于衷。他只得略微用力一扳,迫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叶瑟只见他一道怒眉轻蹙,似有怒意,但眼神却不那么确凿愠怒。她觉离他太近了,简直要感觉到来自另一个个体的温度,于是脚步虚空地退了半步,“皇上有话好好说。” 弘历又进了半步,语气坚定,“过去的事,想不起来便作罢。你告诉朕,此刻,新的你,面对新的朕,喜不喜欢?” 他的语气不怒自威,她被凌空一震,吞吐起来,“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总有人,喜欢你,你也不乏喜欢的人。何必非要问我?” 第一次有女人敢用“我”在他面前答话,他更觉温暖,于是又近了寸许,另一手扼住她的腰肢,让她再退不得,触到她那双慌张的,琥珀般清亮的眼睛,只觉她眼神变了。却比从前更抓人,一时忍耐不得,将腾着热气的双唇贴了上去。 叶瑟两只手均动弹不得,只觉有一种虚无的温暖和更严峻的危险在靠近自己,用额头往前用力一磕,恰巧磕在弘历炙热的唇上。也磕在他心头。 他立即松手,叶瑟险有些站不稳。 弘历些许尴尬,间杂不解、不甘与愤怒,“失忆一场,别的不见长,力气倒如虎似牛了,朕真该把你从后宫拨至前线。” 叶瑟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皇上无妨吧?” 把自己颜面伤至那种地步,她还能不知轻重地这么一问,他完全拿她没辙,愤然离去。 叶瑟却怔在原地,回想方才的情形,有几分血热,但更多的是心惊。她在屋内来回踱步,决计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寻个法子解脱。 法子她很快寻见了,便是新选的秀女们。等苏云裳入宫还得两年。这两年间,谁敢保证皇上不会如那晚一样失态。若那样,到出宫之日,自己便不能全身而退。如今,她该推波助澜,为皇上觅一新宠,让他无暇念及自己,也无暇看穿她。 她应约邀巴林绮梦、兰悠和林映槿来永和宫一聚。 绮梦面露喜色,“今个儿,皇后娘娘给我们分处所了。”叶瑟听得颇有兴致,但缘何未见永和宫有人迁来。 “皇后娘娘召我时,说让我首一个选。我本来要选姐姐的,可皇后娘娘提醒说,这次八人,独我一人封了贵人,还是从位分高的选合适些。显然是促我去慧贵妃那边”,绮梦绘声绘色地拉着叶瑟的手说个不停,“我便想,既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我倒没必要拂她意。况且如今宫中嫔妃众多,却仅有一位贵妃,可见其恩宠极盛,跟她同住,或许比跟姐姐更有奔头呢”,说罢,觉自己说错话,忙止言。叶瑟却笑得欢快,顶喜欢绮梦的性子,在宫中实在难以寻见。 绮梦见她不气,又问:“贵妃娘娘荣宠可真那般盛?” 叶瑟怔了,她对后宫诸事完全不解。可又同她们说不明白,想起那天慧贵妃对皇后和太后都态度傲慢,想来确凿,便应了:“那是自然。要不然说是贵妃嘛,必定同贵嫔不同嘛。” 绮梦封了颖贵人,兰悠和林映槿分别封了兰常在和秀常在。这本没什么,只是若说入住寝殿,兰悠差点哭出声,她被分去愉嫔居主位的永寿宫。且不说主位不得宠,单是这名字-永寿宫,虽表达了人生的美好祝愿。但哪个如花似玉年龄的姑娘喜欢这样沉重而毫无美感的处所。 众人见林映槿全不搭话,正好奇她被拨至何处。直至她轻描淡写“永和宫”,众人才愕然不已。 叶瑟忙打趣:“你就这么不愿与我同住。” 映槿羞涩一笑,并未解释,绮梦插话:“她就这性子,你让她住进养心殿,她也这德性。”一席大胆假设让永和宫溢满欢声笑语。 三日后,叶瑟约皇上至御花园,名为寻回记忆,实则,待皇上到了,她却躲在一株百年海棠树后不肯现身。 皇上原本心中升腾新的希望,可她迟迟不来又令他不快。便在此时,绮梦三人便被叶瑟安排出场。三人假意赏花,无意撞见皇上。 皇上反复见三人几个来回,但心想今日所约之人是云锦,便不愿节外生枝,假装未见三人。但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不见所约之人身影,他便乘着怒气,走向三人。 一见面,顾不得欣赏三位的美,便问:“你们跟随朕到底是因为朕的身份还是朕这人?”突然针锋相对的问题,显然是将对叶瑟的怒气发泄到三人身上。 绮梦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端量皇上,觉他比想象中年轻得多,也俊美好些,而且有一种适度的距离感,于是在宽袖底下偷偷自掐一把,自问“这就算一见钟情吧。”她最先发话:“臣妾不论夫君身份,嫁谁都盼一生一世一双人,别无他求。”皇上心内先是一动,随即却一沉。 身为帝王,连对皇后,他都不敢许她这样的愿望。纵使眼前这妙龄佳人姿色上乘,他也觉她有些不知好歹。于是,笑意还未绽开便敛了。 听绮梦答完,映槿又不接话,兰悠只觉忐忑从心头到喉咙一路花开,说不出话来。脚下有些虚无,不相信这是当今圣上,自己所托终生之人正同自己讲话,但这也是她唯一的机会让他听到自己的表达。于是她努力站定,试图声音平稳,“臣妾不求闻达,只要臣妾尽心,皇上如意,就算不负圣眷皇恩与最好年华。”皇上嘴角似有一抹浅笑以示赞许,这女子显然是有礼数读过书的。但细想又觉过于妥帖,少了那么一点少女的率真。 “你呢”,皇上转向始终沉默的映槿。映槿笑意浅淡,不娇羞亦不紧张,“入宫前自是因皇上身份,如今臣妾已没得选,当一心侍奉皇上。” 这一席不讨巧也不动人的话语,弘历却觉颇为受用。第一眼见她,单看面容并无明显可摘之处,可如今细瞅自有风韵。后宫服饰尽管繁复华丽,但因过于强调端庄与尊贵,比起民间服饰,更不显女子身形。可她还能在松松垮垮的华服下凹出自身形态。风吹过,腰线深深收了,臀线高高耸着,依稀瞥见两条腿比严冬形态最美的檐下冰挂还要长直。是难得的骨相美人。再回看脸,似乎也没刚才那么平庸了,下巴小巧而温柔,眼睛不大却细长,眉虽浅淡,却衬了她寡言的性格;偶尔笑,微露几枚泛着贝色的玉齿。 弘历环顾四周,迟疑许久,想云锦定是不会来了,向映槿伸出手,“你可愿陪朕走走?” 躲在海棠树后的叶瑟,手里绞着一尾枝叶,直到见皇上携映槿走远了,才肯收回目光。一顺手,竟将枝叶拽离树干,口哼一气,脚底踢踢打打走开了,心里道:原来皇上对自己,哦,不,对云锦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二章 忆娘亲 叶瑟再次遇见永璜,已是春红柳绿的盛春。 叶瑟心里感叹,这人可真怪,总伴随一种明显的气候征象而来。初见,春还未至,再见,在方始明媚的初春。这次见,已是万木花树,繁花似锦。 许因美景陪衬,不过见了三次,却觉得认识他很久似的。 这一次,永璜未觉叶瑟到来。他横一只玉笛,美妙而悲涩的旋律从笛孔飘出,叶瑟听得入迷,却听不出其中的感情思绪。 因鼓乐歌舞,素来非她所长。所以,她无从加入或打扰他,只好尬立一侧。 良久,永璜侧脸看她。这一次,他没有往日的明媚眉眼,眼中倒似锁着一汪幽深的哀愁。与他年龄所不符。 没错呀,叶瑟在心底重复,依旧是那位年不足弱冠的湖边少年,还是青衫玉带的落拓模样。可总有什么变了似的。 她惯于他的阳光明媚,诗意、怪诞甚而心血来潮,总之,是那个有趣的人。说也奇怪,自己不过见他三次,又有何资格言惯于呢。 永璜望她好久,却没任何言语或表情,复望湖面,仿佛她没来过。 “看来你不欲理我,那我便走了”,叶瑟说着却不走,试探地张望。 “要走早走了,何必相问”,少年终于笑了。 叶瑟心底舒一气,对嘛,这才是他。可旋即,少年又锁回哀愁,怅望湖面。 “知道么?一个人若有心事,定不要告知熟识之人。”叶瑟眨着眼睛说。 “哦,所以呢?” “同我讲呗,你我并非熟识之人,我也不欲知你姓名。” 永璜心底一热,有多少年无人关心自己心底所想了。竟不如眼前这不过见了三面的姑娘,况且她以不痛不痒的方式问自己,让人没有压力。 “都羡我锦衣玉食,谁识我心底愁味?”永璜开门见山。 “若这也算烦恼的话,我倒希望多给我一些锦衣玉食的烦恼”,自小颠簸流离的叶瑟对于每食餐饱都是奢望,自然觉得他的愁绪矫情,“人填饱了肚子,便容易胡思乱想。我儿时,所有的想法,都在于饱餐一顿。每吃上一顿,都感谢上天厚道。” 永璜心底疑惑,宫女虽不全出自名门官宦,但也不至家世寒微至此,怎会连饱餐都成奢望。可一见她真诚的眸子,又不似说谎,在心底又心疼她一记。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在锦衣玉食之外的苦恼了?”叶瑟故作轻松。 “没什么”,永璜勉力一笑,“只是想额娘了。不该把这悲伤情绪感染她人。你莫见怪。” 娘?叶瑟心底猛烈一震。湖中一条锦鲤突地跃了起来,那鱼鳞片整齐,她盯久了竟怅然,脑海中一副模糊的画面在努力清晰:那瓦片房顶就和此刻的鱼鳞长得相似,童年的自己骑在屋脊上,院里梳着双辫的女子唤她下来吃饭。那辫子又粗又长,女子在笑着。那女子应是娘亲吧。她每想试着让那场景清晰,却总忆不起更多细节。另一帧记忆便是六岁那年被抛弃的街头了,那条街特别长,不拐弯,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 想着想着,一滴泪叮咛落入湖中。好在自己的泪同自己一样渺小,像偌大宫城落下的一粒尘埃,无人察觉。好在身边少年没有发觉自己的悲伤。 “这些年过去了,生老病死的道理自然明了。可总有些遗憾,若能回到儿时,我不会抱着额娘不让她离开,我只会将她和阿玛的手放在一起。”永璜也不觉滑下泪珠。 叶瑟慌乱揩了自己的泪,望向挂着泪珠的少年。她真想伸手为他拂去泪珠,像珍惜自己的悲伤一样。可她还是转过头,不打扰他的悲伤,“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我哪听得懂。” 永璜续浸在记忆里,当年皇阿玛和额娘在一起的场景少有其乐融融,亦没有爱的气息。这才是他骨子里真正的安全感缺乏,比庶出的空虚严重得多,比额娘的缺席还令他自卑。皇家子女,最初自尊心和骄傲感的建立,不倚仗额娘位分高低,而是皇阿玛对额娘的亲密程度。 想到这里,他更痛自己的经历,恨自己的身份了。 叶瑟不想他长久浸在悲痛神色中,“你阿玛还健在?” 永璜点头,“嗯,好着呢。” “那你也算幸运,可以同阿玛一起怀念额娘。” “阿玛自己不怀念,也不准我怀念。” “天下还有这般爹娘?”叶瑟惊问,随即发觉,自己的爹娘似也不优于他们多少。 “记得以前阿玛没时间陪我们,额娘就带我到湖边放花灯,她在花灯里认真写了很多愿望,猜来应全没实现罢”,说着,永璜眼底又涨了新的泪。 “若你能寻法子带我出宫一次,我陪你去给你额娘放花灯”,叶瑟道。 永璜想说在宫里放,又怕泄露自己身份,于是编凑道:“哪个女子不喜欢盛世繁华,我想为额娘在宫中放一次花灯,就在这面湖怎样?” 叶瑟一边在心里忖度他这个愿望的可行性,一边决意排除万难帮他实现这个单薄的愿望。 “是哪天呢?” “下个月初三。” “好,初三亥时,我同你一起放,就在这面湖。” “不会被人发觉?” “我帮你掩人耳目。” “你做得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叶瑟狡黠一笑。 次日,叶瑟寻由求见皇上。弘历一见她,心里又爱又气,一听她的来意,心中更是百抓千挠,想别又是一场空欢喜。 “皇上,从前臣妾可喜烟花?”叶瑟问。 没头没脑的一问,令弘历略微沉吟,“似是喜欢的。” 叶瑟乘势而上,“臣妾可去过丰泽园?” “丰泽园每年正月搭戏台,自是去过。今年正月,因你重病,便没设。你记起什么了?”弘历急切问。 叶瑟一阵心虚,“定是,定是想起什么了。”见皇上一阵喜色,“臣妾醒后,与姐妹们似更疏远了。因我一人,败了众人正月赏戏的雅兴,实在不妥。何不在丰泽园把戏补上,顺便燃放些烟花助兴?” “好”,弘历爽朗应了,当即差人去准备。 叶瑟又问:“我求了个签,下月初三那天再合适不过。” 弘历点了一下她脑袋,“你呀,还是尽信这些。”但随即想起,那天是哲妃祭日,于是又问:“可否换一日?” 叶瑟心底一慌,“皇上明知臣妾最信这个,非要换一日。那罢了,不去了,以后也不去了。” 皇上一见云锦的小性子又回来了,只想或许正是促她恢复记忆的好时机,或许机会失了不再来,便应了她。心想,毕竟哲妃已去八年,况且西苑距正殿远,或许触不到永璜痛处。而一想到永璜,他又想故意触他痛处,让他尽快从脆弱的茧中蜕出,成长为一个真正堪当大任的成熟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三章 青梅竹马 北城墙边缘有条小巷,巷尾有道低矮的城墙,可吹风赏景。但因其地势较主城墙低数尺,所以特别隐蔽。 叶瑟偶然寻得此处,便常来吹风。这紫禁城,墙太高了,高得让人透不过气。她站在小城墙,想念从前嘈杂的市井市声,心中默默算着离宫时日。 突传一男一女嬉笑上城墙之声。叶瑟顺势躲至短柱后,向外张望。 姑娘一身葱根绿色淡彩团花衣衫,简髻仅以寥寥通草装饰,甜笑神色娇若春光。青年着官服,看来是侍卫。男子身长八尺,身形修长健美,比宫城正殿的擎天柱鼎得还直,面容却俊美非常,剑眉星目,轮廓深深,一笑又有一种憨朴的温柔。 女子先祝:“入选銮仪卫,可是顶喜庆的事儿,哥哥怎么倒愁眉不展了?” “今后帝后出行,全是我打旗,总管道当时破格录取我,也是见我俊秀。” “那是尽用其材,没何不妥。” “堂堂八尺男儿,空余一身武艺,却每每因男色出头,我看这差事不做也罢。” 女子未再答,而是从他腰间取出长剑,直指他面颊,笑道:“既然这好皮囊教你如此烦扰,我这便给你毁了容如何?” 女子持剑近了,叶瑟才发觉,这女子,可不正是自己前些日子刚纳入宫中的魏言蹊嘛。 男子迎着剑刃握上,轻轻一拽便拉剑入鞘,动作既快且柔,不偏不倚。言蹊蓦地看呆了,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听他温柔道:“可毁不得,这皮囊可是你喜欢的。”言蹊脸一红,捶他胸前一拳,嗔道:“哪个喜欢你了?早毁早得了。” 可她却知道,自己喜欢的绝不是他的挺拔身躯、如玉美颜,而是儿时寒冬清晨,刚寄宿到乡下祖母家的她,被大家视作外乡人,众童欺侮之时,他护在她身前,对一大群孩童喊:“来呀,干一架啊。” 那一瞬的感觉,一整个冬天的凛风都停了,小小的她躲在小小的他身后,什么寒风和伤害都不能抵达了。她常觉得那不过一瞬错觉,却是甜蜜的错觉。时隔多年,每每忆及,还觉心头轻盈,恨不得一生就这么错下去。 想及此,她复拔出剑,装浑厚嗓子学童年的他说话“来呀,干一架啊。”这才逗得侍卫笑了。 叶瑟虽觉眼前这对小情侣一来一回甚是甜蜜,可终究是别人的情事,看久了终究无聊,于是悄悄起身欲逃。却被侍卫从身后指剑拦住。 “我,是我,言蹊,是我”,她慌忙回头求救。 言蹊忙拦下剑,跪求:“娘娘饶命,玉怜姐姐吩咐的事,奴婢都做完了,才出来散心的。” 闻讯,侍卫也忙施礼请罪。 叶瑟故弄玄虚地绕着两人转了好几圈,扶起两人,凑近言蹊说:“这世间竟有这等俊俏男儿。还真是天下独一份,被你占了去。” 言蹊见叶瑟不气,顿时心舒一气,“娘娘,奴婢深知宫女密会侍卫乃宫中大忌。只是,奴婢同晏哥哥自幼相识,情同亲人,入宫后若断了联系实在不忍。” “听说宫女二十五岁才能出宫自行婚嫁,真是残忍。你们莫被皇上、皇后知晓便是,我可管不着”,说罢笑吟吟走了。 侍卫名唤李清晏,入宫当职已有五年。因相貌出众,一路走得颇顺,从原来的杂役已混至六等侍卫。 “你的新主子是云贵嫔”李清晏问。言蹊点头。 “都言人往高处走,怎么言蹊妹妹倒是急流勇退,从太后到嘉妃到云贵嫔?” “后宫可不比你们官场,哪有什么赢家。云贵嫔待下人如姐妹,又允宫女有自己的爱好。随了她,活不重,倒得了不少闲时读书,若真志在混到出宫,倒是不错的去处。” “你还那么喜读书,既都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便自有道理。我养得起你。” “晏哥哥,我喜欢读书,就像你喜欢习武,喜欢我一样,戒不得的”,说到这,言蹊又悄悄涨红脸。 “况且云贵嫔待我有救命之恩”,言蹊补充。清晏一闻言蹊曾有性命之忧,忙询问。言蹊便将那日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云贵嫔懂水性?”李侍卫不解。 “岂止会,水性好着呢。我落水不过片刻,她便携我上岸,想来入水准确迅速,水性也极好”,言蹊一脸不解,“你之前便认识娘娘?何以如此问?” “年前,我当值经过,见有人在水中扑通,便立时入水施救。救出来是何人我也不甚了解,太医赶来,我便走了。后来皇上不是还赏了我十只金锞子么。赏旨中可明说系救云贵嫔有功呢,想来宫中人都知晓她不懂水性。” 言蹊的神色陷入疑惑之中,“无论怎样,云贵嫔救我之事,哥哥莫要同任何人提起,我不想给娘娘惹麻烦。”清晏应了。 “不过,倒是你”,言蹊又温柔一拉他衣襟,“总是那么磊落,今日见了娘娘,也未邀功,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好呢。” “哎,我又不是见她是主子才救,我救的是生命,便是小猫小狗落水,我也不能不停下。” “你就会苦自己”,言蹊见清晏每次不当值也穿官服来见她,从不舍给自己买一件像样衣衫。上次圣上赏的十个金锞子也如数交与她,便鼻头一酸。 “这身衣服,多少人还艳羡不来呢。再说老爷们穿衣哪那么多讲究。我现在只想攒钱,待你满出宫年龄,我们便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围城。我再努努力,将来让你穿得和娘娘一样好。” “谁要穿得和娘娘一样好,你没事就好”,言蹊捶他一下,“倒是你,既然几年内我们走不了,你便好好奔,莫学我混日子。自古侍卫出身的将军也非没有。” “哼,寻常人只道侍卫不过巡视、站岗,可你不知这中间黑暗,傅恒文不通、武不能,可人家是国舅,岂是我们三辈子能赶上的?” “出身,不过一个人的命。可命运这东西,还有运。运,可是自己谋来的。我觉得你好,奔不出头太可惜”,言蹊叹道。 “管他什么命,什么运,我就为自己活,为你活。伺候主子的事,我做不来。如今不过为了那银钱折腰,有了钱,谁也拦不住我要走的心。” “我混日子,是因为后宫主子没正事,我不愿帮她们斗来斗去。可哥哥做的是大事,是为天下做事,混日子才可惜呢。”言蹊又劝道。 “我这辈子啊,最大的事,便是娶你”,清晏捏了捏言蹊的下巴柔声道。 言蹊也笑了,“罢了,登山采玉,入海采珠,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当晚,叶瑟将言蹊唤进屋,“若有合适时机,我求皇上给他谋个官职,就说是我表亲兄弟。” “人各有命,娘娘不必折损自己为别人求福。奴婢还是希望他的路是自己步步稳扎稳打上来的。”言蹊坚定道。 从云贵嫔屋里出来,她想起清晏,脸上不觉一抹红霞。她有多爱他呢?父亲虽出身包衣,但因办事妥帖,一度做到内务府郎中,还被遣任杭州织造一职,家族甚破格获选秀机会。自己为了躲避入宫,选秀中途同清晏逃走,导致家中受牵连被罢官,父亲被贬为内务府杂役,如今仍不得志。两人私奔不过数日,便发现度日维艰,又几经波折,只得各自入宫当值,攒些银钱再谋以后。如今虽居人下,但一想到他哟,便什么都不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四章 荷灯传情 初三黄昏,叶瑟一心只念同永璜约定的放花灯,心情复杂地登上去西苑赏戏的辇舆。行了不及一里,她便以头晕为由叫停,太医诊了半天无果,她便请求皇上自回寝殿休息。 皇上烦忧,这次赏戏及焰火会本就为她而备,如今她却要半路折回,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行程,但见众嫔妃兴致正浓,尤其是太后也乘兴而来,实在不忍扫兴。加之云贵嫔又执意自己回,莫再因她一人而毁众人雅兴,他只好命几名侍卫遣送她先回宫,大队人马继续前行。 叶瑟急忙奔回寝殿,取了荷灯,便赶至湖边。她心中也对皇上抱愧,可见刚才他三宫六院的陪伴,心觉他不会因自己缺席而孤独。可湖边少年是孤独的,自己于他总有些许意义。人的优点总那么雷同,唯有缺点是独特的。使他成为谁。皇上太满了,让她找不到他缺哪一块,是她能补上的。而在少年那里,自己有被需要的价值。也许被需要,也是一种安全感。 亥时,永璜未来。叶瑟心底一阵失落,这算什么,自己有哪门子花灯要放,要陪人家,倒被人爽约了。等了半个时辰,她欲转身离开,却见永璜来了,两手空空,没携一盏花灯。 “你没带花灯?”叶瑟惊问。 “放不放,还有什么意义”,永璜一脸清冷忧郁,“今夜阿玛同别的女人一道庆贺去了,庆贺额娘的忌辰。” “或许只是巧合,一定不是庆贺这个的”,叶瑟解释,望慰他愁绪,“况且在民间,任何人离去,只过三个忌辰,之后便不作数了。所以,你阿玛继续生活,也是自然。” “即便不过忌辰,也该有所避讳吧?那我呢,一个孩儿对母亲的思念难道也要仅限三年?” “你生阿玛气,才不带花灯?” 永璜不语。叶瑟从身后取出一大块绢布,打开后,十余盏花灯。 少年细看,全是荷花形状,颜色朱红,做工不甚精细。叶瑟一只只点上了,“你莫怪形状丑。民间花灯都是油纸或布做的,我看宫中都是绢制甚至玉制。可在家乡,我们放河灯,都是顺流而下,不知飘到哪去。今日,你我二人在湖里放灯,灯儿流不走,要想不留痕迹,一会还得下水打捞残骸。所以,我索性用蜡做,一会现烧现没,倒省劲了。” 永璜见她笑吟吟的解说,心底一股暖流,比荷灯里的红烛还暖。没料到一个平日笑闹无缰的姑娘竟心细如发。 叶瑟点完红烛,向后缩了缩手。为融蜡油,那晚她在屋里点了百只红烛。为了成型,滴下的蜡油不待冷却,她便迅速捏取。为此,手心蜕了一层皮。好在自己自小打理药材,手本就糙,便不避这点伤害了。 为能浮在水面,每盏花灯都制得极薄,不一会便融了,是以,叶瑟促永璜快些祝祷。 永璜见她认真的神情,心底不觉一动。那晚,为配合永璜的悲伤,叶瑟特地着一件白玉兰散花旗装,发髻上连一件最简单的装饰都没有。永璜见她一身素白衣衫,仿佛专门供月色落她身上似的,肤色也素白,连唇色都恍惚,仿佛只为等人印上一个火红的吻。 永璜心内大乱,慌忙低下头,不再看她,“我同额娘讲话,你得回避。” 叶瑟堵上耳朵,别过头,“我才不愿听呢,怕睡过去。” 可随即她想,你不让我听,我便不听,那我岂不成你的差遣丫头了。于是,悄悄拱起手,留了一道缝隙。 永璜认真注视湖面,声音低沉而缓慢,却蕴含一脉深情,“额娘,我爱上一个姑娘,可如何是好。” “咚”,叶瑟只觉一声巨响,可湖面依旧无澜,一定是自己的心坠入湖底了。她慌乱地想,然后死死堵住耳朵。她突然害怕他爱上的女孩不是自己,但更怕是自己。 其实,永璜后面絮絮说的,尽是童年趣事,与情爱无关。可叶瑟紧堵耳朵,无从猜测,又不敢张开耳朵,一刻一刻煎熬着自己。 中途,永璜回头望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像在说一个讲不完的故事。这薄纱般的倏忽和神秘,让她心头像被蹭掉一块。 怎么昨日还当他是一个未成年的单薄少年,今夜一见,却觉他是一位沐在爱情里的青年。一定是荷灯,是烛光,是月,是夜里的湖面,在动,总之,不是心动。叶瑟反复劝自己,两年,只有两年时间。这座宫城与自己的缘分,已时日不多,莫动情。 她终于忍受不了此番折磨,向他嚷了句:“你还要多久,我着急回呢。”双手仍死死堵着耳膜。 永璜心底一沉,原来她不愿陪自己。又见蜡灯已基本燃尽,于是大声回:“你可以听了”,并做出拿开手的姿势,叶瑟这才移开手。 “你看,月下赏桃花,别有闲趣”,永璜忽而发现美景,可一想她要走了,便失落道:“若日后还有机会,我们同赏。” 这话似有告别之意,叶瑟说“好”便转身离开。 “且慢”,永璜欲言又止,转身从树上折下一枝桃花,“谢谢你来”,想为她空空如也的发髻簪上,又觉不妥,于是转递她手中,遥指她发髻,“你自己来,我帮你看簪没簪歪。” 叶瑟羞涩地接过,然后往发间随意那么一插,犟嘴道:“就是要歪着才好看。” 永璜一番注视,心底又一阵悸动,羞赧低头“怎样都好看”,说罢不等道别,转身便走了。 回永和宫,叶瑟一路走得极慢,心情复杂。满面羞色地推开门,却见皇上独坐茶几,自斟自饮。 “皇上,你怎么在?” “那你怎么不在?” 叶瑟一听,心内一惊,无一字可答。尚不足两个时辰,皇上怎么便折返。原来,太后嫌舟车劳顿,便将地点由西苑改为城内小戏台,因怕永璜心伤,烟花也取消了。如此,听了一折戏,便散了。 “心悸得厉害,不能赏戏,却能瞎逛?”皇上语气尽是厉色。 “臣妾,臣妾透透气,觉得舒坦不少,便在御花园坐了会。” “你一个人倒颇有雅致,还为自己簪朵花?” 叶瑟一阵惊悸,慌忙摸索下那枝桃花,“皇上若觉不好看,臣妾,臣妾便不戴。” 皇上不再听她解释,起身向外走,临出门,回头一句:“你若真不愿朕来,朕并非不可遂你愿,以后不来便是。只是,你也不必骗朕。朕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子,不要成为那一种。” 叶瑟理亏,低头不敢再辩解。皇上一脚踏出门,复回头,面无喜悲:“知道朕为何知你骗朕么?” 叶瑟一颗心紧绷得简直断裂,难道是少年湖边放灯之事暴露,那他会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闻皇上一句“你陪朕去看戏时,穿得可不是这一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五章 群芳妒 映槿自上次在御花园惹皇上注目,便被晋为秀贵人。 这日,皇上执皇后手在御花园闲赏。皇后温言问:“本来呢,皇上给臣妾的权力,不过安排众姐妹衣食起居,有些事本管不着,可一见这满目芳艳,臣妾实在有感而发。” “妙卿,若说这些年,皇后这位子给了你什么,便是同朕生分了。” 皇后明白皇上不喜她绕弯子,“臣妾听闻,八位妹妹入宫月余,仅有秀贵人一人侍过寝。” 御花园百花竟放,弘历却觉满目累赘,这些花,就像后宫,太满了,让自己疲于应付,“朕不想给她们一瞬惊喜,日后却是更漫长的失落。更不想再多一个慧贵妃。” “慧贵妃自己看不开,臣妾倒不觉她值得垂怜。毕竟曾独占数载春光,还有何遗憾。” “只怕看不开的,大有人在。” 富察氏见皇上情绪沮丧,便不再硬劝,而是话锋一转,“几日未来,牡丹竟开了,皇上可愿采一朵为臣妾簪上?” 弘历仍浸在刚才的难题中,心不在焉地采下一朵。 “皇上”,皇后轻声提醒,“您挑了一朵给臣妾簪上,那也代表这朵将最快枯萎,而枝上未被选中的,则能长命无虞。那皇上觉得,作为只开一季的花,她们更望被人采撷,万众瞩目还是默默无闻地苟存于枝呢。” 皇上明白皇后是以百花喻后宫诸人,促他及时行乐。皇后将皇上的手握紧,“有花堪折直须折,不单单是人的愿望,也是花的。” 皇上凝望皇后浅暖的笑意,轻抚她手背,“皇后有心了。” 皇上走后,皇后仍杵在御花园失神,侍女遮云为皇后添了一件御风薄衫,“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富察氏本还停在皇上方才那一道赞许目光中,心里沁甜,如今有人一提点,那甜迅速化苦,甚至比苦更苦。这些年,她反复将自己卡在一国之母的模里,已分不清自己享受的是贤惠本身还是贤惠带来的美誉,也浑然不觉自己为此失去了什么。 永和宫小聚,映槿迟迟未现身,绮梦也是中途冒冒失失闯来,粉汗盈盈的样貌颇动人,表情却恼着。 “映槿没来”,绮梦一落座便问,随即自答“闲聚本就是闲人的营生,映槿如今当宠,哪有空来这闲局。” 兰悠虽不言语,脸上也蒙着一层细碎的哀愁,“原本除了映槿,我们新入宫的都未承宠,可这几日,皇上挨个见了遍,倒只余我和绮梦了。” 叶瑟盘算,难不成自己上次御花园的安排,倒害了两位妹妹,心中悔意弥漫,“绮梦,你为这事便恼成这样”,说着指了果盘中枇杷道:“我这人有个习惯,吃水果尽捡个小色差的先吃,这样好的便能留待最后了”。诚然,这习惯是她现编的,不过为了安慰二人。她本人只有一个习惯,便是风卷残云一个不留。她正洋洋自得于自己的机灵劝辞,却被绮梦打断:“皇上眼神不好,我伤哪门子心,我是被旁人恼得。” 便在此时,映槿到了。她一身橙色,垂珠为坠,比前些日子华丽不少。绮梦、兰悠心头一酸,但又不好现于脸上,只得起身笑迎。绮梦续方才的话题,“我敬慧贵妃年长位尊,每日早起去给她请安,可她从来不见,连晾我快半月。” “贵妃嘛,允她贵一贵吧”,叶瑟劝道。 “今个儿好不容易见我了,我又是赔笑又是赔礼,还敬上一堆礼物,她却一句‘我若是你,便趁夜色从宫墙老鼠洞逃去,留在这死城有何好下场’。” 这也难怪绮梦生气,几人听了皆觉话太过刺耳。以映槿的性格,本不欲多说,可见绮梦意绪难平,便插了一句,“我也是近来才听说,其实贵妃并不受宠,皇上可有一年多没去探她了。” 包括叶瑟在内的三人皆作惊状,绮梦消停一会,复向叶瑟逼问:“妹妹们新入宫,自不知其中曲折。当日甄选寝殿时,姐姐为何不提醒妹妹。也就我傻子似的,觉得同贵妃同住,是独一份的恩宠。害得如今皇上都不愿往那走一遭,姐姐可见足笑话了罢”,说罢不福礼也不请辞,甩门而去。 叶瑟心中有苦难言,谁又知她何尝不同她们一样,在这繁杂的后宫也是白纸一张,毫不知情。可绮梦这般无礼,她丝毫不气,反对她盈满愧意。她打心眼喜欢这姑娘,因她吵吵嚷嚷,要不这宫墙之内一板一眼,死气沉沉。其余些人,把所有活动都放在心里,来回盘算,唯有她,愿意失态给人看。 映槿一时尴尬,也忙请辞。 “你也回吧”,叶瑟灰心对兰悠说。兰悠缓答:“我啊,走也罢,留也好,没甚区别。天天陪愉嫔逗弄五阿哥,趣味倒有,只是一辈子,也不能这么个过法。” 叶瑟一见惹她心伤,忙转移话题,“该来的总会来,多想无益。你若真闲,陪我采些花吧,时令鲜花摆屋里,沁人心脾。待干了,放柜里,还香衣。”兰悠柔顺点头。 又过三日,皇后约众嫔妃到临芳亭小坐,皇上下朝经过巧遇,前来一探。叶瑟见皇上便缩脑袋,怕皇上上次火气未消。皇上原本见她确实来气,可见她完全外露的忐忑又觉有些好笑,可在众嫔妃面前要维尊,于是索性长望另一侧,懒得理她。 叶瑟只盼茶叙会快散,好离皇上远远的。偏这时,几位嬷嬷挟一位宫女上来,禀皇上皇后,在文渊阁逮一偷阅经书的宫女。 叶瑟心里暗暗叫苦,这鸟不拉屎的后宫,天天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偏弄得兴师动众,不欲理会。可一瞥,那宫女不正是言蹊嘛。 心里顿时又急又气,普天之下应该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能闯祸的奴才了,回回闯祸,形形色色。叶瑟一见皇上皇后不悦,心觉不妙,于是先发制人,走上前,一巴掌狠抡言蹊后背,“平日里便做事慢,罚你去那个。。。”,她想说方才嬷嬷说的地名,却死活想不起,只得编凑“藏经阁整理书架,你从早晨捯饬到现在,还没弄完。”怕皇上和皇后仍怪罪,又补了一巴掌。 娴妃忍不住笑:“藏经阁?妹妹这一失忆,倒当自己在尼姑庵了”,嘉妃也笑看热闹,“云妹妹既费力窃走我的奴才,便该当宝供着,怎的?这么快便稀罕够了?” 皇上一听众妃调侃便头大,怕她们没头没边,只得打断:“既是处罚奴才,便没有偷书一讲,云贵嫔把这刁奴带回去好生管教便是。” 叶瑟听闻大喜,一把拉过言蹊置自己身后。 哪知嬷嬷又跪奏,“这丫头,罪状可不止这一桩,她将自己丝帕夹万岁爷诗集了。” 本来气定神闲的皇后都坐不住了,“竟以这种方式妄图引得皇上注意”,皇后声音不怒自威,吓得言蹊复扑通跪下,“奴婢糊涂,贵嫔娘娘罚奴婢打理书架,奴婢偶被一诗集吸引,手头又没有书签,只得用丝帕标记,实在不知是万岁爷的亲笔诗集,触犯圣意,罪不可恕。” “若宫中丫头个个都这般伶牙俐齿,皇上便不用再设大学士了”,嘉妃继续刁难。 “这倒有趣了,你能读诗,倒不识圣名了?”皇后复问。 “一个奴婢,倒要起面子来了”,叶瑟又是一顿拉拽,“不识字便不识字,在娘娘们面前装什么文雅”,说罢笑吟吟地禀皇后,“这丫头目不识丁,嫔妾罚她整理书架时顺便认几个字,别当睁眼瞎,遇到不会的标记着,好让别的奴才指正她。谁知她用那笨方法标记呢。” 见皇后仍不松口,叶瑟继续求道:“皇后娘娘,若真为吸引皇上注意,谁用这笨方法呢,哪年哪月才能被皇上看到呢。难不成皇上还天天回去翻看自己的诗集陶醉一番?” 皇上已有些绷不住笑,叶瑟却继续,“即便真如娘娘所说的传情,那天天打理书架的可是小太监们,她倒不至于。。。”说到此,皇上终于笑出声,“皇后,下人们太规矩了,好久没闹剧了。今日这莽撞宫女,权当她唱出戏,给爱妃们解解闷。朕看今日便算了。” 众嫔妃脸色不悦,有人言:“下人犯错,若都用好笑带过,那日后可怎么管哪。” 皇上说:“罚,当然得罚。” 皇上从嬷嬷手中接过诗集,走到言蹊面前,故作厉色,“偷阅诗集的勇气呢,抬头看朕”。言蹊抬头一见皇上,更怕了,又想起自己当年选秀中途逃走的事,更心虚了,又低下头。 皇上用书扬起她下巴,“朕就罚你回去将这诗集抄上百遍”,欲行又言:“宫女间向来没有读书识字的氛围,你好学总是好的,这本诗集便赏你了罢”,言蹊惊抬头,恰好撞见皇上安慰一笑,一颗吓得冰冷的心瞬时回暖,竟大胆回了抹笑意给皇上。旋即想起皇后和娘娘们的刁难,又忙深俯身子跪谢。 回宫路上,言蹊愧疚道:“多谢娘娘力保奴婢。”叶瑟愤怒望她,语气却软下去,“你说说,你这闯祸精,可我怎么就不气你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六章 定情 自初三夜暗生情愫之后,叶瑟避而不去湖边。如今自己既是云锦的替身,便该维护云锦的名声。即便不同皇上假戏真做,也不该作他想。 那日黄昏,她照常同兰悠在御花园采花,“映槿忙于圣宠,绮梦还为上次事生我气呢,没想到,最后竟剩你我二人”。 兰悠没有停下手中采摘动作,“剩下的是我,姐姐失落么?” “这是哪门子话,不过我这人喜热闹,到哪都希望一群人互相取暖,哪知这后宫本就不是个你好我也好的地方,只能单打独斗。” “哎,有时想想,同姐姐还有愉嫔,这样闲下去也未必不可,反正皇上又不短我吃穿。可又想,当时也是携整个家族的热望进来的,如今真怕家中来信。”兰悠一脸失落。 自上次月夜一别,永璜似入迷更深了,每日必到湖边一探。可前几日还对自己热络非常的姑娘竟同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迹。枯守十天,他真后悔上次没问她名字,在哪个宫里做事,否则不至如今无从找寻。心情烦乱,走进御花园。 说也奇怪,御花园内宫女、太监穿梭如织,他偏能准确无误地捕到她的身影。尽管每次她着装都不同,对她的感觉却是熟悉的。 他疾步奔至她面前,惊呼“是你”,却再说不出什么,毕竟不知名字。兰悠一见是位俊美少年,对云贵嫔的态度又颇为熟络,便觉有些尴尬,推脱要走。 这一来,叶瑟更紧张了,仿佛她和这少年真有什么似的,她忙扯兰悠袖裾,悄声说:“你别走,我同那人也不熟,我甚至连他名字都不晓得。” 兰悠迟疑,可一见那少年目光片刻不移云贵嫔脸颊,更加不知所措,不想趟浑水,匆忙告辞碎步跑开了。 这一下,只剩两人对立无言,与黄昏的剪影为伴。 不知不觉,两人行至湖边。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终于忍不住问,不想再失去她音讯。 “云,锦”,她极其不熟练地答。 “云中谁寄锦书来”,少年沉吟,“这名字意境极美,可是不衬你,这是一个贵气的名字,而你难得的,恰是天真。” 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儿郎说天真,她觉羞涩,又一听他吟哦诗词,心底自卑起来。自己终究浅薄,无法与他尺素传情,哪有资格再痴枉下去呢,随口问道“那你呢?” 他迟疑片刻,终究没怕泄露身份,讲了实话“永璜”。 “还说我,你这名字更贵气呢。”随后,两相无言。 风起,落在他肩上的桃花,一朵,两朵,三四朵。她忍着不帮他摘下。 可越落越多,把他整个人染得更柔情了。她轻轻帮他摘落,本想扔于风中,可突发奇想,将花瓣别在自己发间。他复从她发间抢回,细细地嗅,也不知闻到的是花香还是发香。她看醉了,矫情地一把又抢来那朵花,他也急了,像真被人抢走一件极心爱之物似的。两人你争我抢,为一两朵无所谓的桃花。 这看似简单的一来一回,却令两人的感情彻底变质了。 那一刻起,两人心里都不再各自为营。像一片被黄昏的风吹落的桃花瓣落入彼此心田。 心陡然动着,连成一片。真叫她害怕,于是匆忙作别。可风太大,她的丝绢不小心落地。 她回头想捡,瞥见他玉立的身影,又浑觉紧张,只好假装不知,头也不回地扎进御花园。 永璜捡起丝帕,细嗅,有方才她发丝的味道,竟塞袖间带走了。走前,故意松解玉佩,坠件落地。想或许她待会回来找手帕会发现,也算自己同她交换。 叶瑟躲在树后,将这一切看得分明。一张脸顿时云蒸霞蔚,与身后的晚霞融为一气。他该不会觉得自己故意丢下丝帕引他注意吧?她在心里胡乱想,他会怎样看自己。 虽羞得紧,鬼使神差,她仍挪动步子,去捡了那块玉佩。 永璜回宫的路上,偶遇和亲王弘昼,他来找皇上下棋。两人便同行一段。 弘昼端详永璜,语重心长:“你现在可只有你皇阿玛,别钻牛角尖,把自己的路走死了。” 永璜心中一片灰色,都言生在皇家便是会投胎,可殊不知皇家子孙之间的差别,有时也有如云泥。那落差甚至比平民还大,是心里无底洞的无法填满和脚踩不到地的安全感缺失。 “有些路,生来就是死的,不取决于侄儿怎样走。”永璜叹。 “同为皇子,有些人的路天生容易些,有些则难。可路这东西,仅有一点好,是可以变着走的。你可以改变命运的方式仍有很多,看你做不做了。”弘昼语重心长。 “侄儿愚笨,望皇叔明示。” “好,那我便不绕弯子。众多皇侄,我与你相伴时日最长,自最盼你好。可目前,你有两处困境。” “侄儿觉处处皆困境,不知皇叔所指哪两处。” “其一,后宫向来母凭子贵,反之亦然,子亦凭母贵。趁如今尚未婚配,你得速选一实力恩宠皆盛的养母;其二,皇家婚姻素来以政治联姻为主,选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决定了你后半生的砝码。” “可侄儿已情有所终。” “这不妨碍,决定你前途的是你的原配,之后你即便纳三个抑或五个心爱女子,又有何难。”弘昼一提眉,“民间三妻四妾尚属正常,男人的好时光在后头。可婚姻大事,定不能感情用事,白白葬送这唯一翻盘的机会啊。” 永璜眼神一亮,随即灰下去,“多谢皇叔提点,可侄儿生来没那命数,此生只盼做一个安稳王爷,无虞度日,不争不抢。” “哦”,弘昼盯他看,仿佛要看穿他,“纵使当个王爷,王爷和王爷还不同呢,王爷也有王爷的前程要谋,总不能放任自流。” “侄儿没有前程可谋,侄儿对皇阿玛没别的要求,只要他记得有过额娘这个人便成。” “你总不能指望你皇阿玛来为你额娘正名,他有那么多妃子,你额娘并不比旁人有何不同。若论唯一,也仅于你这个儿子而言。你若想为额娘正名,便要自己奔前程。后宫女人,素来只有两类可以尊为皇后,一乃真正的皇后,此外便是死后追封,即皇上生母。” “皇叔,你别说了”,永璜不敢往下想,他明白皇叔所指,唯有取得皇位才可真正为额娘正名,“侄儿这几日头疼,不能陪皇叔去见皇阿玛,先回了。改日再去府上拜访您老人家。”说罢加快脚步溜了。 弘昼对着永璜慌乱的背影叹气,继续向南书房走去。 当晚,叶瑟想起永璜,他一见面就喜同人对诗,不由噗嗤笑出声。突然想认字,想他哪天再问自己。 她叫来言蹊,想请教,又觉丢脸,于是假装考验起言蹊来了。指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字问言蹊,“考考你,这字你可识得?”言蹊如实答了,她在心里默默诵记,还不忘夸言蹊一番“嗯,不错,没想到你识得”,接着再问下一个。用这法子,几天下来,她竟识得数百字,心里暗喜,默默期待下次见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七章 天之骄女 讷亲公爵府。讷亲同夫人商计女儿音希的婚事,“年后,已有上百家登门求亲。”夫人闻之大喜,讷亲却忧心忡忡,“皇上也曾替大阿哥问起。” “那我们便应了皇上,拒了那些三教九流。如今老爷最得圣宠,谁不知得音希,便得官运呢。”夫人洋洋道。 “大阿哥可不成”,讷亲表情肃穆,“自古皇帝至中年最防太子党。如今太子人选未定,首防便成长子。音希若嫁与大阿哥,我们自然被划为阿哥朋党,万岁爷定疑我们不轨”,他顿了顿,“若他真能封为太子,冒此风险倒也罢了,偏偏万岁爷不止一次同我说,大阿哥难当大任。那他日后必将被真太子所防甚至所害,音希也是个软弱蹄子,跟了他,一生净担惊受怕去了。” “那其他人选,可有相配的?” “张廷璐三子张元昼。” “张廷璐这些年官场沉浮不定,可不比他兄长张廷玉顺遂。” “如今我虽在军机处压张廷玉一头,可那不过是皇上的解气之举,军政大权实仍在鄂尔泰同张廷玉手中。如今,我向他二人示好也不是,打压又不能。偏张廷玉大人如今自己低头,向咱们求亲,倒是不错的和解机会。若同张廷玉本人结为亲家,自要招万岁爷提防的。可张廷璐大人已请奏告老还乡,皇上正感念他适时隐退,特地擢升其子嗣,其三子元昼十四岁便进军机处,前途无可限量。张廷玉两子皆近中年,张氏一族青年才俊仅元昼一人,况且张廷玉也已有隐退之意,难道返乡前会不为子侄铺路?” “哎,老爷,对于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些可太深邃了。与皇上结不成亲家,我总归抱憾。我倒问你,大阿哥样貌人品如何?” “若说皇上青年时俊秀,那大阿哥还比皇上俊上数倍。才华人品如今倒难断,我只见他几次,觉是倔脾气,与皇上不甚对付,实非音希良配。况且,落魄皇子还真不如世代簪缨的贵族子弟未来明朗,四平八稳呢。” 躲在书房帘侧的音希,不喜听阿玛头头是道分析官场、人心,唯对“大阿哥俊秀非常”一句印象深刻。脸飞红霞地走在花园,心想:我才不要像那些软弱的世家小姐一样,接受父母硬塞进自己命运的夫君。既要她嫁人,那可必得是她自己亲自挑选的如意郎君。 少女音希个子极高,骨架却不大,身形苗条而线条有致。玉颈挑着小脸,满溢青春自信。虽算不上天成的美女,但配上玉立身姿和不拘不束的性格,倒自成一格。风吹过,身体曲线闪烁如春日田野里的麦浪,预示着丰收与富足。 她细眉一挑,将一封绣花信笺递给家丁阿栋,“替我去宫里走一趟。” 毓庆宫。永璜刚欲出门,随侍递上一封信,说是军机大臣讷亲府上来的。永璜一见粉嫩信笺自然不信,随侍细细盘查,系讷亲大人嫡长女钮祜禄音希来信。永璜一听是女子来信,便失了兴趣,“退了吧,我还得赏花去呢,没空看闲信。” 途中,他仍想不通讷亲长女缘何给他写信。细细一想,猜测为嫁娶婚配之事。蓦地想起皇叔弘昼之嘱,若按皇叔一说,与讷亲攀上亲缘,自对自己前途有利。讷亲不单是如今军机处首揆,还是皇阿玛儿时伴读,于公于私都是不二亲信。讷亲之女,定是万众哄抢。只是嫁娶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这女子竟同自己私通信件,顿时心里便看轻了这素未谋面的女子。 至湖边,他不知今日那唤作云锦的姑娘会不会来。他只有等。等待的时光无聊而漫长,他又横了一笔玉笛吹奏起来。 叶瑟也多日未至湖边,那日闲步至湖边。见永璜吹笛,不忍打扰,可又进不了旋律,无法参透他心中所想。 “音律是会讲话的,有时比人说的还要动听”,永璜猜出是她,笑吟吟回头道。 叶瑟心情低落,她完全听不懂那些登大雅之堂的美妙音符。她学会认字又怎样,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永远都追不上他。 永璜见她无法与自己琴瑟和鸣,心头微微失落,但紧随着,又心疼她的沉默,便寻话头:“怎的每次都是这里。难道没有这湖,我们便不会相见了?” 叶瑟衬衣腰间偷偷悬着他上次遗落的玉佩,如今听他一讲话,仿若那玉不再凉,反倒滚烫起来,燎得她一句话讲不出。 永璜不知这素来活泼爽朗的女孩,近日缘何越来越安静。他终究年少,不知爱情可以将人变成完全相反的样子。 “至多半月,桃花便要谢了,再赏便要等来年”,永璜面有戚色,他心知自己更不舍的,是再没有一个更像样的理由再来见她。 叶瑟心里也难受,如今他的丝毫忧伤,仿佛都有一根线系于她心头。他皱一下眉头,她心都要疼上一疼的。 她低头看湖,其实看的是湖里照出的他的样子。可以放肆地大胆地,天长地久地盯着看也不会被发现。有时风吹来,湖面他的样子被吹皱了,她的心隐疼。还有时,一片花瓣落下来,把他冷峻的脸染上柔情。 “嘿”,他轻声提醒她。她一抬头,他随手将她迎风乱掉的发丝绾至耳后。可只一瞬,手不敢停留。那一瞬,叶瑟的心像被抽走了。 永璜颇有余味地拈着手指,回味她发丝的触感。叶瑟极力把刚才那一瞬在心里复习一遍又一遍,想留住那一瞬仿佛错觉般的美好。 “你在哪个宫里做事?”永璜终于问出口。 叶瑟心中迟疑一下,“永和宫”。 永璜对不上号,他素来对皇阿玛的后宫充满敌意,自然也不会关心哪位娘娘居于何处。“那我以后可以去永和宫找你?” “不要”,叶瑟脱口而出,“我喜欢这面湖。” 有这句话,永璜满足地笑了。即便没有桃花,即便秋叶萧瑟,即便白雪横飞,他们仍可在湖边相见。 当晚,叶瑟唤言蹊至书房,“你可会乐器?” 数日下来,言蹊早已看穿娘娘并非真考自己学问,而是通过问自己在学习,但她不拆穿她,“娘娘,你又要考奴婢了?可奴婢总不能什么都会罢。” 叶瑟便不再为难她,话锋一转“你和情郎怎样了?” 言蹊脸微微一红,“老样子。奴婢一定小心,避人耳目,不给娘娘惹麻烦。” “你一口一个娘娘,叫得有多亲热,便多生分。让我连句知心话都说不出口了。” “承蒙娘娘不弃,那奴婢便暂当您的知心人吧。” “言蹊”,叶瑟终于鼓起勇气,“你有没有过刚见一个人几面,便怕失去他音讯?” 言蹊细想,自己这么多年,只爱过清晏一人,自不曾有这般感受。随即,她又疑惑,娘娘突然这般问,难道是指皇上?可娘娘入宫数年,同皇上的情感也不该如此。忽而想到,自她来永和宫,皇上似乎未来几次,而帝妃关系也颇为冷淡,娘娘所指可是他人?她不觉心惊。若是真的,她必须横加阻拦。娘娘待自己有恩,她必不能见她犯错。况且,上次文渊阁一事,皇上恕她,她也欠他一份情。那就让她一箭双雕,促帝妃和睦,将两人的恩一并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八章 情裂 言蹊尾随叶瑟至湖边。眼见她会一位清俊温雅的少年,谈笑甚欢。她费力想把少年看仔细了,仍忆不起是谁。 她寻了极佳的角度,看去只少年一人,没有云贵嫔。又唤来经过御花园的一位老嬷嬷,问那少年是谁。 老嬷嬷望去,湖边仅一男子,定睛辨了,“你这臭丫头,糊涂啊,那不是大阿哥嘛,哪有你打听的份儿”。她怕嬷嬷盯久了发现云贵嫔,于是连声致歉,打发走嬷嬷。 言蹊心内大慌:娘娘即便失忆,也不能这般不讲礼数,怎能同阿哥牵扯不清。她看着眼前这俊秀少年,再一比对那日临芳亭中深眸浅笑为自己解围的皇上,只觉少年哪哪都比不上皇上,实不知娘娘缘何这样糊涂。 趁此事尚未牵连众多,她必须及时遏止,既救娘娘,也算报了皇上的恩情。 她轻理云鬓,将心底所有忐忑绣口一吐,走向两人,故作云淡风轻地请道:“奴婢拜见大阿哥,拜见云贵嫔娘娘。” 两人惊回头,一时未反应起她方才所言。她横了横心,再请一回。这一次,永璜同叶瑟都听得清楚,环顾湖边,仅他三人,其中一位是自己,另一位必为对方了。 叶瑟知他身份金贵,但着实未曾猜测他是阿哥,皇上的亲儿子。自己如今又顶着云锦的身份,岂不是他的姨娘了?为何世事如此艰难,她心疼得一抽。 永璜的反应比她更剧。此前只当她是宫女,虽知身份不配,但仍可忐忑去爱,或依皇叔所言,至坏也可纳她为侧福晋。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厢情愿就这样被宫女的一声请安拦腰折断。眼前这女子竟是已婚配过的,嫁的还是自己的阿玛。自己却像傻子一样浑然不知。当即眼眶涨泪,青筋欲出。 言蹊见两人过激反应,更确信两人有不当情愫,庆幸自己早出手。趁两人对峙的空当,悄悄退了。 “以前我总不问你名字。如今,知道了。云贵嫔”,永璜无力地别过头,长视湖面。 “永璜”,叶瑟鼓起勇气,第一次唤他名字,又觉不妥,“大阿哥,怎会这样?” “既如此,为何骗我自小吃不饱穿不暖?皇阿玛的娘娘,哪一位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何必到我面前装可怜”,永璜忽而由低沉转为愤怒。 “我失忆了,你该知道。我都忘了,我没骗你”,叶瑟见他悲伤,自己心也扯着疼,一时语无伦次。 永璜略为沉吟,想起之前宫内确传云贵嫔失忆一事,怪只怪自己从未仔细端详云贵嫔面容,如今闹了这般笑话。“既然失忆,怎唯独记得儿时食不果腹?” 叶瑟知她解释不清其中曲折,便休言。只是,她又何尝不是这场闹剧的受害者呢,此刻,她只盼他深情望她一眼,与她共同面对。 可他没有。他早已方寸大乱,全无头绪。他转身走了。 “永璜”,叶瑟忍泪,在背后唤他一声,“你再也不会来了,是么?” 永璜顿了脚步,没有回头。他不知道。不知如何安置对她的感情,不知如何面对全天下最强大的情敌,也不知这段尚未开始的感情何以为继,此刻,他只想逃,他在心底求她不要问。 叶瑟在长久的热望中,一颗心终于冷了下来。两人都没有说告别的话,不会再会了吧。这样也好。此刻,她转而渴求他不要转面。就走掉,彻彻底底走掉。 可他还是该死地回了头,她好不容易死掉的心又窜起一星火苗。 他忍不住回了头,这一瞥更加不忍。心爱的姑娘,立于他身后百尺,望穿秋水,向他看来。如风中飘摇的白玉兰花,也是绕在他心头的一抹玉兰香。风又劲了些,这瘦弱洁白的玉兰花,被吹起的洁白裙裾,在风里像抽了丝,要被吹散了。 他很想走过去,把这畏寒的女孩拥入自己尚未成熟的胸膛,把自己全部的暖都给她。把自己的爱也全给她。把自己也一并给她,一点都不留。可是,想到她自有人守护,哪轮到自己,又想到自己步步为虚的将来,没有宠爱和权势的皇子,一步都不敢走错,哪一步都可能踩空。狠了狠心正了头,疾步离开了。留那朵飘摇的玉兰,不知被风吹到哪去。 叶瑟独立湖边,长久的。这日的风怎的格外劲烈,穿心掠肺而过。她欲哭无泪,感谢风,希望它能将她心中所有不该的情感一并带走,能把她吹回最初的自己。那时,没有爱,也没有他,她只是一个为利折腰的替身,完成自己两年的使命便可全身而退。不要与云锦、皇上、永璜搅合进爱情这桩难事。 可风带不走什么,除了让她头痛心悸的老毛病犯了。她歪歪斜斜,眼见欲倒下。匿于御花园的言蹊箭步冲出,抢在她触地前扶过她。又就近唤了几名小太监,将娘娘抱回宫。 回宫后,太医诊着,玉怜训言蹊照顾主子不周。言蹊两行清泪,流不断似的,旁人都当她委屈落泪,唯她自己清楚,她哭,是因自责,一通揭穿,让娘娘的心和身体受此折磨。虽自责,她并不悔。娘娘这般善良又可爱的女子,本就只有皇上相配,又岂是那软软糯糯的胆怯少年能染指的。 叶瑟醒来,看到床侧的言蹊,本十分气。可转念一想,她又不知情,不过无意言破,要怪只能怪自己爱错人,便侧过身,重新闭目不语了。 永璜绝食三日,仍不能将心底那个倩影赶走。这些时日,在他心底,她一如含苞待放的桃花,随他对她的感情逐日饱满。她明明天真烂漫,痴若少女,怎就忽而变为皇阿玛的宠妃了呢。那双眼睛那么纯净,仿佛不谙世事,等着有人灌注一些感情进去。 如今,他只恨那眼睛。骗自己入戏这么深。而自己连丁点胜算都没有,他凭何能同皇阿玛一磕呢?想都别想。 为摆脱这可惧可怖的幻觉,他唤来近侍,“讷亲府上的来信可弃了?”近侍寻了半天,递与他一纸被揉皱的信封。 信中仅一副女子的简画像,巧笑倩兮,却非他钟情那一款。他灰心地将画像胡乱一折,塞回信封,撂话给近侍,“弃了吧,扔远些。” 近侍一时不知所措,怕他哪日再寻。果不其然,近侍刚出殿,复被他召回,“准备笔墨吧。” 他端坐桌前,给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娘回信,不着一丝情感。心中一边急刹着一段错误的情愫,一边伪造些陈词滥调的夸辞给画中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十九章 傻人拾福 皇上来探。叶瑟背转身子,装睡不见。 一个多时辰,仍不见她醒转,玉怜怕皇上怪罪,轻声唤娘娘起。 “天色尚未暗透,这就睡了?一觉至明早?”皇上也不知是自问还是问侍女。 玉怜苦叫不醒叶瑟,心中颓丧,“回皇上,娘娘今日昏厥,许是乏大了,请万岁爷千万莫怪。” “不急”,皇上继续枯坐,顺便点些晚膳。椒麻雏鸡、桂花鱼片的香味不容商量地往鼻里钻,叶瑟实在耐不住,蓦地坐起身,安慰自己,恨的是皇上,食物无辜。其实,皇上本没什么可恨之处,只是她如今爱不得永璜,便将怨气都泼洒皇上身上了。 叶瑟至桌前,也不问皇上,兀自开餐。皇上已感不快,犹在忍耐,“怎的?小性子又起了?你是怨朕半月未来看你了?可你也不想想上次。。。” “皇上未免想多了,我自己的事都不够忙活,哪有空因皇上影响自己心情?”她说着,却未停下吃食。 皇上望着眼前熟悉却冷若冰霜的脸,回想从前温存种种,不觉怅然,“从前,若记不得,便罢了。以后,你将朕作为一个寻常男人来爱便是了。” “爱?难道爱皇上,是后宫女人的使命?不爱便有罪?”叶瑟反唇相讥。 “女人有点个性,是可爱的。可若是过了,便是可恶。”皇上的语气不复温存。 “好,那我便不说。人长嘴,用来吃饭,总比说话有用些。”说罢对盘中物更风卷残云,以抵御心中诸般情感。 她明白这般对皇上确系滋事,可她曾多少次听永璜说起阿玛对额娘的冷漠无情啊。若非眼前这男人,永璜的一生或许不会如此不快乐吧。而如今,他却可以游离于永璜的痛苦之外,继续温暖别的女人。 想起郑太医今天所奏眩晕一事,弘历刹住暴脾气,闷声道:“上酒。” 玉怜犹豫不决,叶瑟也赌气似的,“给皇上酒,菜被我吃光了,皇上饮些酒倒不致无聊。” 弘历心中一阵悲凉,自己素来不善饮酒,平日便饮,也十分克制,以免迷了头脑误事。此刻,他突然贪恋这杯中之物,眼前女子这么冷,他确实需些酒暖暖身子。 叶瑟不停吃,皇上也不辍杯。可食物和美酒已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欢愉,不过搪塞时间和抵御孤独的一个动作罢了。 她觉胃在无限膨胀,呼之欲出,费力挪身至床沿,“臣妾要睡了,皇上请回吧。玉怜,唤几个得力人,护皇上回去。” 弘历愤怒地望向爱妃,可眼前人竟现重影,让他无法聚焦。可他偏不让她小瞧去,“不必送了,这点薄酒算什么”,强撑身体佯装健步离去。 可出门不过数十步,便觉意识犹在,腿却绵麻,一力蹲到地上,再搜不到气力重新站起。 李清晏偷偷来探言蹊,吃了闭门羹。言蹊不想再给主子惹麻烦,身都未现。清晏灰心丧气往回走,却觉脚触温物。低头一看,是一男子。 他忙搀人,发现其双眼紧闭,试了呼吸,安好,又闻见浓重酒气,知是一醉汉。 刚欲扶醉汉至附近亭子,一细瞥,竟是皇上。如此,他怕了。若救了皇上,旁人定说他趋炎附势。况且,皇上窘态被他瞧见,谁晓得是福是祸。他起身欲走。可一回头,见皇上身子在冷寒地面瑟缩一气,又心软了,心道:见人不救,非大丈夫所为。救便救了,祸福皆认了。 他背起皇上,向养心殿行去。途中,遇数名闲散太监,但他始终未喊人替自己。行了不及两里,腰酸背麻,欲歇会。天空却飘细雨,他心知若让寒气侵了圣体,担待不起,便解外衫给皇上披上,连皇上发辫都护得严实,自己继续背他破雨前行。 从朗夜走入雨夜,又从雨夜走至雨停,终于距养心殿近了,夜色也渐淡,初现亮光。 弘历头昏脑沉,却始终残存知觉。因他是国君,肩负天下,他不敢任自己全然醉去,所以硬生生从烂醉如泥的身体捞回星点清醒。他明白被人负着,却不知何人,去往何处。 待他酒意大退,勉力活动自如,已被驮至距养心殿不过数十尺之处。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试探地问:“歇会吧?” 李清晏被突至一言激得全身疙瘩忽起,原本酸麻至失去知觉的身体忽而恢复知觉,“皇上恕罪”,说罢轻轻跪地,松开缚紧皇上的臂膊。 皇上应势落地。谁说只有驮人的累,被驮的更累。皇上努力站定,假装无虞,“你是何人?又何罪之有?为何要朕宽恕?” “昨夜,奴才在永和宫外偶遇皇上,本应禀明总管大人,安排辇舆送皇上回宫。不该私自背皇上,致皇上暴于寒夜半宿。” 明了怎么回事,皇上心中颇为感激,“你既知该这样做,为何不呢?” 清晏一顿,“昨夜皇上醉酒,奴才想,或许皇上不愿让更多人知晓此事,便私自决定担责。” “从永和宫至养心殿,可有六七里呢。你怎不多唤几人来轮换?” “奴才没有好脑子,唯体力还说得过去。” “喔,看来你是唯一见朕窘态之人咯。” “那是,奴才可将您护得严实,无人知奴才所负何人”,转念一想,复跪求:“万岁爷这话,可不是要斩杀奴才吧?”心中不禁浮现言蹊音容笑貌,对生命恋恋不舍。 皇上朗笑,“你当朕何人?为点薄面便杀人灭口?”言罢,双手扶起清晏,询他姓名及供职何处。“你这身子板,当个銮仪卫可屈才了,真该上阵杀敌呢。”清晏闻之愧笑。 天明之后,皇上宣旨,六等侍卫李清晏擢升三等侍卫,赏银一窖。 领赏后,清晏当即将现银兑成银票,到小城墙交与言蹊。 言蹊喜问:“皇上当真说哥哥能上阵杀敌?”清晏称是。 “那哥哥该趁热同皇上讨个官职,莫要这些赏银。” “你疯啦?这可是三千两纹银。我看不必等你二十五岁出宫,你快寻个病由,咱们速离皇宫,去过逍遥日子吧?” “那怎么行?你如今正得圣宠,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自己这一生奔个好前途。” “我要什么好前途,我进宫,只为攒些银钱,不让你日后过苦日子罢了。” “可世界很大,人生很长,哥哥不该局于言蹊一人,总该有些别的紧要事。” “好了,你别同我说这些。我不喜紫禁城,不喜官场,可好?” “罢了,倒是我逼你过紧了,这本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成之事”,言蹊笑着入清晏怀中。良久,从襟中拈出一小册,“平日闲来无聊,便去文渊阁手抄些典籍,你得空可以一读。以哥哥的武艺和人材,做侍卫终究可惜,往武将上奔倒合适。” 清晏一把推开言蹊,册子也散落一地,“你又来了,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言蹊顾不得捡册子,忙拉清晏手,“哥哥如今是皇上面前红人,平步青云,又何来配不上我这小小宫女一说。再说,人与人之间本就无配得上,配不上一说,倒是配不配得上自己呢,我只怕你有负自身才能。” 清晏抽出手,“便是负了,也是我自个儿愿意,旁人管不着。”言蹊心底一阵失落,但不愿再刺激清晏,于是调笑道:“你啊,即便不奔前程,最后也一定比谁都能,便像这次,好人有好报。” “嘿,我这次,那叫傻人有傻福。”清晏由怒转喜,揽过言蹊额头匆匆一吻便辞去了。 言蹊蹲地,将纸片张张捡起,她日日夜夜窥看典籍、兵书,望能整理些有用的东西,做清晏的贤内助。看来两人追求终究不同。可谁叫自己爱他呢,便由他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章 谎言 为免湖边再遇,叶瑟近半月未去采花,直至一日,兰悠来约,“我见桃花基本凋尽,别的花怕也花期不长了,姐姐今日仍不去么?” 桃花凋尽了。叶瑟心叹,真是讽刺,与永璜初识,春风湖岸,还一朵桃花骨朵都未吹开。不过一个花季,两人已经历从陌生到熟悉再归陌生的变数。“好吧,去看看吧”,叶瑟携了花篮和护花铃同兰悠走了。 “这宫里,四季真不分明。春天来时,难以察觉,如今要走了,依旧不明显”,兰悠突发感性。 “可不是嘛,宫里四季不明显。对她们来说,只要皇上不来,都是冬季。满园花多好,只有花不用仰仗皇上赐,只要你愿意,可以当它们都是你的”,说着她又剪了几枝春花投入篮中。 年少上山劈柴,草药认了不少,叶瑟想,宫里的花反正开了也得败,不如采下做药材或胭脂,算给短命的花换种活法,“兰悠,宫中时日太闲,我想把花瓣沥了,再去太医院抓些草药,自制胭脂。” “姐姐这晶莹剔透的肤质,可因这秘制胭脂?” “那倒没有,从前哪有这么闲”,叶瑟一笑,“待我做了胭脂,第一个送你。这宫里,只有你有闲致同我赏花。” 兰悠满眼晶莹地笑,攥紧叶瑟的手继续走在春光里。 “绮梦最近怎样”,叶瑟随口问。 “似是不好。上次她同我们说过慧贵妃的傲慢无礼。可听说,后来,慧贵妃待她更坏了,有一次将茶碗朝她掷去,热茶还泼伤了她呢。 叶瑟听后面容沉郁。 叶瑟特向湖岸张望一通,老远见永璜走来,将花篮往兰悠手中一塞,“帮我把花送与言蹊处理吧,我怕午后回去,花蔫了,做胭脂不合适了。” 兰悠本疑虑,但娘娘既说了,便依言回了。可至永和宫,四处寻不见言蹊。 原来,言蹊早尾随叶瑟至湖边,她得防娘娘再入歧途。 言蹊揪着一颗心,看娘娘向大阿哥走去。 她又近了一步,隐在湖边一株柳树后,打起十二分精神偷听。 叶瑟只瞥永璜一眼,便觉他近日又消瘦了。永璜如今见她,微觉尴尬,“其实我许久未来了,听宫人们说花谢了,才来。” 叶瑟心想,好巧,花不谢,她也不欲来。 她见永璜紧锁的眉头及雾水般迷茫的眼睛,与他强挤出的笑意并不匹配,知他心中矛盾之苦。暗下决心,让他对自己彻底绝望,便不会那么苦了。 “大阿哥,对你不起。前些日子,我因失忆,对您不知分寸,若给你造成困扰,请见谅。” “如今恢复记忆了?”永璜惶问。 “近日啊,忆起些许同皇上的曾经,更觉自己前些日子对你失格。” “知道了”,永璜咽下满口苦楚,不再纠缠,“我也试着失忆。” 说倒轻松,可他只觉双脚站不稳,便辞了,临行前,折一枝桃花,却已凋零。他苦笑,仍将其匿于衣衫,头也不回走了。 永璜的脚步刚闻不见,叶瑟便放心淌下泪,心中再无寄托。两年期限,过去还不及半年,未来这一年多,自己可得演好戏。明明不爱皇上,要装作爱。如同明明爱永璜,也要装作不爱。剩下这一年半,自己愿默默守护永璜安康。只要他好,只要他吃饱穿暖,有人疼有人爱,自己怎样过都无所谓。 拭干泪,她起沉重的步子回宫。言蹊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还嫌不够,还怕他们之间误会不够深,仍恐他们离开对方的决心不够坚决,回宫后,以云贵嫔的名义写封信送至大阿哥处。 大阿哥再次面对女子惯用的粉笺,满目疲态,“又是讷亲府上送来的?” 近侍谨声回,“不是,是云贵嫔一贴身宫女送来的,说是云贵嫔亲笔,谈些亲戚家事。” 永璜心内一喜,面色无澜,“置桌上吧,你先退下。” 见近侍走远,他猛地取过信封,置鼻下细细嗅了,没有她的味道,可还是满怀期待地打开,心想,她一定是觉自己在湖边所言过于残酷,写信致歉来了。 没想她笔迹如此娟秀清奇,颇有文风,与她平日大大咧咧的形象显不符。可读罢,一滴泪在眼中滚来滚去,亦有一股怒气在体内来回翻腾,却寻不到一个出口。 信字数不多,却字字如刺如针,静静没入他心底:“今日湖边所言,非我全部心事。有所隐瞒,敬请见谅。其实,前些时日,接近你,除失忆孤独外,还因如今你我皆失圣宠。我入宫多年无嗣,你亦失额娘之爱。你我对于彼此定有价值,若你想同我联手,请回信函缔结同盟,共谋锦绣前程。若不愿合作,自此我们失却共同目标,没必要再浪费彼此时间。还望思虑再三,互惠互利。” 永璜愤而将信纸撕得粉碎,还嫌不解气,又一把火将碎片都燃为灰烬。自己这两个月的深情,不如拿去喂狗,腹中竟有些恶心之流在激荡。 叶瑟想到绮梦的处境,虽自上次闹翻,绮梦再未见她,可她仍放心不下她。心高气傲、露才扬己的姑娘,在这虚伪森严的后宫,处境一定比旁人更难,哪怕她青春貌美、家世显赫。 她携了皇上之前赏的上品春茶,精心选了一篮应季水果,又到花园插了一大把花束,撇了宫女,独自去拜慧贵妃了。 虽是正午,慧贵妃宫中却是绣帘紧阖。叶瑟以为贵妃在午憩,刚欲退,却在朦胧中辨得慧贵妃斜倚藤椅,人虽倦怠,却是醒着的。 “贵妃醒了?我去帮您拉开帘幕?”叶瑟怯问。 “明暗又何妨。宫中之人,每晚隆重地在心里点了灯,等不来人,再悻悻地自行熄灭。白天夜里,都是独角戏,所以有何分别”,她说这句话神色一派凄清,像一副年久的画被虫蚁啃噬掉色彩。可旋即便针锋相对,“云贵嫔可数年没来我这一趟了,今个儿来,可不是为帮我扯帘这事吧?” “贵妃娘娘,后宫诸人仰仗您和皇后娘娘。只是宫中如今有些关于您的不好传闻,想来定是不实的。” “既不实,你来做什么?” “普传您欺压新人。可我去问过绮梦,她可拒了,说您对她好着呢。” “她知我为她好便成。” 叶瑟心中气愤,她如此伤人,如今怎能气定神闲居恩,“娘娘,其实您不必为她好。新主们也都成年了,知道如何对自己好。” “喔?原来你是替她抱不平”,慧贵妃饶有兴致起身,“绮梦可未曾承宠,宫里这几年可有明文,新人若一年内未承宠,便可申饬返乡,重新婚配的。我只盼她离这儿远远的,莫走前人崎路。对她严苛些,不过让她及早了解宫中险恶,知难而退。” “剑客要死在最好的对手剑下,苟且偷生非他所求;花为一刹芳华,长寿非它所愿。为爱而生之人,若不让她爱,生亦何欢。”叶瑟近来同言蹊学了些学问,竟也略能出口成章了。 “我是看那女娃子人美心善,才操这份闲心的。若是云贵嫔这般宠妾,便斗死在这宫中,本宫也不欲管的。”慧贵妃本对云贵嫔无何偏见,如今只想及早结束这没有意义的争辩,故意出言伤她。 “贵妃既知我非良善之人,那么绮梦不会禀明皇后和皇上的话,我可保不准自己不会。”叶瑟反而威胁。 “你若觉本宫怕了那夫妻二人,便说去罢。”说罢,兀自进了内堂,把叶瑟空晾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一章 成全 暮春。花儿开得仍欢,叶子却是郁郁寡欢的颜色。叶瑟在御花园尾,心情复杂地向湖边张望。 永璜还是来了。但不是一个人。他身边多了一位明艳少女。是她此前在宫中未见过的。想来也是,他已到婚龄,这一天总要到来。 湖边少女正是讷亲女儿钮祜禄音希。上次读信之后,永璜胸中溢满对云贵嫔的仇恨,索性约音希来宫中。既然爱情难求,便在前程这条路上闯一闯,极力娶下音希一谋恩宠。 少女周身团花图案皆由淡彩珍珠串成,贵气自不用言,金珠翠玉钿子也毫不内敛,看来比宫中宠妃还华贵些。叶瑟那日只着一件湖色春衫,同她一比,确是素过了。 永璜忽觉熟悉,一回头,看到叶瑟。本觉十分尴尬,但想起她那封信的羞辱之意,便故意想让她尴尬,“云锦,是不是占了你的湖,你倒不好意思来了?” 叶瑟只得到近前,见对面女子疑惑,怕给永璜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福礼请道:“大阿哥说笑了,奴婢只是随来,看您有何吩咐。”转而给女子请安,“奴婢乃大阿哥寝殿的宫女,小姐有何事尽管吩咐。” 音希应付性一笑,便又浸于湖光春色及与永璜相处的愉悦中了。永璜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有些心慌,开始奏笛。一曲闻罢,女子拊掌称好,“好的旋律像在讲一个故事,悲喜场景色彩都有。” 叶瑟一听这深刻见解,想到自己每每辨不出永璜曲中任何感情,看她衣着也必出身贵胄,又懂诗书礼乐。明白这样的女子才配永璜,于是更坚定了成全之意。 怀中揣的一盒胭脂,是她这些日子精心配制的,本要践诺送给兰悠的。她恭谨递给少女,“这是奴婢提自百花自制的胭脂,允过送与大阿哥心上人的。” 音希一听“心上人”三字,喜上眉梢,羞怯怯地接过,“名满京城的香粉、胭脂都用遍了,试试小作坊的倒也无妨。” 永璜不喜她自作主张为他人封心上人,语气冷淡,“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会制这个。” 这盒胭脂做来有多难,只她自己知晓。不及五更天,她便步入凉晨采露水,日暮时再将浸了茶包的露水放入塘中荷花之中,次日天微亮复取出。桃仁、芦荟汁、石榴籽粉、丹参主须、白附子与珍珠粉、胎盘粉放于紫泥小火炉中慢慢焙,为控制火势特地用了湿柴,如此一来,火势小,却极呛人。待固化成膏,再将自百花沥出的精油匀入其中。只这一盒,也耗了她七天七夜来制,未曾想对方却淡淡的,并未视作珍宝。 音希娇嗔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大阿哥可愿陪小女去赏花,真怕过几天便见不着了。” 永璜本不喜百花浓艳景况,却成心想气叶瑟,“大小姐就不能饶过那些花儿,别去羞煞它们,它们可未必愿见比自己美好的事物呢。” 音希一张脸更白里透红,“那你便陪我去。若待会,它们并不羞怯,便说明大阿哥在说谎,嘲笑小女呢。” 一来一回话皆非说给叶瑟听,她却觉脸白一阵红一阵,“奴婢宫中还有杂事未完,不打扰两位主子雅兴,先回了。” 她一走,永璜待音希也不再热络了,全程心绪游移。音希心中依稀不悦,不解大阿哥这人缘何这般神秘,深情时要把你看化了,冷下来又让你觉便在对面仍手难牵。 永璜见叶瑟离去,心知刺激到她,但犹觉不解气,提笔回信给她。 叶瑟听闻永璜来信,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他的一切皆让她欢喜。愁的是,打开信,她认的字远不及一半。 于是,她将不认识的字,全部打乱顺序,依样誊下,又照老把戏,去考言蹊了。 经言蹊一番指点,她大体明了永璜的意思,心中委屈与不解交织,不明他为何这样想自己。 永璜说湖边女子系重臣讷亲之女,与她成婚前途定一片光明,正好也遂了她心意。他日若有成,定不忘她提点之恩,因是她让他确信宫中无人情,只有恩宠前程。自己这失意皇子,连宫人面对他都不甚热情,娘不疼爹不爱,本不该奢望人间真情。如今心寒至此,甚好,其心再无一寸可伤。 她着实记不得自己提点过什么,为何让他如此愤然对自己。 言蹊面对这前后并无关联的生僻字,回屋后自己组合一番,约摸猜出系永璜回信,也大体知晓他态度。心中不觉漫过一丝喜悦,自己的努力,终于在两人之间筑起一座无形高墙,两人再想心意相通便难了。 可叶瑟仍不准备退缩,她既只剩一年多便要离宫,何不用这段时间静静守护他,让他成心中所想,也算不辜负三月春风湖岸那美好的遇见。至于谁辜负谁,决意不想。 她偷来永璜亲书的一篇讲义,让言蹊模仿他笔迹给讷亲府写信。言蹊本迟疑,细想娘娘此举与自己殊途同归,若真撮合了大阿哥与讷亲家大小姐,便斩断了娘娘的错爱情愫,于是信摹得极频。 暗中观察,永璜仍惯于立于湖边半日,尽管桃花已凋。趁夜幕,叶瑟私下给宫中花匠银钱,让他们移了几棵树在风口,帮永璜挡风。又在湖对岸补栽几株显见的花,供他吟诗。况且他乐奏横笛,总不能让他极目之处空无一物。 关于信中永璜所言宫人对他不甚敬重,她自己无法弥补,于是找来言蹊,塞了几锭银子,“多寻几个刚入宫的小宫女,俸钱不高的,让她们每日午后去湖边走走,若遇到主子好好行礼拜见。” 言蹊闻之不快,“娘娘所指的主子可是大阿哥?” 叶瑟心头一慌,“未必,未必。即便是,又怎样。大阿哥身居高位,奴婢给她请安是福分。” 言蹊把银钱推回叶瑟手中,“这事,奴婢恐张罗不来。”叶瑟转头便说,“那我唤玉怜。” 言蹊怕主子与大阿哥之事被更多人知晓,立马转变态度,“奴婢且一试吧。” 叶瑟躲在御花园,确见近日,从湖边经过的奴婢多了,给永璜请安极恭谨敬重,心头不觉一慰。虽是暮春,下午仍起风,自己针脚胡乱地做了件披风,又令言蹊雇人给大阿哥披上了。 永璜生性敏感,对近来所遇诸事颇为疑惑,若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怎么自打云贵嫔从自己生活消失,与音希约见几次后,有意无意的暖意多了不少。难道宫人们听闻他或与讷亲家联姻,开始讨好他了么。如此一想,他心中更加悲凉。世界一定要功利算计至此么。若是如此换来的温暖,他宁可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二章 移情 面对讷亲的盘问,管家吞吞吐吐,“大小姐近日确实进宫颇频,至夕忘返。” 讷亲摒退管家,忧心忡忡。夫人发话:“若音希真钟情大阿哥,我们便依了罢。” “皇上不过随口提过两次,聘书都未下,我们应哪门子啊。你那宝贝女儿深自矜负,哪有一星半点适合宫廷生活。况且十五岁就不知恪守闺范,私会情郎,这样不拘不束的散漫性子能被宫中所融?” “那如何是好”,夫人语气已带哭腔,“我斥她一通,命她同大阿哥断了往来?” “音希虽是绣花枕头,偏又执拗,你越不允,她越要做给你看,可不能用强”,讷亲略为沉吟,“好在女儿心思易动摇,我们制造她与张家公子偶遇,她未必不会移情。”夫人点头应了。 御花园,永璜心事重重,不时向湖边张望。 “信里总有说不完的话,怎的一见面便一言不发了”,音希娇嗔问。 “哦”,永璜不明就里,“我哪写了那么多信?” “每隔两三天便一封,连府上丫鬟都调笑我呢。倒不好意思承认了?”音希嗔中已带薄怒。 “没写便没写,有何作伪的必要?”永璜义正言辞。 “真没写”,音希紧咬下唇逼问。 “或是写了,忘了吧。”永璜惧怕所有针锋相对的场景,便弱下气势,应了。况且注定与云贵嫔不会有何结果,还不如顺势讨音希欢心,早日完姻缔好。 可即便这样,音希仍不悦。这大阿哥,初见着实让人欢喜。可相处下来,又觉每一步都踩在半空,心里难得片刻踏实,她突然犹疑,开始考虑父母的说辞。 当日,她未及日暮,便匆匆辞去。路遇劫匪,被人施救。施救者乃一玉堂人物,让她不禁心旌摇晃,非请对方至府上,让阿玛当面答谢人家。 讷亲一眼认出对方正是张廷璐三子张元昼,他又怎会认不出。劫匪皆他幕僚所扮,张公子也是他邀约经过,相遇本是意料之事。只是,张元昼出手相救,仍让他欣喜,对对方的品行武艺有所了解,更觉是良婿之选。 张公子辞后,讷亲试探女儿,“我刚才询了,张公子可未婚配。可惜你已心有所钟,音柔又过幼。我择日问问你表妹凝霜可有意。” 音希本欲说好,可一想今晚张元昼带给她的暖意,心中又有不舍,“阿玛从小就宠凝霜表妹,好吧,问去吧,你把整个家业都给表妹做嫁妆去吧。” 讷亲见女儿不明就里的醋意,心中颇为欣喜,“我女儿心有所属,我有何法,总不能放着这么一位翩翩公子流外人田吧。” “只要女儿不婚配,心有所属也好,情有所钟也罢,都是一时兴起罢了,以后难保不变,阿玛就不能给女儿些时间嘛。”音希怨怒地望向父亲。 讷亲宠溺地说:“好,给你时间,给你一辈子考虑。”音希这才由怒转喜。 女儿这厢心意还未决,讷亲便私自回了张廷玉,道小女对其侄颇为中意。张元昼闻之亦大喜,往讷亲府上送的信函及厚礼密匝如春雨。 音希入宫愈发稀松,常称病婉拒。永璜心中失落,非为音希,却感叹自己天性不受人喜爱,无论是皇阿玛还是云锦,抑或音希,甚至宫人都不会喜欢自己。自己本也无喜人之处。 叶瑟每日偷窥,许久未见那贵族少女,心内惶惶,怕永璜心里难受,终于现身,“音希姑娘许是病了,怕把病过给大阿哥。” “哦,是么”,永璜一见是她,心中的爱和恨都未消,“爱需要原因,不爱却只需一个借口。若是不爱,什么都可以用来做借口的。” “爱不爱,本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再等等。”叶瑟仍苦劝。 “我等什么?等着看自己再次失败?这世上不会有人真爱我这样的人,我又有什么值得别人爱”,永璜语气也跟着失落起来。 “不是的”叶瑟心像被锐物挑起,疼得紧。 “你也不喜欢我,别人凭什么喜欢?”永璜冷笑道。 叶瑟很想脱口而出“谁说我不喜欢”,可想起两人身份及宫中森严的规矩,只得咽下盛情,“我品味向来差,别人未必像我。” 永璜听她温言,心底更冷,“我难结权贵之亲,无法与你互辅前程,让你失望了。” 叶瑟不明他为何这样讲,可心中对他心疼之意大于自己的委屈,轻声慰道:“群花都快凋光了,以后莫来这残败地方,谁都不用伤心了。” 永璜爽声说好,却觉不舍,深深望了她一眼。 也不过一眼,便望到她心里去。想到以后或许再不能见他,她突觉悲伤如倾盆大雨,蓦然淌泪。却不敢让他看到。他心头重量已够厚重,自己不能再成为他心头一记砝码。他是外表快乐内心忧虑之人。很可惜,她也是。面对他,她总有很多个说不出口的自己。 可即便这样,却无一人真离去。两人都羞于直视彼此,而是玉立湖边,盯着彼此投映于湖心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表达深情。 是日晚,叶瑟独坐书桌前,顷刻万绪。她想为他饱读诗书,只为不失却与他交谈的机会。可如今,她字尚未认全,却已没有必要再学。 她歪歪扭扭写在宣纸上,“五月初三,天空晴朗如同没有。我爱你,爱到无人察觉。”写罢,乱揉一气弃于纸篓。言蹊倾倒废物时,见有纸团,甚为好奇,误以为是自己帮晏哥哥做的笔记,展开一看,认出是娘娘笔迹,心中不觉惶悚。将纸团撕为碎末,才放心弃了。回房后,一颗心仍难躺平。她记起之前在太后宫里做事,听老嬷嬷说,当今圣上皇兄弘时之所以被先皇厌弃,被疑系早年秽乱宫闱,而先皇所疑与弘时有染之妃,一夜间忽然消失。想至此,她不寒而栗,她决不允娘娘重蹈覆辙。 一夜辗转,她心生一计。尽管这一计,或伤敌一千损己八百。可目前,似没有更佳之计,她 只好以身试险。 可这一计,她一人难以完成。思虑万千,想及一人。 次日,她趁午憩闲暇,到寿安宫拜谒兰悠。兰悠一见是她,热切问:“可是云姐姐有事唤我?” “并不是”,言蹊一顿,“是奴婢有事请小主做主。” “我能为旁人做什么主,云姐姐位分比我高多了,又颇宠你,有何事是她不能做主的。” “娘娘大病初愈,很多事尚难明。况且,此事也未必对小主不利。” 兰悠心中嘀咕,却面色无澜。言蹊继续道:“奴婢虽不才,可有幸在太后身边待过。其实,在这后宫之中,若想邀宠,未必非从皇上着手。皇后也是不错的依附。” “放肆,圣宠一事,岂由你一个奴婢教我”,兰悠觉自己不受宠一事被她戳破,心中颇为不快。 “以小主姿容才华,宠冠后宫是早晚之事。皇后娘娘却可加速这一幕发生。奴婢手头有一重要线索,或是皇后娘娘颇感兴趣的。小主呈给皇后娘娘,算是搭上这座桥,之后的路,凭小主智慧才能,定能走好的。”言蹊伏首答,字字恳切。 兰悠不想被一个奴婢牵鼻子走,可入宫以来,寂寥太过磨人,卑微如自己,连一道出口都撕不开,如今听听她的法子倒无妨,“你若实在憋得慌,便讲来听听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三章 百人算计 至长春宫一路,兰悠步子极慢,心跳却疾速,掺杂一丝悲凉。入宫数月,竟沦落到靠一个奴婢的指点邀宠。 那日,言蹊告诉她,近来大阿哥总扰她清净,对她欲行不轨。她本也不信,可言蹊呈了大阿哥写给她的信,字字关情,言语甚是轻浮。她后来携此信去文渊阁资料库比对过,确为大阿哥笔迹。她也曾劝言蹊,宫女被主子看上算栖上高枝,可言蹊哭得梨花带雨,直言自己对青梅竹马的情谊。言蹊让她引皇后午时到湖边,便可撞见实锤。 她虽是主子,对宫中了解究不如言蹊,于是极听信她。言蹊说,自端慧太子殁后,中宫一直没有嫡出阿哥,皇后却一直未收养大阿哥,足以证明皇后不喜大阿哥。而日后,皇后一旦有了嫡出,皇长子便是嫡长子最大的威胁。 可皇后娘娘似是不矜细行,却有大德之人,是否真对构陷大阿哥感兴趣。但细想,皇后若真为公允之人,更会为肃清后宫风气而插手此事。所以于公于私,这对皇后娘娘来说,都是重要情报。 言蹊不知此举会给自己带来如何深重的惩罚,但只要因此,皇上将大阿哥发配宫外居住,娘娘便不致酿大错。这日近午,她以主子的名义将大阿哥约至湖边。等半个多时辰,未见叶瑟来,大阿哥急着回。言蹊不住向来路张望,兰常在怎么还未将皇后引来。按她心中计划,一见皇后走近,自己便假装跌落水中,大阿哥必定施救,两人全身湿透上岸,便有什么落皇后眼中了。 可没想到,叶瑟却到了。永璜眼睛一亮,但见言蹊在,假装低头不理。叶瑟正诧异言蹊怎在,“我见玉怜忙着给宫人们算本月赏钱,她那帐头差着呢,你回去帮她吧。” 或许兰常在同皇后正在来路上呢,万不能让她们撞破这一幕。言蹊心乱如麻,“是,娘娘,奴婢这就回。只是湖边风大,允奴婢将两位主子送至临芳亭,莫在此处停留。” 这湖岸,对于两人皆有意义,又怎肯轻易挪步。“你先回吧,一会若风大,我们自会离开”,叶瑟又嘱。 “娘娘,那奴婢还是留下,帮两位主子望风吧”,言蹊忐忑道。 “放肆奴才,望风?本阿哥同云贵嫔行正坐直,闲聊数语,还需望风?”永璜怒斥言蹊,见她仍死站着不动,又补一句:“还不快退下。” 言蹊一腔热泪在眼里滚来滚去,恨不得大放悲声,可又不知作何解释。只得掉转头离开,向长春宫方向奔去了。如此一来,她或许能在路上截获皇后娘娘一行,耽溺些时间。 兰悠被晾在中厅近一个时辰,心中急切,言蹊道是正午,皇后娘娘再不来,恐怕这音信真没价值了。 皇后娘娘本不欲见她,但想想终究同处宫内,太苛刻怕落人话头,终究来了,一番客套关切后,问道:“兰妹妹今日来本宫这,只为请安这么简单?” 兰悠突觉喉间干涩,原本背过好几遍的词儿一个字都蹦不出,只低低一句:“是。” 皇后娘娘更失了兴趣,敷衍一句:“妹妹的心意,本宫知道了。以后这样的请安便省了吧,多攒些精力服侍皇上。”说罢浅笑拍一下她的手背。 皇后怎会不知自己入宫以来从未承宠,如今说这话可不是为了折煞自己么。兰悠思来想去浑觉委屈,可自己白费了一次接近皇后娘娘的机会。经过这一次胡闹,以后欲见皇后娘娘一定更难了。 正在她犹疑该走该留之际,言蹊冒冒失失闯进来,“扰了皇后娘娘清净,奴婢该死。只是奴婢有要事禀明小主,斗胆向皇后娘娘借小主一盏茶工夫。” 皇后不知这主仆二人唱得哪出,心中烦闷,但不欲发火,便点头应了。 兰悠随言蹊步出,言蹊慌张拉兰悠手,“小主,大阿哥和奴婢之事,您可告诉皇后娘娘了?” 兰悠被皇后的气场压得一肚子气,“那是主子间的事,与你何干。” 言蹊扑通跪下,“小主,求你了,你告诉奴婢吧。” 兰悠怕皇后见此场景,慌忙将她拽起,“还没呢,正要说呢。” 言蹊复跪下,“小主,奴婢求您,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奴婢想过了,大阿哥究竟是皇上的亲骨肉。此事一败露,大阿哥定然无虞,可奴婢待怎么死还不知呢。” 兰悠忧疑一瞬,复愤然道:“那你当我是什么?一会求我说,一会求我不说。我在这宫中人微言轻,你想过我有多难么。” “奴婢清楚”,言蹊苦苦哀求,“只要这一次,小主遂了奴婢意,奴婢以后就是小主的人,不,奴婢可以是小主的一条狗。求小主放过奴婢这一回。” “起来吧,不说便不说吧,算我倒霉”,兰悠无奈应允,言蹊这才揩净眼泪退下了。 一回长春宫,见皇后神色肃穆,兰悠又不禁一抖。皇后冷冷开口:“怎么?寿安宫盛不下妹妹了?竟要到本宫殿里管教下人?” 兰悠索索发抖,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瞥见长春宫的旖旎气象,心中不甘,为何同是入宫,她就过不上这般荣光生活,同为人女,她就不能光耀门楣。微微抬头,见皇后薄怒,心中暗暗决计,她虽可以帮言蹊解除困境,那自己这万年难解的僵局谁来帮自己。复杂情绪郁结于胸,竟让素来软糯的她突然捡拾起勇气,“皇后娘娘,请您为嫔妾及嫔妾的奴才做主”,于是一五一十将那天言蹊诉与她的话告诉了皇后。 “竟有这事”,皇后的表情辨不出悲喜。兰悠忙呈上大阿哥信函。皇后打眼一看,确是大阿哥笔迹,“你要本宫管,可这宫中秘事向来是灯下黑,本宫哪儿管去。” “不会”,兰悠见皇后终于对她收了那副冰面孔,心头一慰,“他们常约午后见,就在御花园后湖边。” 见皇后娘娘陷入沉思,她更珍惜这次机会了,“只是今日午后,娘娘便不必去训诫了,这丫头刚来过这,想必不会去湖边了。” 皇后微微点头,“你先回吧。诸宫百事繁杂,本宫得闲时再去吧。”兰悠称是,心中微微失落,依然没有得到皇后的青睐。 一步已迈出厅堂,皇后又唤住她,“皇上上次已允本宫雨露均沾,想来是朝中诸事太繁杂,又给忘了。本宫该再提醒他一回了。” 兰悠跪地言谢,讨到她想要的答案,连回宫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皇后刚想把这事放下,待哪天得空再去一探究竟。皇上却到了。皇上见她面有憔色,关切道:“叫你管理后宫,不是要你天天囿于后院。皇后若不介意,陪朕出去走走吧。”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皇上主动邀约,且皇上直奔御花园去了,倒不如今天顺便同皇上一道去湖边探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四章 心葬爱人(上) 风只吹几小口便歇了。没有风的午后,静静对立的两人,更尴尬。 相顾无言的两人,还没天气变得快。不一会儿,天空落下雨点,点子很大,却不密,慌忙砸下一个,许久才至下一个。 永璜平素最喜雨天,因雨水可将宫里的凉薄算计及自己的负面情绪冲刷干净,让一切焕然一新。可那天的雨,却让他更感悲观。那些雨滴已经用尽平生力气落下,可打在水面却还是浅浅一圈涟漪,湖面依旧平静。自己又何尝不似那雨滴,哪怕嘶哑着喉咙喊破天光,告诉全世界,自己想爱她,又有谁听得到呢。 叶瑟察觉永璜情绪的沉沦,忙转移话题:“大阿哥可喜欢雨天?” 她这是明知故问。上月她打听到永璜喜欢雨天,特地在他伫立湖边的某天,借了花匠的水管,自己爬到树上,用花洒给他下过一场雨呢。 “喜欢”,永璜浅笑,转而悲伤,“喜欢又有何用呢”,却又暖笑,“好在有人知我喜欢雨天,还引了湖水给我下雨呢。” “那可不是湖水,是浇灌花园的清水”,叶瑟沉沦于他凄美的感叹之中,一时忘了圆谎。 “那天是你为我下的雨?”永璜转头惊喜问。 “不是”,叶瑟别头,忙否定。 “若不是,你怎知细节?” “猜,猜也能猜出。”叶瑟慌乱解释,后退几步。 “是你”,永璜兀自笑了,“都是你。栽树移花是你,送披风也是你,你一直关心我的,是不是?”永璜快步上前,抓住叶瑟手腕。 “一定有误会的,大阿哥”,叶瑟一张脸羞得通红,可偏打死不认。 永璜去握她的手,她却速将手匿于袖中。她拒绝的,不是他。而是她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手。这双手,握过剑,攀过岩,日日在草药里浸来渍去,哪有一点女孩家的样子。她藏手,如同她在他面前掩藏自己的不完美一样。许是太爱他了,生怕他发现自己一点不好,永远攒不够勇气去爱他。在他面前,只敢快乐,不敢悲伤,生怕他失望。 虽藏了手,但她并未拂开。她那天的衣装,是江南织造的上等丝绸锦缎,又加了西域丝绒混纺而成,妥帖的保护。极薄极透,却刚刚好。他也未拂开那层薄挡物,就长久握她的手,隔着一层不知什么情愫。 她心生一丝勇气,隔着衣袖,反握住他的手。他们能感到来自彼此的温度,虽有些虚无。 雨又大了些,永璜忽而心生豪气,放弃对这段感情的惴惴难安,只觉对她势在必得。他轻轻抽出手,向前近了一步,垂下头,看这花苞一样的女孩,在细雨中更加温柔。他克制住抖动的双唇及忐忑的内心,假装熟练地吻上去。 叶瑟一颗心似是停了。明明情和景都适合,人也是对的,偏偏在最后一刻,她轻轻一推,毫无防备的少年跌入湖中。 见他神情沮丧,自己也跃入水中。竟真似倒退回青梅竹马的年纪,无关风月,同永璜在水中互相泼水,浑然忘了雨水和时间。 行至御花园,天空开始飘雨。皇后体贴握皇上手,“今天先回吧。仔细淋坏身子。” “怕什么”,皇上伸胳膊为皇后挡雨,“朕真不解,你们这些人只会逢雨便躲。殊不知,晴天有晴天的好,雨天却有雨天的雅致”,说罢执皇后手继续前行。 行至御花园尾,皇上听闻一阵男女嬉戏之声,“这后宫,皇后管得够好,也够严了。可人间真情,总不是压得下的。瞧,又不知哪个宫女同侍卫还是小太监,趁着雨天无人真情流露呢。” 皇后刚想俯首称是,想起午间兰常在的进言,“那我们悄悄过去,吓他们一吓。” 皇上刚欲拒绝,可雨天无聊,也随着调皮一笑,“你呀,年少时没有比你更调皮的。如今,可没比你更端庄的了。今天怎么雨一淋,倒回春了?” 皇后不言,直拉皇上前行。可待行至湖边,皇上脸色便铁青下来,不用那人回头,他也能辨出是永璜,女孩发丝湿哒哒贴在脸上,他倒看不清。 “璜儿”,他厉喝。永璜一听,心中一片死寂,半天不敢回头。叶瑟觉这声音极熟悉,来不及敛笑意,便回过头。 回头那一瞬的少女神采,让皇上看呆了。但旋即,他认出是云贵嫔,顿时怒火中烧,一把甩开皇后的手,双手负于身后,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们不自己上来,还待皇上唤人擒你们上来吗”,皇后在惊愕之余,盛怒道。 叶瑟步履沉重上岸,发丝水珠滴滴答答落地上。太静了,这可怕的寂静,让自己的心跳声更明显了。可永璜僵立水中,一点抬腿的力气都没有。 “皇上,雨愈发大了,去近旁那小佛堂再问吧”,皇后说着摊开锦帕,为皇上遮挡头顶,拉皇上手往前走了几步。 弘历只觉脚步麻木前移,毫无知觉。叶瑟心情复杂地跟在身后。三人走出老远,永璜才失魂似地跟上。 言蹊放心不下云贵嫔,又偷偷溜至湖边去寻。兰悠不知事态发展如何,也撑伞去探了。至湖边,空无一人,言蹊心中庆幸,兰悠却微微失落。眼见雨势渐大,言蹊先提议,“小主,湖那边有座小祠堂,我们先去避避雨,待雨小再回吧。”兰悠点头。 两人冲进祠堂,忙擦拭雨水,便觉身后有动静。回头一望,皇上同皇后落座,面色冷寒。地上跪着一男一女,低头不语。言蹊立刻认出是云贵嫔和大阿哥,顿感五雷轰顶。兰悠细辨也认出,慌忙跪下:“嫔妾什么都未看到,请皇上、皇后娘娘允嫔妾离开”,言罢拉过言蹊的手便欲向外走。 皇后一见如今这窘态,两人必然已了然于心,走不走也没甚区别了,“皇上同本宫也是避雨,两位妹妹也是避雨。那便都别嫌挤了吧。只是既有缘聚于同一屋檐下,今日便休戚与共,莫生他想了。” “是,不该嫔妾言的,保准一言不发”,兰悠忙立誓,言蹊木偶似地点了头。 皇上稍微平气,走向叶瑟。低头至她耳边,表情无澜,声音极低,却有穿透一切的寒气,“这便是你拒绝朕的理由?” 叶瑟微微侧头,撞上他同样寒远的目光,一颗心似蹿至喉间,想说点什么,却咿咿呀呀一个字都讲不出。 “娘娘自年前落水,素来怕水。今日一定是不小心落水,大阿哥出手相救。”言蹊跪求。 皇上复想起方才二人在水中流波送盼的欣喜,完全不似什么救人之举,一记响亮耳光落在言蹊脸上,“好一个忠心奴才,为护自家主子织些胡话。可你当旁人都是瞎的,当朕瞎么。” 言蹊紧捂自己火热的脸颊,不敢哭出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五章 心葬爱人(中) 弘历欲给两人最后一次机会,“说说吧,刚才怎么回事。” 永璜面对皇阿玛阴晴不定的情绪,揣摩不透分毫,不知如何开口。叶瑟心知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皇上不都看到了么,臣妾无话可说。” 解释些什么吧。她未开口前,弘历在心中祈求,他们会说是一场误会。如此,自己不必与两个心爱之人为敌。他们说些什么,他都愿意相信。可她理直气壮的态度更让他窝火,“臣妾?事到如今,你有何颜面称朕的臣妾。” 叶瑟心中并不觉自己错极。自己不过云锦的替身,可不代表她就要替云锦去爱他。她有自己的思想,她有选择自己所爱的主动权,对皇上的盛怒不明就里,“皇上不愿听,我以后不讲便是。” 弘历见她毫无悔意,心底放弃了原谅。他语气转缓,“今儿这事,必定有误会。你们既不解释,朕直接重罚也说不过去。罚自难逃,为补偿,朕再许你们每人一个心愿。” 永璜一听皇阿玛不气了,心中更加没底。皇上言语不再愤恨,“璜儿,履懿亲王当年颇受先皇倚重,朕也极敬重他。只是,履懿亲王子孙凋敝。你儿时,同他可颇为亲昵呢。朕想,或许可将你过继给他,世袭亲王位。” 永璜一颗心塌到底,想起上月皇叔同他讲的话“要想为额娘正名,靠自己。”如果他被过继给亲王,意味自己还未开始争夺便退出皇位之争,在前朝后宫将沦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为额娘正名,更永无可能了。 皇上转向叶瑟,“即便你真落水,牵连皇子入水,也该罚。若璜儿因此招致风寒,你当闹着玩吗?后宫嫔妃不安心居于后院,嬉皮笑脸抛头露面,罚你三十军棍,这事便算完。” 叶瑟已心如死灰,未曾讨饶。 皇上缓步至永璜身边,“朕还许你一个心愿呢,讲吧,也不负我们父子一场。” 永璜想开口求皇阿玛饶恕叶瑟,让她免受刑罚。三十军棍,施予男儿身,也定十天半月下不了床,若施予女儿身,实不敢想象。可想到马上要落空的皇子身份以及为额娘正名的机会,他又将本欲出口的请求咽了回去。心想,自己若开口为她求情,皇阿玛一定更气。况且,她还有一次许愿机会呢,待会她定可自救。 迟疑许久,待皇上再促,他才声音低微道:“儿臣只求长伴皇阿玛身侧,尽人子该尽的孝道,不愿谋别的出路,孝顺别人。” “哦”,皇上若有所思,“这便是你的愿望”,转向皇后,“皇后,你觉朕该不该答应璜儿呢?” 皇后莞尔一笑,“愿是大阿哥许的,要皇上来圆。本是您父子之间的事,臣妾哪管得着,但听皇上心意。” “好,那朕允了”,皇上直盯永璜,“那你倒算无功无过,没赏没罚了。”永璜将头埋得极低,不敢看向叶瑟,心底只求她快些自保,莫受仗刑。 皇上颇为玩味地盯叶瑟看,期望从她神色中看到一丝失望,对永璜有机会救她却不救的失望,可他却什么都未看到。她一张脸死灰色,无悲亦无喜。“看来没人愿意为你保命,那朕也允你一个请求。” 叶瑟抬头望皇上,眼神冷静得让他害怕,“我想握一下大阿哥的手。” 闻此,永璜有些跪不稳了。泪水夺眶而出,心中感动、怜爱、愧疚、酸楚、不安、恐惧百感交织。 弘历握紧拳头,怒火欲喷薄而出,他努力忍定,只喝一句:“那便去。” 永璜的冷漠、皇上的算计,已让她对这冰冷宫城毫不怀念,麻木到对仗刑也不再恐惧。既有一圆梦机会,不如真遂心中所想。她想握一下他的手。方才湖边,他们终究隔了一层翠袖,她想知那双手是不是如她想象千万遍的一样,虚无却又美好的触感。再或者,会不会像他对自己的心意一样,冷冰冰。她总想知道是哪一种。 她走向他。他没有闪躲,亦未露明显的喜悲,一如往昔。 他该对上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深情对视。可是,依然改变不了结局。而她的眼睛一定溢满对他的失望。他不敢看。 她以为,永璜至少会抬头看她一眼。可他没有,她朝思暮想的爱人,如今在她面前,在庞大的皇权面前,吓得瑟瑟发抖。 一滴清泪从她脸庞滑落,恰巧落在永璜手腕。永璜觉那滴泪比蜡油还滚烫,心如同被片,绞在一起疼。他泪辍不止,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他始终没有抬头,看她。 她的手像瞎掉的猫一样,摸摸索索,却慌慌张张总触不到他的。 她想搜集所有气力,想大不了一碰,可最终垂下手来,“罢了,并非所有愿望都要实现。我弃了。” 她不想知道那种感觉了。不想握他手。一个人,再好,也能够忘记。但触摸是真实的,她怕这一摸,便真刻骨铭心,成为一世的魇。 皇上紧提的一口气,懈了些,“好,是你自己放弃的,刑罚便继续。”