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正文 第1章:死了吗,他的爱人 正文 第2章:吴家创世纪 正文 第3章:天上掉下来个儿子 正文 第4章:洪水冲来的救星 正文 第5章:天使爱魔鬼的前奏 正文 第6章:志玲,你怎么来了? 正文 第7章:小王庄异灵事件1 正文 第8章:小王庄异灵事件(2) 正文 第9章:小王庄异灵事件(3) 正文 第10章:小王庄异灵事件(4) 正文 第11章:神奇的八音盒 正文 第12章:关键时刻不顶用 正文 第13章:愤怒的女人不能惹 正文 第14章:谁比谁更阴 正文 第15章 :天无绝人之路 正文 第16章 :受伤的福利 正文 第17章:谁比谁的脚大 正文 第18章:神秘的气息 正文 第19章:不领情的女孩 正文 第20章:谁中了谁的圈套 正文 第21章:冷冷的挑逗 正文 第22章 :黑衣人 正文 第23章 :近朱者赤 正文 第24章 :擒贼先擒王,谁是贼呢? 正文 第25章:满城同贺 正文 第26章:喜事变丧事 正文 第27章:死无葬身之地 正文 第28章:谁与斯人慷慨东 正文 第29章:锡做的头颅 正文 第30章:咬口金箍棒 正文 第42章:心魔 正文 第31章:言归正传 正文 第32章:膨胀的欲望 正文 第33章:半推半就 正文 第34章:兔子逼急了 正文 第35章:借个刀杀人 正文 第36章:彪子不彪 正文 第37章:原来是你 正文 第38章:没那么容易 正文 第39章: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 正文 第40章:捉迷藏 正文 第41章:忙里偷闲 正文 第42章:心魔 正文 第43章:冰释前嫌 正文 第44章:曲线救急 正文 第45章:另一颗种子 正文 第46章:三个女人的共同感觉(一) 正文 第47章:三个女人的共同感觉(二) 正文 第48章:三个女人的共同感觉(三) 正文 第49章:恍若昨日 正文 第50章:仇恨的诞生 正文 第50章:回到开始的那个晚上 正文 第52章:寻酒 正文 第53章:埋骨 正文 第54章:黑了个梦 正文 第55章:转眼之间 正文 第56章:刀斗不过枪 正文 第57章:掏老窝 正文 第58章:狗剩反水 正文 第59章:好死不如赖活 正文 第60章:死亡的煎熬 正文 第61章:大神传神 正文 第62章:蝴蝶飞呀飞 正文 第63章:嘴馋花不开 正文 第64章:奇怪的声音 正文 第65章:黑暗与虚空 正文 第66章:暗黑生活 正文 第67章:温暖的手 正文 第68章:好奇害死猫 正文 第69章:第二场戏(1) 正文 第69章:第二场戏(2) 正文 第70章:臭虫何的黑枪 正文 第71章:光辉岁月(1) 正文 第72章:光辉岁月(2) 正文 第73章:好日子 正文 第74章:一路风情 正文 第75章:天公不作美 正文 第76章:不是英雄难救美 正文 第77章:道可道 非常道 正文 第78章:人痴胆大 正文 第79章:傻人傻福 正文 第80章:梦醒时分 正文 第81章:迟到的新婚之夜 正文 第82章:少爷晒太阳了 正文 第83章:臭虫死硬 正文 第84章:往事不堪回首 正文 第85章:二姨太的身世之谜 正文 第86章:三姨太的秘密 正文 第87章:神父巡街 正文 第88章:少奶奶的手有毒 正文 第89章:情如棋局 正文 第90章:罪恶之花 正文 第91章:远处的钟声 正文 第92章:有气没地儿撒 正文 第93章:傻子英雄梦 傻子再也在屋里坐不住,黑明不分地在村巷中走,看什么也不顺眼,见鸡撵鸡,逢狗打狗,旁人说一句,就张口叫骂,甚至大打出手。 小王庄的人都认定他是疯了,叫苦着这地方脉气不对头了,尽出了些不可思议的人。也就在村人这么疑惑恐惧之时,一个晚上竟又是梅家的土场里着火了。火光十分大,冲天的烟火笼罩了小王庄,照得半边天都红了。 梅家老少、男女佣人哭喊着招呼村人去灭火,梅家所有人皆忙如乱蚁,却有一个人在忙乱中溜进了梅家大院,直奔少奶奶的卧房。 推开屋门,淑萍仰躺在床上,窗棂透进的月光照她美如冷玉,他扶着床沿给她笑着,眼泪却流下来。 “傻子,是你放火了?”淑萍聪明,淑萍说。 傻子点点头。 “你就为着来看看我吗?你真是不要命了!”淑萍说,伸出手来摸上了傻子宽宽的额角和鼻梁,“你快回去吧,让他们发现你真会没了命的。” 傻子说:“我是来要带你走的!” 淑萍说:“迟了,都迟了,我成了这样子,我已经认作我是死了。傻子,我不能再害了你,你快走吧!” 傻子忽地挺直腰,说:“我要带你走就要带你走!”双手将被的四角向起一裹,淑萍在被卷里,用力一拱,身子已钻在被卷下,双手趁势往后搂了顺门就走。 傻子将淑萍背到了很深很深的山林。 山高月小,他拐进一条沟荒不择路,直走到了两边的山梁越来越低,越来越窄,最后几乎合二为一在一座横亘的大岭峰下,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感觉到鸟飞天外,鱼游海底,梅家是不会寻得着了,坐下来歇息,啃了块从家里出走时揣在怀里的玉米面饼子,两人皆觉得没有一丝力气可以再迈动一步了。 这是什么地方?翻过这黑黝黝的岭峰之后那边又将是什么地方?淑萍询问着傻子,傻子也茫然无答。走到哪儿算哪儿,哪儿的黄土不养人呢? 傻子放下了淑萍,要到看不见也闻不着的地方去解手,大出意外地发现了一座坍得几乎只有四堵墙的山神庙,墙头一株朽了半部靠一溜树皮还活着的老柏,庙后的涧上桥已断去,残留了涧沿一根腐木,卧一秃鹰呆如石头,偏很响地拉下了一股白色的稀粪。傻子一时四肢生力,跳蹦着过来如孩子:“咱有住的了!” 淑萍眼睛也亮起来:“在哪儿?” 傻子说:“那边有个山神庙!既然有庙,必定先前住过了人,住过人就有活人处,咱们住在这儿不会死了!” 傻子把淑萍背过来,钻过梢林和荒草,淑萍的身上、被子上,头发上沾满了一种小小的带刺的草果。傻子指着古庙在讲,屋顶虽然没有,砍些树木搭上去就是椽,草编的小帘子就是瓦。 从庙后的那条小路下去不是可以汲到涧中水吗?那一大片埋脚的荒草必是以前开垦过的地,再开垦了不是就种麦子收麦粒种玉米收棒子吗?满树林子里的鸟儿会来给你唱歌再不寂寞,一坡一坡的野花采来别在你的头上,蝴蝶能飞来看你的美。 这草地多软,太阳出来背你睡在这里,你会看着云一疙瘩一疙瘩怎样变个小猫小狗从山这头飞过山那头,咱们再可养鸡养羊养牛,你躺着看我怎么吆喝犁地,如果有黄羊山鸡来了,看我又怎样将它们打倒,熬了肉汤给你喝…… 傻子说得很兴奋,在他的脑子里,一时间浮现了往后清静日子的图像,离开了柳家,他那殷勤的劲儿就又来了,说:“你不信呀?你只管信着好了,我有力气的,我不会死去就绝不会让你死去,你信吗?” 淑萍说:“我信你的,可我肚子饿了,你还有饼吗?” 傻子在怀里掏,掏出一块干饼末儿,把腰带解下来再寻,饼是没有了,却掉下了一把小小的斧子。斧子是傻子准备着进柳家时作防身用的,一路安全无恙,他几乎就忘了还带了斧子来。 傻子虽然在安慰着淑萍,说了那么多似乎已是一处好住处,可他在说这些的时候何尝不知道这一切只是日后的事呢?现在,他把她背驮到了一个荒野僻地,自由是自由了,却拿什么吃呢?晚上怎么个睡呢?假若是他一个人还罢了,而有少奶奶这样个淑萍,这个淑萍又是他英雄一场搭救出来,能让她饿死冻死在山地吗?! 淑萍看着发急了的傻子,她笑了:“我并不饿的,真的,不饿哩!” 傻子没有接她的话,不知怎么心里酸酸的,他有些羞愧,却不愿她看见他的难堪,将目光极力放远。他看到了白云伫在远处的山林上。傻子把斧子重新别在了腰带上,说:“你好生坐着,我过会就来!” 他去了,又回来了,带着好大一堆山桃。山桃个儿不大,颜色异常红嫩。傻子无法带得更多,是脱了外套的那件柳少爷穿旧的裤子,用藤条扎了裤管,桃就装在里边坚立了一个人字。傻子不识文墨,不知人字的好处,却看作如搭在驴背上的褡裢,架在脖子上回来了,他说:“我是王母娘娘的毛驴给你送蟠桃来了!” 有了吃的,傻子却不吃,他在淑萍很响的咬嚼声中去砍作椽的树木。