皇上一指兰悠,“你,去找吴总管讨根军棍来,莫说为何事。” 兰悠一顿,未即刻领旨。皇上怒目圆瞪,“不愿去便讲,别磨磨蹭蹭。” 兰悠一怔,“没有,臣妾,去,这就去。” 她望了叶瑟一眼,心中不舍,可又不敢抗旨,踉踉跄跄走了,又被皇上唤回。皇上轻捏手指骨节,“吴总管,他也未必寻得到军棍。军棍是责罚兵将的,她也不配。你去花园折根藤条来吧。”兰悠又走了。永璜听闻军棍改为藤条,微喘口气,仍无法制住心痛。 雨更大了,兰悠顾不得撑伞,奔在滂沱大雨中。自己是哭了么,怎么雨水流进嘴里,如此咸涩。自己的夫君,此生只同她说过两句话,第一次是试探她,此次是呵斥她。她回想皇上方才那句“你”,她名字都未唤。难道事到如今,他仍不知自己姓名。她拽藤条,苦苦拽不下,于是就着雨声,哭得更剧了。云贵嫔是可怜,让皇上如此爱又如此恨。可自己呢,皇上不冷不热、无知无觉的平淡,又何尝不熬人。 她捡了最细的一根藤条,以为云贵嫔会好受些。却不知,越细的藤条笞在身上,疼得越深。 皇上面无表情地接过藤条,一句未关心湿透的她,却将藤条递与皇后,“后宫是皇后的地盘,你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六章 心葬爱人(下) 皇后一惊,她万不能揽下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无论她打重打轻了,云贵嫔都会记她头上。况且,她不希望自己留在皇上心头,哪怕只言片影是自己训人的凶相。三十藤条,任谁打,都打不死人。自己倒不如卖乖送云贵嫔个人情,于是笑推藤条,“刚才那不知规矩的奴才,不如让她来打吧,罚她背负个欺主之名。” 言蹊闻之大喜,忙跪挪至皇上身前,欲接藤条。皇上望叶瑟一眼,心知若让这宫女施刑,她定惜力。可转念一想,她方才在湖中转头那一瞬的倾世芳华,却不是为自己。心头怨升怒腾,况且自己给过她自救的机会,她却用他的仁慈来请求握永璜的手。今天若不好好训诫她,不知日后再做什么逾矩之事。于是持紧了藤条,“朕亲自来。” 鞭鞭落下,他并未惜力。至第十鞭,她浅翠的衣衫已透出血渍。万绿丛中一点红,弘历触目惊心,别过头继续。 鞭鞭落在永璜心头。他痛难自持,试图想象美好的场景驱逐心头之痛。一笔横笛,一树桃花。一池春水,一半在太阳下,一半含在对面姑娘的眼眸,望向他。她那眼神,他曾想,拿什么,他都不换。如今,自己却轻易就用她换了自己的荣华安稳。 皇上复睁眼,见血渍更长也更深了。可那倔强的女子竟一声不吭。她不肯向他低头,不视自己为此生所依,这比她喜欢永璜更让他伤心,手上不觉加了力道。直到他见藤条也染了血,心中终究不忍,可未及三十鞭,下不来台,便转问皇后:“多少下了?” 皇后心中数着,共二十一下。她至皇上身边,慢慢摁下皇上的手,“管它多少下呢。什么啊,都不如皇上的身体重要。打坏罪妃事小,伤了龙体事大。” 皇上这才顺着皇后的台阶下,“那便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饶这贱人一命。” “今日之事,若有人泄露半句,朕不究单人责任,全部追责。包括朕在内,每一人皆受罚。”说罢,着重瞄了皇后、兰悠一眼。 “璜儿,你还不走么。”皇上厉色问。 永璜明白自己若停留,将使云锦处境更难,只好应了,先皇上离开。兰悠随皇后也出去了。 皇上望言蹊一眼,“你出来。”言蹊随皇上步至檐下,听他轻声嘱:“你速回永和宫,命宫人烧好火炕,熬好姜汤。愈伤的药,朕会命太医送去。多唤几人来,用肩辇载娘娘回宫。掩住娘娘伤口,莫让雨水感染了。” 言蹊心中一暖,转念一想,既这般心疼,方才何必下那么重的手呢。“已是初夏,缘何烧火炕呢?” “你且备上,防着云锦着凉。”皇上注视她脸庞,“你的脸也无妨吧?朕命人一同将药送去。” 刚才被掌嘴都没落下的泪,如今却因皇上一句关怀落了下来,“奴婢无妨,不劳皇上记挂。” “好,好好照顾娘娘,和自己”,皇上嘱完便走了。 奇怪。皇上方才鞭笞娘娘时,她恨透他了。怎如今,皇上随便一安慰,她便觉心里如生暖炉,不惧户外风雨了。 进屋后,她见娘娘身上血痕,心疼得紧,解开外衫覆在叶瑟身上,“娘娘,您先别翻身,那样伤口会疼。您先趴定了,我回去唤小勇子他们抬辇舆来,护您回去。” 叶瑟双目无神,额间全是方才因疼痛沁出的汗,她未答话。言蹊的身影消失于雨帘。 半个时辰后,言蹊匆匆携众仆从来了。皇上因放心不下云贵嫔伤情,也半路折回。 可叶瑟已久跪于雨中,裙衫上的血痕已被雨水冲淡,血水同雨水模糊一派。 弘历有些悔方才自己所下毒手,但为了帝王尊严,只好继续斥她:“你这是向朕示威?” 叶瑟一张脸被雨水冲刷得更素净了,未回看皇上,“奴婢不敢。只是皇上心中余恨未消,如此岂不更解气。” 言蹊跪地,拖拽叶瑟手臂,“娘娘,仔细伤口感染,留下病根。” 叶瑟只觉天地间所有的雨都落向自己。真好啊。人们不能给予她的偏爱,雨都给了她。她真想让雨水将这罪恶宫城冲刷得干干净净,将自己心中不堪的感情冲刷干净,最好把自己冲走,冲到随便哪个地方,都比这黄金屋干净。 弘历好不容易放下尊容,向她伸出手,“你且起来,过去的一切,朕忘得干净。我们重新开始。” 可叶瑟看都不看他,自未搭他的手。他一只手,接住的,只有倾盆大雨。言蹊仍在乞求她爱惜自己身体,弘历冲言蹊厉声道:“你退下吧。一个成年人,该知如何保护自己。” 弘历也未撑伞,全身浑湿地消失于大雨深处。回宫后,他命三名太医蹲守永和宫三天三夜,以备险情,另派两名太医至小祠堂,防止云贵嫔旧疾复萌。 永璜见皇阿玛走了,自己仍无颜面见她。将一柄伞塞至言蹊手中,恳求道:“为你家娘娘撑上吧,终究好受些。” 言蹊一把推开伞,“娘娘如今这般,还不是为你所害。有时,爱是爱。可另一些时候,不爱,才是爱。” 永璜隐约明白她的意思。眼见心爱之人沐在瓢泼大雨之中,他痛恨自己的自私与怯懦,可他既不能护她周全,便没必要再现身了。这座城,这宫城中的每一个人,生杀大权皆在皇阿玛手中。在君王的尊严面前,一切人的尊严皆不尊贵。他奔至湖边,她还跪在雨中。他在雨中吹着幽怨的笛声。雨水从笛孔流走,听来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叶瑟觉身子虚透了,伤口也撕扯着疼,眼见自己要犯老毛病,晕倒在地,甚而有了濒死的幻觉。她突唤“言蹊”,言蹊奔来。她虚弱地伏在言蹊肩头,不再置气,不想晕倒。因为,为他们,不值得。 曾经,云锦就死在她面前。那么凉,那么伤,那么真实。她不要活成云锦那样,不要活成后宫诸位嫔妃那样,不要活成男人的附属品。凭什么她要昏厥,她来生病,为他们死去活来。 “言蹊”,她紧紧抓住言蹊衣角,“扶我上轿,我们回家。” 她已离去许久,湖边的笛声犹在肝肠寸断。 回宫后,她速退掉湿衣,到暖炕,裹了五层棉被,将自己的身子暖过来。言蹊简单为她处理伤口后,她问:“有姜汤么?”玉怜端了一炉进来,她想都没想一口饮尽。听说太医送来补汤,她加了几倍的份量喝下。 言蹊一时愕然,可不管怎样,娘娘爱惜自己,她总是安慰的。 睡了半天一夜,她醒来,觉得身体轻快,并未生病。那身体的痛,心中的痛,明明铺天盖地,明明近在昨日。可宫女将珠帘绣幕扯开的一瞬,她头一次感到,宫中的第一缕阳光这般明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七章 缘定母子 足有七日,叶瑟浑浑噩噩,靠采花、制胭脂打发时光。这日午后,皇后唤众嫔妃茶叙,叶瑟以风寒为由推了。一刻钟后,太监到永和宫请,“娘娘,您今个儿可务去一趟,皇上同太后也在呢。” 叶瑟懒懒抬头,却不答话。心中对皇上的怨气还未散尽,若他在,自己更不去了。 太监继续跪求,“娘娘今儿若不去,万岁爷说小的也不必回了。今儿可是有要事待商,娘娘就露个面吧。” 叶瑟明白宫中下人的难处,未经梳妆便随太监去了。明明去晚了,却未致歉便坐下。 娴妃娘娘悠悠放下手中官窑彩绘茶盏,“可又多了位慧贵妃呢”,随即瞥见慧贵妃面色生冰,立时住嘴。 皇后今日似对她格外热络,“闲聚不论早晚,云妹妹快坐。” 片刻,又有人步入、请安。叶瑟一听,惊抬头,来者竟是永璜。 她依然不知如何面对他,不自觉地揉起衣袖,坐立难安。 皇上却难得温和,“随意坐吧,璜儿,都是你额娘。”永璜尴尬地在百花中间落座,还刻意避叶瑟远远的。 皇上速啜一口茶,“众位爱妃,今个儿将大伙聚来,只为一事。永璜到了婚配年龄,但既没婚配,便是孩子,没额娘照拂和安排嫁娶诸事终究不便。今个儿,便为永璜选额娘。” 娴妃表情已极不自然,她曾养过永璜三年,相处颇为愉快,可后来因些误会便弃养了。如今,皇上大张旗鼓地为永璜选额娘,不是打自己脸么。 皇上伏下身子,恭谨为皇太后斟茶,“皇额娘,这等大事,还是您来定吧。” 太后这日着西洋绸子,格外容光焕发,“偏这家倚那家的得罪人买卖,哀家可不揽。” 皇上又笑言,“也算不得顶大的事,皇额娘您就随意指一人。” 太后刚饮完茶,又取来果盘中的水果,“若哀家看啊,都好。不如让璜儿自己选吧。” 永璜一个都不想选,于是推脱,“儿臣谨听皇阿玛吩咐。” 皇上久盯叶瑟,不语,皇后轻易捕捉这一切。皇上转头问,“那皇后心里可有主意?” “阿哥,终归得有人照拂”,皇后浅笑,“后宫嫔妃,位份太低的,怕委屈了大阿哥。嫔位之上的,可就娴妃和云贵嫔没有子嗣了。” 皇上随口问,“娴妃,你可愿意?” 娴妃刚往口中塞一粒樱桃,闻此差点噎着,“非臣妾不愿意,而是上次,臣妾未照顾好大阿哥,难道太后和皇上真放心将大阿哥再交与嫔妾?” “罢了,上次怪不得你”,皇上朗声说:“那便让璜儿认了云贵嫔做额娘吧。母凭子贵,云贵嫔晋为云妃。” 永璜与叶瑟几乎同时答:“儿臣不愿”、“臣妾不愿”。 “哦”,太后问,“难道云贵嫔同永璜之前便识得么?怎会还未相处便抵触了呢?要哀家看,这样搭配甚好。年轻的额娘不迂腐,不会天天唠叨,不惹儿子烦。” 如此一来,两人默默低头,不再争辩。 这不罚反赏的做法,让叶瑟心头一惊。这分明是,皇上没打算就此饶过他俩。这脑袋,也是暂时给她留着。不过为了告诉她,你的脑袋砍不砍,你自己决定。一旦有分毫逾矩,便立马不留它。 茶叙一完,叶瑟便告了病,不接受任何人拜访,包括大阿哥的请安。 这一日,永璜又来了,他是来告别的,可终究没讲出口,觉太煽情。 临行前,他只是为她斟上一杯早茶,躬身极不熟练地请道:“儿臣恭请额娘喝茶。” 这茶明明是一杯清茶,怎么饮一口却比药还苦。两人无言。片刻,玉怜端来驱寒药汤。她用银羹匙调这味苦药,才饮一口,便放下了,“罢了,本也没病,还医什么呢。”假装冷漠地望了永璜一眼,“我乏极了,你先回吧。” 永璜迅速一瞥,默默低下头,不敢长久注视她,只能在心里反复复习方才那一瞥,“是,额娘。” 玉怜已随叶瑟回寝室。她已走了。永璜环顾四周无人,他捧起药碗,取银羹匙,是她用过的,颤颤巍巍舀一口药汤,狠狠啜饮一口,心底顿时被一片凉意卷了。 这是自己离她最近的一次吧。以后再不会了。 午间,西暖阁。吴总管呈与皇上一封信函,“皇上,大阿哥方才来过,等您不来,留下这封信。” 弘历展开信,却只寥寥数字,“皇阿玛,儿臣已成年,尚未至民间。今日暂别,游历一番,代皇阿玛感受您带给子民的繁华荣光。他日归来,再伴您左右以尽孝心。永璜敬上。” 皇上阖信长叹,“这孩子,这涓滴难事,便要逃避了。” 吴总管凑上愿闻其详,可那日在小祠堂之事,皇上又有口难言,只好问吴总管:“阿忠,你觉朕让云妃做永璜额娘这事可错了?” 吴总管不解其中曲折,不敢妄言,“还不是皇上宠云妃娘娘,赏娘娘个儿子热闹呗。皇上是好心,有何对错。” “哎,朕此举,可非为云妃,是为永璜啊。这孩子,你试探他时,他缺乏思辨,有时你要跟他掏心窝子说会话,他又立时警惕,打不开心扉。他缺乏一个君王的正确敏感度。他啊,全都反了。” 吴总管不解,皇上倦言:“你先退下吧。朕有事再唤你。” 弘历来回检阅自己的内心,想云妃和永璜一定都怨他这样做。可是,他就是要看看永璜能不能绕过儿女情长这关。若他为了云锦轻易放弃储位,才让他失望呢。一个人在踏上君王之位之前,先要把一颗颤抖的真心剥除得干净。一个男人,越早迈过感情,成熟便来得越早。如今他再设一陷,让永璜认云锦为母。若他能克服心爱之情,真待云锦如额娘,那他的心真强大到无可限量,这才是他看重的男儿。可惜,他究是逃了。 弘历忆起皇阿玛。在他做亲王时,他素觉皇阿玛不喜自己,自己也同他负了十余年气。甚而他离世时,自己不过神伤数日,未感灭顶悲伤。可他自何时感到皇阿玛的爱呢?自他坐上龙椅,发现并没有预想中的焦头烂额,没有棘手的人心向背,没有一堆烂摊子。因为,皇阿玛已为他预想了各种可能的难题,并一一击破。皇阿玛不抢功,他在位诸事皆为儿孙留下好底子,让自己一上来就捡漏,接手一个盛世美名,皇阿玛的名字却鲜为人称颂。这才明白,父爱所谓的深重,和母爱多么不同。也是那夜,他抚桌长哭,心中阵痛难绝,比失去任何珍贵情感都痛。可他没有机会补偿,没有机会致哪怕一句歉或一句谢。就这样,他们今生倏忽而至又倏忽而去的父子缘分已尽了。他唯一的补偿,便是将这份爱传递下去。 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惜自己如是做了多年,永璜仍不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不若离去 给皇阿玛送了信函,永璜便回宫简装行囊,摒了所有随从,单骑上路。连次日都不及等,便星夜驰行。 汗血宝马速度确快,夜里也毫不含糊,耳畔驰疾而过的风将他眼角拉出泪。他不知自己是否真哭了。什么是命运?不能心想事成的时候,才发觉有样东西叫做命运。能让一个人对一段爱情死心,最有效之法,是一个强大的情敌。他收获了一个全天下最强大的情敌。却是自己的父亲。 他不告而别,以为人都有失去勇气的瞬间。可他不知,有些瞬间是不能失去勇气的。一旦失去,这一生都没有机会了。 永璜怎有半月未来请安了,叶瑟谴言蹊去打探。言蹊犹疑道:“娘娘,上次。” 叶瑟眉毛一蹙,“如今不同了,我是他可笑的额娘。关心他也是自然。”言蹊只得依言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言蹊便回了,“娘娘,听仆从说,大阿哥已离京半月了。” “去哪儿了”,叶瑟急拽言蹊衣袖问。 “无人知晓,说是携了行囊。所以娘娘不必担心大阿哥想不开,应只是去游历了。” “何时回呢?” “那便更不知了。” 叶瑟颓然坐下,这样也好,如此两人不必守着如此尴尬的关系,让人看笑话。 皇上气未消,已近一月未去永和宫了。这日中午,去了今年新封的白常在宫中,待了片刻,便受不了浓极的熏香味,又走了。想起如今的云锦,宫里只有干草和鲜花,没有一点香料,让人舒坦。他不想每天三点一线,御书房压压一片书,上朝只见人头攒动,至后妃寝宫便是为迎圣驾的浓重脂粉味,让人感到刻意。云妃那儿,香气少了,人气倒是多了些,让他放松。 下定决心再不理她的,可她总有哪点同别人不一样,让他神往。至永和宫一路,他劝自己冰释前嫌,再不要以过去之事为难她半分。可一入永和宫,便见叶瑟一张失魂落魄的脸,见他便一句:“永璜去哪了?” 一路回暖的心重新跌入冰点,弘历语气也不觉讽刺起来:“如今那是你儿子,怎倒问起朕来?” 叶瑟不理会他的调笑,冷冷问:“他走前未给皇上留下只言片语?” 弘历不愿她继续纠葛反复,朗声道:“不曾”。 “那我便无事问皇上了,皇上早回去休息吧。” 弘历继续忍,“连臣妾都不称了。” “皇上上次说我不配称臣妾。” “莫提上次,也别提从前了”,弘历声音凛烈,“你既能失忆一次,何不再失一次,把这不愉快的一段忘了。” “这一段”,叶瑟苦笑,“臣妾未觉不愉快,甚是愉快呢。”说罢挑衅地望皇上。 弘历指节硌得生疼,觉自己上次也有不妥之处,咬紧牙关问:“藤条鞭伤可好利索了?” “皮外伤倒无妨,只是心伤,怕是无药可医了。” “你那是无病自灸,咎由自取”,弘历愤愤道,拂袖而去。 刚备好茶欲进门的言蹊与皇上撞个满怀,好在她提前护住茶壶,才让热茶泼自己手上,未烫伤皇上。一进门,她便问:“娘娘,皇上才刚来,您又将他气走了?” “谁气得了他”,叶瑟冷笑。 “我倒不明白了,皇上哪哪不比大阿哥好,娘娘何必执迷?” “再好,不是我的;再好,不如投其所好。”叶瑟叹一口气。 便在此时,兰悠来了,主仆二人便停了对话。言蹊一见兰悠,心中郁气,上次明明答应自己不诉与皇后,最终还是将皇上和皇后引至湖边。可自己与人主仆有别,不便发作,便简单福礼退了。 兰悠目泛泪光,“上次藤条之事,姐姐莫怪我,即便妹妹不去取,皇上也有法子寻到。嫔妾只想趁皇上还未后悔,速去取了藤条,莫等他又变卦为军棍。” “怪你作什么,都怪我自己遇人不淑。”叶瑟慰道。 “这不淑之人是指皇上还是?”那个名字,兰悠未出口。 “爱谁谁吧,我自己也淑不到哪去。采花才是正经事,走吧”,两人又步向御花园。 宫中,连黄昏都是不一样的。黄昏一来,就被宫墙锁住了,一点四散不开。 “远离故乡的人多不愿收到来自家乡的消息,总怕那消息不是好的。”兰悠忽叹。 “怎的突然感伤?”叶瑟问。 “自入宫以来,我位分太低,一直未得省亲机会。家人牵挂,明日遣兄长来探我。” “那可是喜事一桩啊”,叶瑟替她喜上眉梢,又想及自己只有一对假爹娘,顿时感伤。 “姐姐不知我进京那天,爹爹脸上的喜悦之情及吐气扬眉的骄傲,仿佛自己女儿已被封了贵妃。可我如今连圣上一面都难见,又封了低位,兄长见了可不失落么。” “你家的门楣总不能靠一个女子来光耀吧?你兄长一个大男人干什么用呢。” “总不能这么说,我机会比哥哥好些,便该多为家族出些力,怪我自己太没用了。我那居所,寥寥四五个仆从,实在拿不出手。” “哎,就这么点事啊,无妨,赶明儿,我将所有宫人都借与你,你带她们一道去见哥哥。” “那倒不必了”,兰悠破涕为笑,“姐姐若不嫌麻烦,借妹妹五六个便成。” “好,你再等等”,她奔回永和宫,打开云锦留下的描金宝匣,拿出四五件饰物。她心知不该,向云锦祝祷半天。 可自己贵为妃位,入宫来都未攒下银钱。兰悠一个常在,可想日子过得多么崎岖。她将珠宝首饰塞进兰悠手中,“总不能让娘家人空手而归,这些你给他们带回去。” 兰悠一见又是红宝石,又是金珠翠玉,还有花生粒大小的天然珍珠,件件价值连城,忙推脱:“这可使不得,太金贵了,娘娘,嫔妾断不能收。” “哎,再美再贵,你平日何曾见我戴过。压了箱底还不如送人有用”,因怕兰悠难为情,又补一句:“况且你的恩宠在后头呢,我可不怕你没机会还呢。” 兰悠心中更低落,自己哪寻机会得宠呢,于是拭了数滴泪,“娘娘对嫔妾一家的大恩大德,日后定数倍奉还。” “好了,莫说以后,快回去准备准备,赶明儿就开开心心会亲人,莫再有心理负担。” 兰悠忍泪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二十九章 流言四起 宠妾交迭如同走马灯。纯妃再孕,皇上近来去储秀宫便最频了。 那夜太后邀赏月,纯妃着蜜合色宁海绸,通体无装饰,只手里轻挲一柄纯美无瑕的玉樨。脸上淡妆都没有,连眉都浅着未描,如此一来,五官更浅淡了。可肤质却极好,比之天上明月更亮。云锦盯着纯妃看,她虽说不上十分漂亮,可低眉顺眼,举止闲雅,让人挪不开眼。 太后亲自剥好一盘荔枝,赐与纯妃,“纯妃食些荔枝,哀家素闻,荔枝性热,孕时虽不宜多食,但若少食些,孩子生下肤质白嫩。纯妃的娘亲当年定吃了一座荔枝园,才将纯妃生得这样白净喜人。” 纯妃用手轻轻拈起一粒荔枝,手与荔枝肉浑然一体,白成一片,言语温柔道:“皇额娘说笑了,那嫔妾岂不是荔枝精了。” 纯妃又有喜了。娴妃面对琳琅满目的水果及百合酥、荷花酥等甜点,一丝食欲都拾不起。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自己跟了皇上,比纯妃不过晚一年多,纯妃都仨孩子了,自己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皇后心中也有一丝尴尬,自己也足有十年未迎喜讯了,但她不允自己像娴妃一样将什么破烂情绪都挂脸上,依然一脸明媚,“皇额娘可真会挑时候,上月十五,凉气还未散尽,下月十五,蚊蚁该横行了。此时可真是全年好时节,皇额娘若不介意,今个儿咱们便不醉不归。” 皇上疑惑侧头看她,她轻搡皇上一下,“臣妾的意思是,不陶醉不归。”皇上这才笑了。 太后又嘱:“春衫,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服侍人最妥帖,哀家放心。千万照顾好纯妃的身子,虽说生养过,应当无妨。只是女人岁数越往上爬,怀了胎便越要仔细。” 纯妃身侧一宫女俯身称是。 叶瑟本只瞥这名叫春衫的宫女一眼,可随即细看,越看越觉面熟。再仔细看,又说不上面容有多熟,但不知哪里熟极了。片刻,春衫也回看她,眉目亦写满不解。她是谁?像谁呢?哪里见过?叶瑟百忆不得其解,可越不解便越挪不开眼。 太后一句提点,“云妃的目光可锁住纯妃了,可是羡慕得紧?所谓心动不如行动,你也速给皇上怀一个。依哀家看,这月圆之夜可是天时地利之选啊。” 弘历一望云妃,她一张素净脸庞,在月光下更动人了。只是她的表情,依然拒自己千里之外,心头刚腾起的暖意,又跌成了一地清冷月光,不再奢求。 娴妃接话,“云妃如今有不有喜何妨,白捡了个儿子,业已成年,省了抚养的心力。” 一提永璜,结果众妃色变,纷纷低头不语。太后面有不悦,“今儿个的水果,就没一样是娴妃心头好?多尝些水果,便没那么多话了。” 娴妃心中委屈,小声嘀咕“嫔妾又没说旁的。” “还有什么旁的?”太后怒问。 “哎,皇额娘您身居清净,真是清福”,嘉妃似笑非笑,“可儿媳们住得可太密了,宫里最刹不住的便是流言蜚语。但不过秋风过耳,能有几句实的?既非实的,哪敢扰您老人家耳根呢。” 太后虽住得远些,近来也略有耳闻,但她觉绝非可能,便未走心。如今娴妃同嘉妃一故弄玄虚,她又反思一通,难道真错了,将永璜交给云妃真错了?两人之间竟生出什么不堪情愫。但为保全皇上面子,太后继续装傻,“既如此,还闲说什么劲。待月落了,咱们再开始赏月?” 皇上心头一紧,若真是那事,那日祠堂仅有六人,又是谁走漏风声呢。虽心头未明,仍从皇后手中抽出手,冷坐在旁。 在叶瑟看来,这样的闲聚顶无聊,个个端坐,却没一个会好好说话,偏要话里有话。于是,不再理众人,小声询言蹊:“春衫是何人?” 言蹊谨慎答:“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只听闻她入宫来只伺候过纯妃一人。二十五岁时,也未出宫。因在宫里待的时日长,宫女们都敬她一声‘姑姑’。” “姑姑”,叶瑟心头一嘀咕。如今配上这声“姑姑”,再看她更觉相熟。 春衫也看她。纯妃轻拽春衫衣角,她才低眉收回目光。 赏月结束,皇后温柔地贴皇上身侧,“今晚氛围太好,臣妾觉没尽兴,皇上可否再陪臣妾赏一会月?” 皇上想起方才大家避嫌的表情,语气一冷,“但是朕已经赏够了。皇后不够的话,在这待到下月十五也无妨。” 皇后心头一沉,眼角泛泪,但仍扬着高贵的下巴,对皇上的背影问:“皇上是怀疑臣妾说漏那天的事?” 皇上止步,却未回头,“即便不是皇后,若是那位常在,也怪皇后统御后宫不力。” 那位弱柳扶风、畏首畏尾的新人?怎么看,她也不似如此大胆啊。皇后眼见皇上追上太后同行,转头向正在帮忙收拾茶盏的兰悠,“兰常在,你留一下。” 兰悠心中又喜又怕,莲步轻移至皇后跟前。皇后厉声问:“那日祠堂之事,可是你说出去的?” 兰悠扑通跪地,“皇后娘娘,臣妾发誓,没同人提过一句。”见皇后盛怒未消,继续解释:“嫔妾完全没有动机那样做啊。若是嫔妃间争宠,相互构陷也是有的。可嫔妾姿色鄙陋,从未承宠,怎可能将尊贵的云妃娘娘视为死敌?假设嫔妾真卑鄙至陷害邀宠,难道不该从新入宫的小主下手么。” “哟,看不出,平时畏畏缩缩的,竟这么伶牙俐齿,是本宫小瞧你了?” “嫔妾不敢。况且那日祠堂中统共未有几人,奴婢说出去,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么。” “那你觉是谁”皇后疑问。 “嫔妾不敢妄断。” “叫你说,你便说。难道本宫问你是为听客套话?” “不知娘娘是否记得,那天禀明此事的,是去娘娘宫中那位宫女。那天她不也在么。” 是她么?皇后心中默默回望,想起她忠心护主,实在不像。可主仆之间向来爱恨迷离,实不好说,“本宫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太后问皇上:“近来宫中传言可有谱?” 皇上为护永璜与云妃周全,“流言是后宫之事,儿臣可非后宫中人。” “罢了,哀家也信永璜那孩子颇知分寸,错不至此。”说罢,便先行一步,转头吩咐人:“把皇上近半年的起居注借来”,她倒要看看,云妃重醒这几月,皇上是否宿过永和宫。 储秀宫。纯妃问春衫:“今日赏月,你总盯云妃看什么?” 春衫回:“是云妃她先看奴婢。云妃之前可从未这样盯过奴婢。” 纯妃面颊掠过一丝不安,“难道她是?” “不能”,春衫禀,“打云妃少时入宫,奴婢便年年试,云妃从未露过一丝马脚。想来只是长得像罢了。” 安慰纯妃后,春衫自己却不能信服。之前的云妃,自己九成确定不是。可今夜的云妃,望向自己的感觉,又像极了那位故人。而她细细看了两回,今夜的云妃同之前也似不同了。 纯妃轻散云鬓,就寝前,又问一句:“春衫,九年前那桩意外,你当真没骗本宫分毫?” 春衫心头一咯噔,只得勉力镇定,“娘娘知奴婢不敢。” 纯妃一笑,“好了,你也莫忧。都过去这许多年了。你我也该松一口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章 竟是她 午后,弘历用完午膳,又想起云妃。如今宫中流言四起,反倒救了她。因她如今四面楚歌的处境,竟让皇上回头怜惜。 春日百花基本凋尽。四季不分明的紫禁城同喧嚣俗世一同迎来夏日。 叶瑟不叹春花消逝,试图从目前一片狼藉的生活中捡拾一分诗意。那细碎的伶仃小花,迎风微舞,像绣在窗纱上似的。她走出屋子。 皇上至永和宫,未见云妃,仅玉怜在叠衣,言蹊在洒扫庭院。皇上同玉怜说不上几句话,便去了庭院。 “你家主子可还在同朕负气呢?”皇上问。 “怎会呢”,言蹊停下手头活计,“可能娘娘也怕皇上气吧。” “如今宫里这事传得沸扬,可是你?” “奴婢不敢”,言蹊跪地,“绝非奴婢。” “朕信不是你,玩笑你也当真”,弘历示意她起身,“你也觉朕那日过分?” “奴婢斗胆猜测”,言蹊忐忑说,“皇上那日是在罚娘娘,更是在救娘娘。皇上是先罚了,不让别人罚。” “喔,朕真有那么好?”弘历一笑,“你这丫头鬼机灵,云锦怎不把你调至内堂伺候?” “那自然不成。玉怜姐姐是陪嫁丫鬟,最了解娘娘。如同皇上的阿哥们,分嫡子和庶子。那这样讲,玉怜姐姐便是嫡宫女,奴婢是庶宫女。” “还有这样的说法”,皇上颇感兴趣。言蹊忙打住,“皇上恕罪,奴婢话多了。” “无妨。你同朕说说话,一起等那小性子回来。”弘历刚说完,叶瑟脚步轻快回了。一见皇上在,脚步又慢下。 “一个嗜花如命的人,如今花谢了,没办法了吧。”弘历笑吟吟凑近叶瑟。 这个喜怒无常的君王,上次来永和宫还怒发冲冠,此刻又当没事人,叶瑟语气不觉讽刺,“是啊,没办法喽。怎么?皇上倒有办法?那皇上变成朵花看看?” 言蹊惊愕,心想完了,皇上又要发怒,两人又将针锋相对。可没想到皇上非但不气,倒围着她打量起来,“有你在,没人敢变花。”叶瑟问:“我有那么凶?” “不是”,皇上语气一顿,“因为你闭月羞花。” 言蹊在旁边都听得两颊绯红,悄声退下了。 叶瑟假装面容无澜,进了屋。弘历硬头皮随进,从怀中取一锦盒递与叶瑟。她问何物,他答:“礼物。”叶瑟对女眷素钟的金银首饰向来没兴趣,撇过头不理。弘历又寻个没趣,自打开锦盒,取出礼物覆她手上,“朕是变不成花的,却能变出花。且是四季不凋的花。” 是一串琥珀项链,每一块琥珀内都嵌着鲜花,仿若化石。 “这样你便不惧花谢,一年四季都有花看了。”皇上柔声道。 这礼物,叶瑟极喜欢,禁不住低头细看,12块琥珀内,12种花朵,玫瑰、紫荆、海棠、风信子、樱花、连翘、蝴蝶兰、鸢尾、丁香、虞美人,还有桃花。竟还有蒲公英,镶在百花之中,格外素雅。颜色搭配得当,繁花似锦中也有淡绿、浅紫、月白中和。为使尺寸能入琥珀,花皆经过风干处理,但颜色却保持同鲜花一样。 见桃花,她心里顿了一顿,想起同永璜那段春风桃花情缘,既幸福又凄凉。她细细抚着琥珀,“这礼物,我接受了。” 弘历复问:“意思是礼物接受了,朕,你还是不打算接受?”叶瑟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欲看他。 弘历叹一气,“你如今对朕的抵触与仇恨,仿若是朕抢了永璜的,可事实是永璜抢了朕的女人。怎么最后,你们倒那么理直气壮,发一张恶人牌给朕。” 叶瑟想想他说得在理。可自己同永璜这一段情,错综芜杂,又岂是一句对错能断清的。 她不欲回答皇上问题,便转移话题,“我若戴上它,宫女们会不会喊,瞧那人多贪心,将春天戴到身上了。” “那便对了,朕就是想许你一个春天。”弘历趁势握住她手。 她慌忙挣出,“我放礼物去了,皇上先回吧。” 虽又吃闭门羹,但这次,她对自己的态度总归不那么针锋相对,弘历满足而凄凉地一笑便去了。 可这样的和谐氛围未过一盏茶工夫。弘历折回,允叶瑟,“关于近日流言,朕定查出是谁生谣。” 叶瑟心头一虚,当时她在气头上,做出那样赌气的事。如今,她怕牵连众多,只好讲了实情,“皇上不必查了,是我散播出去的。” “你”,皇上不解,“你何必毁自己声誉。” “我哪有什么声誉。皇上不是说,事情若败露,祠堂里所有人,包括皇上在内全部领罚么。我倒看看皇上罚不罚自己。”当日她被笞后,气得紧,心想凭什么,皇上想罚谁便罚谁,要伤谁便伤谁,自己却永远置身事外。于是出此下策。 “胡闹”,弘历气得手指发抖,“天下女人皆珍视清誉如自身羽翼,唯你如此不知廉耻。” 一席话又惹怒叶瑟,“我不知廉耻?我怎就不知廉耻了?我说我同永璜在湖里互泼个水便不知廉耻了。那皇上这一宫接着一殿的女人,作何解释。” “你”,弘历觉头胀欲裂,“你自己不在乎颜面就罢了,朕和永璜还要呢。” “皇上不愿领罚,就撒泼耍赖。哪天,皇上同皇后也挨上我那三十鞭试试啊?不是不究单人,全部领罚么”,这一来一回,她又将刚缓和的关系推回原处。 皇上气极,举起手欲赏她一耳光,思虑再三,忆起上次她身上斑斑血痕,终究放下了。此时,闻声而来的言蹊,怕主子再同皇上置气,忙拉叶瑟。 “你,叫什么名字?”皇上怒不择言,指着言蹊问。 “奴婢,奴婢魏言蹊。”言蹊被皇上的怒火磁场震得讲不出话。 皇上平息怒火,“很好,来人。”一太监应声而入。 “封宫女魏言蹊为魏贵人。”一言之下,叶瑟与言蹊皆惊愕。 “使不得啊”,言蹊蓦地跪地,想起李清晏,急得哭出来,“皇上,奴婢。。。” 皇上撂下简单一句“君无戏言,你放心”,便拂袖而去。 一连数日,言蹊每天都在四处打探可有封旨下来,好在没有。她心里默默祈祷皇上只是气话,千万不要成行。见李清晏,她忧心忡忡。清晏问她何事,可她不敢把那日皇上的气话学与他听,因她最了解清晏,他遇事沉不住气,一根筋到底,绝无回旋,定会提了刀冲进皇上寝殿。 她笑着推说,“夏日昏闷,乏了也是常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天涯情难绝 永璜行了整月,走马观花,不曾长驻。因每处皆新鲜,可每处也都陌生,让他不得心安。此时,他已出了直隶,在山西又逗留两日。 倚马独饮独醉。乡陌少女,烟花女子,他都易生情丝。但叶瑟像道随时会落下的刃,那些匆匆忙忙生成的情丝一斩便断。也因他丰神俊朗,气质飘逸,所以遇见的女子,看他的目光总不一样。他也试图用不一样的目光看她们。可那不一样中间,却总隔着她的影子,割断他望向她们深情的目光。 也许晚几年遇到,他便不会那么懦弱,也许他会勇敢一些。也许早几年遇到,他便不会有如此多顾虑和不安。可不偏不倚,就是这一年那一天的春风湖岸遇见了,他没有再成熟一些,她也没有再固执一点,那本就娇脆的缘分被一阵世俗的风拦腰斩断。 他从那座密闭的宫城逃了出来。可外面的世界更加空旷,感情充天溢地,填满整个世界,无处可逃。 近黄昏,叶瑟抚着琥珀项链出神,不知永璜到了何处。言蹊心事重重地端茶进来,轻声道:“娘娘,恕奴婢多嘴,您对皇上的态度实在。。。” “那你替我去心疼皇上吧,不是刚封了贵人嘛”,叶瑟哑然失笑。 “娘娘可别拿皇上的气话戏弄奴婢了。倒是娘娘,喜欢便去争取,得不到便舍弃。您这样两头悬而不决是怎样?” “怎的?永璜不喜欢我,我便非要去喜欢皇上?天下只两个男人?世上只爱情这一件事?” “依奴婢看,大阿哥未必不喜欢娘娘。可比不喜欢更可怕的是,他明明喜欢你,却不去喜欢你,违背自己心意去追名逐利。 叶瑟心头一沉,言蹊这话虽不中听,却是实话。想起永璜那日的冷漠,哎,不如失忆。 言蹊又道:“娘娘,奴婢求您帮我解一困局。” “你又怎么了?”叶瑟不解。 “皇上之所以封奴婢为贵人,只为气小主。所以,只要小主同皇上重修旧好,皇上便不会再想起奴婢。” “为你那青梅竹马的恋人?” 言蹊点头,“若小主继续同皇上作对,怕他下次再来永和宫又想起这事。哎。” 自己或许今生都不能同相爱之人相守,不如成全了言蹊一片痴心,“好,如果他还肯来,我可以敛些脾气。” 皇上知晓上次冤枉了皇后,近日去陪皇后更频了。但他并未坦承事实真相,只假装忘了。事到如今,他还在为她掩饰,自己都觉不值。 太后的一番话却让皇上再起忧愁。那日他陪皇额娘用膳,太后看似溺于美食,说话漫不经心,可字字雪亮,落他心头,“宫中那传言,哀家当诳语听的。只是,说到底,还是皇上同云妃之间本就有问题。便是没有璜儿,也难保别人不会插足。” 弘历慢咽一口芙蓉血燕汤,才悠悠回:“哎,能有何问题呢,不过还是失忆那事。” “失忆不失忆吧,身为妃子,怎可拒绝圣宠。皇上未免也太惯她了。这半年,皇上可从未留宿永和宫吧?” “哎,这事也怪儿臣,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谨记皇额娘教诲,今个儿便去永和宫。云妃她也乐见儿臣去。”弘历故作轻松。 “那便好。难得有汤合皇上胃口,秋容,你再为皇上盛一碗。”太后就此打住。 快至永和宫,弘历来回踱步盘桓,不知该不该步入。可为不让皇额娘操心,也不让她疑心,只好去了。 一见云妃那不甚欢喜的面容,弘历心想,我还没消气呢,“你莫觉自己举世无双,朕离了你不成。只不过,因太后疑你不守妃德,连拒圣宠半年,朕才来的。” 叶瑟心头一郁,又想起言蹊的困境,“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得留宿。”弘历一字一顿。 “好,皇上睡床上,我去宫女房中挤挤。” “宫女人多口杂,再传到皇额娘耳中。”弘历一肃。 叶瑟垂头丧气,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妥协,“那便轮着就寝吧,皇上且睡床上。我待天明再睡。” “那你这一夜怎么打发?赏月光?听更漏?数绵羊?”弘历问。 “那是我的事,皇上先歇吧”,又唤“小祥子,来伺候皇上更衣。” 弘历蓦地扼她手腕,“你让一个太监伺候朕更衣?” 叶瑟不解,又道:“那便叫。。。”,她首先想到的是言蹊,但想起言蹊所托,又把名字咽了下去,出口时换作“玉怜”。 “不用,你来”,弘历爽声道。 “我不会”,叶瑟脱口而出,想起自己如今是云锦的替身,又补一句:“我忘了。” “忘了才要学”,弘历依然不依不饶。 “好”,叶瑟闭上双眼,捉住皇袍一个纽子,解了半天,纹丝不动。 “你准备解到天明,再让朕穿这一身直接上朝么?”弘历命令,“睁开眼睛。想想从前。。。” 可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从前,他这一提醒,更让自己抵触。闭着眼睛,他身上的热度似乎离自己更近了,来自他身体的男儿味道似乎更明了,索性睁开眼,减轻幻觉。 她终于解开两个纽子,弘历又问:“你不敢看朕眼睛吗?” “没有”,叶瑟别扭地将头又低了低,“闲着没事看你眼睛干嘛?” “可朕想看你眼睛”,弘历将头一低,离她更近了。叶瑟直觉那腾着体温的男人气息离自己更近了,不觉倒抽一口凉气,手上加速,帮皇上更完衣,不请自退,“这屋子太热了,我出去透透气。” 那一晚,叶瑟非让皇上睡床上,自己则抵下巴在花几旁发了半夜呆。后半夜,实在抵不住困意,卧在花几睡得昏沉。半夜,皇上醒转,见她安眠。怕她着凉,轻声轻脚将她抱到床上。 感觉她又轻了,样子也更青春。本想在她身侧躺下,又怕吵醒她,于是兀自走到御花园散心了。 长春宫。皇后将还热腾的甜点拿给纯妃尝。 “这玫瑰松子糖做得绝了,甜而不腻,酥脆却不硌牙”,纯妃笑言,“要我说啊,皇上天天号称公允,还不是将独一份的恩宠留给姐姐,最好的厨子总配给姐姐。” 皇后心头一暖,可旋即正色,“恩宠这东西,可量不得。后宫之中,谁有你子嗣繁密,恩宠长流。” “哎,妹妹这种无用之人,便生养孩子去吧,不似姐姐,皇上可一半倚着您呢。” 皇后笑而不语,这样的话,她听得多了,便觉淡了。 纯妃起身,亲自为皇后斟了盏茶,“姐姐,妹妹有一事相求。” “说吧”,皇后浅笑,“你我儿时便识得,这种情谊,在宫中难寻。以后,你有何要求,不必询,直接说罢。” “妹妹肚子里这小东西,也不知是男是女,不过无论男女,落生后,妹妹想请娘娘帮我带。” “孩儿还是亲娘带最好不过。” “哎,刚落地的娃儿,哪管那些。自是谁带他,便是他亲娘。” 皇后思忖片刻,难不成纯妃要将这孩儿过继给自己。自己已十年未有孕况,又想起上次院判所言,说她终日劳累致体虚血亏,想再生养也非易事。但自己若立马允了,又有失端庄,于是又递一枚松子糖给纯妃,“待真生下来,可不知你怎么千怜百爱,哪舍得送人。” “娘娘,不瞒您说,皇上可不止一次训过永璋功课差。妹妹就想多陪陪永璋,姐姐就帮我带吧?” 皇后微微点头,“妹妹好生养身体吧,有何需要,本宫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二章 春梦难续 次日,皇上依然留宿永和宫。至永和宫路上,大总管吴全忠小声提醒皇上,“这么些时日了,皇上何必这般实在,那事若真成了,娘娘没准什么都记起了。” “她身子本虚,你可别想着用什么迷药。”皇上警告他。 “皇上,这催情之术,又不局限于催情之药。您就交给老奴来助攻。”吴全忠笑答。 “哦,朕倒不知,你也通晓这种事。”皇上笑得玄虚。吴忠全心知皇上戏谑,但仍涎着笑脸, “皇上只管去,剩下的交给奴才。” 皇上将信将疑,至永和宫,同云妃聊了不过数句,突闻一串轻微击打声,屋内灯骤灭。刚闻声时,皇上尚且用肩臂护住叶瑟。转念一想,这应该便是吴全忠所谓的法子,心叹这算什么烂法子。但黑暗中,人更能真实面对自己的情感和。他轻揽云妃入怀,难得她竟没反抗。可她明显在颤抖。她的手指上下摸索皇上衣袖,似是想抓住什么。 灯一灭,耳畔不知有几只蚊子在嗡响,抢着往自己耳朵钻。黑暗给了这些见不得光的小东西们嚣张的勇气。叶瑟忆起儿时细作集训所的场景,为训练她们的听力和手感,姑姑将她们关进小黑屋,然后送成百上千只活蚊子进屋。一群小姑娘在黑屋子里拍拍打打,不把蚊子杀得一只不剩,便不能出来。即便灭了所有蚊子,丫头们还要按手上的血迹评出胜负,灭蚊最少的便不准吃饭。后来,她同姐妹们因一次意外横尸荒野,师父从死人堆里将她救出,她便惧怕关于那座高墙内的一切回忆。同师父师娘居于闲野,日子过得清悠,每每她都以为自己已忘了那段痛苦回忆。可如今,这密不透风的宫殿,突然而至的黑暗和分外嚣张的蚊鸣,让她一脚踩空,落入记忆悬崖,一去不返。 “我怕”,她反复重复,手依然在无序摸索,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滴答在弘历手上。他不知她的过往,自不明就里。只是她无意的抚摸和滴答更撩得他心慌。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恨不得立即成心中所想。 但他再次听到她微弱的声音“我怕黑,皇上,快点灯”。弘历想起前几夜熄灯而眠,也未见她怕,今夜怎突瑟缩至此。她此刻毫无反抗之力,定然任他摆布。可他心中不忍,握紧双拳强压心中欲火,轻揽她安慰道:“云锦别怕,朕这就去寻灯”,他一边轻揽她,轻轻摩挲她肩头慰她别怕,一边步步维艰在黑暗中找火石。她既已失忆,对男女之事当又回归懵懂,自己定要给她美好回忆,而不是趁人之危。灯亮一瞬,他低头见她脸色惨白,汗水淋漓,虽不明就里,还是心疼地拥她入怀,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让世间一丝风都吹不到她,“莫怕,灯亮了,朕也在。” 这一次,她并没有逃走,不知是无力还是无心。 站了不知多久,他轻轻将她扶至床寝,细心将每个被角掖好,然后嘱玉怜,“今后永和宫夜里长灯不灭,直至天明。” 叶瑟心中突然一股暖意,模糊忆起方才黑暗中,他怀里传来的温暖和踏实,突然心头一塌,不知哪种连日高筑的情绪塌掉了。 可她不能这么快妥协,这么轻易进入别人的命运,将自己活成真正的云锦。于是,她侧过身,背对弘历,假装睡了。 若上床同眠,岂不是趁人之危,皇上思虑再三,还是嘱了她几句,便出去了。 养心殿是不能回了,若回,太后又该追究了。皇上索性一头扎进御花园,在石台前坐下赏月。却无心赏月。 御花园夜间只有几位侍卫当值,皇上将他们全唤来。他们却始终长跪,不敢抬头。这时,吴全忠也追进了御花园。皇上吩咐吴总管,“去取几坛美酒,朕同诸位同饮。” 吴全忠犹豫一瞬还是去了。一盏茶时间,携两坛美酒回了。 皇上召唤侍卫饮酒,可个个垂头,不敢落座。其中一位二等侍卫,皇上识得,便招呼他“俊徕,你来。” 对方谨声回:“万岁爷的垂爱,奴才感恩涕零。只是,奴才还要当值,不敢饮酒,坏了规矩。” 其他侍卫见头儿且这么回话,便纷纷以当值为由,婉拒了皇上的美意。 最后一位侍卫抬头时,皇上认出他。正是上次背了自己半宿的李清晏。李清晏笑言:“既有诸位当值,在下便放心了。那奴才就陪皇上少饮几盅。” 够胆量,有个性,弘历满意地盯着徐徐上前的李清晏。方才那几位的客套话,平日听来倒无妨,但在这样的月夜下,一切虚张的嘴脸都被放大,弘历心生一计,整蛊各位,“既然几位如此忠于职守,那今夜便护卫朕同李侍卫饮酒吧。”众侍卫心有不悦,却不敢形于色,只好称是。 弘历欣慰,这年轻人敢坐下来同他饮一杯酒,且能尝出酒味。之前,他赐宴卿相之位的官员,他们也诚惶诚恐,自觉封闭所有味觉,不敢去咂摸御酒的味道。而清晏敢大胆同他分享酒的味道。清晏是一个简单的人,只相信直觉与感情。甚至相信和当今圣上也能生成一种感情。 皇上喜欢他的天真,喜欢天真的人,想起永和宫里那抹天真的笑意。她不笑的时候,眼睛瞪得特别亮,像一片亮了的星空。 弘历提醒自己不再想她,回到与清晏的对酌中,“不知李侍卫可有婚约?” “有的,青梅竹马。”清晏满脸骄傲。 “那李侍卫可同她负过气?”弘历复问。 “不曾”,清晏答,“生活已经不易,我哪能再给她添堵,所以奴才若怒了,便气自己,也不去气她。” “李侍卫还真是铁汉柔情呢。”弘历笑言。 “哎,奴才就是一根筋,做啥事都一样。皇上,您看世上这么多女人,她们各有各的好,可奴才面对旁人,就像瞎了一样。哎,压根看不到。” “那姑娘可真是幸福,遇上你。”弘历感叹。 “才不是,皇上,奴才才幸福”,清晏忙解释,“那是皇上不知她有多好,她一个人的好便抵了百个千个女人的好。” “天下竟有如此好的女子?” “在奴才眼里,是有的。”清晏答这句时,眼里仿佛有星光。 弘历心中一片清凉,有如月光。自己坐拥佳丽三千,却不如清晏这一方心意相通,美好心情。“好”,弘历再举杯,“待你成婚之日,一定告诉朕,朕为你备份厚礼。” “那可使不得”,清晏憨道:“皇上在心底祝福我们,已算人间至福了。” “以后,朕当你是朋友。下次再想饮酒,唤你还来么? “随唤随到”,清晏也豪饮而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三章 替身不替爱 天气愈发燥热,树上蝉聒嚷不止。叶瑟并不烦,感怀所有声音,让她显得不那么孤独。 永璜真残忍到这种程度么,不告而别不说,走了这么久,一封信都未来。哪怕他写几个字“甚好勿念”也好,可一字都没有。 永璜到了西安府。这是一个背影比京城还要沧桑的城市。这里没人知晓他的身份,所以他是安全的。可也无人识他,所以更孤独。看着街上行人拘谨的神色,想到这些年,自己在宫中的生活,何尝不是冷遇连连。忽然想起四月,春风薄薄吹着,他在湖边感叹命运,抱怨自己,叶瑟认真注视他,若无其事地说:“净胡说,我觉得你极好。”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同他说,觉他极好吧。 于是,他一封接一封信地给她写信,措辞热烈,终于不怕被她看到,也不怕皇阿玛看到,因为每一封信都没有地址,也没有收信人。一封封寄不出的信。每离开一个地方,他都找家驿站,拾掇自己几日来的心情写成信,投给驿站。 他写:“梦里,常常去寻桃树林子,一片又一片。林子静静,可都没有你。” 有时,第一封信还未寄出,便开始写第二封:“你这样一个人,来时没预兆,要走也无影无踪。空余怀念。失去了,才知你同谁都不一样,比任何人都要深情和绝情。” 然后看自己写下的字,骂自己浑。明明是自己负了她,为何如今却在怨怼她呢。 还好,她看不到。 皇上再至永和宫,叶瑟心里明明不排斥,却在脸上堆出更多冰霜。因她虽只见过云锦一次,却像同她认识多年似的,睡在夜里,突然意识到是她的床,她会坐起来,忽而有些想念她。 而如今顶替云锦待在这宫中,她只有把云锦切实当作自己的前世。那种凉,不是雪的沁凉,不是玉的冷静,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凉。她想起她在云锦生命尽头为她把脉,自己的指甲陷入那凉里。于是自己也凉了。想到那片凉,她总惊怵地弹开手,指间摩挲,想尽快把自己暖过来。 她想念云锦,可不想成为她。而如今,她唯一能自主的,唯一能将自己同云锦区分开的,便是不爱上那个男人。不像云锦那般爱他,也不让他将自己当做云锦来爱。 叶瑟冷冷同皇上说:“皇上月余已留宿永和宫四次,想来太后不会生疑了。要不,咱们约定,每月留宿永和宫三次,算是交差了。” 弘历心痛于她的决绝,加上交换条件:“朕可以答应你的限期,但你也得答应朕一个限期。” 叶瑟不解。弘历答:“半年。朕给你半年时间,若半年内,永璜不回。你便不许再等他,安心做朕的女人。” 一听永璜,她的心又坠着疼。反正尚有半年,且答应他。半年到了,再想它法。于是点头应了。 叶瑟特派书信回苏府,催促他们速安排云裳入宫,自己欲提前结束任务,及早出宫。 苏茂松夫妇读罢信,长吁短叹,一是云裳未满十四岁,不想过早送她入宫。云锦正是因十三岁入宫,尚不懂人情世故,才致离奇死去,她们不想让云裳重蹈覆辙。况且,以叶瑟的性子,一结束任务,她定带师母浪迹天涯,夫妻俩才刚捡回的女儿,又要再次失去音讯。于是,夫妻俩索性装傻充愣,假装未收到她来信。反正,师娘在他们手中,不怕她违约而逃。 上朝间隙,皇上询讷亲其长女是否婚配,讷亲满脸遗憾地禀:“小女曾走夜路被抢银子,有侠士出手相救,小女为表感激之情,誓死要嫁那人。下官夫妻怎么劝都劝不回。” “哦”,皇上若有所思,“那可是美事一桩。可知是哪家公子?” “下官夫妻俩才不愿去查证此事,小女自己苦寻,说是张家公子。” “哪个张家?”皇上紧问。 “回皇上,张廷璐大人家三子。” “好”,弘历朗声一笑,“今日时候不早了,择日咱们详谈这桩喜事。” 长春宫。皇上愁道:“讷亲欲同张廷璐结姻亲。” 皇后一想,张廷璐官居三品,不足为惧,“皇上可是担心张廷玉?” 皇上叹一气:“张廷玉惯会利用子女结权势亲家。汉臣中的佼佼者,几乎都与他有姻亲。如今,自家子女不够用了,竟用上侄儿,还结上满族贵胄。” 皇后轻拍皇上手背,“皇上若是不愿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搬来满汉不通婚的旧制。” “那可使不得”,皇上道,“张廷玉连辅三君,比满臣还尊贵。这句话可伤他自尊呢。” 皇后莞尔一笑,“臣妾明白皇上心结了。自古君王盼将相和。可若和上加和,便没必要了。” 皇上惊叹皇后一语中的。皇后轻偎皇上肩头,“皇上位高责任重,一定有很多不得已的。这得罪人的锅,交给臣妾来背。” “你如何插手?”皇上问。 “哎,讷亲年纪虽轻,却已为官十八载。只求皇上暂借臣妾几位大内密探,臣妾查他一查。”皇后俏皮一笑。 讷亲乃自己儿时玩伴,这些年颇信任他,弘历一时犹疑要不要查他。但目前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允了她。 五日后,太后唤皇上茶叙。皇上恭问皇额娘为何事。 太后也似不解,“前日,皇后求哀家赐婚。哀家素喜成人之美,便应了。” “赐谁家?”皇上急切问。 “讷亲同五旗参领珂里叶特家。” 皇上百思不解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要张廷玉与讷亲不沆瀣一气,将自己蒙鼓里,怎么都好。 回头,皇上问皇后,乱点的鸳鸯谱有何寓意。 皇后笑答,“不查不知道。珂里叶特正垣本是讷亲老部下,其三子实是讷亲儿子,寄养老部下家中,一为掩私生子丑闻,加之,不想旁人知晓他儿子众多,不想锋芒毕露。如今,太后这么一牵红线,臣妾不信讷亲会将自己的亲女儿嫁给自己的亲儿子。届时,还不是皇上想让她嫁谁便嫁谁。” 皇上心中豁然开朗。皇后因问:“皇上心中本意,是将讷亲女儿配与谁呢?” 皇上欲说永璜,又怕皇后介怀,于是敷衍过去:“再议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天上来妃 若是寻常赐婚,皇上自不必亲见被赐婚之人。但为永璜选福晋,皇上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大早便宣讷亲同女儿入宫。 讷亲在旁待音希梳妆,开心道:“皇上上回说择日好生安排此事,想来今日要为你同张元昼颁旨赐婚。御赐名堂总是好的。” 音希想到能嫁张元昼,心中欣喜,可从未面圣的她有些小鹿乱撞,“阿玛,女儿听闻皇上是您同窗是吗?那他是不是也是个小老头”,言罢咯咯笑。 讷亲忙来掩她嘴,“可不敢乱说。”随即悠悠解释:“万岁爷比你阿玛少四岁,可看起来可比阿玛年轻多了。阿玛这是常年去边关巡视,被风沙抢掠的。你阿玛也并非天生糙芜啊。想当年,尚是宝亲王的皇上最喜微服出宫,我就跟在后面。当时不知情的人,可给我俩起外号‘公子世有双’呢。” 音希笑问:“是不是京城有一半的姑娘,心为二位而碎啊?” “你怎么知道?”讷亲惊问。 “因为大凡吹牛皮的人,说辞总差不多”,音希继续朗笑。 讷亲故作严肃,“别闹了,阿玛出去等你,再允你半刻钟,速速追来。” 讷亲带音希入西暖阁,音希不敢抬头看皇上。 既不抬头,皇上又不好强瞅,但见其身形有致,皮肤细腻,况且家世颇好,年龄又搭,配永璜真是极好。便嘱宫中姑姑带音希四处转转,熟悉宫中环境。 音希自小生活富裕,府上豪奢难言。可如今入了宫,仍大开眼界。要说皇上书房的古玩、瓷器、字画倒也不见比阿玛所藏名贵多少。可阿玛将那些宝贝束之高阁,来客了才拿出与人展示,平日三令五申不让人动他书房。可皇上书房,这些宝物鳞次栉比,随意摆着,显见并不那般金贵。尤其是和田精选玉石雕的碧玉刻诗大盘,听闻民间总共未有几尊,连阿玛都一尊没有,皇上三间房却各摆一件。那玉灯罩、镶金灯罩自不必说,连柜边床角都镶着宝石。音希心灰意冷,今生是过不上这般生活了。比起皇宫,自家府邸真是井底之蛙,况且婆家还未必比自家堂皇。 皇上同讷亲闲扯琐事,直至音希回了,才商讨正事。 “爱卿,侄女,太后可足有七年不曾为人赐婚,如今偏要为令女赐婚,朕素来重孝,不欲拂太后意。”皇上笑叹。 讷亲也心头一喜,“那是下官一家的荣幸。” 皇上又道:“所赐姻缘,正是令女同珂里叶特参领家的三公子。” 讷亲顿时冷汗涔涔,“皇上,可使不得,珂里叶特家三子可比小女少上两岁呢,实不合适。” “谁说的”,皇上正色,“皇爷爷和皇阿玛的皇后可都比他们长上一岁呢,皆举案齐眉,感情颇深。” “是犬女,不,小女,不谙世事,实需寻一年长者来疼来爱,珂里叶特家真不成。”讷亲已有些语无伦次。 “年长者?”皇上大笑,“那将令女许配给张廷玉大人做填房怎样?够年长吧?” 音希忆起去年见张廷玉大人,已年逾七十,白发苍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讷亲回瞪音希一眼,她虽止了笑,却仍在嘀咕,“本就好笑嘛。” 讷亲跪求,“请皇上同太后再择一人,此人不妥啊。” “你说太后不妥”,皇上不满。 “下官不敢,只是,事关女儿一生大事,下官只是爱女心切。”讷亲苦求。 “那必须让太后赐婚张廷璐三子咯?”皇上又问。 “不必,不必,换一人也可。”讷亲忙让步。 皇上心中得意,走近音希,暖声问:“不知侄女对宫中生活可适应?” 音希想起方才所见盛景,忙不迭道:“适应,极适应。” 皇上继续道:“朕同你阿玛相识多年,情同兄弟。你若愿意,朕封你个郡主,你便能常到宫里走走。” “谢皇上”,音希一点不推脱,忙谢恩。她抬头看皇上,两腮略有胡渣,透着墨青色,显见年龄并不大。一张脸也是俊朗非常,绝不似与阿玛同龄。不该是个小老头么?她在心底反复,这种反差更令人着迷。又见皇上虽着闲服,仍器宇轩昂,连笑容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信与尊贵。 那一瞬,她突觉永璜、张元昼的形象皆在脑中淡去,拼不出原形。 她抬头又望皇上一眼,复低头,“皇上所赐那人,民女不嫁。尚未见过,怎能嫁呢?万一那人是丑八怪呢。” “哦,那你要嫁谁?”皇上笑问。 “皇上”,音希轻顿,脑中连贯一帧帧画面:方才奢侈豪华境况,字画、灯罩、家具一排排流过,御花园的春景也忆起,又想起皇上威严而温柔的俊脸以及让人百闻不厌的语气和语速,突然鼓足勇气,“斗胆请皇上莫封民女为郡主,封民女为贵人吧。小女想嫁的人,正是皇上。” 讷亲惊抬头,不过见了一面,怎么?自己竟生出这般轻薄的女儿,顿时冷汗翻倍,一时语塞。 皇上也怔于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良久,整理妥思绪,“你若喜欢宫廷生活,有很多办法的,不一定非嫁与朕。朕有一子,业已成年。。。” 想起永璜,音希总觉两人千般不适,万处不合,“皇上那么多嫔妃都纳了,又何尝多民女一人。” “跪下”,讷亲终于大喝女儿。音希不情不愿欲跪,皇上半空拦住,安慰道:“为这点琐事,不必让孩子跪。” 他这轻轻一拦,他的成熟稳重形象在她心中愈深了,音希自己倒跪下了,“跪便跪,只要皇上和阿玛允了女儿的请求,女儿跪多久都无妨。” 弘历心中有些焦灼,亦有些后悔自己替永璜张罗这门婚事。如今骑虎难下,自己也不知如何面对这少女突如其来的炙热感情。 三人僵持不下,最终讷亲发话,“蒙皇上不弃,便收了小女吧。”言罢心灰意冷。他素不愿见女儿卷进后宫倾轧,可如今,他怕皇上回头再将女儿赐婚给她的亲弟弟,岂不。便狠狠心将她抛入这宫墙之内,看她造化吧。 讷亲这么一说,皇上以为他欲结这门亲事,想让女儿成为嫔妃,拒绝他似辜负相识三十载的情谊,于是便点头认了。 皇上新封了位“丽贵人”的消息很快遍传宫闱。而这丽贵人并非选秀入宫,仿佛天上掉下个妃嫔似的,让后宫诸人心中颇为不忿。但一听闻新贵人系军机首要、吏部尚书讷亲之女,又自觉忍气吞声,不敢怨怼。 皇后听闻新贵人系讷亲之女,卧于床榻整日未进食,同贴身侍女遮云垂泪道:“这贵人,竟是本宫机关算尽,帮皇上讨回的。要说本宫聪明还是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五章 宫人百态 丽贵人入宫不久,圣宠颇盛。从未承宠的绮梦与兰悠眼见新人都已承欢,自己却被遗忘在宫殿的一角,心中更低落。 兰悠连永和宫都不去了,花也不采了。连日称病懒卧寝榻。宫里人冷热不均的语气和眼神,让她有些惧怕见人。 可有些场面,连躲都躲不过去。比如,太后邀的茶果会。 丽贵人连请安的表情也甜笑连连,太后一打量,丽贵人高髻花钗,钗上点缀红宝石珠串,衣着繁复华美,每条绣花都细镶金线。打扮规格甚高于皇后,再细瞧五官,并无过人之处,只是秋波流媚收不住,即便皇上不在仍谈笑甚媚。 太后蔼笑,“皇上这是换口味了?从前,皇上素喜皇后同纯妃这般清秀型的,如今倒喜欢妩媚丫头了”,音希脸微红,太后又补充:“当然,年轻时妩媚些也无妨。像哀家如今一把年纪,插满头花都妩媚不起来不是。”一席话引嫔妃阵笑。 娴妃见新贵人容貌虽不出众,但身形与肤质皆上品,“也难怪皇上喜欢,瞧这十四五的年纪,脸都能掐出水来。” 同是十四五岁的兰悠如坐针毡,自己也不过十五岁,难道就此无声无息烂在这幽深宫墙了么。 丽贵人瞥了一圈,认出叶瑟,这不是大阿哥的宫女么,不解她为何坐其中。但没多想便回禀:“那还得谢谢那位姐姐呢,她亲熬的胭脂水粉,可比京城头字号的好用多了。” “什么那位姐姐,那可是云妃娘娘”,皇后趁机教新人些规矩。音希愈发不解。 太后饶有兴致问:“云妃还有这等本事?” 叶瑟暖声回:“瞎倒腾罢了,可能恰好能用。皇额娘若不嫌,嫔妾再制一盒送您。” 太后笑言:“老太婆脸老透了,怕是抹点啥都救不及了。但若云妃有这份孝心,哀家便不客气了。” 嘉妃笑容诡异,“云妃妹妹还有算命的本事么,怎知提前送丽贵人礼物,难道预料丽贵人会被皇上看上。还是说,丽贵人本就是云妃引荐给皇上的?丽贵人入宫不过数日,两人倒似故人了呢。”皇后闻之心头一沉。 音希怕她同大阿哥私会的事情败露,立时乱了阵脚,“怎会识得,不识得。若真识得,便不会用那位姐姐代称了。” 叶瑟心中郁结,嘉嫔次次针对自己,又想起她训诫言蹊的凶相,只想教她难堪,“姐姐才知妹妹有算命的本事么,偏知丽贵人会受宠。随后啊,妹妹不但会孝敬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会将那百花膏送与宫中各位命里有宠的姐妹。到时嘉妃姐姐若收不到,便该知为何了吧。” 嘉妃气得怒目圆瞪,难发一言。皇后心中略惊,云妃自失忆后,素来离嫔妃争宠远远的,今日怎突生兴趣,针锋相对。 众嫔妃散了,叶瑟觉后宫人场繁杂,虽暂驻于此,仍不愿结怨众多。听闻娴妃是云锦的表姐,心想总归亲近,便追了上去,“娴妃娘娘”,顿了顿,又喊了声“表姐。”娴妃惊问:“妹妹莫不是想起了什么?” 叶瑟摇头,“不曾。只是想同姐姐亲近些,莫要亲情冷漠。” 娴妃苦笑,“当然当然。”心中庆幸她未重捡拾记忆。自打云锦入宫,两人关系不能再冷了。要说,还是祖辈的积怨所致。云锦的母亲赫舍里瑾瑶当年恋上穷秀才苏茂松,自己的母亲赫舍里瑾玉则恋上满族贵胄-自己的阿玛。外祖父当年官至户部尚书,以“满汉不得通婚”为由禁止瑾瑶与茂松来往。瑾瑶不听,外祖父便同瑾瑶断绝了关系。额娘与阿玛为免受牵连,也与妹妹保持距离,并未为她们求情。后来,阿玛一人独揽了外祖父所有的官场云梯,亦未分星点便利与茂松。况且当年,外祖父使绊茂松时,阿玛也胁从出力,致茂松一家逃难三年,生活窘迫。因此,两家虽有亲缘,却比外人更远,更冷。如今,云锦失忆,前来求和,她心里倒羞愧得慌,匆匆握了云妃的手,便寻由离去。 夏日燥热无非那几天,热气一过,天竟突然转凉,已是初秋。 叶瑟本欲遣玉怜去尚衣局订几袭秋衫,又想玉怜定会捧回一些艳丽款式,便自己去了。 尚衣局管事的姑姑潋滟是位难得的美人,只是满脸憔色,满眼怨愁。她是皇上奶娘的孙女,凭这层关系入宫做了御前侍女,因着美色,皇上一度想晋封她为小主,无奈皇后一直拦着。皇后亲自挡封的女子并不多见,也不知这潋滟哪里不招皇后待见。皇后劝谏,皇上挑选可人天经地义,便从宫女中挑也无可厚非,可皇上从御前侍女挑选,未免教人说三道四去,以为皇上在御书房无心政事。皇上心中虽恼,却从了皇后。潋滟年满二十后,便被擢升,去了尚宫局做管事。本是擢升,可潋滟却一肚子怨气,对属下非打即骂,对没有恩宠的嫔妃也冷眼相向。 听闻新擢升的御前侍女秦蓁颇得皇后心,她更是恨得牙根发痒。深知出不了这口气,只能默默变得脾气暴躁。进尚衣局后,没了对圣上恩宠的盼望,潋滟的盛世美颜日渐凋落,形象也不大收拾,涂抹脂粉都省掉了,只想敛些财,好待二十五岁出宫返乡风头劲些。 这日,正遇上从不打赏的云妃,又听传闻她似与大阿哥有染,毁了圣誉,心底来气,想这样的人都可以长伴君侧,自己清清白白怎就不行。既知晓她如今已失宠,欲好好整蛊她一番。叶瑟订完花样、款式后,潋滟福礼,却非要检查她是否拿错东西,“娘娘不知,大家布料品级皆有不同。更尊贵些的布料,可莫被人偷换了去。” 叶瑟语塞,不知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姑为何要为难她。身后突传来一声怒喝,“区区一个宫婢,竟想搜主子的身。莫不是本宫制定的礼仪,你有意见,倒私下自行制定了新规。” 原来是皇后。 潋滟惧恨交加,却仍表现俯首帖耳,连连磕头认错。皇后仍未转话锋,“主子终究是主子,是圣上亲自从几百闺秀佳人中选出的上上品,都是皇上放在心头的人。宫中时日且长,但凡坐上主位,不定哪天就宠绝后宫,终归不是永无机会的那些人。” 潋滟深跪聆听,“姿容、才智、品德、野心、盛宠,做主子的,一样都不能少。但做奴才就简单得多,谨遵尊卑、安心事主便是好奴才。别的,那都叫节外生枝。”皇后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潋滟打碎自己的心高气傲,拼命往肚里咽。泪不住啪嗒砸地上,如同刚过去的连绵雨季。 叶瑟倒半点不气了,心生悯意,“皇后娘娘制定的宫规家法,恩威并施,无处不细,宫中主仆皆烂熟于心,这位姑姑也不例外。想来只是做事负责惯了,一时较起真来。娘娘为我鸣不平,嫔妾感恩涕零。但细细想来,这也未必算作不平。不想因小事一桩,惊动娘娘凤怒。” 皇后心中又一惊,从前笨嘴拙舌的云贵嫔,近来头脑怎如此灵活了。 “跪足三个时辰再起吧”,皇后悠悠道,执云妃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六章 同床 叶瑟回晚了,言蹊忧心询起。叶瑟将方才遇到潋滟和皇后的始末讲了。言蹊愤然:“娘娘就是太多一念之慈了,这样狂狷的奴才,娘娘还为她求情”,说罢又一叹,“说到底,宫人们皆是就高踩低的主儿,娘娘还是早些谋得皇上宠爱才是。” 一提宠爱,叶瑟心中又泄了气。 秋日一到,天黑得更早,夜便更长了。受宠的自然盼夜长些,可大多数宫人恨不得一觉到天明,没闲时数夜有多长多静多难耐。 天黑透了,皇上才来。言蹊心中惊喜,叶瑟却仍面无表情。 “有时,朕看你如一幅画似的。”皇上打趣道。 “皇上可是在夸娘娘美呢。”玉怜喜笑。 “不是”,皇上玄虚一笑,“是因为,只要朕一来,她一张脸立马僵下来,一丝表情都没有。可不是画中人一样么。” 叶瑟立时便有了表情,“丽贵人多新鲜有趣啊,皇上来我这画像人宫里干嘛。” 弘历心头忽然一喜,她这可不是透着点醋意么,却装作一本正经道:“每月三天,不是为了交差么,朕有什么办法。” 叶瑟见弘历颓丧的语气,心中忽而失落,原来他同自己一样,不愿见到彼此。 秋服尚未送来,皇上方才进屋带进一袭凉风,叶瑟觉身上薄衫冷透了,于是扯过闲置琴几上的大幅锦帕便披在了身上。 弘历惊呼:“那可是桌布。” 叶瑟懒懒答:“桌布又不是生来便是桌布,覆在桌上是桌布,搭在身上便是衣衫。” 这股不管不顾的闲洒劲儿,弘历已不知多少年未在宫中见过了,一时失神,盯着她看了良久。回过神来,才嘱玉怜:“天凉了,取床被子来,朕今晚留宿。”玉怜依旨去了。 “皇上又要在我床上睡?”叶瑟惊问。 弘历敛住笑意,装作正经道:“那是自然,既是交差,既要做戏,便做足些。你得同朕同床而寝。” “那怎么行?” “有何不可” “我,臣妾,我。。。” “你放心,朕,不逼你。” 便在此时,玉怜捧着一床腾云金线棉被进了。弘历一端量,这被子够宽够大,数人同盖也不成问题。紧随着,言蹊也抱着一床云丝锦被进了,忙致歉,“玉怜姐姐,您怀里那大被子可没完工呢。让皇上同娘娘盖这床吧。” 玉怜一瞅她那床,分明是床单人被,忙争辩:“谁说没完工,我亲自监工的。”言蹊不住朝玉怜递眼色,玉怜仍不解,“况且你那被子分明是单人被,俩人如何盖?” 言蹊一见说不通,忙将单人被置于床寝,然后接过玉怜手中大被,拽玉怜手向外走,“天这么冷,一床单人被,皇上同娘娘挤挤取暖呗。” 皇上立马意会到这丫头的用意,忙向她递了个眼色,以示感激。言蹊心头暖暖的,拉着仍一脸困惑的玉怜退了。 刚躺到床上,叶瑟便半个身子踞在床棂,贴着床边,离皇上远远的。皇上见了不生气,反觉好笑,“你与朕的约定又近了些,你可莫忘了。” 她想起那个与永璜归期有关的约定,心倏忽痛了一下,她蓦地坐起身,窗外月色散落床头,她突然不想再寻借口骗皇上,“我怕对皇上不起,不会再爱了。” 弘历本以为自己会气极,没想却没有,他饶有兴致地坐起,“不会再爱了?那你爱过么?”他知她已记不得曾经与自己相爱场景,特指她失忆后爱未爱过。 叶瑟生气他调笑的表情,认为是对她同永璜爱情的侮辱,禁不住反唇相讥,“皇上有那么多女人,就真的爱过谁么?” “哦,你是觉得朕的数十段感情都很肤浅,不及你这一段感情?” “我可没直说,是皇上先来嘲弄我的情感。” “你要到了朕这个年纪,了解过几个不同的爱人,经历过温暖和背叛,伤过人也被伤过,你再说不信爱情这种话。才知道,爱情本就是一种虚构,本就不存在的。”皇上此番话,讲得分外温柔,衬得他的声音更有磁力,面容也失了严肃,毫不设防。 可这样的话,对叶瑟来讲深奥了些。她盯着皇上平静的脸,久久不发一言。 皇上复柔声问:“那你告诉朕,怎样才算爱一个人?” 叶瑟的情绪被这样的月光柔声带走,也跟着沉溺,“爱一个人,就是一切为他好。” “不是”,皇上轻轻反驳,“爱情,是和她一起好。爱情是要借助一起做很多事情才算有。” “做什么?”叶瑟懵懂问。 皇上见她闪烁的眼眸和动情的唇,突然想偏了。但说好不强迫她,于是令自己重新正色,“爱情,是借助对方实现自己心中所想,也借由自己达成对方心中所愿。爱情一定是双向的。你那种,是幻觉症。” 她很想反驳皇上,告诉他,她同永璜的情感,并非幻觉症,是真实存在的。可内心深处又觉他所言并非全错。况且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在那么多独守空闺的嫔妃之间,她独占了皇上的时间在讨论爱情这件事。而两人离得这样近,风吹得那么轻,她的心中忽而有丝丝温柔的情愫缠绕。 而她不能。 所以,她提前结束了这个话题,背对皇上躺下,“我困了,先睡了。” 皇上试图再同她聊一会,可不过一会儿,发现她真睡着了。 这么多年了,多少在他身边装睡的女人。她却睡得愣香,唤都唤不醒。在她的世界,睡觉竟真是睡觉那么简单。 他温柔地帮她搭上被,自己也轻柔挤进那窄窄的被窝,尽量不触碰到她身体。可即便熟睡,她对被子的争抢仍毫不放松,不一会儿,她便用整床被子将自己裹成蚕,皇上连个被角都抢不到了。 今夜看来不会成眠了。辜负了那机灵宫女欲成人之美的美意了。弘历浅笑看她沉睡中的面颊,悄悄披上衣衫步了出去。一推门,便撞见言蹊。 言蹊忙跪。皇上怕惊醒云妃,轻声询:“你怎么还不回房睡?不是有值守的太监么。” 言蹊突然抬起一张脸,挂满泪水与浅笑,“奴婢开心,皇上同娘娘终于同寝了。奴婢舍不得去睡。” 皇上心头一暖,云妃有这样忠心的宫女守护,他更放心了。 “望皇上答应奴婢,今后常来永和宫。”言蹊复请。 皇上暖声问:“那是为何?” 言蹊坚定答:“因为娘娘值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七章 姐妹反目(上) 次日,皇上在永和宫享了晚膳,芙蓉鱼条、菊花虾、藕粉火腿饺、荷香笋汤…… 为激云妃忆起更多情愫,他特嘱敬事房在永和宫呈绿头牌。 敬事房管事来了,叶瑟见皇上在几十枚牌子间举棋不定,凑近看,发现是各宫嫔妃的名字。她之前无意听宫人说起翻牌子之事,心里明了分。 皇上边选牌子,边瞥她反应。见她并无醋意,自己反倒薄怒三分,“不如今日,你帮朕翻一个吧?”。 叶瑟素喜胡闹,这一听乐不可支,“可是我翻了谁的牌子,皇上便与谁同寝?” 皇上点头,叶瑟放眼望去,有些字她尚认不得。见“云妃”二字,脸颊依然微红。跳过自己,她在寻“兰常在”和“颖贵人”。皇上亦提着一颗心,望她能毛遂自荐,翻自己的牌子。见她最终将“颖贵人”的牌子反扣过去,心沉了下去。 叶瑟在两人之间反复迂回,最终撂定“颖贵人”,是因念她如今在慧贵妃身边的凄惨际遇。又觉兰悠同自己一样,闲看花谢花开,不在意恩宠。 便在此时,兰悠来了。一见皇上在,又忙请辞。叶瑟硬将她摁坐,“菊花虾剩了半数,你若不嫌皇上同我吃过了,便再食一些吧。” 兰悠又推辞,“嫔妾真吃过了,浪费皇上同娘娘的美意了。” 皇上不紧不慢道,“看来是真嫌了。” 兰悠忙解释,然后用团扇掩了半张脸,动作轻柔地食起来。 “哎,虾这玩意,你那般细细品是难出美味的,你快些啜。”叶瑟忙嘱。 兰悠依然举止闲雅,不肯莽食。皇上笑言:“你自己坏了吃相,还要把旁人教坏。”心里却觉她方才的吃相颇为可爱。宫里如兰常在这般优雅的女人太多了。唯有她,睡觉便是睡觉,饮食也就是饮食。有时礼仪规矩多了,事物便失味了。 皇上回到方才的话题,“让你替朕翻牌子,你选定颖贵人。是胡选还是有私心?” 兰悠停了咀嚼,心头一惊。一是想不到皇上对云妃恩宠至此,竟将翻牌子这等肃事作为同她之间的游戏。二因失落,自己伴云妃数月,想不到她心底还是向着绮梦。 皇上将牌子重新翻过来,“颖贵人那性子,还得再冷她一阵子,也是为她好。” “再给你一次机会吧”,皇上指着密匝攒着的绿头牌说。 叶瑟这才想起兰悠,忙将她扶起,往皇上面前一推,“那便不必翻了,人不已经在这儿了么。我替黄上将活人翻过来了。” 弘历见她又未选自己,心中窝火,“好,就她吧”,转向敬事房主管“带下去准备吧。” 叶瑟喜悦地向兰悠挤了个眼色,兰悠心情复杂地跟出。她觉心跳得厉害,紧紧闭着嘴,生怕心从口中蹿出。连脚步都颤着。今晚,她将睡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身边。今晚不知将怎样度过。她心中难言的喜悦,亦有难言的慌惧。她极力想记起甫进宫,掌事姑姑所授男女之事,却脑袋空空,什么都记不起。 咸福宫。绮梦在镜前精心梳妆,光彩照人。 自入宫以来,她每晚都盛妆以待,不肯相信皇上始终不来。贴身侍女碧眉心疼得紧,“小主,天色已晚,皇上今儿怕是不会来了。明早咱早些起,奴婢好好为您画,陪你一起等。” “我不等了”,绮梦将一簪玉钗重重拔出,又重重拍下。 “小主想开便好”,碧眉一笑,为绮梦铺床去了。 可转眼,颖贵人便不见了。碧眉未及披衣,冲进夜色,发现奔忙的颖贵人。加速追上她,抱着她凉透的胳膊,泪目乞求:“贵人,秋意太重,您这单薄衣衫可不行。”说着便将她往屋里拽。 绮梦复挣脱,“我不等了,我要去养心殿问皇上。他一定是把我忘了,否则他绝不会不来”,随即问碧眉,“我不漂亮么?难道我不漂亮?皇上怎可能不为所动。” 碧眉只是垂泪,继续将她往屋里引。 绮梦加力一挣,快奔一气,消失于深重夜色。碧眉追了老远,仍难寻踪迹。 皇上回养心殿,正闭目养神,听殿外似有争吵之声,皱着眉睁开眼。细细一听,似是女子泣声。想或许是今晚要侍寝的兰常在,但想来她没缘由哭泣,便走出一探究竟。 侍卫和小太监架着一衣着绮丽的女子,女子哭泣中夹着薄怒。皇上悠悠道:“先松开她。” 绮梦一被松开,立马跪挪至皇上跟前,抓住皇上袍裾,“皇上,扰您休息,臣妾该死。臣妾就是来告诉您,在咸福宫,有一个绮梦,有一个日日夜夜盼着皇上的绮梦,有一个无时无刻不爱皇上的绮梦。” 皇上感受袍裾被一个绝望的女人死死攥着,听着她被风声盖过的糯糯悲泣,忽觉自己对眼前这女子过于残忍。又见她衣衫单薄,仍是一身夏日的纱裙,“先去寻一件厚衣衫与她披上。” 然后伸出一只手给地上的绮梦,“先起来吧。” 绮梦一抬头,精心化了一晚的妆早已被泪水冲刷得东倒西歪。皇上忍住笑。绮梦复问:“方才臣妾说的话,皇上可听清楚了?” 弘历一触她满蘸深情的眼睛,点了点头。 绮梦又抽泣几声,鼓起勇气上前握住皇上的手,“臣妾的话,皇上一定要记得。臣妾先回了。”说罢不等暖披风来,便起步。 风吹得更紧了,凉意更甚,皇上见她在寒风中有些踉跄的背影,有些不忍,“今夜冷过头了,你莫再四处乱蹿了,进屋饮杯暖茶吧。” 兰悠在沐浴的氤氲水汽中,仿佛提前窥到幸福的样子:皇上的面容和笑语,一夜的暖意,珠宝美衣的赏赐,父母终将绽放的笑脸,终将结束风雨飘摇的家族命运…… 她已等不及去打赢这场翻身仗,告别入宫以来的卑躬屈膝,生活窘迫,终止嫔妃的冷嘲热讽与下人的不甚恭敬。她感激云妃赐予自己的此番机会。不待擦干发丝,她便欲出门。小太监好心嘱道:“小主,今儿夜里太凉了,仔细着凉。” 她回一个笑脸,执意出了门。她怕什么,她心中热情似火,有大好前途在展开,便不惧户外寒冷了。 养心殿内,绮梦连饮几杯热茶。皇上问:“身子回暖过来了?” 绮梦满脸幸福地点头,又后悔了,若暖过来,皇上又该遣她走了,于是又摇头。 皇上命人取了几件薄棉衣,让她穿上御寒。里外穿上三件,皇上问:“这下够暖了吧?” 绮梦仍摇头,终于鼓起勇气,“要皇上抱,才能暖和。” 弘历无奈上前,将她轻轻揽于怀中。再推便推不开了。 这样的天气,谁又不冷呢,难道自己就不贪恋来自另一具身体的温暖么。弘历低头看她,在热茶和棉衣的温暖下,怀中的佳人已粉汗盈盈。冷夜漫漫,他将怀里的女人又紧了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八章 姐妹反目(下) 终于摸到养心殿的门畔,兰悠心中热盼又旺了几分,但听吴总管道:“小主若在外面等,太冷了些,老奴遣人先送您回宫吧。” 兰悠不解,“总管大人,进去等不就不冷了么?” 吴总管不无尴尬,“皇上寝殿已经有人了。” 兰悠惊怔,仿佛一盆冰水从天而覆,浇得她浑身冰凉。她软弱地点点头,忍住泪,回了吴总管一张笑脸,“好,这就回,就回。” 走了数步,又回头,失魂落魄问:“求总管赐教,是哪位娘娘在里面呢?” “这”,吴总管犹疑,但不答她便不走,便说了“是颖贵人方才只身来了,皇上便请她进去了。” “谢谢总管大人”,兰悠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转身跌跌撞撞走入夜里。方才未擦干的发丝,被冷风紧紧贴在脸颊和脖颈,刀割一般疼。心也是。为何要给她希望呢,为何要给她一个貌似出口的出口,让她以为能走出人生所有的困境。可如今,比无路可走更难捱。 当晚,兰悠便发起高烧,太医换了好几副药方,烧才退了。次日午间,听闻兰悠病了,叶瑟同绮梦来探。绮梦听闻昨晚的情况,心中愧疚,小声致歉。 兰悠背对她们卧着,泪流得更深了。 叶瑟慰道:“总有机会的。以后,我再同皇上讲。” 兰悠头上剧痛刚退,心里的痛又席卷而来。她虚弱地转头,面对绮梦:“梦姐姐天资出众,去抢谁的恩宠都能成。只是,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又算什么本事呢。” 绮梦走上前,握兰悠手,“我真不知是你,若知是你,我去也不会去的。” 绮梦言辞恳切,兰悠却不屑,心想:若是位分高的娘娘,你也未必敢抢,定知晓是自己才出手的。 所以,她又侧过身去睡了,不理两人。 叶瑟见场面僵持,只好拉绮梦手先出了,心想待以后再寻机会帮兰悠。 两人走后,兰悠贴身侍女盈兰问:“小主真认为云妃娘娘毫不知情?” 兰悠心头一惊,难道是云妃将这一讯息传给绮梦,同绮梦串通一气来骗自己么。想及此,她觉殿内更冷,人心更寒了。在这宫中,她已捡拾不到一丝暖意,分外想家。而她如今还有何脸面面对家人呢。 又过三日,皇上至永和宫进晚膳。叶瑟劈头便问:“皇上同绮梦妹妹处得可愉快?” “愉快得很,只是”,弘历一顿,“若是你去大闹养心殿抢朕,该多好。” “皇上怎能这样?谁抢,皇上便跟谁么?你知不知由此,兰悠同绮梦姐妹俩要闹不快了。” “姐妹闹不快?那可真是天大的事啊!”皇上戏谑道:“朕在哪就寝,同谁睡,还要受制于你们那脆弱的姐妹情谊?” “对啊,皇上想同谁睡便同谁睡,臣妾等人只许觉无上荣光,绝不能有半分不满。”叶瑟回顶。 “别那么绝对”,皇上道。 “就说那狗屁翻牌子吧”,叶瑟愤愤道:“一端是皇上随便拿起的哪个牌子,另一端却是一个人颤抖着双手挚诚地捧着自己的一生交上。多么不势均力敌。从一开始,她们就输了。哦,不,是我们就输了。” “哟,你现在这架势可不像输了。”皇上调笑道。 “嫔妃们的心都是风筝,线全在皇上手上。” “所以,手上线多了,容易混。”皇上依然满脸笑意。 叶瑟心底蹿火,自己在讲深宫女人的残酷命运呢。那可是她们仅有的一生,他依然一句玩笑搪塞过去,心中愈发不平,“所以谁爱皇上,便是天下最大的傻蛋。皇上不会真心待任何女人。” 弘历也不气,只凑近她,盯她双眸,“你不试试,怎知朕不会真心爱上你?” 这一望,仿佛给叶瑟平静的心湖坠下石子,看得她慌乱。她蓦地推开他,“我试都不想试。” 弘历心中失落,依然强打精神,“你只剩三个月了,永璜再不回,你可没别的托辞了。而且,无论你愿不愿意,今夜你还得与朕同眠。” 叶瑟脸一红,低头依然鼓着气。 弘历又道:“愣着做什么,替朕更衣吧。”叶瑟只得别扭上前,为皇上宽衣解带。 “这次可比上次熟练多了”,弘历微微一低头,将下巴抵在叶瑟额头轻声道。 叶瑟感觉到他的胡渣,感觉到他的体温。感到他。心头像被人抽了一巴掌,脚底虚空,毛毛躁躁替皇上更完衣,便上床先睡了。 这一夜,她又睡得香甜。难熬的依然是弘历。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设这样一局,要每月与她同床三夜。望着身边熟睡的她,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的存在,就在身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简直比不见更煎熬。 次日醒来,叶瑟发觉身边空空,揉着惺忪睡眼醒来,言蹊已在床头,端来温水、毛巾与漱口茶与她洗漱。言蹊看来心事重重,“娘娘,您别怪奴婢多嘴。皇上既来了,娘娘便要早起些。为人妻妾,怎可让夫君独自更衣、洗漱、出门呢。” “谁让他起那么早”叶瑟满不在乎。 “娘娘,已辰时了”,言蹊小声嘀咕,“您未免也起太晚了。” “这样好不好”,叶瑟拉过言蹊手,“下次,我若再醒不了,你替我为皇上更衣,伺候他洗漱。” “那怎么行啊”,言蹊心想,躲皇上都躲不及,怕他想起上次那气话的册封,哪敢往跟前送,“奴婢哪有资格服侍皇上啊,娘娘净说胡话。” “对,全天下,你就服侍你那俊美情郎,谁都别理”,叶瑟打趣,“那也是你情郎值得。皇上若如他一般专情,谁又会不爱他呢。” “娘娘,奴婢觉得皇上已经够骄纵您了,是娘娘不惜福”,言蹊笑言:“清晏哥哥自然是好,只是,若论胸襟气度、才华情智,他又哪能比上皇上半分呢。” 叶瑟一撇嘴,“你且说胡话哄我吧。” “奴婢可未骗娘娘。断一人如何,不能看他得势时如何。娘娘觉清晏好,觉大阿哥好,那是因为他们被爱,本就有恃无恐。可皇上如今不得娘娘心,还能如此优雅仁慈温柔公正,气量非同小可。奴婢斗胆,若大阿哥和清晏不被爱,可未必及皇上坦然。” “你如此欣赏皇上,正好去做那个贵人吧,还苦恋李侍卫干嘛。”叶瑟调笑。 “我同清晏,这么多年,已习惯彼此,不作他想了。”言蹊叹道。 “那便滚去会你情郎吧,别在这磨我耳根子了。”叶瑟轻推她一把。言蹊便笑笑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天寒情暖 入甘肃境内不久,寒意愈发重了,永璜临时取消一路西行一探大漠的计划,转而向南进入四川境内。可谁也拧不过深秋,去哪都是冷。如同自己逃到哪,依然不被爱。 他想念阿哥所滚热的火炕,每日三餐有人敬上的暖胃粥。想凉薄青春里,那姑娘温暖的笑意与注视。又想她了。可他不知自己在逃避什么。仍未允自己归期。 叶瑟捧着手炉,感叹季节倏忽,不知永璜近来可好,仍无一字音讯。言蹊曾劝她“没讯息是好事,说明无碍。”可永璜太年轻了,生在宫城,长于宫城的他,真能面对俗世的叵测么。她想得揪心,已分不清是爱情还是庶母对儿子的担心。 弘历前来完成他那每月三次的“差事”,搓着一双冷手却呵着热气,“朕见你复醒后,穿衣风格大变。想必去年的冬衣都不喜欢了罢。想要什么样的,朕嘱下去让她们赶制。” 叶瑟坐下轻叹一气,“虽说宫里服饰华贵多彩,别处没法比。可春去秋来,也就那几种变化,整枝花、小簇花、团花……要么就是蝶、燕、月,好看倒是好看极了,只是若人人都这样穿,凑一起,看来真眼花缭乱了。” 弘历一喜,“你终于肯同朕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了。” 叶瑟一想,宫中生活是否太无聊,她竟将皇上作为倾诉对象了。 弘历向书房步去,回头一问:“朕给你做一件特别的冬衣怎样?” 叶瑟依然没精打采,“皇上一个大男人,能比宫中绣娘手还巧?” “这你就不懂了吧”,皇上已自顾自开始研墨,“绣娘手再巧,绣出来的是死花。朕给你画活花。” “皇上想让我披一张画出门?”叶瑟惊问。 皇上已落笔,“朕为你画一幅素春繁花图,然后誊到月白锦衣上怎样?” 叶瑟听得浮想联翩,但忆及自己半年来的冷漠,自愧浪费皇上感情,“那可太麻烦了,一件冬衣而已,不值当。” 弘历笔一顿,“朕的时间,自己做得主。朕觉值当便值当。”画了不及半幅,忽弃笔,“你这笔和墨,朕还是用不惯。这样吧,你明晚,到朕的三希堂,朕为你量体裁衣。” 一听晚上,加之最后四字,叶瑟涨红脸,忙推辞:“夜路不好走,不妥,不妥。午后,明日午后,我去。” 皇上想到白天总有宦臣求见,本欲拒了她。可知她尚未完全打开心防,便应了。 次日午后,叶瑟早早去了三希堂。手中紧攥着皇上送的琥珀项链。心想将它与御赐冬衣配一起,一定很搭。 去了不过一盏茶时间,皇上热络地同她聊了数语。便听有人求见。弘历为难地看她。她略一低头,“衣服不急,我还有的穿。皇上只管去忙。” 弘历命吴总管宣,又低声道:“女子出入御书房终究有些不妥,要不你避避?” 叶瑟环顾,三希堂总共盈尺之地,哪躲去呢,于是拂开帘子,不情愿地钻了进去。 那户部尚书扯了些她听不懂也不愿听的琐事,真教人心堵。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后面又排着一个巡抚求见。又过一个多时辰,巡抚走了。叶瑟走出帘外,已是日暮时分。皇上歉疚地看她,“正好,你别回了。命御膳房多上几品菜,你悠着些吃,朕慢慢画。” 叶瑟微微点头,只听吴总管报:“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说特做了您儿时最喜的炙牛肉条和糖霜柿子。” 皇上一拂手,吴总管先退了。弘历为难地开口:“云锦,你知道皇额娘一生其实并不容易。。。” 叶瑟强作一笑,“哎,我正愁怎么脱身呢,谢谢太后娘娘救了我。” 皇上收起歉意,似有不悦,“好,那你便早回吧。明日午后再来。” 叶瑟摒了轿辇,独自走回宫。饿着肚子,亦没有冬衣加身,儿时那熟悉的饥寒交迫的感觉又回来找她了。她散漫于渐凛的风中,想起许多从前的人和事。无边无际的孤独童年和被师父暖转的少女时代。她感恩此刻将人冻得发麻发抖的冷风,因为让她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云锦,不是云妃。她还是那个半生命苦的孤儿,为生计奔波。如今,她顶替云锦入宫,又何尝不是为了生计呢,向那二百一十三两的银债低头。 走回永和宫已深夜。宫女们凑在火炉旁瑟瑟交谈,她不忍指使她们再至寒风中忙碌,推说自己已在养心殿进膳,便钻入暖炕,空腹睡了。 次日午后,她不想再去三希堂。可心里又反复拨拉皇上的苦衷,又去了。可是,又是一下午躲在帘后,听皇上认真同臣子讨论政务。 偶尔有几句会不设防地钻入自己耳朵,她虽不通政事,心底仍有些佩服皇上的果断明理。但不消一会儿,她又不知心神飘至何处,不再留意。 至日暮,皇上复致歉,她站麻了腿脚,微笑着掩饰疲惫,又匆匆告辞,回永和宫进晚膳。 皇上约她明日再去。她心里已不抱何希望,只想再去站最后一次,之后绝不去了。 果然,她去了不及半个时辰,殿外求见的声音又此起彼伏。皇上忧心向外望了一眼,转向吴全忠,“阿忠,将门掩上,谁都不许进来,让他们都回,有事明日再议。” 吴全忠为难一瞬,然后依言去了。 换叶瑟忐忑,“皇上只管忙便是,冬衣真的不重要,大不了我还穿去年的。” “那怎么行,所谓君无戏言,可不仅是对臣民,对自己的女人,更要践诺。”皇上暖笑,然后疾步至书桌,“你且坐着饮些暖茶,待会来指点朕怎么画。”叶瑟心头一暖,觉手中暖茶更暖。 殿外起伏不绝的求见声,让叶瑟有些坐不住,“皇上,还是明日再画吧,这么冷的天,总不能让官员们耗在殿外。” 弘历抬头,“不怪天冷,怪他们自己不懂保暖。朕让他们回,他们自己不回。怎能记朕头上?” “若大人们真有要事呢?” “朕也早该甩甩担子了,天天由着他们,总是屁大小的事也来问朕。所以该谢你今日独占朕,让他们有些自主的空间”,皇上复暖笑,“所以你啊,千万别自责。”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却重重安慰了她不安的心头。 面对六位求见官员的质问,吴总管只得道:“万岁爷今日微感不适,请诸位大臣谅解,明日再来。” 总理事务大臣鄂尔泰反问:“吴全忠,拿龙体做托辞,够你狗命赔的么。” 吴总管吓得头一缩,“万岁爷不见,做奴才的有何法子。” 弘历唤叶瑟去看初成图底,叶瑟全程见他作画的认真神情及门外如何烦扰,他皆不为所动的专致,已挑不出任何瑕疵,心底只余感动了。 她凝望弘历仍沉醉于画中的侧脸,仿佛有什么重重砸在心上。若她首日来时,他便拒见群臣,专心为自己作画,自己一定不喜。因为那说明他是一位敷衍天下的君王,和史上那些昏君又有何差别。正是连日来,她见他多么心系众生,他如何透支自己身体为天下解忧,心知天下在他心头之重。今日,他转而不闻窗外事,专心践诺。这种强烈的反差,更叩击人心,让她颇为触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章 心动 不出七日,冬衣便赶制出了。叶瑟甚是欢喜,这冬衣精致缤纷,用色却淡雅,与宫中他人莺莺燕燕的绮丽均不同。她又寻出十二花色琥珀项链,搭配上,一天好心情。 冬衣内是百禽绒毛细细纺成,极保暖且轻便,领口摒弃了大片紫貂皮毛,仅一环小簇银狐毛,细看根根之间色泽、长短、粗细均完全一致,想来精挑细选,煞费苦心。 姐妹闲聚,纯妃眼力最好,先问:“云妹妹今日着装真别致,不似宫中绣娘所制,不知有何渊源。” 叶瑟也未多想,便言明来历。众嫔妃脸上便立时形形色色,颇值玩味了。 弘历心悸得慌,这云锦,怎可明说。若嫔妃们攀起来,自己岂不是要天天囿于后院为众女眷制衣了,哪还有时间处理政事。于是一肃,“朕哪有那些闲工夫啊,前几日,在永和宫随意作了幅画,哪知云妃竟拿去誊衣了呢。” 众嫔妃脸色有所舒缓,叶瑟却心头一沉,自己的热情被冷水浇灭,低头不发一言。 皇后见皇上不悦,忙笑言:“若真是那样,倒因祸得福呢,皇上您看,云妃这么一自作主张,还真开创了宫廷新时尚呢。” 弘历这才有了笑意。皇后又道:“宫中风尚总会迅疾风传民间,这样对民风也颇有益处。民间多诗画高手,若生不逢时常食不果腹。若贵族真兴以画誊衣风气,那些民间画师的日子也能好过些,总算不负他们一身才华。” 皇上手覆皇后玉腕,“皇后总能先别人所想,目光深远。得后若此,真乃大清福气。” 方才还妒火中烧的众嫔妃立时俯首,自己的小算盘远抵不上皇后的文采格言,对皇后素得圣心一事心服口服。 皇后温柔地望皇上,“服饰本该简致,近年来,宫人们喜金银线绞衣,甚而用宝石、珍珠缀衣边,过于奢靡。如今一帧画便成就一衫美衣,再美不过了。” 此言落罢,衣饰华丽非常的嘉妃和丽贵人立马满面绯红。尤其是音希,如今自己位分不高,衣饰却最名贵。进宫以来的俸资自不够用,全靠娘家补贴。如今却惹皇上、皇后双双不悦,顿时羞愤愧意交加。 当晚,皇上来永和宫,见叶瑟已换掉画誊冬衣,便将她摁坐镜前,“瞧瞧这脸臭的,真是一斤胭脂都救不过来。” 叶瑟撇过头,不欲看镜中自己,也不看镜中皇上。 弘历轻柔将她脸扶正,复映入镜中,“你还在气今日午宴朕当着众妃拂你面子?” 叶瑟低头不语。皇上从身后将她整个人拥入怀,“朕待你再好,只望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不想给所有人看。” 叶瑟觉被缚得难以动弹,讷言:“谁知皇上是不是同每人都这样说,这样我们彼此间便无从求证。” “你莫管旁人,问问自己这里”,说罢轻指她跳得纷乱的心,“你的心会告诉你,朕待你是真是假?” 他有力的臂膀尽环着自己,温柔的言语浮在耳畔。那让人想要一吻的嗓音……她不敢作深处想,心里怕极了,倏忽从他臂弯下钻了出去。 “怎么一场大病之后,身手倒变敏捷了。”皇上调笑道。 叶瑟羞得满脸通红,独自卧床先眠。一会儿,皇上也卧床而眠。 夜已深,玉怜仍在加炭,言蹊夜起披衣来探,“姐姐怎么还不睡?” 玉怜边添炭,边轻声回:“皇上来了,可怠慢不得,烧暖和些,莫让万岁爷着了凉。” 言蹊心生一计,“姐姐,我替你一会吧。你且歇着,我保准烧得旺旺的。”玉怜便回屋了。 言蹊将所有炭都熄了,并从窗棂缝窥屋内。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皇上便冻醒,坐起身。娘娘睡得沉,未冻醒,只是身子向皇上近了近,不一会竟整个人蜷进皇上怀里。皇上也满面笑意装睡。 这样相拥而卧不过一个时辰,皇上怕云妃因此着凉,终于轻轻掰开叶瑟,披衣出门一探究竟。一推门,发现是言蹊,瞬时明了,“朕猜就是你,又用这种法子,逼你主子同朕亲近呢。” 言蹊觉同皇上间总有种莫名的默契,无需言明,仍跪地,“皇上恕罪,做奴才的,自一心盼主子好,其他方面若考虑不周,恳请皇上饶命。” 皇上念她忠心护主,柔声道:“把炭添上吧。云锦去年冬天那一场大病,可把朕吓坏了,再不敢让她涉险半分。添完炭,你也歇着吧。夜太冷,可别落下寒疾。” 自己如今屈身为奴,能得皇上垂怜至此,心中感动万千,当即润了眼角,“奴婢穿得可厚了呢,皇上不必挂怀”,说着往炉中添了分量充足的银炭。 “可别说这种胡话,什么‘人定胜天’,都是唬人的。爱惜自己身体才是要事,莫以血肉之躯挑战寒冬天理。你把炭添满,朕陪你说会话,待会朕进去,你也回吧。”皇上嘱道。 两人再无言。皇上透过微薄的宫灯看外面,如今这时节,当真一朵花都没有,连菊花都已凋尽,“这时节太残酷了,云锦无花可赏,平日一定闷得慌。” “奴婢可不这样想”,言蹊认真抬头,“所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说的可正是此时呢。” “你读过书?”皇上因问。 言蹊想及自己如今身份,悔方才露才扬己,“哪有,奴婢不过死记硬背几首诗词,应急用罢了。” 皇上再细瞅她,竟是上次文渊阁偷阅的宫女,不禁失笑,“朕当日在临芳亭便觉你非比寻常,如此知书好学,做奴婢倒可惜了些。” 言蹊俯首请道:“奴婢觉甚好,皇上不必费心。” 皇上见炭添得差不多了,欲转身回屋,“你也回吧,言蹊。” 皇上竟记得自己姓名,言蹊又心头一震,努力平复情绪,颤手端上一碗姜汤,“皇上饮了吧,防寒。” “哦,你怎知朕会出门?还提前熬好姜汤。”皇上惊问。 “奴婢只是猜测,赌皇上对娘娘的爱,不止于肌肤之亲。皇上打心底疼娘娘,故出来嘱奴才添炭。”言蹊回道。 “你这丫头过于机灵了”,皇上一笑,“那是朕对云妃的情感,你怎心知肚明?” “奴婢就是知道”,言蹊狡黠一笑。寒风掠过她发丝,一双脸颊冻得白里透红,方才又一笑,还真有些风致嫣然。皇上只好收住目光,不再看她,转头回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一章 肌肤之亲 次日清晨,叶瑟醒来,终于赶在皇上离开之前。皇上已洗漱完毕,衣冠整齐地问她:“昨晚冷不冷?” 叶瑟揉着惺忪睡眼,“起初冷得很,后来似盖了世间最厚的被,便不冷了。” 弘历又凑近些,“你可知那最厚的被是什么?”叶瑟摇头。 “那是朕。你昨夜可将朕搂得紧紧的,掰都掰不开。” 叶瑟一张脸顿时云蒸霞蔚,“我绝不是那种人,皇上莫编瞎话。” 皇上不接她话,自顾自嘀咕:“你说,一个弱女子怎能天生牛力呢,朕这肩……”还未说完,便被叶瑟向外推,“皇上快走吧,莫让大人们等急了”,将皇上搡出,重重阖了门,背倚着门,满脸绯红仍未散尽。 若是之前,叶瑟事事由心,夜夜睡得无挂无碍。可如今,皇上不过三宿未来,她竟长坐寝榻,浑觉不困。 受宠的嫔妃,为了夜里打起十二分精神,白天常眯着。失宠的妃子,白天也咪,晚上到了时辰也照例熄灯,靠自欺欺人的心灯,打发漫漫长夜。夏天还好,有蝉噪,偶尔还有宫女太监从御膳房往来的窸窣人声。冬天的夜特别黑,特别静,整个宫城似是静止。自己也就被无限放大了,什么感觉都逃不掉,再不能自欺欺人。叶瑟曾垂怜她们,如今难道自己也要成为其中一棵沉浮的芦苇么。 不是的,她安慰自己,今夜失眠,一定是由于孤独。却未必与他有关。她只是需一人倾诉衷肠。无论是谁。 她披上衣衫,独自掌灯出门。灯光微弱,半摸黑至宫女寝室。唤玉怜同自己作伴呢,还是言蹊。论日久情深,自是玉怜。只是玉怜的深情,都关乎云锦。可她不是云锦,她时刻提醒自己。白天,在这座宫城的繁华和热闹面前,她必须是云锦,承载她的前世今生。待夜深人静,她只想做自己,决意同云锦断了一切联系,甚而不想睡她的床。 言蹊开门,见是云妃吃了一惊。 叶瑟问:“今夜睡不着,你能否陪我睡?”言蹊想都未想便应了,忙回屋收拾被褥衣衫,准备随她去。 叶瑟却进屋,“不必收拾了,今晚睡你榻上。”言蹊为难地环顾,自己的寝室不过长十余尺,仅容一张床罢了,“这是下人的房间,娘娘可使不得。” 叶瑟心中苦笑,自己的出身当比宫里所有宫女都低贱,哪有何挑剔的理由,便自顾自钻进言蹊的被窝,“你也来,挤在一起暖和。” 言蹊虽觉不妥,但漠漠冬日,又实在没必要拒绝抱团取暖,便依言去了。可身体仍离叶瑟远远的,生怕触到她。 叶瑟将言蹊往里一拉,“我素来觉你是最爽利的宫人,没想到连你也深受等级制度毒害,不肯亲近。” 言蹊谨声答:“娘娘不把奴才们当外人,是娘娘的仁慈。可是。。。” 叶瑟翻过身,凑她又近些,“白天喊数十声娘娘,到了晚上,灯都熄了,耳朵也不得安生。冷夜面前,人人平等。没主子奴才之分,只有两个失眠人儿。” 可即便贴近了,叶瑟仍觉言蹊身体不如皇上暖和。她告诉自己,一定是错觉。自己绝不可能喜欢皇上,这是一开始便答应自己的。 “言蹊,你知道么?我是爱永璜的。”叶瑟不知自己说给言蹊听还是自说自话。只是这一次,她说得比哪次都虚弱。若是往常,每提及永璜,甚至一想到他,她便觉春风拂面,心底沁蜜。可今晚再提他,心里却失了一些底气,不那么确凿。 言蹊未答她话,叶瑟继续患得患失,“你知道他有多好么?他不滥情,他不会见一个爱一个,他可不像皇上。。。”该死,怎么又提到皇上,然后身体又陷入一种冰冷之中,对温暖充满渴望。而言蹊,并不能给她。 言蹊终于答话,“娘娘爱大阿哥,还是反复暗示自己爱他呢?” 