选中了一种长得并不粗却端直无比的栲木,斧子在下面哐哐哐地砍,树顶上的稀疏的黄金之叶就落下来。叶子往下落如同蝴蝶,一旋一旋划着无数个半弧。 淑萍就想起了小时在清水潭丢石片入水的情形,叫道:“我要那叶子呢!”傻子抱了一堆叶子给她,她还要,叶子就把她埋起来,她睡在了一片灿烂的金霞上。 傻子的精力简直是不可思议,他砍下了十多根栲树搭到墙头去,因为没绳,一切都是葛条在系,他手脚并用从墙头上、木椽上爬动,淑萍就在下面反复叮咛着小心,傻子偏不,竟要直了身来走,有几次腿一晃就掉下来,但身子掉下来了手却最后抓住了椽,淑萍大呼小叫,甚或变了脸唬他,傻子说:“我是逗你哩!” 然后,他把树枝和茅草编成帘子,一层一层叠上去,一个安身的小巢屋就造成了。淑萍要傻子背她到屋里去看看,傻子说不急,又砍了无数细树棍来,先一排排地在屋地栽了一圈,再竖一层横一层把软树枝编上去,再铺了茅草和树叶,傻子把淑萍抱过来往上一丢,淑萍竟被弹得跳了几跳,惊喜地叫:“这是睡了棕条床嘛!” 傻子得意地唱起来,唱的一是一种很好听的小曲子,就眨了眼说:“你是应该有这么个床的。” 小时候爹说过故事,讲古时代一个皇后流落民间,后县官查寻时,竟有三个女人自称是皇后,县官就在床上放一个豌豆,再铺了四十九条被子让每一个女人去睡,有谁感觉到身子垫着疼,谁就是皇后。傻子也就捡一个石子放在茅草里边。 “我不是皇后!”淑萍笑着说。 “可你是少奶奶!”傻子说。 “我不是少奶奶!我不是!”淑萍坚决地说。 傻子愣了一下,立即也说:“不是,不是梅家少奶奶,可你是菩萨!你能试出垫吗?” 淑萍说:“我腿全瘫了,你放上刀子也试不来的。” 傻子的心受了刺激,低下的头好久没有抬上来,就走出去又狠劲砍了树枝抱回来,在屋之中间扎起了一界墙了。 淑萍说:“傻子,你又要干什么?” 傻子说:“那边是你的房间,这边该是我的卧屋了。” 淑萍的眉宇间骤然泛红了,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傻子的女人。傻子只是救自己的一个贫贱羊倌,一个光棍。在这荒天野地的世界里,傻子能自觉地将睡窝一分为二,淑萍为坦白憨诚的傻子而感动了。 红日坠山,乌鸦飞来,天很快就黑了。傻子安置了淑萍睡好,燃起了松油节,便坐于旁边说许多豪迈的话,叮嘱夜里放心安睡,狼来了有他哩,熊来了有他哩,有他持一把斧子守在同一屋中的界墙那边,狼和熊是不敢靠近的。 淑萍担心不下的是他没有被褥,傻子说他不会冷的,他从小就钻过茅草堆睡,做得也是甜甜蜜蜜的梦来。并说他明日就再下山,要弄来被褥、锅碗、粮食。淑萍一双明亮的大眼看着跳跃不已的松节灯焰,又看着那松节灯焰的光亮在傻子的黑红脸上反射出的油光,她说了一句:“你快歇去吧;傻子哥!” 傻子倏乎浑身骨节酥软了,瓷眼看着淑萍,淑萍也看着他,傻子的嘴唇翕动了,颤巍巍伸出双手,但手只把淑萍的被角掖了掖,忽地拨大了松节灯焰,再慢慢地压灭了,轻脚退出来到界墙的那边,躺在自己的草铺上了。 他感觉到黑暗里他的世界更大。人世间有一种叫诗的东西傻子不懂,傻子心里却涌动了一种情绪很兴奋,很受用。劳累了一夜一天的疲倦没有集中到他的眼皮上来,坐起来,实在觉得睡着是太浪费、太辜负这夜了。 这一种举动和想法于傻子是从未发生过的,他不明白今日是怎么啦,是完满了自己久久以来的内疚呢,是帮助了淑萍解除折磨,第一次体会到了保护了淑萍的男人的能力呢? 墙那边的淑萍悉悉索索了一阵之后一切归于安静。可怜的淑萍经历了一夜一天的惊恐和劳累是需要安眠了,她醒着的时候,温柔和气,睡着了也如猫一样安闲,发出轻轻的的呼吸。 作为一个爱恋着淑萍的光棍汉傻子,在这么个晚上同一个美艳淑萍睡一庙内,仅一草墙之隔能听到她的呼吸,闻到她的气息,傻子的感觉十分异样和新奇。他轻轻扭转了脖子,将头贴近了草墙,只要用刀轻轻拨动,从那间隙就可以看到椽头缝里透进月光的朦胧了的夜中的睡美人。这种欲望一经产生,傻子浑身躁热烫灼,恍恍惚惚竞站了起来,挪脚往门口走,要走进墙的那边去了。 