叶瑟有些慌乱,“那有何区别?” 言蹊终于凑近她一些,“奴婢真为皇上开心。因为娘娘已在心里开始比对皇上与大阿哥。说明皇上已让娘娘动摇。” 叶瑟被说中心事,有些恼了,离言蹊远了,“我说的是,永璜比皇上专情,比皇上浪漫,比皇上。。。” 言蹊打断她,“天下男人那么多,娘娘怎独将皇上同大阿哥比呢?” 叶瑟仿佛心底一根弦被人拨动,且拨得极准,便翻转身子,背对言蹊,装睡。 言蹊也翻过身子,她亦很少失眠。即便偶尔几次,也因多日未见清晏。可今晚,她劝娘娘关乎皇上的每一句,眼前都清晰浮现皇上的音容。她分不清自己说皇上好,是给娘娘的劝辞,还是自己本就觉皇上极好。她不过见皇上几面,聊过寥寥数语。却觉每一句都不是废话,每一次见面都不虚衍。她同皇上,明明连朋友都算不得,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知音感。及此,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一个粗使奴婢,有何资格同皇上知音呢。她在黑暗中摸索,寻到清晏送自己的玉镯,紧握手中。那镯子像夜一样凉,她劝自己,心暖便好。 次日夜间,叶瑟又抱了枕头准备投宿言蹊。尽管前一晚,两人闹得不快。可她如今真怕漫漫长夜一人独捱。尚未推门,门倒从外面被推开。是皇上。 皇上惊问:“大晚上抱枕头去哪?” 叶瑟见是皇上,心中一喜,复一忧,“不小心弄湿枕头,出去晾晾。” 皇上忙将她阻进屋,“梦游呢?夜里晾东西,岂不越晾越湿?” 叶瑟这才觉自己胡言乱语,抱枕头退至花几。 皇上步至她身畔,“有一件事,你莫忘了。你与朕的半年之约,再有半月将至。” 叶瑟明白皇上所指,但她如今连看都不敢看他。即便不看他,脑海仍反复浮现两个场景:她匿于帘后,他凝神于国事民生,浑然忘了她的存在;众臣请辞在耳畔,他笔下丹青只为她绘衣。 她不会喜欢一个只爱女人的君王,亦不会喜欢一个只关心天下,心里放不下任何女人的君王。可他偏偏不是,他偏偏刚毅又柔情,偏偏不让她失望。 不能,她不能跌入他怀中。也不知是提醒弘历,还是提醒自己,“永璜,他会回来的。” 皇上心一凉,脸上笑意亦敛,“那我们走着瞧吧。” 若是之前,面对弘历多大的失望,她都不入心,甚至有些许得意,为报复他曾经对自己同永璜的绝情。可今夜,她竟有一丝愧意,端一盏茶递去,“外面冷得很,皇上饮杯暖茶再走吧。” 他没有接茶盏,而是轻轻捏住她手腕。这轻轻一下,却让她动弹不得。是左手腕,所以左边身子都半身不遂,一股倏忽的电流游来荡去。那电流将她拉入他怀里,她觉脑袋倏忽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脯,却不顾得疼。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触感,妥帖而温暖。她立马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满腔羞涩从内烧到外。到了脸上,脸一定是熟透了的苹果,眼见就要落地。于是,她急急忙忙挣开,转到窗口绕花茎。回过神,还不忘安慰皇上“臣妾今日身感不适,望皇上莫要怪罪。” 皇上心里怎会不怪罪呢,只觉心里熊熊的火盆被人一脚踹翻。他不曾想她是羞涩得慌,只当她对永璜余情未了,不觉心里又烧了另一盆火。话到嘴边,他又掐灭那火,只淡淡地说“那你好生休养,朕改日再来看你”。 再就是十天半月没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二章 半年之约 永璜困在四川盆地,不肯前行。恰是全年最冷时节。这里虽比同时节的京城暖不少,可素来湿润的盆地这几日突然十分干燥。缺水的皮肤如他缺水的心。他忽而失却云游雅兴,只想回家。 迎着干冷,他寻到一家家驿站,继续写他寄不出的信,“当一件事,一个人足以令你痛苦,才算深爱。离你愈远,分别越久,越觉爱你入髓。祝安好。永璜。” “素觉会有一个最好的时候去爱你。之前,你在我在,却总觉不是时候。悔当初不知,唯爱情,可将坏时光变为最好的时候。怎么办,如今只觉此生已远,来不及爱你。” “那日,天空那么大,天地间所有的雨全落向你。自那天起,我心头每天都下着大雨,不能原谅自己的懦弱。再给我几年,或许我会勇敢为你撑伞。” 已是第十九封信。每写一封,他又多了一分前行的勇气。 临睡,言蹊浣了木瓜汤为叶瑟热敷脚,“娘娘,皇上可有些时日未来了,或许奴婢不当问,娘娘可又说了教皇上伤心的话?” 叶瑟感受来自脚底的柔暖如春,“我得等永璜一个答案。” 言蹊谙熟地帮叶瑟按摩脚底,“娘娘不必等,那日在小祠堂,大阿哥已给出他的答案了。” 想及那日,叶瑟心头忽又抽疼。永璜,她心中玉一样的少年,竟连看都不肯看自己一眼。她声音有些颤抖:“那日,他有些失神,未必是他心里的选择。” 言蹊复问:“那后来呢?这半年,他可曾给过娘娘只言片语?他难道不知娘娘担心。他只会逃,逃得远远的,留在原地的人却饱受心煎。” 叶瑟细细揣摩“逃”这个字眼。或许,正因为他总是逃,她才喜欢他。因他的惶惑忧伤,如一张网,她总想帮他撕开那张网。总让她觉得他需要自己。可皇上太顺了,好得太满了,自己无法真的嵌入他的生命。 与皇上半年之约恰至那日,弘历来了。这些时日,他一颗心已被她折损得不轻,不再热络询她,只待她主动提起。 枯坐一个时辰,叶瑟终于耐不住,“皇上,关于那半年之约,我想过了,可否宽限几日?” 弘历听了便恼,“这种事哪有宽限的余地?你莫用缓兵之计敷衍朕。” “兵计?我不懂军事。” 弘历无语,缓兵之计又未必仅军事可用,觉她的无知可气又好笑。 “待桃花开了,人若还未归,我……”叶瑟急道。 皇上一颗心沉到底,“若明春桃花开了,璜儿仍未归,要去要留,朕也随你。” 皇上一席话说得低沉,字字扎入叶瑟心里。皇上忽地对自己宽容,怎么反倒不习惯了。“好”,叶瑟沉沉地应。 弘历凄惨一笑,“朕做什么你都看不到。连你的宫女都明白朕的心意,你却不解。要知道,朕并非非宠你不可。” 叶瑟微微点头。弘历走前又撂下一句,“既如此,桃花开前,朕便不来叨扰你了。这徒然无益的僵持,可真累”。 叶瑟推开门,唤玉怜“紫禁城的冬天怎这般冷?将炭再烧旺些。” 玉怜一进门,便觉一室皆春,“娘娘,已经够暖了。” “再添些炭”,叶瑟倔强道,忍着不落泪。她的心冷透了。 那日日暮,她至御花园散步,偌大的园子,枝头空空,百花已凋,腊梅未萌。真难想象,这与初春她常来之处是同一个地方。 她蓦地回头。是慧贵妃,幽灵般的身形和目光。 慧贵妃也不上前,只遥遥问,脸上浮着一层诡笑,但难掩寂寞,“怎么?云妃也体味到失宠滋味了?大冬天跑园子里寻找生机?” 叶瑟福礼,浅笑未答,便要离去。慧贵妃的声音却追在她身后,“本宫早说过,皇上绝非值得托付的好男儿。你却将绮梦推入火坑。” 叶瑟回头,语气亦冷,“贵妃娘娘不是绮梦,怎知绮梦不幸福?” 慧贵妃缓行近了,“本宫不需知道,看看本宫,再看看此刻的你,便是绮梦的明日。” 自己如今且爱恨灼心,她不欲与眼前这怨妇争短长,便寻由告辞。 慧贵妃却突然笑了,“以前,本宫怎么看你,怎么辣眼。如今云妃失宠,本宫静下心来看你,你可真美啊,难怪皇上喜欢。只是,再美再年轻再爱皇上,都无用。君王是天下最不值得爱之人,乾隆的心,是填不满的。” “乾隆?”叶瑟听她直呼皇上年号,实不知是何深仇大恨。愈发不喜贵妃,硬要辞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慧贵妃凄然一笑,“这园子离本宫寝殿近,随本宫去饮杯茶吧。” 入宫以来,她亦明白尊卑之分,只好勉强应了。 至咸福宫,叶瑟打个冷颤,屋里怎与室外一样冷寒,“娘娘还未来及生火?” “生什么火”,慧贵妃侧头,“天就是这么冷,何必生了火自欺欺人。你们那些温暖,皆为虚妄。” 慧贵妃一支支点燃红烛,又为叶瑟斟了杯茶。 叶瑟紧紧捧着热茶,这偌大屋子里唯一一抔温暖,“娘娘不点灯么?” “灯?长明灯?可人生哪会长明。只有看着红烛,看着滴滴蜡泪,本宫才会谨记这些年失去了什么。” 这华贵却阴恻的寝殿,让叶瑟一刻都不想待,“娘娘,奴婢给嫔妾煎了草药,嫔妾需早回。下次再来拜见娘娘。” 慧贵妃映在火红烛光间的脸,苍老而寂寞,言语亦无力,“你失忆是好事。不要记起,不要记起皇上。不要爱他。” 叶瑟未答,信步走出寒屋。 回永和宫,丽贵人竟在。见丽贵人神色迟疑,她摒了下人,独与她相谈。 丽贵人携了不少名贵补品,可于她而言,这些非心头好。 丽贵人终开口,“姐姐,妹妹之前同大阿哥的纠葛,望姐姐莫说与旁人听。” 丽贵人初入宫,叶瑟本对她有些不悦,曾对永璜那般情稠意浓,怎么转身便投入皇上怀抱,又闻其间还与张家公子牵扯不清,觉她轻浮。可如今又谅她难处。如今自己已失宠,出身贵如她,大可不必如此恳求自己。这满眼热望,恰说明她非势利之人,不捧高踩低,倒比寻常嫔妃可爱许多。想来那些纷繁情事,皆因年少。 “谁又没有一两个谈得来的朋友,我知你同永璜清白,绝不讲与他人听,平添误会。”叶瑟慰道。 音希喜形于色,“姐姐,这些礼物,遑论喜欢与否,你可一定收下。”叶瑟无奈点头,音希便满脸喜色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三章 瑞雪梅香 十二月十四,纯妃诞一子,皇上大喜,赐名永瑢。纯妃以身子虚弱为由,将婴孩永瑢托与皇后照料。富察氏已多年未亲近婴孩,心头亦欢,视如己出。 永瑢出生不过三日,紫禁城迎来今冬头场大雪。富察氏再三嘱奶娘照顾好永瑢,才去与太后、皇上及众嫔妃闲聚。 叶瑟心情被突至的雪点亮。且不说那红砖青瓦在白雪皑皑中的色彩美,单是下雪的意境,便让未老先衰的宫殿顿时鲜活起来。叶瑟不觉红男绿女是最鲜艳的色彩。倒是白色,才最艳丽,让一座冗繁吃力的宫殿回了春。 娴妃暮云迟到片刻,忙致歉,宫女为她拭去身上浮雪。娴妃笑言:“下雪天美倒甚美,只是太不便了。姐妹情深,可真是舍命也要聚。” 她本以为是调笑,不想惹皇后不悦,“今夏山西遇旱,如今这场大雪救了多少农田。本宫倒只盼来年冬雪颇丰,春雨亦足。” 娴妃低头,心中满布委屈,她虽不及皇后心系百姓的大智慧,可自己不过玩笑一句,实不至被人如此冷嘲热讽,满眼含泪向皇上求助。皇上口叹一气,也似对她失望极了。 太后笑言:“娴妃不过见气氛过静,不惜自侃逗笑罢了。如今宫里喜事加身,都莫计较了。” 皇后敛笑,不再争辩。兰悠将皇后微末表情都看在眼里,听闻如今六阿哥为皇后所养,立时附和,“可有四五年未见这样的大雪了,定是六阿哥带来的福音。” 皇后向她一笑,她心中极慰。嘉妃语气却不容情,“兰常在才入宫多久,怎能讲四五年这种话呢。怕只是在你偏远家乡,四五年未降大雪,可不见得紫禁城未有。” 兰悠立马羞红脸,暗搓衣襟不知所措。身侧的叶瑟,悄悄抚她后背,让她莫介怀,心中更烦嘉妃的尖刻。 绮梦来得比娴妃还晚,致歉后难掩喜色,“禀皇额娘、皇上、皇后娘娘、诸位姐姐,方才途中,嫔妾见梅园梅花开了,一片雪白接着粉红连着紫红,与前些日子绽的腊梅黄交相辉映,真是有如香海,十里醉人。” 太后笑言:“瞧瞧颖贵人,虽是武将家出身,这文采,不过讲个梅开,绘声绘色至此,真让哀家一颗心也跟着飘去。 皇后听闻太后心驰神往,立马取了披风为太后披上,“皇额娘,心驰不如人至。让儿媳们也随您沾点梅香回来。” 太后欣然点头,一行人便向梅园步去。 兰悠跟在皇后身侧,每行一步,先为皇后与太后将雪踩平,以免湿了二人鞋履。叶瑟已远远掉队,心陷紫禁城雪景。皇上偶回头见她,欲退回与她同行。但想及她待自己的薄情,又回头不理。可又怕皇额娘及皇后不悦她的失群,便转向绮梦:“你替朕去后边看看,是否有人掉队,促着跟上。” 绮梦偷偷捏了一下皇上的手,便笑着折回去寻。尽管,方才皇上所言,无关情爱。可只要听闻他声音,她便欣喜。 储秀宫。春衫喂纯妃养生汤。生完三日,纯妃体力基本复原,满面红润。 “娘娘,奴婢听闻皇上携一众嫔妃赏梅去了。” “看来皇上心情真好。”纯妃浅笑。 “娘娘居头功,瑞雪突至,梅花忽开,六阿哥真是个小福孩,皇上一定也知。”春衫为纯妃轻拭嘴角,“只是奴婢不解,娘娘怎舍得将新生阿哥送与皇后?” 纯妃陷入思子情愫,心中崎岖。后宫诸人,谁娘家不比她富庶。这些年,自己走得步步惊心,才至今时地位。然皇上忙于政事,欲在后宫扎根,只能仰仗皇后。平日,嫔妃们今儿给皇后送礼物,明日为皇后递个情报。可是,她最了解皇后。富察妙卿生来贵胄,一路顺遂,那些小恩小惠根本入不了她眼。若真要送,便一次送她份大礼,才能鹤立鸡群,同诸位嫔妃的百般讨好分明开来。 纯妃浅笑,“春衫,皇后总会诞下阿哥的,待那时,她自会将瑢儿还与本宫。若将来嫡长子即位,终究待吾儿客气些。若皇后不再生育,那瑢儿便是嫡长子。为娘的,只盼孩儿好。至于这好,是不是自己所予,又有何关系呢。” 春衫伏首,“娘娘思虑周密,奴婢自不如。只是,娘娘就不想小阿哥么?” 纯妃一滴清泪滑落,“既已入宫,怎能事事由心。惯了,便淡了”,随即自拭泪珠,“春衫,你再盛些汤来,本宫觉极合胃口。” 春衫笑言,“那是,娘娘养好身子才是紧要事,再为皇上生七八个阿哥。” “去”,纯妃持丝帕一甩,笑说“本宫这一生就没旁的事了么。” 赏梅归来,天空又开始飘雪。言蹊忙将几个手炉塞入叶瑟袖间,“娘娘回来得可真是时候,这不雪又飘了。” “依我啊,才不回呢。雪中赏梅,多有意境。可大家都回,我又不好独留。待会,咱们再去?”叶瑟问。 “娘娘,赏花何须远行,您坐下,便能赏。”言蹊故弄玄虚,“冬天可不止梅花一种花可赏。” 见云妃不解,言蹊又言:“娘娘,有一种花‘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什么?还有这么长的花名?”叶瑟惊问。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有人吟哦诗词而来。二人回头一看,是皇上。言蹊忙低头,“皇上见笑了。” 皇上笑言“你说得很应景。只是这首诗后两句不好,不适合女儿家吟诵。”言蹊说“是”。 皇上一抚叶瑟脑袋,“只可惜有些人脑袋空空,体会不到雪意雅致。” 叶瑟蓦地被损,心中不服,“皇上不是说桃花不开,你便不来么?怎的说话不算数?” 弘历反问“那你又何时说话算数过?” 言蹊见状,欲退下去取方才熬好的雪耳乳鸽汤,给皇上和娘娘驱寒气。叶瑟正赌气,“我去取,你陪皇上聊聊雪意,免得皇上嫌我不懂。” 弘历见她真去了,无奈笑笑,转向言蹊,“你主子,若有你一半读书的兴致,便好了。” “主子若终日读书,哪还能如此逗皇上开心啊。奴婢斗胆说,皇上就是喜欢主子那既不知书也不达理的烂漫劲儿,璞玉似的。”言蹊笑答。 “是啊,正所谓妙语解颐。”弘历也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四章 风月无边 宫中新春,阵仗够大。祀灶、封宝印、燃万寿灯、祭拜先祖、辞岁礼、朝贺……样样都要众妃参与。 过于热闹的氛围和冗长冰冷的城墙对比鲜明。叶瑟心惊,不知不觉,自己已入宫近一年。呵,又老了一岁。 叶瑟立于小城墙,积雪早已融尽。天空地静,真好。可自己呢?这一年,如同不存在般存在着,活着别人的命运。命运的河将她与永璜冲至对岸,永难泅渡。这也罢了,大不了待期满,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如今,连皇上也来扰她心河。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爱上皇上,决意与云锦分明。可他就在那里,他的好就在那里。他那双交织悲喜的风流含情目总冷不丁望到她心里去。 不能再等了。不能等与苏府的约定期满。定要早些离开。既然皇上已允她出宫,待桃花一开,无论永璜归不归,她都要走。两个人,她一个都不要爱。 年后,天愈发暖了,叶瑟心中矛盾亦越深。一方面她盼永璜速回,解开当时千疑百惑。可她又怕他回,他回了,她与皇上又将同之前一样远,甚至更远。 这宫城够冷,不在于冬日。却也偶遇些美好的人和事。细数入宫以来,给过自己温暖的人,言蹊、玉怜、永璜、兰悠、皇上,或许皇后也算得。忽而心中又丝丝缕缕不舍。她伤神地问言蹊:“若有一天,我不在这了,你去哪?” “娘娘是皇上的人,不在这去哪呢?可别说糊话。”言蹊柔声道。 “是假设,假如呢?” “宫女哪有什么前程可奔,若不随娘娘,奴婢便混日子待出宫。” “你的才华和心思,生为女儿身真可惜了”,叶瑟笑叹,“罢了,讲这些没准的事做什么,你回屋歇吧,我也睡下。” 言蹊刚欲走,皇上来了。如此,她便加快脚步,匆匆退了。 “天越来越暖了”,皇上寒暄。 叶瑟接话:“是啊,桃花快开了。” 皇上望她一眼,“朕也盼璜儿快些归。朕不想胜之不武。” 叶瑟与他对视,“若我还是选永璜怎么办?” “不会的”,弘历毫不犹豫答,语气中透着君王的自信和霸气,不容置疑。 他说这三个字的样子,眼神如钉,浅笑如春,像巨大的烙铁覆在叶瑟心头。面对爱情,他比自己同永璜都坦然、真实、势在必得。真是一个抛除君王身份也会闪闪发光的人。 “待桃花开了,永璜不回,若我真想走……” 弘历心一沉,背转身子,“按祖制自然不可。但若一个女人不爱朕,朕宁愿失去她。你放心。” 他背对自己。她终于敢放肆凝视他。巍峨俊雅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忽而想从背后揽他一次,记取短暂的缘分。 不若归去。可心头怎这般沉呢,“皇上,你可信来生?” 若有来生,或许自己可以勇敢一些,续这段未尽的缘分。 弘历缓缓回身,“朕信当下。若此生都过不好,不敢爱也不敢恨,有几轮来世也无用,来生还是那样的人。” 叶瑟一听,心中更伤感。 弘历口叹一气,“过来,让朕抱一抱吧。要不真待来生么。” 叶瑟难得柔顺地走去,轻轻倚在皇上胸前。皇上轻柔抚过她的肩臂和腰肢,像在熨一张揉皱的纸。而叶瑟贪恋他怀里的温度,像栖于暖树的一只鸟,不肯飞离。 永璜过了一个没有年味的年。又在四川耽溺半月,正欲西行。忽在城西遇见第一株迎春。若在京城,此时才刚冰雪消融,哪会这么早花开。 他想起去年三月初遇她。岸边桃花渐次开放。如今,显然不能再同她一道赏花。 风薄薄吹着,他心里偷藏着一个人。她像一道边愈合边撕裂的伤口,在他心里不肯结痂。 回吧。他心里定了。若此时归去,一定来得及陪她赏今春桃花。即便不能同赏,他也要回去。见她一面。 他策马回程,仅在锦城西一片花海驻了一日,写了封信投驿站。之后便未在何处长留。 紫禁城第一株桃花开,是弘历午后偶尔经过发现的。他心蓦地沉了。折回养心殿嘱吴总管备了些什物,薄暮时分才至永和宫。 仅叶瑟一人在寝室,皇上凝望她片刻。待她察觉抬头,他才收了目光,递一个锦帕包袱给她。 叶瑟边问何物边打开包袱,内有银票和碎银,还有零散珠宝饰物,亦有一身冬衣及两件春衫。叶瑟疑惑抬头,“皇上这是何意?” “桃花还是开了,要走便走吧。” 叶瑟听罢心头一颤,颤颤巍巍放下包袱,“当真开了?”皇上点头。叶瑟一时心头失了主意,“今日已暮,不走了。赶明儿再说。” 见弘历不语,复问:“皇上可愿陪臣妾去看看桃花。”弘历沉重地点头,远远向叶瑟递去一只手。 叶瑟想都未想便握上了,同弘历出门。两人走得极慢,也没言语,一直走破天光,天完全黑透,才至湖边。 远看还看不出花开,叶瑟举着沉重的步子凑近。竟真有一株开了,零星三两朵。 提醒她该走了。 去年桃花竞放的盛景、永璜在月光下为他折花的玉立身影、两人追逐几番只为抢几片落花的快乐时光,倏忽回来了。可她一回头见弘历,这些场景又迅疾倒退,越来越远,再寻不见。 这花开得真是时候。有了它,她便有光明正大离去的理由。可怎又突然百般不舍了呢。 月光洒在湖面,一道银光反到她眼前。鬼使神差,她竟折下那株花,匿于袖间,回头问弘历:“皇上净胡说,哪儿开花了呢?” 弘历走近,确实未见花朵。可分明刚来时,他似遥遥看到。再仔细一看,花枝上的折痕,泛着鲜青,分明是有人刚折下。再一看她紧扯的袖间,忽而明白怎么回事。 相对弘历而立的叶瑟已泪盈于睫,“怎么?臣妾走不成了,皇上失望了?” 弘历顷刻万绪,上前握住叶瑟的手,“是,朕看花眼了,花没开。朕也不让你走了。” 终于明了她的态度,弘历如获至宝。那个爱他的云锦又回来了。 月光轻柔地洒在她温柔的脸庞,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她的脸那么小,他只轻轻一拖,她便落于他掌中。他吻她脸上那忽明忽暗的月光,月光是跳跃的,他的唇便随着跳跃。 这盈盈一握的姑娘,吻起来却是虚无的,稍纵即逝的。他原本只轻轻托着她的脸,如今只能紧紧托着,生怕她又变了主意,离自己而去。 他得让她记住自己,深刻到忘不掉。他抱她更紧了,如同深映湖水的月光,无处不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五章 终解衣(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瑟一直紧着身子,不敢舒缓。她不去想是他,只当是月光镀上自己,温暖又冰凉的感觉。觉自己封了多年的心,似被人撕开道口子,灌注一些热情进来。 自己竟是这样的人。待她反应过来,才慌忙推开他。可已经够久,自己已发丝杂乱,心头亦慌。回想方才一幕,仿佛坠入水中一般,惊惧而刺激。 不知何时,袖间桃花已落地,被两人信步碾成花泥。 叶瑟退了一步,倒吸一口凉气。一触及弘历的眼睛,他还是那么镇定自若。自己便更羞了,忙转身长对湖面。 “冷不冷”,弘历忽从身后用什么裹住她。她回身一看,才知皇上退了貂皮氅衣与自己,“使不得。皇上若着凉了,我可担不起责。” “不怕”,弘历一笑,声音贴着她发丝传来,“抱着你,比穿什么都暖和。” 她不说什么,回头继续盯湖面。感觉世间所有的风都被他挡得严实,再吹不到自己。 反正背对着他呢,他定看不到。她放心地绽开笑意。 又过半个时辰,叶瑟轻轻转身,顺手将皇上一推离,“皇上可否允我一个条件?” 弘历神色一正,“怎么?又要走了?” “不是”,她忙辩解,又觉自己过于主动,敛头不语,良久才道:“皇上今晚不能随我去。” “那你随朕去?”弘历黠笑。 她又霞飞于颊,一张俏脸在月光下衬得愈发秀丽,“皇上可允过不逼我的。” “方才是你自己愿意”,弘历理直气壮。 “谁愿意了”叶瑟见他总那么神情自若,自己倒羞得快哭出来,快步向永和宫跑去。 弘历亦步亦趋地随,不敢迫她太紧。直至永和宫,叶瑟欲关门,他才用食指将最后一丝缝勉力撑开,“外面寒气可重呢,当真不让进?” “不可”,叶瑟复将门闭了又闭。 皇上苦撑一道缝,“那你忘了,朕若着了凉,你可担不起责?” 叶瑟将门又一阖,“若担不了责,逃掉便是。” 皇上立时松了手,门顺利阖上。声音从门外传来,“别,别走,朕不进便是了。” 顷刻,又问:“真不走吧?不会一早醒来又变卦?” 叶瑟背倚门棂,笑言:“那可说不准,看明日天气吧。” 弘历不答,只重重在门上捶一拳警示她。她后脑被震了一记,却不顾得疼,还倚上去,“明日天气好,便不走了。若天气不好,便……更不走了。” 弘历这才放心转身,“算是长了点良心。早歇着吧,朕明日议完事就来看你。” 才走了不远,回想起方才与云妃的对话,弘历突觉头皮发麻,不信竟是自己口中所出。幼稚得如同孩童间的嬉闹,简直辜负自己一把岁数。可又觉心头美好,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王府时光,天晴地朗,自己那时顶没正形,将日子过得晃晃悠悠。一晃十年,自皇阿玛卧于病榻那日起,及后来即位至今,他已有十年未这般笑闹无缰。他亦心知肚明,这样的笑闹毫无意义。可自己如今的生活,正是意义太多,责任太满了。他更盼片刻无意义的抽离。让他抽离君王的身份,暂搁天下的担子,去做那么一两件没有意义的蠢事。 云妃这一失忆,自己倒因祸得福了。宫里太多规行矩步的女人,他看倦了,醒来后的她像一枚鲜活的小鱼饵,搅乱后宫平静的湖面。 次日,不及正午,皇上便来了。 见云妃同往常一样,支着下巴在花几发呆,一如既往的百无聊赖。弘历舒了一口气,“还好你在。你若走了,朕只得一把火把永和宫烧了,免得触景生情。” 人人都知是玩笑话。言蹊偏插嘴,仿皇上口吻道:“还好你在。你若走了,皇上只得一把火把永和宫烧了,那此刻奴婢早是一滩灰末了。” 皇上笑回头,“你这丫头,平日见了朕总唯唯诺诺,今日胆子怎么肥了,敢打趣起朕来。” 言蹊对他们二人总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能感知他们之间冷热远近,今日见闻两人的眼神和语气,便知两人终于打破所有隔阂,帝妃同心。所以自己也欢喜得很,跟着放肆起来。“皇上同娘娘忙着情投意合,才没空惩治奴婢呢。” “这便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么?一个泼皮主子带出个贱嘴奴才”,皇上似是批她们,却难掩笑意。 “奴才自掌个嘴,皇上消消气”,言蹊笑着往嘴上轻轻一触,算是应付了任务。 屋里尽是春意盎然的热闹劲儿。连后院抖被褥的宫女都闻见阵阵欢声笑语。 沉寂多日的永和宫又活过来了。 皇上午膳在永和宫进食。仅有春笋糯米烧麦、木瓜鲩鱼尾汤、冰糖百合、茶香肉。 “如今不是食量大着么?怎么餐简至此了?”皇上问。 “当春之时,食味宜减酸增甘,以养脾气。”叶瑟随口道来。 “怪了。诗词一字背不出,医书倒张口就来。朕素不知你对此有涉猎。”皇上惊问。 叶瑟自小认字寥寥,皆来自医书。平生能诵的几个文段,均为药理。这一脱口而出,反倒不似云锦了。她这才记起自己入宫的任务,“哎,久病成医嘛。去年病成那个样子,再不读点医书,他日怎么死的都不知呢。” 皇上脸色一板,“在宫里,这等避讳字眼能随意讲么。尤其是膳间?” 叶瑟筷子一置,“哎呀,皇上,我失忆了嘛。一定无法事事记得周全。” “如今失忆成你挡箭牌了。一闯祸,便拿失忆来搪,朕都怀疑你是不是装失忆了。” 叶瑟一听,险坐不稳,“没有,绝没有,不是装的。”低头不敢看皇上,生怕被一眼看穿。 她这厢紧张得心跳至喉头,皇上却依然食得优雅,良久才问:“你怎不吃?”她这才明白,皇上方才是玩笑话,于是重新抄起筷子。 “云锦”,皇上这一唤,叶瑟心头又一惊,重新置下碗筷。 “朕常常觉得你不是云锦了,把你当作一个全新的人来爱”。 叶瑟听了,不觉冷汗微沁,“怎么可能呢?皇上,我是啊”,说着虚弱地用手抚皇上手背,以缓惊惧。 “你手怎这么糙了?”皇上又问。 叶瑟吓得手一缩,心跳更凶。自己自小练武采药,一双手自然不能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家小姐苏云锦比。她用鞋底紧紧抓地,紧张得不得了。 “一定是去年采花太多了,划伤手了”,皇上竟自问自答,“也怪朕陪你太少。今后朕多陪你,花便别采太频了。” “好”,叶瑟胡乱答应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六章 终解衣(下) 进完午膳,皇上还不回。索性在永和宫写起字来。 叶瑟摁着久置未用的砚台,“皇上不是说用不惯这笔和墨?” 皇上轻捉她玉手,“人看得惯就行。” 叶瑟甩开他手,笑着回头唤言蹊来研墨,自己则去探御花园花开未开。 弘历遥遥嘱着:“赏便好了,莫再采花,瞅着些你的手。”叶瑟不耐烦地嗯了声。 可傍晚回了,皇上仍未走,显见是要在这用晚膳了。 晚膳用完,仍未有辞意。敬事房的太监进殿,皇上的头疼事又来了。叶瑟歪头问:“皇上为难,可用臣妾帮你选?” 言蹊一想不妙,怕两人再回旋至之前的僵局。于是端了盏热茶请敬事房公公喝。却故意泼公公手上,他本能一撒手,牌子散了一地,七零八落。 言蹊同公公一同跪地讨饶。言蹊言辞恳切,“都怪奴婢笨手笨脚,害皇上今晚无法翻牌子,走不成了。” 皇上一细看,她哪是愧疚的表情,分明浅藏喜悦。顿时明了她的心思,浅笑一瞬,故作严肃道:“你们两个滚远些。”言蹊便同敬事房公公退了。 言蹊出门时嘱所有下人一起退下,退至院中候着。偌大的永和宫只剩下弘历同叶瑟两人。静默得灼人。 弘历执她手,同坐榻上,柔声道:“朕今晚走不成了。” 叶瑟红着脸,“那皇上早些歇吧。”说罢自己也和衣躺下。以为又如从前那一个个夜晚一样,只是同榻而眠,仅此而已。 弘历轻掰她肩膀,她轻轻坐起。“总有那么一天的,今夜良辰美景,何必再等。”他的声音混着夜色温柔递来。 叶瑟明白他所指,心中更加忐忑。她也只知是何事而已,却不明到底是何事。从未有人同她讲过这桩事。仿佛一片深渊紧贴自己脚边,望过去,是一整个深邃而陌生的异性世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不那么忐忑。可身子却紧着,松弛不下来。这忐忑,一方面使她想立马逃走,一方面又牵引她往前走,一探究竟。皇上可没看透她的紧张,只当是寻常嫔妃的欲拒还迎。他将手覆她肩上,他试图温柔一些,怕打破这玉一般的女孩。可那毕竟是一双沧桑的、厚实的、身经百战的手,而她的身体则是一片未开垦之地,所以他触碰的任何地方,她只觉千军万马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她禁不住瑟瑟发抖,但她又忍住不发抖。她想要显得势均力敌一些,虽主心骨像被人抽走一样站不稳,意志力却是不可磨灭的。 她觉自己是寒夜冰冷的土地,正撞上对面那双火把般的眼睛。她这一生太冷清了,她需要这温暖,于是她紧紧拥住这温暖,不再怕了。 当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熟练的也不再熟练,生涩的也不再生涩了,一起跌入万丈深渊。 次日清晨,她醒得很晚。觉太阳已烤在脸上许久,睁开眼,才发现,这床榻是照不到太阳的。正对上皇上灼灼的目光,这才了解到这灼烤的所在,想起昨夜种种,更是羞极了,将头缩进被子,怎么都不肯出来了。过一会,却从被尾探出半截脑袋。皇上不禁被她的孩子气逗乐,捉弄似地扯了被子,看她慌乱。这下尴尬了,淡粉色的床单中央一抹血红,如一朵殷红的小花。如同一片潋滟浅粉桃花间,谁家女孩被桃枝刺破的血红指尖。又像是万株盛放的桃花中间,误开了一小朵红梅。 她觉身体僵冷下来,全然忘了扯被子遮挡身体或床上那抹血迹,只觉惊溃。这才蓦地想起之前听宫娥们谈论,女子只有初夜才会留下血痕。目前,她的身份是云锦。云锦已入宫六年,之前早已蒙受圣宠,如今这滴处子血该作何解释。皇上一定知道她不是云锦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是装作不知情,她故作镇定地裹了件轻绸寝衣,克制住颤抖的手指,故作熟练地为皇上更衣。皇上的表情,倒不见多少波澜,还是温柔地看着她。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皇上走后,她站在铜镜前,心里慌张极了,突然看自己眉眼也不似云锦,嘴唇也不像,哪哪都不像。看镜里的自己贼眉鼠眼,自己可不就是个贼么,窃了别人的身份,窃了别人的荣华,还有别人的夫君。她慌乱地找了一块暗红的麻布,匆匆掩了那面镜,不想再映射自己内心的空虚。 永璜终于摸到皇城根,京城如今亦是暖春。他见街市琳琅满目的布料、首饰,想象她穿戴它们的样子,怎样都好看。可他什么都未买。他要为她选一件别致的礼物。他寻到乡郊一片桃花林尽头一家酒铺,“店家,可有桃花酿?” 店主见他器宇轩昂,衣着不凡,唯唯诺诺答:“回公子,桃花酿是本店特色,只是今春桃花不过方开数日。桃花酿还未入酒味,仅有桃花的芳馥,酒味却未酵好,极淡呢。” 花香浓,酒味淡,可不正适合她么。他浅笑问:“那姑娘家饮,岂不是正合适?” “那倒是”,店家喜笑,“不过,姑娘家最好还是不要饮酒。” “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永璜忙答,嘴角不觉扬起一抹甜蜜笑意。永璜携三坛清淡桃花酿,复上马向紫禁城奔去。这可是今春第一株桃花所酿,如同他对她初酿的情谊,一样醇美甘甜。 午后,皇上又来了。昨夜种种,一上午都萦绕叶瑟心田,挥之不去,她依然不敢直视皇上,浅笑请安后,便借故去赏花,又唤言蹊来研墨。 言蹊熟练地在砚上打着圈儿,轻重快慢分寸极准。弘历正纳闷一个宫女怎如此会研墨,却见言蹊停了,“这些墨可不够用。” “墨越现成,越有光彩。皇上边写,奴婢现磨。”说着沥一层薄水珠匀在砚台。常写字的人都明白,研墨喜稠不喜稀。因浓稠的可变为稀淡,但若一开始水便加多了,一定毁了整盘墨。他曾多少次见嫔妃们将一盘上好的墨泼得稀散。不觉惊叹她手上的分寸感,“你常写字?” 言蹊忆起父亲为官时,常与幕僚闲聚。自己自少时便立于旁研墨。各种政见塞满自己耳朵,耳濡目染,她对政治也总有独到见解。但自她逃了秀女选拔,毁了父亲仕途,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自不能坦言,“没有,只是猜想该是如此。”弘历将信将疑点头,继续写字。 言蹊却偷偷凝望皇上一眼。如果当初自己不逃,或许如今也是嫔妃中的一个了吧,也该这般为皇上研墨吧。有时,命运真是捉弄人。绕了几个圈子,还是遇见。随即,她紧掐自己掌心,怪自己胡思乱想,然后极力回想清晏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七章 归期不负,告白来迟 晨起,皇上见铜镜覆麻布,随手撩开。只一瞥,觉自己老了。转身看叶瑟晶莹剔透的脸和一池活水的眼睛,更叹自己年岁过丰。而这种感觉,在面对比她更年轻的绮梦和音希时也不曾有。 叶瑟走来,轻揽皇上肩,柔声问:“皇上也要对镜贴花黄?” 皇上无奈一笑,盯着镜中她娇羞的笑靥,“我们是不是看来不配?朕终究老了些。” “哪里老了?哪里老了?我找找。”叶瑟故弄玄虚,一双手在皇上脸上东寻西找,“连一条像模像样的皱纹都找不到,哪好意思说老呢。” 皇上又捉住她手,凝望镜中两人的笑意。 这样的场景真温暖,可一望镜中的一对笑脸,叶瑟就心慌,仿佛镜中此刻情意缠绵的,是皇上同云锦,而不是自己。她匆忙覆上麻布,“皇上,该上朝了。臣妾伺候你更衣。” 便是将别,两人仍深深对视。叶瑟向来觉得自己没有其他嫔妃那种顺从思想,可如今,却也觉得自己已烙上他的印,像是一纸被盖了玉玺的奏章,舍不得再离开桌案一样。这样的烙印,不让她觉得失去自由,倒是幸福不已的。 弘历轻轻抱了她一下,瞬时觉得神清气爽。她的年轻,不是云霞脸上一抹红晕,不是一个虚妄的数字。她的年轻气是活的,仿佛能过到他身体里。 皇上走后,叶瑟唤玉怜,“报与内务府,换尊梳妆台。” 玉怜吞吞吐吐,“这梳妆台可是小姐从府上带进宫的。当时,宫中规定不让带,您执意非带这一件。如今怎么?” 这镜子是云锦的陪嫁?难怪自己总见幻象。想起云锦死时凄清,又不忍毁了她的心爱之物。于是,转而嘱玉怜:“总会用旧的。你差几人搬至储藏室,好生装帧藏着。新的不必多华美,能用就行。” 玉怜心中虽不悦,依然答是退下。 殿外似有人轻声争吵。 “大阿哥,娘娘还未起呢,您不能进去。”是言蹊的声音。 “不管起不起,你得先去报啊。”是永璜。 永璜回了。叶瑟失魂落魄顿坐梳妆台前。如今想起这个名字,听到他的声音,已不会心头微撞,满脸霞红。可自己怎仍无法直面他呢,如今两人尴尬的身份,该如何越过曾深情如水的过往,若无其事相处呢。 永璜甩过言蹊阻拦的胳臂,兀自进殿。见叶瑟静坐梳妆台前,瞬间泪目。九个月了,自己离去九个月,再一见她,还如同昨日刚见过一样,毫不疏离。 叶瑟捏紧双手,故作镇定,“璜儿,你回了?” “是,额娘”,永璜已泪珠长流。 “回了便好”,叶瑟回过头不再看他。 “我写了很多信”,永璜拭泪。 叶瑟惊回头,她竟从未收到一字。 “可我不敢寄与你。”永璜复垂首。 真累啊。叶瑟心中想,自己同永璜纠葛这一路,两人全要靠猜。两个原本快乐的人,若因相爱,而变得不快乐。那说明,他们原本就不是真正快乐之人。她只想给永璜看快乐的自己,痛苦的自己、软弱的自己,不敢给他看。他对她亦然,报喜不报忧。或许,他们相爱,可是爱上的,却未必是彼此真实的样子。而皇上不同,他内心强大到可以真实面对任何爱与不爱,可以引领怯懦的她走进爱情。 “没寄便没寄吧。你游历得开心便好”,叶瑟终于能做到克制地浅笑,平静望他。 这一看,才发现他身似玉树,面若美玉,眉眼皎洁,好看得不得了。当年喜欢他到那个地步,反而不能客观审视他的外表了。因为处处皆心反倒没有心了。今日,倒是头一次觉他好看。“旅途奔波,无事便早回去歇着吧。” “额娘”,永璜一唤,环视四周见无人,又向前近一步,小声唤“云锦”。叶瑟抬头,见永璜眼含热泪,“璜儿,回吧。额娘昨夜未睡好,想歇会。” “此次游历甚欢,所至之处,每一面湖光都可以伴着一道山色来看。可看得久了,那山色便退为你的黛眉,而湖光变为你的眼眸。我倒分不清是看你还是看景了。”永璜终于鼓起勇气。 “住嘴”,叶瑟背转身子,目中亦含泪。她一直画地为牢,将自己钉在原地,苦等他的答案。可他每次都丢下自己,逃走了。如今,他回了,带着他的答案回了。可是,这个答案,她已经不需要了。 “希望你我都能接受如今的身份,安分度日”,叶瑟冷冷道。 “我喜欢你,对世界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你对我来说,还是有些意义的吧。”永璜仍在自顾自表白心迹。 一滴泪滑入叶瑟嘴中,没滋没味。仅这一滴。自此一生,只为他再流这一滴泪。再也不会。她坚强地转身,“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永璜望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变了,她看他的方式变了。她的眼睛,如今满了,可却不是为他灌注的情感。她如今看向自己,无喜无悲,不忐忑亦不柔情。 她终于能自自然然地与他对视了。他知道这也代表他彻底失去了她。 她站得这么近,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远。他讪讪向后退了一步,“是皇阿玛么?” 叶瑟终于能真实面对自己的真心。对皇上,对永璜,也对自己。她轻轻点了头。 永璜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泪却深流,“也算儿时夙愿得偿吧。儿时只盼阿玛额娘情投意合,恩爱有加。不曾想,如今竟以这样的方式偿给我。也算老天有眼。” 叶瑟见永璜站都站不稳,面有痛色,又忆起他曾在月下对自己倾吐的儿时痛事,她的心还是疼了一记。可她紧紧钉住自己的脚步,不向他走去。如今她不能再在父子二人之间徘徊,否则只会三败俱伤。她站定皇上了。这一生,她站定皇上了。 她强作无澜,“那恭喜你。” 永璜跌跌撞撞退下,一不小心,匿于袖间的三坛桃花酿全坠地,瓷坛碎了,酒酿长流,从永璜脚下一直流到叶瑟脚边。两人均一退,不想再以这种方式串联。 “儿臣告辞”,永璜从全身才搜索到一点力气答道。叶瑟轻轻点头,然后进了内寝,不复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八章 瀛台宴客 午后御花园。叶瑟想闻玉兰香,偏低处玉兰,不知被谁采了,高处的又够不到。 她唤皇上帮他采一朵,“我不够高,够不到。” “谁说你不够高,够不到的?”弘历蓦地从她背后竖着将她抱起,她瞬时比弘历还高几尺。 她轻松采下一朵玉兰,凑近细嗅,满鼻馥香。刚欲从皇上臂间下来。突想捉弄他,“真奇怪,这玉兰竟一点不香呢。” “不怕,再换一朵”,弘历又抱她至另一花枝。她手里已采了一大把,犹在嘀咕:“难道是我受凉了,一点味道都闻不见。” 弘历已胳膊酸麻,犹在硬撑,“你明知朕年岁大了吃不消,故意的。” 叶瑟依然不紧不慢,“皇上可才三十出头呢,可不能未老先衰啊。要我说,皇上该感谢我的折磨。平日都是别人驮你,看把你神气的。” 弘历欲怒,可见她全身心陶醉于花香的专注表情,又不欲打扰。 “皇上,宫中膳食太好,我近来胖了不少。若是纯妃、贵妃,皇上可就不必这么吃力了。” “若是旁人,朕还未必抱呢。”皇上笑言。 玉兰树不远处,皇后同侍女遮云已伫立良久。遮云促道:“娘娘怎还不过去。” 富察氏苦笑,“你不知皇上,他最不喜人扫他兴致。”遮云心疼自家主子,索性自己前去扫兴。行至玉兰树前,“奴婢拜见皇上,拜见云妃娘娘。” 叶瑟这才觉羞,慌忙从皇上臂间跃下。皇上一瞥,见皇后立于不远处,便走去,“妙卿,你找朕有事?” 方才见了那场景,本来不觉怎样的。可如今皇上一走过来,朝自己这么一问,怎么泪快落下,忽而一肚子委屈了。富察氏自劝镇定,终于泪未落下,“皇上,准噶尔特使还有七日便进京了。恰好朝鲜外使近日也来,臣妾自作主张将他们凑在一处了。今儿早晨问了皇额娘,皇额娘意思是还在瀛台宴使节。臣妾愚见,今年准噶尔大汗亲至,也算表达了对吾皇敬仰。那咱们,除了御宴和宫廷乐舞,备些民族菜品与舞曲,以示我大清大度与好客之风,不知皇上认为如何?” 皇上握了下皇后的手,“你虑百事,都比朕周全。尽管放手去做,便是做砸了,算是朕的。” 皇后心想,他素会以言语讨人欢心,这不又得逞了,让她笑了。叶瑟闻皇后所言,又见她礼仪风度,这才是与皇上相配之人嘛。自己冒冒失失,跌跌撞撞算个什么鬼,一丝自卑滑过心田。 皇后颇为尴尬,“那臣妾先回了。” 叶瑟遥喊:“别”,然后上前请安,“娘娘,嫔妾想起一件要事,须得回了。今个儿便不陪娘娘了”,说罢飞快跑了,将弘历留与皇后。 皇上将皇后送回长春宫,便去了三希堂。 “娘娘,您怎么不留皇上进晚膳?”遮云问。 “皇上有胳膊有腿,有想去的地方,有想见的人。岂用本宫留他。”富察氏眼圈一红。 “奴婢斗胆,娘娘莫不好意思同她们抢。如今可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呢。” “大胆”,皇后斥道,“本宫何时沦落到同那些莺莺燕燕抢食的地步。”遮云吓得跪地。 “起来吧”,皇后又心软,“将本宫的朝服、东珠顶冠、朝珠都寻出,提前几日熏上香。再去文渊阁将所有描绘准噶尔风俗及朝鲜文化的书借来。” “娘娘,您又要通宵达旦看书了?”遮云忧问。 “不该你问的别问”,皇后疲惫地阖一下眼,心里累极了。 七日后的瀛台宴会极热闹。除了主桌四十例菜品,嫔妃每人十五例菜品外,准噶尔大汗带来的牛羊也在台外现宰,火锅咕咚煮着,肉香伴着异域特色膻味飘着,特制韭花酱恰巧中和膻味,配来美味极了。平日宴客的燕窝八仙汤,特将燕窝换为高丽参,以示对朝鲜外使的欢迎。 皇上邀准噶尔大汗与他并列同坐,准噶尔汗爽笑,“那怎么成。天下怎能有两个王。” “天下哪止两个王”,弘历亦抚掌大笑,“天下以民为大,可有千千万万王呢。” “皇上爱民如子,海内寡二。”大汗说着,可仍不肯落座。 皇后笑言:“大汗不坐,妾身可坐不住了。大汗且看这御椅上的暖垫,那纹路皆是妾身揣度漠西风情而绣。” 大汗一瞥,这花纹却似自家,不禁感怀,“皇后娘娘费心了,臣不甚惶恐。只是宫中绣娘众多,皇后何必亲自绣呢?” “男耕女织,本是民本。不能因是皇上皇后便忘本。若说不忘本,嫔妾绣个暖垫算什么。皇上在城郊别苑亲垦十亩农田呢。妾身不过夫唱妇随罢了。”皇后言语温柔,却字字有力。 皇上接话,“这种本分,不值得大汗称赞。就如同大清以精兵铁骑起家,自也不忘本。将士们犹勤练有加,多年未改。我们又有何由忘本呢。” 大汗听出皇上的告诫之意,告诉他朝廷如今仍兵强马壮,不畏强敌,劝自己及早打消不轨之念,于是尴尬一笑,落了座。 朝鲜外使金赟看这二人夫唱妇随,话中别有机杼,听得心累,不愿理会。娴妃这时插话,“听说嘉妃姐姐祖上亦有朝鲜血统,不知可与金特使相识?” 嘉妃心头一慌,差点扶不稳杯子,涩笑道:“那不过谣传罢了,我怎么从未听说祖上有朝鲜血统。” 金赟深深望了嘉妃一眼,复转向娴妃,“在下与娴妃娘娘皆始于猿人祖先,是否也可认个亲?”一席话说得娴妃面红耳赤,不发一言。皇上在内席上众人也哄笑起来。 只一人不怕事大。她只怕搅不起水花。慧贵妃似笑非笑,“也莫怪娴妃说了,你别说,金特使同嘉妃长得还真像呢。都是俊美风流人物,尤其那下颌,可似一个模子里出的呢。” 嘉妃将杯子往桌上一置,“今个儿,大汗可是主角呢,一个个把焦点往我身上引作什么。” 皇上面有不悦,“大伙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如侬,你就别使小性子了。” 嘉妃虽落座,可气得一拂袖,竟不小心将茶壶碰翻。一壶热茶全泼洒在旁边的叶瑟身上了。 烫水蚀人,她疼得难耐,仍咬牙忍住了。皇上尽收眼底,尽管心疼,却不好离座,只好又低下头。 待水不烫了,才更难熬。上衣湿透了,被初春夜晚的风一吹,凉得很。她一时忍不住,连打三个喷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四十九章 恩爱伤人 便在此时,太后到了。金赟素来多疑,觉太后晚至是故意为之。清帝先摆出十分热情宴客,以示风度。长辈迟到,提醒他们谁是天下之主。 弘历见准噶尔汗与讷亲、傅恒等相谈甚欢,终于挪身,至叶瑟身旁,将方才吴全忠为他披上的披风给叶瑟披上,“衣服湿了,仔细着凉。” 自己同皇上离这么远,不曾想他仍看得到她,叶瑟不禁眼眶一湿。从桌下攥了一下弘历的手,百感交集。这一微小动作被近旁的嘉妃见了,心头更难平。偏还有一人看见,便是太后。皇上解衣与自己的女人披,本没什么,她也不欲管。可云妃在如此隆重场合与皇上眉目传情,便有失妃德了。 皇上披风虽非龙袍,也不是任谁都能披的,太后心想。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哟,花容月貌的姑娘,披上个大男人的衣衫,可不衬人。” 皇上未解皇额娘心意,仍未收回披风,“皇额娘,今晚大家赏月,又不赏她,要那么好看干嘛。” 太后心中不悦,仍笑道:“你这混小子,非得逼哀家承认自己有私心,怕自己儿子受冻么。” 如此一说,皇上似乎也没有理由不收回披风了。毕竟他的孝名远播在外,今日特使、外使都在,自己可不能当众忤逆皇额娘。 叶瑟看出弘历的犹豫之色,忙自己解下披风,“毕竟是御衣,嫔妾承不起。况且也不太冷。”语未毕,却打了个寒颤。 嘉妃起身,“就是,就是,云妹妹穿御衣,确实不合身份”说着转向身边侍女,“娉婷,还不速将你的披风解于云妹妹,这才合时宜嘛。” 皇上顿时怒火中烧,这个嘉妃,明明因她毛手毛脚致云妃湿衣着凉,如今她竟用宫女的披风暗讽云妃地位低贱,着实可气。 此时,宫女娉婷已将自己的披风为叶瑟搭上,可披风薄极了,一阵风吹来,她又觉切肤寒意了。 此时,永璜站了起来,“皇祖母心疼的是。此刻,最该尽孝道的是孙儿”,说着解下自己的薄氅递给叶瑟,“额娘,穿儿臣的吧。如此一来,您同皇阿玛都不必受寒,也算儿臣绵薄孝心,一桩两用。” 叶瑟虽想回避永璜。可他此番说辞,实在让人无从拒绝。便接过披上了。 永璜与皇上对视一瞬,虽不针锋相对却也各不相让,各回各座了。 这事本可翻篇,偏金赟插了一嘴,“大清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趣闻亦颇多。没想到就连皇上后院,都这般风光旖旎,妙趣横生。先是喜欢认亲的娴妃娘娘,随着便是,少女容颜的云妃娘娘,却有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儿子。” 皇上一时既尴尬又气愤,只得饮一口茶压制。 太后浅笑望向金赟,“金特使有所不知,我们这有句话叫‘恃宠而骄’。女人最大的幸福不也在此么。娴妃敢讲,云妃不惧外人风评,皆因皇上的宠爱与信任。君王爱民,先得从爱自己身边的女人做起。因女人是天下半边天,君王若不宠女人,才算失了一半仁慈呢。哀家庆幸吾儿非那类人。” 金赟讨了个无趣,低头饮酒,不复做声。心道,皇上夫妻再加上这额娘,三人均系滴水不漏之人,实不容小觑。 准噶尔汗赏完舞,捻须感叹,“歌舞升平,确实赏心悦目。只是教坊每日非歌即舞,也没甚新鲜。不知皇上可私藏了擅舞的嫔妃没有。” 弘历尚未答,皇后站起,“若大汗与金特使及诸位大使不介意,本宫倒可献丑一舞。” 大汗道:“娘娘贵为国母,老臣哪敢伤您面子。” 皇后笑得意味深长,“无妨。面子自在人心,又岂是靠端坐便成。再说,大清屹立,亦非靠面子。”随后便去换了衣装。 一曲《鹧鸪天》舞毕,舞姿算不得上乘。可皇后娘娘仪态万千,不因年岁折损半分。叶瑟不禁感叹,这才是天下民女典范,堪配国母一位。 皇后复落座,大汗及使节们连连拜谢。大汗恭维道:“皇后娘娘方才一舞,说闭月羞花也不为过。” “哦”,皇后一指天上圆月,“看来本宫闭了枚假月亮,真的怎还悬这儿呢。”一席调侃,引得众人皆笑。 皇上封赏准噶尔汗及朝鲜外使金银珠宝金丝毯若干。又御笔提匾,分送诸使。 人群快散尽,嘉妃同侍女堵住叶瑟同玉怜、言蹊去路,“云妹妹这般受宠,还怕皇上不赏布料么。怎么借了本宫侍女的衣服都不还呢。” 言蹊随口道:“回嘉妃娘娘,主子素不喜这种样式,想来定是忘了。否则。。。” “主子?你这种忘恩负义的贱婢,恐怕永难事主,心里没准一直奉自己为主子呢。”嘉妃斥道。 叶瑟本不欲与她争辩,可见她攻击言蹊,心里来气,“一码归一码,这衣服,我真看不上”,说着随意一掷给娉婷,不管她能否接住,“娘娘就别降尊折损一个奴婢了,让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连一个奴婢都要嫉妒,都要自叹不如呢。” “你”嘉妃气急败坏,“我们走着瞧。” 叶瑟也十分气,但究竟冤家宜解不宜结,于是静下气,“当然,我知娘娘今日泼水并非故意。” 嘉妃明明确非故意,可此刻偏想气她,“谁说不是故意?我就是故意泼你。只是悔了一点,那茶水怎不泼你脸上呢”,说罢趾高气昂去了。 长春宫。皇上轻揽皇后入怀,“你可真不容易,总是面面俱到,事事周到。” “哪有,臣妾做得才不好”,皇后一笑,“不过皇上对臣妾宽容罢了,容臣妾胡闹。” 皇上假装正色,“罢了,朕从来都说不过你。” 长春宫宫灯早早歇了。帝后已入梦。 永和宫里却没那么宁静。 “玉怜,看看我脖子怎么了。”叶瑟急唤。 玉怜盯着看了半天,娘娘脖子深浅红斑不一,“红了一片呢,可是蚊虫叮咬?” “三月天哪来蚊子,净说胡话。” 玉怜再伸长脖子,欲往娘娘背部深处张望,因她刚才无意一瞥,见不少老旧伤痕,不似小姐玉体。随即又怪自己乱想,打消疑虑,退下为娘娘寻消毒布条。 言蹊也进了,张望半天,疑惑道:“大阿哥的衣服,还穿着呢,娘娘。不知娘娘如今患这皮肤病,是否与大阿哥衣衫有关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章 鹬蚌相争,误伤渔翁 叶瑟自不疑永璜,让言蹊帮忙脱下衣衫细细嗅了,确实有问题。可只领口这一缘有恙,“不是永璜,是先前那宫女的披风带的,永璜氅衣覆上沾了少许。” “是嘉妃?”言蹊惊问,“奴婢唤太医去。” 叶瑟又细细嗅了嗅,让她脖颈奇痒的细粉,不过去年从毛豆与桃子上刮下的绒毛碾碎,又掺了少许蜂蜜与石灰粉,并无剧毒,“寻常痒痒粉罢了,又无毒性,你帮我多搓几道背便好了。” 言蹊心头疑虑,娘娘一嗅便知无毒,之前从未听闻云妃懂医。若真懂医,去年也不致不明病因,大病至此了罢。 “怎么被嘉妃一害,倒觉她可爱了呢。用桃毛、豆毛这法子,真像小孩负气的做法。”叶瑟不禁笑道。 “娘娘心善得有些过了,被人陷害还笑出声了”,言蹊无奈。 “永璜的衣服,快拿去洗了吧,别让他再沾上。” 言蹊刚欲接,叶瑟又反悔了。还是自己亲手洗吧,以防万一。 次日早晨,永璜来请安。叶瑟递过洗过的衣服给他。永璜抚了又抚,又凑近一闻,不似宫中女眷惯用的刨花水问,倒像云妃素日身上的花香,“额娘亲自洗衣,辛苦了。” “宫人多着呢,用不着我”,叶瑟故意冷淡。 永璜这才凝望她一眼。不及一年,她已变了好多。皇阿玛让她长大了。她如今的眼睛里,写满了内容,所有的内容却都与自己无关。 “璜儿,你等会,我有东西给你”,叶瑟回内寝,取出一块玉佩置于永璜手上,“本就是捡来的,该物归原主了。” 永璜颤颤巍巍接回,听她说:“你可有东西还我?” 永璜知她指那锦帕,如今依然揣他怀中,“没有”,他爽利拒了,想留住那美好的纪念。 “好吧,你回吧”叶瑟道,复回寝室了。 永璜离开时,从袖间取出一只花环置于门侧,这是十余朵桃花结成。他从来不知道这也能无师自通,因为心中有爱,编得竟十分错落有致。 这日皇上下朝早,上午时分便来了永和宫。一进门,就将一只花环往叶瑟头上一置,竟不大不小,分毫不差。 叶瑟抚了抚花环,笑问:“想不到皇上还有这手艺?” 弘历笑答:“朕多怕告诉你是在门外捡的呢。” 难道是永璜。叶瑟心头一沉。 “只是宫中还有人如此知你尺寸?花环仿佛为你量身定做。”皇上问。 “头嘛,总差不多的”,叶瑟笑得艰涩。 “奴婢做了花环讨娘娘欢心,却被皇上抢来献礼”言蹊故作轻松调笑。 皇上这才不追问,与云妃同进午膳。 午后,皇上走了。叶瑟拿出一盒自制百花膏,愁绪辗转,“言蹊,太后、皇后及宫中姐妹们,我都送过百花膏了,独缺了嘉妃的,是否不妥?上次茶叙,娴妃说漏了嘴,嘉妃知晓后脸色难看着呢。” “一定得送”,言蹊道:“还得将她给娘娘的还回去。” 叶瑟不解。言蹊小声说:“上次,嘉妃给娘娘下的痒痒粉,奴婢从娘娘衣领抖下的,可在这呢,覆百花膏里给嘉妃送去。” 叶瑟连连摇头。言蹊又劝:“娘娘也说了无毒,况且奴婢集了丁点粉末,加进去药效又大减,能有何妨碍。” “调皮。去吧”,叶瑟允了。 言蹊兑好后,持百花膏向嘉妃娘娘宫中走去。及半路,遇小太监小路子,听说清晏患了风寒,病得不轻。言蹊一时心急如焚,忽见兰常在的侍女盈兰来了。 匆匆寒暄后,知道盈兰要替兰常在去给皇后送花束和果篮。嘉妃与皇后寝殿相距不远,她便托盈兰代送。 不多时,盈兰哭着回兰悠处。原来她不小心将言蹊托她送给嘉妃的百花膏瓷罐磕破一角。素闻嘉妃火气大,她不敢登门了。 兰悠皱眉道:“你是本宫的人,自该只受本宫差遣。一个奴婢都可以差你做事,你这不是自找么。本宫可管不着了。” 盈兰嘤嘤不止,兰悠心想自己不受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让自己的奴婢涉险,去梳妆台取一物递给盈兰,“这是云姐姐之前给本宫的,尚未开封,你送去给嘉妃吧。手里那个留本宫用吧。” 盈兰这才破涕为笑,匆匆奔去。 这百花膏,如今真这般抢手,简直成宫中女眷标配了。兰悠心里好奇,打开盖子,一股自然百花香扑鼻而来。她攫出一指头膏油,均匀抹于脸颊。真别说,皮肤似立马有了光彩,白里透红,嫩中藏娇。 次日清晨,兰悠依然醒得晚。不得宠的嫔妃,不必忧心伴君而眠睡不实,简直日日睡到自然醒。她觉脸颊绷得甚紧,用手指一抚,竟有些不平,如同划痕。她匆忙起身,奔至梳妆台。只见镜中的自己,脸颊一道深红盖着一段浅红,几道红痕交杂,交汇处甚至泛着血光。“盈兰”,她失神唤着。盈兰应声入内,一见兰悠脸颊差点失声尖叫,忍定后,颤声说:“小主莫慌,奴婢这便去唤太医。这不是什么急病,小主莫怕,奴婢一定很快。” 这天风很大,风向是向永和宫去的,永璜从郊外桃林寻了数袋桃花花瓣,寻永和宫附近一隐蔽处,随风一扬。让风带它们去她那里。如今,他所做的一切,温暖得有些过了,一如当年,他对她残忍得也有些过了。 叶瑟至小院,见桃花花瓣纷舞,竟如一场桃花雨。本就喜花的她情难自禁,在花瓣雨间回旋蹁跹,有如起舞。 永璜远观,蓦地笑了。扬得更卖力,盼风更劲些。他如今终于能体会到她当年用灌溉水源为自己下雨的心情了。那种爱极一个人时的卑微念头,她一笑,天便晴了;她一皱眉,便是天黑。如今,全都反了过来。 言蹊出永和宫,不小心看见永璜及他所做之事。 她出永和宫,是去探李清晏。她连探他几日,他已痊愈。“哥哥过几日好利索了,可能哪个夜里帮我将御花园那株桃树砍了?” “我已经好了,今晚便可。”清晏当即应了。 “你不问我为何要砍?” “你自有你的理由。我去便是了。” 言蹊心头一暖。他总是这样无条件宠溺自己。或许这便是自己这一生最幸福的归宿了吧。可不给出个理由又不似那么回事,于是她随意寻了由子,“那日,那桃树重重磕了我一下。” “磕哪了?要紧不?那倒霉桃树,是该砍了,磕谁不好,磕。。。” “磕谁?”言蹊逼问。 “磕我心上人”,清晏羞笑,“这不比磕我心头更疼么”,说着将言蹊揽于怀中,心头千怜百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一章 毁容 来为兰悠诊病的是杜太医,刚入太医院不过两年。兰悠从未承宠,娘家又算不得权贵,所以入宫后处处冷遇。这杜太医且不论医术如何,肯为她断病,她已感怀不已。 盈兰慰道:“娘娘莫忧,已有人报与皇上、皇后娘娘,皇上定会为您做主。” “不行,我不能让皇上见我这副鬼样子”,兰悠颤抖着往被里钻,不肯将如今的面容示人。盈兰拭泪,“小主受了这么大委屈,须得让皇上知道,不能白吃苦头。” 杜太医知心地取出一块纱布,递与盈兰,“下官已诊得差不多了,你为小主掩上再见人吧。”盈兰依言做了。 片刻,皇上、皇后来了,随后,太后也来了。兰悠知集齐三人,未必因自己都么重要,而是他们眼里揉不得沙子,难容宫里有人为非作歹。 太后谨询杜太医病因。杜太医谨声回:“小主病状,既非疹子也非疮疖,似是中毒。” “朗朗后宫,竟有人公然下毒?”太后厉声问,顺便瞥了一眼皇后。 “依下官粗断,似是石灰粉,分量并不重,只是小主或许肤质分外敏感,所以反应比他人重了些。至于具体病因,下官需人协助验验娘娘水源及所用之物。” 皇后上前询,“至于是何物所致,想必兰妹妹再熟知不过了。” 兰悠迅速回想,将嫌疑锁在昨日所抹百花膏。但心底立马否定自己,云妃素来待自己不薄,不会害自己。况且,云妃如今盛宠厚重,哪有心思害自己这样一个可有可无之人。 可见了皇上、皇后同太后热盼的目光,自己什么都交不出也说不过去,于是遥指仍置于梳妆台的百花膏。 “这不是云妃自制的胭脂么”,太后端起仔细端详。 “皇额娘小心”,皇后上前抢过,递给杜太医,“太医且看看是否是这胭脂所致。” 杜太医凑上嗅了嗅,无奈膏体花香太浓,嗅不出所以然。于是取一小块纱布取最上缘一层,往自己手背处一抹,良久,他手背微红,有轻微灼感,“确是石灰粉。中间混杂些细绒,当为普通致敏物,倒无妨。” 皇上望了一眼遮了半张脸的兰悠,“那兰常在的脸可能复原?” “应当无妨,只是兰常在肤质过于敏感,加之脸部因搔挠致溃。若好生调养,当可复原,只是若说一点浅痕不留,便难了。” 兰悠一听要留疤,立马泪水涟涟。 “可不能”,弘历忙制止,“泪水渍进伤溃,可就更难愈了。你不想痊愈么?”这是皇上第一次柔声同自己讲话,兰悠感动地点头。 皇后亦开口:“本宫那里有些上等珍珠粉,对皮肤极好,回头让她们全送来。妹妹莫伤怀,一定能愈的。”兰悠又点头。 太后欲说什么,最终未说,待离开后,皇后亦先行后,才开口:“皇上光补偿兰常在可不够。罪魁祸首可不能逍遥法外。” 弘历一俯首,“皇额娘,杜太医都说了不是什么毒药。可能只是意外罢,云锦有何理由去害一个不受宠的新人呢。” “可能?”太后疑惑,“这般不确定的词语,怎能出自君王之口?” “皇额娘教训得是,儿臣一定查个明白”,弘历低声回。 方与皇后作别,弘历不得不又去长春宫,“皇额娘非要一个答案。” “那皇上的意思是?”富察氏察言观色。 “尊重真相,但不必强求”,弘历道。 皇后柔声称是。 次日,皇后带杜太医、盈兰等人来到永和宫。一说明来意,叶瑟纳闷,言蹊却心知肚明,先跪下了,“主子颈上亦有伤痕,实乃同病相怜,绝非罪魁祸首。” 杜太医上前粗略检查,云妃脖颈伤痕本就不重,如今又基本愈合,实在难断是否系同物所致。 言蹊继续禀:“那日瀛台宴请,嘉妃侍女解了披风与娘娘,娘娘穿后脖颈便瘙痒难耐,沐浴几番才除净石灰粉末。” “你一个宫女怎识石灰粉?岂不是不打自招。”皇后问。 “奴婢出身寒野,干过些杂活,恰巧识得罢了。”言蹊回。 叶瑟终于开口,“石灰粉不同于其他药物,即便水洗几次,仍难溶尽。皇后娘娘可寻来当日嘉妃宫女那件披风,找人一探究竟便是。” “直接去浣衣局,莫打草惊蛇。”皇后下令。 到了浣衣局,查找到首侍宫女区的衣物。言蹊眼尖,先瞥见娉婷那件披风。言蹊上前一指,“皇后娘娘,您看可是这件?” 皇后命人拿来查询一番,确有少量石灰粉,于是,皇后一行又转至嘉妃处了。 回永和宫,言蹊问叶瑟:“娘娘,石灰粉真不溶于水,无论洗几遍都能测出?” “无论是不是吧,你觉得凭我脑袋空空能知晓?我随意蒙的。”叶瑟爽笑,“只是为什么娉婷那件披风真测出了?过了这么些时日,石灰粉还未散尽。” 言蹊得意地一伸手指,“自上次给将嘉妃给娘娘下的痒痒粉放入百花膏送还嘉妃,奴婢总怕被她反咬一口。所以便备了一袋石灰粉。不曾想,今日真用上了。奴婢往那衣服一指,五指沾满石灰粉,自然会落些在披风上。” “快让我瞧瞧你手指要紧不”,叶瑟慌忙取言蹊手指看。由于石灰长时间浸渍,五指已现斑红。叶瑟满眼含泪,回寝室取药为她敷上,又唤玉怜:“这几日,什么活都别安排给言蹊了,让她专心养护手伤。”又转而嗔怨她,“怎么敢在皇后眼皮下作假,怎么死的都不知。” “是啊,奴婢也怕极了。皇后聪颖且思路周密。只是,奴婢见皇后今日似不及往日惊心,有些走过场,奴婢才敢出手。”言蹊坦言。叶瑟心头一块石头也落地。 干不得重活,言蹊也不闲着,托几名宫女到湖边议论,桃树是云妃找人砍的,特挑永璜在附近时。永璜见空荡荡的湖堤,心里空荡荡地难过。她竟真如此绝情么,一丝幻想都不留与他。他们这段风雨飘摇的感情,没有等来如约的晴天。终于,还是无枝可栖。 嘉妃因为做贼心虚,加之皇后一行拎着证据去的,很快一五一十招了。只是她始终想不明白,怎么代受伤害的竟是兰常在。 叶瑟也是在听言蹊说求盈兰代捎百花膏,才推出兰悠受伤始末,“言蹊,无论如何,这事,是我们对不起兰悠。我得寻法子赎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二章 美人归(上) 皇后将兰常在中毒始末报与皇上。皇上舒一口气,终于证明云妃非那种人,“嘉妃,这妒妇,一把年纪学不会端稳。停她半年俸银及宫中用度”,又转问“兰常在可好了?” “康复还是不错的,不凑近细看看不出疤纹。” “是朕对她不起。朕也该陪她一晚了。”皇上感叹。 虽兰常在脸已基本复原,杜太医知此事前后始末,仍心疼她无辜陷于嫔妃间争宠倾轧,便同她说:“小主,下官的师父隐居于京郊雾灵山。小主若有机会出宫,或可去拜会家师,他一定有办法让小主肌肤娇嫩如初。”兰悠满目含泪接过杜太医留下的字条,不知自己是否有机会报他恩情。 叶瑟心怀愧疚,前去永寿宫探兰悠。她解释良久,兰悠轻抚脸上浅留的疤痕,眼中涨泪。她心底愿意相信云妃,可是如今受伤之人是自己,便断难宽容了。毕竟云妃送与嘉妃的,本就是有毒之物,却让盈兰转递,难逃本就欲加害于她。 叶瑟见她不言语,知她心中仍有气。想起师父曾跟自己提起有位师叔隐居密云山野,对延年益寿及焕养容颜颇有精研,“我听闻雾灵山有位神医,名唤清雾居士,你入宫后从未回乡省亲,不如跟皇上告假,归乡途中寻由去会他一面。” 兰悠一听,这神医名字与杜太医给她的一致,心中疑惑,云妃一个深宫之人,对此怎如此熟知。 叶瑟递过几张银票,共有七百两,是她这一年勤俭省下的,“清雾居士虽不贪财,但也总需打点一二。况且返乡也需礼钱。我知你自己有,只是出门在外,银钱总是多多益善嘛。” 兰悠心中怨气渐散,心想云妃真是讨厌,明白自己的软肋,总是让自己好不容易硬起的心又软下来,于是接过银票,嗔怪道:“姐姐就知道我不会真生你气。” 次日,兰悠便踏上回乡省亲之路。 弘历议事毕,往永和宫走的一路,边走边采花,至永和宫已揽了一大把花束。叶瑟见了很是惊喜,忙将它们插满寝室每个角落。可独缺一个别致的瓷瓶,她只得同皇上致歉:“我去寻个瓶子,片刻便回。”转而唤言蹊:“来为皇上研墨。” 皇上寻话同言蹊说:“上次罚你抄朕的诗词,是不是烂熟于心了?”言蹊脸微红,点了点头,不曾想皇上还记得那桩小事。 “那你觉朕的诗如何?”皇上脸颊微扬,等待一场夸赞与恭维。 “皇上遣词自是精道,也有思想,只是。。。” 皇上神色一收,“只是如何?” “奴婢斗胆,只是,皇上并不像一位诗人。” 弘历的脸色已收得够紧了。言蹊继续道:“皇上的诗里,少了诗人那种风骨。这也是好事。诗人行文间处处不得志,构成了诗的风骨。可皇上文韬武略,治国有方,自然字里行间都是志得意满的幸福感。也只有李后主,做不好君王,才会成就诗词巅峰。皇上将君王做得如此成功,又怎屑于靠诗词留名呢。” 弘历一笑,“你这小丫头,夸人还真是曲折呢。” “奴婢没有夸皇上。奴婢甚至斗胆设想,皇上的诗定然不会像李太白、苏东坡之作被后人广为传颂。但皇上定然会被更多人传颂、被铭记得更久更远,却是以千古一帝的身份。” 一席话说得皇上豪气顿生,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做一番伟业,真符合了她的期待。而她这夸赞却并不似文武百官那样刻意逢迎,却是明贬实褒,大快人心。 “不得了啊,看来这小小永和宫是盛不下你了。可惜是女儿身,否则成为朝中肱骨也未可知。” “男儿读书,多为功名。奴婢读书,不为求官,亦不为知书之名,单凭喜欢二字。” 她想,自己这么多年,做何事都是但凭喜欢,无关其他。把一生押在哥哥身上,因为爱情。跟着云妃,因为投缘。打破身份障碍,大胆同皇上聊天,也仅仅因为仰慕和寻求知音。 “好一个单凭喜欢,朕也是这样的人”,弘历一串豪言壮语,仿佛寻到知己,不觉胸中激荡。 言蹊也大胆向皇上回望过去,同样心中有慰,知己难遇。可片刻后,她又低下头,自己似乎又引起皇上注意了,怎对得起清晏呢。 于是,她又开口:“都是主子把我宠坏了,浑没规矩,在皇上面前也敢高谈阔论,皇上不要怪奴婢讨巧卖乖才好。” “朕能理解你的心情。自古文人墨客,不分地位性别,都爱高谈阔论,尤其是遇到谈得来的人便要‘酒逢知己千杯少’了。在这后宫之中,尤其宫女之间,并不兴书墨之风,所以你平日找不到聊天之人。朕许你把朕作为一个可以聊天之人,别太憋屈自己。”皇上允道。 言蹊一阵心跳乱了。清晏素来反对自己读书写字,认为自己是不务正业。如今,这个全天下至为尊贵的男人却如此支持自己的心意,不禁百感千绪,热泪盈眶。 这时,叶瑟寻来瓷瓶回了,“皇上同言蹊聊得可畅快?” “你不来,朕何来畅快。”弘历立马走向她,接过她手中瓷瓶,将花插好。 言蹊听闻皇上这一句,心里一阵失落,原来皇上也并未将自己引为知己,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言蹊啊,可是我行走的书房。别的嫔妃书房摆满书迎接皇上,我可不用,我让言蹊往这一站,皇上想聊什么,她都对得上。”叶瑟笑言。 “想不到你这绣花枕头,还配个满腹经纶的奴婢,倒真是暴殄天物了。”皇上朗笑。 “暴殄天物?”叶瑟蹙着眉头,想了半天,嘴里不停重复:“暴殄天物,是何物?” 皇上又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逗乐,轻捏一下她俊俏的小鼻子,宠溺道:“是什么不打紧,朕倒希望你永远都不懂。” 言蹊更觉尴尬,悄悄退了。退下的一路,无意听闻云妃问:“皇上,你瞧,我去秀贵人那里抢来这瓶子。你说好看不?” “好看是好看,只是”,皇上故弄玄虚,“配不上你。这些花,也配不上你。” 叶瑟嘟着嘴捶一下皇上,“你就取笑我吧。” “怎么不自称臣妾,祠堂那日,朕不让你称臣妾,不过气话。你还在怨朕?” “我才没那么好的记忆力呢。如今不称臣妾,不过是不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过一个妾罢了。”叶瑟嗔道。 “谁又把你当妾待了呢”,皇上忽地抱起叶瑟。叶瑟羞得低头,“臣妾可是又重了?” 皇上温柔地注视,“在朕心里,也更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三章 美人归(下) 养心殿,弘历接连揉皱几张画纸,“今年供上的宣纸,颜色愈发暗了,让人没什么兴致作画题字。” “皇上若嫌纸不够白,再简单不过。”叶瑟抹开衣袖,“在臣妾身上画,皇上不觉扫兴就好。”“你真是愈发不守章法了,女训都白读了”,皇上假装训诫。 “臣妾本就未读,臣妾最近都在读皇上”,叶瑟调笑。 弘历轻晕墨团点她鼻子上。 “皇上,作不得壁画,这叫臂画”,又伸了伸茭白的手臂,提醒皇上拿自己当宣纸。见了皇上假装愠怒之下的欣喜之色,索性揭了半边纱衣,露出半壁光洁的肩膀。只是再不敢多揭,怕左肩的胎记和后背的伤痕被皇上看见。 这还真是上好的宣纸呢,肌肤胜雪。皇上一边想,堂堂一国之君,在女子身上作画,岂不要传为笑谈,却又不自主地试着点了一滴墨上去。小太监憋着笑不敢绽露,识相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一道花篱便沿着她的肩臂渐次花开。 “臣妾留着皇上的画,几天都不拭去。” “以后,别的嫔妃都香香的,独你一身墨臭,怎么使得?” “古人都道墨香,皇上怎说墨臭呢。皇上不知自己身上一直有淡淡墨味么。难不成要叫臭皇帝了?”趁皇上的两道怒眉还没接拢,她忙补充:“恰是臣妾喜欢的味道”。皇上就又让她得逞,怒气瞬时散去。 叶瑟低头细嗅,“这墨怎非但不臭,倒有一股香气。” “麝香入墨,这叫麝墨”,弘历猛然想起,麝香使人难孕,“快洗了去吧,对身体不好。” 叶瑟想起师父曾对自己说过麝香的滑胎之效,便应允去擦洗。只是,心中奇怪,云锦入宫六年,又恰是女子生养最好的年华,也算受宠,为何没有一子半女。 弘历忆及云锦之前因为难怀身孕而终日愁眉紧锁的样子,想她如今失忆也是好事,忘掉所有愁与怨,变了个人似的,于是轻轻揽她入怀,“孩子的事,急不得。或许有些人,他们之间只有开花的缘,没有结果的缘。” 叶瑟被安慰得莫名其妙,爽声道:“没有孩子,甚好。如此,皇上便可一直把我当孩子宠。” 弘历一惊,失忆一场,她怎前后完全颠倒过来,寻不到过去一丝影子。 又一低头,她左肩隐隐似乎有一团胎记样的浅痕。之前几年,怎从未注意到。 弘历慌忙斩断自己的胡思乱想,“快将画洗掉,早些睡吧。”叶瑟点头,随御前侍女去了。 兰悠行至雾灵山脚下,假装昏厥过去。侍女盈兰依原计划请求随行宫人,“奴婢之前听闻雾灵山有位神医,或许可救娘娘。” 随行宫人都怕担责,如今只盼兰常在康健,自是允了。 寻到清雾居士,兰悠悄悄告诉他,宫中杜夕言太医是自己的朋友。又将用叶瑟的银钱买的一只极品雪花玉酒盅敬上。然后将自己的脸伤始末简单述说。 清雾居士安排她住下,将随行宫人也安排至近旁茅草屋住下。在居士的独特秘方调理下,不出三日,兰悠的脸已光洁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嫩白。欲启程,兰悠又改了主意,扑腾跪下,“小女再求居士一事。小女身材臃肿,进宫受百般冷遇,生不如死。” 居士上下端量,“娘娘身形匀称,实无可调之处。” 兰悠默默垂泪,“未入宫前,小女也这样想。可是,居士不知,宫中莺莺燕燕,多少倾国倾城、身姿柔美之辈,小女黯然失色,难见天日。” 居士细细诊了,“娘娘想瘦,恐怕难了。因为娘娘并非肥胖,却骨架过大。皮相易变,骨相难改。娘娘还是看开些吧。” “多难,小女都想试试。与其混吃等死,烂在那宫墙之内,不如赌上一赌,同命运逆风而行。” “小主体质过热,即便瘦下,也难维持。” “那我愿变寒质。” “有个法子,尚未有人试过。按理说,一个疗程后,人会变得通体肤质光滑,且有驻颜之效。最紧要的,还能瘦身,不易反弹。”居士缓道。 兰悠听得两眼放光,央居士细说。 “饮苦药,吃胎盘,泡温泉,嚼食整株天山雪莲……同步进行,可胎盘性热,雪莲性极冷,同时在娘娘体内冲撞,怕有损娘娘肌体,更怕娘娘之后比常人更难受孕。” 兰悠细细咀嚼每一字,心中怕得很。可自己如今相貌平平,便连承宠的机会都没有,还想什么受孕呢。于是痛下决心,先解除第一个困境再说,于是应了。 为及早完成疗程,挤出时间回家省亲,她将清雾居士给自己的每一剂量都加倍服用,以求速效。不过七日,她已身轻如燕,柔弱无骨,与先前判若两人。而且皮肤光滑紧致,焕发光彩,已追平云妃。她连连道谢,清雾居士却叹气,“欲速则不达,娘娘怎可为追求效果,私自加量,可不知将身体糟蹋成何样了。” 兰悠依旧笑容洋溢,“多谢居士费心,小女今后一定好生调理,不负青春。” 兰悠回府只待上两日,便匆匆返程。家人惊叹她入宫后,身形肌肤发生的巨大变化,只道她在宫中过得颇为顺遂,才越活越美。剩下的银两,给诸位亲眷备些薄礼,勉强对付过去。只是,断不敢让家人知道,自己入宫已一年有余,竟从未承宠。 省亲归来,她为皇上、皇后、太后甚至各宫嫔妃都送了家乡特产。众人本不放在眼里,只是见她清瘦许多,便丝毫不显憔悴,倒更容光焕发了,心中着实纳闷。原本看来身形笨重的她,如今竟有弱柳扶风之态,竟生楚楚之姿。 只有叶瑟知晓怎么回事,凑近她悄悄问:“我给你推荐的神医够神吧?” 兰悠眨了几眨眼,不想欠她太多。况且入宫后,自己吃了比任何嫔妃都多的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变美,不想实不至名不归,极不自然一笑,“哎,别提了,在山头寻了几日,也未找到那神医,只好失望而归。” “那你怎么变化这么大?瞧,这身板,得比从前薄了一半。肌肤何时看,都像刚出浴一般。连五官,都衬得更精致了呢。”叶瑟继续调侃。 “哪有啊。临夏,衣服减了,人自然显瘦些。况且旅途颠簸,想不瘦都难。面容,或许因为这些时日化了妆吧。”兰悠仍在辩驳。 “好啦,怎样都好。反正你如今的样子,我见犹怜。怕皇上今晚就翻你牌子呢。”叶瑟笑言,她不欲再同她争论原因。兰悠一路的艰辛,她一眼都未错过。如今只替她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四章 云裳 布谷声中夏令新。美好春光总是短暂,夏日就这样来了。 晨起,叶瑟正为皇上更衣。皇上提起:“璜儿快满十七了,亲事不能再拖了。这几日,就选定几位名门之女,速速成婚。” “哦”,叶瑟心不在焉地应。 “哦什么,你如今可是她额娘,长点心。这事,以你和皇后为主,朕便不多掺和了。” “臣妾仅有一请求”,叶瑟一顿,“永璜婚娶后,我便同他解除母子关系。” 她急于结束这段荒谬的关系,弘历也知自己当时做此决定多半是乘怒而为,便应了。 不过三日,苏府便来了信。原来是苏茂松听闻如今大阿哥过继给云妃。大阿哥的婚事,叶瑟说得算,便央她安排云裳嫁与大阿哥。 叶瑟急派人星夜驰归,送信至苏府,责问苏大人,说好两年期满,云裳入宫选秀,自己功成身退,怎又变了主意。 苏府急回,若成名正言顺的福晋,倒比做个偏妃省心。并允诺她,只要将此事办好,期满一定放她走。 得了这允诺,她却并不似吃了定心丸。反倒疑自己是否走得成。 因着叶瑟的便利,云裳成了首位得以面圣的人选。 那日,至养心殿,叶瑟遥望一粉衣少女,猜来是云裳。她掌心沁汗。这云裳可是云锦的亲妹妹,该不会识出她的假冒身份吧。 她怯怯走近,粉衣少女上前亲昵地揽住自己,涕泪连连,“三姐,你可足三年未回家了。小妹差点认你不出。” 叶瑟生涩地轻拍她玉背,将她从自己肩头扶起,端详起来。 这一眼,可看傻了。 云裳虽然同云锦及自己长得有些相像,却更美更俏更精致。她随便一站,都释活了“亭亭玉立”一词的含义。有些女孩,是看一眼便能生香的。云裳便是。若细瞅,她全身显露在外的肌肤,仿若还未来及拓上青花的素瓷,脸上的妆像一层薄茶,清丽无比。单是那年轻的肌肤,年轻的骨骼,再朴素也是在寸寸招摇。 真有一种说法叫“一见如故”么。叶瑟明知她非自己妹妹,却在心里渴盼这样一个妹妹。 好容易从她俏容美颜中回过神,却见弘历早已盯着云裳怔住了。 她心中有些气,带着玉怜和言蹊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推了皇上一把。皇上这才回神。 “皇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叶瑟小声提醒。 “后悔什么?”弘历亦小声问。 叶瑟不悦嘀咕:“把家妹纳入六宫,不给永璜了呗。” 此时,弘历才朗笑,因怕云裳听到尴尬,也压低声音,“朕从未见过如此耐看的女孩,多看几眼,自是人之常情,不,男人之常情。” “皇上别嘴硬了。皇上想要的女人,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哦,你这样觉得”,弘历语气悠长,“人活一辈子,不是为放纵而来。克制,才算本事。你觉得,坐到朕这个位置,靠的是放纵么?恰是非常人可及的克制。” 叶瑟懂了大概,笑瞥他一眼,“装模作样。”言蹊却完全咂摸透了皇上一席话含义,心中对皇上的印象又镀了道金边。 “苏云裳,凑近些,让朕瞧仔细了”,皇上柔声命令。 云裳惶惑地望了叶瑟一眼,似是求助。叶瑟微点头,示意她莫怕。她这才忐忑上前。这一忐忑的样子更动人了,走上前仿佛步步生莲,小鹿般清纯的眼神惹人生怜,微微紧咬的朱唇像当季一颗饱满的樱桃被人含住一半,甚是诱人。 弘历尽量语气平静,“朕的大阿哥人才玉树,心肠颇好,也有些才华,你可愿与他缔结连理,携手度此生?” 明明问的是别人的情事,弘历却心头有泪,想起璜儿终于长大成人,顿时百感交集。 “回皇上,小女尚未见过大阿哥,不敢信口允诺皇上。”云裳轻声回。 皇上手紧抓椅背,似有怒意,心想,同皇家结亲,是全天下女子的夙愿,这小丫头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叶瑟在旁圆场:“皇上,家妹才刚十四岁呢。若过于圆滑了,你敢配给璜儿么。” “好”,弘历道:“朕的儿子不怕见,亦不怕任何考验。那便带苏小姐去见,朕不信她会不喜璜儿。” 皇上派人去宣永璜至御花园,一面令云妃带云裳前去赴会。 一路上,云裳见皇上未随来,立马不再矜束,拉过叶瑟的手,说了半天家事。 “三姐,我们慢些走。谁愿意见那个大阿哥,不如咱姐妹多说会话。” 叶瑟迫自己入云锦的角色,“这便决定入宫了?可有心上人?” 云裳口叹一气。她连哀愁都是美好的,“天下好男儿少,俗恶男儿却遍地都是。自年后,府上便去了各式各样提亲的人。我透过幕帘偷偷往外看,那些世家公子哥,一脸涎相,句句字字都在询爹我身在何处,想要见一面。他们端坐客厅,四处打量那贼眉鼠眼的样子,我见了便烦。你说这世家公子尚且如此,阿哥,可是世间最大的世家公子哥,可不会更招人厌吧?” 叶瑟忙掩住她嘴,“我的好妹妹,在这地方,可不敢乱讲,难保哪句话便送了小命。” “三姐可见过大阿哥?” 云裳云淡风轻一句话却重重砸在她心上。她当然见过,又岂止见过呢,“嗯。” “那大阿哥什么鬼样子呢?”云裳调笑道。 “你看皇上便该知道,大阿哥丑不了。” “哟,三姐,您可活脱脱一尊望夫石呢。我可不要变成你这样的小女人。” “话可别撂太早,你见了大阿哥再说不迟。”叶瑟笑着警告她。 “他又不是我夫君,我何必见他再说呢”,云裳声音渐低,脸颊微红。 快至御花园,叶瑟心头喜忧交加。喜的是,她可以将她喜欢的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让他们相互照应,不必她担心。况且,若永璜真娶如此美好的女子,也算了了她心头一桩憾事。自己与他那段不能圆满的缘分。忧的是,永璜真做好准备开始新一段感情了么,会不会对云裳造成伤害。想及此,她又迅速打消疑虑。连见多识广的皇上都心醉于云裳的美貌,自己却自作多情地认为永璜会因自己而不接纳云裳,简直是痴人说梦。 永璜先到了,长身玉立的背影,带着一道忧伤的轮廓,闯入姐妹二人眼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五章 错爱 永璜薄薄的青衫被风鼓满,如同摇荡的心旌。他忆起,去年此时,他同她因为像而相互吸引,又因为太像而走不进彼此。因为太像的人总有相同的顾虑与提防,几乎同步的懦弱与难言。 “璜儿”,他听闻熟悉的声音,一回头,却见叶瑟身侧站着一位少女。 他很快又回过头,不想知道那是谁。 叶瑟轻轻走上前,用手指轻点他肩头,“璜儿,你皇阿玛让你见的人,我带来了。” 永璜仍沉醉于她同他轻言柔语,不顾听内容。“她叫云裳,是我妹妹。” 永璜这才回头,叶瑟盯着他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过去。 她这样望着自己,久久的一眼。任人苦口婆心说什么,他充耳不闻。她就那么望上他一眼,他便想振作。他真怕失去那一眼。 永璜走上前,浅笑道:“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名字与你极搭”,其实他还未细看美人,便敷衍说搭。 云裳习惯了男人见他时的失神模样,今日眼前这男子却神色自若,如在品评一首诗、一幅画,毫不失态。不禁对他生几分好感。再鼓起勇气向对方瞥上一眼,只见他生得清俊温雅,虽在浅笑,却似笼着一层雾,有种不肯同人道明的忧伤。她见了,心头欢喜,又有一种冥冥的心疼,不明就里。 “额娘,云裳姑娘,花园里有些燥,我们去湖边走走?” 两人点头,随他至湖边。湖堤空荡荡,桃树根残留一截,如他空荡荡的难过。 “桃树不在了,无花可赏,只有湖了。”永璜叹。 “本有桃树么?湖水映桃花,该美得很”,云裳也随着一阵心伤,见秃树根,“谁这般扫兴?” 永璜心底苦笑。那日,他见桃树被砍,心底痛楚。听几位宫女议论:“是云妃娘娘不喜桃树,非要砍掉。”他当时只悲她决绝,却不知桃树是言蹊所砍,议论宫女也是言蹊安排。 桃树何时不见了。叶瑟心头亦一叹。悲伤瞬消,她又自劝,这或许是好事,既然了断,便该断得彻底。那株桃树留着也是尴尬。 “无妨,我们可以再种一株。”云裳喜道。 “留不住的。”永璜心头一悲,眼底涨泪。 这年轻的俊美男子,讲话怎这般老气横秋。云裳好奇地注视他,觉他周身所笼雾气更重了。但这并不使她害怕,更让她想走近他,为他驱走雾气,洒下阳光。更觉他同世间男子皆不同,更觉他值得。 三人沉默良久,永璜取出玉笛开始吹奏。云裳闭上眼,听他的笛声,音如风诉,眼前浮现一派清流美竹景象。一曲罢了,云裳喜问:“这曲子可是今年新抄送进宫的?听来是西南民歌曲风。” 永璜一惊,这正是他游历西南时新学的民歌,没想到这小丫头竟如此通晓乐理。于是,他发自心底笑了,向云裳望去。眼前人,美得耀眼,又与他心意相通。可心意不过打开一瞬,又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猛然阖上,又黑了下来。 他只得回音乐中,“再吹一曲吧。” “又谓何曲?”云裳已有些急不可耐。 “吹给一个桃花一样的姑娘”,他深深而无望地望了叶瑟一眼。 那日云裳着一件淡粉衣裳,所以她只觉他意指自己。那衬人的衣衫将她美好的身体裹得桃花一般,她羞涩地低着头,不知所措。念君一句话“桃花一样的姑娘”,早已芳心暗许,终生难忘了。 叶瑟一听“桃花一样的姑娘”,怕他指自己,“你们初见便投缘,我先回去,陪皇上了。”最后一句是她特意加了,提醒永璜的。 云裳羞涩地拉她的手“姐,你别走”,手却忙将她向外推。 她走了。虽然他继续吹完这一曲,但心中早已曲终人散。只剩云裳还在陶醉中,清风在两人中间回荡,无所事事。 回宫路上,叶瑟忽而潸然泪下。她曾那么爱永璜,可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与他并不相配。永璜飘逸,自己浅薄,不能同他抚琴吹笙,也不能与他尺素传情。如今云裳来了,与他那么般配。两人所言,所行,所感,所想,都那么默契天成。永璜终于有了世间最适合他的佳人。她为他发自心底的喜悦。 而自己,或许也寻到了世间最适合自己的人吧。面对永璜时的自卑,她在面对皇上时从来没有。他总能引领自己寻到更美好、更自由的自己,无惧无畏。或许,真爱一个人,是爱同他在一起时的自己。她对那样的自己满意,于是对眼前原本绝望的生活也热爱起来。 想到这里,她不顾得徐徐而行,一路疾奔至养心殿。她想快些见到皇上。 一进殿,她便将一双小糙手往皇上一双大手里挤,“初夏还是凉,快帮我暖暖手。”从前,她怕永璜见自己手粗糙,见他,总用丝帕裹了。可面对皇上,她什么都不怕。可以不必完美。 皇上边轻柔为她搓手,边问:“怎么样了?” 叶瑟诡笑,“依臣妾看,八成行。家妹心气高,见男人总吹胡子瞪眼,对人挑刺。今日见了璜儿,全程柔顺甜美。” “那璜儿呢?”皇上又问。 “璜儿,璜儿,我不知。但想来,这样的姑娘,给谁,谁都不会拒绝吧。”叶瑟答得没底气。 “那也由不得他了。下月便完婚。一把年纪了,天天失魂落魄,四处晃悠,像什么话。成了家,心便安下了。没准会对自己的前途上上心。”皇上忧心道。 回永和宫,云裳已在等她了。 见她一副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叶瑟立马明白了。却故意捉弄她:“好了,过场也走完了,又不会要你真嫁大阿哥,明早便送你回府。” 云裳一下急了,“这宫里,美得很,我还没待够呢。” 叶瑟见她羞说相思的样子,憋笑故作一本正经道:“皇子可是世间最大的公子哥。” “三姐,你那是想当然。你想,皇子自小教育甚严,自然比普通男儿明德知理。” 陷入爱情的女子,翻脸真如翻书呐,叶瑟不禁哑然失笑。可想及永璜总是心事重重,很难将心打开与别人看,叶瑟又忧及云裳,“婚姻大事,一生只一次。见了一面,你便定了决心?” 云裳眼前又浮现永璜的音容笑貌,他每一句话,每一声叹息,都如诗一般,让自己亦发自心底地对生命热爱起来。“同他一起,即便是天黑,我也陪他走到天亮。”云裳忽而目光坚定,字字雪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六章 私刑 兰悠回宫已满整月,期间也在各种闲聚中见过皇上两回。皇上自然也发现她今非昔比了吧。可他还是不动心,亦无任何动静。她不觉悲从中来,叹自己命运多舛。她心烦意乱地步入御花园,采撷鲜花欲去探云妃。 刚采下不过三四株花,便听闻亭中谈笑甚欢。她微一探头,见是选秀时自己招惹过的白若画、鄂伊人与陆晴鸾三人。初入宫,三人同自己一样获封常在,如今早已晋了贵人。况且三人皆为京官之女,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她忙回身欲走,却被她们喊去喝茶。 她无奈至亭中,三人不赐座于她,亦不递茶给她,只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看。鄂伊人先开口:“兰妹妹自上次毁容后便消失了好一阵子,名为省亲,实际去了哪里,谁知道呢。如今这小脸和身形变化之巨,若说未用过妖术,也没人信吧。” 白若画饮了一口茶,悠悠起身:“要说,不就是脸上留几道疤么,怎么还用去求妖术。早跟姐姐我说了,也能替你治好。你那疤不过是命贱所致,沾点贵气便好了”,说着又饮一口茶,忽然吐到她脸颊。茶水顺着她光洁的皮肤淋漓而下,沾湿脖颈。兰悠眼中含泪,心头亦有恨,可在后宫,没有皇上的宠爱,一切都白搭,只好继续忍着。 “兰妹妹可真能忍。古语有言‘唾面自干’,说的可不就是兰常在嘛”,陆晴鸾说着自己也饮了一口茶,朝兰悠脸上唾去,“本宫也给你增点贵气。” 言蹊本来园中帮娘娘采花,无意瞥见亭中场景。自打上次祠堂事件,兰常在骗了自己,她便对兰悠失了好感。本欲离去,可又觉那三人过分非常,心中顿生怜悯,抬脚进了亭子。 鄂伊人目露凶光,“恩宠倒不见,拍马屁的工夫倒是纯熟。年前梅园赏雪,用自己双脚为皇后娘娘开路那贱模样哪去了,今个儿在这装可怜。只可惜,皇后娘娘看不上你,到今时也没提携你一星半点。”说着,也拿起茶杯。 言蹊忙请安,“扰了各位小主雅兴,奴婢该死。只是,云妃娘娘有急事唤兰常在去一趟。各位小主若还有闲情未同兰常在叙尽,可否等娘娘召见完之后。” “哦”,鄂伊人缓缓放下茶杯,“云妃娘娘位分再高,想必也当识得先来后到的道理。今个儿,可是姐妹几个先遇见兰常在,没亲切够呢。” “是”,言蹊不紧不慢答,“奴婢这就回去禀明娘娘,说三位小主请娘娘谨记‘先来后到’”。 “你”,白若画手指言蹊,“区区一个奴婢,成心跟主子们过不去。你既是云妃娘娘的人,本不欲为难你。只是,若还不识好歹,莫怪本宫不再手下留情。” “奴婢愚钝,心思浅薄,听不懂小主话中机杼。奴婢只会开门见山,恳请各位主子,要么,放兰常在随奴婢走,要么,奴婢回去禀明云妃,小主警告娘娘明先来后到。” “女人头脑聪明,伶牙俐齿是好事。只是,若她的命运配不上自己的才华,就要吃些苦头了”,鄂伊人回头唤道:“你们几个,给她掌嘴,教她如何跟主子好好说话。” 言蹊欲反抗,却被三个宫女死死摁住,另外两个宫女开始噼里啪啦往她脸上盖巴掌。 兰悠一时慌乱,“都怪妹妹生来脸臭,没好好向姐姐们请安。奴婢们平日杂役繁忙,打坏了如何干活呢,望姐姐们手下留情。” 路晴鸾突然来搀兰悠,“来,兰妹妹坐。主子便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妹妹且坐下嘛,咱们一起训诫奴婢。”兰悠被她摁坐,看着言蹊渐透血丝的脸颊,心中更加愧疚,低头不敢再看。 “莫说是云妃的侍女,便是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侍女,那也不过贱婢一个,没有同主子论短长的道理。”鄂伊人捏着言蹊的下巴,“今日这道理,你明白了吗?” 言蹊撕扯嘴角一笑:“难得小主心中还知尊卑等级之分。小主方才那样无视云妃娘娘,奴婢还误会小主不知呢。” 她这倔样真招人恨,鄂伊人深重喘息着,“继续给我打,不明理的奴婢,打死一个少一个。” 再打下去,怕真出人命了,兰悠惊怔站起,复求道:“她明白了,她自然明白这道理,从心底对姐姐们敬仰。” 三人仍不为所动,亦未下令让宫女住手。便在此时,掌嘴的两位宫女突然倒地,三个摁住言蹊的宫女随即也同时后仰。 原来,李清晏在御花园外当值,听闻有吵闹声,速寻声源。待近了亭子,见有主子训诫宫女,本不欲掺和。可即便从背影,她也能辨出是言蹊。 于是冲向亭子,一脚踢翻两宫女,回脚收力时顺便带翻另外三人。 他将言蹊平放于自己臂弯,见她满脸指痕,心如刀割。言蹊一见是他,方才强撑的意志力突然塌了,眼泪滂沱而下。 陆晴鸾酸酸一句:“素闻宫中,侍卫私通宫女已是常事。摊上这么俊秀勇武的侍卫‘对食’,也算这贱婢的福气了。” 言蹊听她说得如此不堪,心中甚为气愤。可如今清晏正值平步青云,定然不能误了他前程,忙从清晏臂弯挣出,“一见便知是侍卫当值路过,小主怎能猜什么便是什么呢。若侍卫今日所救之人是小主,难不成还同小主有私情?” 清晏愤然起身,朝三位贵人步去,一双手,指节捏得生响。言蹊知他脾气,怕他生事自毁前程,忙忍疼冲至三位贵人与清晏中间,朝清晏轻微摇头,用目光恳请他不要冲动。 清晏一见她,目中怒火瞬时熄了,化为丝丝缕缕柔情。 这一切,兰悠尽收眼底。 清晏明白言蹊苦心,终于压下心中暴揍三人的怒火。可又觉不解气,走向桌案,提起雪花玉茶壶,“奴才知道是何事惹三位小主不快了。这茶水,这么烫,能给主子喝么。”说着,两指捏着滚烫的茶壶至三位贵人面前,将玉壶向空中一抛,随即一拳击上,玉壶在空中碎了,滚烫的茶水四溅,三位贵人脸上、身上均沾上水珠,立时被烫得失声叫出。三位贵人忙抚脸,又互相看了看,每人脸上都留下几个微小的烫痕,发着红色的光泽。三人顾不得烫疼,只怕毁容,立时嘤嘤哭出声音,不知所措。鄂伊人最先平静下来,嘱宫女:“这侍卫要造反了,去请皇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七章 败露 寿康宫。太后只邀皇上同皇后两人来茶叙。 太后调侃道:“皇上怎未携花环给哀家啊?” 弘历心头一惊,明白皇额娘所指,“儿臣知皇额娘不喜那俗物。额娘若真喜欢,儿臣可拔了整座御花园给您。” “知你最孝顺”,太后笑言,“只是年轻嫔妃们,哪个不喜欢花呢。皇上莫偏心了。” “至永和宫一路,恰有花树罢了。”弘历解释,随即话锋一转,“况且,儿臣认为,若连采个花都要拘于礼法,朕可就太累了。皇额娘,或许我们都活得太紧绷了。” “皇后,你瞧瞧,儿大也不中留”,太后笑着拍了弘历一下,“净欺负哀家嘴笨。随你去吧,若有一日,后院起火,妒火连天,可莫怪哀家未提醒你。” “儿臣明白额娘苦心。” “好,这事就罢了”,太后又轻搡皇上一下,“皇上在云妃身上作画?哀家还当听错了。这云妃,向来端淑,竟生如此狐媚之事。毁了皇帝清誉不说,让皇上也变得没羞没耻起来,竟自己拿这事打趣。你说说,哀家再瞎再聋,能坐视不理么。” 太后的语气仍似调侃,皇后却在旁侧默默红了脸,不知如何插话。 皇上头一低,“这事,是儿臣不妥。正如额娘所言,云妃向来端淑,不会有这种烂点子的。” 太后只想点到为止,“罢了,你们回吧。只是皇上时刻须谨记,便在民间,妻便是妻,妾便是妾,本末倒置终究不妥。” 皇上谨答“是”。 刚出门,富察氏便轻扯皇上衣袖,“这些事,臣妾也是方才听皇额娘说了才知。” 皇上握她手,向前缓行,“妙卿,朕信你气度,不会将自己终日淹没在这些凡尘琐事之中。” 可他心里,又真不知是谁速度如此之快,让偏居一隅的太后事事熟知。 皇后心中亦有不悦,什么叫她不会淹没在这些凡尘琐事中?难道她就不该么?除了国母,她也是女人,也有爱也会怕,也想恃宠而骄。而她的夫君,每每亲手将她推上神坛,让她不能妒不能恨,只能冰冷绝望地往下望,羡慕那些任性女子的自由与放纵。 太后殿前总管来报:“白贵人的侍女急急来报,说有位侍卫在御花园造反了。” 弘历听后大笑,“还有人选择大中午造反,且在没人的御花园?” 太后劝道:“皇上,人家侍女来通报一番,还请皇上认真对待。” 弘历忍笑,“皇额娘,你不知白贵人那三人,天天闲来无事,便生事。即便护城河死条鱼,她们也嚷得天塌了似的。” “她们闲来无事?那是谁害她们闲来无事呢。皇上若雨露均沾,后宫何至如此不宁。” 弘历敛了笑,同太后、皇后一起赴御花园。 至御花园,踏进小凉亭,弘历缓问:“造反的侍卫哪去了?侍卫不来反朕,却要反你们几个?” 白若画心中有些怯,往后退了退。陆晴鸾听皇上语气并无关切,心计如今只有反咬一口,方能自保,立时跪下了,“皇上恕罪,臣妾与两位姐姐在此闲聚,无意撞破这个侍卫同这宫女偷情。侍卫便恼羞成怒,要杀了臣妾三人。皇上,您看,您御赐的茶壶都被他砸烂了,臣妾等已负伤。皇上再晚来一会,怕已见不到臣妾了”,说罢泪如雨下,甚为逼真。 其他二人听了,忙跟着附和。 皇上听来本觉有可信之处,只是环顾四周,这亭中只一位男人,那便是他了。一望是李清晏,他又笑了,他对青梅竹马一往情深,怎可能与宫女偷情呢。又一见宫女是言蹊,更觉不可能。 皇上面向李清晏,“李爱卿,宫女魏言蹊可是你同朕提起的青梅竹马之人?” 清晏抬头欲称是,可一见言蹊递来的眼色,又低下头。言蹊抢话:“奴婢与这位大人,今日初见,并不识得。所以,不知三位主子说我二人有私情从何而来。” 皇上落座,“好,那这事便作罢。李侍卫人品,朕最清楚。这位宫女也非奸邪之人。这事一定有误会,大家散了吧。” 鄂伊人不信。她们好歹是皇上的女人,合力竟敌不过两个奴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于是,跪下恳求:“皇上,臣妾等三人可都负伤了。他们伤的可不只是臣妾,而是皇上的脸面。皇上,您贵为一国之君,总不能打不还手吧?” 太后见三人抽泣,“双方各执一词,确实难断。这不还有兰常在么。她也在场,她该知实情。” 兰悠只觉喉头发涩,想及方才言蹊为救自己才受伤,吞吞吐吐道:“嫔妾同宫女言蹊同来御花园,不曾见过李侍卫。” 皇上口舒一气,“朕说过,定有误会”,又转向那三人,“你们几个,再到处乱跑乱讲,朕就罚你们禁足一年。” 鄂伊人心想,若败给一个奴婢,以后在这宫中也不要混了。于是行至兰悠身边,拉过她的手,“兰妹妹方才一定是被李侍卫胁迫怕了。别怕,皇上会为我们做主”,说着将手中一枚极小的金簪扎入兰悠手指。兰悠咬牙忍疼,听皇上又问她情况,她有气无力道:“臣妾同言蹊同来御花园采花,不曾……”便在此时,小金簪的尖已没入她指甲内,钻心的疼涌至心头。她止言,陷入两难境地。言蹊为她受伤,她不能陷害她。可痛巨难忍,她也需自保。于是,她轰然坠地,假装昏厥了。 皇后遣宫女去传太医。皇上前思后想,又突然发现言蹊被打肿的双脸,捡着最怕事的白若画问:“你告诉朕,她们二人既偷情,李侍卫为何要将他的情人打得鼻青脸肿?” 白若画的头埋得更低,声音颤抖答:“他们小情人间的事,臣妾怎知。” “好,把她们三人分开,备纸,让她们分别写下方才目睹那两人偷情过程,一个细节都不得遗漏。”皇上刚吩咐,三人已被不同侍卫押至亭外三处,来不及串词。 路晴鸾见兰悠晕倒好用,自己也假装晕过去了。白若画本就害怕,亦随着晕倒。鄂伊人孤立无援,一个字写不出,开始嘤嘤哭泣。 皇上命侍卫将三人复拖至亭中,将其余两人弄醒后,当场责罚,“朕本欲给你三人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带过,尔等贼心不死,血口喷人。三贵人?分明是三贱人。各降一级,降为常在,以观后续。”随后转向皇后,“想必兰常在方才也受她们为难了,将她擢升为贵人,皇后看如何?” “皇上的心意,臣妾自然欢喜。”皇后谨答。 被扶至躺椅的兰悠,虽然闭着眼睛,依然听到这好消息,心叹总算苍天有眼,熬出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八章 皇上,请雨露均沾 皇上行至言蹊身前,“你先回永和宫,朕令吴院判去细细为你诊治。需要什么珍稀药材,朕房里多得是,尽管取了去用。总之,如花似玉的年纪,可不能伤了脸。” 言蹊跪地谢恩,“奴婢贱体,不劳皇上挂牵。” 皇上同皇后、太后走了。清晏方扶起言蹊,言蹊退了几步,“清晏哥哥,这事可刚过去,提防眼线。我们站远些说话。” “我看皇上对你关注有些过了吧?”清晏起了醋意,“皇上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净胡说,还不是因为皇上宠云妃娘娘,奴婢跟着沾光呗”,言蹊笑言。 “那就好”,清晏起身送言蹊回永和宫。两人一路行去,中间隔了几尺距离。 叶瑟见言蹊脸伤,心疼得不得了。简单进行消毒处理后,吴院判又为她开了几副敷药,又开了几味名贵补药。 听言蹊讲了御花园始末,叶瑟心中愤懑,“那三人,有机会,我一定替你讨回来。” 言蹊脸上伤痕为掌伤,并非锐物划破,按理说应不会留疤。可叶瑟仍不放心,即便有星点可能留疤,她也不允许发生,那样她要一生抱愧了。 由此,她想到兰悠,疾奔至永寿宫。见了兰悠便贺道:“听闻你封贵人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兰悠也笑,“还得多谢姐姐陪我挺过最黑暗的这段日子”,转而又一叹,“不过,晋位,不过表面风光罢了。皇上还是不肯见我。” “剩下的,我来安排,你放心”,叶瑟将手覆她手上。忽然想起所为何事,“兰悠,你同我讲实话,我保准替你保密。你回乡省亲是不是遇到清雾居士了?你如何瘦身美颜,我不问。只是,如何消的疤痕,你告诉我,我怕言蹊这次受伤留疤。” 那方子已至喉头,兰悠紧掐双手,又咽了下去。言蹊因她受伤,她讲出处方是理所当然。可她拜会清雾居士一事便败露了。她好不容易变美,最后大家都当她用了旁门左道,她又要变成一个笑话了。她暗暗告诉自己,为言蹊祈福吧,望她别留下疤痕。可自己吃了太多苦了,险些挺不过来。如今,幸福来之不易,她不能再有丝毫差池。她眨着大眼睛,委屈道:“姐姐不信我?妹妹真未求见到清雾居士。” 叶瑟失落地低下头,“罢了,我再想想法子吧”,便黯然离去。 好在言蹊的肤质不属敏感肤质,伤愈得很快。除院判大人所开敷药及补汤外,叶瑟还根据师父当年配方,用桃仁、鸦胆子、龙脑香等混出一盒膏体,为言蹊日日涂抹。七日后,言蹊的脸已完好如初。 这日,皇上翻了叶瑟的牌子。接她的轿辇已至,她却匆忙从永寿宫拉来兰悠,谎称自己身体不适,让兰悠代她去养心殿。 兰悠迟疑,“这可使不得,皇上一见非自己心中所想之人,可要恼火了。” “怕什么”,叶瑟慰道,“他本就欠你一晚。上次你侍寝,出了那样的事,他该给你个交代。你且放心去,我写封简信,让公公们捎过去,皇上不会怪你的。” 兰悠这才安了心,紧紧握住叶瑟的手,“在这凉薄后宫,也只有姐姐在意我这苦命人的幸福了。别人只愿我再不幸些,供她们践踏。” “你也莫偏激,依我看,除了嘉妃,其他嫔妃也算友善。快去准备吧。”叶瑟说完,便进屋写信了。 公公们将洗漱妆扮后的兰悠送至养心殿,皇上本欲训诫奴才们一顿。敬事房的公公呈上云妃的信函。 皇上打开一看,仅寥寥数行,“臣妾自然也想长伴君侧,可天下从来没有独占的道理。比起长相厮守,臣妾更盼自己的夫君是位有情有义之人。皇上欠兰悠一个新婚之夜。入宫皆不易,不止我一人的,是青春,他人最好的年华同样短暂。望皇上莫负她人青春,莫做负心人。云锦呈上(言蹊代笔)。 叶瑟本来是自己写的,可歪歪扭扭几字,拿不出手。又怕暴露身份,毕竟即便失忆,字体也不该同先前迥异。于是,唤了言蹊来重写。 皇上心想,怪不得字字娟秀,下笔有力,原来是言蹊所写。于是揉了纸团,请兰悠进殿。 兰悠如今太瘦了。这细弱得,藤条般的姑娘,即便入梦后还是将他像大树般紧紧攀附,生怕一松手梦就醒了。他一时有些烦闷,觉得像是对君威的冒犯,想掰离。但又觉眼前这姑娘,待自己的隆重态度,也算新奇,便忍了气,入睡。半夜听闻风声,弘历醒了,侧头见兰悠仍睁着眼,于是问她:“怎么不睡?”兰悠侧身贴近皇上,“臣妾舍不得睡,想将这一夜,每一声更漏都记分明了,供这一生回忆。下次再见皇上,不知再待何时。” 一席话虽说得弘历心头重压,可听她言辞恳切,也有些心疼,用手轻抚她几道发丝,“会再见的。” 天刚蒙蒙亮,弘历醒来。兰悠早已跪在床前,待他醒来。更衣、洗漱所用之物一备俱全。 皇上一眼望去,她竟泪如雨下。 “又怎么了?”弘历有些倦意。 “臣妾总觉昨夜一定是场梦,方才将膝盖跪麻了,酸麻的感觉是真实的,才相信了。”兰悠边泣边道。 他觉得,此刻心底在膨胀的,也许并不是爱,而是虚荣心,是众人认为圣上一定不会有的虚荣心。可他见一个女人对自己诚惶诚恐至此,内心仍有一种悲凉的满足感。 皇上至南书房议事。内务府一管事奏道:“准噶尔汗来信,说已顺利返回准噶尔部,一路平安,谢皇上款待与护送。” “那就好”,弘历略微沉吟,“朝鲜来的金特使还未启程回国?” 内务府管事犹豫道:“这,他不走,我们总不好下逐客令。” 弘历陷入沉思,复问:“那院子有人把守?他行踪一直没有异常吧?” “除了每天召好几次女人,别的也没何异常。” “哦”,弘历一沉吟,“贪恋京城青楼女子,是他迟迟不回的原因?”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官员谨声回。 “真那样便好了”,弘历转头嘱内务府官员,“把她宣过的女人,随机选一些,多带几个进宫,朕亲自问讯。” “是”,官员领旨下去操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五十九章 大婚 太后指婚、内务府指定吉日、御赐聘礼……永璜的婚事进展颇快。 弘历忧心忡忡,“太后为皇室开枝散叶着想,一口气赐了永璜三桩婚,委屈你妹子了。” 叶瑟心道,这便是皇家爱情,从年少便注定无法一生一世一双人,容不下一心一意。“是她自己乐选的,也怨不得旁人。” “虽同为福晋,嫡侧终究有别。你也知道……”皇上忧道。 “皇上的意思是,云裳只能做小?” “入选三女,各家官品相差不大,谁主都有可能。只是,若论出身……或许,朕可以将苏家抬入满旗,再多同皇额娘商议几次,或许云裳还有望入主嫡位。只是,璜儿的婚事又要拖上个一年半载。” “不必了”,叶瑟道:“嫁娶之事,一人嫁,一人娶,管旁人何事。况且,云裳看中的,是璜儿的人,并非身份。” 弘历这才舒了一口气,这样最好不过。因太后实不喜云裳做大,他亦没有把握谈妥。 “皇额娘素来淡泊,怎对永璜娶亲一事如此上心?”叶瑟随口一问。 “璜儿是长孙,太后待他,比其他孙子都亲些。所以,她为璜儿选孙媳,可卡着未来皇后的标准在挑呢。” “那云裳又哪不适合当皇后了?”叶瑟心有不甘。 “皇额娘说,自古妖媚惑主。皇后之美,该为端庄大气之美。令妹,一则美得有些过分,二来,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孤芳自赏的小家子气。” “那皇上可是按未来皇后的标准在为璜儿选福晋?” 弘历心头一阵警觉。他若答了她这问题,便等同透露了心中储君人选。即便爱她若此,有些底线也不会逾越半分。于是,抬头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还是得孩子们自己投缘。” 最终,伊拉里颜姝被册为嫡福晋,苏云裳同伊尔根觉罗惜芳被册为侧福晋。 为避偏倚,皇上特下谕,两侧福晋婚礼规格同嫡福晋。 大婚当日,永璜着蟒服给皇上、皇后行礼,对养母云妃亦并诣行礼。叶瑟低头,不敢对上永璜的目光,心道世事难料,何曾想过两人如此郑重面对,竟是今时今景。 总管大臣率女官、侍卫迎亲。不同方向来了三队人马,皆浴于喜悦之中。顿时,整座京城,彩舆红缎,浩浩汤汤。 阿哥大婚,本只开六十席。连娶三媳,弘历心中大悦,在箭亭开了八十席宴客。歌舞礼乐绵延不绝,他欢笑不断。待音乐安静下来,他又徒增愁绪。他轻拍皇后手背道:“可喜可贺是自然的。只是,要开启他们的时代咯。时间这东西,真是不易察觉,若不是在他们身上,我们还真看不到自己变老。” 皇后闻之,心头更是感伤,她如今膝下尚无一子,随年岁渐长,想为皇上再诞一子的心愿也愈发无望了。但她仍笑靥如花,“皇上净说笑,皇上可不老,臣妾也年轻着呢。臣妾还想同皇上活成两株百年不老松呢。” 弘历听了朗笑,可想及那场景,除了欢喜甜蜜,心中似有挂碍。他往人群里一瞥,原来,他是放心不下云妃。若他同皇后得以白头偕老,自是再好不过。只是,她呢?她这跌跌撞撞的性子,若无人搀扶,怎么走完这一生呢。 叶瑟既是永璜养母,当居于宴台主席,可她不愿再以尴尬之位面对永璜。况且入宫以来,皇后素来待自己不薄,自己也不该均分她的光彩,于是拒绝入席,“皇上答应过臣妾,只要璜儿成婚,便解除我二人母子关系。如今合卺礼既成,便该奏效了。”皇上应允,她便落座群妃之间。 “云妃妹妹这一天里,又娶了儿媳,又嫁了妹妹,该是所有宾客间最欢喜的,怎么倒绷着一张脸”,嘉妃边将一颗樱桃塞入口中,边调笑道。 “姐姐同我都是成人了,便是开心就要在脸上披灯挂彩么?”叶瑟反问。 一阵鼓乐声,及时终止了两人对峙。 永璜置身于这场为他而备的喜悦中,却心无一物。还不如参加旁人的婚宴喜悦。他未哭亦未笑,不慨叹也不向往。心情淡得如同没有。这一生,注定不是自己的了。有些人之间,缘分很深,割都割不断。有些人的缘分却很窄,可能只有一瞬机会,抓住了便是,错过了便再也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往人群里瞥了一眼,迅速锁住叶瑟。她在没完没了地吃,亦看不出表情。人都会有怯懦的时候,有失去勇气的瞬间。之后,他总想补救。可命运已不给他机会了。 翌日,永璜携诸福晋入宫行朝见礼时,便只有皇上同皇后,没有叶瑟了。永璜明白,两人终于不必再维持那荒唐的母子关系。皇后笑问三位女眷,“昨夜睡得可安稳?”三位福晋面面相觑,三人皆一夜未睡,等不来夫君,亦不知夫君昨夜歇于哪一位寝殿。但都不愿露怯,怕被皇后和另两位小瞧了去,于是都默然点头,浅笑答“甚好”。原来昨夜,宾客散尽,永璜去了湖边给生母放花灯,哪处也没宿。他就着花灯微弱的光和一地清冷的月光,同额娘说话:“儿臣成家,只为还额娘一个心愿,并非己愿。额娘放心,为了您,儿臣亦会有后,将您的血脉延续下去。反正,儿臣誓言已逝,此生已远。永不能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爱了。” 回王府路上,永璜一人走得飞快,将三福晋远远落在后面。云裳想追上,念及自己如今身居侧位,不宜抢风头,只能目送夫君忧伤的背影渐行渐远。可心中愈发好奇,永璜心中到底打着怎样一个结,让他终日锁眉,不肯放松。 长春宫。皇上同皇后说:“朝鲜那个金特使再过三日终于要启程回国了。” 皇后答:“臣妾这便去备些厚礼与他带回。” “皇后认为他为何在京耽搁近三个月?”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哪揣得透男人心思呢。那特使自己不是说想共浴皇室婚礼荣光么。” “一个特使,会贪恋这点场面?内务府还说他贪恋京城女色呢。只是,特使代表国家形象,朝鲜大王选派的人,定不是贪财贪色之人。” “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恐怕与嘉妃有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章 嘉妃的秘密 再过几日便入酷暑,皇后忙招呼姐妹们到撷芳亭吃茶,免得再过几日难出门。 吃完茶,众人见绮梦捧了新绣的锦幅,样式精美,纷纷取经。叶瑟对女红之事素不上心,便提前请辞。一路沿御花园行至湖边,感慨万千。见空荡荡的湖堤,那株桃树已同她早逝的初恋一道无影无踪。沿着湖边向下走,忽见那座不起眼的小祠堂。处处光洁的紫禁城,竟有这蒙尘一角。而这破旧昏暗的小庙,亦藏着她痛苦的回忆。 可她这半生经历的苦痛够多,也不多这一桩。所以,她毫不介怀地走进小庙宇。小殿并非完全被人遗忘,案上摆着已有数日的瓜果,清香中混着淡淡腐味。暗红的绸布蒙着紫檀木桌椅,简单而雅致。琉璃佛龛间供着铜鎏金佛像。 叶瑟并不信佛,所以本欲步出,忽闻人声,正要上前寒暄,细听却有男声,为避嫌,只好暂躲入佛龛桌案下,用红绸一掩,藏匿得严实。 “这个嘉妃你倒当得痛快”,一男声怨起。叶瑟细细辨了,这声音陌生得很。只是另一人,是嘉妃?她心头一紧,更一动不敢动了。 “你小声些,生怕旁人听不见。”嘉妃怨道。 “放心,我已嘱长风在湖口望风。一有人声,他便放信号弹。还不都怪你不肯学朝鲜语。要不我们可以放心交谈,不怕人听见。”男人驳道。叶瑟疑心,难道这是嘉妃的情人,追到宫里来相见。 “我一个大清的子民,学什么朝鲜话。”嘉妃不悦。 “如侬,我们的出身,你莫忘了。” “不用你提醒。我倒希望自己忘了。” “对,你如今可是大清礼部尚书金简的妹妹,享同一枝荣耀呢。何必认我这没用的亲哥哥,不过在清廷的附属国当一个堂下官。” 叶瑟一惊,这人怎又变为嘉妃的兄长。 “哥,妹妹并非嫌贫爱富之人。只是,我自小生在大清,长在大清,又嫁了大清的皇帝,只会当大清子民,不做他想。” “是,你一个人,如今是享尽人间荣华。只是你从不想娘一生苦寒,临终都没个交代,冤不冤嘛。”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我们活得幸福安康,便是对娘最大的告慰。”嘉妃已带哭腔。 “那你真幸福吗?做乾隆众多嫔妃中的一个,做他人生的几十分之一,你这一生就心甘如怡了么。那日在瀛台我又不是没见到,他对你也未见多重视。”男人步步紧逼。 “我还不是被这个身份拖累。我初入宫,宫中便谣言四起,说我有朝鲜血统。皇上防了我那么多年,到了三十岁,才追上别人的荣宠。我这一路走得也不易。” “如侬,你怎能以自己的身份为耻?我们的出身,自己无法选择,但却该以终身来维护自己出身的荣光。” “我一介女流,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嘉妃嘟哝。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么?” “带来了,可你要告诉我做何用。若有损皇上半分,我断不会给你。” “妹妹,你可不是在说笑吧?一个附属国的小官能奈大清皇帝如何?” “那你要近几年中朝边境几个县长官与驻守将领的名单做什么用?”嘉妃复问。 “特使俸禄本就低微,那英祖又规定,燕行人员每人每次只能带八十斤红参。这不是断我们财路么。两国边境土壤相近,只是垦田秘诀不一,所以中国一直种不出那样的好参。我贿赂一番边境县官员,在中国境内秘密垦几块参田,将朝鲜的技术悄悄带来,既保证了参品,又免了出入境的审查,岂不是赚翻了。”男人的声音中已有几分得意。 “你这可是同时对两国不忠不孝。”嘉妃提醒。 “你我本就非两国任何一国人,我们本就是边缘人。哪里都容不下我们,再不赚些银钱还能干嘛。” “你的俸禄虽不丰厚,但供你一家足够,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自然是取回本属于我的东西。”男人忽而厉色。 “哥,你还惦记那回事?”嘉妃大惊失色。 “我凭什么不能惦记”,男人责问。 躲在案下的叶瑟将自己蜷得腰酸背痛,越听越糊涂,亦越听越怕。似乎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即将出炉。 嘉妃陷入缥缈的回忆之中。尽是听来的生平。娘亲金氏,本是汉人,一年大旱之中,她不幸与家人走散,流落朝鲜。在山路偶遇山贼,行将遭山贼辱没之时,被一贵族青年救下。两人坠入爱河,但男方家族极力反对,娘亲一时伤心,返回中国。回国后竟发现怀有身孕,怕为家人难容,娘亲的兄长,即嘉妃的舅舅将她安置乡野。后男子因思念娘亲,入境来寻。舅舅因此得知,这位妹夫正是当时朝鲜肃宗大王的世子。当时朝鲜王室争斗厉害,世子也是避难而来,舅舅见娘亲肚子大了,随行不便,便隐瞒了娘亲的踪迹,更隐瞒了她的孕讯。后来,胎儿落地,竟是一男一女龙凤胎。龙凤胎兄妹长到七岁,娘亲病故。舅舅将两外甥接回家,无奈舅舅在内务府居低位,自己尚有七个子女要养。舅母不同意收养二人。舅舅只好带兄妹二人去朝鲜寻亲。哪知当年的世子当时已成景宗大王。他将兄妹二人的情况逐级上报,非但未得到大王的接见,还在下榻的旅店迎来暗杀。他侥幸带外甥两人逃回家。舅母仍不允养二人。舅舅极力劝说,舅母同意收留一子,弃了女孩。哥哥金赟自动请辞,称男孩更易自力更生,怕妹妹为坏人所伤。如此,金府收留了妹妹金如侬。哥哥金赟自此流落人世。后被朝鲜外使在边境遇见冻僵的他,被带回朝鲜,认为义子。 如侬虽思念哥哥,但寄人篱下无处诉说。金赟成年后,每次燕行,都去看望舅父,只是如侬十七岁便进宫,同哥哥见面甚少。 舅父本隐瞒两人身世,可金赟成年后,多人说他长得颇像已故的景宗,让养父不胜惶恐。尤其下颌一道倒三角形状的沟痕,简直一模一样。在养父的建议下,他自十六岁便开始蓄须,以掩饰那明显的标志。每次出使邻国,他才敢剃须,不曾想还是被娴妃无意发现异样。因妹妹如侬下颌亦有一模一样的标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一诺泯恩仇 “哥,算了吧。娘从未同我们提生父,舅舅亦从未主动提起,说明娘希望我们开始新生,莫与上一代恩怨纠缠。”嘉妃苦求。 “那是娘懦弱,娘等了父王一辈子,到死亦未如愿。人只有一生,我不想懦弱至死。” “如今大清海晏河清,国富民强。朝鲜亦百废俱兴,蒸蒸日上。哥哥莫为一己仇怨打翻清明景象。” 叶瑟心想,原来嘉妃不过羊质虎皮,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你又怎知为兄不会做得比他俩好。清廷怎样,与我无关。只是,英祖的债,我不讨不成了。朝鲜立储皆为王世子,独他是王世弟。皆因百官不知父王有子嗣,父王亦不知我的存在。”金赟满目愤恨,泪光闪烁。 “阴差阳错,我们未与父亲相认,那便说明我们命里无王室之光。”嘉妃道。金赟气极,一掌击在桌案,“你真同娘一般懦弱。” 叶瑟觉天灵盖遭重重一击,咬唇未发一声,但身子不由下缩,给受伤的头顶腾些空间缓解疼痛。结果本被她头部撑起寸许的桌面忽而下沉,金赟习武多年,对力道颇为熟悉,觉桌下必定有恙。他长剑直驱案下,叶瑟心惊肉跳躲过第一刺,第二刺又来,案下空间逼仄,如此下去,她定被乱剑刺死,于是忙求饶:“壮士饶命,出来说话。”于是贴着案侧偷偷移出。 嘉妃一见是她,大惊失色。叶瑟见对面男子目光冷寒,一丝温度都没有,心跳更剧,故作轻松道:“我方才在案下小憩片刻,两位刚进来么?是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呢。” 她这种江湖小聪明,躲不过金赟那双早已麻木的深邃双眼,他冷笑着将剑迫近叶瑟脖颈,声音更冷,“你倒机灵。只是,你觉得,出来便能活命么?见到我们俩真容,岂不更该死了?” “你别激动,我同嘉妃姐姐素来交好,福患同栖。”说罢求助似地看向嘉妃。嘉妃也被兄长剑刃反射的寒光吓到了,忙道:“是呢,哥哥。” “如侬,你莫骗我,那日我在瀛台已见你两人不和。况且即便她是你的亲姐妹,知道这等天机,也需灭口。”金赟声音有些可怕。 “哥,我同这云妃虽然素来不睦,可是,她再不讨人喜欢,罪不至死。”嘉妃瑟缩道。 “你这性子,别说我们的复仇计划,便在这莺莺燕燕的后宫,也活不到头。”他的剑又迫近她脖颈几分,眼见脖颈被划伤细痕。 “等一等,壮士,你且将剑拿开,我同佛祖还一个愿,你再杀我。我一个弱女子,不能拿你怎样的。”叶瑟苦求。 “好”,金赟一手持剑逼她,一手解下自己腰带,三两下便将她双臂缚上死扣,在她膝弯处轻轻一踹,她便跪地,面向佛像。她装模作样跪拜完,起身时,忽而抓起佛像前果盘,一手接连飞掷七枚瓜果,向金赟飞去。金赟本没防备,速被一桃子击中脸颊。由于叶瑟出手极快,他那侧脸颊迅速紫红,嘴角沁血。可他骨气够硬,丝毫顾不得疼痛,瞬时挥剑,左右飞旋,将其余瓜果均削为泥。叶瑟忙击出另一盘水果,不顾击未击中,飞速向门外奔去。哪知金赟不顾挡水果,忍着身上的击痛,抢先一步夺下门口,一剑指向她喉咙。若不是她及时刹住脚步,立马自动撞上那剑尖,喉穿而死。 “你会功夫?”金赟因问,“既然心生诡计,更该杀了。”说罢将剑向前推去。小祠堂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子叫声。 撷芳亭,众嫔妃不停不休地讨论女红技艺。皇上信步入亭,笑望众人。 皇后先发现,“皇上不是送金特使去了么?” “宣他入宫的人说他不在庭院,城门侍卫说他入宫了,朕正四处寻他呢,恰遇你们几个,便过来看看”,皇上环视一周,发现叶瑟不在,因问:“人不齐呢。” 皇后笑答:“是呢,今天嘉妃妹妹偶感风寒,在殿里待着呢。云妹妹说风吹得头疼,也先回了。” 皇上这才发现嘉妃亦不在,心头疑虑。见众人手持一副蝴蝶戏逐刺绣,颇为生动,“这是谁的巧手?” 绮梦顿时满脸彩云,“臣妾不才,皇上见笑了。” “哦,你还有这巧手。太后前儿个才同朕说,她在为小祠堂桌案及佛龛找一块雅致的刺绣,说那红绸太敷衍。你同朕去一趟佛堂,丈量下尺寸,绣了送给太后。” “臣妾荣幸之至”,绮梦笑答。 “那可不成,皇上独携绮梦姐姐去小祠堂。臣妾也想试试手艺,即便不被太后选中,全当陪练。”音希嗔道。 “好,那大家便同去。今日太阳不够毒,大家同去给太后尽孝心。”皇上允了。一行人便说说笑笑出发了。 行至御花园尾,吴全忠谨声奏:“皇上,湖边那不是金特使的随侍么?莫非金特使就在附近,皇上是去寻金特使呢?还是继续陪娘娘们去丈量桌布?” 皇上神色一凝,但见那侍卫四处张望,神色紧张。如果几人再行数步,定被他发现,而女眷之声难以掩盖。他速拉吴总管退居树荫处,“去那小佛堂可有小路?” 吴忠全答:“小祠堂后面有道山坡,只是娘娘们可不能从那走,要被枝蔓划伤的。” “无妨,让爱妃们继续前行。你在园中寻六七名侍卫,同朕从山坡下行。” 小祠堂内,叶瑟仍在垂死挣扎,“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咱们仨都是那朝鲜大王遗落民间的孩子,咱们是三胞胎。妹妹帮你一起取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金赟冷哼一声,“看来方才,你非但没睡,还每一字都听得清楚。” 叶瑟彻底无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个杀人狂魔到底要怎样,于是闭上双眼,“你动手吧,麻烦你刀法快些,让我快些死,我怕疼。” 剑尖将刺入叶瑟喉咙一瞬,叶瑟又惊呼:“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换怎样?” 金赟将剑尖后退寸许,“你有什么同我们换?” “你看,云妃怎么可以偷习武功呢?瞒着皇上习武,也算欺君之罪。如今你们也知道我一个秘密,我们两讫了。”她勉强扯出一笑。 金赟将剑又往前猛推,叶瑟一后退躲开了。金赟低吼,“你这算什么鬼秘密。”叶瑟心底绝望,可仍不愿将假冒云锦一事说出,一旦皇上知道云锦已死,自己只是个冒牌货,该多伤心。于是,她又闭上双眼,“你动手吧。” 金赟见一滴泪瞬时从她眼角涌出。那滴泪明明距他很远,他却觉得那滴泪是有温度的,心中突然泛起一丝温暖情绪。又见她脸颊素净,容貌秀丽,心底起了一丝怜爱,将剑尖敛了敛,“我再浑,不至于杀女人。但我也不允许一个长着嘴的知情人活在这宫中。你若随我走,我便饶了你。” 叶瑟心想划算,她可先同他离去,中途再寻机会偷偷折返。只是,那样又不知多少时日才能回来,皇上该担惊受怕多少时日。既然这男子心有善根,不妨自己也以诚相待,与他们进退与共。 她终于睁开眼睛,“好吧,既然你们不杀我,我也不骗你们。我并不是云妃,真正的云妃已经死了,我只是个孤儿,只因今生有幸,同尊贵的云妃娘娘长得一模一样,得以入宫做了个冒牌货。这秘密足以与你们交换了吧?” 嘉妃瞪大双眼,金赟蓦地收回剑,并随手解开缚她的腰带。“好,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便立誓为彼此守住秘密。我们孤儿要团结一心。” “好”,叶瑟先向嘉妃伸出手,“从此化敌为友”,嘉妃亦笑着握住她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二章 绝情 金赟这才放心地问金如侬:“距我离京时辰不多了,速将名单给我。” “外使出城,每每精搜细查,无论何种方式、用什么语写的名单,你都带不出城,我全誊在手腕上了,你速记一下。”嘉妃急言。 “好”,金赟速阅嘉嫔腕上名字。叶瑟告辞欲走,忽闻信号弹声音。 “有人来了,还好,我已经记完了。”金赟说。 嘉妃惊慌失措,“那我们被发现怎么办?” 金赟慰道:“后面有座山坡,我昨日勘得。我们抄小路,你们吃些苦头。” 三人急急出门,金赟先攀坡,又急急折回,“坡上有侍卫嘈声,几位我听不出。” 叶瑟分析:“若有数名寻常侍卫,以金大哥的身手,定能脱身。只是皇宫内处处有驻守,你定逃不出宫城,我们不能硬闯。” 如此,三人又退回祠堂。 “金大哥,你躲入案下。宫里大多人敬仰佛祖,定不会贸然扯掉佛像前绸布。我和如侬姐姐就当闲聚,应不会令人生疑。”叶瑟忙嘱。金赟急忙钻入,可他身形巨大,连入内都做不到,更别说不露破绽了。 嫔妃们的谈笑声又近了,如侬担忧地望着手腕,失神道:“怎么办?待会她们见咱俩会见外国使臣,一定当我们是朝鲜细作,若一搜身,我岂不全暴露了。” “那你躲”,叶瑟指了指案下。她见如侬拼命擦拭腕上墨迹,可那特制的墨仍半分不模糊,依然字字清晰,只得先保全她。 “那你呢?”如侬急问。 “无妨。我又没有朝鲜血统,经得起盘查。”叶瑟说着,将如侬摁入案桌下。 此时,皇后一行推门而入。叶瑟同金赟故作平静,立于祠堂两侧。 “哟,金特使,还没走呢,您还真是对我大清宫城爱得深沉。”娴妃调笑道。 “要不别走了,嫔妾做主了,同皇上给你讨个一官半职。”音希亦接话。 此时,皇上同吴总管也步入了,十余名侍卫候在门外。皇上一见叶瑟在,柔声问:“一个人跑到祠堂干嘛。” “不是一人”,陆晴鸾指了指金赟。“金特使”,皇上朗笑,“朕可寻你半天了,你竟躲这不肯见朕。” 金赟浅笑,“在下对大清宫城究竟不甚熟悉,竟迷路至此,没曾想偶遇云妃娘娘,还未寒暄几句,便迎来众多娘娘。这下好了,不愁没有问路之人了。” “哦,偶遇?那可真够巧了,这荒僻一角,不仔细找都寻不到,竟能偶遇?”鄂伊人冷笑。 “无巧不成书嘛”,弘历不自然地笑,“金大人,你先陪朕丈量一下桌案,待会朕再为你送行。” 叶瑟紧张地向桌案望了一眼。皇上在吴全忠耳畔轻声说:“去,查一下嘉妃是否真在房中养病,再遣人查一下她的接诊记录。” 众人慢慢悠悠量着桌案与佛龛。匿于案下的嘉妃心脏仿佛停跳一般,恨不得连呼吸都戒了。直到吴总管进屋,在皇上耳畔汇报:“嘉妃不在殿中,太医院亦未有她患病记录,殿里亦无药渣。最后一个人见她是在湖边。” “这是什么?”路晴鸾捡起一条皮质带子,对比半天,“呀,这不是金特使的腰带么”,说着掩嘴一笑,“天再热,特使也不至大白天就宽衣解带吧,毕竟我们云妃娘娘还在屋里呢,您也不避嫌。” 叶瑟忙深情望向皇上,“皇上,臣妾。。。” 皇上向她看去。可方才她躲在案下,被金特使那么一拍桌案,她不仅掉了一根玉簪,发丝也散乱许多。 “可不是么”,鄂伊人调笑,“看金特使把我们云妃娘娘吓得,发丝比晨起还乱呢。” 皇上神色一正,“云锦,你过来。”叶瑟亦步亦趋,皇上复柔声问:“你告诉朕是怎么回事,你说什么朕都信。” 叶瑟平日扯谎随口就来,可她打心底不想骗皇上,于是磕巴起来,“正如金特使所言,臣妾与金特使是偶遇。” “既然是偶遇,竟有空宽衣解带,也算奇事”,娴妃亦插嘴。 “你们静一会”,弘历向众妃低吼。他知道她们为发泄平日怨妒,可殊不知她们这样讲,字字打在自己夫君颜面上。若真如她们所讲,岂不是整个大清的耻辱,连她们也无法幸免。可他心里不信她们所说,只怕有更大的阴谋,自己却无法察觉,于是凑近叶瑟耳朵问她:“你可曾见嘉妃?” 叶瑟心头一慌,“未曾”,她嗫嚅道。皇上认真注视她,“你知道朕信你的。你什么都不要怕,同朕讲实话,朕为你做主。”他的目光低到哀求,可她却低下头,“皇上既然不信臣妾,便信自己的眼睛吧。” 皇上转头问皇后,“这样的事,该如何处置?” 皇后一时心慌,不知如何答才算有分寸,“按制,该送慎刑司审查一番。可臣妾觉得一定有误会,不如再问云妹妹吧。” 皇上知道即便再问,她认定的事不会改变。他明白慎刑司的严酷手段,不如自己先审了。于是,回头向随行的桂嬷嬷,“嬷嬷,掌嘴吧。” 桂嬷嬷与馨嬷嬷上前,一个响亮的耳刮覆在叶瑟脸上,“请娘娘说出实情,莫让奴才们为难。” 叶瑟紧咬嘴唇,依旧无言。嬷嬷又一记耳光。叶瑟冷笑一声,看向皇上。皇上亦望着她,依然在求她说出真相,别让他为难。可她越挨骨头越硬,死活不开口。嬷嬷们又给了几记耳光。 皇上令嬷嬷住手,叶瑟嘴角已沁血,脸上的指印久久不消。皇上方道:“朕信金特使同云妃的清白。只是,金特使光天化日躲进我大清后院,怕不是有更大的阴谋吧?” 金特使方才见叶瑟挨掌掴,虽然与她初相识,不知为何,心却随着疼,于是冷笑道:“金某人今日算是见到了,大清皇帝不仅打天下厉害,打女人也有一手。不知皇上所指更大的阴谋是什么?无论是什么,皇上不必向娘娘一个弱女子去,冲我来!皇上是怕在下偷走大清的珠宝兵器还是机密情报。那下官现在就证明给皇上看”,说着褪去所有衣衫,立于皇上面前。众妃嫔尖叫着别过头,不忍直视。 “皇上,如今下官已一丝不挂,无大清一物,是否可以走出这里了?皇上是否可以饶过娘娘了?”金赟怒视皇上。 弘历仔细盯着地上衣物,确实空无一物,“金特使误会了,朕并无此意。阿忠,伺候金大人整好衣衫,护送大人出城。” 皇上厉色瞥了一眼众妃嫔,“酷暑易令人难堪,谁再敢构陷她人,朕命人撕乱她的嘴。”说着先愤然离开祠堂。 众妃亦缓缓离去,离去前多先瞥叶瑟一眼,心中充满得意。 众人嘈声散尽,嘉妃才从案下出来,见叶瑟红肿的脸颊,流着泪说:“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是我贪生怕死,致妹妹被皇上冤枉,被众妃嘲笑。” 叶瑟一滴泪夺眶而出,仍强笑道:“哎,没事,我可得回宫料理一下脸了。姐姐莫跟来”,说罢先跑出祠堂。回永和宫一路,她浑觉树也黯然,云也伤心。被掌掴之时,她无暇想爱与不爱的问题,只想他怎么舍得。 回永和宫,言蹊便见到她脸上的伤,“娘娘脸怎么了?谁敢这样对娘娘,奴婢告诉皇上。皇上一定要了她狗命。” 叶瑟一笑,看着言蹊,一字一顿,“不必了。正是皇上打的。”说罢,泪水亦夺眶而出。 言蹊心头一惊,但想来中间一定有误会,于是转移话题,“娘娘莫说话了。上次您为奴婢配的药膏,还有不少呢。奴婢给您敷上。” “不必了”,叶瑟挥挥手,失魂回到床上“我得留着这些印记,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不要异想天开,妄想当今圣上真一心待我,做梦一样。” 言蹊再上前,发现门已被娘娘锁上了,任她怎么叩都不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三章 江山美人两难全 言蹊叩门过程中,忽闻不得娘娘活动的声音了,一时心慌,忙奔至养心殿求见皇上。皇上听闻后立备轿辇,同言蹊至永和宫探云妃。 顾不得那么多,皇上命侍卫将寝室门强行撞开。叶瑟冷冷坐起,“对,我没得选。想见皇上时,得见。不想见皇上,也得见。连见不见人,自己都做不得主。睡个觉,还要被人将门撞开。” “今天的事,朕确有错。所以,朕允你耍一阵小性子。”弘历凑近她柔声道。 “谁耍小性子了”,叶瑟背转头,“别人被皇上打个半死,到头来,皇上还可以将所有错推到对方身上。” “你看,你这毒舌又回来了。”弘历笑道。见她依然不语,弘历又上前,揽住她腰肢,“那快些用你的毒舌毒死朕吧”,说着便衔住她的嘴唇,探到她柔软的舌头。 叶瑟感觉舌畔传来的柔情,忍不住要沉迷。可是脸颊的灼痛还在,心头结的冰霜还泛着寒光呢。她蓦地推开弘历,眼眶衔着一滴泪,“皇上一定要对任何人的苦痛都这样云淡风轻么”,说着开始嘤嘤哭泣,“你既然不信我,还来做什么。” “朕何尝不信你了,可正因为信你,便更气”,弘历语气中也有怨气,“因为这说明你为了别人而骗朕。为了保全他人,而同朕对着干。” 弘历自一开始便信她清白,除了信她为人外,还因甫一进屋,她便见叶瑟脖颈细小的割伤,必为别人剑迫所伤。连金特使肿胀的脸颊以及嘴角的血丝也未逃过他那双敏感的眼睛。在众人来之前,此处必经历一场打斗。云妃必被金特使胁迫过,若两人做什么蝇营狗苟之事,又怎至如此针锋相对。可他来了,她却不用他为她做主。他不知为何到最后一刻,她选择保全别人,不惜伤害他的立场。 “你告诉朕,今日在祠堂,到底怎么回事?朕替你保密”,弘历柔声询,“你告诉朕,朕便不责怪你。” “你不责我,我便不责你么”,叶瑟冷哼一声,“就是那样,皇上不是亲眼看见了嘛。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皇上若连自己双眼都不信,还信什么呢。” 弘历听她语气戏谑,不觉怒火冲天,“你真是太不懂事了。身为天子,一定有无数的敌人。朕时刻都不敢放松,对谁都不能尽信。对于那些可能的敌人,朕不需要你帮我击败他们,但至少,你不能站到他们那面去,来敌对朕。” “皇上委屈是么,那便继续去宠你的贤妻美妾,别再来惹我这刺猬啊。皇上也只能宠她们,因为以皇上的胸襟,只需要听话的女人,不需要有自己所思所想之人。”叶瑟亦怒怼。 “在这宫里,你只有朕,你给我记住”,弘历寒冷的目光迫近她,“在这宫城内,于你而言,有比朕更重要的东西吗?” “有”,叶瑟毫不犹豫答,“我的心。臣妾的心,比皇上重要。臣妾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否则臣妾将失去做人的根本。” “好”,弘历起身,留给她一个背影,“那今后,你守着你做人的根本去过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上半月未来。他惯常睡的那一侧,铺面平整,某种缺席的孤独。任何极端的幸福,都是失去的开始。她该从永璜那会便该有所感触。天下的男人,又能有多大不同。人间的爱情,又会有多少差异。 她从未敷膏药于脸伤之处,可脸颊仍复原如初。只是,心,却没那么快愈合。不复深情。 而这半个月,皇上亦没有翻牌子,除了去过皇后寝宫一晚,余下的时光,都在养心殿打发。御前侍女秦蓁命人赶制了多套被褥,希冀皇上睡得安稳些。 弘历越想越气。自己之前所宠,皆性子柔顺之人,之于皇后、纯妃和失忆前的云锦,即便嘉妃性子急了些,对自己也是柔顺的。他第一次耐下性子宠这么一个棘手的女人,甚至比宠其他人更宠,到头来竟被她这般折磨与怨怼。他顾不得夜间户外蚊蚁横行,徒步走去永和宫,问她讨一个答案。 言蹊见皇上终于来了,顿时喜笑颜开。皇上低声问:“娘娘睡了?” “还没呢”,言蹊喜答,快步至娘娘寝室,“娘娘,皇上来了。”还未及等到回答,言蹊便发现门又被娘娘锁上了,她如何都叩不开。 “皇上,娘娘许是乏了,睡得太沉了”,言蹊致歉。弘历心头一凉,挥挥手,“罢了,由她去吧”,转而问:“言蹊,有酒么?” 言蹊迟疑片刻,答:“有。奴婢这就给皇上取。” 弘历饮了一杯又一杯,可就是无法完全醉去。他就着昏沉的酒意,看对面言蹊清透的脸。何必非她不可呢。她令自己这么失魂落魄,凭什么她却能在屋里安枕无忧。他也要还她一点伤害。“朕喝太多了,哪都去不了了。言蹊,今晚你留下陪朕”,弘历开口。 言蹊跪地,“奴婢自当在这厅堂站一夜,为皇上斟酒,听皇上说话。” 弘历苦笑着挥挥手,“你的屋子在哪?扶朕进去。”说着向言蹊伸出一只手。 “清晏哥哥,清晏哥哥”,言蹊在心里不停念他的名字,命自己抵御皇上的诱惑。可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风流电眼此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写满了哀愁。他颓掉的眼神,让她心头如同被蹭掉一块,血流不止。她犹豫着伸出自己的手,触及皇上指尖的一瞬,直觉身如电震。 又忙缩回了手。怎会这样。之前同清晏,怎么没有这种感觉。那危险却又诱人的触感。只方才迅疾一触,她便浑身发着烧,意乱情迷。 她退了几步,试图平复声音,“奴婢身份低下,莫不敢辱没圣尊。” “满嘴冠冕堂皇,你是为了朕?” “也不全是。正因奴婢出身低下,更应谨以律己,莫让自己因贱淫之念而更显低贱。奴婢若幸而得宠,怕宫女纷纷取投机取巧之法,竞相献媚圣上,而不安心事主,实乃对祖上定下的严明宫规的罔视。”言蹊义正言辞。 面对皇上的青睐,比起其他宫女的慌张或得意,眼前这女子实让弘历感怀不已,醉意亦去了大半,“你可是已有意中人?” 言蹊此刻眼中只有皇上,心头亦被他占满,可她仍道:“皇上恕罪。奴婢斗胆与人青梅竹马,定下誓言。” “呵呵,你这话说得。你青梅竹马之时,又不知要进宫当职。倒是朕考虑欠妥,横刀夺爱了。你莫要怪朕。”说罢离了永和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四章 机会 言蹊与李清晏在小城墙会见。清晏执过言蹊手,疼惜道:“我女人这双玉手,可不能被笔杆子磨钝了,多可惜。” “若不读书写字,闲时作甚?”言蹊言语已有不悦。 “姑娘家嘛,做做女红,抚抚琴,哪样不比挥毫泼墨好些。” 言蹊心底一阵失落,不欲与他争辩。 清晏又开始抱怨官场黑暗,汉人官员受欺,言蹊闻之疲乏,“哥哥做好自己的事,大环境非我们能改变。” 清晏说起傅恒闲时爱赌牌,总将事情甩给下属做。言蹊只无意见过一次傅恒军事训练,虽然用时短,却颇有章法,行之有效。于是,开口驳道:“傅统领是领兵,不是兵。于他而言,如何做好领,比做好兵重要。我看他领导有方,倒很适合这个岗位。” “适合,那也因为是皇上的小舅子。我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官了,但总替下属值守,从不偷懒。”清晏仍辩。 “值守是荒废你的武艺和才能了。值守本就是末等兵的事,哥哥省下时间不如多读些兵书,精研兵法。” “我才懒得看呢。你有学问不就成了。咱俩一文一武。”清晏笑吟吟说。 “你是你,我是我。”言蹊辩道。 “谁说的,你就是我的”,说着,清晏一把将言蹊揽入怀中。 他离自己这样近,可自己内心的孤独却被放大。她不得不承认,她深爱多年之人,竟真是一个腹中空空的绣花枕头。 良久,清晏说:“张家口城外,近来有一支漠西匪军,强兵能将如今可全在西北、西南呢。皇上又说,区区匪事,不必派大将,让我们近卫部队去摆平。” “那你去啊”,言蹊促道:“乱世出英雄。如今是治世,武将地位如何都不及文臣。所以每一次再小的战争,也要争取,因为错过了可能再无机遇。在这太平年岁,武将若有一场仗打,能吃半辈子了。” “我不去”,清晏道,“此次出征,傅恒被命为主将,他请我当副将来着,我给拒了。皇上明显是拿这小战小役给自己的小舅子练手,好寻个理由提拔他。我们寒门子弟跟着凑什么热闹。” 言蹊只觉清晏句句话都透着小家子气,更想他去战场历练一番,见见世面,或许心胸能打开几分,于是柔声道:“你可是怕了?原来是我想错了,我可一直当你是大英雄呢。” “谁说的”,清晏立马急了,“只是,当他傅恒的一条腿,即便建功立业,也是记他头上。” 言蹊又哄他,“你先去,其他的交给我。” 忽被纯妃宣,言蹊心头正慌,仓促入储秀宫。 纯妃笑着招呼她落座,又上了数盘精美小吃,知心姐姐似地促她尝。她不敢多吃,亦不敢多言,满心惶恐。 “本宫极喜欢云妃那天真烂漫的性子”,纯妃柔声道。言蹊不知她此言有何机杼,不敢回话,只笑着点头。 “只是如今她这般顶撞皇上,依本宫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可难谅解她了”,纯妃说着,脸上一派凄清。 “娘娘今日找奴婢来所为何事?”言蹊只好开门见山。 “来宫里做事,谁都为跟个好主子。你可真有福气,跟了个最好的主子”,纯妃依旧一脸柔笑,“只是,再好的主子,若不四平八稳,下人们便要跟着担惊受怕。” 言蹊如此便明了,纯妃意在挖自己入储秀宫,说她跟了云妃娘娘不稳定。 言蹊继续装傻,“奴婢在宫里有些年头了,早麻木了,哪还有什么怕不怕。” 纯妃轻轻拉过言蹊的手,“言蹊,你同本宫说说心里话,你当时为何从太后宫里出来了?” 言蹊心头一慌,“哎,伺候太后娘娘那可得周到之人,奴婢笨手笨脚哪成。” “尽胡说”,纯妃轻轻将她手掷开,依旧满面春风,“本宫可是这宫里的老人了,你可莫在本宫面前谦虚。其实啊,因太后怪你周到过了,机灵过了。她如今只想颐养天年,所以觉得你这般聪明,于她也没多大用处。” 言蹊亦明白太后心思,于是不发一言。纯妃轻叹一气,“当主子的啊,都容不下伶俐奴才。可本宫,偏喜欢聪明人。说个话、办个事,都利落,你说是不?你这聪明才华,若没人欣赏,岂不可惜。” 言蹊轻轻一笑,“娘娘抬爱奴婢了,奴婢哪有什么才华。既没有,便不怨无人发现。” “你呀,可并非久居人下之人。别人讨你,是要你做奴才。本宫讨你,是要你做主子”,纯妃柔弱无骨的玉手又轻轻揽过言蹊的手,“只要你做本宫的人,本宫同皇上给你讨个贵人做。你有姿色,亦有头脑,干嘛去做那粗使奴才。本宫非为自己,只是惜才。” 纯妃浅笑的眼角中透露着渴望,等她回答。言蹊却皱着眉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奴婢不敢承娘娘错爱啊。早知前些年便早些打理自己,也不至于如今娘娘大好机会给了奴婢,奴婢却端不起来啊。”言蹊眼角都写满失落,将戏做得逼真。 纯妃明了她的心意,心头失落,但脸上笑仍未散,继续执她手说:“哎,本宫也不过说说罢了。都怪本宫好生事,爱操闲心的毛病总改不了。其实想想,你这么秀美伶俐的姑娘,跟着云妹妹也挺好。毕竟人生,千金难买我乐意嘛。你我无缘同行,本宫仍祝福你。” “谢纯妃娘娘垂怜”,言蹊跪谢。这才装作没事人似地回了永和宫。 当晚,言蹊心事重重叩开云妃房门,“娘娘,去张家口平漠西匪军的大部队明日可出发了。” “哦,这与我何干?难不成我一个弱女子还要参军去?”叶瑟不解。 “清晏哥哥去,奴婢放心不下。”言蹊低头。 “你想女扮男装,夫唱妇随?”叶瑟惊问。 “娘娘,小点声”,言蹊示意,“奴婢知道,战事动辄一年半载,但奴婢绝不耽搁,只将他送至战场,局势稍一稳定,奴婢便回。奴婢不在这段时间,娘娘能否帮奴婢稍加掩饰?” “女人参军,可是死罪。你可想好了?”叶瑟问。 “奴婢绝不拖累娘娘。一旦奴婢被发现,娘娘立马上报珠宝被盗,这样宫人便会断奴婢携物潜逃,与娘娘无尤了。” “说撇清的话干嘛,我会怕那些?想去便去吧,我都想同你去前线看看了呢,这后宫着实无聊”,叶瑟叹道。 言蹊连连谢恩,收拾行李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五章 代夫从军 近卫军队刚出了京城,主帅傅恒的马突然扬蹄嘶鸣,四处疾奔,如同疯魔。 傅恒骑术虽不赖,仍被重重甩下马。随行太医为他简单包扎,但他小腿骨折,伤情极重,一行人只得急禀皇上。皇上令傅恒先回京养伤,李清晏暂顶主帅一职,待傅恒伤势稳定再回战场。傅恒走了不多久,一位随行杂役打扮的男子突然挤近副帅清晏马旁,清晏怒视,发现竟是言蹊,女扮男装。他心里大喜,但随即下马将其带往路旁,声音虽小却透着薄怒,“战场杀人不眨眼,你以为是什么好地方么。快回去。” “我不,谁让你平日从不读兵书。带着我可大有用途,这不,我已经帮了你一个忙,让你当上主帅了。”言蹊黠笑。 “傅恒是你伤的?”清晏惊问。 “都是小伤,无妨。我不过早晨给他的战马腿上涂了些痒痒粉。” “你怎么这么淘气。带兵打仗,可不是你做女红、抚琴那么简单。”清晏怨道。 “我不管,我已经逃出来了。现在回去,一定被侍卫抓了现行,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言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清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己下了战马,将她扶上马,回头对众将士说:“这位小兄弟有些中暑,本帅将马让与他了。”其他将领欲将马让给他,清晏拒了,亲手牵着言蹊所乘马匹,不容旁人靠近。 车腾马喧,大军行了七日才至张家口。寻一隐蔽山地驻扎下一千二百将士。有探子来报,“据悉此行山匪不足千人。” 清晏心中底气十足,“那不足为惧。”言蹊却心头一紧,粗着嗓子装男声问:“千人可尽为漠西蒙古人?” 探子回:“那倒不是,漠西蒙古、准噶尔部、汉人鱼龙混杂,多为前几年饥荒时暴乱的民众以及近年来受文字狱牵连的书生。”一听中间多有书生,言蹊心底舒了一口气,但为求稳妥,又问:“对方有多少马匹?”探子回:“约四百余匹,在下也未及细数。” 言蹊神情大慌,清晏笑着问:“怕什么,我们可有六百匹战马呢。” 言蹊眉头一蹙,“我们虽半数人配了战马,可多为步兵占了马匹。一千二百人里,骑兵不足二百,其余皆为步兵。而山贼流寇,资金匮乏,能省一匹马便省一匹。既有四百匹战马,定至少有四百名骑兵,甚至更多。请问主帅,以一步兵对一骑兵,您认为有胜算么?” 清晏一捶腿,“这些流寇真够狡猾,故意放出假信号,说人数有四五百人。皇上派了双倍于他们的士兵出征。如今他们人数竟及千人。”说罢,通知精兵骑快马回京再求一千支援。 言蹊静下心,“主帅莫慌,待我们细细谋划,并非没有胜算。我们人数虽不多,但均为大内侍卫,武艺自比寻常士兵高出数倍。边疆精于骑兵,步兵却未必精进。我们将他们引下马来打,胜算便增了不少。” “马背上是他们的优势,他们怎么肯下马呢?”一将领问。 “人聪明,自然不肯下。可马就没那么聪明了。从马入手。”言蹊笑言。 “敌方在哪,我们都不知。马亦在敌营,我们如何下手?”众人疑惑。 言蹊怕众人识破自己身份,只凑近清晏耳旁,悄声说:“匪军骁勇善战,方方面面均比寻常士兵优秀。只一点,土匪更好女色。每次战前必召妓入营。我混迹妓女之间。” “不行”,清晏低吼,“我绝不允你涉险。” 言蹊凑近他,低声说:“不行也得行。这一千二百将士把命交到你手上。你要带他们平安回家。一千二百个士兵,身后是一千二百个家庭。所以,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赢。战场上,只论输赢,不讲其他。” 待其他将士退下,言蹊拉过清晏的手,安慰他:“你放心。云妃娘娘甚通药理。临行前,她帮我配置了奇形怪状的药,我可用来防身。”清晏满目含泪,沉重地点了头,“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绝不独活。”言蹊点他一下额头,“傻瓜,没事提什么死活。我们都不死,我们凭什么死,等战事结束了,我们过好日子去。” 言蹊四处打听到山匪定点妓院,潜伏旁边旅馆数日,待姑娘们上马车欲出发,用迷药迷晕一位姑娘,抢过她的团扇,挡住半边脸,上了马车。 因姿色出众,她被匪营头目之一选中。对方乃彪形大汉,上前便欲扯她衣衫。她满心惊惧,仍装作媚笑道:“客官,您这床可太软了,真让人厌倦。” 大汉猥琐大笑,“美人还有别的玩法?” 言蹊凑上前,拉了一下他耳朵,“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的”,说着凑近大汉耳侧,“小女子素来最崇拜上战场的男人,那可是血气方刚人间真男儿。可惜,身为弱女子,一生不得机会体味马背上的滋味。好汉可肯带小女子去马背一战?” 大汉朗声大笑,“你这小贱蹄子,想到马背上与我翻云覆雨?” 言蹊故作娇羞地往大汉怀里一扎,“最好有好多马匹,就怕你怕了?” 大汉冷哼一声,“本帅征战无数,就没怕过谁,会怕了你这小贱人。就怕你承受不住,连连求饶”,说着大笑一阵,将言蹊扛至马厩。言蹊粗略一数,几百匹马,匹匹膘肥体壮,确为上好的战马。大汉已开始撕扯她衣衫,她感受到他的力道,绝对武功不低,若自己用硬的,怕是瞬间就死在他掌下。于是媚笑着起身,摁住大汉的手,“军爷还要省着气力上战场呢,让小女子来伺候军爷”,说着将自己的樱唇向大汉的粗嘴大唇凑去,忽地一吐,她口中所含小哨喷出一阵轻烟,大汉顿觉浑身无力,不一会便昏厥过去。她速从袖间取出一个小青罐,将罐中药粉均匀洒在马槽草料里。 本欲速速逃出,但一想漠西民族不仅擅长骑,亦长于射箭。于是又摸进箭房。一番搜查,怪不得传闻这支匪军箭快如飞,原来他们的箭早已提前装配入弦,为瞒过对方眼睛,弦上蒙有麻布。所以对方只见他们无需取箭便能射出,却不知为何。当两方交战,对射箭支。常常在对方弓箭手取箭之时,已被他们先射出的箭击中。事不宜迟,她速将箭的位置前后置换。如此,箭头对着弓箭手自己,而钝的一头射向对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六章 战地春闺 如此换了近千枚箭,她听见姑娘们俏笑之声,慌忙奔出营房,混进大队伍又回了青楼。 返营途中,她遇见半路赶向战场的清晏一行。她将始末报与清晏,清晏喜悦地握她的手,“你又给马用了痒痒粉?” “痒痒粉有时效,我半夜洒了,待今日上战场早已失效。娘娘配了强效兴奋剂,平日不奏效,只有马匹见了敌方马匹,方能激发它们的兽性。” “边疆战马性本就烈,我们的战马怕得慌。你再让它们兴奋,岂不更是敌强我弱?”清晏忐忑问。 “所谓物极必反。人有人性,马有马性。性烈在战场是好事,可同时,性烈难驯,更难掌控。我们的马懦弱,更易撤退。待会,待对方马匹迎面袭来,你让骑兵迅速勒马折返,让步兵提前备好钢钉板顶上。对方战马亢奋难返,直撞钉板之上,马尽人亡。” 清晏脑海浮现那一场景,“言蹊,是不是太过残忍些?” “残忍?军事没有残忍不残忍之分。想要不残忍,唯有尽快分出胜负,让交战双方和战地居民免于战乱。”言蹊坚定道。 临近战场,清晏脱下盔甲,为言蹊换上,仔仔细细检查了每个边角。 言蹊不解:“待会我又不上战场,我不过在营房后方为将士煮饭,又没有危险,穿这个干嘛。” 清晏轻抚她肩头,“听话。刀剑无眼,谁又能保证敌方不袭击我后方呢。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你受伤,我也绝不允许。” 言蹊愤道:“那怎么行。若我有万分之一可能受伤,你在前线杀敌,便有百分之百受伤的可能。还是你穿。”说着欲卸下盔甲。 “我糙皮厚肉的,怕什么。你忘了儿时‘来啊,干一架啊!’我何须靠这个,布衣也能杀敌。”清晏暖笑。 言蹊抚着盔甲钻入营房后方,边煮饭边哭成狗。他怎么能够这样好,世上定不会有第二人待自己如此深情。 战事开始,果然如言蹊预测,敌方第一方队因马匹之事全军覆没。言蹊闻将士欢呼之声,满怀喜悦地奔至前线。 只见敌营死人堆里,一血肉模糊之人匍匐前行。弓箭手举起弓箭,清晏一手打落他手臂,“罢了。想他也活不过今日,我们积点德吧。” “在战场,你将剑镞对准敌人,你心里不忍了。可要知,若换了位置,他也会将箭对准你。而你一时的不忍,很容易让时局立刻换了位置。”言蹊厉声上前,将弓箭重新递与清晏。 清晏紧咬下唇,终于下定决心,举起弓箭,对准那人心脏。那人突然仰天长泣:“娘,孩儿不孝,来世再为您尽孝道。” 清晏又放下弓,见那满身是血的人书生模样,杀伤力并不强,“言蹊,算了吧。谁都有娘亲,敌人也是人,也有体面死去的资格。” 言蹊盛怒,“在战场,只有战士,没有人。”清晏犹在犹豫,众将士也都望向他,等他下令。那满身血污之人突然猛力蹿上马匹,驰疾而去。 原来,那人并未受伤,佯装倒在他人的血泊里,染了满身血,伺机而逃。待反应过来,清晏与将士们举箭,那人早已逃出箭及范围之外。 言蹊怒而离去,清晏追在她身后解释。 “速换地方吧,那人已经搬救兵去了。”言蹊道,“原来的营房也别回了,免得他们埋伏。” 一行人刚在整理马匹,身后一队敌军悄至,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清晏第一个冲上去杀敌,以一敌十。可因自己将盔甲脱给言蹊,所以刀枪、箭伤、马蹄踏伤,他仍一项都未躲过去,眼见快要昏厥。 他真是条汉子。全程一声不吭,只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路杀敌上百。 在战场边侧的言蹊见清晏负伤,泪流不止,但她明白,情况愈危急,她越不能失去理智。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吼道,“聚到中间,挺起盾牌。” 众将士没有出路,只得依言聚到中间。敌方首领,正是刚才满身是血逃走之人,骑在头马之上,满目得意,心想,聚到中间算什么鬼主意,正好下令放箭,将他们一举歼灭。 箭雨向集聚在中心的将士身上飞来。战士们绝望地举着盾,心里却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可谁曾想,箭触到盾上竟飞折而还,其中不少直插敌军身上。 敌方首领慌忙检查弓箭,发现箭被人首尾置换,可已来不及。因为不少将士被返回的箭镞所伤,军心大慌。清晏趁机率将士向前,与敌军开始血拼。若摒除骑与射,只剩拳脚相拼,土匪们自然无法与近侍高手相较,不过一盏茶时间,便被打得落花流水,其首领亦被擒获。 晚上,举营欢庆。清晏伤势较重,太医为他换完药退出营房。言蹊红着眼眶怨清晏,“让你把盔甲脱给我穿,如今吃苦头了吧?” “一点都不疼”,清晏笑着拉过她的手,“言蹊,有你在,我什么疼痛都感受不到,只感到快乐。” 言蹊甩开他手,背过身去,“你这一根筋,真不适合带兵打仗,我以后再也不逼你谋前程了。只求出宫后跟你过农夫日子。” “谁说的,看我方才杀敌多猛,况且我们这不是胜了么”,清晏得意道。 “第一回,你将那将领射死,我们便不至再丢了后面那一百多将士的性命。你的仁慈,是一种愚仁,所以我说你不适合带兵打仗。”言蹊怨道。 “好了,胜都胜了。我们不谈公事。今晚……”,清晏凑近言蹊,“你留下来,我已经吩咐他们驻守帐外,无论何事都不得进来。” “都伤成这样了,你想什么呢”,言蹊涨红了脸,娇嗔道。 “我们是天生一对。这一天,早晚要来的。不如,我们及早享受人生乐事”,说着,清晏在言蹊绯红的脸颊轻轻一吻,温柔地解她衣扣。 言蹊低头细想,不如早与清晏成夫妻之实,如此她便不至再对皇上抱有妄想。于是,也颤颤巍巍伸出手,将清晏因敷药而半敞的衣衫尽数褪去。 他古铜色的皮肤,筋脉刚劲,透着男性的张力与魅力。伤处透过纱布泛着血光,更让她心疼欲滴。再向上看,他那张举世无双的俊俏脸庞在灯火的映衬下,泛着深情的光泽。他的一双深眸,此刻只为她而亮,凝望她的目光中燃着熊熊火把,想彻底征服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七章 情为何物 她已玉肩半敞。他细密的吻,如春雨落在她肩头。那呵着热气与交织的吻是温柔的,温暖的,关乎爱情的。可偏偏,她并没有身如电震的感觉。那日不过轻触皇上指尖,她便满身酥麻,可如今,他的爱人,离她这样近,同她这般温存,她竟连心跳都不剧烈。 为了抵挡皇上的脸再在她脑海出现,她主动揽紧清晏雄浑宽广的肩膀,用鼻息吸满他的味道,想把整颗心和整个人都给他。可耳畔犹回荡着那失魂落魄的声音,“言蹊,今晚你留下陪朕。” 他蓦地推开正浓的清晏,“清晏哥哥,我……还未做好准备”,说罢迅速整好衣衫,起身离他远远的,不敢注视他的眼睛。 清晏一颗火红的心跌至冰点,但想到言蹊此刻不想,立马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没事,刚巧我这肩伤也疼得厉害呢。” 言蹊跑出帐房,夏末秋初郊外的风鼓满她单薄的衣衫。她张开双臂,希望风吹得再劲猛些,将她脑海中那个不该出现的男人吹走,将关乎他的一切都扫得一干二净,再不要想起。 次日,傅恒带伤乘马车赶赴战场,又带来精兵一千。言蹊见过傅恒训兵,颇有章法,亦有谋略。她知经上一役,敌军已折损近半,如今又有了傅恒大人,定然胜券在握。是她离去之时了。她低着头同清晏告辞,仍不敢直视他眼睛。清晏倒对昨夜之事毫不介怀,语气中仍饱蘸爱意与关怀,“我命精兵护你回京,不要推辞。等我回去,为你,我一定活着回去,娶你”,说着在她额头深印一吻。言蹊虚弱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混在伤兵之间入了城门。她到浣衣局随便偷了一件宫女的衣服换上,便忙赶回永和宫。却在庭院里无意撞上皇上,皇上笑着向她走来,“言蹊,可有些时日未见你了,听宫人说你害了一场大病,可痊愈了?”言蹊抬头一见皇上,复想起昨夜自己对皇上的幻想,兀自涨红了脸,磕磕巴巴答:“好了,尽好了。”皇上长叹一口气,“那便好。你家主子,到今时还不肯见朕。” “奴婢有一法子,不知皇上可愿一试?”言蹊问。皇上点头。 言蹊道:“奴婢去说皇上走了,待主子开了门,皇上挤进去。” “荒唐”,弘历怒道,“朕堂堂一国之君,还需挤门缝去见一个女人”,随即又说:“可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言蹊依言禀了,叶瑟一闻言蹊回了,立马开了锁,弘历将门缝撑开,笑着进了屋。 叶瑟只见是皇上,复回床躺下,只余一片后背给皇上。弘历心中不悦,但仍忍着怒火上前,可掰她肩膀却掰不动,于是怒转身,“人性之至。” 叶瑟不起身也不回头,似对着枕褥说:“是皇上让我觉得,在自己之外,可以再去相信一个人。如此,一个人的压力便能落在两个人的肩头。你帮我打开心门,要我去相信。我好不容易做到了,你却不给我靠了。残酷,不过如此吧。要我怎么再去信你?” “你起来说话”,皇上的声音透着冰冷。叶瑟起身了,但仍扬着下巴,不肯服软。英俊的皇上,此刻一点都不英俊。火烧火燎的脸上,郁积的火就快把两团墨眉烧着了。他正欲开口训诫叶瑟一番,忽然一只鹦鹉飞至叶瑟帐前。皇上因问:“哪来的鹦鹉?” 叶瑟懒懒答:“隔壁秀贵人养的。皇上可知秀贵人为何养鹦鹉?” 弘历没好气地答:“朕如何知道?” 叶瑟挑衅地看着皇上,“为了打发被皇上冰冷的时光。皇上多长时间不去嫔妃一次寝殿,又知道谁的苦衷。后宫女人日子怎么捱的,皇上根本不在乎。” 弘历见她事事往他身上引申,净说些风言风语,怒意顿起,“好,朕保证,你的日子会比她们更难捱。” 皇上走了,叶瑟这才起身。已是午后,她还未梳妆呢,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神情。这些时日,皇上未来,她天天这副邋遢模样。或许这才是后宫女人真实的生活。 云裳来了,一进屋见叶瑟面容,紧张地问:“三姐,你可是生病了?” 叶瑟苦笑地摇摇头,拉她手坐下,问道:“新婚这一个月,日子甜如蜜吧?” 云裳一身明黄衣服,衬得脸庞更娇了,叹了一口薄气,双眉一蹙,容颜更美了,“大阿哥他,终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婚后一个月了,妹妹就没见他笑过一次。姐,永璜从前就不会笑么?” 叶瑟忆起湖边初见,他眉梢眼角都是笑,笑说“春江水暖鸭先知”的眉眼。仿佛那已是很久远的事,恍若隔世,“永璜他,一直不爱笑谈。” “姐,夜里我偎紧了他睡,谎称怕黑,想惹他心疼,他竟起身把一屋子灯都点亮了;我谎称冷,想入他怀中取暖,他竟自己钻出被子,将被子折两层与我盖上。我已经用了所有办法,依然无法使他与我深情对望,心意相通。姐,是不是我太不可爱了?我一定招他烦了吧?”云裳说着,竟淌下泪来。 “净胡说。天下没有比你再娇艳的美人,也没有比你再可爱的恋人了。永璜,他,许是慢热。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叶瑟信口劝道。 云裳听了破涕为笑,又与她闲扯些家常,一会儿辞了。 傍晚日暮,那鹦鹉还在殿里呢。叶瑟怕秀贵人着急,找来网将鹦鹉逮住,送往永和宫。 及映槿屋外,她未敲门,总觉屋内怪异。凑近一听,屋内虽无声响,却有深重的喘息声,亦有衣服摩擦家具的撕拉声。她悄悄推开门,一跃上前,只见一黑衣人正勒紧映槿脖颈。映槿张大了口,几乎翻了白眼。一枚飞镖忽至,朝她眼睛袭来,叶瑟机灵一躲,飞镖没入门棂。 黑衣人见她似会武功,扔下奄奄一息的映槿,欲夺窗而出。叶瑟飞奔向前,抓住黑衣人脚脖,欲将他摔至地面。奈何力气不如对方大,仍被对方逃离,她狠卡窗门,对方脚脖被重击,她又大喊“救命”,同时亦从窗门跃出。可对方虽一瘸一拐,仍奔得飞快,她未追上,闻讯赶来的宫人亦未截得那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八章 永和宫命案 叶瑟遂返回秀贵人屋中,急掐她几下人中,映槿慢慢回过神。 叶瑟急问:“可知是什么人想要你性命?” 映槿陷入沉思之中,面有痛色,似是明了,可开口的话却变为:“我平素宅居寝室,连宫中姐妹的闲聚也能推便推,当不会有人索我性命。” 叶瑟急言:“我遣玉怜去禀明皇上,让他严查。” “使不得”,映槿忙阻拦,“或许只是杀手入错房间,无妨。” “那至少该让皇上派人驻守永和宫,保你安全。” “不必了,命里八尺难求一丈。随缘吧。”映槿微微一叹。 “那你先去我屋里住几天,把风头先躲过了。”叶瑟又劝。 “哎,没准只是巧合呢,罢了。” 叶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请辞。可刚行至庭院,便听映槿抽泣得肝肠寸断。于是,又折返回去,“你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我定替你保密。” 映槿抬起泪眼,“有些事,娘娘知道了,未必对娘娘好。”又回自己的心伤中。 “真有什么秘密比命都重要么?”叶瑟惊问,“你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我……”,映槿欲言又止,“我说不出口。” 叶瑟无奈起身辞去,映槿在她身后追一句:“若有来世,我还同娘娘比邻而居。” 叶瑟回头,“今生好好的,说来世做什么。”映槿浅笑未答。 至夜里。初秋的风刮得庭院杂物间的油纸猎猎作响。叶瑟睡不踏实,独自掌了一盏孤灯,至映槿宫里以探一二。 映槿屋里没点灯,叶瑟怕极了,轻声唤“映槿”,听得她答应,才放心进屋。将灯置于她茶几,在她榻前坐下。 映槿脸色苍白,看不出是生病还是惊惧。窗子未掩实,一阵骤风将其轰然关上。映槿怕得慌,扎入叶瑟怀里。这一阵阖窗的气流,将叶瑟携来的油灯也扑灭了。叶瑟起身欲点灯,映槿拽她衣襟,“姐姐,别去。黑着天,有些话才出得了口。” 映槿陷入苦痛回忆。去年初春,秀女们入宫的马车行驶在直隶省郊外冰雪尚未消融的山路。当时各地汇聚而至的宫女刚碰面,共一百五十余人。她所在的那一队共三十余人,皆为京城周边几个省的秀女。她们这一队列于队伍之末,被前面四队远抛身后。夜深之时,一行人正预备投宿,抬轿的轿夫及侍卫突然周身酸软,似是晚上饭菜被人下了药。男丁尽数倒地,风声正猎,远处野兽的嘶鸣已近,面前黑影四蹿,虽未袭击众秀女,却装神弄鬼,甚是唬人。年少的秀女们缺乏出门经验,纷纷四散。大多秀女都躲入周边山洞,等待救援。独她不,她非要打破天窗,一探究竟。循着远处微弱的光,她走了很远,试图求援。不想那灯火正是一伙劫了镖的强盗营发出的。她心思单纯地认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所有天下义士的壮举。她娓娓讲了一行人经过,却被几位强盗淫笑着扛起,扔进他们方才所劫轿中,轮番糟蹋。直至天近微明,那七八名强盗才扬长而去。 选秀一行男丁中毒本足三天的量,可其中一位侍卫因当晚食欲不佳吃得少,半夜便苏醒过来,去附近郡县请来援兵及郎中,将一行男丁救醒后,士兵们沿着山脚挨个寻秀女。 彼时,她满身伤痕,一心求死,闻见护送秀女的官兵寻唤的声音愈发近了,她匆忙跑出轿子,一头扎入春冰尚未消融的河水。正当意识昏迷,行将死去之时,却被一位侍卫救回命来。 既死不成,有家又回不得,她只好神情涣散地随着大队人马入了宫。这也是为什么自幼天真烂漫的她,入宫后变得消沉,晦暗得不像个少女的原因。秀女体检之时,轮到她,掌事嬷嬷发现她非处子之身,惊慌奔出殿去。这时,一位位高权重之人嘱了嬷嬷几句,保她混过流程,最终得以入选。可自那以后,那人也成为她主子,令她搜集后宫诸人秘密。她本心如死灰,不愿卷入这些是非,于是一直消极应对主子,加之一直不得皇上宠爱,想必那人不欲留她了。 叶瑟摇着她胳膊问那人是谁。映槿苦笑,“妹妹同姐姐说这些,并非让姐姐替我报仇,只是不想把这个紧压我心头一年多的秘密带进棺材。” 叶瑟又问他那人姓名。她摇摇头,“不是姐姐能绊倒之人,我也是为姐姐安危着想,才不说。现在你明白什么比命重要了吧?”映槿嘤嘤哭泣,“姐姐只一人知晓这秘密便好。否则,我这残破之人,连死都不能好好去死了,臭名声还要累及家族。” 叶瑟知一时问不出那人姓名,待以后慢慢问,于是转而问:“在山路下毒驱散秀女之人与宫中胁迫你之人可是同一人?”映槿摇了摇头,“想来应不是。” 叶瑟陷入更大的疑云中不得自拔,轻拍映槿肩头,“那人欲除你而后快,是怕你说出他身份。如今你只有装疯,到冷宫以谋将来。待他彻底舍了你这枚棋子,你再佯死,我寻法将你送出宫。” 映槿苦笑,“我这样的人,出不出宫还有什么分别呢。”叶瑟轻揽她入怀,“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得往前看。我先去把灯点上。”她起身,蓦地点亮了灯,放佛这微光能照进映槿黑暗的生活,将她年轻的生命重新点亮。 可她就着灯光一回头,只听映槿说:“云妃,不要动。”她站定身子,听映槿那“动”字还未说完,便见一飞镖飞向映槿,直封她喉咙。她连着灯盏向窗外一掷,一枚打向她的飞镖被击落,窗外之人也跌倒。她一把拉开窗,从窗跃出,可那跌倒之人在地面连连翻转,又逃掉了。临行前数枚飞镖向她掷来。为保命,她只得先蹿至一旁躲开,无法再追他。速返至屋,映槿已没了气息。 又一桩如花似玉的生命在她面前殒没,而且扑朔迷离。她轻轻推动映槿肩头,泪坠如珠,“映槿,你醒醒。我懂医术的,我可以救你”,她僵硬的身体在她的晃动下纹丝不动,“我们出宫,我们一起出宫,离开这虚伪不堪之地。”她直瞪着双眼,却等不来她一丝回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六十九章 获罪 宫城死人本也算不得大事。只是在皇上眼皮底下,嫔妃被刺杀,仍有伤皇家体面。 宫人陆续得知秀贵人死讯,因怕被牵连,慌忙去报了皇上。皇上急急叫上皇后,又遣人告知太后及宫中位分较高的嫔妃。 皇上、皇后甫一进屋,叶瑟犹抱着映槿渐失温度的僵硬身体发呆,仍不肯相信。皇上见映槿冰冷的身体,心里陡然伤感。入宫这一年多时间,这静默的女子,不同任何人争抢,亦从不计较圣宠厚薄。怎么从前没发现她的温柔贤良之处呢。皇后红着眼眶,知皇上难过,握紧皇上手以示安慰。不一会,吴总管陪太后来了。太后垂泪,“后宫该是最祥瑞平和之处,秀贵人罹此灾难,皇上定要彻查。”随后,嘉妃、娴妃、纯妃和其他三位位分较高的妃子也到了。“贵妃又没到?”太后问。皇后慰道:“皇额娘别见贵妃天天傲睨万物的样子,其实她顶胆小,怕见这样的场景。” 皇上见叶瑟一副吓傻的模样,不禁心疼,走上前将手覆她手上,“方才你在么?你同朕说说怎么个情况?” 叶瑟向皇上望去,一滴泪顺势而落。她触着映槿冰冷的手,一刻钟前,她还热气腾腾地同自己说着话呢。怎就突然凉了呢。她未答皇上话,忽而掩面而泣。 此刻,兰悠同绮梦素颜奔来。按她们的位分,本不用来。可已睡下的两人,听闻此讯,忆及三人曾苦乐与共的时光,顾不得位分之别,慌忙跑来了。见此情此景也立时怆然泪下。 叶瑟仍不发话,还是秀贵人的宫女边哭边道出中午黑衣人曾造访一事。但对于秀贵人今夜遇刺一事,众人纷纷称不知,一两名宫人说先前见云妃掌灯而来,自己未随进屋。 如此,嫌疑便指向叶瑟了。弘历担心她卷入不公之事,“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叶瑟这才回过神,淡淡道:“还是中午那黑衣人,映槿中镖后,我追出去过。可是追不上。” “既是黑衣人,且在暗处,云妹妹怎么确定同中午是同一人呢?”皇后问。 叶瑟自不能说同他交过手,那样岂不暴露她会武功一事,“看手法和身形,都很像。” “那他身形如何?手法又怎样?”弘历问。 “中等个头,不胖不瘦,应是男子。轻功脚力好,擅使暗器。”叶瑟倦答。 可只有她一人描述,众人仍无法信服。 闻讯赶来的言蹊挤过重重围观的宫人,叩请太后、皇上及皇后容自己说话。得允后方道:“尸体是会说话的,皇上应先宣仵作。”仵作先粗验一番,报了大致情况。言蹊道:“仵作也说了,镖伤似是中程或远程。秀贵人寝室不大,云妃在屋内如何远程攻击?再说,秀贵人眼皮显为死后被人阖上。可捻开贵人眼皮,眼球方向便是她死后最后一道注视,是看向窗外,也就是暗器发来的方向。娘娘在屋内,所以自无此嫌疑。” “言蹊离了哀家,还是那么精于推理”,太后说着转向纯妃,“你逻辑周密,也只有你能同她拆理试试了。” 纯妃一笑,“那臣妾便舔着脸装智者了。言蹊说得自然有理。只是时间先后无人证明。宫人们见云妃进屋不假,只是何时进屋?秀贵人死前还是死后?若在贵人死后进屋,并不能排除不在场的嫌疑”,随着又讲,“当然嫔妾所言,全是揣测,并无实证,只是多提供一种可能性。” 太后转向皇上,“皇上怎么看?” “朕信云妃。云锦,你说说,你何时入屋?”弘历望着她,希望她能早些洗刷冤屈。 “从嫔妾入屋,到秀贵人遇刺,至少有一盏茶时间。期间,她同我讲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弘历问。 她想起映槿生前所托,“这我不能说,因答应过映槿。” 娴妃嘴一撇,“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轻重缓急,玩起神秘来了。” “你若觉这秘密不宜公开,你单独同朕说,朕替你保密。可朕若断此事,必须知晓。”弘历将耳朵凑过去,供她倾诉。 叶瑟想讲,可是这件事,映槿最不希望知晓之人,或许正是皇上,于是她只能说:“嫔妾真不能讲。” “即便朕也不行?”弘历询问的神色注满渴望。叶瑟点了点头,再不敢看皇上。 “死者已休,生者保重。云妃,哀家觉得,你还是说出来好。”太后舒缓道。 叶瑟抬头,眼中有泪珠晶莹闪烁,“请太后恕罪,嫔妾答应人家不说的。” “哦,你宁肯担罪名?”太后不解。 绮梦好不容易插进一句:“无论有没有证据,凡事讲个动机。云妃位高宠盛,实在没必要去害一位不受宠的新人。” 娴妃轻笑,“那也未必吧。这后宫之中,除了皇额娘和皇后娘娘,谁贵得过贵妃?她不照样寻衅你一个小丫头么。所以说,女人间的事,没个绝对。” “罢了,大家先散了吧。案子总要慢慢查”,弘历正色道,为云妃又争得洗刷冤屈的时间,“明日便请法师来为映槿超度。她那么一个平和纯净的女孩,来生该有个好去处。”他转向叶瑟,“你也先回吧,朕会主持公道。” 众人转身欲行,秀贵人所养鹦鹉忽而低飞盘旋,重复说着“云妃,不要……云妃,不要”。 已迈出步子的众人皆收回步子,等看新的变数。 弘历额头已沁出薄汗,所有情形本已将嫌疑悉数指向云妃,如今鹦鹉又来添乱。而鸟类不似人,应不会作伪。 叶瑟惊看鹦鹉,想起映槿生前最后一句话正是提醒她不要动。不曾想竟被鹦鹉学舌而去。她不禁苦笑,所有的巧合,都被她赶上了,真是命运的捉弄。 纯妃一笑,“若有证人就好了,便不必听这鸟儿胡叫。”言外之意似是,如今没有证人,便只能听信这鸟儿了。 “云妃,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同大家讲明始末。若真与你无尤,朕绝不冤你。”弘历一席话冷冷的,眼底却盛满热望看向叶瑟,希冀她说些什么。 “该说的,我都说了。旁人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叶瑟亦冷冷道。 弘历将拳头握了松,松了握,终于开口:“看来你头脑还不够清楚,看来你须去冷宫待些时日,才能冷静下来,是不是?” 嘉妃忙插话:“冷宫可是罪妃所居之处,如今事情还没查明,便让云妹妹去,不妥吧?” 太后横了她一眼,一怨她干预皇上论断,二来,若杀人嫌疑都不算罪,还有什么算。 皇后见皇上眉宇似有不忍,“嘉妃妹妹说得不对,可也有在理之处。北三所尚有空处,让云妃去那清醒清醒,也是好的。” 宫中人皆知,北三所其实形同冷宫,只不过较冷宫,居住条件略为好些。西院门庭真正的冷宫,形形色色的罪妇被关在格子似的逼仄屋里,一排连着一排,主子和下人都有,形同天牢。而北三所,每位失宠嫔妃各居一室,每一室还带个窄院,总算是能看见人间四季。但这两处冷宫,皆远离东西六宫,人迹罕至。 “谢皇上赐新居所”,叶瑟跪拜,然后寻衅似地望向弘历。弘历一时心慌,不敢对她眼睛,又握了握拳头,“那便下去操办,及时迁云妃去吧。”说罢离了殿宇。太后与众嫔妃也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章 冷宫 颁旨太监一直在促叶瑟快些整理行囊,并尖着嗓子问:“皇上说了,可随行一位宫女,谁去?” 宫女们皆伏地而跪,平日里都同云妃娘娘亲近不已,如今个个恨不得装聋作哑,撇清关系。玉怜近几日微受风寒,咳了几声,出屋亦跪进人群,听闻始末,心中忧戚,抬头向言蹊道:“言蹊,娘娘平日最宠你,如今你怎么头伏得比谁都低?莫不是你只能同享福,不愿同赴难。” 言蹊心绞着疼,矛盾万分,但终于开口:“姐姐是娘娘的陪嫁侍女,伺候得自然比奴婢周到,该姐姐去。” 叶瑟难以置信地望着言蹊,一颗心彻底沉没。玉怜又咳了几声,“魏言蹊,你有没有良心。领赏,第一个跑在前头。娘娘如今落难了,你撇得比谁都清。今日莫说我病了,即便我无病无灾,也该你首冲第一个去还娘娘的恩情。” 小太监急着回去复命,已有些不耐烦,“你俩到底谁去?” 叶瑟见言蹊和玉怜两人如今红着脸对峙,分明都不想去。心中亦知自己因云锦死得蹊跷,所以对永和宫原本的宫人皆有所堤防,即便对玉怜,也从不过分亲近,如今自没有缘由迫她同行。只是,一直以为同言蹊早已超越主仆关系,情同姐妹,不曾想终究是自己一厢情愿。可她心里并不怨恨她,只在心里为她开脱,或许她只是放不下李清晏,才不愿同她一道同锁孤院。 “罢了,都别去了。公公,我能照顾自己。我们走吧”,说着拎起行囊,回望琼闺绣阁、装饰华美的永和宫,心头万绪。这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如今终于告别。 言蹊望着叶瑟孤单的背影,心头沁血,可她仍然狠扎着头,不肯同行。玉怜起身,拎起言蹊的发辫,又咳了几声,“你速随娘娘去。我不似你没良心,不随行是因身体抱恙,不似你,捧高踩低,嫌贫爱富。” “奴婢,奴婢”,言蹊满眼是泪,“奴婢的腿,受不了寒,刮风下雨天,总不明原因地疼痛,也不便随行啊。” “去年冬天,见你欢蹦得很呢。怎么,这一瞬之间,就罗织出这么一桩病来?”玉怜又紧了一道她的发辫。言蹊疼得咬紧了嘴唇。 “罢了,玉怜,每个人都有难处,你莫勉强别人了”,叶瑟虚弱地回头,朝众宫女笑了笑,又回头走了。 玉怜这才起身,用袖子狠拭一把泪水,“罢了,我随娘娘去吧”,说着回屋简单收拾几件衣服,随叶瑟同公公走了。 终至小院门前。玉怜眉头一锁,对新居所甚为抵触。叶瑟自小穷惯了,倒没觉残破。门是老旧木门,暗黑色的漆褪了大半。院子长而窄,两个石墩子隔得远远的,再就只有一尾笤帚,一个簸箕,便空无一物了。只一点,她不喜欢,这院子一棵绿植都没有,只有不知干枯几年的藤蔓绕着破旧的木门伸出老远。窄不窄、破不破,她真不在意,只是,没有生气,确让她心头也一沉。玉怜推开内室的门,阵阵尘灰直往两人脸上敷,不知有多少年头未住过人了。只两屋,没有厅堂、寝室之分,只一间大屋,置一张大床和若干破旧家具,另一间偏屋,置一张单人床,上面的被褥被覆了厚厚一层尘灰,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玉怜,你看,桌椅床被都齐全呢”,叶瑟笑着对玉怜说。玉怜眉头锁得更深了,面对这残棚敝户,简直要哭出来。 公公临行前,面无表情嘱咐:“墙上有铜铃。这冷宫,并非每户都有侍卫侍女当值,娘娘有需要可以摇铃”,走了几步又回头,“这十几户只有两名侍卫、俩太监和俩粗使宫女,娘娘可得长震一阵铃铛,否则怕小的们听不见。”叶瑟笑着点点头。叶瑟听闻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带上,又上了锁。然后整座小院陷入可怕的沉寂之中。 玉怜摔摔打打抖着床褥,嘴里咕哝着:“要我说,我命贱就罢了,偏偏还命苦。娘娘平日宠着别人,如今有了苦头,倒轮到我来受了。” 叶瑟知道玉怜心中有气,怪她过于宠后来居上的言蹊。如今,已落魄到这般田地了,自然也不再有主仆之分,只朗声道:“你去睡大床,我还睡这小床。” 玉怜这才觉自己失言,不再抱怨,继续收拾床褥。 “太医开的药,你可带来了?”叶瑟问。玉怜回:“带了几副,想来能吃到好。”叶瑟出去寻水壶,想烧点热水给玉怜冲药,才发现桌案下的铁壶已锈得打不开盖子了。她往椅子上一坐,两手并用来开盖,一会在桌角磕,一会用脚尖顶,好一阵子,锈得牢牢的盖子终于开了。她高兴地提着盖子同玉怜道:“你看,来这地方,竟天赐神力了。” 玉怜哭丧着一张脸,“娘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叶瑟轻轻吹拭着铁锈,悠悠道:“那又怎样。难道遇到点困难,便一头撞死在这铁锈壶上么。” 玉怜仍未开怀,“奴婢斗胆,娘娘,您如今这样,只能怪自己。您稍微对皇上顺从一些,皇上那么爱娘娘,也不至如此绝情。您以前可不是这样……” 叶瑟听她说到从前,想起云锦的死,又转而想到映槿的死,不觉悲从中来,感叹后宫红颜的命运,“以前?以前再好,也过去了。你若还日日念着以前,如今便只能痛苦了。如今,你,我,这栋破屋子,是老天发给我们的牌,我们只管打好自己的牌。”说着,走到院子,看着依旧晴朗的天空,吹着同人间旁人一样自在的清风,兀自叹道:“这院子,可只缺一株树和一片花了。” 她满怀欣喜地晃着铜铃,听着它与风撞击的声音,欢快而悦耳,仿佛开启一段新生活的序幕。一位年龄颇长的胖宫女打着呵欠开了锁,进了小院,也不管新来的从前是什么身份,只省事地喊声“主子”了事,“主子有什么吩咐啊?”那宫女声音懒散,并不郑重。 “我想要一株树苗和几包花种子,麻烦你啦。”叶瑟甜甜地笑。 “主子莫不是疯了吧”,老宫女瞬时不困了,上下打量新来的这位,见她衣料名贵,姿容出众,想必是位受宠的嫔妃,“来这,就是活着,哪有生活啊。主子从前活得再怎么讲究,还是忘了吧。皇上吩咐奴婢的,只是管着你们不饿死,不冻死,不病死,别的可都不归奴才们管了”,说着又掩上门,门重新哐当上了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一章 人情冷暖 皇上已连宿御书房五日。晚膳后,御前侍女秦蓁上前禀:“皇上,敬事房修公公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弘历疲惫地抬头:“朕不是说让他们这些时日都不必来了么。” 秦蓁仍不退,“皇上,奴才们有奴才们的难处,请皇上见他一面吧。” “哦”,弘历复问,“你是夜里给朕端茶端烦了,这么急着驱朕走,是为了自己清闲?” “能照顾皇上起居,是奴婢几世修福。只是,既有幸供职御前,就不该只端茶倒水,亦该为皇上分忧。皇上连日不翻牌子,恐诸位娘娘起了怨气,最终麻烦的,不还是皇上么。” “你这奴婢,讲话愈发逾矩了”,弘历装作生气道:“让他进来吧。” 秦蓁一张冷清的脸上这才有了丝笑意。秦蓁面容偏男相,轮廓深深,肤色却极白,若是生为男儿身,定是名誉京城的倜傥公子。她似也知道自己的优势,着装上总是模糊性别,即便是裙装,也是长衫样式的裙装,颜色一贯儒雅素净。只有细细辨了,才能发现她脸上偷偷藏着的隐约女人味,弯弯细眉,微笑的唇角和说话时微微颤抖的下巴。可她却极少蹙眉,很少笑也不多说话。从不去彰显自己的女人属性。自大清一朝开始,皇上便摒除了贴身侍女,仅留几位御前侍女,事于养心殿外及御书房。如今秦蓁所供之职,正是御前侍女掌事。先前的掌事潋滟,因与皇上暗生情愫,被皇后明升暗降,调至尚衣局主管,如今仍满腹怨气呢。对颇喜男装的秦蓁,皇后同众嫔妃倒非常满意,不担心她献媚误主。 嘉妃头一个到北三所探叶瑟。日暮时分,她塞足了银子,由侍卫引着入院。侍卫恭谨求道:“请娘娘一盏茶工夫内务必出来,否则奴才几条狗命都不够赔。” 叶瑟听闻人声,见是嘉妃,喜上眉梢,忙引她至屋里落座。嘉妃环视桌椅床铺,虽不脏乱,却处处晦暗无光。自觉无处落座,只好尬立,聊以寒暄。 “妹妹如今缺什么东西,尽管同我讲,我下次来带着。”嘉妃心疼道。 “姐姐看我如今还有不缺的东西么”,叶瑟见家徒四壁,不免调侃,“既然什么都缺,便等同什么都不缺了。姐姐总不能把整个宫殿搬来。你来看看我就顶好了,什么也别带。” “说来,你如今这般田地,我也难辞其咎”,嘉妃又叹。 “姐姐千万莫这样讲”,叶瑟忙慰,“要说最近巧事也挤一块了,许是老天觉我这一年享了太多荣华,训诫我一下吧。” 嘉妃还未答话,侍卫的低语便自门缝塞入,“娘娘差不多了,该回了。” 嘉妃这便满眼含泪,嘱随身侍女娉婷将自己所带来的几件美衣及数盘糕点以及几盒胭脂水粉放下,又将十几尊小锭纹银塞至叶瑟手中,“宫中奴才都一个样子,你闲时便塞些银钱与他们,在这日子终究好过些。” “姐姐说什么呢,我在这过得甚好,没人伺候,也就没人烦我,自在着呢。”叶瑟笑言。 “下个月我还来看你,你就别客气了,到底需要什么,跟我说吧。” 叶瑟见拗不过她好意,只好说:“那就烦请姐姐移植一株花树来。” 嘉妃虽觉为难,但还是应了。 嘉妃走了,玉怜问:“娘娘怎不让嘉妃娘娘帮你向皇上求情?” 叶瑟一叹,“旁人若想求,无需我们说。别人若不求,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拉人趟这浑水。皇上若真有情,又何需别人求情。” 她们不知,自上次祠堂一事,嘉妃亦引起皇上怀疑,如今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皇上面都难见一次,哪里觅机会为她求情呢。 五日后,嘉妃未来,树苗却送到了。眼见是懂行的花匠送来的,是极其成活的紫荆。硕大的苗木,根部还带着土球,如此一来,便更容易移植成活。若说移植,最易是早春,其次便是秋末冬初。只是,如今秋天刚过了一半,她心里便没有把握了。如今也只能试它一试了,浇水、修剪、排涝、防寒……她样样尽心,只为来年春天,院子不至如此空落,没有生气。 皇上未贬云妃位分,按理说,云妃并不是废妃,永和宫的宫人们便可以继续驻守永和宫。可宫女、太监们伺候人伺候惯了,如今没了主子,清闲下来反倒不习惯。虽然月俸照领,但别的奖赏和份例便没有了。她们闲游宫中,总觉低别的宫人一等。于是,不少有门路的宫女和太监已另择木而栖,去别的宫里做事了。言蹊每日将云妃的床褥铺得整洁如新,将花几、茶几及书桌也拭得光洁。人虽未随云妃而去,仍心心念念,不肯释怀。 清晏终于随傅恒一行告捷而归。因傅恒在京养伤那段时日,在言蹊的协助下,清晏指挥赢了首战,所以此次皇上将清晏同傅恒一同封赏。夜幕时分,清晏偷偷溜至永和宫,在庭院见了言蹊,从背后将她一揽入怀。言蹊轻轻将他双臂掰离,羞涩回头。清晏不解问:“如今永和宫怎么这么冷清?” 言蹊叹气,“娘娘被皇上发配至冷宫了,不少宫人另投主子了。” 清晏问:“你怎不走?是不是担心我回来寻不到你?”说着灿然一笑,俊朗非常。 言蹊心情沉重,没有答话。清晏拉过言蹊手,柔声道:“你别选明主了,以后,你谁也别伺候了。皇上这次又赏了我黄金百两,又擢升我为二等侍卫。那可是三品大员呢。以后,我的俸禄足以让你过上好日子。你抱恙出宫,我雇一大群人侍奉你,让你当一辈子主子。” 言蹊见清晏满脸向往的欢笑模样,听着他单薄的愿望,觉这深秋的凉夜都被他暖透了。多好啊。若像他所说那样过一辈子,该多好啊。可她怎么不忍离开这宫城了呢,怎么都不能下定决心,这一生再不见皇上。 清晏见她清泪连连,忙轻轻帮她拭泪,“好日子终于来了,你哭什么。你放心,他们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朝中官员一升迁,先充盈妾室数量。我发誓,今生只娶你一人,爱你一人,否则命早休矣……” 言蹊忙掩住他唇,“谁要你说这些。有时我真恨你待我太好,倒希望你坏一些。” “哪种坏?”清晏忽又揽过她细腰,将鼻尖向她鼻尖一凑,狡黠道。 言蹊亦向前凑了寸许,想在这寒夜索些温暖。可瞬时又从他怀里挣离,“宫中耳目众多,上次御花园亭中被误解一事,哥哥又忘了么。” 清晏扫兴地一捶身侧枝桠,“这规矩繁琐的牢城,我真受够了。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爱,你还是早随我出宫为好。” “再议吧,不早了,你快回吧”,言蹊忙转移话题,请辞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二章 冷宫变闹市 不觉深秋,这僻静院落没有高楼宇的遮挡,寒风长驱直入,把破旧屋子和些旧人吹进人世飘摇。 夜里,叶瑟耐不住冷寒,钻入玉怜被窝,在黑如浓墨、四壁透风的屋里低声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连更漏声都听不到了?” 玉怜身冷心寒,有些不耐烦,“娘娘还是少说些话吧,省着些力气,还能暖和些。” 叶瑟却执意不睡,非欲在沉静的夜里寻得点滴更漏声。这一侧耳,却闻得有人低泣之声。她裹了上次嘉妃送来的棉衣,走到院子,哭声更显见了。仔细一听,是旁边院落传来。她借由树干一跃,将自己在墙头挂稳了,就着昏黄的月光,勉强辨得隔壁院中一月白色单薄衫子的女人。 “喂,大冬天晚上,连发情的猫都不出来嚷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 那人听得愤怒,恶狠狠转面,朝她的方向啐了一口,“我伤我的,你睡你的,谁也别管谁。” 她这才看清那姑娘面容,年纪应与自己仿佛,却一脸怨气,过早折损容颜。她依旧挂在墙头,悠悠道:“这就是人的可怜之处,越是落难了,越不知抱团取暖,反倒要相互为难。” 隔壁院里女子背转身子去,声音依旧冷如天色,“眼见这一生困在这牢房了,哪有心情理旁人。” “你哭,若不希望人听见,就该在被窝里蒙着头默默流泪,不为人见;若想被人听见,就该翻出院墙,再哭大声些,这样,你希望听到之人才能知晓。你大半夜伫立这冷得刺骨的小院,不痛不痒地哭一夜,又怎样?”叶瑟依旧不准备留她一个人冷静。 “我这半废掉的人,爱怎么哭怎么哭,你走开”,女子说着,哭得更凶了。 “可真有能耐哦。早些时候这么有能耐,就别失宠,被人贬谪至此。既没有能耐,便得认命。” “那你呢?有教育别人的能耐,就别落魄至此啊?!”女子反讥道。 叶瑟见她终于不哭了,心头一喜,“既然都没能耐,交个朋友呗。” “这独门独院的,如何交朋友?难不成别人能像你一样挂在墙头?” “放心,交给我。怎么称呼你?”叶瑟朗问。 女子向院墙走近几步,“我叫叶幽兰,以前是……” 叶瑟忙阻止,“莫道从前,来了这里,我们都是没有从前的人。” 名唤幽兰的姑娘点了点头,又凑近些看,不禁吃惊道:“你可是云贵人?” 叶瑟心叹,这姑娘已在这里关了多少年了呢?当年的云贵人已步步擢为云妃,幽兰对后宫的了解却仍停在云锦初入宫时。对啊,被皇上步步擢升的云妃,又被皇上亲自踩入云泥。她凄恻一笑,“你不知,后来我失忆了。原来那名字我不喜欢,今后你随便唤我吧。” 幽兰笑点头。叶瑟才告辞回屋。 次日晚,她剪掉旁逸斜出的枝桠,粗制了一副木梯。半夜唤醒玉怜,携院中少许炭,让玉怜攀梯。玉怜甚为不解,只搓着手取暖。 叶瑟道:“每人的份例炭,少得可怜,不如咱们去同邻居拼一起用。”玉怜本不想,但这几天被冻怕了,只好在叶瑟帮助下,翻墙入了幽兰院中。 养心殿。入夜的风将窗外空荡荡的枝桠吹得晃悠。弘历披了件衣,推门而出,顿觉冷寒入骨。吴总管忙将皇上截回屋内,“万岁爷,可使不得啊。深冬不可怕,最易害病的时节可正是这初冬啊。” 弘历因问:“各宫的银炭都供足了么?不能让嫔妃与宫人们受冻。” 吴全忠谨奏:“冬日供暖是大事,奴才们分毫不敢马虎,早就办妥了,请皇上放心。” 弘历犹豫几番,终于问:“朕说的是各宫,冷宫可也供着炭呢?” 吴全忠心头一慌,这些年,皇上可从未惦过冷宫,于是避重就轻答:“老奴自是吩咐下去了,冷宫冬日也须暖如春,可下面奴才如何执行,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皇上心一紧,想到云妃这两年来一直冰凉粗糙的小手,心里一阵抽疼,“那你便亲自去盯盯,莫让人说我们拿犯错之人不当人待。” 吴全忠答是,又转而一问:“老奴多嘴了,皇上可是惦念云妃了?” 弘历愤而起身,“朕每日忙得很,哪有空去惦一个罪妃。叫你去办何事就去办,哪来那么多废话。” 吴全忠这才恐慌退了。 拼炭确实有效,叶瑟又唤来隔壁一家来掺和。如此,白天、夜晚,家家和暖。加之皇上之令下达,冷宫诸位宫人,无人敢不尽心供暖,慢慢地,随着天气渐冷,北三所冷僻院落却逐日渐暖。 即便暖了,叶瑟也戒不了走门串户的热闹,依然拉帮结伙,抱团取暖。 一日午后,众人嬉闹声音过大,招来驻守侍卫及嬷嬷的注意。几人来了,对眼前欢愉景象大惊失色,怒斥叶瑟几人一番。 叶瑟也不气,只行至一位老嬷嬷面前,悠悠道:“我知道,几位大人与嬷嬷瞧不上我们几个罪人,不愿与我们为伍。只是,你们倒愿意同外面那些人为伍,可是他们愿意么?况且,你们已被囿于此处多年,哪有时间与自由走出去,与他们做朋友呢?大家既然同为落魄至人,就莫要相互瞧不上了,勉强搭个伙,岂不欢快?!” 一面容俊朗、年纪尚轻的侍卫怒道:“皇上派我们来,是履行公职,不是来同你交朋友的。” 叶瑟瞅着他咯咯直笑。侍卫年纪尚轻,没被漂亮姑娘这样直盯过,不禁脸红,向后退几步,“快散了去,要不莫怪兄弟们动武冒犯,各位主子吃不消。” “大人一看就是有抱负之人,急于建功立业。皇上既派你来管理冷宫,那何为做得好?我们都不生事,冷宫无虞挺过一年,便算您做得好。要不然,即便您棍棒之下,把我们管得再服服帖帖,可这一排院子,今日自尽一个,明日病倒一个,这儿哀,那儿嚎,有任何信儿传到皇上耳畔,让皇上省不了心,便是您失职。”叶瑟依旧语气轻松,见几位侍卫及嬷嬷不语,继续道:“我将众姐妹凑到一块,又不为谋反起义,无非打发些破败时光。况且,我将人凑到一起,岂不省大人们的心了,集中起来管理,总比大冷天让你们串门走户轻松得多,不是么?” 几位嬷嬷已经面色舒展,不欲干预了。那年少侍卫脸色稍缓,可仍不肯松懈心中底线。叶瑟凑近他道:“从前,我可常见城门那些侍卫闲时掷骰子呢。大人们困在这里,岂不是无人一起玩。您只管去弄一副骰子,咱们组几局偷偷玩,没人知道的。” 侍卫心头一动,面上仍不动声色,“那你们声音压低些,若被外面的人听到了,咱们可都完了。” “谢谢大人,我们知道了”,叶瑟喜道:“大人在外面,走访不了这么多门户。我啊,给您当副官,帮你在里面管着,为大人分忧。” 侍卫一时憋不住笑,使劲绷着脸带一行人出去了。 又过了几日,每到中午,紫禁城内主子们都在午憩之时,北三所侍卫和嬷嬷们方敢放松一会紧绷的神经,凑进叶瑟的小屋,男的掷骰子赌上两把,女的谈些八卦,偷偷骂紫禁城那帮主子几句泄愤,顿时,驻守宫人与犯罪嫔妃都纷纷忘记了过去与身份,在一个个慵懒的午后时光,放心地交付彼此的心事和秘密,在整座宫城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让稀薄的人间真情静静流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三章 皇上驾到 弘历询吴总管:“冷宫银炭供足了?” 吴全忠答是,转而禀:“只是,最近有人报,冷宫日日笙歌,好不热闹。” “哦”,弘历一笑,“冷宫不冷了?这般热闹了?”他心里知晓,一定是云妃起的幺蛾子。她如坠入后宫平静湖面的鲜活鱼饵,她到哪都要掀起轩然大波。她去冷宫已有月余,这不紫禁城这一个月来也没劲透了。 心头一阵欢喜后,又是一阵薄怒。她在冷宫过得如此欢快,难道不想念他?难道她并不想回来?他越想越气,她凭什么不按他所想生活,为什么不是非他不可?