但是,睡窝前的那一块白光忽地消失了,这白光是屋顶草隙所透射的,傻子初睡下时幻觉是一块白石头,也是走入的白月亮,现在消失了,而自己却正动步将身子处于了这白光之中,猛然获得的是一种警觉,以为受到了一种惩罚,被光罩住要照出他的心中邪念,傻子责备起自己了:这是要干什么去?去了墙的那边一下子按住了她吗? 傻子认定了这白光实在是天意,是在监视他的夜之眼。去了那边,淑萍会如何看待他呢?强迫是完全可以如愿的,这淑萍就是自己的了,可英英雄救她出梅家,原来是为了自己,这岂不如同土匪,做乘人危难的流氓无赖了!即使淑萍悦意的收纳自己,在傻子做人的规矩中这又是一场什么事体呢? 傻子回身坐到了草铺,那一块白光又出现了。白光的出现使他心情平静下来,感觉到从一种罪恶的深渊重新上岸,为自己毕竟是一个坚忍的男人而庆幸了。随之而来的是坦白磊磊的荒诞之想,其兴奋自比刚才愈发强烈。 试想想,自己一个什么角色,竟现在有一个美艳淑萍就在自己的保护下安睡人梦,这是所有男人都不曾有的福分,就是那个家有万贯的柳少爷他也没有的了,淑萍睡得那么安妥和放心,她是建立在对自己绝对的信赖,那么,作男人的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呢?一只蟋蟀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白光之中,曜曜曜地振翅呜叫了。这旷野的小生命,山林精光灵气凝化物,又喝饱了甘露在为他傻子颂什么样的赞歌吗? 傻子平身躺下,在蟋蟀的美音妙乐中迷迷糊糊坠入梦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犯病一家人! 梅仁厚把傻子从梦中唤醒。 夜里,他像鬼魂一样摸进屋子,划火柴找到了窗台上的油灯,又划火柴点着了它。他看着傻子的脸,把竹凳拉到墙根,嘎吱嘎吱坐下了。 在灯影里,他用纱布裹着半张脸的样子很吓人,剩下的那只独眼亮晶晶的,射出的光像小刀子,割的人肉疼。 傻子闭上眼睛,不理他。长时间没有一点儿动静,有个蛇一样的沉甸甸的东西掉在被子上。 傻子吓了一跳,立即想到它不是蛇,是那根古怪的鞭子。 他说:“傻子,你可以动手了。” 安静了一会儿,他开始自言自语:“你往死里抽我吧!我是畜生,你动手吧,求你了,为什么不理我” 他声音不高,嘟嘟哝哝地像是在梦里。他低着头,上身斜着,一只手紧紧抓着凳子背儿,嘴角积满了白沫儿。他看地,好像地上有眼深井,他生怕自己会掉进去,身子哆哆嗦嗦地抽成一团了。 这就是少奶奶经常不得不看的鬼样子。他发了疯,第一个收拾的便是他自己,傻子真想跳起来,拿鞭子劈头盖地打他了。 他的眼睛里哗哗地淌出了眼泪,说了那么多,像剥皮一样剥自己,傻子不明白他心里都想了什么。他满嘴说着胡话,像是很痛快,憋在心里的东西随着眼泪悄悄流走了。 傻子说:“少爷,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傻子恶狠狠地说了这句有毒的话。这话比鞭子重十倍,一下子把他揍垮了。 他在竹凳上回味傻子的话,浑身哆嗦。他身上梦一样的东西消散了。 他捂着脸,呆呆地坐着,直到灯油耗尽。他摸到鞭子,抽走,磕磕绊绊地走到门旁。我不说那句话,他恐怕也该平静了,清醒了。他的口气让人感慨万千。 他说:“对不起,傻子,不用管我了。” 他出了门,走到夜里。 那一夜他在廊子里马一样来回来去地走。早晨起来,见他还在那里走。因为烦躁,他扯掉了脸上的纱布,刚刚结成的硬痴也被撕掉了,露出了带着血丝的粉色的肉疤,是一种更厉害的不能看的疯相。 让人难受的还有马丁的不当一回事的样子。他脸上僵了几天,愁了几天,后来又捧着棋盘去缠少爷与他杀棋了。还从廊亭杀到了上房的堂间,从石桌杀到八仙桌,身边围着炭盆儿的热气和少奶奶屋里飘出的香味儿,脸上是格外宽心的笑容。不知道是宽自己的心,还是宽少奶奶的心。总不会是宽少爷的心吧 他的额头底下挂了一张假脸。只有在澡缸里,他的脸才是真的了。