怎能将没有他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移驾北三所”,弘历下令。吴总管犹豫再三,“皇上,北三所僻远,想来这一路冷寒,要不待明年开春……” “好”,弘历转向他,“以后朕去哪,都由你来做主好了。” “奴才不敢”,吴全忠这才跪请,“奴才这就去准备。” 一近北三所,弘历便询云妃住处,径直去了。一进门,便见叶瑟立于院中在修建枝桠。细长身型,便是在松垮衣衫下依然玲珑有致。 “哟,不毛之地都能被你变成御花园。”弘历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叶瑟一闻这声音,可不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人么。心中不免泛起微澜,但她仍锁紧一切情绪,淡然回头:“若说皇上走错了,这一步错得可真远,怎么能走到如此不祥之地,可别辱没了圣尊。” 弘历面色不悦,“朕罚你来这里,是让你反省的。牙尖嘴利的,一点都没改。” 叶瑟继续回头剪枝,不冷不热地说:“皇上若想人人符合您心中所想,不如去驯马,或者像我一样,在院里种棵树,想怎么修剪,它就怎么长。” “好”,弘历强压怒气,“朕不修剪你,让你自由生长。只是,天这么冷,你不请朕进屋坐坐?” “当然”,叶瑟示意,“整座宫城,从养心殿至深牢大狱,甚至每一个老鼠洞,都是皇上您的地产。您随便进,哪由我做主。” 酸言酸语鼓入弘历耳膜,他虽不忿,仍进了屋。 屋中还算整洁,可破旧苦寒程度已超出他想象。他倒吸一口气,“看来你苦头也吃够了,随朕回去吧。” “哦”,叶瑟微笑回头,“皇上觉这便是吃苦,却不知心里吃苦要比皮肉之苦更苦上数倍。跟您回去享荣华富贵,便叫脱离苦海了?难道不被爱,就不苦了吗?” “朕爱不爱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若赌气不想回,不必拿爱说事!” “喔,那皇上呢?何尝不是在掩饰。既然有心请别人回,便该有个态度,结果却摆出一副大恩人的样子,仿若渡别人出苦海,等人感恩戴德。” “苏云锦,你真可恨至极”,皇上一字一顿,已低吼得有些可怕。可叶瑟不怕,反正那又不是她的名字,只悠悠回头,“若不能被皇上爱,被皇上恨也是极荣幸的。” 弘历不欲再忍,“你知不知道,为图你自己的快活,罔视宫规,聚众玩乐,多少人要因你而丧命。你可以不跟朕走,那么,北三所当值侍卫、嬷嬷、太监、宫女全将获玩忽职守罪名。” 叶瑟闻之心头一惊,亦有些害怕,若因自己一人过错而累及他们,自己万死也难抵。可她心中对他有多爱,这些时日心中便有多冷,总忍不住相爱相杀,针锋相对,“那臣妾怕极了,这就随皇上回。只是,没想到,您是这样一位皇帝,竟为了一个女人去杀官杀民杀天下人,这和历史上那些昏君还有什么区别。” 弘历自己也不曾想,竟一记响亮耳光落在叶瑟脸上,“朕是怎样的皇帝,时间自有答案,轮不到你评说。” 叶瑟掩着发烫发灼的脸颊,强忍泪水与委屈,“这就是皇上带我出去的态度?还真是刻骨铭心呢。” 弘历心知方才下手过重,心疼她伤,可就是低不下君王的颜面,冷道:“朕不需要给你任何态度。” 见皇上离去的身影孤独而决绝,她心里何尝不痛。不过数日前,两人还浓情蜜意共剪西窗烛,如今竟绝情至此。或许这便是爱情可爱可怖之处。 弘历一脚已迈出屋,叶瑟稀薄的声音从他身后飘来,“事情皆因我而起,此时此地,你杀了我也应当。别累及无辜,否则我永不释怀。” 弘历脚步一定,心中甚痛,她是欺他舍不得杀她么。而方才面对自己还铮铮铁骨绝不示弱的她,如今竟为一群陌生人服了软。在她心里,他竟不如他们重要。有时他真恨她心里放那么多人,爱那么多人,把他的位置都挤没了。 “朕会轻罚他们”,弘历一顿,“不是为你。” 回养心殿,弘历仍余火难消,对吴全忠吩咐:“朕今日冷宫一行,觉那里暖得有些过了。银炭还是减些吧,匀给其他诸宫。” 吴总管搞不清皇上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应声下去了。 兰悠偷偷来探叶瑟,带来七八盘好菜。叶瑟心中暖意泛滥,对这一饭之恩颇为感怀,“御膳房离这远着呢,饭菜怎么还这样热乎?” 兰悠一笑,“妹妹怕凉了,在饭碗间置了七八个手炉呢。” “你有心了”,叶瑟眼眶一红。兰悠拉过她手,“比起姐姐对我的恩德,这算什么呢。妹妹只一事相求,姐姐暂居于此,每餐吃得丰盛与否倒不打紧,只是千万莫食冷饭。暂时看不出什么,若时日长了,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嗯”,叶瑟感激地点点头,忽而想及一事,询兰悠:“去年初春选秀途中,你们是否遭遇劫祸?” 兰悠忆起那一晚,自己同几位秀女在一穴山洞躲了一晚,心里默默数着天亮。虽那一夜未被人发现,无任何惊险,同云妃说了也无妨。只是,入宫以来她已历太多人心叵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引人浮想联翩呢,于是故作诧异:“竟有这样的事?难道我当时睡熟了,竟连这样的大事都未察?” 叶瑟遂道:“那应当便是没有,我又不是那期秀女,自然不比你知道。” 回宫途中,侍女盈兰问兰悠,“这种苦日子,也只有云妃才能乐对了。小主可会同皇上为她求情?” “那是自然”,兰悠答。可不过行了数步,她又悔了。时至今日,她仍谈不上受宠,哪有余力去帮人呢,但求自己无虞度过年年岁岁就不错了。于是,又在心里将为云妃求情的念头默默掐灭,决意不再插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四章 永璜的爱 慵懒午后。新换侍卫疲惫的声音响起“有人来探。” 叶瑟抬起倦眼,见一身材高瘦的年轻女子进了。女子容貌清秀,甚是俊美,只是看来陌生。叶瑟不解何人来探自己。待她再近些,叶瑟才瞅出端倪,那细长的眼眸,尽管覆了深重的眼妆,依然能辨出故人模样,那骄傲的、上扬的嘴角,分明是永璜。 为来探她,他竟男扮女装。她想笑,却笑不出来。见是他,不知为何,又想哭。或许,既然无缘同行,那总希望日后所有的遇见都是皆大欢喜,各自幸福,而不是此情此景。她忍了泪,转向玉怜:“一个从前的好姐妹,我想同她聊会,你先出去透透气吧。”玉怜依言退了。 “怎样?不敢开口讲话了吧?怕被人识破?”叶瑟故作轻松。 “哎”,永璜无奈一笑,“之前的误会已颇深,我不想再给你添新的麻烦。只有这一招了。” “委屈你了”,叶瑟低头,突然鼻头一酸,“堂堂阿哥,男扮女装,若传出去,要成为笑话的。” “除了你,谁能认出我呢。”永璜又一笑。 “大阿哥今日来所为何事呢?”叶瑟觉她方才的动情有些不妥,立马刻意拉开距离。 “云锦,我查过,每日四更时,是全城守卫最松懈之时。我的几位幕僚可在那时将你劫出城去。” 叶瑟凄惨一笑,“劫出去,然后呢?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呢?” “正因天下之大,我们哪里不能去呢。”永璜一双深眸饱含深情。 “我们?”叶瑟凄楚道:“出不出去,我都是我,你便是你。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无需续写。” “我知道”,永璜伤感低头,“可是,我知道,不代表我做得到。当年我想要的太多,总觉爱是奢侈,是罪恶。可现在我所求甚少,可以放下一切来爱你。这些年,我一直绷着弦,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你是我松掉的唯一一根弦。我不想失去人生难得的放松时刻。” 他字字恳切,如玉珠砸在她心头。毕竟爱过,她的心怎会不痛。可是,回不去了。人生本就短暂,该全用在向前走。人不能一辈子总在走回头路。于是,她偷偷拭去眼角那滴欲落的泪,狠了狠心,“当初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已经不重要了。你该珍惜当下,你的贤妻美妾。” “是,我也曾以为,婚姻可以为我提供一个避风港,让我忘却昨日伤痛。可一段段无味的婚姻,只会将所有的伤痛与不安放大,更加提醒我多么失败。” “谁说你失败?”叶瑟打断永璜,“你出身天下至贵,相貌堂堂,有学识有才艺,有一颗感知世界、怜悯他人,温暖的心。有与你门当户对的妻,有与你心意相通的侧室……天下多少男儿要被你的好命气死,你竟身在福中不知福,枉怪命运。” “原来,在你心里,我那么好”,永璜腼腆一笑,继而伤感:“可你说这些好,都是外部的好。在你内心,我依然不如皇阿玛好。” 一提到弘历,叶瑟心里绞着痛,想起他曾经如空气萦绕的柔情与他日后的绝情,爱情真是这样分裂的存在嘛。她不想再多提及他,以免引更多心伤,“我们如今所谈是你,莫同旁人比。” “我愿用我所有那些好,换你心里一个位置”,永璜忽而泪目,“当年我懦弱,我逃了,我错了。可任何人都该得到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会用余生还我欠你的。我可以放下如今拥有的一切,只跟你去看看世界。” 他泪水一下,混合了胭脂水粉,竟沟沟壑壑如颜料盘,又好笑又教人感动。曾经,她那么焦灼地爱他,却始终换不来他哪怕一个字的答案。如今,她的心冷了,又为别人燃烧了,他却滔滔不绝,爱她若此。此情此景,一切都不偏不倚,刚刚好。只是,时间却错了。人也不对了。 “永璜,谢谢你的苦心”,叶瑟一滴泪顺势滑落,“可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我凭什么要逃?那岂不是畏罪潜逃。可我偏不,我要听犯了错的人亲口承认错误,受此煎熬的人,不该是我。” “当然不该是你。没有人可以让你过眼前这种生活,所以我带你走。”永璜说着,从袖间取出一枝腊梅,动情道:“如今这时节,没有别的花。我只带了这个来。可是,我们此时出发,恰好可赶在初春抵达南方甚至更远。锦城西有连绵二十里的花香。一天都走不出去。到时,全天下的花都是你的,没人同你抢。” 那样的场景,单是想一想,都可以美得笑出声来。叶瑟背转过脸,泪水更汹涌了,心也在摇摆。这样一个美男子,这样一个深情的爱人,这如诗如歌的表白,这如桃花潭般深情的眼眸,天下哪个女子能拒绝呢。可是,她不能同他走。是弘历,让她初识爱情如泡蜜罐的甜蜜,也是他,让他深陷万里冰川的绝境,所有极致的快乐和痛苦,都拜他所赐。即便摆脱如今这困境,也需由他亲自来救她,她才甘心。否则,她岂不是白白伤了,白白爱了。 “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回吧,免得引人瞩目。”叶瑟急急拭泪。 永璜得不到答案,心头如被戳千百次,可他仍颤着手将腊梅别在她耳畔,“若是桃花便更俊了。可因为是你,腊梅也无妨。” “别再提桃花了,我已不喜欢桃花”,叶瑟别过头,绝情道:“我也老了,衬不起桃花了。” 永璜轻轻为她绾了一下乱掉的发丝,“我觉得你极好。” 这一句。曾是满目热望的她,对心灰意冷的他,一次次说过的话。曾点亮他无数个晦暗的午后。如今换他说给她听了,在她同样低落失意的时候。真是恍若隔世。 “谢谢”,叶瑟扬着一双杏目,再次端量他一眼,又迅疾收回目光。这两个字,是如今她唯一能给他的回应。别的,她给不起了,也不想给。 大门外侍卫的声音远远传来:“娘娘,时间差不多了,快回吧,别让小的为难。” 叶瑟亦促他快走。永璜叹了一口薄气,“若你一直幸福下去,我本来是要放过你的。可是,如今你过得并不好,皇阿玛待你并不好,我不能让你独留苦痛之中。你再想一想,同我出去,到时你爱谁,都可以。” 永璜已将一个男人可以对一段爱情做的所有妥协都摆出了,叶瑟握紧拳头,硬了硬心,“你走吧,回到你如今的圆满生活中去,莫再同我这罪妇有一丝牵连。而我,只有一人能让我走出这里,那便是一手推我进来之人。” “云锦”,永璜几乎急了,“这不是你感情用事之时。” “你长大了,我为你高兴”,叶瑟凄然一笑,将他搡至门口,“忘了我,便算是更进一步成长。跨出这座门槛,你必须做到”,说着又推了他一步,重重将门阖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五章 杀计重重 御花园最隐蔽的假山后,两夜行衣男子相会。 其中一位显然地位更高,低声吩咐:“主子说了,死去的秀贵人的秘密,云妃既知了,主子离暴露不远了。这人,别留了。” 另一位俯首称是。吩咐那人又道:“选几位尖货,那云妃似练过。” 供炭不足的冬天格外难捱,叶瑟同玉怜双手、双脚皆生满冻疮。她问侍卫索了一些红花油、姜油、甘油、薄荷、花椒、干丁香、黄柏、细辛等,粗制了一盒冻疮膏,分与邻屋诸人,抵御寒疮。自己则盯着冻疮失神,记得幼时,年年冬天,双足双手冻到皮肉翻起,泛着血光。自己早已习惯了。没想到,成年了,仍罹受此罪。 夜晚,叶瑟同玉怜将双手靠近那星点油灯,在微薄的火光下取暖。忽闻院中风声格外劲些,叶瑟刚凑到窗户一看,油灯忽被人击灭。玉怜一声尖叫,叶瑟心中大紧,以为玉怜已遇害,忙轻唤玉怜。听她应答了,才放心嘱道:“你蒙被去床上躲一会儿。”玉怜摸索上了床。叶瑟在黑暗中,每一根神经都打足精神,不知下一秒,自己会不会有如此灯,怎么灭了都不知。从窗户跃进一人,玉怜紧咬被角,不敢出声。叶瑟亦紧贴窗棂,大气不敢出。 那人细嗅几下,立即向叶瑟方向走来,叶瑟心知遇到高手了,单靠嗅觉便可辨出生气。只得将手中几瓶未抹完的冻疮膏约摸向那人头部飞去,揣想若运气好,没准能击中他太阳穴。偏偏让她赶上好运,对面那人闷声倒地。她不放心,摸到一个花瓶,向那人头上狠砸几下。刚要摸索到油灯处,重新将灯点燃,听闻身后有声响,她又悬着一颗心向墙角退了退。 她听玉怜吓到发抖的声音“娘娘”。她嘱她:“你只管躲着,别管我。”怕被外面人辨得方向,她又挪了位置,摸到床底,取出一盆石灰粉。这本是天寒地冻之时,她欲泡来隔空取暖的。如今一整盆抱在怀中,见那人近了,便泼将过去。那人刚欲吼,她壮着胆子冲上去,摸索到他嘴的位置,用布条紧紧掩了。那人一挣扎,力气比她大数倍,武功也远在她之上。眼见她要被对方扼断了喉咙,她只得将手中最后一瓶冻疮膏往墙上一磕,用露出的玻璃尖茬刺入对方喉咙。对方挣扎了几下,便倒地了。 她捂着胸口咳了许久,方才在对峙过程中,她的手指也无意被玻璃茬划伤,此时正泛着痛意。可她顾不得,待会一定还有人破窗而入,这次,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得提前布局。 她轻挪至床铺,将三床被子的被芯全部扯掉,将三床被单扭成绳状,首尾相接,将布条两端分系门窗,继而故意嗷叫一声,玉怜紧张地询道:“娘娘?”她小声嘱:“藏回去”,继而更大声的嗷叫。窗子动了,显然又有一人欲进来一探究竟。她拽紧布条,将门窗先虚晃几下,攒足怪力,再强力一卡门和窗,加之寒风猎猎,借助风力,窗户阖上之力更猛,那人脖颈被夹,绝无生路,立时倒地,一命呜呼。 她贴近窗棂细听,似没有人声了。回想方才诸多惊险,她腿都软了,无力蹲坐在地。方才死去那三人,个个武功都比她高,她能赢,只是仗着在暗屋之内,她比他们更熟悉环境。敌人在明,她在暗。心中不禁感怀童年那密闭细作集训营,姑姑将她们关在黑屋子里练功的场景。 窗子忽而一开,她又紧起一颗心,迫自己站起来,勉力一战。可只闻有人投掷一物进屋,窗子便阖上了,并无何人闯入。她怕那人投的是毒气弹或火药,慌忙点亮油灯照明。这一见,地上三个黑衣人的尸体迅速被灼为血水。难道这就是她曾听师父提起过的化尸粉?她只知此药由强力腐蚀剂制成,似是东洋杀手惯用的,却不明药理。她细细一想,一定是凶手同谋怕他们尸身暴露秘密,才痛下毒手毁尸灭迹。正在她踌躇间,其中两尸已几乎尽毁。那腐蚀稍慢的一具尸体,一定是最先被她击毙之人。因这腐剂,对活物效果最猛。那人死得久些,于是效果略慢。 她需保住这最后一具尸体,留得以后细查,究竟何人欲害她,“玉怜,同我去后院取些雪来。” 前院她不敢去,怕仍有杀手埋伏。所谓后院,不过屋里墙角一个破洞,通向屋后一处荒蛮之处。玉怜同她钻出破洞,敛了一大桶积雪进屋。她让玉怜将雪覆在未烂尽那人身上。自己不放心,又徒手抠了几大块冰块,将那人一条腿用冰块和雪紧紧掩住。 由于雪量大、扑势猛,腐蚀剂终于失效。可那人尸身也仅剩一条腿而已。 玉怜全程闭着眼,冷汗不住淋漓,语无伦次道:“娘娘,我们留一条腿做什么,有何用,怎么办。” 叶瑟用雪水将那人大腿根处又擦拭一番,“一条腿尽管难断何人,可我们也需留存。否则岂不永远不知谁要杀我们,永远摆脱不了杀机。” 她心中亦怕,她让玉怜将血水扫净,自己用层层坚冰裹了那条尸腿,将其藏进地窖。 过了好几个时辰,裹紧被褥的玉怜才从惊慌中回过神:“娘娘,您什么时候学的功夫?” 叶瑟心头一惊,这玉怜可是云锦的陪嫁丫鬟,自然知晓云锦不会功夫,也绝无机会习武。于是故作轻松道:“我哪会功夫啊,方才那三人,是因在黑暗中被我偷袭。你刚才可听闻交手打斗声?没有,对吧?!” 玉怜将信将疑点点头,心中仍好奇,无论明斗还是偷袭,倒下的可是三名杀手。若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连败三位高手。 嘉妃熄了灯,摒退了宫女和小太监,刚要躺下,忽而一道黑影闪过。她刚要尖叫,被人掩住嘴。她吓得欲昏,那人却在她耳畔低声道:“如侬,是我。” 依稀几字,她也能辨出是兄长的声音,亦低声回:“哥,你不是早回了朝鲜?” 金赟揭下蒙面,低声道:“正要出境,我又觉得,我们的秘密被那个云妃知晓,实在让人寝食难安。” 嘉妃紧张地问:“可云妃已立誓为我们保密,况且,她也有天大的秘密在我们手中。” “你那是侥幸心理。我想过了,要做大事,便谁也不能信。”金赟沉沉道。 “你想怎样?”嘉妃颤声问。 “让她永远闭嘴。” “哥,那日她可是为了帮我们保密,自己担下所有罪责,导致她自此失宠,如今又被皇上打入冷宫。她已够惨,你莫再伤害她了。”嘉妃哀求道。 “哦”,金赟若有所思,“她被打入了冷宫?那便更容易得手了。我还得感谢你告诉我这个。” “哥”,嘉妃急切唤着,可金赟一转眼便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为何不杀我? 次日晚,叶瑟多点了几盏灯,和玉怜吓得半夜不敢睡去。 “娘娘,我们都落魄到冷宫了,还有什么人仍不肯放过我们呢?”玉怜瑟瑟问。 “或许与秀贵人的秘密有关吧。秘密可真是世间最毒的暗器。”叶瑟叹。 忽一阵,屋内几盏灯全灭了。玉怜再次惊呼,叶瑟一颗心也提至喉头,怕得要命,故作冷静,“你还去被里躲着。” 这次所来之人,倒不偷袭,光明正大地将门一掌劈开,进门便持剑向叶瑟走来。 门倒了,院中冷风直灌屋里,吹得叶瑟瑟瑟发抖,更加怕了。就着外面稀薄的月光,她隐隐可见那人的轮廓,那人也轻易看到她的位置。 见她没有剑在手,那人也将剑掷下,空拳向她袭来。显然,这人目的,并不在暗杀,而是坦荡荡索命来了。她反应倒快,拳风虎虎向她袭来,她顺手抄起果盘向脸部一挡,如此那人拳头将直击果盘,痛他一痛。可那人反应却比他还快,已出的拳法不似泼出的水,反倒游刃有余,似会转弯,随即转而击向她腹部。虽然中间一转向,力道减了不少。可击中她腹部那一拳,简直要了她半条命。她身子向后一退,将身后的椅子都撞翻,喉中虽未涌出鲜血,但已有了腥味,显是伤得极重。 见她痛苦之状,那人停了停,心想,面对一个弱女子,还是速战速决,早早送她归西,让她免受皮肉之苦。于是他索性走上前,手直向她喉咙扼去。叶瑟见这人来势不对,猜到他想扼自己咽喉,双腿一抡,便起了身,躲开了那人第一招。那人不再扼她喉咙,再次出拳,她再次操起果盘,向那人胳膊猛击,可他却分毫未因胳臂疼痛而收掌,反而瞬时化掌为拳,拳风倏忽,看不出他的目标为何处。她凭借身材灵巧的优势,盘下腰肢从他腰间逸过,回身以头部之力撞向他腰侧。人体腰侧通常为绵软之处,防御亦慢。可不曾想,那人却忍住腰部剧痛,顺手将她头部一捞,她的咽喉竟自动稳稳落入他虎口之间。 他将虎口轻轻一阖,半跪在地的她便涨红了脸,一口气都提不上来,只在嗓间咕哝:“等一下,等一下。” 那人犹豫一瞬,只要虎口再加分毫力气,这纤弱女子的喉咙便立时断了。可他终究将手稍微松懈半分,低吼道:“说!” 叶瑟顾不得憋闷,使劲将头后撤,可仍撼动不了半分自己被人禁锢的局面。她拼命吸进几口气,稍微缓解了方才的窒息状况,虚弱道:“在我死之前,可否让我死得明白,看看你是谁。” 对方犹豫良久,将虎口紧了松,松了紧,最终又松了数寸,用另一只手轻轻取下蒙面。 叶瑟惊怔地看着他。竟是金赟。她瞬时跌坐在地,摸索到先前被金赟掷掉的剑。金赟以为她要持剑反击,立马出掌欲再次制服她。却见一张泪痕深流的脸缓缓转过来,将剑递给他,呜咽道:“竟然是你,那你快些杀了我。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这样冰冷的世界,还有何留恋之处。你快杀了我吧。” 她一张痛楚的脸,像背后袭来的猎猎寒风,割着他的心头。连他自己也不能预知,他竟收了掌,蹲下身子,柔声道:“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太自私了。可你知道,那样一件大事,我一步都不敢走错的。” “那昨夜所来之人也是你派的?”叶瑟颤着哭腔问。 “昨夜?”金赟陷入沉思,“不曾,我向来形单影只行江湖,不做雇凶杀人那龃龉买卖。难道还有人要杀你?” 叶瑟仍未放下剑,泛着泪光斜睨他:“你终于敢赌了?” “赌什么?”金赟不解。 “我手上可有剑呢。你赌我不会杀你。” “娘娘的为人,在下自叹不如。”金赟愧答。 “那你为什么不敢赌我会替你们保密?”叶瑟又问。 “是在下心胸狭隘了,娘娘莫怪。”金赟恳切道。 “如今你也见我景况了,叫娘娘实在折煞我。”叶瑟笑叹。 “若你信得过在下,我带你出城。出城一别,我不拘你去哪。”金赟朗声道。 叶瑟心底苦笑,要将她带出困境之人,总不是她心底那人。于是凛声拒了,“时候不早了,大人快走吧。”说着唤玉怜出来。 金赟大惊失色,还好方才与云妃交手之时,未道出秘密为何。他满目忧虑地凝视叶瑟,似有心事,叶瑟凑近他一些,轻声道:“你放心,我既立誓保密,自是对所有人。便是她,也绝不会知晓。”金赟这才舒缓了眉头,抱拳告辞。 叶瑟刚坐下,便觉腹痛不止。想起曾舍身救金氏兄妹,今日竟被金家哥哥伤成这副样子,心底又气了起来,这样放他走,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于是,假装忧心忡忡喊住他:“金大哥,马上要二更天了,每夜二更守卫最严,各城门,哪怕宫中一个土洞都会戒备森严,你定逃不出的。” “近日来,我已自如出入宫城几番,怎不知这规矩。”金赟疑惑。 “今个儿是十五,又比平日严苛上数倍,大人还是待五更天再走吧。” 金赟双颊一红,“那我住哪里?” 叶瑟灵机一动,主意上了心头,“每隔半时辰,冷宫侍卫都会来巡上一回。大人出现在屋里,自然不妥”,说着掀开床褥,露出木质床板,大人就睡在这床板上,我用被褥帮你盖上,藏好了。 金赟望了望那潮湿脏冷的床板,慌道:“大冬天,这床板透冷吧?况且木材都起茬子了,看着便扎人。” 叶瑟忍笑,一本正经道:“大侠还能怕这点皮肉之苦?若大人怕了,那便算了,你就在屋里待着,等上面治我的罪吧。” “好吧”,金赟努了努嘴,躺到床板上。 此时,叶瑟已唤玉怜同自己搬来玉怜的床板,压在金赟身上,然后铺上被褥,自己同玉怜爬上床,躺下睡了。 金赟身下一潮湿木板,扎得脖颈生痒,身上又顶着另一只潮湿床板,床板上又负了两个人的体重,忙叫苦不迭:“娘娘可以同这位姑娘去另一张床挤挤,何必非压着在下。” 叶瑟躺在床板之上,抚着剧痛的小腹,悠然道:“大人,这样才万无一失嘛。” 为给他的教训再深刻些,她频频翻身。每翻一次身,金赟都感受到一股碾压之力,低声嘱道:“娘娘,可安生些吧。”她又来回翻了几十次身,终于听不到床板之下那人的声音。 玉怜本已睡了,忽而本能似地坐起身,“娘娘,那杀手可不是死了?” 叶瑟这才怕了,轻轻下床,又将玉怜搀下,挪开床板。颤抖着伸手去探金赟鼻息。但见他鼻息沉稳,不一会竟起了微鼾。她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了。可金赟脸上与颈上,凡无衣物遮挡之处,均布无数血点,定是被床板上的木茬所伤。她一面觉得解气,一面又不忍,觉自己玩得有些大了。于是,去寻药酒为他消毒。只轻轻一点,金赟便翻了个身。她忙收手,见他眼圈下泛着紫光,想是几天几夜都不曾安睡。可别再涂药,将他吵醒了。 他沉睡中的面容卸了所有杀气,眉眼深邃,鼻影深深,没准原本也是一位玉面公子。上次听他故事,比皇上还要少上三岁呢,今年不过刚满三十岁。可满脸杂乱胡茬、一脸新伤旧痕,皆在诉说他半生坎坷。她忽而心底一痛,忆起自己颠沛流离,被饥饿和伤痛包裹的童年。其实,他们才是同一种类型的人,同样被命运忘在脑后的可怜虫。实没必要相互为难。于是,取了被褥为他盖上,自己同玉怜去另一张床睡了。 听到更锣声,她忙起身摇醒金赟,“金大哥,快走吧,已四更了。待五更,全城戒备森严,跑不掉了。” 金赟懒懒起身,“你不是说二更最严么?” 叶瑟默而不答。金赟笑言:“我就知,你不出这口气,不会放我走的。” “你知道?”叶瑟扫兴问。 “本就是我不对,这样罚我已算轻了”,金赟关切问:“你腹伤可好些了?” 叶瑟觉腹部已不那么痛了,可嘴上却不饶人,“痛死了,活不成了,再碾上你千万遍也不解疼。” 金赟开怀大笑,玉怜忙求:“哎哟,您可快走吧。这狼笑,不将人引来才怪呢。” 叶瑟惊问:“你也会笑?” 金赟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所为,“以前确实不会”,说着红了脸,“因为你,以后会了。你教会我的,可不止这一件。就像我从前在外,无一宿安寝,是你教会我信任。今夜可是我自十岁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叶瑟见他一席话颇为动情,忙撇清:“这是你自己的成长,我只会恶作剧罢了。千万别谢我。” “偏要谢”,金赟执言,说着将剑递到她手中,“这柄剑,自我十三岁便随了我。乃千年古铜所铸,送你了,留着防身。” “习武之人,寻到一把顺手的剑,实在不易。”她亦习过武,深谙剑客与剑之间的缘分。 “投机之人更难寻”,金赟执意将剑塞入她手中,笑着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七章 言蹊的难处 “魏言蹊那贱人”,送走前来探视的嘉妃,玉怜啐道:“已有三位主子,来探过娘娘了。她一个贱婢,难道比主子们还金贵,竟不愿踏足于此,见娘娘一面。娘娘从前对她的好,都被狗吃了。” 叶瑟一颗心黯淡,犹在强颜欢笑:“一人一个活法,我们管别人做什么。” 玉怜依然愤愤不平,“娘娘没听方才嘉妃所言,那次要将她投井,是因她将嘉妃的行踪报给太后嘛。谁不知她曾在太后处做过事,后来为何屈居永和宫,可不是为了将您的言行报给太后嘛。” 叶瑟心头也疑惑,但仍驳道:“嘉妃也不过一说,言蹊是否出卖我们,没有证据的事,不能瞎说。” 玉怜忽而泪目,“娘娘大病一愈,便看不上我了。我自打五岁被老爷从一群小丐童中挑出带回府,侍奉您十六年了。这十六年,我唯一的生活,就是您的生活。可娘娘自打醒了,如同魔怔,独宠从嘉妃处叛逃而来的魏言蹊。” “好了,别说了,是我不好”,叶瑟也哭了,将玉怜揽入怀中,可使她落泪的,并非玉怜同云锦的主仆情深。而是,原来玉怜也曾是被遗弃街头的孤儿,也是食不果腹的小乞丐。同她一样。为什么天下苦命人这样多,此刻,她与玉怜,还有方才离去的金赟,真该在这苦寒冷漠的冬日冷宫抱头痛哭一场。 空空如也的永和宫,如今也只余言蹊和小祥子。其他宫人早去投奔了新主。因为没了主子管束,言蹊得见清晏的机会更多了。只是,没了主子的永和宫,皇上也再不会来了。她已近两个月未见皇上了。 她总以为,见清晏越频,然后越久不见皇上,她总会回归正途,一心一意爱清晏,再不对皇上抱一分痴心妄想。可是,总在夜深人静或者夜深或者人静之时,脑海中倏忽闪过皇上饮酒的落魄模样,写字作画时的遒劲笔风,唤她言蹊时的神采飞扬。哪怕他静止,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也总能默读出他的帝王风采与诗画风流。 她闭上眼睛,令自己不许再想他。再睁眼时,清晏那张俊俏的脸挤满她眼帘,“站着便睡着了?” “没有”,言蹊慌乱解释。清晏调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笑你。我倒觉你方才十分可爱。” 言蹊苦笑,随即转移话题:“我不随娘娘去冷宫,你可会觉我是无情之人?” 清晏浅笑,将她揽入怀,“若是别人,我一定会这样想。只是,若是你,这样做,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而那理由一定是对的。” 言蹊没想到清晏这样懂她,随即笑问:“那你说我的理由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清晏无辜道:“反正,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又何须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言蹊好不容易亮起的心又熄了,她抱着他宽阔温暖的肩膀,却仿佛搂着冰冷的宫墙,内心深处,一种不被理解的孤独正在蔓延。 她为什么不随娘娘去冷宫?只有她自己知道,若她随着去了,她还怎么救娘娘。她只有游移于这桩祸事之外,才能四处周旋,为她求得回宫的机会。 她最先去了纯妃处。纯妃依旧浅笑如春,让人难断心情。 纯妃柔声道:“本宫听闻,永和宫的宫人们都另投新主了。” “情势所迫,奴才们也是迫不得已”,言蹊低头道:“奴婢今日来,也是为此事。” “哦,你终于想通了”,纯妃笑道:“若你来我这,于本宫而言,依然是天大的喜事。” “谢娘娘垂爱”,言蹊跪谢。 “言蹊,只一点,本宫素来喜欢事情摆在明面上说。你投奔我,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需本宫回馈什么?若是本宫能做到的,自然尽量皆大欢喜。” 言蹊鼓起勇气抬头,请道:“只一点,求娘娘同皇上求情,将云妃救出冷宫。” “哦,这样啊”,纯妃缓缓放下茶盏,未答应也未拒绝。 “纯妃娘娘,奴婢求您救出旧主子,不是为了继续跟着她。只要您将云妃救出,奴婢今生只会是您的人,绝不会再回云妃那里。”言蹊恳求。 “你先起来”,纯妃将其搀起,让她落了座,蹙眉道:“这样来算,这交易,终究是本宫赚了。这本也算不得甚么难事。只是,听闻她前几日又惹怒了皇上,但凡谁提起她,皇上都要甩门而去呢。本宫不是不想做这划算交易,而是,实在力不从心啊。” 言蹊也听闻前几日,云妃娘娘大惹圣怒一事,所以也辨不出,当下这情景,纯妃是真难做,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只得先请辞,再谋以后。 纯妃对着她的背影,复问道:“即便云妃一辈子不出冷宫,你便一辈子不投新主么?” 言蹊回头,复行礼,“奴婢目光短浅,从不思及以后,只管当下混过一天是一天。” 纯妃一见她又开始装傻,亦浅笑道:“你我二人,今生注定没有主仆之缘了。不过,以后多来这,陪本宫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谢娘娘抬爱”,言蹊复请一礼,辞了去。 言蹊辗转再三,去了长春宫。如今,人人怕因云妃惹圣怒。皇后同皇上是结发夫妻,皇上又素来敬重皇后,况且她平日见皇后对云妃还是有些好感的,不妨一试。 言蹊婉转请道:“其实,云妃娘娘素来敬仰皇后,很想为娘娘分忧,只是寻不到机会。” “哦,是吗”,皇后一双俊美眼眸透着探视之光,“怎么本宫倒觉得,云妃素来独来独往,不想同任何姐妹亲近呢。” “奴婢服侍娘娘,自知她心内孤独与脆弱,想求皇后娘娘庇佑,不想形单影只。”言蹊知皇后对云妃有好感,若自己说云妃愿意站队,归于皇后一枝,皇后该会感兴趣。 见皇后不语,她又补充:“奴婢虽然不才,云妃娘娘还是很听奴婢所言的。即便娘娘羞怯,迈不开那一步。奴婢也定当竭尽全力推娘娘到您这来。” “你是想本宫救她?”皇后直问。 “回皇后娘娘,救云妃只是再小不过的一步。更紧要的是,奴婢想促成云妃攀上皇后娘娘的高枝。” “你很聪明”,皇后娘娘直视她眼睛,“你只为让本宫救云妃,其他的,不过是来混淆本宫视听。” 言蹊扑通跪地,“皇后娘娘圣明,奴婢不敢在娘娘面前耍花样。” 皇后正色道:“起来吧,你想要本宫救云妃,无需给本宫开任何条件。你们也没有任何条件,能配得上与本宫交换。” “奴婢自然知晓”,言蹊跪着未起。 “本宫做事,但求投缘。即便没有任何回报,只要本宫愿意,也可以顺手救了云妃。” 言蹊见事情有转机,跪得更深了,又听皇后悠悠道:“宫里人都说你聪明,可你虽聪明,却不了解皇上。” “这与皇上有什么关系?”言蹊不解。 “旁人都认为皇上在罚云妃,本宫却以为,皇上这是在保护云妃。”皇后笑言。 “请皇后娘娘明示”,言蹊抬头请道。 “你想啊,皇上每次罚云妃,或者打云妃,都是她犯下重错,万人嘲弄之时,每到此时,皇上就将她推得远远的,是为让她听不见那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也以貌似严苛的刑罚,让心中嫉恨云妃之人闭嘴,不将流言扩散。” 言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皇后饮了口热茶,继续道:“况且,那日在秀贵人房中,云妃自己作死,说她已知秀贵人秘密,难保当时屋内之人,没有凶手在内。皇上将她打入冷宫,凶手才放心她难得圣宠,不再是威胁。” 言蹊跪谢。皇后一扬手,“去吧,回去等好消息吧。以皇上的性子,非得皇上自己耐不住思念之情,云妃才出得来。你若想害自家主子永困冷宫,便四处奔走,让人人求情,惹怒皇上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八章 故人不相认 再有不到一月,便是春节。冷宫没有春天,四季如冬。所以,春节将至,在叶瑟心头不扰丝缕。 只是,一早醒来,发现陋室每面墙都开满鲜花,她仍眼前一亮。 她凝着热泪看了许久,心里有了答案。一面面墙上的花,全是画上的。而她知道是谁。因其他鲜花虽均分光彩,唯独桃花连绵,独占一整面墙壁。那些深红覆着浅红的光彩,也只有在永璜笔下才会如此动情。因他是动情之人,所以,每一物一草一花在他笔下亦有感情。他一定知她喜欢花,又怕她见不到要急的,于是趁夜深人静潜入屋中悉心作画,希望藉此点亮她心情。 在这极目处冰冷残败的冷宫,这样的花朵多好看啊。更何况这样的花是不会萎的。此刻,在她心中,已胜过御花园。 玉怜见她满目含泪,又见墙壁陡增花彩,不解问:“怪不得昨夜奴婢睡得那么沉,可别是被人下了迷药。到底是什么人来了?画这些花做什么?颜料可有毒?” 叶瑟忍了忍泪,不想同永璜再节外生枝,误他此生,所以,她不希望玉怜知道是谁,“哪有人来啊?是我觉得太闷了,信手涂鸦呢。” “娘娘什么时候会作画了?即便会,也绝不可能这般好吧。”玉怜仍不解。 “哎,昨夜梦着马良了,他授我几招,我现学现卖了呗。” “娘娘……” “好了”,叶瑟对玉怜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已有些不悦,“只要你见着好看,我也不碍眼,不就得了,哪管中间曲折。”玉怜这才悻悻去院里了。 直到午膳时分,玉怜才回了,她又忍不住发话,“娘娘,我总觉最近有人关照咱们,你看,不仅是墙上百花。这些日子,每顿饭送来都冒着热气。我方才凑巧瞥见邻院的饭菜,可不及我们丰盛。若说之前,那可都是一样的。” “所以呢?”叶瑟边对付盘中一块猪骨边问。 “娘娘,你说会不会是皇上?他心疼娘娘……” “不会的”,叶瑟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馒头,慌忙打断她。 “送饭的小太监走了?”叶瑟问。 玉怜向院里探了探,“似乎没有,新换的小太监,似乎总躲门后,待我们吃完,才肯离开。” “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叶瑟用肩膀轻撞玉怜。 玉怜满脸不悦,“娘娘被天下至尊至贵的男人爱着,奴婢命虽贱些,也不至于……” “好啦,别气啦。是看上我了总行了吧?”叶瑟忙服软。 “娘娘,你看你,同我一个下人,都不争那个强,为何偏同皇上争”,玉怜饮了一口骨汤,怨道。 叶瑟忽而没了胃口。她为何唯独对皇上不肯通融。因她知他如何将自己封闭的心凿破,自己如何心甘情愿被他重建。可到头来,他总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站得远远的,不冷不热地看她。她真恨他那审视的目光。还不如不看她。 “把那小太监唤进来吧,屋里炭火再不足,总比外面强”,叶瑟故意转移话题。 玉怜依言做了。小太监怯怯立于她面前三尺之外,捏着手,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 那小身板,仿佛挨不过冬日似的。进宫后,叶瑟素来感怀太监这一职务的残忍之处。她不知,为何这世上有人为了谋生,肯付出这样的代价。声音也跟着暖起来,“公公吃过了么?若没有,一起将就吃些吧?” 小太监仍不抬头,亦未答话,只点点头。 “公公既来当职,以后相互陪伴的时日可长呢。公公永远不准备给我们认识了么?” 小太监抬了抬头,目光中充满惶恐。那惶恐中又掺杂一种温情,是叶瑟读不懂的。 这小太监除了身材比同龄人更矮更瘦更站不直身子,脸却是俊美非常的。脸腮仿佛玉琢的,竟粉嘟嘟的,如同女孩子,连一双眼睛都圆润如少女的杏目,眼波里流转的神采也怯怯的,丝毫没有男儿的意气风发。可他面熟极了,叶瑟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她只得再唤他抬头,再看一眼,她确定是见过他的,而且大约是在同师父隐居山野期间见过的。至于是谁,却怎么都想不起。 “是你?”玉怜忽而来气。叶瑟不解,玉怜怨道:“娘娘失忆,自然忘了。可这小崽子长得顶俊俏,在小太监堆里格外扎眼,奴婢可记着呢。四年前,他一入宫,就来攀娘娘这高枝,非说是娘娘的弟弟。娘娘起初以礼相待,摒退他也不说啥。后来,您也烦了,便赏了他二十藤条,还是奴婢执的刑呢。” 叶瑟陷入沉思,他既将云锦错认为自己的姐姐,自己又同云锦生得一样,那他一定也将自己错认为姐姐了。于是,暖声问:“我长得像你姐姐?” 小太监上次被罚怕了,许久不敢答话。叶瑟再促,才道:“并非奴才亲姐姐,只是像奴才一位干姐姐罢了。一定是奴才瞎了狗眼,认错了。娘娘就当奴才没说过那些丧气话。” “干姐姐?干弟弟?”叶瑟又仔细对准小太监瞅了又瞅,蓦地想起,这可不是楚遥么?这名字还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赐的呢。楚遥自幼患骨痨,父母为带他四处求医,将家中唯一房产变卖,一家人多在山间迁徙,搭茅草屋临时居住。师父见他一家可怜,不仅将他接到自己家中,足足为他医了三年,才将他治愈,还未收他们一文诊费。他病愈离开那年,才刚满十岁,样貌与如今有些差异,无怪自己方才未认出。 她长上楚遥三岁,两人可曾朝夕相伴三年。除了师父师娘,他可是自己此生至亲了。只是,如今,他怎么竟入宫做了太监呢。生活于他,究竟艰难到何种地步呢。他乡遇故知,本该相拥而泣。可叶瑟只能强忍着眼中泪水,心中更强忍着剧烈的心疼,淡淡地对眼前人说:“呵,真认错了吧。” 见小太监失落的神情,她又不忍,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奴才生来身体不好,爹娘为好生养,给取了个女娃名字,叫“福姑”。后遇恩公,不仅医好我身体,还训我爹娘,男孩家叫这样的名字不像话,便赐了‘楚遥’一名,奴才便唤作孙楚遥了。入了宫,公公们都嘲笑我大字不识几个,白白浪费这贤士之名,都不肯叫我。我就又唤回‘小福子’了。” “楚遥”,叶瑟在心底唤了一遍又一遍这个名字,眼底重新涨满泪,“怎么来这里了呢?” “恩公虽医好了我的病。可我也错过了正常孩童长身体的年纪,力气也仍羸弱如儿童。除了读书,天下哪有不需力气的生计呢?!与其继续拖累家人,还不如入宫谋个职。宫里职务终究闲散,不出大力,我做得来。” 叶瑟听着,一滴泪终于不可遏止地滑落。她慌忙掩了,怕楚遥和玉怜看到。 楚遥也不知是诉说还是同自己说,“况且,宫里当职,不仅轻松,赚得比城里苦力多了好几倍,如今奴才的侄子都上了学堂呢,再不像我们祖祖辈辈当睁眼瞎。可是我供着读呢。”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响亮,充满了自豪与尊严。叶瑟在心底劝自己,她疼惜的是,他身体遭受的巨痛。可他追求的,或许是精神上的价值。或许,这是最适合他的路,自己也便不再为他痛惜了。 “近日膳食这么好,可是你照拂的?”叶瑟问。 “照拂可不敢”,楚遥跪言,“小的这些年也攒了些闲钱,前些日子犯了小错,被总管罚至冷宫,无意得知娘娘在此。长得像,也算一种缘分。请娘娘莫怪奴才不知好歹待您好,以寄托对干姐姐的思念之情。” “不怪”,叶瑟紧咬嘴唇,感动道,又转向玉怜,“不怪吧?” 玉怜低下头,愧道:“有劳公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七十九章 机会来了 经上次皇后一番点拨,言蹊本不急于救云妃,静待皇上转变心意。 可她去查了冷宫接诊及药方记录,发现云妃记录尤多,且多为寒疾。冷宫多冷,她虽未亲历,但猜来云妃日子定然难捱。便顾不得皇后的深谋远虑,只想另辟蹊径将她救出再说。 叶瑟见玉怜喝下药,关切问:“自打入了冷宫,你身子怎么差成这样?总求诊太医不说,天天泡药罐里,可就去不了根。”叶瑟自己也学过医可偏偏参不透玉怜的病。这病,明明是寒症,体内却又郁集湿热,于是补也不成,排也不妥,将多位太医都卡住了,难以攻破。 “娘娘不知,其实,奴婢来了冷宫后,身子还强些呢。之前在永和宫,更觉体虚身乏,病得比如今还频。只是,奴婢不想耽误宫中事务罢了。” 叶瑟心底一酸,“那倒好了。如今在这里,没有繁琐事务,你只管好生养身子。” “奴婢天生是伺候人的命,哪有娇惯自己的道理?!” “那好,我是你主子。我叫你娇惯自己,你敢不从么。”叶瑟换种方式劝她。玉怜这才红着眼眶点了头。 兰悠低眉顺眼坐皇上身侧,剥着个顶大的新贡山核桃,也不管皇上吃不吃,吃不吃得完,那些剥得完满的果仁已在弘历跟前堆成一座小山。 弘历似忧心忡忡,许久才拈起一枚果仁,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你先前同云妃颇熟?”弘历忽问。 兰悠想点头,可终究说:“在宫中,本也不该有颇熟或颇不熟的情谊。皇上选我们来,是要我们各守本分,做好贤妻美妾,而不是拉帮结派,无中生有的。” 皇上涩笑,“后宫这盈尺之地,寥寥数十人,也要拉帮结派?” “臣妾既不感兴趣,便是旁人的事了,自然不知。” “最近朝廷空缺出不少官职?你族中亲眷可有人才可荐?” 兰悠一颗心提得紧紧的,几日前,兄长还来求她举荐,顺便塞给她一长串远房亲戚名单,如今她自然恨不得将名单都交到皇上手中,让娘家与自己同气连枝,共享富贵。可她迫自己咽下蓬勃的,毕竟她如今尚算不得受宠,若敢恃宠而骄,难保不会连好不容易得到的也一并失去。况且谁知皇上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呢。她继续浅笑着将一整枚山核桃送至皇上唇畔,“举荐贤职,户部大有能人在。皇上又不供我举贤的俸禄,我可不替别人干活?!” 这一席话说得,弘历浅笑,轻覆她手背,“看来女人还是要多读书,才明理,难得你有这样的气度。”,随即道:“山核桃营养自高,可味道甘苦。养生固然重要,但人不能总活得那么规矩。朕也是凡人,难免有时也喜欢些虽然不利养生但对口味的食物。”说罢起身,“朕怕是营养补多了,出去透透气。” 皇上午膳未进便走了,兰悠心中怨恼,自觉方才所言,无一不是,何以气他离去呢。 可皇上的心又实在让人无从猜测。兰悠以为她答得妥帖,结果皇上走了。皇上走了,她又认为皇上生气了。可几日后,晋她为兰嫔的旨意下来了。她在同期秀女中,首位晋嫔。侍女盈兰贺道:“咱们这叫后劲足,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不过同期姐妹们运气不佳,让我白捡个便宜罢了”,兰悠目光坚定,觉得前路终于见了些许光明。若说这届秀女,还真是时运不济,秀贵人最早承宠,却不幸命运早凋;那京官之女-攀比三巨头,不顾身份低微,飞扬跋扈,不懂韬略之策,惹皇上不满;绮梦家世好,恩宠足,却喜争风吃醋,现小家子气象;另外两位恩宠薄,家世差,更不必提了。只有她,不功不过,倒白捡了名分。她心中亦明白:不是自己多出色,是她们太不济。自己真正的对手,也不在她们中间。自己往上腾挪了一小步,便离权力中心风云际会那几位又近了一些。而那几人,表面均似无澜,心底定有汹涌。她要继续隐忍,不敢像绮梦那样亮出原本的自己。 言蹊终于找到兰悠。听了她的来意,兰悠亦忧心忡忡。究竟她待云妃,还有几分真情,“言蹊,我不过刚晋嫔位,勉强算能自保,哪有救人的本事呢。” 言蹊一笑,“奴婢自然知道后宫主子们的为难,若让您贸然去救,可算我太自私了。” “还有别的救法?” “娘娘晋为嫔位,自然内务府要加拨一批宫人来。前些日子,太后娘娘下懿旨,冷宫里罪过较轻、已思悔过的罪妇,可获恩典入宫服役,以免罪责。所以,娘娘如今有能力从冷宫捞人。皇上若怪罪,可得追溯到太后那去。皇上可是出了名的孝子,自不会追究。” 兰悠陷入沉思。若撇开与云妃的私交,云妃可是整个后宫的敌人。先前,皇上对她的宠爱程度,已威胁到所有嫔妃的利益。她若救她出来,便要开罪数位娘娘,实在不划算。“本宫区区一个嫔位,哪能讨个妃子来做宫人呢,那可是僭越,使不得。” “奴婢像在空手套白狼,娘娘似乎一点好处捞不到。可娘娘,您想,方才奴婢分析的,是皇上不乐见云妃的情况,罪责可溯回太后。若皇上乐意见她,他可见识了您的胸襟,记您一桩恩情呢。后宫女人的靠山终究只有一个,便是皇上。皇上在,江山才在,后宫才有存在的可能。靠旁人,终究靠不住的。”言蹊循循善诱,见兰悠仍不为所动,“况且,娘娘收了云妃为婢,若日后,皇上真想从您手下将她带走,必定将娘娘晋为与云妃平级或更高,才说得通她在您手下为奴一事呢。” 兰悠心微微一动,听言蹊继续说:“在后宫,就得敢赌。若靠隐忍与低调,只能保证不失。至于得不得,便只能交给运气和命运了。” 兰悠向后退了一步,语气有些怯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姐姐待我那么好,我自然该一试。只是,这种事情,我最多说尽力,可给不了你准信。” 言蹊见她动摇,又立刻加码:“娘娘加招宫人,可预留两位。一位是云妃,那另一位便是奴婢。奴婢定竭诚为娘娘谋利。” 兰悠听了,语气又肯定些,“好吧,后宫生活也确实太枯燥了,我们一起赌一把吧。那我想办法打点各处宫人吧。” 言蹊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忙道:“您肯帮忙,已是无上恩德。通融的钱,自然该永和宫出”,说着递上银票。兰悠接银票时,无意瞥见似是三千两。她讶异,永和宫平日花销颇大,怎如此轻易便甩出这么多银钱,“剩下的钱,我再还你。” “娘娘只管去打点,别管余不余下”,言蹊笑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章 主子变奴婢 走去冷宫的路可真长哪,景色越走越荒凉。正是全年最冷寒时节,言蹊拘着脚步,不肯快走,不知如何面对云妃。 言蹊刚入院,玉怜闻声搓着手呵着气将门挪了一丝缝隙,怕骤然开门,让更多冷气直贯而入冰窟小屋。一见是言蹊,玉怜又将门轰然阖上。 “谁啊?”叶瑟漫不经心问。“无人,风吹呢”,玉怜答。 叶瑟细听,明明有脚步徘徊之声,只好自己去开门。见了鼻头冻得通红的言蹊,她不知所措,既不似从前那般亲昵,心底却隐隐心疼,“先进来吧”,说着退了退,待她进屋才阖上门。 “魏言蹊,你还有脸来?!”玉怜劈头盖脸。 言蹊低了低头,并未答话。 “玉怜”,叶瑟制止道,“言蹊来了,就算有心。” “对啊,两手空空来了。她明知这冷宫之中,什么都缺,却什么都不带。”玉怜忿忿道。 “正因为我知道这里苦,带什么来都没用。所以,我只想带你们出去”,言蹊顿了顿,声音颤抖,“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宫中竟有一处角落,能冷成这样”。 “怎么出去?”玉怜不悦,“主子们都没法子救我们出去,你一个奴婢能有什么烂主意?!” “我这主意确实烂,可至少能出去”,言蹊转向叶瑟,“皇上对您的情意,娘娘自己也清楚。只要我们出去了,只要您出现在皇上面前,您就能迅速占满他的视线与脑海。” 叶瑟不语,玉怜虽然心中有气,但她实在受够了这不见天日的鬼日子,只得抓住这缕透进暗室的微光,切切问道:“怎么出去呢?!” 言蹊道:“年前一批老宫女出宫,新春选秀尚未开启,恰巧新春时段缺人,太后下懿旨,冷宫罪过较轻之人,可服役抵罪。娘娘入冷宫,是因秀贵人之死。虽然目前没有能撇清娘娘嫌疑的力证。可同理,也没有证明娘娘杀人的实锤。所以,自当无罪释放。皇上不过想晾晾娘娘,如今娘娘出不去,并非有罪,而因跟皇上怄气呢。” “晾晾我?他当别人都是咸鱼么?想晾谁便晾谁?!”叶瑟语气冰冷。 玉怜耐不住性子了,“所以说,你的办法呢?你的办法是让娘娘服役抵罪?难道让娘娘做下人?!” 言蹊眉头一蹙,“恐怕只有这样了,否则时日越长,皇上越习惯没有娘娘的日子了。”接着话锋一转,“毕竟只是暂时,又不是永远为婢。况且若是别人,不好说。可兰贵人新晋为嫔,正缺人呢。娘娘数次有恩于她,我也救过她,她总不至为难我们。” 叶瑟闻之大喜,却不是为能出去,而是明白了言蹊的用心,这些时日,她虽未来陪自己,却时刻牵挂她的处境,同时也为兰悠的晋升开心。“这便是你不随我来这的原因?你一直在想办法救我们是吗?”叶瑟问。 言蹊感念娘娘知晓自己苦衷,顿时泪盈于睫,点了点头。 玉怜咳得更重了,泪水深流,盯着两人紧握的手,顿时心灰意冷,“你们怎能这样?不陪您来受难的,反倒成力挽狂澜的救世主了。这些日子,是奴婢陪您挨冻吃苦,同历暗杀与阴谋,捱这不见天日的生活。到头来,我倒一文不值了。” “玉怜,好玉怜”,叶瑟轻抚她布满冻疮的手,“我怎会不知你的好呢?!在我心里,你同言蹊一样重要,你一分都不逊于任何人。于我而言,出不出去,真的关系不大。我如今想出去,也是不忍听你日日咳嗽,忍病受痛。太医又不大愿来这。出去了,终究能找人给你好好瞧瞧。” 玉怜紧咬嘴唇,心底的气还未散尽,却又涌来一波新的感动,“你们就是见我傻,说些漂亮话哄我罢了。” 叶瑟紧握拳头,似是下定决心,“言蹊,你安排去吧,做主子也好,做奴婢也罢,先出去再说。” 曾经,面对永璜和金赟要带她出去坚定的决心,她不为所动,她一切的执拗和枯守,只为等一个人的一个答案。可如今,心中的执念终究被玉怜夜以继日的咳声消磨掉,让她不忍,也被楚遥单薄的背影压垮。他是她新的牵挂。为了他们二人,她不能继续放逐。她得出去,她得站起来,才能保护想要保护之人。还有永璜和言蹊,她不能辜负他们对自己的牵挂。还有深陷冷宫绝望生活的姐妹,她们曾动人的青春已彻底腐烂于此,无人记得。她出去了,或许能让她们的生命篇章被人重新翻起。 入兰悠宫中,她特意换了宫人装束,免得叫兰悠不自在。 “姐姐,皇上未撤您封号,即便您暂来寒舍做事,也不过权宜之计,您何必穿成这样呢。”兰悠关切问。 “那怎么行?该怎样便怎样。您有何职位空缺,尽管分配便是。”叶瑟答。 她心想,进宫后,皇上、皇后、太后都见过了。妃子也体验过了,奴婢还未做过呢,权当一种体验。 兰悠心里犯了难,为她分配职务,首先不能太累,否则难合她主子身份,而这职务还不能离皇上太近,以免勾起皇上任何情愫。“姐姐,要不然,您和言蹊去账房吧?” “您怎么安排,咱就怎么来”,叶瑟笑答。 此时忽闻人通禀“皇上驾到。” 叶瑟心底一慌,赶忙想逃,可一推门,见皇上一行更近了,只得折返屋中,欲觅一处躲藏。兰悠心头也慌,不想皇上再见云妃,可又实在没法子,只好耐住性子,笑道:“姐姐,总要面对的。若您实在未做好准备,待会便跪在一众宫女后面,低眉俯首,想来皇上也不会细看的。” 叶瑟点头,退到角落,待皇上进门,匿于一名身材高大的宫女身后,将自己藏得严实。 皇上本来只是路过,进来看看,加之对云妃被拨至寿康宫一事有所耳闻,顺便一探虚实。 抱着这个目的,他将每位宫女都瞧仔细了,“新来的宫女,一个个怯成这样嘛,难道长得都没脸见人?” 闻此,宫女们皆怯怯抬起头,只叶瑟还低着头。皇上信步行至她身侧,离得近了,一瞥便知是她。他又信步走回,假装不知。 “皇上若想见臣妾,宣臣妾去养心殿便是,哪劳得皇上登门拜访呢。”兰悠谨声中透着微嗔。 皇上不知怎样答,心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自己并未打算留宿。可又瞥了一眼深深俯首的叶瑟,心中顿时怒意横生,索性就势道:“那怎么行?!如今天这么冷,路途甚远,那一路莫让爱妃受了凉。” 面对皇上突至的热情,兰悠有些不知所措,可仍旧满脸绯红地向皇上努嘴一笑。 “盈兰,朕看你神色不济,可是身体不适?”皇上忽问侍女盈兰。 “回万岁爷,奴婢并未有何不适,仍可彻夜守在殿外,听候皇上与娘娘差遣。”盈兰不知所以然,谨声回。 “你别强撑了,身体最要紧。回去歇着吧”,皇上吩咐,说着向人群中叶瑟的方向一指。“今晚她留下守夜吧。” 叶瑟听了心底咯噔一声,言蹊心头亦一颤。即便皇上下了命令,叶瑟仍未答话。 兰悠尴尬一笑,“皇上,这……术业有专攻。便是下人,也有分工。那一位,可是账房的宫人。臣妾怕她伺候不周,败了皇上兴致。” “无妨”,弘历一摆手,“在宫中当值,可不能挑食,啥都要做得来。你们可知道?”众人俯首称是。叶瑟心头一派黯淡,她知道,她从前给他心灵上的折磨,他都要加倍还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一章 春宵梦长 刚至戌时,皇上便同兰悠入了寝室。被圣上钦点的叶瑟只好在殿外随侍。 不过一盏茶工夫,皇上传唤。叶瑟硬着头皮进屋,见皇上同兰悠已更衣行将就寝。进屋后,她福了礼,并不看皇上。 弘历见她不悲不喜的神态更来气,不想在这一场对峙中先败下阵来,“时候尚早,你去内务府取些新上的胭脂水粉,我为爱妃补补妆。” 兰悠一听,心中非但不喜,竟有些不快。内务府距自己寝殿有五六里,待她取回,该二更天了,实在败兴。于是,理了理皇上寝衣领子,“皇上,臣妾的胭脂余下分量尚足呢,皇上用现成的便是。待她去取来,怕臣妾等不及了。” 弘历向她脸颊一近,柔声问:“哦,你等不及什么?” 兰悠脸一红,假装嗔怒捶了皇上一拳,“皇上知道臣妾脸皮薄,尽拿这种话取笑臣妾。” “是吗?让朕试试这脸皮是有多薄?”说着轻捏兰悠微红的脸颊,“可真薄呢,简直吹弹可破。” 叶瑟立于原地,眼见弘历熟稔的亲昵给了别人,想要自己一颗心纹丝不动。可那不争气的心,却在她倔强而淡定的外表下暗戳戳疼着。她故作无澜请辞道:“既然不用取了,奴婢就先退下,不打扰了。” 兰悠也觉尴尬,慌忙允了。弘历却装作恍然大悟,“唔,你还在呢?!无妨,不打扰,你在不在,我们都觉察不到呢。” 叶瑟明知他故意在激怒自己,可偏偏就让他得逞,瞬间方寸大乱,如同乖乖钻进指环的手指,如主动咬上鱼饵的池鱼,脚步混乱地退了下去。 又过了一刻钟,又听皇上传唤。她想装作听不到,不去自取其辱,可明白如今自己宫人的身份,只好硬着头皮步入。 弘历热络唤她来看,“这晚妆,你看能打几分?” 叶瑟凛然答:“情人眼里出西施,皇上喜欢娘娘几分,便是几分。” 她把难题回踢给弘历,弘历心中痛了一记,不想她赢,轻轻捏着兰悠下巴,瞅了又瞅,“那可麻烦咯,那多少分数都不够来打了。” 兰悠面容虽娇笑着,心里却有预感,皇上今日这反常的热情虽然灼人,将自己一颗心炙得火热,可那激情之中,分明少了一种东西,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便是真诚。今晚,皇上对她的爱,做得够真,她几乎要沉迷其中,可只一点,他忘了,便是眼神。无论他对她说着多么撩人的话语,遑论他落在她身上的抚摸多么温柔,他望向她的眼神却是空洞的,疲乏的,无助的。那眼神瞬间让她所有的热情都跌至冰点。难道,他对她的好,只为气云妃么?难道无论云妃如何忤逆他意,他仍对她念念不忘?难道自己不过充当了二人相爱相杀的工具?!她越想越气,恨不得冲出这充满耻辱气氛的房间,可她忍住了。她方方面面皆不出众,能到今时地位,靠的便是比别人能忍。这说明,皇上看重的,是能忍的女人。比起皇上深爱的女人,或许成为皇上看重的女人,才是在这后宫节节高升的砝码。既然眼前这两人都在做戏,那她何必付诸真实的喜怒哀乐,也陪着演下去吧。她轻轻往皇上胸前一伏,“皇上这话不知同多少姐姐讲过呢,臣妾才不上当呢”,说着补上一抹羞怯的笑意。 “冤枉啊。朕可从来没对旁人说过,你问问她,朕同她讲过么。”说着随意指了指叶瑟。 真是句句扎心,叶瑟感受弘历对她心灵的报复,招招致命。她的心这么痛,凭什么放他好过,终于抬起头,浅笑道:“人的记忆终究有限,能记住的人不多。何必去记住所有人的话呢。” 弘历愤怒地看着叶瑟,眼睛仿若要喷出火来。这棘手的女人。冷宫一劫,丝毫没将她尖锐的性子磨平半分,她依然毫不收敛。好容易压下怒火,阴阳怪气道:“有些人记不住,是选择性遗忘。只怕还有些人记不住,便是天生笨脑袋,本就什么都记不住。” “那奴婢可得先退了,别待会连退下都记不得”,叶瑟说着,不等两人应允,便自行退下。 这漫长的一晚。弘历同兰悠一会对诗,一会饮酒,一会咏歌起舞。好容易熄了灯,弘历又从后背揽住兰悠立于窗棂赏月,喊了叶瑟进来掌灯。 赏月自然是赏月光,还要灯光做什么。叶瑟忿忿然盯着弘历的背影,心中有些恼了。 “今晚的月亮不对劲”,弘历在兰悠耳畔温柔道。 困意袭来,兰悠已厌倦了弘历没有内核的蜜语,明白他的一切初衷皆不在自己。可她只能强打精神,侧过脸,用额头轻蹭一下弘历脸颊,“皇上龙眼能看到的,臣妾可看不到。” 龙眼?还桂圆呢?!叶瑟心想,不由笑出了声。 弘历更加恼怒,回头斥她:“你笑什么?” “能随侍皇上同娘娘赏月,奴婢深感荣幸,难道不可?”叶瑟悠答。 弘历愤懑转过身,继续柔声对兰悠道:“从前,朕一个人赏月,能看到月宫中嫦娥。今日一见,怎么没了,原来嫦娥到朕怀里来了。” 多么动情的话啊,兰悠在心中感叹,若是这些话,是皇上发自心底对自己所说,该多好啊。她轻轻阖上眼睛,敛好情绪,复睁眼故作娇羞道:“那皇上可搂臣妾紧些,否则臣妾可要逃回月宫了。” 简直没耳听。两人说到这份上了,叶瑟反而心里一点不妒不痛了,只觉无聊。只盼这两人赶快奔月而去,立即从自己眼前消失。 “只怕在朕怀抱里停留过的女人,都舍不得逃了呢。”弘历说着横着将兰悠抱起,一同入了床帷。窸窣声灌满叶瑟的耳朵,她缓步退出殿外。 刚站稳,背后一人接过她手中灯盏,“娘娘,不要折磨自己,我来吧。” 是言蹊。 叶瑟笑着回头,轻声嘱:“以后莫叫我娘娘了,免得叫新主子难堪。” “是”,言蹊答,“姐姐,我来替你守。” “不必了,他让我守,我便守。他想让我看什么,听什么,我全部接招。他不就想我屈服嘛,想所有人都对他屈服嘛,那走着瞧吧。”叶瑟声音虽轻,却字字掷地有声。 “可这样的夜,得多长呢”,言蹊捉住叶瑟的手,紧紧握住了,“我陪你守总行吧?” 叶瑟笑了,算是允了。 皇上宠着一个女人呢。言蹊心想,他一定恨太短吧,自己只怕云妃娘娘今夜太黑太冷太心痛,所以来陪。可是,这样的,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漫长呢。皇上可宠着另一个女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二章 心结难解 皇上近来至永寿宫更频,可这并不能使兰悠真正快乐。她呈现给皇上的,却似无上的荣幸与欢乐。几乎骗过自己。 因言蹊在,叶瑟两人在账房做得颇顺。兰悠感念叶瑟数次有恩于自己,可近来皇上每每来自己处所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心中亦开始嘀咕。觉自己收了叶瑟,实为接了烫手山芋,得不偿失。于是,她不再对叶瑟二人嘘寒问暖,待两人同其他宫人无异。 弘历多日未见叶瑟,知她在账房做事,寻话头问兰悠,“爱妃这处所,比旁人殿里打点得更井然有序,可否借账本给朕瞧一瞧,到底有何诀窍。” 兰悠心一凉,立时明白了皇上用意。“那臣妾就不怕露丑了。盈兰,去账房取账本来”,她吩咐道,避开皇上见云妃的机会。 “不必遣盈兰去了,让账房自己来送吧。”皇上随口道。 兰悠暗暗一笑,按皇上意思做了。 言蹊闻讯,忙取账本塞叶瑟手中,耳语道:“姐姐,去,把皇上抢回来。” 叶瑟紧紧攥着账本,忆起昨夜弘历气她种种。偏不让他如愿。将账本塞回言蹊手中,“你比我有分寸,知道怎么应付。” 言蹊心想,皇上的气,肯定未消尽,娘娘去了确实未必讨得便宜,便自携账本去了。 皇上一见是言蹊,有些失望,“账房如今只有你一人在做么?” “今个儿只有奴婢一人,因云姐姐突感不适。”言蹊禀。 弘历心尖如同被人挑起,想询她病情如何却又抹不开面子,终究忍住没问,简单看了看账本,便出门散心了。 兰悠见皇上走了,心中虽对叶瑟二人有气,但探病还是免不了的。行至账房,兰悠刚推门欲进,听言蹊小声说:“姐姐,皇上方才虽然未询您病情,但奴婢看得真切,皇上眉心蹙得可紧呢。可见皇上心中是有娘娘的。” “心中有没有有何紧要,人终究活在生活里,而不是彼此心里。现实中相互折磨,还不够要命么。”叶瑟叹气。 “至多一个月,春节之后我们一定能打破僵局,离开这里”,言蹊慰道,其实,面对云妃的执拗,她自己心里对此话也并无把握。 兰悠下巴一扬,怒火中烧,这主仆二人真将自己这里做为一处驿站呢,对自己不肯交付真心。一定是她让她们过得太舒适了,她满腹委屈欲离开,却听闻脚步声,定睛一看,竟是皇上,不及多想,她慌忙匿于屋后。 皇上推门而入,言蹊忙向叶瑟眨眼,提醒她方才自己所奏她抱恙一事。叶瑟无妆时,脸色本就有些白,连嘴唇亦无多血色。若说病容也说得过。这是她容颜比云锦稍微逊色之处,可也正是她的特色,清透的脸颊浮着温柔的五官,让弘历一眼望去,总觉一目了然,让一颗心躺平了,毫无设防。 “言蹊,今儿难得无风,你不出去透透气?”弘历暖声问。言蹊笑着领旨走了。 “如何生病了?”弘历故作冷漠语气。 “皇上不是一直觉得奴婢有病么,惹皇上不悦,才是宫人最大的病。” “你不说也无妨,我见你这样子,与平时也无多大不同,想来没有大恙”,弘历语气刚柔顺下来,见她一张不肯屈服的脸,又上来气,“你倒真有办法,东巡西访,求这个求那个,就不肯同朕说一句软话。” 叶瑟微微冷笑,又听弘历言,“只可惜没用,无论你途中经过什么,终点都是朕,还得朕的一句话。” “皇上是一代明君,绝不恃权滥用,如今却在一个弱女子面前摆权力,用权力逼她就范。”叶瑟看了弘历一眼,挑衅皇上底线。 弘历怒到极致,反而不气了,想起不过两三个月前,两人还眷意正浓,实不必至今时田地。“罢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用你说什么软话了,随朕走吧,回去做你的主子,继续做朕最宠爱的女人。” “哎,怎么办呢?”叶瑟只觉泪水迷蒙了视线,这几个月的委屈皆涌上心头,很想扑到面前这个男人怀中大哭一场。可她太卑微了,卑微到每每被他伤害都毫无还击之力。她可不同于其他嫔妃,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小姐,她们什么都有。可自己只剩自尊了,不能随意让他践踏,她将身子背转,“怎么办呢,奴婢已经适应了不被爱的日子,被打回原形,如同曾经不被爱的每一天,不想再做被谁爱的女人了。” 弘历见她微搐的双肩,猜她哭了,轻步上前,从背后轻揽她入怀,“瞧你,朕一抱,便知你又瘦了。” 叶瑟紧咬双唇,眼见要沦陷于耳畔这呵着暖气的温柔言语。想起昨夜他在窗棂赏月同兰悠说的那些话,无论是真是假,都让她心头泛酸,突然讨厌他的温柔多情,妙语生花,将身子轻轻挣出,偷偷拭干泪,回头无澜道:“哦,奴婢不知皇上何时修炼出秤的本事了。” 自己情致正浓,却被她这般冷嘲热讽,弘历一颗心如坠冰窟,慢慢敛了脸上柔情,“朕这些时日来永寿宫如此频繁,你该知为何。” 匿于屋后的兰悠,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关于这一点,她本就知道,可由皇上亲口说出,仍叫她伤心。因为这表明,皇上在旁人面前不肯维护她的自尊,完全不虑及她的感受。他连作戏都懒得给她。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任泪水横流。屋内两人对话还在继续。“朕并非闲得无事做,天天想法子如何见你。既然你不知好歹,以后你为妃还是为婢,在这是死是活,与朕无尤。朕就当去年春天,你没再醒来。”弘历忍着剧痛的心头,冷冷道。 叶瑟忽而觉得自己强撑起的决心被他一席狠绝的话冲垮了。当她未醒来?也就是说,他只愿保存去年春天之前的回忆,那全是云锦。而那之后,全是自己。他全都不要。自己白白来过,白白爱过了。如今在他心中,竟完全不存在。 她只觉讽刺,不等皇上离屋,自己先夺门而出。 回寝殿后,兰悠越想越气。自己怎能忍受被人玩于鼓掌之间。可其中一人是皇上,她能奈他何。可另两人,便别想再逍遥法外。 她整理好思绪,传唤来叶瑟同言蹊,假意关切道:“姐姐寒疾又犯了想来是账房不够暖。是本宫考虑疏忽了。今个儿起,两位还是去柴房做事吧。毕竟那里离火炭最近,冻不着。” 叶瑟同言蹊大惊失色,不知兰悠葫芦里卖什么药,柴房暗湿,活计也最重,实在不是好差事。可如今寄人篱下,也只能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三章 新春非喜 被拨至柴房做事,已够心堵。又因临近新春,兰嫔要将所有家具都裱上彩绣锦缎,于是永寿宫所有宫人晚间都变身绣娘,通宵达旦绣花纹。连不通女红的叶瑟也躲不过。 叶瑟的手指已被深深浅浅戳了数十个针眼,绣出的图样仍旧歪歪扭扭不成形。于言蹊而言,女红本也不是强项。可为了帮衬云妃娘娘,她手下针走线飞,将副副锦帕绣得栩栩如生。叶瑟看着伤痕累累的手指,叹道:“脑袋聪明就是好,无论做什么都不落人后,哪像我……” “可娘娘通药理,会制胭脂,本领更多呢。” “说过别叫我娘娘了,当心教兰嫔娘娘听到。” 言蹊四处张望,见无人方小声道:“这兰嫔,还真是叶底藏花,心思颇深呢。之前,觉她胆怯害羞,比起后宫娘娘们,终究存了几分良善。可如今,才得宠几天,便装不下去了。对下人这般苛刻,晚上也不让人消停,只为了她自己一个绮丽的公主梦。你说那些家具还穿什么锦衣呢。” “不管怎么说,当时没人愿意趟我这趟浑水,只兰悠肯救我出冷宫。咱们该多记些旁人的好。”叶瑟又将针线笨拙地刺过锦帕,不小心又扎了一下手,紧接着轻呼一声。 “对,人人都有苦衷,人人都值得你原谅。偏皇上没有苦衷,不值得原谅?”言蹊接话,“您就向皇上低个头,让皇上知道您心里有他。” “我不需要低头,他明明知道,可他仍不愿怜惜我。”叶瑟表情无澜。 兰悠兄长兰枫又进宫来了。听闻妹子晋升,兰枫冻得通红的鼻头立马漾上喜色,“真不亏为兄疼你这些年了,我的妹子就是出类拔萃”,接着话锋一转,“可为兄已经三十了,还在那偏远小县城做个预备县丞。以后还是少进宫为妙,配不上妹子您咯。” 兰悠无奈一笑,眼中却尽是心疼,“我这么努力往上爬,本也不是为自己。所有家人,甚至整个家族的担子,我可一时不敢卸呢。我知道兄长方才所言,是想让我替您向皇上求官。可时机未到呢,但哥哥放心,我一定时刻记挂心头。” “罢了”,兰枫失落一瞬,“可兰成的事,你可不能不管吧?!他快满八岁,爹娘的意思是,让他入京国子监就读,成才也更容易些。” “知道了”,兰悠眉头一蹙,她想暂时将家人之事搁一旁,也是不可能了。那一大家子的烦恼随时在宫城外徘徊,排着队等她解决。 她回内寝取出上次言蹊给她的三千两银票,递至兰枫手中,“到国子监读书,本也算不得至难之事,关键在打点,钱你拿去安排吧。” 兰枫眼睛一亮,“这宫中,还真是遍地金银呢。嫔位,一年下来,能攒这么多银钱呢。” 兰悠苦笑,这一年多,她所吃过的苦,又能同谁道呢。她又将几大包锦衣绣裳及一小袋珠花递给兰枫,“这些都是皇上打赏给宫人们的新春布料,虽算不得上上乘,却也是江南特供宫廷的,市面是买不到的。这些赏给宫人的珠花首饰,款式也都是京城最新款式,族中姐妹一定喜欢的。” 兰枫忐忑收下,迟疑道:“既然是皇上赏赐给宫人的,你就这样截下了?”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人啊”,兰悠面有忧色,“哥,你先拿去吧。皇上年年赏,宫人们也不差这一波。” 兰枫满面红光,满载而归。 新春聚会,宫女服侍兰悠更衣。她端视镜中自己愈发秀美的容颜及精致的妆饰,心中积压的苦涩去了大半,渐次明媚的笑容在脸颊绽开。 她身上的春节新衣,玄狐毛领,紫貂皮质,通体绣立体片金花纹。她细细抚摸着,心里喜欢极了。可终究唤盈兰:“帮我脱下吧,换前些日子那件素色的棉衣。” “娘娘,过年自该穿得华贵些,顶配您的身份。”盈兰道。 “脱了吧”,兰悠又命令,“自己知道便是了,何必去出那个风头。” 她一身素雅,坐于新年宴席之中,浅笑甜甜,却也自有清丽之姿。皇上向她凝视好几回,可每次眼睛都转了弯,向她身侧搜寻。她好不容易欢欣起的心情又黯淡下去。 宴后,皇上快走几步,追上她,同行一段,寒暄道:“过年,真是皆大欢喜。想来连宫人们也共沐喜庆吧?!” 兰悠心头一惊,生怕自己截胡皇上赏赐一事被知晓,直到听皇上下一句,才知自己暂未暴露。“爱妃宫人中新人最多,想来不好管理,你可得费些心。改日朕去检验一下成果。”弘历切切道。 检验成果?兰悠在心中冷哼一声,皇上还不是想借助关心新宫人之名去探望云妃嘛。可她面上仍柔笑,“臣妾感恩涕零,皇上难道是爱屋及乌,因为关心臣妾,连带臣妾的下人们都记挂着呢?” 皇上极不自然地说“那是自然。” 回宫路上,兰悠气极了,好好一个新年,又被搞砸了心情。原来,皇上对她所有的恩宠与冷落,都因为那个人在她宫中。如果因为云妃在,皇上才来看自己。那简直比不来见自己更耻辱。 回宫坐定,恰好见到花几锦套上绣工粗劣的鸳鸯,又胖又矮,翅膀曲折,连脖颈都似断层。大过年的,这样拙劣的图案,简直晦气。她怒拍几案,“这是哪个绣的?本宫看她是存心不想好好过年。把这扫兴奴才押来!” 叶瑟同言蹊跪地,叶瑟忙道:“兰嫔娘娘,这只鸳鸯是奴婢一人所绣,与言蹊无关。” 兰悠一见是她,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连日来因她被皇上耍弄一事,今日终于寻到报复的机会。忧的是,纵使她再恨云妃,纵使这鸳鸯绣得再不吉利,她终究是自己的恩人,她无法像重罚其他宫人那样待她。 言蹊忙求情:“其实那鸳鸯也不算丑,不过是,无论多美的绣物,也衬不上娘娘的气度非凡。” “言蹊啊,你确实聪明”,兰悠缓道:“可别人也未必是傻的。你这些词藻,怎么不去载入史册呢?!面对面闲话说了,岂不浪费。” 言蹊不再争辩。兰悠笑着扶叶瑟起身,“姐姐本也不是做这个的,无妨。以后再做这个,省您一个便是。” 叶瑟同言蹊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兰悠道:“只是,这金银丝线,内务府管得可紧呢。那便烦请姐姐将绣品全拆了,把丝线恢复原位吧。” 言蹊忙跪求:“回娘娘,绣上的线,如泼出的水,哪收得回呢。” “哦”,兰悠颇为玩味地说:“铁杵磨成针的故事,你们也烂熟于心了吧。若做不到,恐怕还是不想做。” 两人虽心中不明兰嫔为何转变如此之巨,但心知反驳亦无用,默声认了。 兰悠揉了揉太阳穴,顿时有些倦意,“那便请两位费心了,熬熬夜帮帮忙,把线拆完整了,可别尽是断线头。本宫也就不必怕内务府挑刺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四章 迷情香 灯火如豆。叶瑟笨拙地拆着绣得丑陋的鸳鸯,指尖又被无意间扎了数个针孔。 言蹊一把夺过绣品,“睡吧,娘娘,明日我自有办法给她交代。” 叶瑟将信将疑上床歇息。言蹊借着微凉的月色,跑远了才敢放暗号。当晚不当值的清晏本已早早睡下,却本能似地闻见言蹊的信号,一骨碌起身奔至约定处。 “你又去了兰嫔宫里?”清晏哭笑不得,“我说得没错吧,你可真是水往低处流,人也往低处走。” 言蹊苦笑。清晏一把将言蹊揽入怀中,在她耳畔温柔道:“既然做得不开心,就不要做了。我们出宫过和顺日子去。” 言蹊心中咯噔一声,忙挣离清晏怀抱,心情复杂地凝望清晏。 清晏并未察觉到她情绪,只自顾自地说:“这破职务,我也待够了。冷哈哈的冬夜满城走,鸟事都碰不到一件。” “清晏”,言蹊唤他,“走不了了。” “怎么了?”清晏望向她的眼神闪着光,交杂忧虑。她不忍心言明她不想随他而去,只愧道:“你那三千两银票,我给花掉了。” 清晏心头仿若迎来重重一击。那三千两银票,于他而言,不单单是一笔财富,一个庞大的数字,而是美好的未来,是他抵御无聊日子的唯一慰藉。是他的一个奔头,可以和言蹊一起去圆的梦。 他重重呵了一口气,人体的热气迅速在冰冷的城墙畔,在他同言蹊之间形成一道浓重的白雾。仿佛一座无形的墙,将两人隔在墙外。 可他迅速打消了怨气。那些银两,之所以重要,不正因为关乎言蹊嘛。如今她花掉了,便实现了那些银两的价值,合了他的初衷。他搓了搓冰凉的手,将手焐热了,才去理言蹊乱在冷风中的发丝,“有我呢,还能赚好几份三千两呢。不怕哈。” “你不问我怎么花掉的?”言蹊惊问。 “你又不是乱花钱的人,你一定花对地方了。”清晏朗笑。 言蹊眼底涌起热泪,心尖仿佛扎了一根刺,让她站都难站稳。 她心里感谢清晏,给予她世间最温情的爱,让她永远不怕跌倒。因为他一定在。可她又怨恨他的好。他没有原则的好,似乎在道德上绑架了自己。让自己只能走向他,而不能跟随心的走向。 清晏笑着为言蹊拭净泪,暖声问:“你赶夜找我来就为告诉我这个?” 言蹊这才想起,忙将绣品递与清晏手中,“这副锦帕所需的丝线,哥哥帮我弄一套来吧。明早我便要。” “好”,清晏仔细将锦帕塞入怀中,立时应了。如今他已官居二等侍卫,内务府这点薄面一定卖他的。 四更刚过,清晏便摸到言蹊处所,将丝线给她。言蹊进屋,便开始拿刀剪剪了结,结了又剪。 叶瑟闻声起身,言蹊笑道:“娘娘再睡会吧。把新线团剪几截糊弄过去,总比一点点拆省事。” 叶瑟回床,“你凑合剪几下,也来睡会吧。想来兰嫔只为别咱们一下,也不会过于为难。便是识破了,也将就过了。” 言蹊照她所言,随意剪了几道又结了几下,便回床补觉,翻了个身还是忍不住说:“都什么时候了,娘娘还替那兰嫔说话。依奴婢看啊,这好人若变坏,便比坏人更坏。因为她更知好人的七寸在哪,折磨人更精准。况且,或许兰嫔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好了”,叶瑟打断,“我们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娘娘,您自幼生长于宦府人家,入宫便受宠,怎么吞下这口气居于人下。您就跟皇上低个头。”言蹊忍不住又劝。 “我真的太困了”,叶瑟一个翻身,睡过去了。 这不争气的主子哟。言蹊也睡不着了,继续起身撕扯那堆烂线头。她不能再寄希望于说服云妃,须得自己布局了。 已是腊月二十六,紫禁城连日浸泡于盛大的节日喜庆之中。叶瑟守着窄仄的窗棂,感觉到窗外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宫城,又锦衣绣裳地端着自己的高贵,睥睨众人。而她如今是城墙根上最不起眼的一粒微尘。人真是渺小啊,她心中感叹,紫禁城浓重的年味,并不会因为她个人的落魄而减半分,照旧声势浩大地从她身边经过,对自己没有分毫赦免与同情。 皇上这日午后,挨个巡访了各个嫔妃寝宫,给每人送了新春礼物。至永寿宫,已是尾声。 “皇上,还有何处要去呢?”兰悠柔声问。 “嫔妃们算是谢完了,回养心殿赏赏宫人吧。年是大家的,都该喜庆些。”弘历答。 “宫人,那可是自己人咯。皇上赏自家人,也不拘哪天不是。天都黑透了,不如皇上留下进晚膳如何?”兰悠期盼地望着皇上。 弘历允了。可待用完晚膳,他又起身要走。兰悠刚起了星点火光的心又黯淡下来,强作笑意送皇上离开。 皇上刚出院落,便被不知从哪冒出突然跪地的言蹊拦下。皇上抚平心惊肉跳,平静问:“你换了主子,还是这么神出鬼没。” “皇上,云妃娘娘她病了,您随奴婢去探探吧。” 弘历脑海浮现云妃那单薄的小身躯,在这冷寒的冬日一定飘摇如雪。但他硬了硬心肠,“哦?云妃?不是在冷宫么。” 言蹊忙改口:“苏云锦,宫女苏云锦病了,皇上随奴婢前去一探吧。” “既是宫女,哪配得上朕去探。你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 “因为她想见皇上。” 弘历仔细敛紧嘴角的笑意,心底舒展,到底是她先向自己低头了。到底是她太爱自己,离了自己不成。“好吧,大过年的,朕也不愿意扫任何人兴致,且随你走一趟吧。”弘历故作严肃道。 言蹊引皇上入她和云妃居住的小屋,便悄悄退下了。 皇上见云妃拂掉被褥,只着一件衫子卧于榻上。她嫩白的脖颈微微露着,在这苦寒冬日散发着温柔的光。如瀑的黑发散落肩头,不识趣地掩去大半玉肩。直引人欲亲手拂开那秀发,将所掩之处一探仔细。 一间冷寒逼仄的下人寝室,和一个丝毫不怕冷的美人。仿若一颗耀眼的火种降临茫茫雪原。此情此景,弘历只能在心底悄悄同自己达成和解,原谅了她之前对自己所有的顶撞与伤害。 他缓步上前,轻轻为她拂开秀发,摩挲她柔滑的肩头,将自己略带寒意的下巴抵在她脖颈,从颈后环住她的身体,手指开始向下游走,为臂弯里这熟悉的璧人宽衣解带,在她耳边呢喃:“怎么身上这么热?” 是啊,怎么明明感觉很冷,心里却燥热难安。既想拥抱一堆火,同时又想抱住一块冰。叶瑟不自觉地摩挲皇上的胳臂,觉自己仿若坠于一鼎徐徐加热的香炉,周身暖极了。 若是旁人,在幻觉横行的一刻,会不明就里。可她在一片混沌中,却留有一分清醒,知道自己中了迷情香,是以意乱情迷。 虽然知晓,不代表她就能抵御这魅药的威力。她本身燥着痒着,手中只想寻一物抓挠,口中只想逮着什么狠狠啜上一口。就想和什么纠缠不清,不想空落落守着自己软绵绵的身子,仿佛天边一抹白云,随时能被风吹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五章 相爱相杀 叶瑟身难自持,热情回应弘历的吻,如一只疾奔百里渴极了的小鹿遇见初春的泉眼。她想推开他,一双手却如一飘柔软的柳絮撞上铜墙铁壁,丝毫使不上力。她想说些什么,却提不起一口完整的气。 “皇上”,她虚弱地唤。弘历亦动情“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必说。” “皇上,我”,她一句话说不完全。弘历感受她身体的温度和心中的热情,浅笑问:“你真想朕到这般程度?” “皇上,我中迷……情……香了。”她磕磕绊绊拼凑出几个字。 弘历将她本已褪去的衣衫重新捡起,紧紧裹住她,又加厚了被褥,将她抱在怀里,吩咐外面宣太医。 被缚住手脚的她,心中一股旺盛的火团更是东突西撞,找不到出口。全身神经麻痹的她已不自觉闷哼起来。 弘历此时已完全失去兴致,只盼太医快来,减轻心上人苦痛。为转移她尽渍苦痛之中的注意力,弘历同她说话:“你想朕,是真的么?” “不是,是……药”,叶瑟从整片坍塌的神智中捡回一丝知觉,犹在嘴硬。 皇上紧搂她的手臂忽而松了,见太医来了,将她放下,掖了被角,便出去了。 “查,彻查何人下药”,弘历将怒火转到宫人身上。 永寿宫宫人跪了三四排,瑟瑟缩缩不发一声。言蹊跪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心中怕极了。此刻皇上不该尽享么,怎么竟被发现了。那云妃娘娘呢?现在还好么。她心乱如麻,并非怕被查出是自己下药,而是愧意盈心,累及皇上动怒、娘娘受苦。她做事妥帖,药选了熏香,且分量刚好,如此无人能查到药渣。且香是上次去张家口战场,云妃娘娘亲自调配赠她余下的,从药房里也查不到记录。而且她明白给皇上下迷香是死罪,所以确认云妃中香后,他开窗敞户将迷香放得干净,不至伤了龙体。 盘查一通,没有药渣等物证,也未有目击证人,甚至每个宫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兰悠轻抚皇上胸膛,“皇上别气了,傍年靠节的,宫人们可忙呢。哪有空做这阴邪之事。想来是云锦自己不小心放错熏香了吧。” 皇上神情复杂地望了兰悠一眼。她这是在提醒自己一切都是云锦监守自盗么。他自然不信,只是对后宫诸人相互构陷、温柔一刀觉得甚累,没想到面似无澜的兰嫔也难逃此怪圈。 言蹊一听嫌疑转向云妃,慌忙出列,跪求:“奴婢同云锦同屋,是奴婢不小心放错了香。” 兰悠不管是不是真,言蹊冲出搅了她的局,便是同自己过不去。于是,心头怒火连天。她将手缩回衣袖,狠狠攥了又攥,总算刹住怒火,暖声问:“想来也是不小心。但你一个宫女,手头留着迷情香要做什么用呢。” 言蹊心头一惊。是啊,无论是不是有意下毒,存毒这件事本身也够死罪。因对药理不通,她不敢再多加辩解,忙深深叩头,伏地不起。 弘历在意的,不是谁下毒。而是用迷香才让云妃亲近自己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他的羞辱。“来人,鞭刑,不限量。” 言蹊紧咬双唇,尽量不出声音,不让皇上为难,不打扰云妃休息。可鲜受皮肉之苦的她没多会便嘤嘤哭泣,泪水断线。 至中途,皇上心中有些不忍。可想这宫女目无法纪,竟敢捉弄自己,且让他再次确认云妃对自己的冷漠。他别过身子,走到窗畔,听外面喧闹的人声,不予理会。 太医从叶瑟寝室前来通报,云锦迷香之毒已解。皇上眉头一舒,但未令人停止刑罚。太医为皇上请脉,怕皇上受香毒牵连,所幸无事。 叶瑟听闻言蹊的哭喊声,挣扎着虚弱身躯从厅堂后门进了。她未跪求皇上,因前几次弄巧成拙,她只怕自己越求皇上,越使情况更糟。 她跪在帘后皇上视线难及之处,将一张字条塞入兰悠手中。 兰悠不悦地展开阅读,只见歪歪扭扭一行字“求娘娘饶恕言蹊,如此,奴婢一定主动消失于皇上视线。否则,奴婢现在便重归皇上怀抱。” 兰悠将纸条攥了松,松了紧,见言蹊衣衫被血浸染,大过年的,若真给打死了,怪不吉利的。于是,暖笑上前,恳求皇上:“臣妾不敢恳求皇上看臣妾面子,因为在皇上面前,臣妾绝无面子可言。只是,皇上可否看在新春佳节的份上,莫添血光之忧呢。” 皇上也忆起言蹊曾与自己研墨、对诗的场景,心中终究泛起些暖意,其实自己何尝不是等一个台阶下,要饶了她呢。于是一摆手,行刑之人才住手。 鞭笞一停,言蹊觉疼痛似乎更巨,又忍不住啜泣不止。太医本欲请辞,只听皇上低声吩咐:“待会朕走了,给那丫头好好瞧瞧吧,开些名贵药材,药房若没有,去朕那取。”太医心中疑惑,怎么将人往死里打的,也是他,仁君之心亦是他。可身为人臣,唯有服从,他便立时恭谨从命。 回房后,叶瑟边帮言蹊上药,便怨道:“谁叫你自作主张,我看皇上下手轻了,该打死你的。” 言蹊一边落泪,忍不住怨声载道:“是怪我,可根本上还不是怪您?” “怪我什么”,叶瑟上药下手重了一记,言蹊忍不住龇牙咧嘴,可嘴上力道不减,“永和宫宫人们皆弃您而去,另谋新主。以前,奴婢怪他们无情,可如今看,跟你这么一个固执主子,奴才们的命才是别在裤腰上,随时能被人取走。” “你怪我不争气?”叶瑟停了上药,问道。 “对,我就怪您不争气”,言蹊想起身,却一点力气使不上,犹在空喊。 “那你也另投明主,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去吧,莫再被我耽误了。” “主子”,言蹊犯错似地低下头。可叶瑟已夺门而出。言蹊已不能自主自己的身体,自不能起身去追。 叶瑟一夜未归,从庭院走到空荡的御花园,又偷偷去养心殿外看了看温暖如昔的灯光。这是宫里唯一荣华长青,灯火长明之处吧。其他后宫各所,哪处不是繁华须臾,变化莫测呢,兴衰全仰仗那男人的一时兴起或勃然而怒。她又失魂落魄走到永和宫,灯火长熄,寂静得如一处孤坟。 至天微明,她才折返永寿宫。想趁众宫人起床之前,回到寝室装睡。不想刚进庭院,便迎来结实的一记耳光。兰悠满眼含泪地质问:“你当我是傻子是不是?!你们主仆二人屡次玩弄我的信任有趣得紧是吗。” 叶瑟一个耳光挨得结实,抚着灼痛的脸颊,淡淡答:“奴婢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你昨晚才跟我保证不再见皇上,可白纸黑字逃不掉呢。你这便彻夜不归,把我这个主子当个屁放么。”兰悠因怒火,言语失了平日文雅。 “这一夜,奴婢并未见皇上,只到处走走。”叶瑟冷冷答。 “到处走走?到处走走不是为了遇见皇上?难道是为了遇见哪个冤死的孤魂野鬼?”兰悠愤恨道。 “奴婢虽为婢,可做人总得守诺。既答应娘娘不见皇上,便不会再见了。”叶瑟扬起脸坚定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六章 计中计 她这样不冷不热,不偏不倚,竟叫兰悠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先放她回屋,片刻后也至她寝室。 兰悠关切问:“言蹊,伤势可好些了?” 言蹊忍住剧痛,程式化地答:“谢娘娘关心,无妨。” “好”,兰悠突然笑了,对身边诸宫人道:“你们方才可听到了,是她自己说无妨的。若本宫安排了什么活,可莫说本宫欺负病号”,又道:“那你同云锦一道,把庭院洒扫一遍吧。” 叶瑟虽然气言蹊,但方才为她上药,知她伤有多重,有多深,所以立马自告奋勇:“请娘娘放心,午后请娘娘检查。” 兰悠知她想支走自己,好一人包揽下活计。她在心中冷笑,我既不能拿你怎样,折磨你身边的人,让你愧疚,让知心之人恨你拖累总能做到吧。她平静道:“那可不行,本宫可放心不下言蹊的伤。得须亲眼见她走到庭院,才放心。” 言蹊挣扎着起身,下半身却似麻了,丝毫动弹不得。 “娘娘既放心不下,便该体谅她的伤,让她静养几日。”叶瑟冷冷道。 “体谅?本宫体谅谁去。本宫也心疼她的伤,那我去怪谁呢?皇上亲自下旨打的她,难道本宫去怪皇上吗?你们别忘了,可是本宫求情,才让她保住了这条小命,怎么,你们非但不感恩,反而以偷懒耍滑来回报本宫么。”兰悠字字掷地有声。 言蹊眼底已涌泪,坚定道:“云锦,搀我起来,我们去。” “难为了”,兰悠两眉一蹙,握住言蹊的手:“若皇上认为你该休息,当时便会下旨放你假了。可他没有,那本宫便不敢忤逆圣意,私自放你的假。”见叶瑟搀着言蹊步步维艰地离开,兰悠才放心回了屋,嘱下人监工。 叶瑟关切问言蹊:“撑得住么?” 言蹊冷笑道:“请娘娘记住奴婢如今这可怜模样吧,希望在娘娘心海能有片刻投影,您要知道,可是您害奴婢至此。是您的懦弱和不争气……” “够了”,叶瑟呵斥,“你们个个都有苦衷,凭什么偏要我委曲求全。我就没有自尊么,皇权高高在上,就该将我们踩在脚下么。”见言蹊不语,只是垂泪,叶瑟又道:“指望我是指望不上了,你可以自己去取得皇上垂怜,离开这里。” 言蹊不再用她搀扶,将整个身子趴在扫帚上,支起整个身躯,艰难地扫着庭院。身体上的剧痛,让她心里更坚强。她绝不会像云妃一样坐以待毙,她会顽强地同兰嫔斗下去。 新春在主子们盛大的狂欢和下人夜以继日的忙碌中过去了。过了元宵节,喧嚣才算散尽。言蹊的伤已基本痊愈,她抚着轻微的余痛,此时才敢将自己的计谋拿出来晾晒。 她从药房抓了几副安胎药,匿于树后,待兰悠走近,才慌慌忙忙逃离。兰悠一行上前拦住她,懒懒问:“手里拿的什么药?” “没有”,言蹊神色慌乱,“奴婢年前鞭伤似又犯了,去拿了些敷药。” “哦,好好养伤吧”,兰悠懒懒答,正欲离去。言蹊突然大吐一气,兰悠又疑惑回头,“方才本宫看你跑得溜着呢,怎么还需敷药呢。” “娘娘”,言蹊扑通跪地,“奴婢绝没有骗娘娘。” 这反应似乎过了,兰悠嘱盈兰拿药来检查,边浅笑道:“言蹊,本宫自然信你。只是上次你受刑之事,真叫本宫后怕。怕你再不小心拿成迷香。” 一位年长嬷嬷在兰悠耳边禀“是安胎药。” 兰悠一时失了重心,心里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自己还未有孕呢,宫人们怎可能会有。她努力平静情绪,逼问:“说,你拿安胎药做什么用?” “娘娘饶命”,言蹊复磕头,“奴婢绝对不知怎么回事,一定是药房太忙,分错药了。奴婢要的,真是跌打药膏啊。” “狗奴才”,言蹊一甩手,“你还要骗本宫多少次。来人,掌嘴。” 几位嬷嬷上前摁住言蹊,一通噼里啪啦的耳光,言蹊不住苦苦哀求,“娘娘,奴婢真没有给您蒙羞,做那不堪之事。这安胎药,不是给奴婢用的。” “那是给谁用的?”兰悠凑近问。言蹊吞吞吐吐,说不出所以然。兰悠大惊失色,“是云锦?” “娘娘,这孩子您动不得”,言蹊苦求,“是皇上的。” 兰悠忆起年前云锦被下迷香那次,皇上走出云锦寝室前唤宫女进去为她更衣。宫女们进去时,她可光着身子呢。兰悠觉整颗心都烧了起来,她竟然就在自己的地盘,与皇上献媚承欢,简直是莫大的羞辱。她苦苦忍了泪,笑着说:“当然,是喜事。本宫也高兴。” 傍晚,兰悠偷偷到叶瑟寝室窥探。只见她身子虚弱,脸色苍白,似有呕意。她嘱厨房做了几个热菜,进去探望叶瑟。叶瑟见满桌油腻,禁不住又呕意上泛,兰悠看得揪心,这就让她怀上龙种了?!凭什么。嘴上却仍在关切,“多少吃一些吧?” “谢娘娘关心,奴婢这几天实在见不得荤腥,恶心得紧。”叶瑟忙别过脸,躲过扑鼻的肉香。 兰悠走出屋子,轻声问言蹊:“可找太医瞧了?” “奴婢可不敢”,言蹊谨声回,“奴婢一个同乡是郎中,那日送柴火混了进来,只让他瞧了瞧,确是有喜了。奴婢想着,请太医之事,还得娘娘出马,奴婢算个啥呢,上次被皇上打老实了,也不敢再惹事了。” 兰悠皮笑肉不笑一瞬,愤愤离开了。言蹊进屋问叶瑟:“娘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吃冷饭菜,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吃坏肚子,难受这么多天。” 兰悠心思烦乱回屋,对盈兰说:“去找杜太医来。” 盈兰刚出门,又被她唤回。兰悠愤愤地想,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帮她找太医。她这样羞辱自己,自己偏不给她找太医瞧。一找太医,她的孕况岂不大白天下,皇上自然大喜加封于她。若云妃再起,岂会饶恕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言蹊说不能动这孩子,自己偏动,反正,目前没人知道,她悄悄行动便是。即便倒霉之至,真被人发现,谁又能证明那是皇上的孩子呢。如此,她才定了决心:“盈兰,你出宫一趟,帮我取几副药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七章 虚惊 言蹊时刻关注兰悠动向,终于见盈兰秘密开了小灶,鬼鬼祟祟在煎药。才觉时辰已到,慌忙溜出永寿宫。 言蹊一路疾奔养心殿。当日午后,她便差人确认过,皇上这个时辰恰在殿内。刚至殿前,便被吴公公挡在门外。她也顾不得礼仪规矩,扯着嗓子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连着朱批四个时辰西南战事密奏的弘历刚想歇会,被扫了兴致,厉声问何人造次。吴公公怯答:“一个宫女嚷着出人命了。” “哦”,弘历冷冷道,“宫人数以千计,难道每桩人命都需朕来亲自收尸?!赶走!让她报皇后去吧。” 几位侍卫架往言蹊往外扔,她尖着嗓子一嚎:“皇上,是云锦哪。” 弘历一听那名字,浑身骤然冷汗涔涔,好不容易起身,却腿如灌铅,举步维艰。他仓皇披了暖氅,行至殿外,幽幽道:“先放下她。” 言蹊一路跪挪至弘历脚畔,“皇上,奴婢方才偶然听宫女说,又有人要给云锦灌药了。奴婢出来之时,药都快煎好了。凭奴婢一己之力,想也抢不过看守的宫人,所以只能来求皇上。” “不长眼力见的东西,你可知皇上几天未好生休息了,这点破事也来叨扰”,吴总管训诫。 皇上朝吴全忠摆摆手,“朕本就有些头晕,让言蹊陪朕走走倒好呢。” “那老奴随您一道去”,吴总管恭请。 “不必了,备双人轿辇吧。”弘历吩咐。 没有太监随行,寒冬寂静的永寿宫并没有人注意到皇上的到来。在言蹊的引领下,皇上从侧门向叶瑟寝室走去。 “姐姐,看你这身子日渐消瘦,又不是钢筋铁骨,不吃药哪成。”兰悠意味深长盯着桌案上的药碗,切切劝叶瑟。 “我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过肠胃不适,想来快好了。”叶瑟执意不喝。 “你不懂得心疼自己,妹妹只有帮您一把了”,兰悠示意,几位宫女便上前,有摁住叶瑟头部,有摁住手腕,亦有人撑她嘴。她本不明兰悠为何要给她灌药,此刻只觉愤怒,一时忘了掩饰身份。用双肘发力向两侧一顶,两位宫女胸部受撞,本能松开手。又迅速抽离下颚,反咬住一位宫女的手指,宫女“哇”一声,手里药碗也打翻了。 皇上和言蹊刚行至窗外,见了这一场景,皇上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你看你这主子,别人欺负得了她么。”心里却纳闷,素来娇里娇气的云锦,怎么自前年死而复生便性情大变,连体力也大变呢。 “没用的东西,如此名贵的药打翻了,你拿命来赔么?”兰悠一个耳刮抽在方才那位失手砸了药碗的宫女颊上,然后目光凌厉地逼视叶瑟。 皇上进屋打破箭在弦上的紧张气氛,“到底是名贵到何地步的药材,能让平日素来温煦的爱妃凶相毕现啊?!” 兰悠一颗心仿佛坠在地上,不自觉跪下,“所谓名贵,当然不能同皇上的藏品相较半分。” 皇上侧头望了一眼叶瑟,她一抹苍白的面色,一如他书房新贡的白纸,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一瞬心疼,可他迅疾敛回目光,他不能让她太得意。 言蹊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碎片,上面依然沾染方才的药汁,凑近皇上道:“宫里人都道兰嫔娘娘养颜最有方,看娘娘的肤质身形便知。