他的鼻子两边浮出两道深深的八字纹儿。傻子虽然傻,但也知道这叫苦纹儿,这人心里种了黄连了。 马丁从水缸里慢慢站起来,像长出了一棵苦透了的有毒的大蘑菇。他屁股对着傻子,紧贴着水缸那一边,把这一边给傻子腾出来加水。 他扭头盯着壶嘴儿,生怕烫着他。 在那么一瞬间,傻子确实有过要烫他的恶狠狠的念头! 他说:“傻子,加半壶水!” 傻子当时冒出另外一个念头,是想把这个魁梧的身子换给自己!然后,对少奶奶充满了邪念! 伺候完马丁洗完澡。管家又吩咐说,仓库里老鼠轰轰的,把到处咬得一塌糊涂。他把钥匙给了傻子,还有装装毒饵的罐子。 傻子去了后花园,仓库里确实有老鼠,可远不像管家张扬的那么多。开了门,在落着灰尘的书阁子之间,有几条细碎的爪印儿镶在地上,像绣出来的花边儿。 他找到各条花边儿的尽头,在有洞和有缝的地方填上毒屑,就去惦记的楠木阁子找心爱的书去了。他翻到了那些图,找一些有趣的姿势认真品起来。仓库里没有炭盆,可他渐渐觉得整个仓库成了老大一个炭盆,他成了盆里熊熊燃着的一根炭,还是一根枣木烧的炭,燃得透了明也硬硬地直直地竖着,烧酥了也不倒! 他没有觉出有人进了仓库,他听到动静才抬头,发现少奶奶一身素衣在阁子进口的地方站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傻子脸红了,手里的书差点儿跌落在地。真跟做梦一样,想不出她怎么在这个时候到了这个地界,图上的男人和淑萍一下子丑得不能看,脏得不能看了。 傻子觉得自己成了阁子角的蛛网上蠕着臭丝的蜘蛛,觉着自己里外都不像个人。 大少奶奶说:“来花园静心,见书仓的门没有锁就进来了。想不到你在这里,看什么好书你鼻子上一大块灰,还不擦擦。我随便走走翻翻,你看你的。” 他松了口气,把书搁到原处。大少奶奶站到摆放医书的阁子里不动了。 傻子只能看到她一段一段的身子和半张脸。他喘不上气来。罪该万死,他又把春宫图抓在手里了。 她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傻子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于是说:“少奶奶,我先走了,出来锁门,仓库里太冷了,您过一会儿也回屋去吧。” “钥匙给谁” “给管家。” “知道了” 她站的时间太长了,又冷,脸色很不好,人好像被抽空了。 傻子只以为是疲劳的缘故,不知道还有别的缘故。 几天以后,得知傻子第二天要去青龙镇镇,大少奶奶找到了傻子,她站在夹道里低声叫他。 “傻子哥,你来一下呗。”听她的声音有点儿抖,站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 夹道里风很硬,傻子跟着她往夹道深处走,用自己的身板给她挡风。她塞给傻子一张纸,叠成小条子,细细的一个纸管。塞给他的时候,凉凉的指甲触到了傻子的手心。 她说:“不用看,是娘家人给的药方,你到镇上替我把药抓来,别说谁让你抓的,也别说谁用。” “是您用么” “不用问了。你知道该怎么办,能照我说的做么” “少奶奶,您尽管放心吧!” 傻子感觉到事关重大。少奶奶这么器重,令他有点意外,兴奋得喉咙都硬住了。 傻子像她一样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徉。这时候哪怕她让去杀个人,傻子也会二话不说立即跑去把那人干掉。 她一定遇到了什么难处。她发抖的声音和在冷风里缩着的身影差点儿让傻子掉了眼泪。 她把银子搁在傻子手上,用力握了握,傻子的魂儿随着她的叮嘱一块儿飞升了,轻飘飘像喝醉了酒一样。 “拿着买药用,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花” “我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她愣了一下。 “能给您办事我很知足了,我不要钱!” 