奴婢想啊,娘娘一定是见云锦面色苍白,才将自己的秘方借给她用。何不找太医精研这秘方,推广后宫诸人使用,让众人也收获像兰嫔娘娘一样的玉颜呢。” “说得有理”,皇上小心捏过玉碗碎片一角,让言蹊去传最近的太医。胡太医无需精研,只闻了闻便回:“回皇上,是滑胎药。” 皇上脸色铁青,“你喂她滑胎药做什么?” 兰悠吓得一抖,“皇上饶命,臣妾也是为肃清后宫纪律。宫女不明不白怀上身孕,可是死罪。臣妾为保云锦性命,才偷偷施行此策。更为保全的,是皇家的名声啊。” “肃清后宫纪律,这事,你同皇后说去,让她以后别管了,你来管!”弘历吼道。随即,怒火烧心,滑胎药?难道云锦有孕了,自己已四个月未与她同寝,她哪里怀的身孕。 言蹊见皇上青筋迸出,知晓得尽快救场,“云锦有孕,怎么奴婢不知,云锦自己也不知呢。”说着转向叶瑟,征询地望着她。叶瑟从头至尾都是懵的,冷冷道:“热闹新春刚过,主子们是嫌没有节目不热闹了是吧,有孕也是兰嫔娘娘,咱们粗使丫鬟哪有那福气?!” 皇上望了胡太医一眼,胡太医忙上前请脉,立禀皇上:“脉象正常,没有孕相。或因患痢疾,导致体虚气短罢了。” 皇上回头甩给兰嫔一个耳光,“该让胡太医再给你瞧瞧,不是患了妄想症吧?!你一人身子不争气,便幻想人人都抢你风头么。” 素来脸皮极薄的兰悠已泣不成声,“皇上,是言……蹊……” “朕不要再听你讲话”,皇上愤怒拂袖而去,“朕不会再来看你,你闭门造车,祝你早传孕讯。” 兰悠额头抵地,犹委屈万分。言蹊却追上皇上脚步,在皇上耳畔道:“皇上这一走,奴婢和云锦可就更难了。兰嫔会饶过我们么?” 皇上回头,见叶瑟一张脸仍无悲喜。克制内心愤怒,向她伸出一只手。 叶瑟看了一眼,眼里迅速凝了泪滴。原来她一颗心,仍有零星火苗。先前面对他,她总以为自己已对他彻底绝望。可他这一伸手,她心里一整个寒冬垒筑的坚冰纷纷坍塌,露出暖春的气象。她多想握住它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捏紧手指,几次要将手伸出。可内心的暖流又骤然倒退,自卑心悄悄泛起。她同嫔妃们不一样。她命中注定不被人爱。她不想再一次被人弃于无望之地。如果知道接下来的希望还将伴随绝望,又何必要这样的希望呢。就如同即便春天来了,依然再迎寒冬。 她捡起地面一块玉碗的碎片,向弘历手的方向一掷。看来是冒犯,可在她心里,这是无望的撒娇啊。被女人仰望惯了、崇拜惯了的弘历哪懂,只觉她气犹未消,愤而转身走了。言蹊又去追,弘历转头一句:“你主子不自救,谁也救不了她!” 兰悠满脸涕泪回屋,将两锭金元宝递给盈兰,失魂道:“去宫外找个手艺好的匠人,打成一对顶漂亮的金耳坠。”盈兰不明所以,依言去了。 兰悠这一闹剧在后宫传开,成为宫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兰悠顶要面子,告病不肯出门,连太后设宴都借故推了。 储秀宫,纯妃同春衫也在谈笑。纯妃笑言:“都说新秀里面,数兰嫔心思最缜密了,竟做出这般幼稚之事。”春衫附和:“可不是嘛,终究太嫩了。” 纯妃边拭去妆容,便柔声问:“春衫,苏云锦不会真怀孕吧?” “那怎么可能”,春衫大惊失色,“绝不可能,当年……” “好了”,纯妃慌忙打断她,“当年的事,就忘了吧。本宫也不过随口一问,你做事,本宫从不怀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八章 画地为牢 又过了三日,叶瑟的呕症不治自愈。她依兰嫔吩咐,去内务府领银炭。 行至御花园边侧甬道,被一只大手拉入假山后。她刚欲还击,见是永璜,便匆忙挣开手,“你还怕害不死我吗,拉拉扯扯被人看见,您贵为皇子,自然无虞,逃不了一阵毒打的,又是我。” “你……又成这副鬼样子了”,永璜一阵心疼,语气却含着薄怒,“我去冷宫寻了你好几次,不知你所踪,本来伤心,后来欣慰,以为你总算逃出这座笼城。哪知,你又跑去做宫女了。” “我没有做主子的命,做宫女挺好”,叶瑟赌气道。 “我跟今夜的守城侍卫串好了,你今夜二更便逃离这里。”永璜低声嘱。 “逃?我凭什么逃?我做错什么了我要当逃犯?” “逃犯至少有自由,你在这里算什么,你准备烂在这片土壤嘛。” “逃出去有自由,那你怎么不逃?”叶瑟反问,遥想起当年痴恋永璜时,她曾委婉问过他愿不愿意同她逃离这禁锢的世界,去寻找另一种生活。可那时,他舍不下这宫城,舍下了她。如今,恍若隔世。 “你逃,我便逃。”永璜复深情望她。 这句话,她终于等到了。可她却不需要了。这样的深情,终于有人给了。给的人却不对了。叶瑟含泪低头,“你有心了,我不走。” “人家都对你这样了,你还在等转机,傻不傻?!贱不贱啊?!”永璜冷笑。 叶瑟忽而被激怒,“你不贱?你不贱你管我做什么。” 呵,永璜苦笑,爱情,还真就是轮流犯贱。可如今已不是纠结谁爱谁不爱的时刻,他恢复冷静道:“你走吧,我不拘你便是。出了宫城,你愿去哪去哪,愿跟谁跟谁。只是,皇阿玛他不值得。君王是全天下最不值得爱之人,你体会得还不够深嘛。” 叶瑟一行泪终于滑出眼眶。是啊,她为什么不走,死乞白赖地要烂在这宫墙之内嘛。她舍不掉他的柔情,甚至舍不掉他的冰冷。连他的残酷之处,都终日盘踞她心头。 “如果命运偏不让你成为我的女人,那至少,我不想你变成我额娘那样的女人。”永璜悲泣。 叶瑟伸出手,紧紧握住永璜的手,将避嫌之事抛于脑后。如今,只是两个可怜人,在天寒地冻冷漠无情的宫城里,交换一点体温取暖罢了。“永璜,命运无情,我们更要坚强些。从今往后祝福彼此吧。只有你过得好,我才放心。为了让你放心,我也会努力过得好。只是,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松手之前,叶瑟用力捏了一道永璜的指节,年轻的、有力的指节,支撑着那个倔强的、忧伤的灵魂。她当年不敢去感受的触觉,终于感知到了,可得到的那一刻,也便是放下的一刻。关于她和他,她什么都不要带走。命运广袤,可从来没有一条路,是通往回忆的。 永璜直觉他手中那梦幻般的另一只手抽走了,他握了又握,只余寒冬阴湿的冷空气,让他的指节更麻木了。他又何尝不知,自己此生同她唯一一次牵手便是告别呢。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反反复复。可他的梦永远都不会实现。 她狼狈地领回三箩筐银炭,兰悠收敛面容中的痛色与恨意,温柔道:“云锦,这些时日,你伺候本宫也算尽心了。本宫送你一份礼物。”说着,打开一樽精美锦盒,里面是样式繁复精致的纯金耳坠。兰悠不由她细看,便帮她戴上了。 叶瑟直觉耳垂坠痛。这一对纯金实心耳坠,每一只可有两斤重呢。她只觉耳洞已被凿穿,下一秒便会滴下血来。 兰悠忆起几日前皇上的绝情,不由再次怒目含泪,笑道:“从前,你待我也是极好的。这四十两金子,算将我欠你的银子还上了。” 见叶瑟咬唇忍痛的表情,兰悠终于在连日委屈汪洋中捡拾一丝欣慰,“只一点,不许摘,不要浪费了我对你的深情。” “兰悠”,叶瑟终于怒问,“我们何至于到这种田地?!后宫与你争宠的远不止我一人。” “对,不多你一个人,可也不少你一人。我得到的那点东西,比你们都难。你却轻易地就将它们化为乌有。凭什么,你得到,失去,失而复得都那么容易?!”,兰悠泪流满面,愤然道:“欠你的钱,我已用这副耳坠还上了。你抢走我的,也今晚还了吧。待血裹满耳坠,看不出它是金子,你便回去吧。” 叶瑟伸手想取掉耳坠,可手指一碰上便疼,只觉液体淋漓,低头一看,满手鲜红。关于血,她坏的记忆太多,瞬时失了反抗的力气,连兰悠都推不开。 “我知道你力气大,宫女是没人拿得下你了”,兰悠苦笑,一挥手,三四个壮丁侍卫进门摁住叶瑟肩膀,将她摁跪地上。 她听耳畔鲜血滴答,心中怕极了,只觉记忆、力气和生命都在渐行渐远。她疲惫地阖上眼睛。 随着双耳一阵剧痛,她又醒来。兰悠取下那对金耳环,无力笑着:“这到底是金耳环还是红宝石耳环呢,还真辨不出了。我可得好好收着它们,当我再遭遇命运不公之时,便取它们出来看看,知道好歹有你陪我遭罪。也算患难之交了。” 回屋后,言蹊对着她的双耳啜泣不止,“她竟敢对你动刑?皇上上次怎么不打死她。” “我累了,言蹊,只想睡会。”叶瑟疲惫地爬上床。 言蹊一把将她从床上拽下,“走,跟我见皇上去,你去求皇上,告诉他,说你错了。” 叶瑟苦笑,“那你告诉我,我哪里错了?” “既然做了皇上的女人,便该让他顺心。让皇上不顺心,便是错了。”言蹊泣道。 “那我若不顺心呢?”叶瑟倔强地咬住下唇,流下眼泪。 “心和心,究竟不同。我们拿什么同皇上比呢。在皇上面前要面子,不低头,变成另一个慧贵妃吗?!慧贵妃够硬,扛了这些年,赢了吗?”言蹊斥问。 “对,你说得对。皇上不喜欢我这个样子。那便说明他不喜欢我。喜欢一个人,该喜欢她每一个样子。”叶瑟泪辍不止。 “女人,当温柔如水,以柔取胜。即便是刚,也是以柔克刚,断没有像娘娘这般直接刚硬的。您这铜墙铁壁,哪个男人能接住招呢?!”言蹊仍在劝,却见叶瑟早已褪了衣衫,掩被躺下了。言蹊懊恼地捶了一下床板,真恨她不争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八十九章 侍寝 已近一更天,三希堂依旧灯火长明。弘历从繁杂堆积的西南战事奏折中挣出几分清醒,“再添壶茶,浓些。” 侍女秦蓁上前,“皇上,茶不能再饮了。敬事房费公公又来了。” “不是早遣了么,他又来作甚?”弘历已有些不耐烦。 “回皇上,说是太后的意思。” 皇上一挥手,示意公公进来,随手捡了丽贵人的牌子。一炷香工夫,丽贵人便到了养心殿。弘历见她青春明媚的笑脸,却觉连日来心情乏极了,眼前美人并不能掀起自己沉重的眼帘。可念及同丽贵人阿玛的交情及她对自己的深情,他强挤笑意,“这么晚让你来回折腾,爱妃莫怪。” “进了宫,可不就为这来回折腾嘛”,丽贵人爽笑。她还是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弘历心底一慰,伸手示意她坐过来。 丽贵人秋波流媚,并未依旨,而是轻轻揭下氅衣,周身只余一抹羽纱衣。“仔细着凉”,弘历嘱道。 “皇上不来探臣妾时,臣妾便练舞。练得周身暖了,心也就不冷了”,丽贵人道:“可否占皇上片刻时间,献丑一舞?” “正好许久未赏合心意的舞曲了,你倒算知心”,弘历作出极大兴趣。 丽贵人算不得上等的美人,可贵在媚态风骨。一舞间,不见得比教坊舞娘跳得优美,可是,远观羽衣飘舞,风生袖底,近看神色宛转,眼波甚媚。 虽衣衫单薄,一曲罢,丽贵人已香汗淋漓。她微微叩手,大殿灯忽而灭了。燃起一排红烛。大殿瞬间光线氤氲,她行云流水的舞姿在光与影之间穿梭,恍若梦中人。弘历不觉走到烛火中间,想截住这翩翩起舞的美娇娘。丽贵人一路蹁跹,用风生舞姿吹熄根根烛火。待弘历捉住她手腕,已仅余最后一盏烛火,映照一张蓬勃着青春风采的少女脸颊。丽贵人绣口一吐,吹熄最后一支烛火。 殿外传来吴总管急切的问询:“万岁爷,无妨吧?” 丽贵人顺势往弘历怀中一倒,弘历轻揽她双肩,才发现她早已自己褪去衣衫。丽贵人在他怀中,如同渔夫手中一尾灵活滑腻的泥鳅,轻盈地旋着细软的腰肢,向弘历递来阵阵青春的热气,“皇上,别再点灯了。将臣妾点燃吧。” 对。应当如此。弘历欣慰地想。他喜欢她们的柔若无骨,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何必天天让那个棘手的女人像一根刺一样长在自己心头。于是,用一双有力的大手捧起这如花的生命。 接连三日,皇上翻丽贵人的牌子。丽贵人也擢升丽嫔,一时风头无两。紫禁城再大,人再多,可哪位嫔妃得宠、失宠的风声总吹得比春风还快,一夜间人尽皆知。永寿宫自也逃不过。 言蹊满腹懊恼,知道无论用何种激将法也激不起叶瑟的斗志了。兰悠听闻丽贵人擢升为嫔,心堵得一丝缝隙都没有,只觉自己的失宠拜叶瑟所赐。大清早便在庭院截住叶瑟同言蹊。见她耳垂痂伤甚重,心底稍微一慰。 她命人将两大盆衣物毡毯往两人跟前一掷,笑着说:“你俩干活爽利,这些衣物都是急用的,快些完成吧。” “各宫衣物统一送到浣衣局,奴婢等人不常做这个,自然不比她们做得好。”言蹊请求。 “浣衣局?哪个不是势利东西。从皇上、太后她老人家、皇后娘娘、各位姐姐一路排下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本宫?!都说了急用,两位便赶赶吧。” “好,我们去打水”,叶瑟答。兰悠一听她答话便来气,更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她,转身吩咐下人,“将院墙外堆积的两车冰运来。” “用什么水啊,冬日城内水源本就不算充裕,饮水烹饪哪样不需用水。不如咱们永寿宫带头为皇上分忧,你二人用冰洗衣吧。” “冰是固态,如何洗衣?!”言蹊不悦。 “哦”,兰悠嫣然一笑,“可以先用体温把冰捂热了,不就融为水了么。这世上难道还有一块捂不热的冰?!恐怕只有怎么都捂不热的人心吧!” 言蹊怒火郁积,心想那捂不热的心、忘恩负义之人不正是兰嫔自己么。刚欲还击,被叶瑟拉住,“奴婢们试试吧。” 一个中午,两人用手揉搓,待冰成水,再浸洗衣物。一开始,那钻心的冷,如同万只小虫噬咬,至后来,双手如同没了般,感受不到任何伤害了。 待洗完衣物,已近黄昏。言蹊将屋里唯一一个暖炉塞到叶瑟手中,便疾奔入暮色,向养心殿方向去了。多次硬闯养心殿,吴总管已识得她,唤来侍卫将她搡出。她大呼“云锦”的名字,只让皇上心头更烦。这一主一仆,每次仆进一步,燃起自己新的希望,主再退一步,扑灭自己心中火光。甚而比从前更黑暗。 皇上冰冷的声音从殿里传来,“将这刁奴架远些,别脏了朕的眼睛耳朵。” 又几位侍卫上前,言蹊忽咬了近旁侍卫一口,空出手一把将自己外衣扯掉,只余单薄衣衫,跪在风中瑟瑟发抖,“奴婢对不住皇上,就冻死在此,脏了皇上的地方。” 弘历怒火中烧,拂帘而出,怒吼道:“你们主仆二人,到底意欲何为?” 言蹊牙关在寒风中不停碰撞,瑟瑟发抖挤出力气答:“回皇上,先前诸事,以及今日之事,皆为奴婢一人所计,与云妃娘娘无关。” 弘历一听与云妃无关,心中更气。凭什么,她不在乎,她不争取,她不设计来抢夺自己的心。弘历收敛怒意,冷冷道:“都松开她吧,她既然一心求死,就让她冻死在这里吧。”说罢转身回屋。 又过了一个时辰,有太监来报,“跪在殿前那宫女昏死过去了。” 弘历蓦地从书桌前站起,心想言蹊这是自找,怪不得他。如此一来,他便能伤害到云妃,将她给予自己的痛苦还一些回去。可转念一想,言蹊忠心护主,又何过之有,况且言蹊这丫头素来知心,也怪讨人喜欢,于是心生不忍,唤道:“扶进屋来,传太医。” 被侍卫抱进殿的言蹊脸色煞白,身体僵冷。弘历忧惧交加走上前,试了试尚有呼吸,才舒一口气。太医尚未赶到,需先给她暖转身子才是。“先把她抱到朕床上,多加几床被,殿里炉火再烧旺些。” “那可是龙床,岂是奴才们能躺的?!”吴总管谨回。 “去”,弘历只一字来答。下人们便速去执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章 梦中情人 太医还未至,言蹊便在暖炉的烘热下醒转。待太医来,诊了无大碍,只开了道祛寒汤。 一汤饮毕,言蹊忙下床,跪求:“奴婢给皇上添麻烦了。只是,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皇上负气道:“那问你主子呗,你主子办法可多呢。” 言蹊复求:“其实,云妃娘娘并没有表面那么坚强,皇上多哄她几次,她也就软下来了。” “朕给过她多少次台阶了,是她自己不识好歹,难道非得朕躬下身子作台阶让她踩嘛。朕也忙得很,没空天天围她转。”弘历冷道。 “奴婢斗胆求皇上下旨让娘娘搬回永和宫,继续做主子。” “朕为什么要答应你?”弘历一脸严峻。 “奴婢愿意做任何事情。”言蹊恳答。 “哦”,弘历若有所思,“那你今晚留下陪朕?”这句话出口,弘历并不觉自己趁人之危,只深觉报复的快感。有什么能比抢走她身侧之人,更能让她难过呢。他恨云妃面对自己任何还击都云淡风轻的样子。这次,她不会不痛了吧?! 言蹊觉得一颗心快被撕成两半,一半在负隅顽抗,告诉自己决不能屈从皇上,不能背叛清晏,不能同云妃争抢,另一半又如一双手在她后背发力,将她推向皇上。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目光,他讲话的语气,他的一声叹息,他眉头一皱,他的一切,自己都想了解。 对峙良久,她未发一语。弘历亦未再逼问。“好”,言蹊低声回。 弘历心中顿时有些失望。是啊,怎么会有女人对她说“不”呢。宫中女人越来越相似了,连想法都越来越像,跟一排排漂亮的布偶也无甚区别了。不过,天这么冷,夜这么长,有佳人自己送上门,他也没有自扫兴致的必要。 弘历摒退宫人,熄了宫灯,恰那夜月光甚美,打在言蹊楚楚动人的脸上,他心中倒不无动情。他熟练解开她衣衫纽子,将她玲珑有致的锁骨曝于清冷月光下,“你当真愿意为你家主子做这些?”随即一顿,“还是你自己有所图?” 言蹊眸中含泪,抬头对上皇上难辨忧喜的神色,就着这夜恰到好处的月光,惯常心思玲珑的她忽而不想说谎了。她复低下头,声音轻微却确凿,“奴婢是为主子,更是为自己。” 弘历心中略有失望,心想又多了一个想攀上圣宠高位的宫女。他复将她揽入怀中,索性成全她,也借她伤害叶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言蹊喃喃道。弘历一惊,“这话你该知什么意思,可不能乱讲。” 言蹊从弘历怀中挣出,几滴清泪顺势而落,“没有人比奴婢更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了。” 弘历看她望向自己的神色,分明柔肠百转,媚眼如丝。同她平时心事重重的样子颇不一样。 “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朕呢?”弘历心中忽而有些沉重。 “奴婢从前在太后宫里当职,每次犯了小错,太后她老人家便罚奴婢去文渊阁抄写经书诗集。奴婢从第一次读皇上的诗,便如躬逢知己。此后,很愿意被太后罚。于是才有了后来那次,奴婢将丝帕忘在皇上诗集那一次。那一次,是奴婢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皇上,更将之前的景仰化为迷陷。” “可你曾说过朕的诗不配与李太白等大师相较?” “从文学性上,确实不能。可读书这东西,一人一桩喜好。大诗人悟性太高,寻常人反而不能引为知己了。奴婢斗胆喜欢皇上诗中的生活庸常、淡泊心境。有一种生活化的美感。” “那后来呢?”弘历又问。 “若说那时,都只是崇拜迷恋,算不得爱。可您对云妃娘娘的种种深情,奴婢似乎比娘娘还能先感觉到,觉得与皇上心意相通,是真正的知己。心疼皇上的曲折心境,尽管奴婢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言蹊再次落泪。 弘历心中如遇圆木桩一击,回想往日,他确实也不止一次觉得言蹊与自己心意相通,是人生难逢的知己。原来,她也这样想。他心中挣扎再三,最终帮她将纽子一颗颗系拢,柔声道:“既这样,朕便碰不得你了。”顺手将她凌乱的发丝绾至耳后,“男女之间,并非只有一种关系。朕很珍惜与你的默契。希望继续同你心意相通。仅仅是心意。” 言蹊心中既失落又欢喜,失落的是,错过今晚,或许今生同皇上再难续前缘,欢喜的是,她中意的男子果然是这样的君子,未让她失望。她眉梢眼角带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哎,钱债易清,情债难还哪。朕这一生负了太多女人了。所幸没算你一个”,随即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言蹊步履沉重步出大殿,一开门,钻心的冷风便将她带回现实。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现实如此冰冷,命运如此刻薄,她又要一脚踏回现实无垠的绝望之中了。 人生能有几回梦。何不尽情做这一场梦,明日再回命运的沧浪之中浮沉。她站定脚步,抛掉平日的理智,将往日与他人的深情故事暂搁脑后,脚步坚定地走回大殿。 弘历吃惊地望着复返的言蹊,目光中柔情与为难交缠。 言蹊没有为难,鼓足今生最足的勇气:“一生太长太冷,皇上可否暖奴婢一晚?” 弘历微微低头,“你要想好,这一晚可是你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回不了头的。” 言蹊走上前,大胆将冰冷的脸颊紧贴弘历温暖的胸膛,“奴婢只想到今晚,不想一生。” 弘历捡起她冰凉的手,十指交缠,只一会便将她暖了过来。 不及三更,言蹊便醒来了。望着弘历沉睡的面容,心底突然幸福极了。此生足矣,这样浓郁的爱情,这样不可思议的爱人,她不敢再拥有第二次。她缓缓系好衣衫,痛下决心收敛目光,不再凝望,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她仍着那件薄衫,走在寒风中,却一点不觉得冷了。昨夜的温暖和柔情,该足以支撑她挺过这一生的寒冷了。她会将它作为一场梦,藏在心底最深处,成为一生的隐秘。 快及永寿宫,她才从昨夜的春梦中回过神。生活还要继续,那些人她还要面对。出了这样的事,她该怎样面对云妃的信任与清晏的一往情深呢。 “你疯啦?!”永寿宫院墙外树丛中突蹿出一双大手,将她揽入怀抱。她想都不用想,便知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一章 十年情绝 她一行热泪滚落,犹豫着回头看清晏。 “大冬天你穿这么薄满城乱跑,不要命啦?!”清晏语气中充满责备,目光中却尽是心疼。 “我……”言蹊突然不敢看清晏的眼睛。她在心底默默决计,尽管今生自己不奢求同皇上相守,可如今也断没有理由同清晏继续纠缠,误他一生了。“清晏哥哥,我想了很久,觉得咱俩……”她略一停顿,抬头看他,却见他满脸伤痕,脖子虽被衣衫勒紧,也见明显划痕。 “你这是怎么了?又同人动手了?”言蹊关切地问,细想也不对,以清晏的身手,谁又能将他伤成这样呢。 清晏一笑,嘴角撕扯着青紫的瘀痕,“前几日不是下雪了嘛,夜里当值滑倒摔的。” 言蹊不信,只啪嗒落泪。清晏见她坠泪,心疼得皱了。可实情,却实在说不出口。自言蹊用他三千两银票救了云妃,他便想法子赚钱,早些攒够银钱,带言蹊离开这是非之地,做一对烟火夫妻。他知道宫中主子表面光鲜,内心郁结,很多负面情绪发泄不出去。他便将自己扮为出气筒的角色,让主子们付银钱打骂他。没想到,这宫内的晦暗情绪比他想象更剧,那些失宠已久的嫔妃及守寡多年的太妃太嫔,毫不留情地将鞭子、藤条笞在他身上。平日见着柔柔弱弱的小妇人,将脚踹在他身上,长长的尖指甲挠过他手腕时,仿佛用尽了一生宣泄的力量。更有甚者,见他容颜俊秀,身姿玉立,对他产生非分之想。他自然会拒绝她们,恼羞成怒的她们便踢打他更狠了。 “你放心,我又攒了些钱,明年,至晚明年,我们就可以出宫去过好日子了。”清晏朗笑。 “我……不跟你走了。我不出宫了。”言蹊终于鼓起勇气。 “你说什么傻话?!不是都说好了嘛。这么多年,我们各自安心事主,不就为了出宫那一天嘛。怎么就不走了呢?!” “对不起”,言蹊紧咬下唇,忍住哭声。 “没关系。不出就不出。那我也在御前当职一辈子,咱们就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也行。”清晏做出让步。 “不,不了。哥哥去过你自己的一辈子吧。我有自己的一辈子要过。” “什么意思?我们一起的啊。”清晏不解。 “其实我们并不合适”,言蹊终于说出口,“青梅竹马的情谊,最美好最难得,却也最不真实。谁又能分清那是习惯还是爱情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只是习惯了彼此,没想过别人适合不适合。” “我没想过,我为什么要想。我认定了你,谁也别想得到一个机会。”清晏的目光充满了爱与愤怒。 “其实,我们一点都不合适,不是么?我们所思所想,我们想要的生活都不一样。我们在心灵上,从未有过一丝默契。” “你嫌我配不上你?”清晏退了一步,冷冷道。 “哥哥,我同你说过多少遍了,没有配不配这个词,只有合适不合适。你有多好,我清楚。只是,我们并不懂对方,甚至不想懂。我们如同花园里比邻而居的两株花,是茶几上被摆在一处的一套茶具。我们是被摆到一起,并不是因为心灵的吸引而走到一起。”言蹊一鼓作气,将这几年积压的所有话都讲了出来。 “我不管”,清晏上前拥住言蹊,“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不管是被摆在一起,还是走到一起。总之,我只能和你一起,你也只能同我一起。”清晏的怀抱紧得让言蹊喘不过气。 “上天让我们活着,是为了让我们做一个个选择。没有一种命中注定,是选择推不翻的。我想做我自己人生的选择,希望你也是。”她奋力从清晏怀中挣脱。可清晏却将双臂越锁越紧,言蹊只觉肩膀和双臂快要断了,“好吧,你勒死我吧,那样我便属于你了。否则,我还是要走的。” 清晏失魂落魄松开怀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是因为我不想对你更加残忍。趁我们年轻,及时终止这段不合适的感情,免得日后磨损我们一生。” “一派胡言,全是借口!全是谎言!难道你是为我好?!见鬼去吧。怕是你自己移情别恋了吧?!”清晏一双星目几被怒火点燃。 “就算是吧,反正我不爱你了。放我走吧?!”言蹊请求。 “是谁?你告诉我是谁?”清晏走上前,拼命摇晃言蹊的双肩,她又如冬雨中一只无助的麻雀,被他扼在掌间。 “是我自己的事,是我不爱了,牵扯旁人作什么”,言蹊忍住剧痛,轻声道。 “十二年了,你同我,相识十二载。你说走,就能走吗。你把我当什么,说扔就扔!你对得起谁。”清晏冷笑一声,刚毅的脸上,泪水一派模糊。 “我们曾经爱过,你付出过,我也付出过。我也曾为你逃婚,致使家世败落;也曾为你舍命奔赴战场,陪你出生入死。而如今,不爱了,也没有耽搁你的时间,继续骗你。我不觉负你良多,因为感情的事,无非你情我愿和你不情我不愿。希望从前的温暖可以抵消此刻的仇恨,今后各自曲折,也各自幸福。”言蹊伸出手,想最后一次拍拍清晏的胸膛,以慰他心中愤懑。可她仍收回手,怯怯退了半步。 “真会说啊,你可真会说?!无怪看不上我呢。话讲得比谁都好听,心却比护城河外那块连青苔都不生的臭石头更硬。我这些年,都喂狗了吗?” “如果你乐意,可以当做是喂了狗。我没关系的。”言蹊最后拭了一把泪,转身欲走。 身后传来清晏的吼声:“我不会走的,我就一直站在这里,直到你来。” 日暮时分,在屋中憋闷了一个月的兰悠终于走出来透透气。老远见到清晏,感觉面熟,便凑上前,认出是谁后,心中甚为不悦。“李侍卫,别以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便没人知道了。本宫劝你还是快些离开,免得带坏宫中风气。” 叶瑟老远见了,慌忙回屋,一把拽过言蹊,“兰嫔发现李侍卫了,正在训诫呢。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注意呢,兰嫔若将这事捅给皇后、皇上,你俩可小命难保咯。” 言蹊一听叶瑟发话,心中慌极了。想起昨夜留宿养心殿一事,只觉对不住她。她怯怯回头,“我知道了,一会便去打发他。” 兰悠左询右问,李清晏仿若死了般,不发一言,身体亦无任何动静。兰悠恼怒找来几个小太监来搬他挪他,他依旧纹丝不动。棍棒落他身上,簪子扎下去,也不见腾挪。兰悠终是累了,怒骂“疯子!”,便率宫人去了。 言蹊眼见兰悠一行走了,走到清晏跟前,打开一个包袱,各种什物稀里哗啦洒了一地。清晏一看,是他这些年送她所有的定情信物,包括她惯常戴的玉镯子。 只见言蹊面容无澜地洒上黄酒和灯油,一把火给烧了。清晏隔着熊熊火光看言蹊陌生的脸,身子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泪也流了下来。脸颊和身体分明冻透了,却觉人类本该滚烫的热泪,却比脸颊和冰雪更凉。 “烧毁的不只是信物,也是回忆。以后不要再存任何念想了。”言蹊冷冷一语,便走了。却被叶瑟迎面拦下,“你疯啦?!干嘛呢。” 言蹊忍住内心虚弱,假装平静道:“我跟他,断了。” “断了?”叶瑟难以置信,“你和他,怎么能断呢。谁都能断,你们不能。你们俩,有全世界爱情所有美好的样子。你俩若断了,爱情这个词以后也不能存在了。” “爱情不在于外在美好不美好,只有心意上相通与否。及时止损吧。”言蹊冷冷走了。 叶瑟走上前,对着火焰熄灭后一地黑乎乎的残骸,拍了拍清晏肩膀,“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听不懂她讲的什么道理。只是,无论怎样,我们都要爱惜自己。只有保重了身子,才能他日再战不是么?!你今天若冻死在这里,可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自己这一番不合时宜的劝诫,连自己听了都心惊肉跳,于是也吐吐舌头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二章 复宠 留言蹊宿一事,在弘历心中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结。那一夜虽春闺情暖,却偏离了他的初衷。他本想以言蹊来气叶瑟,可一切真发生了,他又发自心底地愧疚,对叶瑟,也对言蹊。 针锋相对、相爱相杀,并未让他感到胜利的快感,而是在心底轻轻地怀念她。这日午膳后,饮了一杯暖茶,更想她了。思念的滋味并不美好,只会磨人,剧烈到他甚至可以放下撑了半年的自尊,主动去找叶瑟。 他未宣旨,也未带随从。换了便服,在永寿宫每个院落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一次,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再继续与她僵下去。他这样想。 终于在一座半废弃的院落看到她。她在搓一盆冰块。眼见春天快来了,真不知永寿宫去哪寻来冰块。他未问她在做什么,有什么用,只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凉得蚀骨的冰块,也揉搓起来,“搓完这一盆,是不是就可以了?” 叶瑟辨得这声音是谁的,心里一股无名火蹿得老高。这些时日受过的苦,冷宫的苦寒、永寿宫的苦役以及兰嫔对她的折磨……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凭什么,他可以轻轻一步便跨越她所有的苦难,若无其事地同她说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只迅疾瞥了他一眼便又注视冰块,冷冷道:“多着呢,这一盆完了还有下一盆,今天完了还有明天。这个冬天过去了,还有来年冬天呢。” 弘历放下冰块,自己的手明明也凉透了,仍揽过叶瑟的手,在手中揉搓,“无论是谁罚你搓冰块,错都在朕。是朕没保护好你。” 呵呵,叶瑟在心底冷笑,抬头道:“没事,皇上需要保护的人太多了。奴婢即便冤死了,都算为国捐躯。” “你瞧你,又酸朕呢。”弘历不好意思地低头。 “那你瞧你,说是来道歉的,结果还是把错引到我身上,要瞧我。总之还是我小气呗?!” “不是,你最大气,是朕在大气的你面前,大气不敢出。”弘历捡起一块冰块在她脸上一涂。 他这一调笑,叶瑟心中更委屈了。泪水长流,捡起一块块冰接连朝弘历脸上扔去,“都谁给你的脸,一次次伤害别人,再若无其事地来烦别人?!” 弘历也不气,巧妙躲过了一串来袭的冰块,“谁给朕的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想来便是太后给朕的脸了,要不你问问她老人家去?!” 叶瑟终于没绷住,笑了出来。弘历一见,走上前,揽她入怀:“哟,你这一笑,怕是春天就要来了。” 叶瑟心中犹有气,一把推开他,“我不盼春来了,我现在挺好的,皇上请回吧。” “你不盼春来,不跟朕走,朕便立马下旨着人将御花园的花全砍了。既没有赏花之人了,要它们作什么。”弘历故作严肃。 “你叫我走,我便随你走,那还不如一只狗”,叶瑟一嘟嘴。 “那就别走”,弘历一把抱起叶瑟,“朕替你走。” 叶瑟心里一边骂自己不争气,又这样轻易原谅了他。心里却也极想念他,决计继续当那只糊涂虫,傻傻爱他。 “朕气的是,每次你遇到麻烦,当有人欺负你,你不第一个同我说。只会自己硬撑,早晚撑死你。”弘历抱她前行,低头训诫。 “哪有人欺负我?!都是你欺负我。”叶瑟不爽。 “你不用说是谁,朕心中清楚。她能弄到冰块,朕能弄到更多”,弘历阴鸷一笑,将叶瑟一路抱至永寿宫大殿。 兰悠闻皇上来了,心中欣喜,一见皇上抱着叶瑟,心中绞痛不止,强撑着浅笑问:“皇上,不知云锦又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皇上?!” 弘历一笑,“无错,无错,只是朕见她搓冰洗衣,觉得甚是节水。爱妃这一远见应当推广,朕已着人运千斤冰块来,这几天就劳烦爱妃用冰将整个永寿宫洗刷一新咯。吴总管会全程来做好笔录,以期推广。” 兰悠吓得一跪,“是,臣妾定当完成皇上的任务。”心中却涕泪连连,她之所以敢如此惩罚云妃,全因往日皇上述说她如何惹圣怒,他绝不原谅她之言。不曾想,如今他们两人破镜重圆,倒将怒火全洒自己身上了。看来,她终究低估了皇上对云妃的感情。 “当然,忙完这一阵子,再找些冰来,你帮永和宫也洒扫干净了,好让云妃住得舒服些。”皇上又令。 “皇上”,叶瑟轻轻从皇上怀里跃下,“当年谁都躲着臣妾,若不是兰嫔,我怕是现在还在冷宫呢。算了吧。” 皇上一点她鼻头,怨她太善良,又冷冷转向兰悠,“那你就只管把你这狗窝洒扫干净就行了。” 皇上同叶瑟牵手在宫中闲逛,皇上疼惜地抚了又抚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她又反悔,松手逃掉了,“这半年来,永和宫荒凉得厉害。东西十二所尚余不少好住处,你再挑选一处?!” “不,还是永和宫。我同皇上的所有记忆,都在永和宫。我就要在那里,记着你所有的好。还有所有的坏。”说到这里,叶瑟又一派心伤。 “好,听你的。再加拨些宫人过去。” “不必了,原来那些宫人,若是愿意回来,还用他们吧。”叶瑟答。 “那些宫人,一见你失宠,纷纷背叛永和宫,另投明主去了。还要他们做什么?!”皇上因问。 “人活着,总有苦衷。奴才们,苦衷便更多。皇上能原谅我,我也能重新原谅皇上。为什么他们就得不到被原谅的机会呢?!” “好吧,都依你”,弘历宠溺一笑。 永和宫原来的宫人回来大半,玉怜见云妃回了,心中万分欣喜。自打云妃同言蹊服役永寿宫后,只她一人守在永和宫,身心俱疲。言蹊却很难再有纯粹的快乐。云妃复宠,她自然享同一枝荣耀。可是,如今她还能自然面对皇上同云妃的恩爱种种么。 弘历本也笑得开心,可目光一及言蹊便迅速黯淡。那一夜,终究是自己不对,负了言蹊,也对不住叶瑟。他几次鼓起勇气要将那件事讲明,言蹊每每微微摇头,示意他莫说,独自扛下心头的折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三章 微服出访 午后无聊,叶瑟昏昏欲睡。弘历却持满手鲜花,突然打开她眼帘。 叶瑟拍了一下自己昏沉的脑袋,以为在做梦,“才刚二月,御花园花便开了?” 弘历狡黠一笑,“不是御花园,这花可是从昆明快马加鞭运来的。” “昆明是哪里?”叶瑟疑惑。 “一个四季花开的地方”,弘历又将鲜花凑她鼻底。 她深深吸了一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昆明你都不知”,弘历用花枝轻轻抽了一下她额头,“你这空空如也的脑袋,这辈子别指望学问百花齐放了。” “那你知道我脑袋为什么空么?”叶瑟自问自答,“因为你在我脑袋里,别的放不下了。” 弘历就让她得逞,深情一笑,捏她脸颊,“就是,这样多好,哪怕你满嘴谎言,也好过不理朕啊。” “哦,我本来都忘了呢。你又提醒我,我这一想起,还真不想理你了呢。” “别,别,有花堪折直须折”,弘历忙将花塞她手中,“赏花赏花”。 “一个皇上,一个言蹊,天天不提典故不说话,我脑袋都大了”,叶瑟边抱怨边唤:“言蹊,快来看花。” 弘历心头一沉,见言蹊走近,只尴尬一笑。言蹊更不敢看皇上,低头假装看花。 叶瑟突然同时拉过皇上和言蹊的手,“皇上就像我的右手,言蹊就像我的左手,我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失去哪只手,变成残疾。” 弘历和言蹊皆大惊失色,想起那一晚,心中皆对叶瑟抱愧。言蹊只得打破尴尬,强笑道:“娘娘说奴婢是左手,可是因为左手用得很少啊?!” “才不是”,叶瑟红着眼圈回头,揽言蹊入怀,“因为左手,离心更近一些。” 言蹊觉万箭穿心,对娘娘的愧意又深了几许,她在叶瑟肩头望向皇上。弘历同样一脸不可言说的神情。 言蹊轻轻起身,极不自然地请辞,“奴婢不耽误皇上和娘娘赏花,忙去了。” 言蹊走后,弘历良久平复心情,柔声问:“千里送鲜花,感动不?” 叶瑟沉醉于花香之中,闭着眼睛满脸陶醉神情,嘴上却拗:“才不感动。您是皇上,千里送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其实,都是旁人在忙活。花是您种的?还是您采的?还是您运的?” 弘历竟被她一通歪理搡得无言以对。叶瑟趁机求道:“臣妾有一个请求,皇上答应我,就当送礼物了可好?” 皇上忍笑点头。叶瑟鼓起勇气,“我在宫里困太久了,皇上可否带我出宫玩一天?” 弘历点头,“这不难。” “就你我二人,侍从也不能带。”叶瑟又说。 “这,恐怕太后会不放心朕的安危。” “那就不去了吧。”叶瑟失望道。 “赶明一早,朕陪你出去”,弘历答应了。 次日清晨,弘历只着一身金底银花袍子,依然难掩贵气风姿。叶瑟着一套淡青花钿绣袄,看来如十六七岁的少女。 “也二十出头的人了,怎么就年年不见老呢?!”弘历宠溺地捏她脸颊。 “皱纹,都让皇上替臣妾长了。今日出宫,咱们可得扮父女咯。” “皱纹?朕有很多么?”弘历忙至梳妆台,自我检视一番。 “我说笑呢。皇上虽然三十四岁了,看起来却只有四十三岁呢”,叶瑟又咯咯笑出声。 弘历一听,更气了,竟一句话接不上来。是啊,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连微服出访都变得难得起来。十五六岁时,他极其排斥皇子身份,天天着闲服同讷亲满京城闲逛。囿于权力最中心这些年,外面世界的花花绿绿、热闹喧嚣,自己一闭眼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叶瑟握住弘历的手,他才从那并不清晰的记忆中回过神,带她出城去了。 市肆喧嚷。弘历已好久未见如此生动的市井,心中颇暖。叶瑟仿佛刚从牢笼中挣出的鹦鹉,更加欢脱,一路拉着弘历的手,脚底生风,跑得溜快,“走,我带你去吃世间最美味。” “哦,世间还有什么美味是咱家后厨没有的?”弘历将信将疑。叶瑟浑不管,只拉他穿越拥挤人潮。 弘历忽然摸口袋,“不好,我的钱袋被偷了。” “我知道啊”,叶瑟懒懒答。 “你怎么知道?” “因为就是我偷的啊”,叶瑟一笑,“我扔给路边丐童了。出来玩,身上带那么多钱,一点诚意都没有。你哪天不靠财富,不靠权力,不靠指使奴仆来为心爱女人做一件事,那才算爱情呢。” 弘历无语,“算你有理。可是那还怎么吃人间最美味啊?” “去赚啊”,叶瑟爽答。 “我,我的身份,不方便过于暴露”,弘历小声道。 “我方便暴露,使劲暴露吧”,叶瑟大笑,“我来赚。” 弘历不舍地拉过她的手,“苦活累活可不能做。” “放心好了,我最擅长的,是不劳而获”,叶瑟出口又后悔了,怕暴露自己的替身身份。她忙转移话题,“待会,我跟路人打赌,跟他们说一句话,只要逗笑他们,他们就得给我一文钱,逗不笑,我给他们一文钱。” “若你输了,你哪里有一文钱给人家?”弘历问。 “放心,我不会输。”叶瑟一挤眼。 路人对她提议很感兴趣,信自己不会笑。可当她凑近第一人耳边,说了一句话,那人当即冷笑,摇头。 她伸出手,“一文钱拿来。”那人辩道:“姑娘,我只是冷笑啊。” “那又怎样?冷笑不算笑嘛,提前又没说过。”叶瑟嚷道。那人只好掏出一文钱给她。 如此走了一路,她口袋中已经有二十文钱。 弘历不解,“你方才同他们说了什么啊,他们都笑了。” 叶瑟凑近弘历耳朵,“我就告诉他们,我身边那个人就是当今皇上啊。他们自然不信,于是冷笑了。” “还真够冷的”,弘历白了她一眼,“以后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好了,我知道了。人在没钱吃饭快饿死时,总会想点歪点子嘛。”叶瑟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等待弘历原谅。 “钱也赚到了,可以去尝尝你那人间最美味了么?”弘历问。 “不行”,叶瑟故弄玄虚,“世间最美味,可不在食物本身。而要时间、地点、心情都合适。” “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弘历问。 “又讲学问”,叶瑟顿时泄了气。 弘历被她逗乐了,又跟她傻转了一个时辰。终于停下脚步,“你这人间最美味,到底有没有?” “你饿么?”叶瑟问。弘历无奈点头。 “可是饿极了?”叶瑟又问。弘历答:“饿得一步都走不了了。” “好,那我们便到了”,叶瑟拉着弘历在一个灌汤包摊前停下。 “就这个?”弘历眼中顿时希望全无。 “你尝了再说”,说着拿出二十文钱,“老板,来六个包子。” 老板仔细数了数钱,为难道:“小姑娘,我这包子,五文钱一个,二十文四个。我至多送你一个。给你五个。” 叶瑟在取最后一个包子时,突然嚷道:“老板,你看,这两个包子连到一起了,它们不愿意分离。老板,你就要眼睁睁拆散她们吗?就让它们在我肚里团聚吧?” 弘历已经笑得直不起身子了,老板也从头懵到脚,心疑遇上个什么古怪顾客,为免再多牵扯,只好点头应了。 叶瑟如愿得到六只包子。弘历假装训她:“小生意人,做买卖不容易。你何必那样为难人家?!” “你不懂。讲价,是对他们的尊重。那才是他们的价值所在。若是没一个顾客讲价,卖货岂不闷透了。”叶瑟诡辩。 弘历无奈拿过一个包子,只轻咬小口,唇齿间瞬时被香味溢满,“怎么会这么好吃?” “我没骗你吧,确是人间最美味”,叶瑟答:“若论平时,火锅、海鲜、宴席、煲汤……哪样都比包子好吃。可是,当人饿极了,世间美食都不如一个包子惊艳。而且还必须是肉馅的,而且必须是灌汤的,还得趁烫吃。饿到极致,一口下去啊,那香,那汤、那烫,当真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弘历不住点头,“如今啊,我彻底被你一套套歪理论带偏了,你说什么,我都觉得极有道理”,转问她:“你怎么对市井如此了解?” 叶瑟不假思索,“以前都是师父带我来”,说完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云锦。 “你还有师父?怎么从没听你说起?” “教读书的先生,家父请过几年的。”叶瑟忙答。 “那位也是误人子弟咯。把学生教得如此脑袋空空。”弘历笑道。叶瑟只尴尬地点头,一口咬掉半个包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四章 烛影 叶瑟只管拽着弘历往人堆里挤。是位卖身葬父的姑娘。 她想起两年前,自己卖身葬师的情景。多亏了苏大人出手相助,可也偏怨了他出手。才闹出这一场自己入宫冒充皇上宠妃的乌龙。她心中顿时恍如隔世,千头万绪。真不知自己误入后宫这一行是福是祸,于是紧紧捏稳了弘历的手,想让自己纷乱的心安定些。 她举目望向弘历,颇有些求助的意味。弘历道:“这可怨不得我,是你将钱袋扔了。我们是不能帮她葬父了。” 叶瑟心头泄气,只得继续围观,盼有户好人家收了这姑娘。细细一打量,那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光景,小脸盘,修长身材,看来十分清秀。怯怯低着头,一言不发。过了一盏茶工夫,来了位老鸨,盯着姑娘来回打量,甚是满意。说明来意,摆明条件,便着人将她拉走。小姑娘一听是青楼,怎么都不肯去。老鸨笑里藏刀:“你是看不上我们,可旁人也没人愿意救你啊,难不成让你爹尸身臭掉啊,你可真孝顺!” 小姑娘一路挣扎被钳走,也无人阻拦。路人纷纷叹:“命苦人家的女儿,去青楼未必不是好去处,起码不用冻死街头了。” 叶瑟搡了弘历一下,“没钱,总有功夫吧?何不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弘历怨道:“是你不让我带随从,我一个人,哪敢轻易暴露功夫。” 叶瑟已默默握紧拳头,努力回忆儿时姑姑所授拳法,脚尖也开始运力。可待出招,又默默收回。自己总不能为了逞强救人便暴露了身份,犯下欺君之罪吧。 弘历倒悠然道:“走,我们随着去看看热闹。” 叶瑟心底大骂皇家人儿冷血,脚上又不自觉跟了去。 跟到群芳阁厅堂,那姑娘犹在挣扎。老鸨实在不耐烦,便随手甩了她两个耳光,“你爹,我们会好生下葬的。你也想想明白,你这样的姑娘本也许不了好人家,留在妈妈这里,好好听话,起码半生锦衣玉食还是能保证的。” 小姑娘倔强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抱起爹爹的尸身向外走。没走几步,便被群芳阁家丁拦回,狠狠推倒在地。 叶瑟再摇弘历的手,促他去救。待小姑娘又被摔了几个回合,眼见身上青紫了,弘历才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银子,递给叶瑟。 “银子?哪来的?”叶瑟忙问。 “方才来路,我偷溜进一家酒楼,你没发现么。那家酒楼是皇家定点,我赊来他们二百两银子。”弘历笑言。 “那你自己去救呗?!”叶瑟道。 “那可太好了,我可太愿意去救了。毕竟是卖身葬父嘛,又是豆蔻年华的娇俏少女。可我怕忍不住将怜升为爱。再说这英雄救美,她看上我也难办。也怕有些人醋坛子打翻了,怕路旁菜市场的菜都腌咯。”弘历调笑。 叶瑟一把抢过银子,“哦,这样啊,那为防止醋漫金山,你还是别救了。” “妈妈,你看这丫头这哭丧脸,即便您留下她,客人也不会喜欢的。准是桩赔本买卖。况且性子太烈了,一旦头一次接客便几尺白绫结束了自己性命,您好心给她葬父的钱可不就打水漂了么。”叶瑟凑近老鸨道。 老鸨陷入沉思,左右觉得她说得在理。可到手的肥肉又舍不得松口,上下打量叶瑟道:“老娘自己选的人,赔钱也得试一试。除非,有人愿意替她。”叶瑟迎上老鸨贼溜溜的眼睛,明白她要自己来替,不想多啰嗦,“要命没有,要钱一串。妈妈,已故之人还是你来葬,姑娘我带走,开个价吧。” 老鸨在心中盘算,便是高规格将这老头葬了,二十两纹银也够了。白捡上桩买卖,不讹白不讹,“哟,姑娘,您不懂行情啊,如今这年头,死人可比活人麻烦。那前后耗时长又繁琐,一连串下来,没有一百五十两银子是拿不下的。我看这小姑娘也怪可怜,要不,我给她添上五十两,您再给我一百两。咱们合力帮这丫头渡过难关。” 叶瑟心知被她讹上了,为尽快离开此地,便应了,刚要掏钱,弘历拦下了,“这样,我们先给你五十两。待一切丧葬事宜完毕,再补清五十两。” 老鸨狠狠白了弘历几眼,不情不愿应了。围观百姓一致拍手,称大快人心。 刚出青楼,叶瑟便问:“你既然早就拿到了钱,为什么不早拿出来,非等她被打得遍体鳞伤才出手?” 弘历狡黠一笑,“这便是救人的学问咯。如果一个人被人骂了一句,你救下她,她会十分感激你吗?但如果一个人被打得半死,你将她救下,那恩情又是如何?” “太狡猾了”,叶瑟捶了一下弘历胸口。 身后,方才被救的姑娘追上,在两人面前跪下。弘历向叶瑟挤了个眼色,证明方才他所言无错。 “小女烛影,承蒙二位恩人相助,无以为报”,姑娘已涕泪连连。 弘历忙撇清:“是一位恩人,我没参与。你若要卖身报恩,便卖与她好了”,说着指了指笑得颤抖的叶瑟。 叶瑟答:“也算我们的缘分,今后好生照顾自己吧。” 烛影跪得更深了,“求恩人带我一起走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什么都能干。粗使丫头、放牛娃、下田种地……这些我都能做。” 叶瑟为难地望向弘历,弘历凑她耳边轻声道:“不行”。 叶瑟愧疚道:“我们带着你,确实不太方便。”烛影跪在地上,不停地流泪,没有起身的意思。 叶瑟凑近弘历,道:“我们把她留下,恐怕下次还是被青楼拐去。”弘历语气坚决:“咱们家是什么地方,一个闲人都不能放进去。我们可以将钱留给她。” 地上跪着的小姑娘因衣衫单薄已瑟瑟发抖,脸色蜡黄,不知是病了还是常年营养不良。叶瑟忆起曾经自己露宿街头之时,每一个夜都那么难捱,每一顿饭都遥遥无期。于是,铁了心肠,非要带她走。“你要是不带她回,那我也不回了”,她赌气地看了弘历一眼。 “你……你才好了几天,又……”,弘历一时气得说不上话,沉默良久,终于让步:“我先让户部查查,查明身份无可疑之处,才可带回去。但即便她出身明白,你也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伺候。柴房和马厩这样的粗活,安排份就行。” “太好了”,叶瑟高兴地搂过弘历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是天下最最仁慈英明的皇……”话未完,她反应过来,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强接“黄鼠狼。” “最仁慈的黄鼠狼?是什么样?就不偷鸡了是么?”弘历非但不生气,也接话自我调侃一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五章 贵妃泣血 第一缕春风终于隔着重重围墙,吹进了紫禁城。 春风虽暖,却阴晴不定。就像帝王的恩宠。春天时,它一遍一遍温柔地吹,催着娇羞的花骨朵开了,是它给了她们一生。到了秋天,它便没了耐心,就一阵狂吹,先前也没有征兆,就把它亲自吹开的花又吹落了一地。亲手结束了花短暂的一生。 然而,春梦了无痕。无论谁新蒙了宠,谁刚失了宠,只要天一亮,这宫城都还是垂涎着和昨日同样的嘴脸,一点变化都没有。对于后宫女人们来说,那是改写一生的大事。但对于根深蒂固的宫墙来说,不过是又一粒尘埃落了下来。 自打同云妃重修旧好后,弘历觉心头一块石头放下。他忽而觉得,原谅,才是世间最美的主题。不禁想起从前很多事情,一些他不敢面对的人。是时候推开她们的门,去看一看了。 咸福宫。侍女芳菲喜报:“贵妃娘娘,皇上向咱这边来了。” 斜倚着快睡去的慧贵妃,吱呀的藤椅忽而停止了摇晃。可不一会儿,她又倦倦闭上眼睛,“那也是去颖贵人那吧。” 又过了片刻,门吱呀开了。慧贵妃扑通着一颗心,却不敢睁眼。生怕迎来的又是一个假象,依然不是心底那个人。 可那熟悉的声音响起了。提醒她分明是他。“春天都来了,也不出去走走?” 她微微抽搐着嘴角,她真怕自己哭出声音来。她不能。她努力坐起,将眼里的泪光敛了又敛,试图平静道:“困在室内惯了,便没有走出去的本事了。” 弘历按捺住不自然,故作自然地在她身侧的鹿角椅坐下。外面已是春光乍开,这屋子怎么还是这么冷,这么潮,这么暗。若不是出于愧意,他一刻都不想坐在这里。 “皇上可知,您有多久没来看臣妾了?”慧贵妃心中明明涌动着温暖,话到嘴边却依旧不冷不热。 “快一年了吧?!”弘历语气中颇有愧意。 “亏皇上还记得”,慧贵妃嘴角一扯,算是笑了,可眼里又涌起新的泪水,别过头又道:“三百一十七天了,三百一十七个日日夜夜。” “你还和当年一般聪慧,脑子还那么好使呢。”弘历只好不自然地笑。 “臣妾不是用脑子记的,是靠心”,慧贵妃忍了忍泪,“起初,臣妾要靠数豆子、点红烛来记取与皇上分别的日期。后来啊,都不用了。皇上一天不来看我,我心头就落一把刀子。时间长了,我扒拉扒拉自己心头的伤疤,就知道你忘了我多久了。” “你我见一次面不容易,何不皆大欢喜。”弘历有些不悦。 “皇上后院风光旖旎,蜂飞蝶舞,自然欢喜得起来。臣妾如何欢喜,不如皇上教我啊,对着这四面墙壁,对着一个不再温存的爱人,欢喜,不是自欺欺人嘛。”慧贵妃的声音中,冷笑伴着抽泣。 “人这一生,很多时候,何尝不是自欺欺人呢”,皇上叹气,“是朕当年负了你。可人生很多过错,可以弥补,却不能重来。即便朕知道对你不住,却已经晚了。所以,这些年,朕一直在弥补,这后宫之中,只你一个贵妃,只给你一人抬旗,在前朝擢升你父兄甚至族亲。别人羡慕你还来不及,是你不惜福。” “羡慕?羡慕我什么?”慧贵妃失魂落魄地起身,“羡慕我害下一身病?羡慕我终生不能生育?羡慕我竹篮打水一场空,被皇上厌弃?” “你……”弘历亦愤而起身,他恨不得出口废了她贵妃之位,恨不得将她打入冷宫。可过往的回忆一幕幕飘来,他终于坐定了,未与她争辩,只一句“婉言,我们何至于到这种境地”。 那一年,他十九岁,她十八岁。她只是他王府上一个丫鬟。因她知书达理,颇为聪慧,所以他总要她研墨。长此以往,吟诗作对,一来一回便生了感情。尚且没有任何名分的婉言便怀了时为宝亲王的弘历的孩子。弘历本想将她迁至宫外安心养胎,也避人耳目。可不知何人走漏风声,被先皇知晓此事。当时,正是皇上考察储君人选的关键时期,走错一步都可能就此失去机会,而与宫女私通,算是秽乱宫闱的大罪。婉言知道弘历心中有志向,有野心,便赶在皇上派来密探之前,自己堕掉孩儿,为免人生疑,堕胎后没有休息片刻,便继续劳作,留下痛风及畏寒等病根。 之后,弘历愧疚,终寻得机会,纳她为格格,之后因她二度有孕而擢为侧福晋。可第二次有孕,又赶上时为福晋的富察氏产女,婉言暂时揽下打理家事的担子。由于,上次小产对身体的伤害尚未消除,加上不熟悉打理,当时又恰巧赶上府上财政亏空,弘历远在西南战场,她四处奔走腾挪银两,不小心又掉了孩子。至弘历即位,体恤她多年的深情相伴,立她为慧妃,仅次于皇后。一次出巡,有刺客射箭,她挺身而出替弘历挡了这致命一箭。箭入锁骨,本无大碍,可又被凶徒在腹部补射一箭。不曾想,那箭却直穿子宫,她此生不可能再孕。弘历心中已千怜万愧,升她为贵妃,在朝廷提拔她整个家族,简直是无上的圣宠,一时风头无两。 虽得皇上宠爱,可眼见后宫同一辈分的嫔妃纷纷诞子产女,自己却注定一生颗粒无收,她原本聪慧灵透的性子越来越沉郁。加之,皇上同皇后素来情谊甚笃,云锦等新秀陆续入宫,如侬等人复宠,皇上自不能终日端着她往日的功德而将其他人抛在脑后。她开始由爱生怨,由怨生妒,由妒生恨,总对皇上讲些风言风语,不断提自己为他做出的牺牲。两人便渐行渐远,恩爱不复。 “你明知我注定不能生育,为何不将永璜交给我养?起码让我看到生活下去的希望。”慧贵妃一番逼问将弘历从回忆中拉出,又回到针锋相对的现实。 “永璜这孩子,自幼敏感。而你那时情绪也不稳定。即便把你俩放在一处,也不能相互取暖。对你俩都不是好事。”弘历沉沉道。 “你就是想说,我是个疯女人呗?!你就是要隔离我,让我同整个世界隔绝。”慧贵妃被牵引回往事之中,情绪更加激动。 “你看,往事一提,你同朕都不开心。所以,不要再提了。我们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慧贵妃忽而一笑,如枝头绽放的第一株杏花,满眼柔情走近皇上。可这蓦地一阵温柔,却让弘历头皮发凉,有些不适。 她轻轻摩挲弘历胸口,最终手指停在弘历心脏纷繁跳动的地方,“重新开始?那皇上可以保证仍最爱臣妾吗?” 那一瞬,弘历的心仿佛停了,他低下头不敢看她,终于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最爱?最爱这个词总由很多因素决定。朕不敢,也不能保证最爱你。正因为当年年少轻狂,总轻易许诺别人爱,到头来,践行不得,惹人怨恨。” 慧贵妃蓦地收回手指,“我知道,自己老了,疯了,不讨人喜欢了。皇上不会再喜欢我了。不是最爱,便是不爱。” “婉言,你不要那么极端”,弘历重新握住她的手,“我们已经到了这年纪,不要再纠结于爱与不爱,是不是最爱了。我做我的皇上,你当你的贵妃,不要再鸡飞蛋打,两败俱伤了。”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慧贵妃抽出手,疲惫地躺回藤椅,继续吱吱呀呀摇起来,“皇上再怎么说要与臣妾修好。可皇上看我的眼神,皇上握我手的力度,已经没有爱情了。” “这世上的爱,总不止爱情一种”,弘历想要争辩,却被慧贵妃打断,“去吧,皇上去吧,去爱心爱之人。怜爱,比不爱更残忍。我宁肯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六章 内奸 皇上从咸福宫出来,忽觉外面天晴地朗,渐行渐暖。他不知慧贵妃为何要深陷那见不得光的生活不肯走出。他用力呼了一口气,将方才的怨恨与压抑一扫而空,又吸了一阵早春的鲜氧,向永和宫走去。 踏进永和宫,见满屋别着的迎春花,难得的朝气,简直与咸福宫云泥之别。他从身后揽住叶瑟,将鼻子贴在她后颈,深深吸了一气她的味道,温柔而失落地问:“若朕不能次次践诺,你日后可会恨我?” 叶瑟捏着手里一枝迎春,回头往他鼻上一扫,“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况且,人啊,没准今夜死了,就没日后了。” 弘历抢过迎春花枝,向她脸上轻抽了几道:“同你认真讲话呢,满嘴的丧气。” 叶瑟抢回花枝,重新插入瓶中,“人啊,只有心里丧气些,悲观些,反而会看得开,活得明白。那些过得苦戚戚的人,恰好是心里怀了太多美好的愿望。于是才会对生活失望。所以啊,有时,悲观是乐观,乐观才是悲观。” “多谢师太指点迷津”,弘历假装一拜,“瞧你,虽说不学无术吧,却说得跟佛家道理似的。” 皇上去三希堂,叶瑟唤了言蹊陪自己送皇上。返程,在内务府门口遇到兰悠。言蹊心中气得紧,忙拽叶瑟走。可兰悠跟几位宫人话别,主动向她们走来。“云妃娘娘万福”,兰悠笑着请安。 “天下小人都能离娘娘远远的,便算万福咯。”言蹊插话。 叶瑟瞪了言蹊一眼,免得她因以下犯上被罚。兰悠走上前,拉住叶瑟的手:“妹妹刚挑了几块素雅布料,想来也是姐姐的风格。待我亲自绣好了,给姐姐送上一套。姐姐别嫌妹妹笨手笨脚才是。” 她怎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同她们讲话,言蹊已气得来回踱步,“哦,我家主子知道啦,谢娘娘好意”,拉过叶瑟的手便走了,边走边跟叶瑟说:“娘娘,你若还能跟那兰嫔修好,那奴婢劝您还是早日出宫,否则被人吃了不吐骨头,都只能怨自己了。” “修好是不能了,但也没必要为敌吧?”叶瑟道:“她也只错了一次,还不好将人一棒子打死。” “娘娘,如今你复宠,甚至比先前更盛。而她因您一事失宠多日,你该抓住时机一举将她端了,让她再翻不了身。否则日后,若她再受宠,保不齐再欺负您。”言蹊苦劝。 “好了,我知道啦,以后一定堤防。”叶瑟笑答。 “娘娘,咱们别回宫了。奴婢这才想起,娴妃娘娘唤您去茶叙呢。”言蹊道。 娴妃?平素没有什么往来,怎么突然要聚。叶瑟虽心中不解,但仍随言蹊向坤宁宫去了。 除了皇后、纯妃和嘉妃,其他嫔妃都在场。局虽然是娴妃攒的,主意确是慧贵妃拿的。娴妃仍有些怯,“今儿个邀众姐妹前来,是有一事要议”,可涨红了脸又道不出所以然。慧贵妃接话:“娴妃妹妹胆子还是那么小呢。本宫也不怕,今儿这事就是本宫挑起的,有事冲我来吧。” 新入宫的几位小主,打进宫以来也未听贵妃说过这么多字。心里都在思量,到底该不该听她的呢,毕竟从位分来说,她力压群芳,妥妥的。可若从恩宠来讲,她又是昨日黄花,掀不起风浪。于是,只能一个个摆好模式化的笑容,候她吩咐。 “本宫随了皇上十五个年头了。如今国富民强,财政充裕。文武百官的俸禄不知涨了多少回了。可后宫姐妹们呢,每月那点薄俸,十数年如一日,从未涨过分文。没涨便罢了,从前每月的首饰布料份例,也逐年缩水,至如今已基本没有了。皇后娘娘是落下贤后的名声了,那可是踩在咱们姐妹肩头才得到的。”惜字如金的慧贵妃忽而伶牙俐齿,一席话严丝合缝,年轻嫔妃们又些坐不住了,竟觉她说得十分有道理。 “那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绮梦问。 “若一个人去同皇上说,皇上未必放在心上。不如大家联名上奏,要求涨些俸银,便是涨不成,也需将原本的珠宝份例恢复了,总不能一年穷过一年,越活越没盼头了吧?!”慧贵妃见一众嫔妃仍面有忧色,心知中宫强势,给了她们多少震慑。她嘴角一扬,“你们要是怕,我来执笔,名字放头一个。” “行”,娴妃终于发话了,“想来贵妃姐姐也非为自己,是为大家图谋。我也随着。”绮梦突然起身,“还没体验过给皇上写奏折的感觉呢,还真有趣呢,加我一个。” 平日素来活泛的叶瑟忽而静默,她倒也觉得贵妃说得在理,可她实在不知自己要钱做什么。自己没有家族要牵挂,对名贵衣饰首饰又没啥兴趣,所以实在兴致寥寥,全程沉默。 其他不太受宠的嫔妃平日过得也并不宽裕,所以见慧贵妃、娴妃和绮梦署名后,也颤颤巍巍将自己名字写在了最后面,写得又极小,连笔划都不敢舒展。叶瑟只悔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搅进这乱局,只好不情不愿署了名。慧贵妃心满意足地收了奏折。 当晚,皇后又唤茶叙。嫔妃们一天赶俩场子,身心疲惫,可面上只能陪着笑。皇后悠悠吹着春茶,语气虽和缓,却开门见山,“听说众姐妹今儿午后提笔练字,都练自己名字了呢。” 座上多数嫔妃大惊失色,一时端不稳茶碗。慧贵妃心跳得厉害,仍作平静道:“皇后娘娘直说好了,十几年了,还拿姐妹们当外人呢?!” “奏折拿出来呗。不拿出来,本宫照着什么说啊”,皇后依旧浅笑,每一字却掷地有声。 慧贵妃冷笑一声,“中午头的事,这么快就走漏音信,皇后娘娘这双眼找得妙啊。” “举手之劳就能交出的事,非等本宫封了坤宁宫和咸福宫,一寸一寸搜嘛?!”皇后忽而怒目圆瞪。屋内气氛瞬时箭在弦上,众嫔妃连呼吸都不敢出。 娴妃隔着袖子偷偷碰了慧贵妃一下,示意她早低头。慧贵妃面不改色从怀里掏出奏折,朝皇后侍女遮云的方向一甩,“喏,拿去吧。” 皇后粗读奏折,心中如火烧云蔓延。好容易敛住怒气,抬头笑意阑珊,“也该给本宫一支笔,将名字添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七章 蒙冤 慧贵妃仍缓道:“天下臣民皆有向皇上递奏折的自由,臣妾等也是皇上的臣民,难道递不得?如今后宫俸禄低微。宠妃嘛,皇上一天到晚赏东赏西,倒不在乎那点薄利了。可后宫诸人,更多的是不受宠的。受宠也好,不受宠也罢,谁付出的又不是自己唯一的一生呢。难道不受宠,便要处处低人一等,便要贫寒得连民间女子都不如嘛。” “好,若要提,算我一份”,皇后直逼贵妃目光,似告诉她谁是后宫之主,“咱们一同去太后那里,既然要闹大,那便不止要去太后那,皇上那也走一趟吧,诉说我们深居后宫的委屈,我们比那些沙场之兵,戍边之将更值得更多的银饷。姐妹们来定个日期,哪日前往较好?” 嫔妃们都知道皇后已怒极,皆缩着脑袋一言不发。可皇后仍未就此放过她们,开始挨个询问。“哪日去呢?娴妃?” “皇上,皇上……那么忙,太后又需颐养天年,打扰哪个都不合适。嫔妾觉得,不去也罢”,娴妃恭谨答。慧贵妃狠狠斜了她一眼,怨她墙头草,这就败下阵来。 “颖贵人,是去跟皇上说还是太后说呢?”皇后又温煦开口。 “嫔妾该死,嫔妾原本只是觉得好玩,实无恶意。”绮梦忙回。 “好玩?!”皇后一声低吼,“俸银乃国事,你竟然好玩以蔽之。去门外跪三个时辰,看好玩不好玩。” 叶瑟注视绮梦的背影,心中又心疼又恨铁不成钢,明明可以寥寥几字搪塞过去,绮梦偏敞开心窝子,实在大了。 皇后望着失神的叶瑟,“云妃,你怎么不说话了?” “回娘娘,嫔妾斗胆,这种事,靠讨论解决不了,所以,我便不讨论了。” “云妃这胆子,斗得好。真正有胆量之人,是去做点什么,而不是除了舌头,别无长物。世上哪有什么三寸不烂之舌?只怕闲话碎语说多了,多巧的舌头终要烂的。”皇后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微含笑意,座上诸人却是冷汗涔涔,拭都不敢拭。 “皇后娘娘这是搭了个戏班子,唱给妹妹们听呢?!”慧贵妃知晓皇后指她,于是反唇相讥。 “慧贵妃,有个词叫怨天尤人。可本宫想说,你若觉得自己命不好,便去怨天,莫要尤人,把其他人拉进你的悲剧之中。不过,本宫揣测你也拉不动,因为诸位妹妹必定明事理,知道这宫城之中,太阳在哪,月亮在哪。难道随便一颗不起眼的星星,都可以照亮她们吗?!” 几位年龄较轻的嫔妃已表态,纷纷跪谢皇后。皇后将奏折仔细揣好,“写都写了,笔墨也费了,本宫便亲手帮你们交给皇上,看他怎么说。”见嫔妃们仍惴惴难安,皇后扬了下嘴角,“今个儿,一个个写奏折也写累了吧?!早些回去歇着吧。” 回去途中,被皇后连怼几番的慧贵妃怒火冲天,走得飞快。娴妃追在身后,慧贵妃怒目回头,“皇后庇护不够周全么,还来追本宫做什么。” “姐姐,现在你怨我又有何用”,娴妃委屈道,“紧要事是查出内奸是谁。” “午后茶叙可有十五人呢,谁都有可能,怎么查”,慧贵妃依旧难平怒意。 “怎会十五个人都有嫌疑呢?这必定是受宠之人,不缺这份薄钱,只想谋个好前程。出身普通或不得宠的姐妹们,连日子都难过,哪还顾得靠这个线索去换前程?难道不该先想着涨些俸禄,把日子先糊弄过去么。”兰悠忽而插言。 “你的意思是说,只有受宠的几人有可能泄密?”娴妃问,“那云妃、丽贵人、颖贵人可都有可能咯?” “绮梦她不会”,慧贵妃剖析,“正午,她可抢着头要去争呢,总不会搬石头砸自己脚。况且,她此刻还在那罚跪没回呢。” “云妃平日不是吵得很嘛,今个儿怎么那么安静,这太反常了”,娴妃又陷入回忆。 “才刚复宠,就准备开斗了?!”慧贵妃切齿道。 长春宫。卸了妆待就寝的富察氏看来依旧婉约柔美。她凑近弘历,轻轻递上奏折,“臣妾知道,皇上批了一天折子,如今最不愿看的便是折子。” 弘历低头看了一眼折子,笑问:“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啊?!还将折子递到皇后这来了。” “哎”,皇后叹气,“皇上看了便知道,还真是十万火急呢。” 皇上粗略阅了一遍,哈哈大笑:“都说一个女人顶五十只鸭子,这乌泱泱的名字啊,朕可以想象,那现场一定是一湖一海的鸭子咯。” 皇后莞尔一笑,“那皇上怎么看?臣妾听您的。” “这后宫,朕交给了皇后,再放心不过,本不该置喙。只是,这几年财政颇为充盈,要不就依了她们,稍微涨些俸银,好止住那些鸭叫。皇后看可好?” 皇后一笑,抚皇上手掌,“夫君说什么都是”,旋即又指着一处,“皇上,你看,这句说臣妾平日生活苦俭主要是在作秀呢。” “一看就是慧贵妃的笔迹啊”,弘历叹道:“想当年,她可有援笔立就的才华呢,偏用不对地方。朕信你不是作秀,这事罢了吧。” “谁说臣妾不是作秀?臣妾就是作秀。”皇后重新执皇上手,“确实作秀又怎样,秀给天下人看又怎样,若作秀能安抚百姓,保天下太平,不妨多作一些秀。宫中花销皆由民间赋税所养,我们走哪一步,不是民间万双眼盯着?作秀也是成人之美,让百姓宽心。” 皇上已对皇后口才佩服不已,拉了拉被角,柔声道:“朕明白你的苦心,早睡吧。” 熄灯躺下了,皇后又补一句:“臣妾勤俭和降后宫份例,都是作秀,民间风评好着呢。皇上负责爱民如子,臣妾只管锦上添花。” “好,这秀做得好。那朕便依你,不涨俸就不涨吧。朕驳回她们这封奏折”,皇上侧头向皇后说。皇后微微一笑,这才揽着皇上臂膀入睡。 咸福宫,慧贵妃怒将一茶几的玉杯碗皆扫落地上。心里的火烧着烧着,又自己灭了,不留半点星火。她在一片绝望的泪光中,自言自语喃喃道:“皇上,你还是听她的。这些年,你只会听她的。我也在啊,我还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八章 流连风月 春风渐浓,御花园花蕾又被吹开一波。这日,叶瑟欲去赏花,刚出门,遇见云裳来拜。 姐妹俩寒暄一番,叶瑟提议去御花园边走边聊。云裳疼惜地拉着叶瑟的手:“三姐,宫外女眷进次宫不容易。我这几日才听说你这半年的境遇,都怪永璜,每次我问她你怎么样,他都说好极。要不然,我早冲过城门来看你了。” “没关系,现在不挺好么”,叶瑟笑答。那日,云裳依然一身粉衣,双飞燕发式,衣饰简洁,仅一支玲珑金簪。过了半岁,她出落得愈发标致了,简直让人一眼陷下去就舍不得挪开。“近来可好?”叶瑟问。 云裳一双美眸盯了叶瑟许久,低下头,低落道:“只怕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叶瑟并不十分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但见她悲戚面容,又想了想她婚后生活,顿时明白十之。“你知道,你同永璜都太小了,或许还不懂爱情。过几年,总会好的。” 云裳苦笑,“总该是年年渐长吧?怎么妹妹倒觉得他今年比去年还冷呢。” “你生得这么美,没有谁家少年会不动心。况且,没人能抵御你的温柔与善良”,叶瑟一阵绞心,安慰道。 云裳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一滴泪落入唇间。和婚后生活一样涩。婚后生活无滋无味。若非说有,她第一次尝到滋味,是咸的。那一夜,她觉得干涸的唇有了一丝咸涩,原来是漫漫长夜泪淌到嘴角的滋味。 “永璜近来如何?”叶瑟有些心虚。 “能好到哪去,终日沉醉那杯中之物,每日醺醺”,云裳泪深,“我不怪他没时间陪我,只是疼惜他身子,毕竟还那么年轻,这样沉沦下去,何时才是尽头呢。” 叶瑟紧捏双拳,心疼得厉害。心疼永璜,或许他的沉沦与自己有关。不曾想一段短暂而错误的相恋竟终日折磨他年轻的生命。也心疼云裳。她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姑娘,如若未嫁,该是父母兄长的掌上明珠,如若嫁了,该被丈夫的浓情蜜意终日裹挟。可十五岁的她,却已开始苦寂而漫长的孤独守候。 “那福晋呢?也不管他么?”叶瑟又问。 “他对我们三人皆冷淡无语,谁又能逮到机会同他讲话呢”,云裳叹气,“有时我也心疼福晋,如今有了身孕,还是难得夫君陪在身侧。” 福晋有了身孕?叶瑟方才对永璜的心疼瞬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他都快要当父亲了,怎能允许自己这样沉沦。 “有些话,我实在讲不出口”,云裳一顿,“也只能同三姐讲,排解心中郁闷。三姐可千万要保密,若传到皇上耳中,永璜怕是完了。” “这么严重?”叶瑟心惊。云裳拭净泪,凑近叶瑟耳畔:“妹妹不止一次听说,夫君他流连风月场所,至夕不归。” 不会的,不会的,叶瑟在心底苦劝自己。“一定是流言,你别放心上,顺便去安慰一下福晋,别让她动了胎气。” “我信不信有何用”,云裳叹气,“只怕一旦是真的,时日久了,总要传到皇上耳中。妹妹恳求三姐约他谈谈,您毕竟当过他额娘,或许他会听你一两句。” 叶瑟偷偷换了便装,赶到后城门通乱葬岗的城墙。这里守卫较弱,她寻来数桩树根堆垒,借力跃了出去。根据云裳约摸的时段与处所,来到群芳阁,花银钱打听了几位姑娘,知道近来确有这样一位客官到访。 她行至一位名唤春兰的姑娘房外,用力叩门。无人应答,她便取下簪子,从门缝开始凿门,又抄起门旁座椅开始砸门。大声大响引来老鸨和家丁,纷纷拦截她。她递了一大锭银子,老鸨转而叩门,“春兰,你先开门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楼阁被砸吧?” 这时,一位模样甚俏、衣着轻佻的姑娘开了门。叶瑟怒气冲冲走进,果然见永璜悠然坐在茶几饮茶。叶瑟见此场景,本来想同他讲的话,一句都讲不出,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他脸上。 永璜未起身,只用手抚了抚灼痛的脸颊,忽而笑了,觉得自己与她,终于生成一种联系,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肌肤相亲呢。他看老鸨等人神情,分明误会她是前来捉奸的他的妻。他又笑了,他多希望她是自己的夫人啊。哪怕仅仅是在他人的误会中。他也愿意。 他没有愤怒,没有还手,什么都没有辩解。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守着那一巴掌,整个人如同废了。她看着他这个落魄样子,心里空空地坠着。像年少一个美梦被人摇醒。他毕竟是她整个少女情怀。 “你根本不是在惩罚任何人,你在惩罚你自己,你想惩罚命运。可是比起很多人,命运对你算不得残酷,你却总同它斤斤计较。”叶瑟一滴泪滑落,声音已有些失控。 永璜眼底亦有泪,可他倔强起身,装作云淡风轻,“天下男人都可以来这里,凭什么我不能。” “因为你不同于那些男人,你有你的骄傲,你有你的原则。你不需要这种虚假的快乐,不过滥情罢了。”叶瑟直视他眼睛苦劝。 “滥情?滥情倒比爱情美好多了。爱情,总是疏忽不定,时而如沐春风,时而拒人千里。爱情的主宰,从来不是自己,而是爱情本身。你所瞧不起的滥情,你可以只取快乐的部分,却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也不需要别人对自己负责。”永璜娓娓而谈,“对不起,我不够坚强。不坚强的人,抵受不住爱情的折磨。他只配滥情。” “你何必总是贬低自己”,叶瑟急怒交加,又走近几步,“可是,那么多人爱你,旁人都觉你极好,我也觉你极好。” “你觉我极好?可你仍然选择了别人。那我宁愿你觉得我极坏。”永璜苦笑,“你为什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原谅他?却一次机会都不肯再给我?” “我不知道”,叶瑟虚弱道,“或许我们当年遇见,是最不合适的时间。但不管如何,事已至此,你我已经不可能,希望我们都能勇敢往前走。” 永璜陷入沉默,叶瑟又恳求道:“回家吧。爱你的人从来不在这里。” “你陪我走回去,我便回”,永璜忽而脆弱,如同撒娇。 叶瑟点了点头,二人走出群芳阁。凉风拂衣,永璜偷偷望了叶瑟一眼,她在风里乱掉了发丝。若是从前,他可以温柔地帮她绾,可如今,他不能,只能看那柔美的发丝在空中愈舞愈乱,如自己摇晃的心旌。 “平常时节倒好,可一到春天,万目春树,很难不想起你”,永璜又侧脸瞥了她一眼,深情道。 “你再说这样的话,这路,我不陪你走了”,叶瑟微怒。 永璜便回过头,什么也不说,只悠悠踱步向前走。希望步子再慢些,能同她多走一会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九十九章 木兰狩猎 春慵午后,叶瑟倦怠地拨着窗棂,弘历悄声进屋,“怎么不去赏花了?” “赏来赏去,还是那些花。总有看倦的一天。就像皇上,哪个女人看久了都厌了。”叶瑟漫不经心答。 “哦,是么”,弘历挑起叶瑟下巴,“明明百看不厌。” “待千遍就烦了。” “哟,最近还学会了进位呢”,弘历调笑,“花看厌了,朕带你去看些不一样的景致,木兰围场没见过吧?!” 叶瑟虽不明是何地方,但一听一定可以出宫,笑容立马占领整张脸,“去干嘛?” “老爷们去狩猎,你们去围观狩猎。”弘历笑言。 “切,我们只能看,啥也不能做啊?”叶瑟抱怨。 “自远古时代,男人负责抢夺女人和食物,女人负责守护食物和男人。”弘历朗笑,“准备准备吧,三日后出发。” 皇家銮铃一路向北,行了三天两夜才到木兰围场。 驻跸行宫,叶瑟看殿外长林丰草,极目辽阔,满心舒畅。晚膳之后,弘历来探她,揉了揉她松散的发髻道:“寻常狩猎是不允许带女眷的,便是皇后,也未随行。这次算是为你开了先例,顺便带众嫔妃来放松身心。所以,今晚朕需得陪皇后,你要理解。” “那我可太理解了,你去就是了。这样的夜晚,我也舍不得陪皇上,只想独占这美景。”叶瑟朗答。 “围场多野兽,景致再美,你也只能在室内张望,千万莫出去。”弘历不放心嘱道。 “自然自然”,叶瑟应付地答。 次日天晴风轻,对狩猎活动来说有如天助。皇上及几位亲王、贝勒、高品级京官武将和刚打完胜仗归来的几位边疆将军,一行三十多人整装待发,都要试一试藏了许久的身手是更精进还是倒退了。由于已成年的阿哥仅永璜一人,弘历对他寄以厚望。他心中何尝不知他最喜诗书礼乐,对打打杀杀、军事韬略素来无感,可他偏要拉他出来溜溜,逼他尽快完成从少年到男人的转变,激发他男儿的血性,同自己及祖祖辈辈的真男儿一样。永璜心里本不十分抵触,毕竟他自小从满蒙最好的勇士习骑射,技术未必不如人。况且他既然不想赢,消极应对,跟着狩猎大军走马观花一程便是,也无何损失。 偏偏弘历一句:“今日狩猎胜者,以猎物数量、猎物重量、猎物凶猛程度及珍稀程度四个方面综合考量。对于拔得头筹之人,朕可答应他一个要求,除了军事,任何条件都可以。” 这一句瞬间让永璜泄了气。即便他赢了又怎样,他心中的愿望,皇阿玛永远都不会帮他实现。他想要的那个人,皇阿玛永远不会让给他。那这样的悬赏岂不是徒增折磨。正当众人蓄势待发,永璜却突然下马,请道:“禀皇阿玛,儿臣忽感身体不适,今日恐难成行,为免拖累诸位,请皇阿玛恩准儿臣弃权。” 弘历方才燃起的出征热情,瞬时被永璜的突然退出一扫而空,“若今日不是狩猎,是带兵打仗,你也要临阵脱逃嘛?!” 永璜连续月余醉酒,身子本就难受得紧。加之万念俱灰,更难支撑,仍坚持道:“若是上阵杀敌,儿臣自当抵死一搏。可儿臣不适,若为了狩猎丢了性命,想来皇阿玛也觉不值吧?” 弘历怒火已欲喷薄,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文武百官面前拿性命相胁。可因不想扫众人兴致,只潦草一句:“那便退下,别碍眼了。” 清晏此行本只领到护驾及照顾马匹的职责,可他听闻皇上允诺“胜者可向皇上提出一个请求”,不禁心旌摇晃,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他有资格参赛,可以获胜,他可以央求皇上将言蹊赐婚给自己。可巧了,大阿哥临时退出,他不禁燃起希望,跪请:“启禀皇上,下官或许不够资格,可今日技痒,颇想随各位大人一同捕猎,切磋技艺。” “大胆侍卫,你算个什么东西”,军机大臣鄂尔泰旧伤复发,此次未参与狩猎,在后台怒斥道。百官亦纷纷议论,认为不妥。 傅恒在马上英姿勃发,只待快些启程,于是为清晏求情道:“皇上,想来李侍卫也并非故意冒犯,不过‘位卑未敢忘忧国’罢了。” 弘历念及清晏往日对他的恩情,于是应了:“你上璜儿的马,同朕等争锋吧。” 清晏谢恩上马,心中燃起此生最熊熊的火焰。此行只能赢。若别人尽力去赢,自己便拼命去赢。 刚结束冬眠的动物,才刚出洞试试春日的芳华,便屡遭狩猎人毒手。 清晏数了数马上的猎物,数量应不少了。他只能赢,他不想失去言蹊。生性善良的他,忽而为了赢而红了眼,便是与父母离散的幼兽,路还走不稳,眼尚未睁完全,皆被他一箭毙命。他的马匹所行之处,鲜血淋漓了一路。他亦满眼含泪,咒骂自己的残忍,在心底乞求动物们原谅自己,成全自己此生唯一一段爱情。 眼见离狩猎结束只剩半个时辰,清晏却一头猛兽都未俘获。远远见了一头野猪,他心中甚喜。可是,素闻野猪猛于虎,甚至比虎更难捕,因为野猪皮糙,箭根本射不透其皮毛。而野猪性倔残暴,一旦有人激怒它,它不至对方于死地定不罢休。 可他别无选择,只能试一试运气。野猪周身能被箭穿透的,只有眼睛了。可那头壮年野猪距自己百余尺,能射中已算幸运。想射中它眼睛,简直毫无胜算。 可他只能揣摩方向,先放出一箭。这箭并未射中要害,箭擦着野猪后颈落下,只将野猪皮毛划开一道血口,野猪淋漓滴着血,并未倒下。它却被彻底激怒,向清晏的马匹直冲而来。 因他心中念着言蹊,所以他并不怕。可马儿却被这迎面而来的野兽呼天啸地的敌意震慑住了,扬起马蹄只想逃跑。他重新勒了缰绳,勒令它站定,忙向疾奔的野猪补了第二箭、第三箭。两箭都射中了,在野猪身上划下新的血口,可野猪仍在疾奔。他知道,随着野猪逐渐靠近自己,近程箭冲击力将会越来越小,直至失效。他勒住缰绳,驰马向右驶出二十尺,拿出六枚箭齐发,如此一来,自己在野猪旁侧,射中它眼睛的几率又大了些。而六箭齐发,需要极大的张弓之力,才能保证箭箭必达。他用尽全身力气,在脑中复现言蹊音容,这才准确放出箭去。总算有一支箭射中野猪左眼。野猪停止疾奔,嘶鸣不止。可眼伤终究要不了它的命,清晏索性跳下马,持随身携带的短匕首近了野猪身前。虽瞎了一只眼,野兽的多疑敏感本性未减,它对清晏的靠近立马做出还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章 野狼突袭 两相靠近,清晏才知对手多么强大。他的拳脚功夫、擒拿术、锁术、空翻……没一样能使得出。只得被野兽如天力般难抗衡的袭击包裹在内。它的短匕首对准野猪全身较为娇脆的腹部,长驱直入,疼痛不止的野猪一掌拍来,将他远远抛了出去。他连取出匕首再刺一次的机会都没有。那匕首便没入野猪身体,寻不见踪迹了。 力气远逊于对方,若逃跑,轻功发力,也跑不过那野兽。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了。可他不能死。起码不能这样死去,让言蹊看轻了自己。他迅速发现自己的优势,船小好调头,身姿比野猪轻盈,于是躲至一棵合抱树木之后,发出窸窣声响。野猪向树桩撞来,他再巧妙躲开,只余野猪自己撞伤。他趁机寻得野猪腹部匕首柄头,迅疾拔出,快速连刺野猪腹部三次。痛极的野猪发了疯似地撕扯着他,他直觉身上无数道深刻的划痕,如同山脊蔓延,接着一声巨响,自己被野猪抛至树桩之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他努力从一片混沌中捡拾零星知觉,他明白那星点之火,是人的本能-求生欲。如今,他身体似乎已经死了,只能靠一点求生欲支撑。这仅存的一点求生欲,让他觉得脚趾剧痛。定了几定,他明白,野猪正在嚼食他的脚趾。他聚集周身力气,一个鲤鱼打挺,勉力站了起来。低头一看,右脚两个脚趾已露出白骨,肉已被野猪啃净。他顾不得疼痛,眼中冒出仇恨的光,仿佛脚趾那两处伤只是一个血流的出口,彻底激发了他的血性,浑身血液沸腾起来。他另一脚飞起,直踢野猪腹部刀口,野猪疼得一掌拍在他腿上。他低吼了一声,觉得这条腿一定也骨折了,可他未将腿落地,而是踩着野猪前肢,一跃至他头顶。敌人忽而到了自己头顶,暴虐的野猪摸不清头绪,只胡乱踢打。清晏使出螳螂拳,将全身力气聚于两指骨节处,连击野猪天灵盖数次。有些昏厥的野猪忽而听他摆布,他驱使野猪撞树撞石,一路猛冲,自己再脚底发力,躲过一次次冲撞。反复十余次,野猪终于倒地,再无一点声息。他不放心,又连刺它几刀。马匹扶不动这千斤重的野兽,他只好用绳索勒紧了,马匹前行在地上拖行这巨兽的尸体。 清晏是最后一个返回的,弘历笑言:“李侍卫打得尽兴,不会明日便辞官,去做专业的猎人了吧?”又见他身后战果累累,不禁抚掌大笑:“真是青年才俊,青出于蓝啊。”随即转向诸位武将,“怎么样?不需数了吧?谁是今日赢家,一目了然了吧?!” 众人心中虽不服,但皇上都表态了,他们也无计可施,纷纷附和夸赞清晏。 皇上问:“李侍卫,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清晏心中激动,鼓起勇气要提言蹊之事,忽而被和亲王弘昼插了话:“皇兄别忙自谦啊,让为臣们先看看您的战果,再赏不迟啊。” 弘历大笑,“朕今日是倒数第一,倒数第一”,说着命诸人,“朕啊,连一只野兽都没射死,还得请诸位卿家陪朕进林子去放生呢。” 百官惶惑,但依言驱马随皇上复进丛林。皇后和几位随行妃子也随至林外观摩。叶瑟亦不知弘历葫芦里卖什么药。 “把这些小家伙一一松绑吧”,皇上一声令下,十几位侍卫纷纷松了猎物身上的绳索,拔下动物身上箭。可箭拔下了,猎物伤口竟无多流血。傅恒拊掌:“皇上英明神武,能将箭射得如此浅,控制力惊人,这可比一箭毙命更难呢。” 众位武官也顿悟,皇上这欲扬先抑的手法绝了,表面输了,可大凡练过骑射之人,都明白,射得浅对力度控制非常精准,而射得浅几乎不可能射中。皇上竟将这不可能的两点结合到一起,创造了奇迹。其射术简直已入化境。纷纷下马跪拜,“皇上实乃今日胜者,臣等不敢也不配提任何请求。” 叶瑟立于众妃身后,浅笑遥望弘历,心道自己爱的男人果然有胆有识,有血有肉真男儿。兀自悄悄涨红了脸。 清晏心中也明白真正的输赢,顿时心如死灰,又失去了一次挽回言蹊的机会。 弘历嘴角一丝不明的笑意,“今日朕此举,绝不为班门弄斧,在各位功勋将军面前卖弄武艺。而是天下之敌,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总是杀不尽的。今日朕待猎物之举,希望众卿家借鉴,战场并非只有生死,总有他法可取。” 众人跪拜更深,“皇上武艺及仁德,臣等皆望尘莫及,终生难追。” 清晏只跪着,并未附和这些话,心中充满委屈。忽然,林中冲出一匹狼,是方才皇上放行那只。狼腿虽中两箭,跑得不快。可因弘历和百官皆在交谈、跪拜,所以无人注意。待发现之时,狼已扑至弘历面前。弘历一拳击在狼眼,狼痛得一退,可随即又一扑。此时,清晏从侧面迎上,拉过狼前肢,在空中抡了几圈,将狼头向地面摔打而去。狼生性多疑,眼见头触地,一个回旋,只背部摔打至地,并未命殒,随即狼爪一挥,将清晏左臂抓得血肉模糊。清晏顾不得伤痛,朝着狼一口下去,将狼爪撕掉一块肉皮,随即连环腿踹在狼腹。狼已奄奄无力,弘历已取过弓箭,准确将箭避过与狼扭打在一块的清晏,一箭直穿狼咽喉。 “太医”,弘历忙唤太医为清晏治伤。太医为他包扎了流血的左臂,却见地面仍有血渍。询问半天,才发现他已失去皮肉的两趾以及骨折的左腿。 那伤势触目惊心,连弘历都蹙紧了眉头,疼惜道:“不过一场比赛,爱卿何必呢”,随即面向众人,“今日狩猎,无论是朕赢了还是李侍卫赢了,朕都要践诺,满足李侍卫一个请求。” 清晏忍着接骨的疼痛,求道:“下官无他求,只求皇上赐宫女魏言蹊婚配下官,即日成婚。” 叶瑟闻之大喜,今日见李清晏所为,敬他热血真汉子,若言蹊嫁了他,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况且,之前目睹二人深情种种,觉得他两人具备世上爱情所有最美好的样子。 “谁?”皇上问道,兀自重复:“魏言蹊吗?” 清晏羞涩垂首,算是默认。 “魏言蹊”,弘历重复,“永和宫的宫人魏言蹊……” 叶瑟遥遥插话:“皇上,臣妾先代言蹊应了这桩婚事,但求皇上成全。” 皇上忆起那晚同言蹊的春闺一夜,心里悔恨连连。李清晏青年才俊,又屡次舍身救自己,按理说,自己指配个郡主甚至格格嫁与他也不为过。可若将自己碰过的女人封赏给他做妻子,岂不是恩将仇报,羞辱李清晏嘛。 弘历平定心绪,“男婚女嫁之事,应遵从双方本人意见,朕无权指配。李爱卿换个请求吧?” 清晏急了,“皇上每年指婚数十桩,怎么轮到下官,就要问本人了呢。况且,下官同言蹊乃同乡,相识十余载,求婚也不算唐突吧?”为保全言蹊名声,他并未道明两人相恋多年的事实,仅说是同乡相识。 “婚配之事,来日方长嘛”,弘历只得转移话题,“吴总管,将朕特制的一百枚纯金箭镞赏给李侍卫。” 百官艳羡,那百枚金箭镞光论重量也有二三十斤黄金了,价值不菲,况且是皇上御赐,简直是无上荣耀,可以延绵几世的圣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爱到心破碎 起驾回鸾途中,叶瑟责问弘历为何驳回清晏的提亲。 弘历为难地望着叶瑟满注真诚的眼睛,真不想骗她,想同她说那晚一时冲动而致的错事。可想起两人长达半年的隔阂,不想再次失去她,于是又缄默不言了。 回永和宫,弘历寻一间隙,引言蹊至庭院一角,“你可有位旧相识名唤李清晏,在宫中做侍卫?” 言蹊一颗心提得紧,生怕皇上为难清晏,也不想再同他有一丝联系,于是微闭双眼,扯谎道:“奴婢不识得。” 弘历心底失望,他知道李清晏绝不会撒谎,可他又不明白言蹊为什么要说谎。 “没有便罢了,你回去做事吧”,弘历倦道。言蹊失落回头,被风翻飞而起的裙裾,似乎划伤弘历眼帘,他又喊住了言蹊:“那天的事,无论缘何发生,朕都该对你负责。” 言蹊定住脚步,心里仿佛次第开放的春天。有他这一句话,她就够了。何必真要他负责呢,她偷偷拭去泪水,浅笑回头:“需不需要负责,奴婢说了算。奴婢既说不用,皇上不必愧疚。” “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弘历一顿,“对云锦也不公平。若哪天她知道了,一定伤心欲绝,还不如我们先同她说。” 一提及云妃,言蹊心内大动。不能,绝不能让云妃知晓,她不能背叛她。“不要,求皇上不要让娘娘知晓”,言蹊忽而跪求。 弘历神色亦有苦痛,拂袖去了。 片刻后,叶瑟寻到院中,“言蹊,你可曾见皇上去哪了?” “皇上,皇上他”,言蹊声音有些颤抖,“皇上他走了。” “奇怪,说好共用午膳的”,叶瑟嘀咕,“罢了,走了就走了吧。饭都备好了,我一个人可吃不了那么多,你叫上玉怜,来陪我一起吃。” “主子,使不得”,言蹊刚欲言,被叶瑟打断,“什么主子奴才的,你们不吃,我倒了去,自己也不吃了。” 言蹊见她俏皮的笑,心中更加痛,云妃待自己这样好,自己却抢了她的最爱。这怕要成为自己心中一生的恍惚难安了。 回屋途中,言蹊忽而对叶瑟讲:“这几日,我听宫中风评,似疑上次向皇后娘娘告密之人是娘娘您啊。” “反正不是我,管她们怎么说”,叶瑟语气悠然。 “那怎么行,这后宫之内,没什么大事。唯一的大事,就是这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娘娘不要掉以轻心啊。”言蹊慰道。 “那她们非觉得是我,我能怎么办,我是不是长了一张嫌犯的脸啊?!”叶瑟反问。 “她们半是怀疑,半是嫉妒呗”,言蹊答,“我们何不查查此事,以证清白呢。” “要查人,内有皇后娘娘,外有宗人府,哪轮上我咯”,叶瑟道,“那你怀疑谁?” “我听闻,皇后娘娘上次见了诸位娘娘后,并不全信,又求证了内务府几个宫女。娘娘们在娴妃殿里议事时,内务府几个宫女恰巧在外面听到了,成为人证。想来这人证,定是告密之人提前安排在门外的。” “那告密人是谁呢?”叶瑟问。 “告密人是皇后娘娘的眼线,皇后肯定不会轻易暴露她身份。可那日咱们去娴妃宫里之前,分明见兰嫔同内务府几个宫女嘀嘀咕咕。”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兰嫔罚怕了吧?”叶瑟道,“虽说兰嫔确非善类,可也不能一有坏事,全赖给她吧?” “娘娘,你不主动出击便要被动挨打”,言蹊怨道,“还不知那些嫔妃要怎么对付你呢。” 不觉已到饭桌,这个话题便不了而终了。 已回城七日,清晏依然行走困难。可再多疼痛都比不上他心中的困苦。他屡次舍命救皇上性命,他赤诚事主,最终,他连一个宫女都不肯让给自己。 不觉间,又走到永和宫院外,他勉力支撑伤体立定。虽是春日,日暮时分仍春寒料峭。叶瑟匿于窗棂后,向外看院内新芽的绿意,却无意瞥见清晏。 她忙唤言蹊,让她出去见他。言蹊面色低落,怎么都不肯。叶瑟将那日狩猎清晏的英勇表现以及他同皇上提亲的事同言蹊一一说了,言蹊仍面色无澜。 “天哪,言蹊,你的心得有多硬。李侍卫这样的青年才俊,你要错过了,多少王公之女来哄抢都不知呢。”叶瑟道。 “谁抢走便算谁的,反正与我无关。”言蹊仍坚持。 “今儿个风大,他伤未痊愈,你至少先好言相劝,让他回了,改日再说。” “娘娘,您不知,残忍,是我能给他的最后一丝善意。我此刻若说了软话,便是又给了他新的希望,改日离开他,给他的伤害便更大了。帮他站起来,等于又击倒了他一次。”言蹊坚定道。 叶瑟不知说什么好,刚要出去,却见清晏一瘸一拐进来了,向她福礼道:“下官私闯娘娘居所,娘娘待会即便致我死罪,我也没有意见。只是,娘娘能给我一盏茶工夫,我同言蹊聊会么?” “好啦好啦”,叶瑟边退边说:“聊十盏茶都行。” 叶瑟一走,清晏便上前执言蹊手,却被言蹊一把甩开,“旧义已绝,各奔前程。那就不要再见了。” 清晏满怀热情被甩至冰点,冷冷道:“说得好大义凛然啊。怕是你移情别恋,攀上高枝了吧?” 言蹊似被说中心事,心虚极了。此事,确是她对清晏不住,可她对皇上的感情,真不是攀高枝,是心灵相通。而且,她已抱定此生不嫁清晏,也不跟皇上,孤独终老的决心,便算不上移情别恋了。 “怎么不说话?”清晏又问,“半个多月前,有侍卫见你大晚上进了皇上寝殿,次日早晨才辞去。你告诉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难不成只大眼瞪小眼一宿么?” 言蹊心虚地吞咽几下,她并非不敢承认那夜与皇上的情事,而是她知道清晏生性冲动,怕他一气之下去刺杀皇上,她不想皇上身处危险,也不愿清晏被大内高手拿下,草草结束性命,于是只能继续装糊涂:“宫女这么多,穿着那么像,他看错了吧?!” “不止一人”,清晏气得发抖,捏过言蹊肩膀,“你同我认识十二年了,便是隐居深山那半年,我们天天同榻而眠,你都要在中间摆上一排茶碗,不让我碰你半分。如今怎么了?刚同皇上说过几次话,就急着献身了?” “且不说我同皇上不像你说得那么不堪,身子是我自己的,我们又没有婚约,你管得着吗?”言蹊低头道。 清晏颤抖着双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言蹊脸颊,“你不要脸!” 言蹊摸着烫红的脸颊,疼得难忍,泪水在眼眶直转,可她未许眼泪流下,“你若觉得抽我耳光,心里舒坦些了,那我也觉得很好。只是这一耳光之后,我也不欠你什么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欢喜?你要我这伤残之躯,残破的心,还怎么欢喜”,清晏泪洗刚毅面颊,忽而抬头一笑,“要我欢喜?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说着凑近言蹊,朝她脖颈一阵狂吻,“让我也尝尝当今圣上的女人的滋味”。言蹊随手抄起手边砚台,砸在清晏脑后。 清晏顿时觉天旋地转,终于疲惫地松开手,泪水又流了几波,苦笑道:“魏言蹊,你方才怎么不打死我呢,打死才好。我默默护你安好十余载,即便没有爱情,总有情分吧,你竟真那样朝我砸过来。” 