她用手摸了摸傻子的脸。左边,靠近下巴的这个地方。 “傻子哥,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了!” “您的病要紧么,别耽误了” “别问了” 傻子激动得哭了。大少奶奶摸了他的脸,让傻子找到了久违了的母亲感觉,心都温暖得碎了。 “马丁先生老咳嗽,你让他少抽旱烟,小心烧伤了肺。这几天他走路踞着脚,你看看他的鞋里有没有钉子尖儿。有,你想办法砸平了它。没有,就让他换双鞋穿穿。抓了药拿好,别撒了。” 傻子本来还在云彩上呆着,她一提马丁先生,让他稳稳地落了地。他的心还温着,夹道中已经冷冷清清地剩了一个人。 他蹲在地上,守着铜壶和木桶,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张纸,脑子渐渐有了脉络,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会是毒药吧如果是毒药,毒谁呢少爷他手里的纸条胀成了一条蛇。傻子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去青龙镇镇的路上,傻子看了看药方,也看不懂,他也不认识字。 掌柜一看药方子,什么红花、当归、川芍、牛夕,大致有五、六味,一下子乐了。 他说:“你们老爷补来补去把自己补成娘们儿了,这是通经活血的方子,你们老爷肚子里有血疙瘩要化么 “抓你的,是老妈子托的方子,用你胡说” “哟,该死,掌嘴掌嘴。” 掌柜的玩笑话让傻子放了心。不放心的是少奶奶平平的肚子。她肚子里生血疙瘩了么傻子根本没想坐胎的事。这有点蠢到家了。 老太爷正在犯病。他缩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耳朵,只露出上半张脸。油灯的光从一旁照着他,两只眼像两个黑黑的窟窿。他没脱衣服;穿着鞋的脚从被子下边露出来,踩着紫檀木雕的床花。火盆上封了炭,药锅里没有动静,只浮着薄薄的一层热气。有一股烧焦的味,总之是别人闻着恶心,他闻着舒服的味儿。 这一回,老爷是尿泡不舒服。先是觉着尿不出来,后来尿出来了,又觉着把什么都尿丢了,觉着自己尿的不是尿,是血。 他说:“傻子,我要死了。” “您死不了” “耳朵,我活不成了。 “您没事。您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您找去。吃了想吃的东西您就没事了。” “我想喝童子尿” “您等着,我去去就来” “你们给仁厚的媳妇请郎中了么” “她没病,已经好了” “孩子别过百日。过了百日就不是味儿了。不出满月最好。镇子里有人做月子么” “有,您等着吧” 傻子感觉,这一家人都在犯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少奶奶的寒夜 傻子打听到大双的媳妇在做月子,还是双胎呢!他拎着瓦罐就去了。 大双是佃农,人很笨,听说老爷家来人接他孩子的尿,有点儿手忙脚乱。按照村里的规矩,月子房外人不能进。傻子把瓶子交给他,蹲在门外等。 孩子一时没有尿,傻子说没关系,等到天亮也没关系。孩子很懂事,一个尿完另一个也尿了。 大双问:“骚乎乎的,干什么用” 傻子说:“浇花儿!” 那一夜天很凉,尿瓶子冷冰冰的。傻子回到老太爷屋里,没敢立即给他喝,把罐子贴在火盆上温了温。 老太爷说你回去睡吧,时候不早了。傻子把罐儿递给他就出了正房。天上有很多眨眼的星星,月亮不亮,只有弯弯的一条。 傻子站在廊子里,听到窗户后边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就像口渴的人趴在黑水河边上饮水。 老太爷把双胞胎撒的尿喝干了。他闭了灯,不知在黑黑的屋里做着什么。 傻子悄悄回到左角院,见少奶奶和马丁的房里也闭着灯,更不知他们各自在做着什么。 傻子感觉很累。 第二天早晨,傻子出门去倒粪桶,碰到了大双。