言蹊不敢直视他悲苦的眼睛,只低头垂泪,“对不起,对不起……” “你的心真比这臭砚台还要硬,还要黑,算我这些年瞎了眼”,清晏艰难挪动双脚,头也不回地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死亦难求 李清晏站在从前他同言蹊幽会的小城墙。一身飒爽官服鼓满城外山野吹来的风。 山野多么自由。他怀念同言蹊隐居山野那半年时光。可是,人生的箭头只有单向,没有一条路可以倒着走回过去。 这十几年,自己所有的悲喜,勇敢与懦弱,都围绕她而来。如今她离自己而去,他不知该如何继续此生了。 他不敢细虑,唯恐自己下不定决心。于是,纵身一跃,希望能落向生命的终点。 可下坠过程中,他才在一片心如死灰中看到了那一丝不甘心。如果死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挽回言蹊的一丝胜算。可想不去死,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迅速空翻,将损伤减至最低。如此一来,原本头部坠地的死局被他转为双腿先坠地,而轻功稍微减轻坠地的冲力。 他结结实实触地了,感觉整条左腿从中间喀嚓而裂,连爬都不能挪一步。支撑身体的那一条长腿,那遒劲有力、习武十余载的腿似乎已经碎成渣滓,再无任何愈合的可能。他从未像如今这般绝望过,意识是清醒的,身体的剧痛紧紧包裹自己,可自己却无能为力,疼得连呼救声都喊不出。 宫城侧门守城的侍卫在半个时辰后发现了他,他中间已痛得昏过去几次。几个侍卫找来闲余木板将他抬至最近的屋子,另外的侍卫去请太医。因为伤情重大,皇上亦来探他。 吴院判连连叹气,“百尺高墙,能保住性命已算奇迹。只是,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爱卿再想想办法”,弘历急嘱,“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失去腿如同去掉半条命。”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只是,若是寻常骨折,哪怕是粉碎性骨折,只需静养,都能愈合。只是,李大人左腿多处粉碎性断裂,便难了。况且他已经过了骨骼再生力最强的年纪,便更难了。” “对于骨头的再生,调养总是有用的吧”,弘历问:“朕派人进藏弄些牦牛骨,朕还听说暹罗也有些壮骨秘方,这些我们都可以讨来。” “皇上爱将如子,下官佩服皇上的诚心,一定全力以赴为大人治疗”,吴院判再三保证。 从麻药中渐渐苏醒的清晏也听见皇上所言,心中未必不感动。可他抢了自己此生至爱,便是血海深仇,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洗清。 皇上见他缓睁双眼,忙上前询问:“李爱卿,你同朕讲怎么会坠落城墙的?” 清晏尚没有足够力气睁全双眼,可仍满怀仇视地向弘历望去。弘历觉他今日眼神如此陌生,心底不禁沁寒,可又不明所以,道:“罢了,你现在还痛得紧吧,以后再说不迟。”离开前,又回头握了他一下手:“你放心,朕命人兵分四路去寻各国秘方,一定帮你保住腿。” 清晏未谢恩,也未感恩涕零,只疲惫地别过脸,不再看他。 言蹊听闻清晏伤势,心抽着疼。可她又不敢去探他,生怕再激怒他,反而误了他伤势。 她只好去求叶瑟,“娘娘,我和李侍卫终究是同乡,我熬了我们家乡的补汤,您可否每天派人送过去,就说是皇上赏下去的。” “既然关心,便自己去。” “我同他,已经过去了,算不得关心,只是担心。”言蹊慌乱道,“娘娘不愿帮我便算了。” 叶瑟这才无奈接过补汤。 清晏喝到了熟悉的味道,立马唤近旁侍候之人喊送汤的人进来。永和宫宫女离开不久被唤回,想起云妃娘娘的嘱托,支支吾吾不肯说自己是永和宫人。清晏从前常匿于永和宫附近等言蹊,对永和宫宫人的妆扮甚为熟悉,劈头就问:“你是永和宫的宫人吧?”宫女这才供认不讳。 “你回去跟你们娘娘说,让那个宫女来送,否则我不喝。你说了,她便明白是谁。”清晏朗声道。宫女领旨回了。 在叶瑟再三劝说下,言蹊才忐忑去了。 “过来坐啊”,清晏努力平复心中激动情绪,怕吓坏言蹊,只言语平静道:“就算分道扬镳了,总还是同乡吧?怎么?作为同乡,作为朋友,你就远远看着我这将死之人?” 言蹊这才挪了挪藤椅,坐得离他稍近些。 “皇上问我怎么摔伤的?”清晏发话,“你说,我若是将我们旷日持久的深情故事讲给他听,让他知道我殉情之事,皇上,你的心上人,可会感动?” “你不能说”,言蹊站起身,忙阻止道。 清晏痛苦地闭上眼睛,“事到如今,你仍想着自保。” “我不单是自保,也是为你考虑。一个侍卫,皇上器重之人,为情自杀,这对您生前身后名声都不济。你若称巡城摔伤,可算公伤,皇上还会提拔你呢。” “没有了你,我还要那些见鬼的提拔干什么”,清晏低吼。 “你若再殉情,我只会更瞧不起你。连同你是同乡,都觉得羞愧”,言蹊道:“有本事,你去让更多女人爱上你,你去爱上别的女人,你出人头地给我看,让我后悔啊。” 她这一句只是气话,想激他振作。其实,她明白,无论他变得多好多强大,自己的心再不会为他起一丝涟漪。在她的生命中,他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她的绝情和理性,她自己清楚,尽管这有时让她自己都不寒而栗。 可这一招却对清晏很受用。他真以为言蹊是瞧不上他的没出息和没魅力,在心里真腾燃起新的生的希望,默默攥紧了拳头,盼自己伤势早点好起来。 回永和宫路上,言蹊择了人迹罕至的一条小路,放心地任泪水横流。见素来勇猛的清晏无策地躺在床上,她心如刀割,可她仍然不后悔。同清晏相守这些年,自己是幸福的,可也是孤独的。不被理解的人最孤独,每次他即便站在她面前,她也觉得彼此离得很远,她一次次看着她用整个少女时代迷恋的爱人,突然身子疾退,退到城墙之外,她再也看不到。仿佛那曾主宰她一生的旷古深情蓦地翻了篇,不再执留。 永和宫。睡前,皇上正在为叶瑟梳顺发丝,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上次在围场救朕那名勇士,同朕求亲娶言蹊那位,昨日从城墙坠落,还摔得不轻呢。你说他是不是因为朕拒绝赐婚才想不开啊?” 叶瑟心中想,那不是废话嘛。你还当天下男儿都像君王一样薄情么,人家清晏那才是铁汉柔情,人间真爱。可她终于忍住了,怕说了实话,伤了言蹊清誉。于是转而一笑:“天越来越长了,夜越来越短,皇上就打算整晚聊这些事嘛。” “那聊聊你”,弘历一笑,从身后揽住她的肩,将鼻尖在她耳侧蹭着。叶瑟一张俏脸在镜中渐渐绯红,浅笑着低下头。 弘历就喜欢她这不虚张的妩媚。羞涩也是一种天分,并非人人都有。想要羞涩得不扭捏也不矫情,很难的。她一羞涩时那似笑非笑,欲语还休的样子真是一种高级的妩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魏贵人 春深处,御花园迎来全年盛景。太后布置简单的赏花会,唤各宫嫔妃来聚,尝尝新贡的春茶。 慧贵妃突然一反常态,主动发话:“皇额娘,百花盛开,姐妹们亦如百花,偏少了‘万红丛中一点绿’,这样的场景不喊皇上来,确实有些扫兴了。” 众嫔妃皆惊于慧贵妃的改变。太后心想她总算打开心扉,于是立时派人去请皇上。 皇上刚落座,同各位嫔妃寒暄笑谈几句。慧贵妃便笑着起身,要敬皇上茶。皇上一口茶还未饮尽,慧贵人便悠然道:“有花堪折直须折,皇上既然心头有了新人,便该勇敢求来,何必遮掩呢。” 弘历不明所以,立马沉下脸,不知贵妃又要起什么幺蛾子。慧贵妃自呷一口茶,“初春时节,宫女魏言蹊留宿养心殿,多少宫人都知道呐。现在都快春末了,皇上却仍未给个交代。总归不太好吧?” 立于叶瑟身后的言蹊一时有些站不稳,踉踉跄跄才定住。叶瑟亦神色大惊,向弘历看了一眼。弘历分明接住了她的目光,可又立马避开了,低下头装作品茶。太后不悦,“后宫各司其职,都先管好自己吧。无论真假,这是贵妃该操心的事么?” 娴妃接话:“皇额娘教训得是,姐妹们都恪守规矩呢。只是云妹妹可有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怎么能拦着自家宫人承宠呢。” 叶瑟一张脸越涨越红,这是何时的事情,自己竟毫不知情。 “今个儿姐妹聚得齐,皇上若封赏,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呗”,慧贵妃又提议。 “你闭嘴”,皇上打断,怒视慧贵妃,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皇后尴尬接话:“看来也起风了,今儿这花是赏不成了。皇额娘看,要不要改日再聚?” 太后点头应了,各人回了。皇上一路追着叶瑟,直到永和宫,叶瑟一路走得飞快,将弘历和言蹊都落在身后。 回了寝殿,她阖了房门。弘历在外叩门,却怎么都叩不开。委屈的泪水在她眼中盘旋,嫁给君王,同天下女人争夺有限的恩宠,原来这么难,这么熬心。她终究过于相信人间真情,而忽视了各种艰难。 弘历无策,唤侍卫强行开了房门。叶瑟忙拭净泪,红着眼只一句:“为什么是言蹊?” 是啊,为什么是言蹊呢。她好不容易适应君王身侧美女如云的真相。若是别人,她也能接受。可入宫以来,陪她捱过苦楚的一直是言蹊,没有她,她不知该如何继续生活了。她曾说,言蹊是自己的左手,弘历是自己的右手。可如今,那左手和右手竟握在了一起。那自己算什么。况且,她一直觉得言蹊与清晏是世间最好的爱情模板。如今,言蹊竟然抛下她,抛下清晏,只为投入皇上怀抱。 “朕也恨自己一时冲动”,弘历低语,“我一直想同你说。可怕你再次离开我。” “总好过如今被人当面揭穿,让我成为众人笑柄吧?”叶瑟因问。 弘历愧道:“今日未在众人面前封赏言蹊,是因为朕想听你的意思。这件事何去何从,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办。” 叶瑟心乱如麻,可事已至此,她心中明白,言蹊已嫁不成清晏,也嫁不了任何人了。只好忍住心中委屈与苦痛,止泪道:“希望皇上不要亏待言蹊。”弘历连日来心头大石落地,将叶瑟揽入怀,“朕更加不会亏待你,再也不会负你了。”叶瑟忆起上次与皇上隔阂那半年,不想再与他相互折磨,只痛苦地闭上双眼,自己消化心中苦痛。 才送走皇上,言蹊又进来了。叶瑟眼中重新涌起新的泪水,一见言蹊满面愧色,她先发话:“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叶瑟别过头:“我只是为李侍卫不值。你真可以为了权力,而放弃十余年的感情。” 这一句,迅速让言蹊落泪。她伤心的是,云妃并不了解自己,竟将自己看作贪慕虚荣之人。自己是真爱皇上,绝非为权力。可若她同云妃说她真爱皇上,岂不更教她伤心。于是,她只好缄默不语。 她什么都不说,叶瑟还以为她默认了,心中更加失望。可更让她伤心的,其实并不是她的背叛,而是即将与她分别。这宫城真大啊,大得让人感到孤独。她记得有个夏日的午后,城东还晴天,城西却阴雨连绵,可见这宫城有多广阔,真应了那句“东边日出西边雨”。既然宫城这么大,以后无论言蹊分到哪个宫中,都离自己太远了,不知多少时日才能见一次。可她若留在永和宫,两位昔日姐妹在同一屋檐下共事一夫,便更尴尬。而皇上也会尴尬。 因为舍不得她,叶瑟嘴上反而刻薄起来,“皇上的封赏一下来,便走吧。不要留恋。”她明白,自己如今愈是宽容,反而会让言蹊更加愧疚,索性刻薄些,让她能下定决心离开自己。 “奴婢在您身边每一天,都是百分之百护您周全。走出这扇门,我能允诺的是,他日绝不算计谋害您丁点。其余的,险恶人心,我曾跟您讲过的,望您时时提防,后面的路只能为您祈福。”言蹊亦伤感。 “才刚上位,便开始训诫我了”,叶瑟继续装作残忍。 这句话却刺中了言蹊痛处,忽而激愤起来,“这件事,并不存在背叛,在皇上面前,我们这些小角色,又哪来的相互背叛。你终究还是低估了皇宫的复杂繁复,把自己放得太大了。宫城之内,只要一天不放弃自大,就永远是败的那一个。”她原本是担心云妃单纯,在没有她的日子里,被旁人算计,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竟如此刺耳。 “以后我是胜是败,得宠还是失宠,不必你担心了。”叶瑟亦冷冷道。 “娘娘可以和所有妃嫔共享皇上,可一轮到我,您为何如此忿忿。因为您觉得我不配。”言蹊再次反击。 叶瑟惊奇地盯着言蹊,心中悲凉极了。难道后宫之中,真不存在情深意笃,从永璜,到皇上,再到兰悠,又是言蹊,所有她以为坚不可摧的深情,都从中间断开。她依然是孤零零一人。 封赏下来了,言蹊获封“魏贵人”,迁至储秀宫。言蹊简单打点行李,恋恋不舍地再三回望永和宫,胸膛涌动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流入嘴中的眼泪亦咸涩。 她还未出门,两位宫女及一位太监便悄悄发话,求她带他们走。她惊问为何,侍女翩翩道:“再没有云妃娘娘待下人这么好的主子了。可是入宫一回,奴才们也想出人头地。云妃娘娘性子太不稳定了,做奴才的,跟着她,享了荣华富贵,可性命总别在裤腰,太没有安全感了。奴才们想随贵人去过安稳日子,也求上进,出人头地。” 其余两位宫人亦点头,言蹊心想自己已对不住云妃,不能再带走她的人。可云妃的单纯性子若不改,日后定会经受更多曲折。于是,她便应了她们的请求,想让云妃心头被痛击,迅速坚强起来。 玉怜不知从哪冒出,一个耳光打在言蹊脸颊,“魏言蹊,你这贱婢,真要忘恩负义至此?” 声响惊动了叶瑟。她召集来所有宫人,“还有谁要走?机不可失。不要勉强留下。” 不曾想,从人群中颤颤巍巍走出的人,竟是烛影。别的宫人,皆是云锦遗下的,走了,叶瑟也觉得没什么。可烛影,是自己舍身救下的。今日竟也背弃自己而去。她眼中忽而有些湿润,更觉世事难料,人心难测。言蹊心中亦惊奇,不知烛影为何要背叛云妃,心中更加心疼云妃,可她下定决心要让云妃心痛醒来,于是更加刺激她,问烛影:“你为何要跟我走?” 烛影最后望了云妃一眼,低头,鼓起勇气道:“从来了后,我一直在柴房,我也想出人头地,做些不一样的活计。” 让她在柴房做事,是皇上的意思。叶瑟本来心想,待时日久了,皇上忘了,便将烛影从柴房捞出。如今看来,自己这番苦心也用不上了。 叶瑟忍了泪,面向玉怜:“所走之人,本月俸禄给双倍,算是感谢她们从前陪伴之恩”,又顿了顿,“魏言蹊的,也补上吧。” 言蹊心头一暖,可更担忧。云妃这份过于柔软的心肠,依旧未变。今后岂不是又要被人欺负了。她伤感地转身,头也不回走了。或许,这些,她从此再也没有资格操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秽乱宫闱 言蹊新封贵人的消息,很快传入清晏耳中。 他拂开被子,推开太医的补药。自他病了以来,受皇上所托,一直是吴院判亲自照料他的伤情。这是阿哥、格格才有的荣宠。在各国妙药的调理下,他已能勉力下地行走,只是左腿留下永久残疾,此生只能跛行。不仅仅是跛行,他每走一步,都觉骶骨被人刺了一刀。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再接受来自乾隆的治疗,不想接受假惺惺的施舍。 这几个月,他又省下几百两纹银,想给言蹊更好的生活。如今,算是用不上了。他拿上所有纹银,来到湖边。将所有纹银缚在身上。上次从城墙跳下,正因为最后一刻他怕了,启动了自保,才没死成。这一次,他不能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他水性极好,怕坠入湖底,自己再反悔,游上岸。绑了银子,因重量,自己便浮不上了。他流着泪水,回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好像全与言蹊有关。他一步步迈入湖中。湖水怎么这么暖。看来老天还是眷顾自己的。连死,都让他死得如此温存。他一步步走得深了,离死亡又近了些。这一次,他心中一点都不怕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心了。 岸上传来女人的声音,“你反正也要死了,何不把银子留给我?” 他没有回头,继续向湖中走。那人又发话:“要死,就死得轰轰烈烈些。这面湖,淹死太多人了。何必死在人堆里。” 他心中一丝犹豫,可继续往湖里走。那人又说:“你再多走一步,我便喊人来救你,让你死不成。你何不上岸,我给你指一条死路。” 他这才回头,隐约见岸边一个消瘦的人影。艰难上了岸,走近那人,分明觉得面熟得很,却想不起是谁。 那女子看来年纪已经不轻了,打扮亦不用心,年轻时或许有过美貌,但此刻看来,却毫无美感,眼神如鬼魂般冷静,嘴角浅笑同他说,“李侍卫,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我这个贵妃,怕是早被人忘在脑后了。” “你是慧贵妃?下官拜见贵妃娘娘。”清晏冷冷请安。 “两个将死之人,还何必以等级划分”,慧贵妃笑得更冷。她又咳了几声,好容易缓过来,“本宫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了,没想到还能碰到一起去死的伴儿。” “娘娘荣华加身,何必寻死。”李清晏叹道。 “李侍卫青年才俊,何尝不是面前大好年华,又为何要死呢”,慧贵妃一叹,“由此可见,幸福与权力及地位无关。是我们的心死了。” 李清晏仿佛被说中心事,缄默不语,又听慧贵妃说:“反正我们俩要死了,何不联手做件大事?” “什么大事?”清晏问。 “就这样死了,本宫不甘心。诛我们心之人,便是杀人凶手。不要放他们好过。”慧贵妃切齿道,又咳了几声。 清晏脑海中浮现言蹊的笑容,即便她待自己若此,他依旧盼她今生安好。他下不了手。“我还当什么好点子呢。罢了,我认命了,不关她的事。” “李大人还真是一代情种啊”,慧贵妃忽而大笑,直至笑出泪,“你舍不得害自己心上人,无妨。可你与我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我们仍可联手。” 清晏疑惑看她。慧贵妃冷笑,“夺走你爱人之人,正是本宫此生唯一的爱人。本宫要走了,今生都不能被他记住。最后不好好伤害他一场,怎么让他铭记我呢。” “你是指乾隆?”清晏惊问。 “再没你这么窝囊的男人了。被他抢走了女人,错在他,你却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为他赎罪。凭什么。”慧贵妃愤愤道。 “他有号令天下的权力,我区区一个侍卫能奈他如何。”清晏忽而泄气。 “让他也感受背叛的滋味”,慧贵妃忽而笑了,“他抢走你一个女人,你便抢走他一个,两个,十个……”,慧贵人用手撩起李清晏下巴,“你这容貌,可大有用处了,若是别人,还真未必做得到呢。” 李清晏躲开她的手指,“不行,堂堂男儿怎能做那龌龊之事。” “是,你磊落,你光明,可老天开眼了么。你磊落得,方才差点死了。既然没死成,便该重生,我们恶浪滔天活一场,把前半生的逆来顺受与被动挨打都还上。”慧贵妃目光坚定。 “那要怎样做?”清晏心中有些摇摆。 “跟我来吧”,慧贵妃悠悠道,又拖着鬼魂般的身影走开了。 两人行至咸福宫,已是日暮时分。咸福宫的冷、暗、潮让李清晏不禁打了个冷颤。“娘娘,火石在哪?”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而如今我对他的感情,就像这屋子。我已经不愿点灯了。已经没有什么光能照进我心里了。”,慧贵妃冷笑道。 她引清晏入寝室,轻轻关上门,冷静道:“抢乾隆的女人,从我开始吧。” “贵妃娘娘”,清晏一脸为难,“我……我不能……” 慧贵妃冷笑上前,用尖冷的指甲划过清晏俊朗玉面,“你还想为魏言蹊守身如玉呢?可是她呢,不知已同皇上温存多少回了。” 清晏一把打开她的手,“你给我住嘴。” 慧贵妃重新抬起肿麻的手,又重新抚摸清晏的脸颊,双目含泪,“你说,我怎么感觉不到疼呢。手腕都被你拍肿了,心里竟然不会疼了。你说,为什么不会心动呢?明明我眼前是世间最俊秀的一张脸,怎么连心动都不会了呢。你说,他怎么能那么残忍,早早诛了我的心,早早杀了我。我早就死了,为什么别人还以为我活着。” 慧贵妃痛苦地收回手,突然也失去了报复的勇气。清晏却突然抓过她的手腕,“好的,就从你开始。”说着,一把将慧贵妃抱上床。 两个并不相爱的人。两个已没有心的人。纵使缠绵交错,一瞬温暖,可两个人心中比之前更空。 事后,两人疲惫地各自穿上衣衫。慧贵妃执笔,将各失宠嫔妃的信息简单誊下,“得宠的,总归容易被发现。从这些苦命人,开始走一遍吧。” 清晏颤着手指接过名单。他已失去此生至为重要的情感。他仅留给言蹊一人的东西,方才已经随便给了谁。他也没有什么怕失去的了,他终于踏上这条不归路。 清晏偷一身太监衣服,混进久已失宠的妃嫔房间。她们觉得自己的生命被重新点燃,满眼热泪地望向他,问他何时再来。至此,他总会狡黠一笑,心底却一派悲凉。自小苦练武艺的他,一腔豪情,到头来,战场倒变成了后宫诸多女眷的被窝。可她们的依恋,又让他感叹,原来自己还有点价值呢,像蜡烛,起码还能照亮别人。那谁来照亮自己呢。自己苦闷的心底,究竟多久未见天日了。 偶尔也会有一瞬的快乐。可那快乐如同断线的风筝,无以为继。只要他看到她们的脸,哪怕是美丽的,也立马心如冰霜。那断断续续,苍白而短暂的快乐,并不是幸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身世之疑 自清晏流连于诸位失宠嫔妃寝殿之间,后宫那些怨妇仿佛突然止了沸声。她们贪恋他鲜活的男色和雪中送炭的热情,觉得被点燃了。 这日,慧贵妃召来李清晏,“行了,今夜起,那些嫔妃宫里,不要再去了。” 清晏心中亦不想再去,但仍不明白贵妃为何突然叫停。 “我看你这倒是帮了乾隆皇帝了,如今后宫倒更和睦了。那些本来抱怨他的,咒骂他的女人们,都失去了恶毒的勇气。这不白叫富察妙卿捡了便宜,不用操心后宫诸事了么。而且,乾隆的耳根子也清净了。”慧贵妃愤然道。 “那接下来怎么办?”清晏问。 “失宠的都走了一遍了,便从宠妃开始吧。毕竟,这才真正能伤害到乾隆。”慧贵妃冷笑。 “宠妃?”清晏心中有些没底,“哪一位呢?” “云妃苏云锦”,慧贵妃坚定道。 “云妃?不行”,清晏连连否定,“云妃娘娘,下官打过几次交道。她人很不错,不能拖她下水。” “这罪恶之城,哪有无辜之人”,慧贵妃冷冷道,“你要想报复弘历,你若想让魏言蹊心痛,只有从苏云锦下手。” “云妃对乾隆情笃,应该不会中我们招吧?” “怕什么。你的魏言蹊,刚刚背叛了她。她心中未必没有气。若她不行,我们再换别人不迟。”慧贵妃算计道。 无路可走的清晏只好点头。 三日后,趁叶瑟夜行,慧贵妃命几人将她推入水中,然后让清晏施救。清晏奔去,慧贵妃仍在暗处观察。可清晏还未近,叶瑟便极熟练地从水中跃出,灵巧上了岸。环顾四周无人,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朝方才推她之人的方向追去。其中一人未逃远,被她一阵蒙头暴揍。清晏依慧贵妃指示冲上前“英雄救美”,却瞥见她动武全过程,于是折回禀告慧贵妃。慧贵妃嘀咕:“苏云锦会水性?三年前,明明落水差点淹死,怎么突然会水性了?” “若说民间之人,突然习得水性,也说得通。可云妃囿于宫城,一定没机会再习水性。况且我刚才见了,她暴揍那人,分明不是乱打,很有武功套路。”清晏疑惑道。 慧贵妃却突然明朗,大笑起来,笑得清晏更疑惑。 “那说明,这人根本不是苏云锦。什么失忆?分明就是个冒牌货。”慧贵妃笑道,“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这是乾隆身边另一颗危险的种子。她为何要冒苏云锦之名跑到乾隆身边,背后一定有阴谋。没准她比我们更恨乾隆。” “那我们还从她入手么?”清晏问。 “不必了。乾隆如此宠一个居心叵测的冒牌货,这件事本身已足够让我们开心”,慧贵妃苍白的脸上忽而漾起一丝喜色,“换一个人吧。” “换谁?”清晏问。 “既然不能从乾隆最宠爱的女人入手,便从他最不愿得罪的女人入手”,慧贵妃一顿,“丽嫔。丽嫔的阿玛是讷亲,不仅官拜正一品,还是乾隆的发小。偏偏这丽嫔,自己也不是省心的主,耐不住寂寞。云妃失宠那阵,乾隆曾独宠她好一阵子。可云妃一复宠,她主动求见,乾隆都不见。你说她心中会没有气吗?”慧贵妃一笑,转而挑起清晏脸颊,“况且,她生性不安分,入宫前,就同好几个男人情愫暗生。你说,她若面对你这盛世美颜,还能管住自己的心吗?” 清晏心中仍有些怯,只能点了点头。 俘获丽嫔音希的心,沿用的仍是对云妃的套路。那夜,音希新排了舞曲,去养心殿表演给皇上看。皇上耐心看完,赏赐也给了,可仍以奏折未批阅完为由,遣轿辇送她回宫。她心中气不过,中途将轿辇遣回,独自一人在御花园漫步,脚下踢踢打打,哭个不停。慧贵妃派出的人将她推入湖中,该清晏出马了。慧贵妃特地嘱道:“记住,此行和从前流连各妃子宫中不同,不可操之过急,用些脑子,步步诱敌深入,营造些神秘感。” 清晏似懂非懂,他本是直肠子,哪有那么多哄骗女人的办法。从前,他连言蹊都不会哄,更别说让他哄那些他看不上的女人了。好在,连日来,与不少女人同床,总算对女人有了些微了解,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他及时入水,将音希救出。见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将自己的官服脱下,给她披上。 音希感恩,问他姓名,说要重赏他。他连连婉拒。朦胧月光下,音希只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目俊朗,浅笑的样子比月光还明朗,不由心内一动。可想及自己已是皇上的女人,不该作它想,立马掐灭了心中念头,主动请辞。清晏礼貌告别,自己先走了。及暗处,慧贵妃问:“那她如何找到你?” 清晏感叹,“我给她所披的衣服,她该猜得出是侍卫。我方才离开,她一定发现我跛足了。这宫中侍卫,跛子,还有第二人嘛。” “哟,上道了”,慧贵妃一笑,“挺会勾引女人的嘛。” 清晏苦笑,这何尝是他心中所求。女人爱不爱他,多少女人爱他,于他而言,没有半分欣喜。毕竟那个女人不爱他,他已经失去此生爱的勇气了。 五日过去了,仍然没有音希的动静。慧贵妃冷冷道:“看来,本宫还是低估了乾隆的魅力。这丽嫔,对他够痴情啊。你舍命相救,都不能让她心动。” “那要换人吗?”清晏已有些沉不住气。 “后宫之中,剩下那些不争气的东西。你勾引来又有什么用”,慧贵妃沉着道,“继续从她入手。你去她宫里把你的官服讨回来。” “这,光天化日,登堂入室,有些不妥吧?”清晏有些犹豫。 “我真是看错你了”,慧贵妃愤愤道,“你都是死过两次的人了,还这么前怕狼后怕虎,活该你被甩。” 这一席话激怒了清晏,他愤然起身:“走着瞧吧。” 慵懒午后,他忐忑行至钟粹宫外,光明正大求见丽嫔。丽嫔听说一位侍卫求见,本不知是谁,出门一看,想起来了,请他进屋。 那天夜深,音希没瞅清楚。如今一看,这位恩公果然是位玉堂人物,既俊美又阳刚,让人禁不住心动。为抵御心动,音希低头不看他,只递过衣服和五百两银票,“谢谢恩公相救,日后若有难处,随时找我帮忙”,然后便转身回屋了。 清晏一见又落空了,有些不甘心,在她身后追问,“这粗糙衣服,闻来清香。可是娘娘帮奴才洗了?” 音希脸颊微红,仍不回头,“恩公舍命救我,洗净了本也应该。” 清晏见她仍不回头,用手一扯,衣服瞬间裂开。他叹一口气,“这破衣服,都碎成这样了,哪值得娘娘洗呢。” “碎了么?我看看”音希回头,上前检视一番,发现确有破碎之处,忙重新拿回衣服,“我帮你缝一下吧?你三日之后再来取。” “不必了”,清晏执意夺回。音希又来抢。几番来回,静默午后,两人被一袭衣衫连着,僵持不下。 清晏先松手,“罢了,可下官也不能让娘娘白缝”,他递上方才丽嫔递给他的五百两银票,“经娘娘贵手,这些银钱,娘娘莫嫌少。” 音希心中惊叹,她见惯了宫人皆贪财,没想到这位年轻侍卫面对金钱丝毫不为所动。她接过银票,清晏心中一喜,只要不收她谢礼,她便永远觉得亏欠自己,他们才有机会下手。 他这一笑,音希看醉了。天下竟有男子笑起来这样动人,既不轻浮,又不呆板,一切都刚刚好。 清晏见她痴痴注视的眼神,心头一慰,觉得有了胜算。可转身离去之时,心底更加凄凉。只要他肯,世上没有女人不为自己折服。为什么面对他此生唯一所爱,他却无计可施,只能任由她主宰自己的感情和命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渐行渐远 宫中任何季节都走得极慢,唯有人是行色匆匆的。 叶瑟觉得言蹊已离开自己好久了,可仍在春天的尾巴,没有迎来夏天。 撷芳亭,新贡的桃杏瓜果摆了数排,冒着新鲜气。这是言蹊第一次以主子身份,坐在群妃中间。为自保,她已打扮得够低调,一身素淡锦衣,通草饰头,仅腕上多了一对上品翡翠镯子。可还是难平众怒,大多数嫔妃皆侧目看她,嘴角挂着寒意满满的浅笑。 “言蹊妹妹从前布衣惯了,突然穿上华服,可会水土不服?”装扮华美的鄂伊人问。 “关于出身这件事,我跟鄂常在没什么可争辩的,没有人天生是妃子的。我和你的区别,不过是低开高走和高开低走的区别罢了。”言蹊悠悠答。 鄂伊人明白她所指上次她被皇上贬谪一级之事,心头如埋了弹药,怒不可遏,可如今,她确实高自己一级,于是只好咬着嘴唇忍了。 娴妃原本对此事并无太大愤恨,可一见她新人上位,便挫前辈威仪,于是想灭灭她风头,“哟,后排站了这么一大排宫人,可属魏贵人的侍女站姿最标准呢,服侍得也周全。看来,魏贵人可没少训诫呢。只是,妹妹自己也是从奴婢堆里爬出来的,怎得倒不知回头体恤自家奴婢。” 娴妃语毕,不少嫔妃已掩嘴嬉笑。言蹊尚未及反驳,慧贵妃便接上了话头,“对宫人严苛些是对的,否则,她的宫女再抢了她的位子,也同皇上传上情可怎么办呢。想当年,云妃可不正因为没防好嘛。” 叶瑟本只忙于品各味新鲜瓜果,不曾想仍有人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他用力将口中瓜果吞咽,看了言蹊一眼。她表面挣着傲骨,可一双手在桌下仍无策地掐捏着自己。她对李清晏背弃至此,叶瑟心中自然气难消。可如今见她孤立无援的样子,她心又软了,决定不理会贵妃所言,只一句:“言蹊,你不是最爱吃珍珠枣油桃嘛,皇后娘娘今日既赏了,我们便多吃几个。” 言蹊心头一慰,可旋即正色道:“谢皇后娘娘赏赐,谢云妃娘娘关心,只是我这人胃口从来不佳,哪有福气喜欢吃哪一口呢。”于是,仍坐着不动,仅饮了几口薄茶。 叶瑟心头一暗,不再理她,继续吃果子。嘉妃本就不喜魏言蹊,如今见她无端败叶瑟兴,也来了气,“可不是么,奴才一翻身做主子哟,便急着推翻自己之前的一切。这不,连口味都刁了起来,怕是寻常农田里滚生的瓜果,人家还看不上呢。” 群妃脸上甚悦,皇后这才发话:“遮云,将本宫为各位妹妹准备的冬瓜老鸭汤端来。立夏前喝上一口,一整夏不愁暑热。恐怕你们啊,可得多喝上几口了,好败败妒火。”皇后一席话说得轻快喜悦,立时驱散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先前气的、不气的,都默默收了头,不再寻事。 聚会散后,言蹊一个人落在人群最后,见各位娘娘各自回宫,才敢追上叶瑟,“谢娘娘方才为我解围。” 叶瑟犹气,不回头,只冷冷问:“那你怎么不吃?” “娘娘,一个人爱什么,便要为什么所难,甚至为什么所死。心中至重之人,至爱之物,都不能让别人轻易知晓。被人多知晓一分,便是多了一个把柄在别人手中。”言蹊谨慎道。 “魏言蹊”,叶瑟这才回头,“一辈子还长呢,这样活不累么?每一天,每一件事,都要算计半天。人生还有何趣味。” “嫔妾只知,人若思虑少了,脑子省的事,身体会补回来。要想身子不遭罪,多想些无妨。” “那是不是为了不落人把柄,我们今后也少来往?”叶瑟戏谑道。 不曾想言蹊竟答:“娘娘总算通达了。在心里,嫔妾只认娘娘一人。可面上,还是莫太近了,免生桎梏。” “好,太好了”,叶瑟被她这一套严防死守的谨慎论折服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已是酉时,养心殿,皇上仍在批阅奏折。叶瑟百无聊赖,东西回蹿,看看灯油剩了多少。只盼灯油燃尽,皇上便不得不停下手头公事。一会儿又拨拉一下烛芯。弘历阖上奏折,朝她望了一眼便笑了,“看折子看累了,看你一眼,养养眼。” 叶瑟一听,俏皮一笑,忙把脸凑他眼前,“使劲瞧,把之后一年的眼都补好了。” “哟,挺自信哦”,弘历轻轻一拍她的脸,“当真觉得自己那么好看啊?” “是皇上自己说的,那看来你方才又在习惯性撒谎?”叶瑟怒瞪双目,“就知道你这人,什么甜言蜜语,跟谁说,都是张口就来,从不走心。” “真心恃宠而骄”,弘历宠溺道。 “那是,有宠的时候,不骄的才是傻瓜吧。没准哪天又被打入冷宫去了,再哪儿骄去啊?”叶瑟直言。弘历慌忙捂住她的嘴,“乌鸦嘴。下次不把你打入冷宫,直接关进冰窖。” 叶瑟做了个鬼脸,将仅盛了一杯清水的“一捧雪”玉杯递上。弘历饮了一口,“惯于饮茶,好久未饮清水。还是一杯清水最合口。” 叶瑟想起言蹊白天的话,随口道:“人若思虑少了,脑子省的事,身体会补回来。要想身子不遭罪,需凡事多虑。” “哟”,弘历一笑,认真注视她,“你还有这样的境界呢?” “这肯定不是我说的了”,叶瑟一怒嘴,“是不是我想得太少了?” “这话讲得对极了。朕这些年哪天不是这样度过的呢。可是,朕仍然不希望你也这样。我不需要你对,只需要你是你自己。”弘历伤感之余,忽而深情。或许,君王的爱,来得终究容易,所以他总是不懂珍惜。只有她,总是让他体味失去的感觉。或许,伤人的,总是她那份真。可难得的,也是那份真。 “哎,那好吧。其实,我也只能做自己。别人的,我也学不来”,叶瑟笑道。弘历也望着她宠溺地笑。 吴总管来报:“丽嫔娘娘求见。”弘历犹豫再三,叶瑟朗道:“时候尚早,多一个人,倒多一份热闹。” 音希见叶瑟在,既惊愕又不悦,小声嘀咕:“皇上今晚明明没翻牌子的,如此臣妾才敢来访,怎么……” 弘历语气微有不悦:“怎么?难道朕做每件事,都要给你们交代?” “臣妾不敢”,音希亦有些不悦,“只是,依照皇上上次的建议,臣妾可算将上次的舞姿瑕疵修补完美了。本想献舞一曲……” “那下次朕去你宫里,你再跳给朕看”,弘历语气平静。 “舞如乐,常常是即时的灵感。下次,便未必有了。”音希委屈道。 “那待你何时再有灵感,再跳不迟”,弘历冷冷道。见音希满脸失落地退了,弘历心中并不十分好受。缘于同讷亲的私交,他心中还是十分疼爱音希的。加之她天真浪漫,也给他注入年轻的活力。可是,云妃虽然性子单纯,内心深处却敏感不安。他若留音希一舞,她见她舞姿柔美,定然又会怪自己不够好。而他,不想她黯然神伤,只想她觉自己最好,不向任何人看齐。 叶瑟见音希着单薄舞衫落寞离去的背影,也心生不忍,“你可真扫兴,人家本来还想跟你沾光,赏一曲舞呢。“ “一山难容二虎,一殿也难容两只母老虎啊”,弘历调笑,叶瑟一下没打着,两人便在大殿相逐嬉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一百零七章 良禽择木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伴随夏日而来的,并非暑燥,而是一缕清风似的好消息,富察氏有了身孕。 弘历心中甚慰,不仅因为这孩子是嫡出。而是妻子争强半生,辅国十载,样样不让须眉。可女子的幸福终究脆弱,一子一女的逝去如同她心上的疤痕。新生的到来,或能抚平她心底的悲伤。 高龄有孕,自有风险。连失两子的经历,也让弘历对她格外忧心,嘱她先将后宫之事交与旁人打理。有了先前慧贵妃代职的不悦,富察氏不想也不放心放权,只好继续逞强勉力支撑。但她心中亦明白,到孕后期,定会力不从心,事不由己。拉拢些自己的势力,倒十分必要。 各嫔妃及群臣送来的贺礼,已摆满整个储物间。富察氏倦怠地看了一眼,便让侍女上了锁。侍女遮云凑近富察氏道:“先前娘娘午憩之时,兰嫔来过了,说娘娘有孕在身,自己愿意搬到长春宫别院居住,日日照料。 “哦”,富察氏倦倦抬头,“那她可真是有心了。”想了片刻,嘱道:“你回她,她的心意本宫领了。将波斯贡来的那对金丝毯赏给她吧。” 遮云怯怯问:“新入宫的小主们,兰嫔对您的孝心一直首屈一指,娘娘不喜欢她?” 自己心底来回盘旋的事,富察氏本不愿与下人说。可再孕让她性子柔软不少,“上回告密那事,本宫感激她。可这种为了飞黄腾达,敢把任何人都当脚蹬子的人,本宫用得心慌啊。” “可如今这嫔妃间,本宫的知心人也只有纯妃一人,确也太少了。”富察氏沉吟片刻,吩咐道:“各位嫔妃献礼,本宫很是感动。将她们召集来,本宫有赏。” 众嫔妃落座,遮云将琳琅满目的珍稀宝贝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不少珠宝首饰是异域珍品,绝版之收藏,其中不乏崭新器物,富察氏自己都从未用过一次。她朗笑道:“东西都是好东西,皆为这些年太后她老人家和皇上赏的。可我这人偏乏风情,放我这里也是暴殄天物。妹妹们正值芳华,莫负青春,快挑拣些去。” 本来无一人敢动,见皇后情真意切,姑娘们难免动心,纷纷打量起来。 叶瑟看花了眼,每一个都想要,又每一个都不十分喜欢。于是,她拿了一锭金子。富察氏本就对她十分关注,历来有拉拢之心。如今又见她不为锦绣珠宝所动,心中更有了决定,微微颔首望着她。 嫔妃们对皇后终究有些惶意,所以每人挑了一件便不敢再擅动。富察氏又笑吟吟地同姐妹们谈笑一番,送她们回了。 皇后自孕后食量渐长,晚膳之后还要加两餐宵食。长春宫小膳房常常昼夜通明,赶制甜点。夏日白昼长,这晚,天刚暗下,皇后尝着刚出炉的百果酥,问遮云:“本宫看每次闲聚,云妃都吃得最多”,说着竟绽露笑意,“你们做这么多小吃,这么多花样,本宫也吃不完。唤她一道来吃吧。” 太监领旨去永和宫传唤。叶瑟一听皇后传讯,又看了一眼花几上的双色优昙。这种名贵品种昙花,开花就在初夏,且只晚上开。人人都知“昙花一现”,她真怕错过了花期。于是,她吩咐玉怜:“回公公,说我这几天身子虚得厉害,起不了床,改天再去拜见皇后娘娘。” 玉怜为难道:“皇后娘娘如今喜孕加身,更显尊贵,别人求见都求不上,娘娘可不要浪费机会。” “所以我将机会让给别人嘛”,叶瑟盯着昙花,已有些不耐烦,“反正我不去。” 皇后有些失落,但仍将一整盘百果酥递给那公公,“那你把甜点给她送过去吧。” 次日上午,富察氏携宫女去探望云妃,携了不少名贵补品,却扑了空。富察氏心中不悦,昨夜还虚得下不了地,今日便能外出游玩?她忿忿放下礼物,出了永和宫,却在永和宫偏院小花园撞见云妃追蜂引蝶,笑得大声。 “本宫听说妹妹病了,特来探视。妹妹年轻,果然身子好。害多重的病,都能不治自愈哦。” 玉怜已吓得跪地,叶瑟反应过昨夜自己扯的谎,也心虚起来,“多亏了皇后娘娘的甜点,比药还好用呢。” 富察氏心中冷哼一声,自然不信她鬼话连篇。但强扯出一丝笑意,“你若喜欢,以后多去长春宫尝吧。” 言蹊本来拜访云妃,见皇后气场恢弘,一直不敢现身。可还未来及躲藏,皇后娘娘已出了别院,与她撞个正着。“言蹊妹妹真是痴情啊,如今还惦记着从前的主子呢。” 言蹊怕人知道她与云妃情深,给两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忙撇清:“嫔妾只是路过,听说皇后娘娘光临此处,只想来给您请个安便回的。” “哦,是么”,皇后笑道,“既然安已请完了,妹妹请回吧。” “那是自然”,言蹊不自然道,“嫔妾再送娘娘一段路。”直将皇后搀上轿辇,见娘娘远去,言蹊才折回,回了永和宫。 叶瑟见是言蹊,又喜又忧,一种复杂的情绪。 言蹊开门见山:“皇后娘娘在后宫向来一呼百诺,又得皇上深情厚爱。君王恩宠总归变幻不定,皇后娘娘是我们最好的依靠。” 叶瑟一听她又满口政治、权谋,立时泄了气,“我只知靠山山要倒,随便吧。” 皇后行了不久,心中越想越气,这个云妃仗着皇上宠爱,竟然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中。转念又想,自己如今有孕,看似中宫宠爱加固,其实正是敏感时期,任性不得。于是,又令轿夫回头,欲回永和宫,再给云妃一次修好的机会。 言蹊苦劝几番,叶瑟仍振振有词,“皇后娘娘固然是最稳固的靠山,可是为了这份依靠,需要付出很多。代价,便是失去自由。失去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自由。” 言蹊满心畏惧地听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先听到有人站定的声音,又瞥见窗棂外那道模糊的剪影。绯红色衣衫,不正是皇后娘娘方才所穿那件嘛。言蹊顿时觉五雷轰顶,觉自己同云妃这次一定完了,万念俱灰。 她用力吞咽一口气,故意扯着嗓子道:“娘娘复述得无错,一字不差,正是这奴才方才的原话。”说着一巴掌落在离她最近的宫女脖颈上,厉声喝道:“还不跪下。”说着向叶瑟挤眉弄眼,用口型告诉她隔墙有耳。 跪下的宫女被打懵了,不知如何反驳。言蹊继续道:“云妃娘娘,对这种搬弄是非,挑拨您与皇后娘娘关系的刁奴,可不能手软。” 叶瑟亦瞥见皇后身影,可又不愿累及无辜,将自身罪责转移至奴婢身上,迟迟不肯发话。 富察氏信步进屋,“这话若真是这刁奴所言,云妹妹打算怎么处置?” 叶瑟只擅长平日那些不痛不痒的小谎,遇到这种关乎他人安危的大事,不敢胡扯,只跪下:“都是我的错,请娘娘责罚。” “哦,这话不是她说的吗?”富察氏笑问,“到底是谁说的。” 叶瑟心想,索性认了,支吾道:“是,其实是……” 言蹊慌忙插嘴,“皇后娘娘,是谁说的,教训这奴才一顿,不就知道了么?” “那到底怎么处置?难道一直不认,便活活打死吗?”皇后怒转向言蹊。 “应该的,打死也不为过”,言蹊怯怯道。 皇后悠然行至那宫女身前,“可怜丫头,今日若成了鞭下魂,可要谢谢魏贵人。” 言蹊浑身一个激灵,只能狠了心见那无辜宫女受刑。宫女嘴里只喊冤,但并未供出叶瑟。叶瑟看得心疼,直磕头求皇后。 宫女衣衫透出血渍,叶瑟已上前夺行刑嬷嬷手中刑鞭,愤然道:“这话,不是凝眉说的……” 言蹊阖上眼睛,请道:“皇后娘娘,请将刑场迁至后院。娘娘如今有孕,再尊贵不过了,可莫见这血光之灾。” 富察氏心中感念为未来的小阿哥或小格格积德,况且她本也不是狠辣之人,心中亦明白事情始末,于是一挥手,让嬷嬷停了,“今日之事,无论是谁说的,这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该管好自己的舌头。若管不好,再有下次,直接拔掉舌头好了。” 皇后愤然离去前,意味深长看了言蹊一眼。看得她从心底凉到脚后跟,勉力才立定了。 叶瑟上前疼惜地搀起凝眉,“是我不好,害你受苦。”凝眉蹙眉,“是奴婢该做的。”言蹊也凑上前,查探她伤情。凝眉怒目而视,“魏贵人,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为什么要害我?” “做奴婢的,本就同主子一枝荣宠。主子站稳了,奴才才有立足之地。护主子,才是奴才的头等大事。你们还觉得委屈吗?”言蹊一席话威严不容辩驳,奴才们纷纷低头不再争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一百零八章 缘起无情 自云妃复宠后,音希觉皇上日渐冷淡,终日垂泪,倚窗伫望。 盼来的却不是心中之人。而是前来索衣的李清晏。 音希心不在焉地递过官服。清晏接来,故弄玄虚道:“娘娘可是换了件新衣给下官?” 音希这才回过神,“哪有?这分明是李大人那件。” “那便奇怪了”,清晏又说,“若真是缝的,怎会寻不到一丝痕迹。世上怎会有如此巧手。” 音希忽而笑了,“李大人尽会取笑我。” “是娘娘缝得太好,让下官再没有理由来烦扰娘娘了。”清晏轻叹一气。 “不算烦扰”,音希忙释清,“大人以后再有衣物破损,可以再来嘛。” “娘娘玉手,岂是给我们这些粗人缝衣裳的”,清晏故作失落,接过衣服时,却假装不经意地轻轻一触她手指。 音希仿若触电般缩回。若握得久了,或许没有感觉。可越是迅疾的一触,越显弥足珍贵。 那是一双有温度的手,男性的温度。泛着英勇与温柔的体温。让她想一触再触。 音希红着脸,颤着声音问:“大人身上的衣物,可有破损之处?” 清晏被她大胆的问询吓到了,只想逃离。可想起贵妃对他的冷嘲热讽,说他活该不被言蹊所爱。于是,立马壮了胆,轻捉音希玉手,往自己胸前一放” 那颗跳动有力的心脏,一如他身上传来的无尽的热情。音希深深吸了一道鼻息,反抓住那双在她脑海中游走的大手,“那我试试吧”,一路将清晏引至自己寝室。 从音希房中出来,清晏想起皇上,心中有种隐约的报复的快感。吹着院里不冷不热的风,心底亦有一种温柔却荒凉的满足。 慧贵妃寝殿更暗了,连红烛都省了,宫人亦被她打发出宫大半。她将一架支离的病骨斜挂在藤椅上,虚弱得起不了身。清晏在夜幕时分拜访,撞见了,将她轻轻搀起。 慧贵妃憋着咳喘,一张消瘦的脸涨得满满的,低沉道:“我活不久了。终于要解脱了。可又不甘心。” 清晏听着来自另一桩生命的轻诉,自己心底却无限悲凉,“恭喜你。不知我还要捱到什么时候。” “你可得捱下去。自损一千,怎么也得伤敌八百,凭什么放他们好过”,她又喘息了好一阵,费力道:“年轻时,我为他受过重伤,忍过酷刑,坠过寒冬的湖中,全身没一处无伤无痛。这一辈子,这些痛,都是我替他忍下来的。这本不该我承受啊。”见清晏默默无语,微微提高了声音,“还有你这条断腿,凭什么你来受。” 清晏用麻木的手指轻抚那条同样麻木的腿,一些痛苦的回忆又钻心而来。 慧贵妃忍痛喝下一碗暖汤,引清晏至一处僻静院落。路上问他:“那丽嫔,得手了么?”清晏疲惫地点了点头。慧贵妃从全身捡拾一点力气,大声笑了,“我没看错人,没有。” 在她的指挥下,清晏不一会掘出四个大木箱。虽已蒙尘,一打开,却尽是闪亮灼人的珠宝。“哪儿来的?”清晏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慧贵妃冷哼一声,“她们都瞧不上我,可我好歹是贵妃。官员们求我办事,贿赂之物,我悉数收下,事啊,我一件都不给他们办。那些个贪赃枉法的东西,反正也是不义之财。” “那您就不怕败露?”清晏问。 “做贼心虚,你没听过吗?他们吃了哑巴亏,只能自认倒霉,难不成揭发我连带出自己嘛。”慧贵妃虚弱一笑,“可真是老天有眼,这一箱金子,是我攒下的。那三箱珠宝,是我在另一个院落无意间挖来的。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哈哈哈。” “还真是天上掉馅饼呢”,清晏感叹。 “或许我这一生太苦了吧,老天垂怜我”,慧贵妃又悲从中来,“可惜我一生无一儿半女,这些东西,我死后,全都归你。” “我这行尸走肉,还要金银做什么呢。”清晏亦叹。 “给你你就拿着,留这院落里,还是留给他爱新觉罗家了。”慧贵妃咬牙切齿,“既然你不知道作何用,我们便用来做件大事。” “知道为什么选择丽嫔吗?”贵妃又问。清晏不解。贵妃冷笑,“丽嫔的阿玛可是重臣,通过她离间讷亲同乾隆的关系,动得了大清的根基。” “这……”李清晏为难道:“倒没必要玩这么大吧?” “那还不如不玩呢”,慧贵妃呛声,“只为让你玩几个女人,至于摆这么大阵仗?” “要反?”清晏惊问。 “能反最好,便是不能反也要大挫他锐气。让他不可一世,总轻易毁了别人一生。”贵妃已咬牙切齿。 “军事,我其实,并不懂。从前那胜仗,也全靠言蹊。”李清晏怯怯道。 “那你更要不靠她做出点成绩来。她一定也这样想你,觉得你事事靠她,所以才抛弃你抛弃得那么理所应当。”贵妃盯着清晏,似想看透他。 “反正人生也没别的乐趣了。试试吧。”清晏似下定了决心。 “钱,我有。权,丽嫔她阿玛有,看你们怎么拉拢了。至于军心,须你自己去谋了。”贵妃眼睛一亮,仿佛在生命尽头看到一丝曙光。 清晏立马泄了气,他哪有一分把握谋得军心。贵妃又提醒道:“乾隆表面爽快,实际疑心颇重。你若想谋权,就要表现得满不在乎。若让他看出渴望军权,那便彻底没戏了。” 清晏似懂非懂点了头。 储秀宫。春衫面对皇后的孕况愁眉不展,“娘娘,皇后自己既已有孕了,我们何不将六阿哥讨回来?” 纯妃将刚满周岁的四格格哄睡,“这些年,本宫生养太多,已经没那么多深怜密爱了。”她随手取来象牙梳,对着红宝石镶镜,将一丝不乱的发丝再理一遍,“是我们的总归是我们的,该回来的总会回来。你急什么?” “皇后从前疼惜六阿哥,是因为没有嫡出阿哥。待她自己有了,还会疼惜六阿哥么?”春衫忧心道。 “你觉得像皇后那样滴水不漏之人,会傻到偏心么?若她真偏心了,倒好了呢,算她漏出滴水了。皇上才知道她的心思呢。”纯妃依旧面容平静。 “奴婢只是怕六阿哥受委屈。”春衫依然放不下心。 “生在皇家,已算命好,能委屈哪去。我们如今去找皇后讨瑢儿,算我们欠她人情;待她有了自己的儿子,你以为她还会想留瑢儿在身边嘛。到时,她若归还,心中自然亏欠瑢儿。可就不一样了。” “娘娘思虑周全,奴婢惭愧”,春衫附和,“无论如何,若皇后这胎是女儿,再好不过了。” “那便不由我们操心了”,纯妃终于理平云鬓,浅笑道:“生儿生女,都不会伤及我们利益。旁的,本宫才懒得操心,平添皱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一百零九章 龙嗣 皇后的孕讯将整座紫禁城沐于喜悦之中。嘉妃与丽嫔又纷纷传来孕讯。要说最喜的,当数太后。耳顺之年,对政治与权谋早已失去了敏锐度,唯盼子孙绕膝。多年未碰9女红的太后,竟亲自动手为未来的孙儿孙女们绣襁褓。 嘉妃一张脸愁云惨淡,没好气地同侍女娉婷抱怨:“这来得不合时宜的东西,怎偏同皇后撞一起了。若生得比皇后晚些,倒好些。若不小心早产了,比嫡子早了却屈居人下,真成个笑话了。“娉婷讷言敏行,只轻轻为嘉妃按摩太阳穴,不知该怎样劝慰。 慧贵妃如一支将尽的烛火,终日飘摇。清晏来探,她也一吐心头恶气,“这乾隆,真是好福气,福儿贵女,一茬接着一茬。”怨着怨着却又一喜,“丽嫔那孩子,是乾隆的还是你的?” “我不知道”,清晏叹道,“连丽嫔自己都不知。” “好啊”,贵妃冷笑道,“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可得强撑着,待丽嫔生产之日,亲自验验,是不是乾隆的种 。” “这孩子若留下了,会成为我们所有人的拖累,贵妃娘娘您,我,还有丽嫔……万一哪天……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啊。”清晏忧心道。 “那可不行,这孩子必须得保住,我要确认乾隆被负一生,被骗一生,被玩弄一生”,慧贵妃冷盯着清晏,“你二人若敢动这孩子,我便告发你俩的奸情。” “贵妃,从头至尾可都是您的阴谋……”清晏愤道。 “你同一个将死之人谈什么条件”,慧贵妃冷哼一声,“我说的是万一。只要你俩乖乖听话,我自然抵死保你们周全。” 养心殿,用完晚膳的弘历唤秦蓁斟了一杯浓茶。敬事房来人,弘历沉吟片刻,翻了丽嫔的牌子。携了诸多珍稀补品去探她。接连三日,皇上皆留宿钟粹宫。丽嫔的盛宠又回来了。丽嫔连日来堕于同清晏的缱绻情深之中,皇上复宠,她内心纠结起来。她最开始同清晏好,是因皇上冷落,独居寂寞。如今,皇上既然回心转意,她该没有再留恋情人的理由了,况且冒欺君之名。她有意疏远清晏,只道怕被皇上发现,连累清晏,内心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可总在静默无人时,又不自觉想起清晏那张青春而惶惑的俊美面容,心被一丝一丝拉扯着疼。难道自己真爱上那侍卫了么?每次她都自问自答,告诉自己只是逢场作戏。她要的一世繁华与现世安好,只有皇上一人给得了。可她心中的难处是,她确实不知这孩子到底是皇上还是李清晏的。每天晨起临睡,她都会默默用心祷告,求这龙嗣莫出差错,盼他是皇上血脉。 皇上连宿钟粹宫七夜,这让后宫诸人颇为疑惑。虽说丽嫔有了身孕,总不至比皇后的嫡子金贵。皇上这样反常究竟为何呢,后宫诸人心中如同打翻五味瓶,终日郁郁。最郁闷的当数嘉妃,同样是怀龙嗣,论尊贵,比不得皇后;论爱宠,又输给后来居上的丽贵人。嘉妃本就是个暴脾气,是以,虽有孕两月余,她非但未发福,身子还迅速消瘦下去。 这一日,皇上终于翻了叶瑟的牌子。连日来,叶瑟心中自然也不快,但见了皇上,强撑着一张笑脸。皇上看透她的心思,捏着她脸颊调笑道:“瞧这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朕都替你觉得脸麻。” 叶瑟赌气地侧过身去,弘历揽住她,柔声道:“你若真吃醋,也跟风怀一个。朕陪你七十天又何妨。” 叶瑟眉头一扬,心中却一紧。她怎么可能怀上龙嗣呢。之前同皇上半年冷战,虽以和解告终。可若说她心中毫无芥蒂,也不可能。自复宠以来,她按师父从前的配方配了药膏,防止自己怀孕。毕竟,她对自己冲动的个性没信心,怕哪天再同皇上闹翻。自己孤家寡人倒无妨,孩子究竟无辜。而从永璜身上,她亦看到皇家子孙的不幸。他们生来就要同几十个孩子抢夺有限的父爱。皇家父爱稀薄,母爱亦不纯粹。这对孩子幼小的心灵何曾公平。于是,忙笑着将话题转移过去。 清晏感到音希的冷淡,依慧贵妃的意思,从皇上这边入手。上次替皇上挡的野狼撕咬之伤明明已近痊愈,他取了弯刀又剔了一遍,假意复发。太医报了情况后,皇上见他走路跛态,又念及他臂伤,问道:“上次赏你金子,不足以表达朕的谢意。你可有别的心愿,若朕能……” 清晏心中突蹿无名火,他的心愿?他不是知道么。他要娶言蹊,他不准,结果自己纳入后宫。如今又来假惺惺地关怀他。好容易压住怒火,颤声回:“奴才没大本事,空有一身腱子肉和一点蛮力。有个职位待着,已算皇恩浩荡了。” 弘历盯着他,“仕途上可有想法?” 清晏记起贵妃嘱托,说乾隆不喜有野心之人。于是,他苦笑道:“腿都断了,对习武之人来说,前程便断了。” 弘历思虑再三,封了清晏“武功将军”。清晏知这一职位并无实权,但毕竟是从二品大员,显见皇恩浩荡。在他这个岁数,混到从二品的武将凤毛麟角,即便有也都是世代簪缨的贵族子弟。即便是傅恒,当朝国舅,如今也不过从二品,同自己平级。他的心内一瞬犹疑,若不是皇上抢了言蹊,他还真是自己命中贵人,怎会是仇人呢。皇上也曾是这世上他最崇敬之人,如今自己却看他哪都不顺眼。他予自己官位又怎样,即便给自己爵位又怎样,这些本非他命中所求。他命中唯一所求,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永远都得不到了。 鄂尔泰府上。鄂尔泰一袭便服,怒不可遏。其子鄂容安劝道:“阿玛,您如今的身体,还气什么呢。皇上让您休养,你便养着身子,颐养天年。” “以病卸职,听来确实好听,又加了爵位。可朝廷那帮子人,哪个不是人精。前阵子他们怎么敢弹劾我以权谋私,若没有皇上的默许,谁敢呢。”鄂尔泰怨道,“乾隆仰仗讷亲日盛,是想动我们这些老东西呢。我虽然与张廷玉斗了一辈子,谁都不服谁。可这老狐狸,倒真能屈能伸,一把年纪去巴结讷亲,想用自己的亲侄儿,张廷璐之子来讨好讷亲。可惜讷亲还是把女儿献给了皇上”,转而冷笑,“张廷玉这老东西,即便失宠,也瞧不上我,不肯同我同仇敌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阴谋 自封魏贵人以来,言蹊说不上受宠。与曾经清晏待自己的万般柔情相比,如今日子确冷清多了。可内心深处,她从未后悔。因为人只有一生,她还是想跟着心的方向走。 这日午后,弘历来了,与赏给其他嫔妃的珍品不同。弘历给言蹊带来几卷珍稀书画以及上好的墨和砚台。言蹊爱不释手,颇有感触,“皇上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 弘历笑叹:“朕这后宫,擅长歌舞的不少,何必逼你变成她们。”然后指了指墨和砚台,“磨些来,朕陪你试试。” 熟悉的场景。又如当年在永和宫一样。言蹊温柔立于弘历身侧,一点点研磨着墨和心中的爱情。弘历写写画画,不紧不慢。一副岁月静好的人间夫妻模样。 中途,弘历感叹:“朕陪你们的时间都不长,所以朕希望,朕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能做自己,不要做别人的影子。”言蹊湿着眼眶,颇为感怀地点了点头。 “可若真要做自己,想来,身在这后宫身不由己,倒只有云锦做到了。”弘历又叹。言蹊似被说中了心事,或许,这一生,她都无法做自己。她的智慧和谋略,自能帮她躲过人生万千礁石,不至像云妃那样深陷困境,可也阻挡了她享受自我,单纯生活的本真。她定要同人算计,她还是想赢。 夜幕时分,言蹊立于从前的小城墙,想最后一次同过去的自己告别。就是这座小城墙,见证了她与清晏所有的爱,与疏远。他们总是站得那样近,她却一点点看着彼此远离,退到城墙之外,此生手再难牵。她思绪恍惚,被一阵脚步声打乱。她忙匿于柱子后面,一见是清晏来了。她屏住呼吸,生怕他发现。她决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让他以为她还在怀念。 可当清晏真正一瘸一拐离开时,她又忍不住尾随身后。见他进了咸福宫,她心中嘀咕不断,不明白他与慧贵妃能有何联系。可她又不敢进门,只好在院墙下一棵树后待着。 清晏将近日来丽嫔对自己的疏远一一讲给慧贵妃听。慧贵妃疲弱得眼睛都难张大,心思却一分都不肯萎去,仍强打精神为他支招,“难道那孩子是乾隆的种?” 清晏闷声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丽贵人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当真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她没骗你?”慧贵妃又问。 “丽嫔那人,别的不说,为人单纯倒是真的,不可能骗我。”清晏道。 “哟,还睡出感情了”,慧贵妃冷笑道:“那孩子,不能留了。” 清晏争辩道:“说留的也是你,不留的又是你。” 慧贵妃虚弱地半坐起身,无力地斜倚床榻,“用戴绿帽的方式,折辱乾隆,终究不痛不痒。堕掉这可能是乾隆的血脉,岂不更解恨。” “那若是我的血脉呢?”清晏问。 “咱们这样的行尸走肉,还要孩儿做什么?即便是你的,你要把你的苦难和悲剧过给他么?”慧贵妃反问。 清晏心中一片死灰。是啊,他要孩子做什么。他既已开启这桩复仇计划,便没打算活下去。留下孩儿,岂不是连累孩儿么,于是认命了,“那怎么堕胎?” 慧贵妃一叹,“怎样堕胎,都会落下证据。除非丽嫔自己愿意。” “她怎么可能愿意呢?”清晏反问。 “你带她来见我,我来劝她”,慧贵妃忽而重拾信心。 言蹊约摸算了时辰,清晏进去半个多时辰了。她虽完全听不到屋内谈话内容,但仍疑心他们有何阴谋。待清晏出门后,继续尾随。走了不到一里地,却被清晏发现了。他怒而转身,准备擒住跟踪之人,却见是言蹊,一时爱恨交织,六神无主。 “我可没跟着你,不过顺路罢了”,言蹊先发制人,撇清嫌疑,随即问道:“看你这方向,难道是从咸福宫出来的?” “不用你管”,清晏故作冷淡。 “我们好歹交情一场,我提醒你一句,慧贵妃那人因爱生恨,早已入魔,可怕得很,你莫同她走得太近,成了她复仇的棋子。”言蹊终于点破。 清晏大惊失色。言蹊,他心爱的女人啊,还真是聪慧,一眼看破他们计划良久的阴谋。但他仍冷笑道:“生而为人,连爱和恨的自由都没有了么。” 言蹊见他一滩烂泥似的意志力,只想刺激他,希望他早日振作,于是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皇上,而不是你吗?” 清晏一阵绞心之痛,既希望她说出来,起码让自己输得心服口服。又希望她永远别开口,他便永远可以自欺欺人。 言蹊不管不顾地说:“因为皇上,至少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男人,他可以主宰自己,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不像你,只会听别人的话。从前听我的,如今又仰仗慧贵妃。你当真不会为自己而活吗?” 清晏捏紧拳头,看对方将自己说得一文不值,心中有一头咆哮的野兽。可沉下心一想,又觉悲凉,难道她说得不对吗。于是又自卑地低下头,不敢反驳一句,至她走远了,才敢注视她的背影。 音希心中正念着清晏,却见他从她殿外经过。她不管不顾,走出大殿,微笑颔首,示意他进屋。 清晏得逞,心中暗喜。却作出忧愁面容,刻意同她保持距离,轻声道:“只要娘娘一生安好,我愿意一生生活在荫蔽之处注视娘娘。” 音希终于抵不住心中想念,从身后抱住他,怆然泪下,“胡说,我们都要活在阳光下。皇上虽然待我好起来了,可他终究是那么多女人的男人。这世上,只有你才是我的唯一。我不放你走。” 清晏听着她的深情倾诉,也有一瞬心动,但更多的是觉命运可笑。他轻轻捉住音希的手,转头柔声问她:“你不怕他有一天发现了?” 音希紧咬下唇,流下一滴泪,“我怕。可是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清晏假装感动地将她揽入怀中。 音希不明白为何要去拜见慧贵妃,但还是随他去了。咸福宫的湿气和阴气让她不住打了寒噤。 慧贵妃虚无的声音飘来,“妹妹,坐啊。”音希这才发现帐幔之中的慧贵妃。 她一脸憔色,死人一般,却强撑一抹笑意,“怀上龙种,可是后宫女人一生的福分”,旋即话锋一转,“可惜,皇上这人生性多疑。本宫随了他十五年了,听说,每一个孩儿降生后,他都会偷偷命太医取几滴血,与他自己的验一验。” 音希素来喜怒形于色,当即眉头紧蹙,搓着掌心,无措地眨着眼睛。慧贵妃装糊涂道:“你慌什么?我又不是说你。” “我知道”,音希虚弱地回,旋即又问:“那若嫔妃知道自己怀的并非龙种,会怎么做呢?” “若自己堕掉胎儿,皇上和太后必定怪罪嫔妃不小心”,慧贵妃故弄玄虚,“所以,若本宫遇到那样的情形,就会让胎儿自己虚弱,等太医发话拿掉,皇上和太后还会心疼这女人的失子之痛。” “哦,是吗,是吗”,音希虚弱地重复着,“嫔妾有些不舒服了,想回去休息,娘娘见谅”,说着手忙脚乱地起身,跌跌撞撞出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红颜祸水 丽嫔的恩宠更甚了,皇上连续三日上朝迟了一个时辰。若说从前,皇上从来都是早到半个时辰,待群臣来。如今,倒调转了个。 皇后面上无澜,强撑的笑意下尽是无力与憔悴。太后看出端倪,吹了一波茶,缓缓道:“近日丽嫔的恩宠是有些太过了,哀家也见惯了众妃嫉妒与惶恐。只是,没想到,皇后同皇上结发恩爱多年,竟然也不了解。” 皇后勉强一笑,“儿臣不明白皇额娘所指。” “皇后怀的是嫡子,又是高龄有孕,自然该得到皇上更多的垂怜。这是人之常情。凡人皆懂的道理,皇上会不懂么”,太后娓娓而谈,“皇上何曾如此沉迷于一个女人?你认为那是丽嫔的魅力吗?哀家只觉反常,皇上怕是有自己的打算。” 皇后若有所思,又听太后继续道:“你们认为皇上待哀家如何?一定觉得好极吧?那是因为没与这锦绣江山比。皇上是天子,在他心中至重一定是江山百姓。为自己的额娘,尚且不会误了江山。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嫔妃,就荒废朝政呢?!” 皇后这才转忧为喜,“皇额娘远见,儿臣惭愧。” “况且”,太后意味深长,“这丽嫔虽然妖媚惑主,但皇上喜欢的,从来不是那一道菜。” 吴院判前来请脉,弘历细细问了皇后与嘉妃的孕况。太医一一答完,主动提起丽嫔的孕况。弘历打断太医,“丽嫔如此年轻,想来情况一定极好,爱卿就不必汇报了。” 自言蹊获封魏贵人之后,叶瑟同她之间仿佛生成一道无形的隔阂,不复从前亲密。这日,言蹊却在晚膳后突然到访。 “从来没有一个妃子能让皇上误了早朝,实乃家国不幸”,言蹊疑惑道:“这中间必有蹊跷,姐姐可愿联手同我一道好好查查丽嫔?” “我们有什么资格查人家?”叶瑟反问,“况且,丽嫔这人素来天真浪漫,应该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叶瑟想起,每次她抢了丽嫔的恩宠,她从未报复,与后宫阴鸷诸人相比,实算良善。 “那是小善”,言蹊言之凿凿,“不代表没有大恶。宫中相嫉,不过小恶罢了,至少不会误国误民。可她祸连皇上误了朝政,便是红颜祸水,人人当而诛之,姐姐不要在大事上犯糊涂。” 叶瑟听她讲得有理,虽然如今她心中更喜欢像丽嫔和绮梦这样的单纯女子,并不喜欢言蹊的百般算计。但皇上近来的改变,也确实让自己替他捏一把汗。为了自己爱的男人,与言蹊暂时搁下恩怨,联手查她一查也未尝不可,于是点头应了言蹊的请求。 皇上在永和宫进了晚膳。茉莉茶香肉、芙蓉虾……永和宫的饮食最合时令,叶、草、花皆可入菜,总教他特别有食欲。晚膳后,他牵叶瑟手在庭院散步。皇上对着幽幽月光,突然道:“一个女人,若在男人爱上她的一瞬间没有一丝忐忑和迟疑,那也算不得深入人心。有些人,虽很容易让人喜欢,却总让人少了那么几分珍惜之意,觉得举手便可得到,不会对她‘思之如狂’。爱人只想索取,却不会给她真正的关怀。” 叶瑟听得愣头愣脑,“皇上是说我?” 弘历浅笑点了一下她脑袋,“你是反过来的。明明不讨人喜欢,却总叫人‘思之如狂’。” 叶瑟羞涩地一低头,又抬头怒问:“既不是说我,你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干什么。” 弘历捏过她的手指,抚了又抚,“朕只想你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丽嫔。你不要怨朕。” “如今丽嫔的盛宠,六宫皆知。皇上既不喜欢,又何必?”叶瑟自以为大度,可这一句仍满满醋意。 “你只要信朕说的话就好了,至于别的,朕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弘历深情注视她,希望她能懂得。叶瑟并不十分懂得,仍没心没肺点了头,尽量不让丽嫔的盛宠煎熬自己的心。 当晚,皇上照例去了钟粹宫。虽有皇上格外疼爱,丽嫔的胎养得并不和顺。她总是夜半梦中想起慧贵妃的话,惊坐起,抚着腹部,总觉得这孩子怎么都不像是皇上的。而又有一种奇怪的预感,皇上总有一天会知道。可她真的不忍心伤害这还未成型的小生命,她总感觉到它与自己血脉相连,生生不息。其实,即便是清晏的孩子,她也想生下来,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待生下之后,寻个借口偷偷送出宫也不迟,给清晏这一生留个念想。可是,这夜,她睡在皇上身旁,又被同一个噩梦惊醒,缩在皇上怀里瑟瑟发抖之时,她突然受够了这诛心的煎熬,下定了决心。次日午后,她服了慧贵妃托清晏送来的药。她逐渐感受到腹中的小生命渐渐失去了活力,她心痛得甚至哭不出来。这是一种慢性药,不会立即滑胎,却会让胎儿渐渐失却活力,造成自然的小产。 终于,几日后,太医做出诊断,胎儿保不住了。慧贵妃让她装作极度伤心的样子,惹皇上垂怜。可她哪用装呢,当真心痛到几度昏厥。 回宫路上,皇后满目痛惜地抚着皇上的手,慰他节哀。皇上一双冷静的眸子,在黑夜中也不失光彩。他只是握紧了皇后的手,并没有答话。可他心中,一丝伤心都没有,只有渐渐涌起的愤怒与悲凉。虽然他同讷亲真有厚交,虽然音希也确实会讨他欢心。可是,如今,前朝张廷玉与鄂尔泰不肯放权,讷亲这枚棋子他尚未拿稳,他暂时不想让他的女儿早有身孕。每次他到钟粹宫,衣袍上都戴了麝香强力浸过的锦囊。所以,听说音希怀有身孕时,他原本只是心中疑虑,毕竟麝香的避孕功效并不完全。可是,如今,丽嫔突然小产,倒让他确认了她的心虚,联系她连夜来惊醒的反常表现,她自己先慌了阵脚,这不是监守自盗又是什么呢。虽然如今他心中依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这样的丑闻,在他人生中还是第一次,不可饶恕。 明明已经愤怒到极点,还要用理智压过一切,这是君王之位赐予他的,多疑与无情。他在心里细细梳理着每一条线索,丽嫔究竟与谁有染,背后有何更大的阴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贵妃之死 “清晏,你帮我掌着镜”,慧贵妃吐着最后一口悠然的气,让李清晏将她抱至梳妆镜前。她对着清晏手中的手镜,悠悠上着晚妆,假装依旧红颜花貌,假装并未病体支离。 她难得笑了,从头发深处挑出一绺白发,浅叹道:“本宫才三十三岁呢,这便有了华发。你看我是不是比三十三岁要老一些?” 同是天涯沦落人,至生命终了,清晏不愿骗她,哽咽着点了点头。可慧贵妃并不伤心,犹在欣赏镜中面容,“这撮白发,去年就在那了。所以,我若是前年死掉该多好,就不用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清晏终于抑不住泪,哭了出来。 慧贵妃自己忍住了泪,嘴角依然挂着浅淡的笑意,“你哭什么?假惺惺。还不是借着我的坟,哭自己的命么。我能在生命最后一年遇见你,也算老天厚待了。起码,不用愁无人葬我了”,说着故作轻松道:“你该不会也将我抛尸荒野,不管不顾吧?”说着自顾自笑起来,笑了一会,便流下泪来。 清晏痛哭,一是因为同他相互取暖的苦命人就要去了,将来的路,他每一步将踩得更加虚空。二是,看着半世宠妃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他不想言蹊将来也如此结局,若是那样,他连赴死都不能安心。可是,又该如何避免这样的结局呢?对慧贵妃和言蹊而言,论男人,是同一个男人。论感情,言蹊如今对乾隆的痴恋一如当年的慧贵妃。而乾隆他一定会不断爱上新人,言蹊早晚要被他抛在脑后。他简直要确定,未来坐在这梳妆镜前捋着白发垂泪的一定是言蹊了。 锥心的痛,忽而让一个懦弱的男人变得勇敢,甚而不知天高地厚。他突然对着贵妃五劳七伤的颓容,信誓旦旦道:“娘娘放心,我不会轻易倒下,我将带着您的意志一起战斗,您留下的钱,我手中的权,还有丽嫔的帮助,或许天下也该换一个姓氏了。” 慧贵妃何尝不知他在痴人说梦,可她心中太恨了,太多不甘心,如今只能把他的痴语当作生命之光,点头赞许:“好啊,好,本宫没看错人。天下男儿,就该有你此番志气。” 妆毕,慧贵妃仿佛美了过来,可那美丽,仍带着一丝枯槁、空洞和垂死挣扎,毫不令人动容。清晏重新将她抱回床榻,慧贵妃不舍地长望了他一眼,“你去吧。或许我今夜睡去,明早就不会再醒来了。折腾了半生,至死却安宁了,也算补偿。” 清晏拭了一把泪,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慧贵妃终究不忍睡去,唤来亲近侍女,让她去给皇上报丧。 太医早就同皇上说了贵妃的病况,皇上心里也有了准备。走去咸福宫一路,皇上心中堵得厉害。他已经多少年刻意或自然而然地忽视她。因为愧疚,他觉得她是他一块丑陋的疤痕,他不见她,便不必想起亏欠她的。却不曾想,逃避成为恶性循环,让她对自己的恨越裹越深。而她骨头太硬,从不肯低头,自己的一生也就在这样的置气中行将油尽灯枯。他想在她生命尽头,一定给她一个赤诚的拥抱,忘乎所以。可太医提醒,虽说贵妃患的是慢性病,不似传染病。可咳血症状总归唬人,希望皇上保重龙体,切莫亲近。弘历于是便萎掉了那一颗感性之心,蒙了面纱去探她。为保证胎儿安全,还特地嘱皇后同嘉妃避而不见,不必送贵妃最后一程。 慧贵妃虚弱地张开眼,却见一众人清一色的面纱,不觉侧过身笑了。皇上待自己半生残忍,不曾想临终仍残忍。自己不过想看一眼他的面容,那张她爱了一生也恨了半生的脸。他吝啬至此,这都不给她看。于是,她刚柔软下的心又坚硬起来,待皇上凑近床头,她只说了三句话:丽嫔的滑胎药是她递的;皇上的前朝与后宫皆有图谋不轨之人;他宠爱的女人已经死了,他却不知……” 皇上何尝不想细细追问她这三桩事始末,可他知道,她根本不可能说,她的本意就是为了折磨他。亏待了她半生,末了便让她得逞吧,让她折磨自己一次,索性充耳不闻,假装不知。皇上只是隔着一层薄纱握住她的手,眼眶微红,“对不起。你听不听,还是要跟你说这一句的。” 慧贵妃感到自己一颗心本已没了跳动,这一句还是让它重新活过来。原来,十五年了。他一个眼神,一句话,还是能令她脸红心跳。一生皆如初见。她怎么会这样爱他,即便被他折磨半生,即便为爱而死,她还是让他轻易骗到。 皇上接下来一句:“希望我们来生不要遇见,希望来生再没有人负你。”一句话说得他自己一颗心也钻着疼。一瞬回到十六年前,她还是侍女婉言,她悠悠给他推着墨台,她知诗书礼乐,他心中亦无天下。日子一天天,如砚台上的墨,悠悠打着转,过得百无聊赖。那时,他们甚至还没发生爱情,一种不远不近的亲密感,对谁都刚刚好。如果不相互招惹,这一生的回忆,都该停在那个悠悠午后。何必至今时今日死生相隔呢。 皇上倏忽走掉了,慧贵妃脑中回放着自己的一生渐行渐远。众人的脚步声皆远了,她除了等死,什么都不能做。却在双眼微张的缝隙中,见一人扯掉面纱,仿若无事地坐在她床前。 竟然是那个假云妃。她在心中苦笑,好在生命尽头,还有这一份微薄的信任。她不怕被自己传染。她微翕双唇,叶瑟将耳朵凑近她嘴唇,听她微弱道:“皇后告密,兰悠。”说着便闭上双眼。 叶瑟已来不及追问她原因和细节,就这样送走了一具热腾腾的生命。她同慧贵妃向来没有交集,还是淌下热泪。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面对云锦、映槿与慧贵妃生死时分的都是自己。她将慧贵妃每一个被角都掖仔细了,含着泪唤进宫人,宣布了贵妃的死讯。 她跌跌撞撞走出咸福宫,才看到立于墙尾的言蹊。对于贵妃的死,言蹊叹了一口气,然后问叶瑟:“姐姐,你说方才贵妃同皇上说那三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她递给丽嫔的药……” 叶瑟难以置信地望着言蹊,“言蹊,你的心什么时候硬成这样了?慧贵妃再怎么不济,死者为大。她尚且尸骨未寒,我们便讨论线索?” 言蹊咬着下唇,“姐姐,生老病死,阴晴圆缺本就是人间常态。明明就该生者为大。况且,世上最失败的女人,便是慧贵妃。在她心里,同皇上温存一百遍了,真见了却非要针锋相对。这种强作的坚强,才是世间至弱。假装对爱人残忍,从来都不是什么爱情智慧。我们倒该以她的死为鉴,不要成为那一种女人。” “我们离得太远了,太远了”,叶瑟慨叹一气,愤然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遗言玄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言蹊笃信连日来宫中蹊跷诸事,与贵妃临终前三句话有关。 她将三句话分别誊在不同纸张,打乱顺序排放出数种形式,始终难以侦破其中联系。于是,只好先逐条分析。慧贵妃生性好妒,所以说下药害龙嗣也说得过去。只是,如今有三脉龙嗣,为何独从毫无恩怨的音希下手呢?若说真想报复皇上,毒害嫡子岂不更奏效?况且,皇上的反应,太过平静了。纵使皇上内心再强大,即便是宽恕将死之人,听闻她毒死自己孩儿的瞬间也该失态。她临终前第二句话最笼统,暂且搁置。可第三句话,似乎本身就是个假命题。他爱的女人已死,他却不知。这些年,宫中死在慧贵妃之前的,仅有映槿一人。况且也算不得皇上至爱,而且人人皆知。 毫无头绪的她,凭直觉推测,第三件事应该与前两件联系不大,决意先抛下第三件,继续构建前两件的联系。 长春宫,皇后面对慧贵妃的死讯,流了一滴泪,“皇上准备如何安置贵妃妹妹呢?” “厚葬追谥,如生前一样,给她贵妃能拥有的所有至尊礼遇。”皇上坚定道。 “皇上心中不要愧疚,其实您并没有负她,是她自己……” “婉言人都走了,你们还要怎样”,弘历愤而打断。 富察氏心中委屈,低下头,泪水差点滚落。这些年了,皇上素来尊重爱护自己,很少直接同她起冲突。如今,她不过随意发表了一句感想,便撞上他这铁青面容。委屈归委屈,她依然柔顺道:“是,贵妃她配得上人间一切美好。” 皇上心中未必不思量贵妃死前那三句话的含义。他对贵妃性子很了解,她内心阴暗,但应不至于谋害性命,尤其对于一个尚未成型的无辜孩儿。所以,她下药加害丽嫔孩儿,该不是因为嫉妒或报复,而是另有原因。至于她第二句话,前朝、后宫中有图谋不轨之人,那是一定的,前朝后宫,又有几个不是图谋不轨之辈呢。可她既然说出来,一定有特指,而不是这样一个泛泛的道理。第三句让他摸不清头绪。那么就第一句和第二句而言,弘历知晓丽嫔腹中孩子不是自己的,丽嫔自己也清楚,慧贵妃也知道。那么中间那个男人是谁?就是慧贵妃所指前朝图谋不轨那人吗?这人,贵妃和丽贵人都识得,而且都很熟悉。可后宫广袤,前朝浩淼,想要捞出这样一个嫌疑人可太难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辜负了贵妃半生,如今,只能再辜负她一次了。他下令将原本厚葬她的典礼都取消,将她尸体抛至乱葬岗,并放出口风。一验到底何人来殓尸。 言蹊偶然想起清晏曾入慧贵妃寝殿良久之事,尝试着将清晏加入这三句话线索中,大胆展开猜测。慧贵妃、李清晏同丽贵人之间能有何联系?她到太医院查了慧贵妃的病况。她在死前一个月,已不能下地行走。那么,那是如何给丽贵人送药的呢?清晏?清晏送药?他为何要送药呢?皇上不心痛那逝去的胎儿,难道那孩儿不是皇上的?清晏送药,清晏与丽贵人有染? 她自己心中又推翻了这一论断,因她知晓清晏为人,绝做不出这样秽乱之事。可是,如今,手头又没有别的线索,只能试他一试了。她在清晏当值的日子,站在城门附近等他。清晏一见是她,又喜又气,颇为犹豫要不要向她走去。她主动走上前,“如今你可如何是好?我嫁了人,贵妃又去了,以后你该听哪个女人的话呢?” 清晏听她风言风语,也冷漠道:“这貌似与娘娘您无关吧?” “是啊,确实无关,只是后宫之人,本就没什么正事忙碌,不就是八卦连天嘛。从今往后,我当我的贵人,你听丽嫔的话,互不相干。”言蹊冷静道。 清晏大惊失色,“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我怨怼便怨怼,扯上无辜旁人做什么。” 言蹊心中本来一点底都没有,只是随口说说试探他一下。可见他惊惧的神色,仿佛真有事似的,于是只好继续诱敌深入,“后宫之人街谈巷议,谁不知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清晏更加不安了,他同音希的私情,每次都掩藏得极好,他也每次都换装,怎么可能被人发现。况且,如若后宫真传遍了,他怎么从未耳闻。他不想相信言蹊所言,可一颗心煎着熬着,一点办法都没有,不一会工夫便冷汗涔涔。 言蹊心中亦惊慌失措,若真是她想的那样,该怎么办呢?那清晏岂不是死路一条。可一切尚未确定,她只好装作泰然,淡淡离去了。 她硬着头皮又来到永和宫,找叶瑟商量对策,当然她隐瞒了其中清晏那部分。 叶瑟百般不情愿,最后决定试试,于是备了特制迷药,同她半夜潜入钟粹宫。查了两个时辰,丽嫔的寝殿没有一点问题。叶瑟曾混过江湖,有些不成文的经验。她寻来一根木棍,逐片敲击地上方砖,发现有几块方砖有些活动。她唤来言蹊,两人找来工具,撬开这几片活动的方砖,发现一条逼仄通道,直通地窖。地窖很窄,放了些杂物,用荒草虚掩。可拂开荒草,竟是四箱金银珠宝。丽贵人平日奢靡,不似会攒钱的人。两人不敢动这些银钱,怕打草惊蛇,引丽嫔生疑。两人脱了鞋子,在地窖里四处摸索,看有没有另一个出口。果不其然,寻到另一个窄仄出口。这个出口外面是一堆荒草原,通向的是一条小路。言蹊就着微薄的月光,看草被踩乱的方向,通向的分明是城门。难道真是清晏?她一颗心忽而塌了,心无一策。 叶瑟惊问:“奇怪,这个出口是通向哪里呢?难道那些珠宝是从外面运进来的么?又是什么人呢?” 言蹊恍然回过神,“未必吧,没准这个出口只为了透气,没别的用处,我们快回去吧。”两人这才沿着地窖爬回钟粹宫,将一切经过恢复原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谋逆 众臣弹劾鄂尔泰一事牵连众多,一时之间,鄂尔泰在朝中大势已去。弘历在自喜之余,也觉有些过分,听闻他旧伤复发,派遣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去给鄂尔泰诊治。 鄂尔泰退了太医,带话给弘历“皆因早年西南战事遗留的老伤,早已习惯。”这一番话,乾隆听懂其中机杼。想起自己少时去西南战场考察时,鄂尔泰曾为国浴血奋战,立下的汗马之功和满身伤病,瞬时原谅了他这几年的贪赃枉法,不欲再追究。况且,他手中大权,已追回,没必要再继续相互为难。于是,下旨封爵,又擢升他族中子嗣。可心中对张廷玉的意见便更大了,鄂尔泰尚且有战功加身,他张廷玉荣耀一身,全凭官场老油子那一套,于家国大业无大建树。 鄂尔泰苦受伤病折磨,可对于家里人请的名贵郎中,他依然不配合治疗。他意味深长对长子道:“有些事,死比生更好解决。生前身后名和子孙的兴旺,应该早些有个交代。我若早死了,对你们或许有益。若苟活,我便时刻像一枚尖刀悬于整个家族头顶,不定哪天就落了下来。”儿子并不十分明白他所言,只听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和张廷玉斗了一辈子。其实啊,我们两个老东西,谁先走了倒是福分,留下的那一个,恐怕更难咯。”次日清晨,家人在他床榻发现安详逝去的鄂尔泰,于是报了丧。乾隆闻之亦伤痛,厚葬安抚,给足他体面,慰他一世英名。 张廷玉与鄂尔泰斗了一辈子,到对手真正离开那一刻,他才慌了,如今自己卡在前朝,进一步不能,退一步又不可,亦是终日惶惶。 慧贵妃曝尸一事,叶瑟心中非常气愤,找弘历理论。弘历不便说其中曲折,只安慰她:“朕这样做,自然有朕的苦衷。你放心,日后我一定厚葬贵妃。” 叶瑟不愿意理解他们那些盘旋的苦衷与阴谋,愤愤辞去。 鄂尔泰病逝,皇上急于启用新人,想到多次忠心事主的清晏,封他为江西巡抚,加封兵部侍郎。清晏迟迟不肯赴职,一是这职位虽是武职,其实主要从事的还是文官的之事,自己并不擅长,而且远离兵权,不利复仇。况且一旦远离京城,他便远离了皇权,远离了言蹊同乾隆的恩爱。他不想活得一无所知。于是,他加紧复仇计划,拉拢侍卫中的亲信好友,又购置了大批精密匕首,匿于丽嫔地窖。 慧贵妃尸体被抛一事传入清晏耳中,他想起贵妃生前托自己收尸一事,又想起两人的友情,趁夜幕时分,向乱葬岗赶去。言蹊见过皇上在慧贵妃临终前的表现,断定他并不恨贵妃,甚至有一丝愧疚,怎么可能突然将她弃尸荒野呢。她不由担心起清晏的安危。清晏已在去乱葬岗的路上,被言蹊截下:“贵妃娘娘是皇上的妻妾,他自然会好好安顿她。这事,你别管。” “你别管我”,清晏冷冷道。 “贵妃临死前所言蹊跷,或许皇上想借此揪出贵妃党羽呢。”言蹊不安道。 “这个,我答应过贵妃的,不用你管。”说着,冷冷转身走开,终究不忍,又回头柔声道:“我会十分小心的。” 好在乱葬岗一片黑暗,没有星点宫灯,如此一来,倒方便他暗中行动。可她刚约摸找到贵妃遗体,用打火石敲了一瞬,确定了,便要将其装入麻布袋中,背到后山埋了。可弓着的臀部却撞到一人,他瞬间吓破胆,不知对方是人是鬼。他回过神,对方也吓得惊呼,是个女人。两人就着黑暗互相摸索一番脸颊,仍然没有任何线索。女人见他身形似乎跛行,于是轻声问了一句:“是李侍卫么?” 他这才听出是云妃的声音,惊问:“娘娘,你来做什么?” 叶瑟一叹,“我同贵妃虽然没有交情,但实在看不惯皇家的冷漠”,转而一问:“那你呢?” “我也没有交情,和娘娘一样,只是看不惯。”清晏慌乱答。 两人合力运布袋,还未走远,便被一列宫灯晃得眼花。再定睛一看,皇上携一行嫔妃和侍女来了。 皇上一见叶瑟在乱葬岗,心中百抓千挠,气愤道:“怎么哪里都有你?” 叶瑟也气,“我真纳闷了,皇上您冷漠就罢了。那后面几位姐姐呢?”说着看向一众嫔妃,“你们就没想过,贵妃如今的遭遇,或许就是你们的明天么?怎能对别人的悲剧充耳不闻,麻木至此呢。”嫔妃皆尴尬不语。 弘历怒驳道:“你胡说什么呢?昨日,运尸之人不小心将贵妃尸身弄丢了。朕夜以继日地查寻,一获线索,就赶来了。朕自会厚葬贵妃,不劳你操心。”说罢,弘历才看到神态紧张的清晏,不由大惊失色。难道清晏就是贵妃口中那个“前朝祸端”,亦是与丽嫔有染,给自己戴绿帽之人?弘历不由捏紧手指骨节,恨得牙齿生疼,犹笑着说:“李爱卿,不抓紧打包准备上任,怎么还有心思在死人堆里闲逛?” 清晏一时语塞,答不上话,叶瑟忙补充:“我见贵妃可怜,自己又抬不动,喊李侍卫来帮忙。” 弘历整颗心被怒火卷了,每当有人威胁到他的利益,他着手揪出那人时,他心爱的女人都会因为愚善,莫名其妙地跳出来大包大揽,保护他的敌人。从前给她的教训还不够么?她怎么如何都学不好当一个贤内助,每每站到自己对立那面? “你滚到朕身后,还站那干嘛”,弘历双眼冒火,怒吼道:“老爷们之间谈话,你插什么嘴。” 叶瑟心中委屈得紧,可方才听弘历说了会厚葬贵妃,决计自己委屈一次,不拂他面子,于是乖乖放下布袋,缓步向皇上走去。 一路跟踪清晏而来的言蹊目睹眼前一幕幕,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清晏同云妃都卷进这桩祸事了,于是在暗处心乱如麻。 皇上虽然怀疑李清晏,但终究没什么证据,所以也不好拿下他。只是心中自此对他有了戒备,朗笑道:“或许,朕上次的任命确实有些草率了,或许不适合李爱卿。这样吧,爱卿还是再养半年腿伤,俸禄照拿。之后朕再寻适合你的职位。” 清晏一听,这分明是卸了自己所有官职嘛,心中更加怨恨,只能加速复仇计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红颜薄命 清晏身心俱疲回寝室,在门外被言蹊拦住。 “这么晚了,娘娘不去侍奉皇上,跑我们下人这寒舍干什么?”清晏冷嘲热讽。 “你同丽嫔已经暴露了”,言蹊开门见山。 清晏一惊,“那怎么办?” “杀了丽嫔”,言蹊斩钉截铁,“到时,即便她密室里那些证物被发现了,也是她谋逆的证据。反正到时死无对证了。” “你去过她的密室?”清晏更惊。 “不止我一人。” “还有谁?” “许多人见过”,为了自保及保护云妃的安全,言蹊信口扯道。 “皇上已经削了我的职位,他已经怀疑我了,我还能逃得掉干系么?”清晏一叹。 “所以,杀了她,然后逃出宫,永远别回来。如此一来,才无证据可究。”言蹊又劝。 “杀了她?在你眼里,一条人命就那么不值钱么?”清晏冷笑。 “是你们自己作死,与我何干。我不过在用她的命换你的命罢了。况且,即便你不杀丽嫔,你同她也都得死,做一对赴死鸳鸯。” “我本就是该死之人,只是可惜将丽嫔拖入泥潭。原本,她多么幸福。”清晏感叹落泪。 “这么快便情深至此了?” “那又怎样,魏言蹊,你变心变得比六月天都快,怎么?我只能一辈子爱你一人么?”清晏冷笑。 “如今不是我的问题,我是在救你。” “救我?对啊,利用我杀了丽嫔,少了一个争宠之人,然后我逃出宫,不再骚扰你,皇上便永远不会知道你的过往了。还真是一石二鸟啊,魏贵人。”清晏逼视着她的眼睛。 言蹊见他冥顽如石,负气离开了。 皇上唤来自己在民间的亲信,让他将丽嫔与侍卫的私情传至讷亲耳中,试探他态度。因这事本也不算确凿,他本无意牵连众多,只为试探他态度,并不打算削其职务。 音希的兄长音朗听后气愤:“阿玛,那不如我们寻个罪名举报这李侍卫,让他永难开口。” 讷亲两道眉蹙得紧,“你就敢保你妹妹无辜么?突然举报,皇上定会彻查,我们仍难逃干系。” “那怎么办呢?阿玛。” “买通太医,给音希弄个伪死,然后把她送到塞外哪个城安置,让她永世不得回京。这个败家玩意,当初我就断定她不适合进宫。哪知皇上一时兴起,看上了她。” 次日,音朗沮丧而归,“阿玛,因皇上怀疑,妹妹已被软禁起来了。太医要进门都不易,更别说假死运出宫了。” 讷亲一行泪流,终于下定决心:“趁皇上还未主动刁难我们,我写封信同她断绝父女关系,你帮我捎进宫。” 皇上下定决心彻查此事,连日来的奏折皆堆着未读。这一查,连他素来亲信的讷亲一起查了。一查才知,平素看来勤俭的他,竟然串通户部,动辄拿几麻袋报销单据报销。如此以来,这些年的交情反而并不能抵罪,反而变得更加可恨,更让他伤心。 而当他最终看到讷亲欲同女儿断绝关系的来信后,对他更加失望。他少时玩伴竟是一个唯利是图,毫无真情之人。他本想给他一个给自己女儿求情的机会,或许可以让丽嫔死得体面些,家族也不至牵连,不曾想他却为了自保,弃女儿于不顾。 讷亲立于音希闺房,泪水长流。他儿子众多,却只有两个女儿,哪一个都是掌上明珠。可如今她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为了家族世世代代的英名,他如何保她呢。况且这样的罪名,自己是万万保不下的。音朗见阿玛神伤,又听闻皇上正在查讷亲府,心中默默替讷亲下了一个他不敢下的决定。 他趁防守虚弱之时,换了宫女衣服潜入音希房中。音希见兄长来了,揽兄长肩膀哭泣,却又抬头喜问:“阿玛是不是有办法救我了?” 音朗心痛,世上有两种笨,一种是大智若愚,一种是真傻。而妹妹显然是真傻。她天真烂漫近二十载,命已危矣,仍然褒有一份不知哪里来的洋洋自得。他几乎愤怒地听她悠悠道:“皇上在处置我的时候,总会考虑到阿玛的身份地位吧,总不能毫无忌惮。” 闻此,原本心中还有一丝希望的音朗彻底灰了心,留下这样一个愚儿,没准整个家族都被她搭进去。于是,他捏紧了拳头,双眼阖上一瞬又睁开,柔声道:“音希,过来,哥哥抱抱。” 音希破涕为笑,张开怀抱向哥哥奔来。一瞬间,音朗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没了,但他又一阖眼,一只手掩住音希的口鼻,另一只胳膊加力勒住音希的脖颈。他想起儿时他同妹妹一起去田间玩耍的场景,他手里捏着麻雀的脖颈,只为逗妹妹笑。而此刻,妹妹就是自己手中那只麻雀,不一会就停止了挣扎。他轻轻为她阖上未能瞑目的双眼,大把拭去泪水,出房门前说了一句:“哥哥也是为你好。若落乾隆手中,不一定死得多难看呢。” 第一个发现丽嫔尸体的嬷嬷尖叫着退出寝殿,闻声而来的宫人这才将丽嫔的死讯报给皇上。皇上心中亦如灌铅,近来遇见太多死亡,如何不感慨命运无常。可他不能,他只能强撑着理智,冷静面对。那个地窖,他早就发现了。他从前常宿钟粹宫,有什么秘密能逃过他的眼睛呢。见近日来地窖中不仅有金银珠宝,更多了兵器,才真正让他担忧,于是才下定决心速速了结此事。 他将丽嫔的尸体抱上床,为她盖好被褥,仿若她身体并未冰冷,尚未离开这世界。他悲戚地望了她最后一眼,狠狠心回过头,唤进音希的贴身侍女。侍女犹在抽泣,被弘历喝止,“你主子出了这样的丑事,本来要十个你陪葬也不够。你想要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么?” 侍女犹豫再三,明白人死不能复生,而自己总得生活,忙跪拜:“奴婢整条狗命都是皇上的,听候皇上差遣。” “你去找李侍卫,说你家娘娘要见他。”弘历平静道。 宫女犹豫一瞬,还是去了。 清晏听了宫女的言辞,心中矛盾。上次未听言蹊的,冒死去为慧贵妃收尸,结果暴露了身份。如今若再去见丽嫔,岂不更是送死么。宫女言之切切,连连垂泪,“娘娘病得很重。李大人去了,或许是见最后一面了。” 清晏心中绞痛。都是他,是他害音希至此。是自己终结了她原本一望无际的幸福。于是,他咬牙点了点头,随她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青梅犹在,竹马已折 清晏进了钟粹宫,只觉氛围怪异。丽嫔的贴身侍女已退了出去,清晏颤着步子步入丽嫔寝室,见她纹丝不动,上前轻唤几声。待掰过身子,才发现她已僵死。 清晏一时未站稳,退了一步,不觉哭出声音。不过几个月前,音希还浅笑吟吟将洗净的官服递到自己手中。她的青春明媚那么活色生香,仿佛永远不会老去。可如今,她静静躺着,连一丝生气都没有了。作孽之人是他,是慧贵妃,为什么错却要她来背。他再一次握住她僵冷的手,想起从前的温存。心竟还会疼。他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没想到还会为别的女人而疼。他还是松开她的手,踉踉跄跄向外走。他心中有预感,这次又将落入乾隆的圈套。可是,如今,他已经不怕了。这一场阴谋,本来是要报复乾隆的。可他毫发无伤,他们几人,慧贵妃、丽嫔却相继把自己搭进去了。这复仇计划岂不好笑。 他满心疲惫地推开门,果然见远处乾隆那双看不出悲喜的眼睛,不偏不倚看穿自己。 他身后立着百名精卫,清晏苦笑,何必呢,如今他连反抗都怠了,乾隆何必兴师动众。他束手就擒,待侍卫上前绑缚。 弘历回头嘱公公:“将各位娘娘唤来吧,送丽嫔最后一程。”公公心情沉重去了,谁又不知皇上这是杀鸡儆猴,算给后宫诸人一个训诫。 嫔妃们陆续到了,弘历才开口审李清晏:“你觉得委屈吗?” 李清晏苦笑一声,并未回答。弘历命人打开地窖通道,又着人摁住清晏的头探望,威严道:“看这跛脚的脚印,还有谁呢。” 清晏这才注意到自己忘记抹去痕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藏些珠宝倒罢了,藏这些兵器做什么?”弘历吼道:“无论你有没有行动,这都是谋逆的证据。” “我已经落到你手中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清晏失魂落魄道。 弘历忆起他寒夜背自己前行、木兰围场为自己挡狼袭的画面,胸中涌动一些情感。但他匆忙掐断那些温暖的画面,恢复理智,向吴总管吩咐道:“斩立决”,便痛苦闭上眼睛。 弘历着人打开密室那三箱珠宝和一箱金银,跟嫔妃们说:“爱妃们若有看上的,便挑些回去吧。余者充公。”几位年轻嫔妃张大眼睛,忙上前挑拣。纯妃走近细瞅一通,大惊失色,但旋即面容平静地退回人群。 清晏终于等来了死期,心中竟难言的放松。他已是乾隆的手下败将,从感情到方方面面,自己都比不过他。如今,自己能伤害他的,只剩言语了。 于是,他冷哼一声:“死得不冤。起码咱也尝过皇上的女人的滋味”,说着他咂摸一番唇舌,又直盯弘历眼睛道:“还不止一位。” 嫔妃中间立即躁动起来,纷纷猜测指点。言蹊藏在嫔妃中间,将手匿于袖间,将指节掐得生疼。面上却努力维持无澜,在心中一幕幕倒数与清晏相处、相识的画面。 这大胆李清晏,不仅有谋反之心,秽乱宫闱,还当众人面说出这样的话,让自己颜面扫地。弘历终于铁下心,让他这样去死,太便宜他了。弘历悠悠开口:“李爱卿毕竟为国建过功勋,朕看不如将功赎罪。朕曾赏过你一百枚金箭镞,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宠,军中再无人得过”,说着回头吩咐:“将朕剩下那副金箭镞取来。” 