他一手拎着锹,另一个人抓着死婴的一只脚,把她挂在背上,像猎手挂着一只剥了皮的野兔。 马丁倒吸一了一口凉气说:“他们不给她穿衣服!” “她生下来就是死的,不算人!” “他们干什么去” “找地方埋她去” “去墓地” “不去墓地,她不是人,她去树林子!” 马丁跟着埋死婴的仆人上了山,他从大双背上摘下小小的尸体,用棉袍的前襟把她兜起来。棉袍是管家节前特意为他做的,黑贡缎的面,蓝棉布的里,絮着长绒绒的洋棉花。他穿上它比穿着洋装要高猛得多,从背影看过去,像一只立起来的熊。 这只熊抱着一个死孩子钻进松木林不见了,大双很轻快地唱起了送丧的曲子,大意是孩子,你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你在路上不要耽搁,你母亲在火上给你煮小米粥,你踏上家门生米就熟啦! 马丁可能听懂了曲子的意思,他弓着背消失在山坡上,鼻子大概也是酸酸的吧这曲子傻子很熟,可是每一次听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况且,他没有见过母亲,一旦迷了路,谁会熬米粥等着呢马丁的母亲在英格兰等着他,他在路上还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呢? 傻子蹲在墙根晒太阳,呆呆地不知道做什么。马丁在林子里埋死孩子,过了很长时间才出来。他棉袍的里襟不见了,大块棉花也不见了,他告诉傻子,他们把孩子埋在一处高坡上,背对一棵大树,面对整个盆地,是一个比黑水河对岸的梅家墓地都要好的去处了。 夜黑睡不着,傻子爬起来穿衣服,想去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或许是少奶奶的一种眼神儿把他吓坏了。那种眼神儿里只含着一个字:“死!” 傻子出水以后也动弹不了,但还是说:“快抱她进屋,冻坏了!” 马丁放下罩灯,将少奶奶横着抱起来,往上房那边走。傻子想跟上,可是迈不开步子,衣服和肉皮像铁皮一样硬,带出水塘的水都凝在身上了。 傻子听到马丁嚓嚓地在廊子里走去,听到他用皮鞋的鞋尖儿,就等着他。他叼着烟斗,一副很害怕很慌张的样子。傻子琢磨他要说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料一开口,还是那句老话。 “傻子,怎么回事” 傻子闭上眼,不理他了。但没想到马丁想得挺远。而且他懂淑萍,毕竟是做过孽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6章:没人懂的洋话 少奶奶在冰水里受了冻,本想扛过去,最终是发了热,躺在花格子大床上有了抽风的凶兆。吴妈一直瞒着,不说少奶奶的情况不好,也不说好,只说在被子里暖着,懒得动。挨到节骨眼儿上,她毛了,红着眼圈找到傻子,说少奶奶像是不行了。 “你早干什么来着” “她不想惊动郎中。” “有本事你接着瞒,哭什么” “你也怪我这院里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们干什么去了少奶奶不让你们进屋你们就不进,你们心上有她吗傻子哥,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傻子去上房,见少奶奶已经昏迷。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气:“有了!有了!” “什么有了” “肚子有了” “没诊差了吧” “她身条儿比别人好,就一点儿没看出来。你快告诉老太爷,我找太太说去夕盼她胎火里走阳气,梅家好歹算是有后了。傻子,看好了门,这院子谁也不准进!” 郎中乐不出来,一边走一边叹气。他说:“我开了验方,又驱寒又固胎,哪一头儿也没法舍。倘若药气冲撞了,这罪过我是担待不住了。” “你不开方,出了事也归你。” “说的是呢” 郎中又举袖子擦汗,尖胡须抖得像耗子尾巴,傻子送他们出去,停在角院门口,按管家的盼咐守着。