侍卫打开那一箱金箭镞,弘历粗略数了数,应该同样是百枚,他嘴角悬笑,眼神冰冷向清晏望去:“朕今日再赏你百枚金箭镞,且让这荣誉终生陪伴你”,说着回头跟几位贴身侍卫吩咐:“免了死罪,将这些箭镞扎入李清晏体内,这事便算完。” 只这一句话,便让言蹊疼得站不稳,冷汗涔涔。第一枚箭镞刺入清晏身体时,言蹊不敢抬头看,却听他闷哼一声。言蹊捏紧了手,在心中渴求他喊出声音来,那样或许能分散些痛感。可他偏偏够硬,后面连一声闷哼都听不到了。只听到血肉之躯被刺穿的摩擦之声。叶瑟突然从人群中奔出,跪地泣道:“皇上,李侍卫既然犯了重罪,便该速速砍了脑袋,何必给他这所谓的荣耀呢。” 弘历见她满面泪痕,心中更加气愤。显然,这个惹事精,又站到了自己的敌人那面。于是,他一拂袖子,声音冷透了,“这些事,娘们家管不着,该回哪回哪吧。” 弘历不再理会她,而是语气悠然地唤言蹊:“魏贵人,屋里很热么?你怎么淌这么多汗?” 言蹊心中已痛难自持,仍忍着一滴泪不落,“皇上,臣妾忽感不适,想回宫休息了,请皇上恩准。” 皇上见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满挂汗珠的脸庞,想起宫里那些关于她同李清晏的传闻,心中盛怒,面上浅笑:“爱妃身体不适,朕更不放心你自己回去了。”说着,令人将一副藤椅搬到自己身前,柔声唤言蹊:“来,爱妃,过来躺着。你们,速传太医来为魏贵人诊脉。” 言蹊步履踉跄走过去,如此一躺,离清晏更近了,心中煎熬更甚。她忽地坐起身,虚弱向皇上请道:“臣妾好多了,不必劳太医瞧了。臣妾还是回宫歇着吧”,说着不等弘历允,便起身向门外走去。经过清晏时,她依旧没忍住,向他看了一眼,眼里迅速涨满泪。她倔强地收回那一眼,这便是此生永诀么?她想迈步离开,脚步却如同灌铅,于是她又回过头,假意回去捡拾东西,经过清晏身边时,又向他绝望望了一眼。二十几枚箭镞刺入体内,清晏都未落泪,却因言蹊这一眼注视而泪流满面。 言蹊向他作出口型“抓我”,清晏并未理会。言蹊又涌着眼泪作口型:“我,人质。”。清晏用尽全身力气,挣开胳臂绳索,一把揽过言蹊脖颈,忍着身上千疮百孔的剧痛,低吼:“都别动。”心中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是他最后一次抱她了吧。他笑了,心中甚是满足,没想到,最后一次见她,还能抱到她。没想到,今生还能再抱到她。 言蹊在伤心欲绝中仍能捡回理智,她明白,清晏若挨过这百枚箭镞,定然也活不成了。如今,她只盼有人一箭结束清晏的性命,莫让他再受此地狱般的折磨。可她向一众侍卫望去,没人接住她渴求的目光。关键是,皇上并未表现出任何紧张情绪,让人救她于水火。她心凉了,若此时是云妃在旁人手中,皇上一定急坏了吧。 她只得再向侍卫中间望去。傅恒捕捉到人质难以捉摸的眼神,想起从前自己曾撞破这魏贵人与李侍卫见面的暧昧情形,默默捏紧拳头。不如自己成人之美,射杀李清晏,让他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毕竟共事一场,虽然两人素来不和,但皇上如今这样对他,确实过于残忍。不等皇上允许,他张弓瞄准,巧妙躲过清晏身前的言蹊,一箭射穿清晏脑袋。清晏感觉此生最痛的那一记箭穿,浑身失去了力气,只将力气集中到手臂,在生命最后一刻紧紧抱了言蹊一下,然后微笑着失去此生知觉。 言蹊感觉原本在她脖颈后温热的呼吸渐渐弱下去,凉下去,一颗心卷着疼。明明已脱离了危险,绑缚她的凶手已经死了,却挪不开步子离开那僵硬的手臂。良久,她才脚步踉跄挪至傅恒面前,跪地叩头:“谢大人救命之恩。”傅恒颇为同情地点了点头,给了她些安慰。 弘历并未怪傅恒,看着一地毁伤,心中也确实解了气,不想再继续折磨李清晏那可怜人儿。他只上前亲手搀起言蹊,望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爱妃若是吓坏了,就哭出声音来嘛,怕什么。” 言蹊倔强地抬头,挤出薄薄的笑容:“害皇上担心了,臣妾不怕,臣妾好得很”,说着极其规矩地行礼,然后假装步履轻快地走出了门。 叶瑟浸在泪水之中,走到皇上身边,“人都死了,你总不至于再难为他尸体吧?” 弘历握住她的手,看了一眼清晏,心中也突然痛起来,假装平静道:“厚葬,一切按正二品官员规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省亲 讷亲获悉女儿被儿子亲手杀害,一病不起,连续多日未上朝。对于丽嫔这样的耻辱,皇后亦将其从命妇册上除名,仿佛此人从未来过。 音朗跪在父亲床前,“如今看来,家族未受牵连。若音希不死,一切可就不好说咯。” 讷亲转过身,看着儿子,眼中一点光彩都没有。他年未过四十,可不过这几天的时间,他仿佛提前进入老年。一身钢筋铁骨仿佛散了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经受不住任何打击的羸弱之躯。 音朗见他不说话,心中更痛,“况且当时,阿玛您的意思也是舍弃妹妹保住家族声望。” 讷亲痛苦地掩住眼睛,是啊,他自己内心对女儿亦是恶毒,何必怪罪儿子呢。只是,他依然无法接受手足相残这样的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痛苦地侧过身,依旧滴水不进。 这一桩桩祸事相连,表面看来最无情的便是皇上,其实心中最痛的也是他。前朝他拔除了皇权最大的威胁-鄂尔泰,可是自己重倚他十余年,如今倒不习惯没有他的威胁了;在他心中,讷亲并不单单是重臣,亦是一份伴随自己成长的信任。而如今,自己心里已失去了那份美好的情感,不愿再提起他;而后宫的境遇并未比前朝好一星半点,慧贵妃的离世,让他半生愧疚结束了,可也借此更看透人生无常,爱情易变,不敢滥宠后宫诸人;丽贵人的骤变和离世,也给了自己一记响亮耳光,颜面扫地;他感谢魏言蹊没有为李清晏求情,没让他为难。可心里又觉这样的女人太过理智,简直可怕…… 太后看着正在用膳的弘历,一眼就能看出儿子心情不佳。因为每到沮丧之时,他便会迅速扒饭,吃得特别机械,食不出其中滋味。太后充满疼爱地感叹:“皇上愿意骗大臣,却不愿骗嫔妃。女人有时很好骗,皇上却连骗都不愿骗。” 弘历这才停下毫无意识的狼吞虎咽,望向皇额娘。太后轻轻抚着他的手臂:“皇上心中宠谁都无妨,可面上要学会骗那些嫔妃。让她们错以为自己被爱,也好啊。皇上这么多女人,自然没法个个以诚相待。皇上莫惧谎言,女人最怕的,是你连骗都懒得骗她。” 弘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至午夜时分,弘历依然难以安寝,守着窗棂望月。叶瑟惊觉起身,从身后揽住他,轻声致歉:“我知道我又错了,可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我总是这么多刺。” 弘历捉住她的手,疼惜地抚着,亦柔声回:“无妨,我的刺又未必比你少。这几件事,太棘手了。若不小心刺伤了你,你可别再伤心了。”叶瑟伏在他后背,轻轻点了头。弘历转身将她揽于怀中:“朕怕你伤心,怕失去你。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你不会失去我”,叶瑟抬头,信誓旦旦道,幼稚地勾起小手指:“我们拉钩,以后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我才不会同你拉这个勾呢”,弘历负气地笑了,“因为我永远不会赶你走。” 次日午后,皇后约皇上散步。皇后悠悠开口:“贵妃她去了已足百日了。贵妃之位空着,也不算那么回事。皇上,您看封谁合适呢?” 弘历这才被拉回现实,想起从前允诺贵妃婉言让她独居贵妃之位,不同人共享的场景,心中一时悲凉。如今,她虽然已经去了,但那份荣宠仍应专属她一人,如今无论封谁为贵妃,都不必再只封一人了。弘历笑着看皇后:“封两位吧,人多热闹,省得只有一个贵妃,高处不胜寒,倒心生怨怼了。至于哪两位,你同皇额娘商量定吧,朕就不掺和了。” 皇后心头一喜,犹在婉言谢绝:“那怎么行?贵妃是皇上的贵妃,自然是由皇上选中意之人。” 弘历心中明白,嫔妃品级高低与自己的宠爱不可混为一谈,又想起太后嘱自己对后宫之事不必事事较真,于是握紧了皇后的手,打趣道:“这样的事也要朕来定夺。你莫不是想偷懒咯?” 富察氏噗嗤笑了,反握弘历的手,“好,我定便是了。”低下头,心中甚为宽慰,开口之前,她真怕皇上头脑发热,说擢云妃为贵妃,一来她太年轻,难以服众。更紧要的是,那说明在皇上心中,美人比江山更重,而她不想自己的夫君是那样的人。 太后心中贵妃的人选是娴妃,皇后中意纯妃。如此一来,两人都获封贵妃。几日后,弘历亦下旨擢言蹊为嫔,赐“令”字为封号。可自赐了封号之后,弘历便再也没去探过她。 虽然,苏府二老并非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因师母在苏府,加之入宫两年多,她从未归宁,叶瑟只好不情不愿请求省亲。 见师母身体安康,叶瑟心中甚为安慰。苏夫人热络地凑上前,“今晚你陪娘睡一晚好不好?” 叶瑟表情平静地凑至她耳畔:“夫人,我在宫中演这两年戏,已经够累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就不必做戏了吧?!”说着不等夫人回答,便扭头拉住师母的手,娇嗔道:“这府院太大了,我怕得慌。师娘,你陪我睡。”师娘宠溺地点头,引她回了卧室。 柴房。玉怜一脸泪痕伏在苏茂松胸前,却被苏茂松轻轻推开,“玉怜,当年是我一时糊涂,是我对不住你。可你知道夫人为我放弃多少,我既答应过她一生不纳妾,便绝不会食言。” 玉怜泪水滴落,重新扑入茂松怀中,“老爷,你说什么呢。谁逼你纳妾呢,奴婢才不要什么名分呢。从老爷将奴婢从饿死的小乞丐堆里抱起的那一刻,奴婢便是老爷的人了。我不求侧室名分,只求老爷不要再推开我了。” 茂松听得一时心中垂怜,当时执意要她随云锦入宫伺候左右,也是为了绝玉怜念想,亦怕自己当年同玉怜醉后偷欢一事被夫人知晓。没想到,这傻丫头入宫多年,仍然痴心不悔。 玉怜抚着茂松胸膛,为难道:“老爷,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茂松答:“同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玉怜抬起头,神色紧张:“或许是奴婢想多了,可我总觉得如今的云妃,并不是小姐她本人。” 茂松神色慌张,一把推开玉怜,“你胡说什么呢?!” 玉怜不解茂松何以反应剧烈,继续道:“真的,老爷。我不止一次见云妃娘娘动武,武术底子好着呢。而且纵然是失忆了,也不可能从前的琴棋书画一点记不得了吧。况且,字体怎么会改变呢?” 茂松紧张上前,凑近她问:“这胡话,你可同旁人说过?” 玉怜没心没肺道:“宫里,我本就没几个熟人,同谁说啊。我只会跟老爷一个人说。” 茂松神色可怕,一语不发,玉怜再次上前揽住他脖颈,“老爷,这事您一定要彻查,真正的小姐还不知被这女人藏到哪里去了,不知正遭什么罪呢”,说着玉怜竟掩面而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玉殒有谁怜 苏茂松一张脸严肃得没有一丝缝隙,声音低沉:“玉怜,我再同你说一次,那就是小姐。你再乱说,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玉怜失落地低下头,又不甘心地抬头:“老爷一定也发觉她的反常了吧?难道您是为了保住家族荣耀,故意置之不理么?” 这偷天换日之计本就是自己一手策划,哪还有什么发觉不发觉。可这是关系国计的大事,断不能出任何差池。他看了一眼玉怜微怒的脸颊,这些年,这丫头对苏府及自己一片忠心,可就是过于心直口快,不懂变通。这样的丫头,不能再留在府上了。否则,这秘密怕是掩不住了。他借故出去一会,再进来时朝玉怜一扬迷香。玉怜顿时昏了过去,茂松用绳索随意将玉怜绑缚,置于柴房一角,掩了薄薄一层稻草,便离开去联络车夫,预备赶明儿将玉怜载至哪处深山海岛,从此断绝联系,也隔绝这个秘密。 柴房地处偏隅,且废弃多年,是以无人发现玉怜。次日午后,茂松来松解玉怜时,却发觉她身体僵冷,已没了呼吸。茂松吓得手一缩,向后跌了半步。从来听说人断水断食也可存活七天,哪有一天时间便饿死的道理。况且昨日迷香他特地减了量,绝不会致命。一尊女尸,无论怎样运出,何时运出,必定招致官府怀疑。茂松拭净额头冷汗,兀自取来铁锹等工具,在柴房挖了地洞,将其就地掩埋。心中愧疚难安,跪地磕了头,便头也不回走了。 在假爹娘府上待每一天,对叶瑟来说都是折磨。她急急要走,可又寻不到玉怜,阖府问遍也没有一丝线索。茂松掩住忐忑,平静道:“前几日,她不是去市肆闲逛了嘛,许是走丢了。娘娘不如先回宫,我帮您寻着,寻到了再送回宫不迟。” 叶瑟一张脸火烧火燎,“那怎么行?一起来的,肯定要一起回。哪有撂下她独自回的道理。” 茂松心虚道:“还是主子的事要紧,奴才的事,算不得当务之急。” “不行,我掘地三尺,也要将玉怜寻得”,叶瑟坚定道:“先去官府报官,然后大人再派遣几队人马满城找找,召集所有家丁,将府上每一个角落搜仔细了。” 茂松额头不觉又沁冷汗,若是这样兴师动众,官府再介入进来,玉怜之死早晚要暴露的。他也知道这女儿不似云锦那般听话,容易摆布。于是,只好鼓起勇气,将叶瑟同夫人拉进里屋,将柴房始末道明。 叶瑟不肯相信,泪水在眼里滚来滚去,一把扼住苏茂松手腕,“玉怜在哪?带我去找她。” 茂松因为理亏,就任由自己被她扼得生疼,“我方才同你讲的都是实情,我对她从未起过杀心。只想将她送走,好保住这个秘密,保住大家的人头。况且,不过一天一夜未进食,如今初秋不冷,绝没有饿死或冻死的道理啊。” 叶瑟不管,指甲嵌入茂松皮肉,沁出的血触目惊心,“无论如何,你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便要牺牲别人么。秘密?天大的秘密?再大的秘密,比人命都重要么?” 茂松愧低头:“不管怎么说,咱们早已布下这局阴谋,上了同一条船,下不来了,只能往前走。玉怜是一定要坏我们事的。” “好,你说人不是你杀的,那现在我们就去官府,让他们细查。”叶瑟说着便拽茂松往门外走。 苏夫人扑通一声跪地,苦苦哀求:“你爹乃朝廷命官,若牵连上这样的事,定然仕途尽毁,亦难逃牢狱之灾。纵使你不为他考虑,苏府上下数十家丁侍女呢?苏府败落了,这些下人何处谋生去呢?玉怜是忠仆,他们又何尝不是耗尽半生事苏府呢,你忍心让他们流离失所,无依无靠么?” 叶瑟回放这几年她独宠言蹊,冷落玉怜的诸多往事,心底酸涩,泪辍不止,“不行,我得给玉怜一个交代。大人,夫人,对不住了”,说着已将茂松拖出厅堂。 苏夫人踉跄跟出,“玉怜从前可生过重病?娘娘好好想一想,关一天柴房死掉了,难道不蹊跷吗?老爷纵使判了重刑,玉怜的真正死因还是难以查明啊。” 叶瑟停住脚步,忆起玉怜在冷宫时的病容,以及她同自己说过在永和宫身子比在冷宫还差,只是一直咬牙不说的情景,又看了看苏大人及苏夫人的悲伤面容,忽而动容。况且,若苏大人被撤官入狱,云裳在王府便更难处了。况且,自己既顶替云锦的身份,虽不能帮她孝顺双亲,但总不至于毁了她的家庭,让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于是,她停止手中拖拽,转而抓住他衣领,警告道:“寻些防腐剂,我要保玉怜尸身完好,日后细查。同时,你们追认她为干女儿,用官府小姐的礼仪及规格安葬玉怜,将她供奉在女眷祠堂,永世为她祈福。” 苏夫人拭净泪,“那是自然。”苏大人亦怅然点头。叶瑟这才步履沉重地去探玉怜尸身,亲自料理丧葬事宜。 待玉怜满了头七,叶瑟才启程回宫。回了永和宫,心中悲伤更甚。每个房间都有玉怜走过的身影,每一个杯具器皿都有她认真擦拭的痕迹。茶几旁,花树下,月夜星空,她的笑,她的蹙眉和她近乎偏执的固执神情总是漾在每一个场景…… 弘历见她回宫,满心喜悦来看她。却在揽她赏月时,手腕接住她滴答而下的泪珠,于是心疼地将她揽得更紧了,关切道:“怎么才刚回过家,又想家了?没关系,以后每个月接双亲入宫来与你一叙如何?” 叶瑟的泪眼之中突然泛起一丝仇恨,她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们,还闲聚什么呢。她轻轻啜泣着:“我不是想家,是玉怜,她……” 弘历这才察觉,确实未见玉怜,于是,将她揽得更紧些,心中疑虑,可是因为怕触及她心中伤痛,忍住未问玉怜何事,但见她过于浩大的悲戚,心中也大致猜出玉怜的境况。“朕早就说过了,这永和宫过于逼仄了,秀贵人的殿宇空了后也无人入住。关键是永和宫离朕那么远。翊坤宫有个很大的院落,朕全为你种上花树好不好?待来年,花光树影,落芳满庭,岂不正合你心意?” 这永和宫,云锦不在了,秀贵人离去了,玉怜也寻不到了,连言蹊和烛影都狠绝离去,这四面高墙围住的,尽是满院悲伤的记忆。这院落中唯一的美好,便是见证了她的爱情,于是,她不由感叹:“永和宫,多美好的寓意啊,可是多么可笑,永和宫却难得永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求宠不成 尚衣局女官潋滟,已做了三年女官,犹在回忆当年侍奉御前的情形。她望着镜中已有衰老征兆的俊脸,心中的不甘已抚不平。自己已二十三岁有余,再有两年只能出宫。 皇上一定忘了她了。她痛苦地垂下头,又眼神孤绝地抬起。他可以忘了自己,可自己也不是死的,可以让他想起嘛。 她收买小太监,获知皇上的行程。提前候在御花园,待皇上近了,冒失跌在皇上面前。为了逼真,她竟真崴了脚腕。 她惊恐抬头,皇上认出了她,笑言:“潋滟,可好些年未见了。做得可顺心?朕还想看你官运亨通呢。” 她揉着胀痛的脚腕,“奴婢就知道皇上要取笑奴婢,所以方才见了皇上慌忙想避开。要不然也不至于崴脚。” “哦,你不想见朕?那我还是快走开吧”,弘历说着举步欲行。潋滟却跪行一路,拽住皇上的袍角,“皇上,奴婢根本不是做官的材料,您就让奴婢继续回养心殿照顾您吧。” 弘历一看她泪水涟涟,心中略为动容。可如今秦蓁照料得极其细致,实在没理由摒她而去,况且皇后素来不喜欢潋滟,自己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御前侍女与发妻心生嫌隙。他微微摇头,“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这样,你不喜做官,你喜欢什么,朕看能不能成全你。” 弘历对她说话颇为客气,一是因为当年曾对她动过情,因皇后干涉才未将她纳入后宫,二是因为潋滟是自己奶娘的侄女,所以见了她也有几分亲戚的亲切感。 “奴婢既不知书又不达理,一辈子只想做个贤妻良母。”潋滟委屈道。 弘历松了一口气,“这样啊,那好说,朕特批你提前出宫,挑个好郎君。” “一个见过龙的女人,怎么还能爱上一只狗或一只猫呢。”潋滟大胆地直视弘历。 弘历有些猜出她的弦外之音,心头一堵,怎么他越怕辜负她们,她们越要送上来让他辜负呢,于是,他忙转移话题:“速让太医给你瞧瞧伤,可别耽误了。” 潋滟又大胆向前凑了凑,扬着微翘的下巴坚定道:“皇上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我偏偏没机会。” 弘历愈发觉得力不从心,“有些情感,比爱情更美好,你不要打破。” “我不,我偏要打破。我只有一生,我只会遇到皇上一次,我若松手,皇上就不见了”,她紧紧抓住皇上袍角,更加不愿松手。 弘历无奈,只好先安抚她:“好,你先松手,朕同皇后商量一下。” 潋滟一听“皇后”又泄了气,蓦地松开皇上衣衫,兀自抽泣起来。弘历不知怎么安慰,便假装没看到,转身走了。 晚膳后,皇上同皇后下棋。皇上全程却心不在焉,终于开口:“皇后,今天朕遇到潋滟,从前那个御前侍女,她说做得不开心,想回来。” 皇后想起上次她狗眼看人低,羞辱云妃的场景,心中冷哼一声,面上犹笑意盎然,“哦,既然怀念,便让她回来做侍女呗。” “那秦蓁怎么办?”皇上有些不舍。 “皇上今后将秦蓁交给本宫来管可好?”皇后莞尔一笑。 皇上明白皇后的意思,她偏不让潋滟得逞,让她想成为嫔妃的希望再次落空。他知道皇后在装傻,面上满足潋滟的愿望,让她回自己身边,实际上被册为嫔妃的却是秦蓁。 弘历心思烦乱,“那便罢了,下人的愿望多着呢,朕总不能一一满足。” 皇后却来了兴致,唤来秦蓁,当面问:“你将皇上照顾得如此好,若有一天你出宫了,皇上该舍不得了。索性,你不如入了后宫,也让皇上安心。” 秦蓁面容镇静:“谢皇上、娘娘错爱,可奴婢除了做侍女,旁的都不会。实在不想糟蹋了皇上和皇后的美意。” 皇后心中扫兴,让她退了。弘历愧意绞着薄怒,“妙卿啊妙卿,你偏让朕吃这口黄连么。你看,这下好了,人家拒绝我了,你开心了吧?” 皇后亦苦笑,“好吧,那潋滟若真想当主子,就依了她吧。臣妾听闻云妃要迁至翊坤宫,那就让潋滟去永和宫看看吧。” 次日午后,叶瑟正在收拾器具什物。皇后带着潋滟来了。叶瑟认出潋滟正是上次为难她之人,但她并不怪罪她,仍朝她微微一笑。潋滟亦敷衍回了一笑。 皇后这才笑着开口:“潋滟,本宫记得上次云妃去取衣服,你还怀疑她偷东西来着。” 潋滟想起上次的教训,忙跪地求道:“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奴婢再不敢了。” “哦,你如今倒老实了”,皇后盯着叶瑟,想起她对自己扯谎,心中泛起一丝恨意,“不过,人嘛,仔细点,总是好的。我们还是查查云妃的行李里,有没有错拿不该拿的东西。” 几位太监和嬷嬷立马上前,将叶瑟打包好的行李纷纷洒落一地。皇后抚着隆起的小腹,悠悠上前,用脚一一拨拉开她的衣物、饰品和器具,最后一脚踏在叶瑟平素最喜欢的那一支珠花上,一碾脚,玉石便碎成了渣。皇后面容无澜,眼底却尽藏愤恨与挑衅,直盯着叶瑟眼睛,“云妃妹妹,本宫如今身子太重了,竟连珠花都压碎了,用不用本宫赔你一支啊?!”她那掺着薄怒的威仪眼神,每一道都在提醒叶瑟谁是后宫之主,欺骗她的下场是什么。 叶瑟心里泛疼,可皇后如今怀有身孕,加之上次骗皇后理亏,于是忍住了激动情绪,低下头,低声回:“是那饰品本就不够好,怎么都要坏的。” “本宫倦了,回吧”,富察氏说着转身离开,每一步都实实踩在叶瑟的衣物、器具和首饰之上,又有数件器具被毁。 待富察氏快出了院落,回头看这一院子狼藉败物,心中有种荒凉的满足。又看了依然跪在地上的潋滟,“你既然这么愿意跪,就在这跪足三个时辰吧。这可不是本宫罚的,是你自己贱骨头,又不长眼,辨不清时局。”说着浅笑向叶瑟:“云妃妹妹这么急着搬走么?若现在要搬,就把潋滟也搬走吧?若是不急,就在这院中陪潋滟站三个时辰吧。” “是”,叶瑟紧咬嘴唇低头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漫漫轻羽 叶瑟刚从永和宫搬走,潋滟便满心欢喜地打点行李,准备搬去。接连几日,她日日去永和宫张望,早已把心爱的房间选定,甚至连院落何处种上哪种树都想好了。 长春宫,皇后约皇上前来议事。斟茶的是一位少女,脸蛋清透,五官都很淡,像要在脸盘隐了去,又像一副水墨画上晕染的一个笔画,连笑起来都是隐约的。皇上因问皇后:“新来的宫女?”问完后又见她妆扮精致,不似下人。 皇后笑答:“哪里,是本宫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妹妹,她父亲上个月刚调到京城做官,她对京城哪哪都不熟,本宫把她接到宫里小住几日。如今我身子重了,走不远,也找个人解解闷。” “哦,都是自家人呢”,弘历点头,“唤什么名字呢?” 少女这才答话:“小女漫轻羽,今年十五岁了。” 人如其名,美得怯怯,并不真实。弘历心想,若是数年前,自己定会动心。可如今见这姑娘,心中寡淡。因这姑娘气质中杂糅一种病态,虽楚楚可怜,却让他畏惧。他想起连年来慧贵妃那张苍白无力的脸,让人爱不起来了。 皇后忽而问道:“臣妾虽想留轻羽解闷,只是,如今臣妾身子重了,没空陪皇上。皇上若需她解闷,臣妾便让给您。” 弘历明白皇后话中的意思,可他对这位自带颦态的美少女并没多少心动,于是他婉拒道:“皇后,你也知道,如今修葺好能住的寝殿并不多。” “臣妾知道,仅余永和宫一处了。” “永和宫不是拨给潋滟了吗?” “潋滟是宫人出身,自比不得轻羽官家出身,按制,潋滟若封,也只能封答应,当不能居主位,依旧进不了永和宫呢。”皇后悠答。 弘历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前几天她想让自己纳了秦蓁,如今又弄进一个远房亲戚,总之就不让她纳潋滟。他不解皇后素来宽容,为何偏对潋滟厌弃至此,于是心中也负气,“好,叫什么来着?漫轻羽是吧?封颦贵人吧,今个儿便入主永和宫。” “颦妃?”皇后不悦问道。 “是啊,轻羽一颦一笑皆美,连颦态都美的女子够难得吧?一般人衬不上这个字呢。”弘历嘴上夸道,心中却想,“颦”字最适合这满面病容的姑娘了。 宫里就这样多了一位颦贵人,这封号让后宫诸人皆摸不着头脑。潋滟到嘴的鸭子又飞走了,心中更加愤恨。皇上对皇后仍负气,是以皇后虽然日近产期,皇上仍十日未去探她一次。几年前,他要纳潋滟入宫,皇后以“御前侍女纳入宫帷让人说三道四”为由屡屡阻挠,可前几日她却力荐秦蓁入后宫,完全忘了自己从前说过的话。这前后不一致的态度,让皇上看到了她的白璧微瑕。 这日,皇上未翻牌子。叶瑟嘱宫女去养心殿给皇上送宵夜。宫女近了宫殿,发现竟无值守和太监,于是进了殿,见皇上身影,欲上前跪拜,却听见皇后的声音,于是掩匿于帘后。 皇后极力克制委屈,力求声音平和:“皇上今日既然不欲翻牌子,何不让轻羽来陪您?总归是新鲜人,没准有些新鲜有趣的想法,可以聊得愉快呢。” “她啊?”弘历随口道:“还是养好了身子再来陪朕吧。” “其实轻羽只是纤瘦,并没多虚弱”,皇后又道。 “如今,皇后还是养好自己的身子最紧要,有些事还是别管了吧”,皇上冷冷道。 “是”,皇后恭谨道,柔顺辞去,行至殿门,却突然折回,鼓起勇气道:“皇上可是因为潋滟入不了宫,还生臣妾的气呢?” “朕同女人,有什么负气的必要?” “是,臣妾就是不喜欢潋滟”,皇后正色道:“皇后自当公允,这也是臣妾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可唯独潋滟,她当年做御前侍女之时,多么沾沾自喜啊,连嫔妃们求见皇上甚至臣妾来访,她都百般刁难,仿佛皇上是她一个人似的。这样的人,若让她当上主子,该多么嚣张,皇上想过吗?” “好,就算你说得有理。朕不气你不让潋滟入宫,只是你也不用慌不择路,弄个病秧子进宫”,弘历声音微微严厉,“你就算不喜欢潋滟,那又何必去为难永和宫呢。” 皇后听了心惊,看来那日她羞辱云妃一事,皇上已经知晓。她面上没有辩驳,心中更恨云妃了,没想到她整日装得云淡风轻,不同人争抢,竟然背后搞小动作,离间帝后关系。 皇上见皇后满眼噙泪,又见她隆起的小腹,念及她高龄孕子的艰辛,又软下心来,语气和缓下来,“妙卿,还记得在宝亲王府邸,你怎么唤朕吗?” 皇后忍了忍泪,动容道:“宝哥哥。” 弘历欣慰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当年皇后唤他“宝哥哥”时一脸的天真明媚。就像如今的云妃一样。“府邸里那个福晋,她只爱她的夫君,她每天都很快乐,她不想赢。我知道皇后这个身份带给你的压力,你想做好,不拖朕的后腿。可你太追求完美了,对自己和他人都过于苛刻。世上本没有万全之事,皇后做不到,朕做不到,没人做得到。我真的不想你那么累。” “夫唱妇随,夫君身份变了,我自然也要逼自己改变。所以皇上不喜欢臣妾了,而是喜欢更轻松的云妃?正因为臣妾尽心尽力为家为国,所以不可爱了?” “都道本性难移,其实倒是本性难守。因朕和皇后都没守住本性,她守住了,才难得。喜欢她,一是这丫头上次昏迷再醒来后,着实有趣。你知道,对于君王来说,真正有趣之人是多么难求。二来,也是因为她这鬼马性格还真有点像朕刚认识的你,总让我想起年轻的日子,想起年轻的自己。朕同她在一起,就是说不出的舒心受用,觉得自己也回到少时的轻松之中。” 皇后听着,心底半是暖意,半是妒意。妒的是,叶瑟如今带给他的这份独特感觉,自己已给不了。暖的是,他还肯在她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这份深情。 宫女一听皇上提及自家主子,也不敢现身了,悄悄提着宵夜又回翊坤宫了。这宫女本就没读过书,一传话又忘了其中一部分,于是她将皇上的话一转述,意思全变了,“皇上说喜欢娘娘是因为您有趣,因为您这样很像皇后年轻的时候。” 叶瑟听了后心中一阵悲凉,原来自己一直是个替代品。外表,是云锦的替代品。连个性,都成了皇后的替代品。她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块宫女捎回来的宵夜,吃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可真够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嫡子 皇后的产程还算顺利,产下阿哥。满城皆喜。可吴院判在细细为小阿哥听诊后大惊失色。彼时,皇上尚在屋外,仅皇后的几名侍女及平日与皇后交好的纯贵妃苏庭语在屋内。 苏庭语发觉吴院判的异常,将其引至角落询问。吴院判虽为难,让道明实情:小皇子心跳微弱,似先天不足。 苏庭语低声问:“如今满城欢喜,吴大人真要讲出这般扫兴的话?皇上可许久未这样大喜了。” 吴院判蹙紧眉头:“旁的,下官也不懂。只是为医之道,不可隐瞒病情。” “初生孩子发育情况良莠不齐,总是有的,多少孩子后天又长好了不是?”纯贵妃话锋一转,“皇上对嫡子分外重视,皇后娘娘孕体和小皇子可一直是大人您一人照料,如今出了问题,自然是大人的问题。” 吴院判拂了一把冷汗,“那老夫也只有认命了。” “心脏的毛病虽是大病,可一时半会总致不了命。大人您年事已高,本也到了衣锦还乡的时候,何不让自己皆大欢喜,待日后您回归田园生活,别人的病恙也怨不得您不是么。” 吴院判这才定了主意,“按理说,这些年下官经手多少阿哥、格格、郡主、少爷,也确实有几位心脏先天不全,后来也活过成年的先例。那便让我们一起为七阿哥祈福吧。” “那是自然”,纯贵妃一脸痛心,轻拍吴院判胳臂,“这事本与本宫无关,本宫也是见不得皇后高龄得子的喜悦过早被悲痛取代。” 过了片刻,太后、皇上及一行女眷进了寝室。太后满面春风地将孙子揽于怀中,尽管小阿哥阖目不理,她仍一刻不停地逗弄着他,“依哀家看啊,皇上这么多子女,就这小家伙最像皇上了。简直和皇上刚出生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旁侧众嫔妃尴尬地附和笑着。 弘历也瞬时忘了自己的年龄和威仪,孩子似地憨笑:“是吗,是吗,快让朕看看,哪里像。”说着手拙脚拙地抱过儿子,目光一刻不移。“这孩子吉时出生,又带来甘霖福音,实乃庇佑大清的福星。” 嘉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小家伙,明明也快到日期了,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待他出生之日,他皇阿玛可会有今日这一半兴致么。 待七阿哥满月,皇上更大开八十席,隆重过皇子结婚阵仗,当文武百官面赐名“永琮”。琮乃祭祀时用的玉杯,且“宗”字意寓秉承宗业。终日政治敏锐的百官大体揣度出皇上的心思,知这小皇子在皇上心中地位之重,不禁更抖擞精神,极尽讨好之词,杯中频添美酒。 嘉妃已比预产期推迟半月,肚大如萝,本不想来凑热闹。可太后偏让她来过过喜气,以佑腹中胎儿。也不知是周围喧声过甚,还是过于喜庆的气氛刺激到她那颗善妒的心,嘉妃忽觉腹部收紧,疼得难忍。侍女报了她的情况,平日不喜饮酒的皇上已微醺,觉得中止仪式太扫大家兴致,于是嘱太医宣产婆,携嘉妃找一近便寝殿生产。而自己依然驻留酒席,宴请百官。 本就过了产期,孩儿长得过大,嘉妃只觉将全身力气用了几十遍,仍未完成生产。而她心中更使不上劲,原本对皇上的一颗炽热之心被凉水浇透,自己已力疲至死,仍不见皇上身影。她眼见要放弃挣扎,只觉太困,想长眠一场。加之她平日骄纵,朋友并不多,除了产婆和贴身侍女,其他嫔妃都冷冷站在她身侧,不安慰也不鼓励她。叶瑟从殿外奔来,带着一身凉气,来不及暖透,便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能这样没用。如果你把皇上的心弄丢了,就要自己抢回来。你这样放弃了,即便去了,皇上也不会看你一眼。你只有生下孩儿,才能重新夺回皇上的心。” 回忆、愤恨及渴望交织,她忽而捡拾力量,再次咬紧牙关,又一次次驱动全身之力进行一次次冲击。终于听到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她放心地昏睡过去。因为出了过头劲,她睡了一天一夜有余才醒。 醒来时,太后怀中已抱着一男婴,嗔怪道:“再没你这么大大咧咧的娘了,生下孩子倒不管了,自己先补觉去了。”嘉妃略含愧意地笑了笑,急询道:“皇上呢?” 太后也不看她,继续逗弄着小孙子,“皇上中间来过一次,见小阿哥正睡着呢,便回了。” 嘉妃心中低落,龙生九子,待遇却天壤之别。于是,心中醋意泛滥,语气中有些薄怒向侍女道:“还不快去禀明皇上本宫醒了。” “为了忙活七阿哥的满月宴,皇上受累了,又积了一堆折子未批。这么晚了还是别扰他了,赶明再报吧。”太后道。 嘉妃眼中涨泪,又不好发泄,只翻转过身子,继续睡去了,连看小阿哥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了。 新入宫的颦贵人身子本来就弱,因皇后是远房阿姊,又一手提携她入宫,所以她隐瞒了病情,强撑着终日伺候皇后左右。晚上回永和宫,常常浑身疼得睡不着。她唤宫女在香炉添足好几倍分量的熏香,殿内终日香雾缭缭。有时,香味过浓,还真能让她暂忘伤痛,安睡一会。 杜夕言太医前来请脉,好心劝诫:“小主,适量熏香虽能陶心养性。但香雾这东西,久了易形成依赖,对神经亦有麻痹作用。您屋里熏得过浓了。” 漫轻羽虚弱地起身,“没法子啊,杜太医。我总觉得这永和宫与自己哪里都不合适,可人微言轻,哪有说话的份哪。” 杜太医听了心疼,愧疚道:“是下官太无用了,诊不出小主具体病因。” 漫轻羽忙解释:“大人不要愧疚,小女自小身子虚弱,连浇花的水壶都提不动,家里不知请了多少郎中,都诊不出毛病。只是,我从前只是虚弱,并无病痛。入宫后,总觉昏沉,加之这几日去长春宫走动多了,浑身便无一处不疼了。想来还是我自己太无用了。” 杜太医沉吟道:“确实有人无病,只是体虚。小主不必过虑,调养得好的。下官开的补汤,您按时服着。今日,下官且一试针灸吧,小主忍些疼。” 漫轻羽含笑点了点头,俊美的五官陷在一片惨白中,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杜太医下手已极尽谨慎,只怕她疼。可她天生敏感体质,旁人一点点疼,在她这里都要放大数倍。杜太医刚下了两针,她已疼得额头沁汗,硬将没有血色的嘴唇咬破一丝血迹。杜太医看得心颤,可行医之人只得继续,他闭上双眼,用厚厚的锦帕裹了手,将手递过去,“小主若实在疼,便抓着下官的手吧。” 漫轻羽犹豫再三,终于隔着厚厚的锦帕抓住了杜夕言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陌生的身体 本是隔了厚厚的锦布,隔开的亦是男女之间的大防。可真疼起来,谁还顾得这些。不一会,漫轻羽早已碰落了层层锦帕,生生握住了杜太医的手。 这肤如凝脂却凉如玉的小手哦,那么无力,却又那么用力地抓住自己。杜太医一时心难自持,停下了针灸。可他闭上眼睛,驱散心魔。于公,她是病人,自己是医官,怎能扰乱心神。于私,她是皇上的女人,自己是皇上的臣子,怎可生非分之想。他驱使心神之气下沉,静下心来,一手徒被她握着,另一只手持稳了针,准确扎下去。 可还是心疼,于是他的针每进分毫,都关切地问:“疼不疼?若疼,小主一定喊出来,让下官知晓。” 可她不喊,只有紧咬的嘴唇上的血痕和加在他手上的握力,告诉他她有多疼。他怕她过度关注这疼痛,便柔声笑谈,讲起自己童年时在祖母村子里的有趣见闻,不时逗得漫轻羽轻笑。在笑谈中,针灸已完成。杜太医极不自然地抽出自己的手,竟被她一双小手给握麻了。他怕她尴尬,将手藏到身后才放心抖了抖,驱走麻疼,嘴上却仍在关切颦贵人:“小主受苦了,疼得是不是太厉害了?” “不过针灸嘛,能有多疼。都怪我自己太没用了”,漫轻羽眉头一蹙,眉眼忧伤。 “可不要再说自己没用这种话了,谁又愿意生病呢”,杜太医关切道,眼神锁着颦贵人的忧伤。 “大人快回吧,为了我这一点查不明原因的小病,耽搁了大人一下午,我可真是该死”,颦贵人叹道。 “快别这样说”,杜太医忙打断,“太医院天天都是这样的闲事,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以后我每隔三天来为小主请一次脉,小主别嫌烦就是。”漫轻羽低头笑得羞涩,放佛为惨白脸颊注入一丝血色,美得生动。 这夜,弘历本未翻牌子,却在夜深之时造访翊坤宫。此时正是盛春,翊坤宫去年秋日移植的花树递来轻柔而浪漫的花香。弘历随手采了一束,拿进屋,却发现叶瑟已睡了。宫女要去唤醒她,被弘历拦住了。他将花安放在叶瑟床头,自己也和衣躺上床。 熄灯后,一翻身,却发觉叶瑟仍穿着白日衣衫。想来是晚上困意突然来袭,冷不丁睡着了,未来得及更衣。他本想唤宫女进来给她更衣,忽而想到她为自己更衣那么多次,自己该回报她一些什么。 将她外衣褪掉,他心中忽而生出一个调皮的念头,点上灯,将她玉背瞧仔细了。从前同寝,她总是遮遮掩掩,非得熄了灯才肯褪去衣衫,他只当她羞涩。今日,她既睡着了,可由不得她了。 待灯光亮了,他才看清她的背。背部深浅疤痕相覆,肩头竟有胎记模样的淡痕。他闭上眼睛,努力记起数年前,他初识云锦时,她的背生得怎样,可年代久远,记不得了。虽记不得,但他至少知晓不是这样的,没这么多坎坷。 他安慰自己,或许是上次昏迷落下的褥疮,可细看那疤痕,不少却似刀伤。他忽而觉得这面后背陌生,觉得身侧躺的人陌生。回想这几年种种蹊跷,不禁头皮发麻,身子退了几步,不想再看她。可当她迷离着双眼回头看他,冲他一笑,他的决心又似化掉了。只发自内心地回她一个暖笑,宠溺无限。 叶瑟摸了一下身子,见自己衣衫已被褪去,大惊失色,生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穿。因为惊惧,涨红了脸。弘历以为她是羞红了脸,忙用衣衫帮她掩上,“也算老夫老妻了吧,还有什么难为情的。更难为情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叶瑟这才从方才的恐惧中惊醒,拾起衣衫朝他一扔,这次真是羞红了脸。 次日,弘历着大内密探从民间带了位郎中进宫。郎中一路被黑布盖住眼睛,进了弘历寝殿,仍掩着。是以他也不知此次付重金求诊的是何人,所在何处。 弘历这才放心开口:“胎记全是天生的?可会日后生出?” 郎中答:“若说痣痘疹麻皆可日后生出,唯独胎记,顾名思义,打娘胎带出来的,没有后天再长出的道理。” 弘历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云妃昏迷醒来后一直拒绝行房,时隔一年后初次与自己行房留下的血迹,“那么,女子在婚后几年,同房数次后,是否还会留存处子血?” “这样的问题,您自己心中也有答案对吗?还需要求问郎中吗?这该是人人知晓的道理吧。”郎中叹道。 弘历心情沉重地摒退了郎中。太医院有数不尽的神医妙手,他从民间寻郎中来,就是怕风声走漏,夜长梦多。可如今,自己心中一片荒凉。若说从前,自己也并非从来没有怀疑过云妃身份。可因为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直觉,所以他每次都不做深处想,只想留她在身边。可如今,如此明显的迹象浮现,他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难道他的爱妃苏云锦早已命殒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病?那如今他深爱着的这个女人又是谁?谁让她冒充苏云锦?意欲何为?可有祸害家国的阴谋? 他越想头越大,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怎么忍心追究她。可他肩负天下大任,一步都马虎不得。天下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没有。 永寿宫。杜太医为兰悠诊脉。兰悠失神地望着杜太医,“夕言,你说我这身子怎么总好不起来?” 杜太医恭谨道:“娘娘莫要折煞下官了,您别这样叫我。” “那怎么了?”兰悠委屈道:“对于她们而言,你是太医,对于我来说,你是我的恩人,我的朋友。当年若不是你指路,我这张脸怕早毁容了。” “这都是大夫天生职责,还有什么可邀功的呢?”杜太医瑟缩道,“娘娘身体并无大碍,脉象之所以略弱,想必娘娘自己心中也清楚,娘娘莫要再节食,也不要再服那些寒凉之物了。” “我有什么办法”,兰悠委屈得快哭出来,“身处后宫,美是我们的职责。难不成我要随波逐流,活成愉妃那样。” “那就不在下官诊疗范围内了”,杜太医憾答,起身告辞。 “夕言,你等会”,兰悠满目含泪,站在他身后,“新来的颦贵人,不也没有什么病因嘛,你怎么能去看她,就不肯来看我呢?” 杜太医一听兰嫔提及漫轻羽,立马来气,“娘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大夫,只看病,谁都不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兰悠被一阵忽如其来的训斥惊到,默默流下泪,没有再挽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妖后 永琮已满四个月,脖子仍旧软哒哒的,扛不住脑袋。富察氏面容凝重,纯妃抚慰道:“所谓大器晚成,娘娘莫忧”。 皇后心里本也没那么疙瘩,可偏偏那日闲聚,比永琮小一个月的八阿哥头已经挺得锃锃,虎头虎脑的样子颇惹人怜爱。从生产以来连日郁郁抽泣的嘉妃终于衔得一丝喜悦,朗声夸道:“瞧这霸气样,可真得皇上真传呢。” 皇上见皇后郁郁寡欢,心中不悦,“你是没有什么可指摘了么,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呢。” 嘉妃好不容易漾起的笑意瞬间消失,不悦道:“八阿哥到如今还没名字呢,皇上是不是太重视八阿哥,所以一定要想到世间最好的名字才肯赐?!” 弘历心中微有不悦,又觉嘉妃所言在理,于是迅疾想了个名字,脱口而出:“早就想好了,永璇吧。” “璇字寓意美玉,倒颇为贵气。只是,难道不是女儿家唤得更多些?”嘉妃随口道。 太后脸色已有不悦:“君无戏言。难道你让皇上再改不成?” 嘉妃这才低下头,不再言语,可心伤更甚。 此后每一步,永琮都比永璇晚上不少。永璇七月有余已能踉跄行数步,此时,八个多月的永琮还不会坐。 皇后神色愈发凝重,含泪同皇上说:“臣妾总觉得琮儿哪里不舒服。皇上该召集天下贤士名医给瞧瞧,别让孩子空遭罪。” 皇上心中亦疑虑,吴院判诊了无恙,其他几位太医也说无妨。只是他不知,吴院判既诊了无事,其他太医纵然诊出问题,也不敢言明。加之永琮心脉虚弱迹象并不十分明显,他们总疑自己诊错了,怕触动圣怒,于是皆缄口不言了。 吴院判年过六旬,请辞官告老还乡,弘历封赏一通,批准了。太医院太医普遍偏年轻,因此院判一职暂且空缺,弘历从正二品文官中调遣一人暂时管理,以观后效。 永璇发育得越好,嘉妃心中愈喜,觉得吐气扬眉,谁说庶子比不上嫡子。可每每此时,都会遇上皇上和皇后的冷眼。一次,她气极,脱口而出:“那臣妾总不能摁住永璇不让他生长吧?!”一语更惹弘历愤怒,月余未去探望她及永璇。 富察氏忆起端慧太子及早逝的格格,心中空极了,仿佛这些年垒起的坚强全部坍塌。在一个急风劲雨的夜里,她突然醒来,揽住皇上臂膀:“皇上,臣妾梦到一位仙人,他说,琮儿或许不是因为病症,而是邪气。” “什么邪气啊”,弘历不迷信,因而觉得可笑,“紫禁城这么方正的地方,邪气去哪儿也到不了这来。别想那么多了,睡吧”,于是兀自躺下。皇后心力交瘁道:“皇上纵然不信,找一个法师看看也没何损失吧?!” 弘历只有先应了,缓和皇后的情绪。 漫轻羽已入宫一年,从未承宠,身子却日渐消瘦,终日足不出户,后宫诸人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起先,皇后总惦念着她,什么闲聚都重点提点她,也不时督促皇上去看她。可随着永琮长大,身子却越来越弱,皇后也无暇顾及其他,她便彻底被遗忘了。 杜太医心中干着急,请求太医院多名太医来诊,均诊不出个所以然。漫轻羽对自己的身子却不急,在心里颇有些认命的滋味。一日,她行至杂物间,见到云锦从前的梳妆台,颇为喜欢,问侍女出处,侍女模糊答:“应该是从前云妃留下的吧。” “云妃娘娘既弃了,我们拿来用吧”,漫轻羽笑言,“屋里那个过于朴素,失了女儿家的浪漫情怀。”宫女想也未想,便将梳妆台搬进了寝室。 时日久了,杜太医竟对永和宫浓重的香雾习以为常,非但不抵触,时日长了闻不见还要想念。就像想念永和宫的主人一样。为了不刺疼颦贵人,他每日收工后,都会用针灸在自己身上花式实验,总要试着何种力度、哪种角度刺下去,疼痛可以减至最轻,自己身上早已千疮百孔。 每次为她针灸,还总是那样,明明隔了层层厚重锦帕,至最后,只余两只紧握的手。 可也仅此而已,他对她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总觉她脆弱至极,连看她一眼都怕刺痛她,对她的爱总是充满不忍。 自出生以来,永琮素来食欲不佳,是以近周岁仍然体态弱小,纵使十余个奶娘轮番照料,总没有哪一口奶水为他所钟爱。富察氏终于耐不住了,又催促皇上:“皇上上次允诺臣妾要寻法师的。” 钦天监监正连观数周星象,一无所获,禀道:“钦天监只管天文、天命,至于人生命数,或许难以参透,不如寻道家仙翁来断。”随即,监正推荐了一位隐居的老道士,说颇为灵验,只是道士不肯出山,纵使皇家门也不入。须得皇上、皇后亲自登门拜访。 太后向来对佛家、道家充满敬仰,于是以祈福之名,携后宫诸多女眷一同前往拜谒祈福。银须道长粗略一算,心中已颇为吃惊,可又不便言明。太后几番询问,他才娓娓道来:“皇子孱弱实因病理,而非天理。相较求道,不如就医。只是,命数加剧了皇子的病情。” 道士的原话,重点在前半句,意指七阿哥的孱弱因身体有病,而不是命中有缺,应该速去就医,不应请命。可众人的关注点皆落于后半句,忙问:“什么命数?” 道士捻须,犹豫再三,终于道出实情:“皇子生母虽位居皇后,但命中贵气被旁人所压,是以,后位之威仪,表大于里。” 众人基本明白了道长所指,但又不明白何人尊贵至此。银须道长还未算明至贵女子为何人,只向人群中环视一番,目光便锁住了娴妃。只见她生得碧眼方瞳,是千年难遇的女子贵相。史上有此贵相,上一次出现便是唐朝女帝武氏。他阖目而思,诸般推断,果然阻碍当今皇后命数之人,正为那方瞳妃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辰之祸 可他亦明白,明确指出是谁,虽解了皇后目前的困境,但仍难保七阿哥性命,因他的劫数本就在先天不足的病体,而非可以扭转的命数。所以,这救赎意义便不大,无非让皇后一生少些曲折。况且,若言明命中自带皇后光环之人是谁,或许也害了这贵气妇人的性命,实在不划算。于是,道长悠悠开口:“天机不可言尽,诸位还是回吧。” 可他提了端倪又不道明,众人的好奇心被撩拨得难受,都不肯离去。弘历沉住气问:“那该如何处置这富贵之人?” 道长沉吟片刻,“命贵之人,不可杀。此人佑江山,若死于非命,则国运开始下行。若要解皇后娘娘命中之锁,稍缓小皇子病灶之痛,仅需贬谪这位娘娘,莫让她位随命高,光彩灼人。此为一策,另有一策……”道长却戛然而止。 “但说无妨”,弘历恭谨道:“无论是何策,朕保证不追责。” 道长徐徐道来:“皇后娘娘让位给这位天贵之人,方得修身养性,长命无虞,子嗣繁茂。” “好了”,弘历慌忙掐断道长的言辞,莫让这言论动摇后宫根基,“我们行第一计。” 皇后心中已千疮百孔,比废了后位更让她伤心欲绝。家世显赫,半生顺遂的她一直是天下人眼中的天之骄女,如今竟被道破自己命中无贵,配不上皇后一位。她那半生高高在上的尊严被踩得稀巴烂。而毁掉她这一切的,正是那所谓天贵之人。到底是谁,她心中对那人默默起了恨意。 “既无杀祸,道长更无惧说出此人是谁了”,弘历追问:“烦请道长指点一二。” 道长权衡再三,直接点破此人身份,让她骤失命中富贵,有失仁慈。可素闻皇后母仪天下,贤明仁德,若不帮她解除人生困境,又难慰苍生。道长将一行人送出门,掩门之时才一句:“诸位娘娘中间,命数最贵之人,降诞之日亦最早。” 回程一路,一行人皆忧心忡忡。中途在一亭台饮茶歇息之时,嘉妃笑言:“方才那道士可意味深长地看了娴贵妃娘娘好几眼呢,不知姐姐生辰几何?莫非您就是……” 娴贵妃暮云一阵心虚,方才在隐寺,她就被道士瞅得心头发慌,加之自己的生辰是正月初八,她忽地一身冷汗,故作镇定道:“这种话能靠貌似来推断么?回宫查一下所有人生辰,不就知晓是谁了么?” 太后心事重重地点头,“是啊,大家且乐享归途。一切待回宫再说。” 叶瑟本并不放在心上,她半生漂泊孤苦,若说她是那天贵之人,说到天亮她也不信。直到她知晓云锦的生辰是正月初五。她只好在心中默默祈祷,后宫诸人中有比这更靠前的生辰。 竟然没有。她就这样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定为那个命中天贵之人。可是,绝不是她。依道长的话来看,起码这人还活着。可如今自己顶替云锦的身份。她人都死了,还算什么天贵之命。可这个中缘由,她只能哑巴吃黄连,不得同外人道出。 后宫众人并未咄咄逼人,可态度已十分显见,几十双眼睛等着皇上下诏废妃呢。弘历心中不信命数,甚至有些憎恨那些言论,因为先帝晚年正因过于信奉这些言论导致患得患失,未得长命。可是由于事关皇后、嫡子,兹关国体。而眼见嫡子日渐孱弱,身为父亲,他再不信,也只得将其作为最后一根稻草,抓在手中。况且那道士拒绝了一切钱礼,定不是骗财之人,言辞看来恳切,让人不觉信服。 他心事重重至翊坤宫。叶瑟心中虽万般委屈,知晓弘历的为难之处。她忍着泪幽幽道:“皇上,我真不是那命贵之人,我自己知晓。可至于道士为何指向我,我不得而知。” “这……”,弘历为难地握着她的手,“你放心,朕说过,绝不会再负你。” “负吧”,叶瑟豁然开朗,拍了拍弘历肩头,“没关系,尽情辜负吧,我不怪你。” 弘历见她故作欢快的神情,更加不忍,“你别这样,你若真伤心,就表现出来。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饰任何东西。” “我伤心什么呢”,叶瑟入弘历怀中,“失去的,不过是身份,又不是你的爱。我有什么舍不得呢。” 弘历这才信她真不伤怀,于是下旨贬谪云妃为答应,封号亦废,自此称“苏答应”。可在别的方面,他更加弥补于她,一有闲时,便一头扎进翊坤宫,如民间夫妻一般,享受岁月静好。 暮云庆幸躲过一劫,将此番蹊跷之事拟成家书,告知家人。几日后,娴贵妃阿玛讷尔布秘密求见娴妃。讷尔布悠悠饮着茶,满脸笑意地问:“苏云锦当真贬为答应了?” “那还有假,皇上诏书都下了。她亦从翊坤宫主殿迁至偏殿了。” 讷尔布冷笑一声,“他苏茂松凭什么跟我斗,官场比不过,女儿又输给我的暮云”,旋即又问:“那道长真说那女子是天贵之命?” “那可不是”,暮云答:“包括太后几十号人听着呢。” “是啊,我早该知道”,讷尔布叹道:“自你降生,屡有道士神尼同我讲,我育有通天之女。我都当说笑呢。直到皇上登基,她富察氏获封为后,我更觉那些言论扯淡。如今看来,都是真的,还真是命呢”,说着讷尔布狡黠一笑。 “苏云锦她命贵,与你何关呢?阿玛”,暮云不解道。 “你真当那生辰最先之人是苏云锦?”讷尔布不屑道。 “难道不是?户部册子写得清清楚楚,正月初五呢。”暮云张大眼睛吃惊道。 “咱们虽与苏茂松家断道二十余载了,可他们家哪件事不在你阿玛眼皮底下呢。那苏云锦分明生在暑热之时。那年皇上选秀女,十三至十六岁女子方可入选。苏茂松想升官想疯了,苏云锦才十二岁有余,便被他贿赂户部改了生辰,凑够了十三岁,送进宫献给皇上,用自己的女儿做自己的官场云梯。如今看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阿玛的意思是说,女儿才是那命中天贵之人?” “那是自然”,讷尔布自得道:“可这件事,你千万莫同任何人提起,包括皇上。让苏云锦替你顶包,你继续留在你的位子上,克那皇后。反正天意难违,皇后这位子也早晚是你的。” “皇后和苏云锦,女儿虽与她们诸多不和。可她们也非大奸大恶之人……”暮云有些犹豫。 “够了,后宫是另一个朝廷。只有万人之上和万人之下之分,没那么多选择给你。你要想不被人踩在脚下,你就要抢先站到别人肩上。” 娴贵妃木然点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被诅咒的永和宫 漫轻羽身体日渐衰弱,已七日未下地行走,靠流食生存。虽然与她从无恩爱过往,弘历仍召集所有太医,进行会诊。可仍没有丝毫进展。杜太医心中终日煎熬,已五天五夜未阖眼休眠,查遍所有医书典籍,寻不见一丝线索。 无奈间,他抵着睡意将已告老还乡的吴院判的出诊记录一一细读。翻至三年前云妃的记录,她细细研读,觉得如今漫轻羽的病症与云妃当年颇为相似。可是对于治愈的记录,吴院判仅寥寥数笔,“离奇自愈”。他只有找到云妃,如今的苏答应,询问当年的情形。 叶瑟一阵心虚,她哪知道如何病愈,云锦分明就死在她面前。她支支吾吾:“杜太医该知道我失忆了。” “娘娘便连丁点都想不起吗?”杜太医眸中含泪,“娘娘如今身体还有何不适?是否有丝毫身体记忆?” 叶瑟忆起云锦死前的情形,一时不忍,主动请求同杜太医一起去永和宫探望颦贵人。 永和宫寝殿中,已站了许多人。后宫诸人,明明同这位失群的新贵人话都未说过一句,但还得挤出一些悲伤情绪,做做样子。叶瑟走上前,握了握漫轻羽的手,看她的神色,与当年云锦颇为相像。装作握手,实则诊了她脉搏,大致跳得均匀,却极弱,还时不时停拍。再看她呼吸,听来平静,却极其用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送上一口气。人体脏器,一桩大病都没有。仿佛这身体是被一种隐秘的力量默默掏空,失去了活力。难道这世上真有人,不生任何病症,生生因虚致死么?她百思不得其解。参照当年随师父隐居荒野那些年,被送上山来的那些半死不活之人,似乎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她心中也很急,可是又难断何病,帮不上忙,她便松了手。 一回头,不知是站得太久了,还是如今的永和宫熏香过重,她竟一时失了重心,差点昏过去。勉强站定,她才走回妃子中间。杜太医连日未眠,身子亦虚虚晃晃上前,隔了绢布,再为颦贵人请脉。可手刚搭上,人便僵在空中。她已经没有脉搏了。她走了。可他不愿意报告这死讯。他用袖子掩着,偷偷绕过绢布,勇敢地握住了她的手。这渐失体温、渐失柔软的手,也随着她的主人一起僵死了。可直到这一刻,它才真正属于他。她也真正属于他。她死了,她也就不是什么该死的嫔妃,不被爱的闺妇,她获得了新的生命。她死后,他是第一个握住她的手的人。来世,他一定能抢在皇上前面遇见她。 他无力地想着关于来世的虚无缥缈,背对着众人,正对着他心爱之人,一个死去的爱人,放心地泪流满面。身后无数声的催促,“杜太医,贵人到底怎么样了?”他全置之不理。他只沉溺于这属于两人的最后时光,将他这一生没来得及给、没敢给的温情,一并给了她。直至一盏茶工夫后,另一位太医走上前,搭上颦贵人脉搏,一惊然后回头回禀:“皇上,贵人已仙逝,请皇上节哀。”弘历身后应声而起嫔妃们的哭声,这真真假假的悲哀真叫他觉得累。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心中满溢一种无奈的情绪。颦贵人,他从未碰过。可她仍是他的女人。仍死在他的命运之中,平添自己另一份情债。他下旨擢升颦贵人为端嫔,厚葬抚恤。又上前拍了拍杜太医肩头,“爱卿是吓坏了,不敢禀朕么。爱妃的身子,打一入宫就这样,怪不得你。早回吧。” 杜太医犹在流泪,不敢也不愿回头看皇上,只低沉道:“下官护理贵人病体时日最长,没挽回贵人一条命,心中愧疚,请皇上恩准下官料理贵人丧葬事务,借此赎罪。”弘历心中亦悲伤,便默声允了。 待漫轻羽下葬满了百日,杜夕言主动请辞至疫区防疫。弘历直言疫区偏远且危险。杜太医一脸落魄,两腮已生了胡茬,“行医者,本该向死而生,怎能绕路而行,只念自己安危。下官认为疫区才是下官的用武之地,请皇上放行吧。下官只想精进医术,不想下次再面对一桩生命却无能为力”,想到漫轻羽,杜太医不禁再次红了眼眶,心底如万丈深渊一样空落。弘历对他的志向颇为感怀,本已拟好任命邢太医为院判的旨意默默废了,他要等杜夕言回来。 见送行之人都退了,兰悠才拭净泪水从侧门步出,将一个小包袱塞到杜夕言怀中。杜太医打开,见是一双双绣工精致的靴履,单的棉的都齐全。他觉得这样的私相授受不好,于是又塞回兰悠手中。兰悠含着泪,倔强地又塞回他手中。他无意又从中发现一张银票,展开一看,五百两。他更加过意不去,执意要还给兰嫔。兰悠心中还愧疚,自己被娘家盘剥得干净,要不然可以给他更多呢。这五百两还是暂扣了永寿宫宫人的俸钱挪来用呢。兰悠伤感道:“钱不多,你拿着,到疫区,总有缺药材的时候,留着应急。若用不上,等你回来再还我。” 回来?杜太医在心中默默揣度这个词语,自己还要回来吗?这伤心之城,他只想快快逃离,绝不惦念归还之日。 看着杜太医渐行渐星点的背影,兰悠迎着风放心悲泣。当年行将毁容之时,众人将她视为妖怪,等着看她的笑话。只有杜太医,有一颗真正仁慈之人,急她所急,帮她解除毁容之虞。当时的她那样丑陋,可他不闪不避,用温煦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伤口溃处,那种发自心底的温暖,让她冰冷的心总被那一幕暖过来。皇上爱不爱她,她心中明白。所以,她也绝不给他一分真心,只佯装出盛大的爱意,因只有他可以给她恩宠地位,荣华富贵。可是自己的真心,却只能给真正心动之人。 看着他留在地上的脚印,她默默踩上去,让自己的脚印印在他的脚印之中,仿佛一种拥有。她知道,她绣给他的鞋,一定合脚。因为每次他为自己请脉离去,自己都会持了尺,一步步追寻他的脚印,无论多浅多歪,她都一一量过。只为给他一双合脚的鞋。让他人生路走得更稳些。待他哪天穿上,发现如此合脚,一定会明白他同自己心意也是如此契合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巫蛊 杜太医走了,兰悠只能暂搁这场无望之恋。只要留在宫中一日,让她仰仗而生的,便不是爱情,而是权势。步步紧逼的娘家,日渐冷漠的皇上和渐长的年纪,都让她切断一切后路,只求出人头地。 她乖顺地跟在皇后身侧,在御花园散步。皇后无意聊起漫轻羽的死,心中无限伤痛。毕竟她是自己的远房妹子,当年自己力荐她入宫,如今人已去了,自己该如何向她家人交代呢。 兰悠由此攀上话头,“要说那永和宫,可真有些怪异呢。先是秀贵人离奇死亡,至今没查出缘由。先前,苏云锦的贴身侍女省亲期间也不明不白死了,轻羽住进永和宫才半年多时间,逐日蔫了似的,就那样去了。” 她这一说,皇后还真觉永和宫怪异。兰悠又说:“唯独苏云锦,安然无恙。莫不是她还有神功护体吗?” 皇后想起上次道士所言苏云锦命贵,克自己一事,让自己颜面扫地,于是心中也起了一丝恨意。可自己贤后美名远播,如今怎么俯下身子同一个答应去斗呢,于是不耐烦道:“这些疑虑,你同本宫说有何用,有本事同皇上怨去啊。” 兰悠心一灰,心想自己若有本事让皇上宠,谁还稀得来巴结你啊。可如今位居人下,只能赔笑道:“娘娘放心,嫔妾定让皇上耳闻。” 可她哪敢直接同皇上挑拨,只好让宫人放出话,让这妖惑之言传遍阖宫。 弘历听了非常气愤,想将所有宫人绑缚一排,挨个拔了舌头。可静下心又想,如今的苏答应,并不是苏云锦。至于她究竟是谁,他已尽力让自己忘了此事,莫要介怀。只要她无意害自己,无意夺天下,他便可一生假装不知,不追究她的真实身份。可最近后宫风云突变,太多事端了,自己不得不疑她。若云锦真已死了,那说明永和宫的命案又添了一桩。那么她的出现,便恰好在云锦死后。而之后,林映槿、玉怜同漫轻羽皆离奇死于永和宫,独她一人独善其身,全身而退,这怎能让他不生疑呢。他信她,他信一个人给他的感觉,是爱还是包藏祸心,他的直觉总是准的。可如今,在摇晃不定的事实面前,他的坚定晃了那么一下。 随月龄渐长,永琮远远落在永璇后面。永璇已健步如飞,亦能开口成句,表达自己所需。可已满一岁半的永琮却还不会走路,甚至连站都站不住,有时坐的时间长了也会一头栽下去。太医查不出所以然,疑为“软骨病”。皇后悲叹,“若真为软骨病,还不算至坏。可本宫总觉得这孩子,连心智都不及人”,每每说起便嘤嘤而泣,如同变了一个人,失了这些年的坚强。 兰悠跟着垂泪,随即缓缓道:“按理说,皇上对那命贵之人的惩罚也够重了,都罚为答应了,也不算位尊了,怎么老天还不开眼,让七阿哥快快好起来呢。” 盲目的母爱总让人失去理智与公正。富察氏眼神冷寒,“那说明,罚的还不够重。”可随即又失了勇气,“可本宫有什么办法呢。她是皇上的心上人,动不得。” “我们是动不得,只能让皇上亲自动了”,兰悠道。 “皇上怎会舍得”,皇后有些不忿。 “皇上被妖女迷惑,自然辨不清是非”,兰悠缓缓道:“娘娘莫太实在了,何必非等她惹怒皇上,不如我们推一把。” 皇后眼中一亮,但出于威仪,又灭了那念头,低头道:“罢了,那苟且之事,本宫做不来。” “娘娘母仪天下,当然做不出。娘娘若不弃,嫔妾可以当您的一只手。只是,若这手做了什么事,被人抓住了,求它的主人庇佑。” 富察氏犹豫再三,轻轻点了头,“你想怎样推一把?” 兰悠凑近皇后耳畔,轻声道:“巫蛊”。 富察氏厉声道:“不行。后宫清净,容不下那秽物。” “娘娘,如今的后宫当真清净吗?”兰悠望了一眼七阿哥,“嫔妾入宫晚,许多事不知。但娘娘细想,自苏云锦复醒称失忆以来,这后宫死了多少人了。后宫姐妹可都仰仗您庇佑呢,若不将她连根拔起,难保没有姐妹再遭毒手。” 富察氏如水的眼神忽而结了冰,陷入沉思。 兰悠未亲自出马,而是令宫人移花接木,成功将巫蛊罪证匿于翊坤宫某角落处。皇后谎称托梦梦见自己同七阿哥被人置于蛊坛,经穿心掠肺之痛。皇上本不信巫蛊之说,可见镇定半生的皇后连日来患得患失,颇为反常,为抚慰她情绪,只好应了阖宫彻查。 当查证之人从翊坤宫偏殿搜出证物时,弘历一颗心跌入冰点。他自不信叶瑟会做这种事,他伤心,皆因后宫倾轧竟至如此地步,他甚而怀疑此事与皇后有牵连。可物证确凿,不是他信她,她便能洗清罪责。 此事惊动了太后,太后怒斥叶瑟,促皇上下令斩杀心肠狠毒的恶妇。 若说动机,她并非没有。因皇上去请教道士一事,自己从妃子跌至最低等的答应,心中愤恨也讲得通。所以,大多数宫人皆信此事系她所为。 “斩了?”弘历语气冷寒,“斩了她,当然容易。只是,巫蛊乃后宫大忌,历朝历代,一经发现,皆予斩杀。只是不分青红皂白便一律处斩,难道不是被巫蛊吓破了胆,连真相都不要了嘛。” 皇后盯着自己同七阿哥的小人像,含泪道:“那皇上的意思是,这事便作罢?” “皇后请放心”,弘历冷笑,“非但不会作罢,还要彻查。既然要彻查,除翊坤宫宫人外,所有嫔妃及其贴身宫女近一个月与宫外何人有何接触,购进何物,布下天罗地网细细查证。免得别的宫里再有这腌臜之事。” “既是翊坤宫发现的,便集中查翊坤宫,还是不要扩大化。”太后见众嫔妃不悦,提醒道。 “皇额娘,杀鸡儆猴虽奏效,总不及从一开始便将猴一道查了。”弘历坚决道。 嫔妃皆沉默,皇后也不再催促皇上彻查。皇上又问:“既然这脏东西诅咒皇后及永琮,那么请问皇后最近是否身体抱恙,传太医来细细问吧。至于永琮,他打娘胎里便带了病。这蛊物显见是近日新刻,全无磨痕。那么,永琮之前又是受何人所咒呢?” 叶瑟站在流言的风口浪尖,忽而红了眼眶。她被人冤枉了,可她见自己深爱的男人站在自己这面,有条不紊地舌战群雄,胸中暖意弥漫。至于事实究竟如何,何人加害自己,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最在乎的人,没有背对她而立。她忽而想起自己从前背对他而立诸事,心中盈满愧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惜别 叶瑟哪知云锦生辰作伪,亦不知娴妃才是皇后需防的天贵之人,所以心中半信半疑自己顶替的是天贵之人,妨碍了皇后和七阿哥的命数。她不想弘历夹在中间为难。即便此劫躲过去了,日后还不定招致何种陷害。 于是,她跪求道:“无论事实如何,奴婢甘愿受罚。何不将我赶出宫,一了百了呢。” 弘历以为她又在置气,忙阻拦道:“事情尚未查明呢,没人能赶你走。” “奴婢绝非为皇上解忧”,叶瑟掩饰道:“不过为了保住自己小命儿罢了。求皇上将奴婢贬为庶人,流放出宫。” 众人也并非想置她于死地,况且那道士说了天贵之人不可滥杀,于是对这一结果都十分满意。太后偏十分信命数,不禁较起真来。想起道士说,贵女位越高,越妨皇后和七阿哥,位越低贱,越无虞。那么若放她出宫,一切都不在他们掌控之中。若哪户官家大员娶了她,她岂不又贵了起来?唯有将她留在宫中,才能保证她永难攀高位,不再妨后宫运数。太后于是悠悠开口:“罢了,进了宫便是缘分,哪那么轻易就离开呢。不如废了嫔妃之位,贬为马厩的杂役,这样究竟宫中繁华盛景还能伴她一生。” 弘历还想争辩,见太后面色不容商量,加之群妃咄咄逼人的目光,忍气低下头去。 待众人散尽,弘历牵她手至养心殿,命人悉数打点一番,将几个宁海绸包袱塞给她,“没有人能再让你屈居人下,伺候她们。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查明真相。朕宁肯你出宫,也不愿你做那些苦累差事。” “你放我出宫,可就再也找不到我了。要想清楚哦。”叶瑟试图不那么伤感。 “一定找到你”,弘历握紧她手,坚定道。 “证据都有了,人证也指证了,皇上为什么信我没做那巫蛊之事?” “不需要任何证据,仅仅是信你。” 叶瑟心中一暖,既如此,前路有多大委屈,也没得怕。于是,她反握住弘历的手,“你既信我,为什么不许我信你呢。我就留在这宫中,做杂役。心中有爱,身体再累也不慌。” 弘历心中十分犹豫,但想到这后宫诸所,毕竟皆受辖于自己,他随便一句话,内务府的人也不敢将苦累之活安排给她。 这是她在翊坤宫的最后一夜,亦是他留宿的最后一夜。次日不及五更,叶瑟难得起了个大早。天尚未明,她执意要掌灯,送弘历上朝。走去的一路,两人行得缓慢,十指交缠,她用脸轻蹭皇上肩膀,用轻得听不到的声音说:“特别喜欢你的。”那一刻,他伴着半明半暗的天光,低头看她娇羞的脸,觉得自己的心不但是化成一池春水,甚至怀疑它是不是已化成一股轻烟,飘走了。 不管到多少岁,她都极好地保持了那份并不矫情的羞涩感,仿佛她总有取之不尽的少女神采。 这倏忽而逝的对视,在他心中,拿什么他都不换。“你是不一样的,没有人可以取代”,弘历低语,不知同叶瑟还是自己,“天涯若比邻,朕允你一切都不会变。那杂役之事,不过暂时模糊人双眼。” “不必了,皇上快进去吧”,叶瑟主动松开皇上的手,“七阿哥毕竟年幼,皇上还是少见我这命数怪异之人。待小阿哥年岁够长,硬朗了,再说吧。”说着主动消失于弥漫着薄雾的清晨。弘历追了几步,心上人还是隐在雾色深处,愈发见不着了。他张了张手指,指间还有她的温度。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哪里同别人都不一样。而他只知她不是云锦,并不确切知晓她是谁。 永和宫,皇后心不在焉地逗弄永琮,眼睛的余光不时瞥向弘历。弘历声音冷静:“皇后认为对苏云锦的处罚可算公允?” “皇上是公允之人,自然事事公允。” “皇后认为朕放弃彻查,为了保全的是苏云锦吗?”弘历声音又冷了一度,“朕保的,究竟是谁,聪慧如你,难道会不知?!” 一句话直戳皇后心窝,她抚了抚熟睡中的永琮,声音尽量平静,“整个后宫皆借由皇上庇佑,众姐妹皆感恩,臣妾也是。” 皇上不想再继续这模棱两可、毫无诚意的交谈,只觉浑身乏累,翻了个身先睡下了。 拜皇上特嘱,叶瑟虽被分往最脏最累的马厩,无人敢吩咐活计给她。这反倒让她百无聊赖,主动抢着脏活累活干。午憩或黄昏人少时,弘历常来探她。总是远远地便伸出手,笑言:“来,给你暖暖手。”叶瑟想起在永和宫时,她总是不管不顾将一双小糙手往弘历的大手中钻,即便他是从冰天雪地穿行而来,她也觉他手是暖的。放佛暖手已成为两人默契般的开场白。 可如今,她只会满脸幸福地从他手中将手抽离,“在马厩这地方,手上难免沾上马粪。别弄脏了皇上。” “哎,谁说脏了,谁说臭了”,弘历重新抓过她的手,在鼻下嗅了又嗅,“祖宗在马背上夺的天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味道,比马粪更亲切了。”说着拉她手在草料垛坐下,“朕还记得十年前在草原上吃马粪烤的羊肉,那味道,后宫御厨轮番试也烤不出那香味啊。” “马粪和马粪还不一样呢”,叶瑟笑言:“草原上的马吃的芳草,拉了香粪。咱们马厩的马,吃的陈草,拉的糙粪。” 弘历连连努嘴,“之前,马粪烧烤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怎能扫兴成这个样子呢,哎。” 叶瑟笑着,又用沾染了马粪的手指在他脸上抹了几道,“对啊,我就这样,让你恶心,你偏自己送上门找恶心,这怪得了我吗。” “一定是平日好脸子见多了,就想来看你这张臭脸”,说着,弘历手攥了一团马粪,将叶瑟一张白净的小脸涂抹得均匀,然后盈盈一捏那小脸,啧啧道:“这下真臭了,名副其实,天下第一臭脸”,说着还故意掩鼻而逃,引得叶瑟在身后追打他。 侍女将近日来皇上去马厩探望叶瑟的情形讲给皇后听。皇后极力忍着的平静神色终于崩了,流露些许痛意。可想起上次皇上对自己的警告,又泄了气,只没好气地朝侍女一句:“以后这种话不要来报,滚出去。”十几年从未见过皇后失态的侍女,吓得颠着碎步退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乡故知 皇上为防宫中嫉恨,在人前故意做出对叶瑟的冷落。便是在吴总管面前也是如此。 吴总管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捧高踩低的毛病总难免。他一见皇上对叶瑟不上心了,便嘱内务府之人不必再照拂她。 楚遥闻见叶瑟过得不好,这才出现。叶瑟见了他,所有少女时代隐居山野的回忆似又回来了。仿佛师父他老人家还未离去,依旧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慈爱地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楚遥是自己同过去的唯一纽带,她不能再放任不理。马厩孤苦的日子,终于让她放弃连日的伪装,揽过楚遥的肩膀,动情地哭了。 楚遥心中亦一片温暖,他细嗅她身上的气味,分明有种淡淡的草药香。他分明觉得她不仅仅是像叶姐姐,简直就是她。可主仆有别,他不敢造次,只得轻轻将叶瑟推开,“主子,可使不得啊。奴才命贱,让总管大人见了,要责罚奴才不知好歹的。” 叶瑟明白楚遥如今的低微处境,若同他相认,让他背负一个秘密,反而会陷他于不利。于是,她拭净泪痕,笑着说:“什么主啊,仆啊,你怕是还不知道我被贬谪了吧。如今啊,比你位还低呢,怕是以后在这宫中还得你照拂呢。你不是说我长得像你姐姐吗?那以后我真做你姐姐,咱们姐弟俩在这战战兢兢的后宫生存下去。” 楚遥眼中晶莹闪烁,满脸喜色地点了头。 有人告密,吴总管对楚遥一通审讯,“小福子,你近日去马厩探得够勤啊。没想到,你一天天装作呆头呆脑的,心机竟如此之深。” 楚遥吓得跪得不能再深了,额头紧抵冰凉的地面,一刻钟未敢抬头,又听吴总管厉声道:“你看皇上宠爱她,想在她落魄之时讨好她,待她有一日翻身了,好给你谋个好前程,是不是?” 楚遥吓得仍不敢答话,吴总管揪过他的发辫,迫他抬起脑袋,“可是老头子我素来容不下诡计多端之人,你该知道的。” 楚遥见吴总管突然变得吓人的目光,不禁瑟瑟发抖,“总管大人饶命,奴才哪有那种远见啊。不过是见云妃娘娘长得像幼时一位姐姐,所以难免触景生情,将对姐姐的思念转嫁到娘娘身上了。是小的命贱而不自知,请公公责罚。” “小福子,你老家在哪来?”吴总管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 “小的一家从无定所,一直在京郊山间迁徙。”楚遥瑟瑟答。 “那你那位姐姐现居何处啊?”吴总管又问。 “姐姐随恩公在驼峰山隐居,后来我回家省亲,去寻已经寻不到了。”楚遥伤感答。 “哦,云妃当真如此像那人?”吴总管饶有兴致。 楚遥这才意识到,这样的关联对云妃并不利,于是矢口否认道:“其实不像,并不像。只是小的过于思念干姐姐罢了。” 吴总管也不再罚他,也未说原谅他,只负手走开了。 皇上加紧查巫蛊一事,想早日洗清叶瑟冤屈。可太后知道皇上去马厩私会一事,非常气愤,责道:“皇上乃九五之尊,有些场合还是避讳些好;虽手握话语权,但也需规避流言。若真千怜百爱那姑娘,待日后形势稳定了,再接回不迟。何必急于一时,落人笑柄。” 弘历仔细揣度皇额娘话语,觉得并非全无道理。加之叶瑟也不许他总去探她,免得惹起后宫皆妒,让皇上为难。所以,他去探她极少了。加之吴总管的交代,内务府对叶瑟又苛刻起来,一时之间,她的日子难过极了。 睡在昏暗的柴房之中,比从前在冷宫更恶劣。秋日,早早黑了天,柴房无灯可点,她在墙角掘出一道缝隙,让孤寂的月光能打进一些,终究屋内不至伸手不见五指。 吴总管半夜掌灯来了,他原本只想难为叶瑟一番。因她盛宠之时,性子过于钝了些,从不知打点。当时,碍于皇上的盛宠,他也不好提点什么。如今,她既失宠,自己便可点拨她一二。毕竟她受宠数载,如今即便被贬谪,手中银钱一定仍充足,不怕她不拿钱出来以求无虞。“云锦姑娘,从前可是归皇上和皇后娘娘管,如今在这浩淼宫人中,没人照拂可不行啊。” “正因为宫人太多了,也照拂不过来,所以也就不麻烦了。”叶瑟扬着倔强的脸,似笑非笑道。 吴总管心中本十分气愤,可那张混合了忽明忽暗的灯光和薄薄月光的脸分外动人,他不禁心中一动,起了旁的念头,“哎,按说我孤家寡人的,要钱又有何用。只是这宫中岁月漫长,孤苦无伴才是最苦的。娘娘如今既已落魄了,也需认命。人生再苦,也得有人相陪不是,算是相互取暖,有个依傍不是么。若说老奴我呢,钱权也都不次于朝中大员。若有人真心待我,我自然什么都听她的,绝不亏待。”,说着笑吟吟搭上叶瑟衣衫薄透的肩头,开始轻轻摩挲起来。 叶瑟心中一惊,入宫三年多,从不知办事妥帖、忠心事主的吴总管竟有这张嘴脸。她不禁胸中涌动一阵恶心,用手指狠狠弹开那双她厌恶的手,“奴婢这人偏生孤僻,不喜欢被人烦扰。公公快回吧,免得大家都心生不快。” “哟,劲儿挺大的么,昔日的云妃娘娘”,吴总管若有所思,“素来柔弱的云妃娘娘,可真不像哦。难道是那小太监隐居荒野的干姐姐不成?”吴全忠本来只为吐一口心中恶气,所以胡乱说了一通。 叶瑟心中却如履薄冰,生怕他参破那个秘密。她极力维持平静,好容易没有破功。吴总管一无所获,心中胆怯万分,但一想到皇上如今提及她时的冷漠表情,又舒了一口气,于是转而威胁道:“这事,你可不敢声张,也最好别声张,你屡次被贬被罚都是因为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你倒是可以去告发老奴,可这就给您的声名败坏又添上不光彩的一笔。” “哟,公公还真是高抬自己,莫不是把自己也归入男子行列了?”叶瑟冷冷一笑,丝毫不为他所胁迫。 吴全忠被直击痛处,万分羞恼,低吼道:“走着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女人的妒忌 自叶瑟入宫以来,春衫一直遵纯妃指令暗中观察她。这日,春衫惑道:“那日大雨,奴婢到马厩避雨,撞见苏云锦更衣。奴婢看得不十分真切,一瞥她满背伤痕。只一瞬,她又穿上了衣服。” 纯妃一惊,茶杯差点端不稳:“你不是说那人有胎记吗?苏云锦肩部可有?” “雨天阴暗,加之马厩无窗,视线暗极了,奴婢实在看不清楚。” “春衫”,纯妃忽而握住她的手,“不管她是不是那人,本宫不想再见到她,你想想办法。”纯妃平素温柔的语气突然急切起来。 “无论她是不是,解决她再容易不过”,春衫叹道:“只是这终究是后宫,一条人命总会引人注意。况且,皇上又格外关注她。” 纯妃试图平静,掐灭心中那个冒险的念头,“是,本宫势微,不敢再擅动。让别人来动吧。”言毕,又不放心地问:“春衫,十年前那桩事,你没骗我吧?!没留活口吧?” 春衫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安,旋即抚慰道:“娘娘不是亲眼见了十具尸体,一个不少嘛。”见纯妃仍蹙着愁眉,又慰道:“况且,即便苏云锦后背有伤,也不代表就是小叶子回来了。娘娘忘了,苏云锦昏迷那半个月,众人去探她,宫女给她翻身时,她那一背褥疮嘛。” 长春宫。纯妃带六阿哥来探永琮。纯妃低眉顺眼道:“娘娘若是觉得七阿哥一个人无人玩耍,我便将瑢儿送回来,陪他做个伴。” 皇后终日晦暗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有心了。只是,这一个,如今本宫都力不从心,哪好意思再委屈瑢儿呢。” 纯妃抓过皇后的手,柔声道:“娘娘莫愁,太医不都说七阿哥无病,只是身子弱些嘛。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年幼时经些磨难,成年了意志更顽强些,才更能继承皇上大业不是么。” “哎”,富察氏长吁一气,“本宫从前事事但求完美,容不得任何瑕疵,少了贤妻良母的柔软,每一个孩儿,我都对他们不起,只知严苛。这孩儿虽羸弱,却让本宫第一次感到为人母的曲折心情。哪管他承不承大统,只想他快乐长大罢了。” “娘娘,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纯妃满脸痛色,“怎么如今你也多愁善感起来,让我们姐妹们还仰仗什么呢。”说着似想起什么,“温泉最能去秽气,近来后宫有些多事之秋,不如唤上皇额娘,带众姐妹去温泉行宫一趟。” “好啊”,皇后朗声答:“本宫也有一年半未去了。” “娘娘,要不叫上那苏云锦?”纯妃忐忑问。 “叫她做什么?”富察氏瞬间来气。 “咱们姐妹几个去,是涤荡秽气。她呢,本身就是秽物。带她同去沾些灵气,没准就没那么丧气了。” “那行吧”,皇后面容蹙紧。 温泉行宫香雾缭绕,殿内移植的花树让人宛若身处山谷间的清泉,颇有野趣。对于叶瑟来说,温泉并算不上什么稀罕之物。从前陪师父隐居的山谷亦有温泉,她同师母天天泡都不算奢侈,哪有这些娘娘们这么大惊小怪,欢笑连连。 可她紧抓着衣衫,不肯下水。太后面色已有些不悦,纯妃扬起如春葱般的玉指,反复唤她入池。她推脱道:“如今我是奴婢之身,不可与主子们混在一起,免得坏了主子们兴致。” 娴妃随口道:“自谦什么呢,我们还想尝尝同天贵之人同泡温泉的滋味呢”,见皇后脸色铁青,才知说错话,缄口不言了。 太后开口:“好,既然你非要妄自菲薄,那便做宫人该做的事,下来帮大家搓捏后背吧。” 叶瑟仍裹紧了衣服,怯怯入池。纯妃向春衫递了个眼色,春衫悄悄至叶瑟身后,笑道:“既然下水了,便同娘娘们一起热闹热闹吧。”说着抓过她的衣衫,就往下扯。叶瑟慌忙摁住春衫的手。春衫两手被摁住,动弹不得。可她衣物仍一个劲向下滑。叶瑟将春衫的手摁得更紧,可衣物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落。叶瑟心中又怕又惊奇。方才她明明紧紧控制住春衫的手,为什么她的臂力和肩力还可以绕过手直接发力?她心知遇到高手了,自己万万难敌。只是为何这深宫竟藏着这样的奇女子,她没空思虑,只得迅速没入水中,让池水挡住自己的肩背,防止被人发现秘密。 “不是说好搓背的嘛”,鄂伊人讥笑道,“怎么自己倒稳稳泡起来了。” 叶瑟只见春衫轻轻一掷,自己的衣衫早已稳稳落在二十尺外的树上。她不敢上前,一步步向池边退去,“奴婢这才想起,这几日感了风寒,还是不要过给娘娘们才好。” 纯妃假装无意经过她身旁,忽而叹道:“云锦妹妹这是怎么了?后背这伤痕看来可有些年头了。”叶瑟忙将身子没入水中,试图挡住身体。可池水过于清透,透过水,嫔妃们仍能看到她肩背的伤痕。“肩头那可是胎记?”富察氏严肃道:“几年前,同云锦妹妹来这行宫,妹妹后背光洁如玉,姐妹们还调笑一番呢。如今怎么了?” 叶瑟想起云锦临死前褥疮重重的腰背,沉住气开口:“我哪记得那么多,只是宫女们说昏迷半月,留了层层褥疮,反复感染,竟成祛不掉的疤痕了。” 嘉妃想起当年在小祠堂两人交换的秘密,当然明白她是冒牌云妃。虽自己如今亦自身难保,还是开口解围,“这就说得通为什么方才她死活不肯下水了嘛,娘们家的,谁愿意曝己短处呢。” 太后隔着池水,仔细端量了一番,“别说,还真像胎记呢。卧病在床卧出胎记的,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太后说着,春衫已经走近,准备将她从水中挟起。叶瑟环视众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又怕又冷。言蹊今日又未随行,已经几个月了,她连续告病,难道她还未从清晏的死讯中醒过来么。这一刻,当万众目光如刀如剑之时,她多么想言蹊在自己身旁啊。 眼见春衫就要将自己从水中拔起,让秘密公诸于世。秦蓁前来传旨,说皇上准备了盛筵,邀太后及众娘娘速赴宴。富察氏心想,反正她身上的疤痕总会在的,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改日再细细盘查不迟,免得败了皇上雅兴,于是赶忙帮太后更衣,唤众姐妹一同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天机泄露 皇上略有耳闻温泉行宫众嫔妃对叶瑟的为难,心中心疼又无奈。为什么即便她已贬谪为庶人,她们也不能放她好过。女人的嫉妒,真如一张天罗地网,不刀刀见血,却蚀骨扎心。 在这心疼之外,他也未必没有惊惧。她那后背,变化之巨,也怪不得众嫔妃疑心。他不能再放任她的身世之疑不理,决意一探究竟。若她无何居心,单纯作伪身份,他仍愿继续装傻,护她一生周全。若她背后真有阴谋,那么自己只能……他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此事牵连众多,不宜明查。所以,无论苏府知不知情,他只能从他们入手。皇上夜间换了便服,连吴总管都未带,只身一人来到苏府。 苏府二老见皇上半夜造访,心中疑虑得紧,大气不敢出。 皇上在府上悠悠喝茶,随口问道:“朕素来有一事不明,三年前,云妃病重,天下名医都医不好。怎么您二老一去探望,便立马活蹦乱跳了呢?!太医院如今院判一职尚且空缺,是否该请您两位神医去当职呢?!” 苏夫人吓得双脚直抖,只得将脚向裙子深处藏了又藏,故作镇定。苏大人面容看来无澜,“或许那便是骨肉亲情的神奇力量吧。” “那也过于神气了吧?”弘历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寒气逼人,“爱卿敢起誓,如今宫中那云妃还是您的亲生女儿吗?” 苏茂松心中吐了一口气,叶瑟本就是自己的女儿,那有何难。于是立马起誓,夫人也当即随誓。 弘历看他们表情没有蹊跷,难道他们对此确不知情。可如此一来,便更麻烦了。那更加说明,她冒名入宫更是阴谋,背后不知是何人。可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丝生机,“那朕告诉你们吧,二老的爱女,朕的爱妃苏云锦,已在三年前的大病中殁了。如今的云妃,是个不知哪来的冒牌货。请二老指示,朕该如何处置这冒牌货?” 苏夫人瑟瑟发抖,“这样的事,可不能轻断哦。恳请皇上明查,听闻小女失忆了,性情改变也是有的。” “是吗?”弘历厉声问:“性情变了,或许难解。只是,没有听说谁家姑娘二十岁才生出胎记,也没听谁家妇人婚配侍寝多年又恢复处子之身的。” 苏氏夫妇身子俯得极低,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假的终究真不了,是馅总要露的。 苏茂松抖着喉头,纠结几次终于出口:“天下当真有这等怪事?!若皇上当真查明了,自应当斩杀这阴谋歹毒的妖女,为小女报仇。” 弘历浅淡的笑意忽而消散,眼眸中聚了丝缕哀愁。他真要斩杀她吗?当真没有旁的选择吗?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虽身处屋内,却感受到猎猎冷风。自他登上帝位那天起,每当他下定决心要舍弃什么时,这该死的风总会吹个不停。将他的身子吹成钢筋铁骨,心也百炼成钢,不剩一分柔软。他想起那双动情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那双眼睛分明尽是温暖和爱情,没有阴谋。一个要害他的人,绝不会那样看他。世上何事都可作伪,唯独眼神,没人装得出来。可他心头之风吹得更劲,他又张开眼,“那是自然,请二老放心。” 苏夫人低头啜泣,两人本已目送皇上出门。待皇上真打开门,门外的风灌进来,才真将苏夫人吹醒了。她一把推开苏茂松,泣道:“我受够了什么权力、官场、步步为营。云锦已送死,我不能再为这些虚无的东西送掉另一个女儿的性命。”茂松已拉她不住,她步步跪挪至皇上身后:“这假嫔妃是奴家送进宫的,她不过是受我胁迫,请皇上杀了我,放了那可怜的姑娘。” 弘历心中先是一惊,继而一亮,事情总算有了转机,但面上仍无澜,回头冷静听苏夫人讲。苏夫人将二十多年前无奈弃女的经历同三年前救了卖身葬父的叶瑟以及送她入宫的前后始末都讲了。 弘历听得眼眶微红,一是叹云锦红颜早逝,如今终于确凿她的死讯,他又亏欠了一人。一方面又疼惜叶瑟的悲惨经历,更觉她如今的乐观难得,想好好疼惜她,不让她再经历命运的苦雨。“你确定她是你当年遗弃的女儿?” “错不了”,苏夫人拭泪,“不仅样貌一样,若不是孪生儿,声音怎会那么像。况且,当年之所以扔下她,而不是云锦,正是因为她有胎记,便于日后寻找。” 弘历心中一暖,语气却更冷了,“无论如何,这都是欺君之罪,难逃一死。” 苏夫人跪得更深了,“当然,一定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就罚我吧。” 茂松早已泪水深流,“娘们家怎么可能掺和这些事呢,都怪我。” “那她可知道自己是你们的女儿,云锦的妹妹?”弘历问。 “听她言语间对被父母遗弃一事有些愤恨,于是没敢告诉她”,苏夫人泣道。 “不告诉也罢,你们这样的人不配做她父母”,弘历叹道:“你们也失去了一个女儿,朕便饶你们一死,只是活罪难逃。” 苏氏夫妇心中一紧,应声道:“那自应当。” “苏大人,明日便递上折子,请求朕放你告老还乡。这样终究体面些。”弘历冷冷道,然后头也不回地扎入夜幕之中。 苏茂松抚着一身官服,心如刀割。自己尚不足五十岁呢,便要告老还乡,告别浮沉半生的官场。忽而感觉自己形同废人,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聪明反被聪明误,若当年任凭云锦自然死亡,不行这偷天换日一计,或者至少可以保全这微职,混到全身而退。可如今,一地毁伤,终生衔恨哪。 苏夫人不顾冷风,冲进夜幕之中,对着皇上背影,伤感问:“那皇上会如何处置小叶子呢?” 皇上本十分愤恨苏氏夫妇的薄情寡义,可寒风之中突然谅解了这左右为难的母爱,回头坚定道:“你们从未保护过的人,今后,朕替你们保护。夫人请放心吧。” 感君一句话,苏夫人在清冷长夜淌尽热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误倾城》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爱侣纹身 深秋凉夜,皇上突然宣叶瑟去养心殿。连日来被众人刁难惯了,她有些不敢去。怯怯进了殿宇,皇上热络唤她研墨。 她心中瞬间不怯了,只剩下厌烦。“皇上明知我最讨厌笔墨诗书,偏拿这些东西来折磨我。” 弘历无奈摇摇头,浅笑拉她至书桌前,“今年新贡的宣纸不够白啊,你可愿意再借自己的身子给朕一用?” 叶瑟望着弘历一笑,撸过衣袖,露出洁白的胳臂。弘历摇头,轻解她衣衫,“这一次,朕要画在你肩上。” 想起肩头的胎记,她吓得一退,“奴婢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这后宫之中,哪有比陪朕更重要的事”,弘历不理,一把将她揽于怀中,继续轻解她衣衫,她力气难敌,不一会肩背便一览无遗曝于弘历眼前。 她慌忙转过身,喃喃道:“这背,丑得很,皇上不要……” “胡说”,弘历一把揽过她的肩,深吻她的胎记及满背伤痕,然后认真注视她的眼睛,“美得很。你怎样都美得很。” 叶瑟湿着眼角,怯怯问:“皇上不问我肩膀和后背怎么回事?皇上不怀疑……” 弘历很想同她说自己去拜谒苏府一事,想同她说他已知晓一切。可话到嘴边,他又不忍心道破了。如果她真愿自己知晓,早就说了。既然她没说,总有自己的苦衷。强行揭开别人的苦衷,绝非善良。况且,她骗他,得逞了。那他就让她得逞。于是,他只是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人啊,是血肉之躯。所以注定脆弱。什么伤痕、疤痕不会找上门呢。所以,这有什么奇怪,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叶瑟心底舒缓,自己藏了掖了几年的丑陋伤痕,原来他并不介意,甚至并不怀疑自己的假冒身份。仿佛心间一块大石头咕噜噜滚走了,难得的畅快。 可弘历心中又一阵煎熬,他能接受她这一身伤痕、胎记,不代表别人就会停止对她的怀疑。为了能长久护她安好,这胎记还是不能留。于是,他哄孩子似地说:“你看,朕若在你身上作画,赶明儿便掉色了。我这人啊,就想自己画作长存,你给我个机会呗?!” “画在身上,怎么长存?”叶瑟不解。 “刺青。” “刺哪里?”叶瑟眉间一阵疼。 弘历轻抚她胎记,笑道:“你看它多像一朵梅花,朕连自己的创意都省了呢。” 叶瑟陷入犹疑之中,她何尝不想早日毁掉这痕迹,免得嫔妃们再怀疑为难自己。这还事小,万一哪天真暴露了身份,可是欺君之罪,苏府上下几十条人命都要受牵连。她点了点头,“好”。可一滴泪却不经意滑落,并非怕疼,而是她这唯一的印记也将失去,恐怕今生她都难再见爹娘一面了吧。 皇上宽慰道:“你放心,这彩墨是朕特地命人制作的植物色素,银针亦是特制,会非常安全。” 叶瑟趴卧在榻,仿佛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她只能撑着坚强,假装轻松调笑道:“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刺青呢。” “谁说我会的。” “你不会?你不会,难道拿我做练手啊?!” “反正是挨刺,会不会的来刺,都是一样疼。”弘历笑着将她翻转过去,开始勾画轮廓。 待真开刺,还是疼极了。叶瑟咬紧枕头,倔强地不肯出声。弘历见了心疼,“倒是喊出来啊,越憋越疼不知道么。” 叶瑟没好气地答:“你若还有些同情心,便快些刺完,何必说些有的没的呢。” 弘历转移她注意力:“那可不行,朕得多刺几针,多刺一会,你可难得有如此听人摆布的时候。” 好容易上完色,弘历拿手镜给她看了看。她见一枝殷红的腊梅,形状甚美,忽而觉得方才的苦痛是值得的,“从没刺过,怎会刺这么好呢。” 弘历想逗她,严肃道:“别动,还没刺完呢。你看你这后背疤痕少说有十几处吧,所以朕还要刺上十几朵,索性刺一棵梅树得了。” 叶瑟吓得紧,忙辩道:“疤痕不用,不用”,自己一把抓过衣衫披上。 方才挨刺过程中,全靠意志力撑着。如今不刺了,意志力也消失了,倒觉得疼了,她忽而眼眶含泪,心中无限委屈。 “哎哟,哎哟,又要下雨了”,说着拖拽她的手,“走,出去下,浇浇花。”叶瑟这才破涕为笑,一把甩开他的手。 “心里不平衡呗?”弘历说着自己扯掉寝衣,露出半边膀子,“你再给朕刺一个。我陪你。” 想起方才密密的疼痛,她真想拿过银针,在他背上乱戳一气。可当她的手抚过他坚实的后背,感受龙一样的脊梁,想起龙体金贵,她若在此处刺青,被太后或皇后知道了,还不得心疼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况且,即便她们不怪罪,她自己也舍不得。想到这里,她忽然羞红了脸,咯咯笑出声,“我连刺绣都不成,哪还能刺人啊,罢了,此仇不报,先记着。” “别啊,我可不想亏欠你”,弘历坐起身,看她绛唇轻点,说话时总是轻轻颤抖着,仿佛永远有讲不完的故事。于是,他指了指肩头,“那你咬一口吧,重重的一口,给朕也咬出一朵花来。陪着你。” 叶瑟犹豫再三,迟迟不敢下口。弘历轻轻将她头摁在自己肩头,她才缓缓张嘴,咬了半天,也不见明显痕迹。 弘历忍住笑,装作厉声责问:“能不能狠狠来一口,满嘴血那种。你这样咬人,是在撩拨你知道吗?” “你胡说什么呢”,叶瑟羞得满脸通红,小拳头对准他胸膛一阵乱捶。 “不出血,算花开吗?”弘历复笑言:“你就狠狠咬下去,若咬死了,朕认命。” “你滚远点”,叶瑟又用力一捶他,“我又不是狗,怎么会咬死了。”然后闭上双眼,狠狠一口下去,心中却是柔情百绕。 弘历见自己沁出的血痕,虽疼得紧,倒抽一口凉气,仍朗笑道:“哎哟,这大大一口。上次,在木兰围场,那野狼也没给朕咬上这么大一口啊。” 叶瑟更羞也更气了,满面春色混着怒火,向弘历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