时间不长,从正院里探头探脑地出来几个佣人和厨子,他们打听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傻子没好气。 “谁死了” “该死的死了,还问么。”傻子把院门闭紧,想回耳房歇着去,走到门口又改了主意, 奔了马丁的下房。 傻子说:“她有了” 马丁不明白。 “她怀了” “什么” “大少奶奶肚子里有孩子了!” 傻子在白己的肚皮上打个手势,他总算听明白,过一会儿才停下来,有点儿发呆。火盆烧着,可还是不暖和。马丁又把大海碗挪到屋子中间,擦一根火柴把剩下的残油,点着了。 傻子凑过去在火苗子上烤手。 “她自己都不知道” “谁不知道” “大少奶奶自己不知道。” 马丁看着慢慢矮下去的火苗子出了神,他张着两只手,不知道该做什么,像作坊里做不成事又不甘心的老陶匠。他自言自语,都是洋话。 傻子看他没什么说的,自己也找不着什么跟他说,就往外走。 马丁突然说:“晚上给我烧水。” “知道了。” 他抱住脑袋蹲着,火苗儿差不多要舔着他低垂的大鼻子。回到耳房,傻子躺在竹床上想事。他没弄清泡水塘和怀孩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的智商和见识有限,想不到那一层,没有经验,也没有胆量。他以为大少奶奶要是知道有孕,就不会做出泡水塘的莽撞事。或许是她良心上对不住少爷,扎水塘是寻死,可又下不了狠心,只能给自己落个作践。 如今怀了孩子,想糟害自己就不能不掂量掂量了。他毫不怀疑那孩子是马丁的种。他那宽阔的肩膀,女人看一眼就会怀孕,只有天知道。 马丁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傻子也没看透。傻子赶着去告诉他大少奶奶怀孕的事,是想安慰他,让他松下心来,别担忧少奶奶再做傻事。另一层意思也是告诉他,别打歪主意了,够了,他完全不知道这洋人的心里早就一点儿一点地有了底数! 傻子一下子弄明白的,是药。管家说家里存的药不全,要他拿跑一趟镇上的药铺。他去告诉马丁,万一回来晚了,让他找别人烧洗澡水。 “等等我,咱们一块儿走。” 他已经披挂好了,要回礼拜堂。这时候去拜上帝,也没什么可奇怪,跟地上的没话说,跟天上的总不能也没话说。他的化不开的愁,或许是遭了报应了,外国的神要是不来搭救, 看不出谁还有什么办法。 路上,马丁一次次回头看山下的盆地,走得很慢,脸上装出来的笑容苦哈哈的。他没有话,只逃似地急匆匆地赶路。 他们在镇上的码头分手,马丁没说什么,拍拍傻子的脑袋,在东街的路口回过头来,朝他笑笑,还在装,笑与哭差不多了。 他知道上帝正等着臭骂他一顿呢!傻子坐在药铺的硬木椅上,看掌柜的一样一样抓药。他惦记着少奶奶的病,他好想把一只手搁在她肚子上轻轻地抚摸。 傻子在发愣,掌柜的在柜台上叩秤盘,吓了他一跳。他突然记起上一次为少奶奶抓药的情景,也是在想什么事,让叩秤盘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上次少奶奶没病,可又抓药又吃药,这次有病,还瞒着拖着,怎么回事呢 掌柜的说:“你傻笑什么呢” “没笑什么,谁笑了” “你们主子里哪个添喜了” “不知道。让我抓药我就抓药,我不问。” “上回抓的药管用不管用” “我又没吃我怎么知道!” “谁吃了” “一个老妈子的干闺女吃了。” “打下来没有” “打什么” “打胎呀” “她们外乡人,药吃上没吃上都难说。” “我琢磨是你相好给吃了呢” “编排梅府的人,你当心!” “掌嘴掌嘴!我哪儿敢呀!放心,我不敢,我就指望你们梅家买我的药呢。回去告诉你们老太爷,北边的干茸片子来货了,要不要的我都给他留着!” “您别客气” 傻子去碧福居茶馆喝茶,隔着窗户看那些在码头上走来走去的团防营,封河封了这么久,团兵们还是个个满脸杀气,骨碌眼珠儿地等着宰人。 傻子觉着自己不仅是天下第一个傻瓜,还是天下第一个该宰的人。在药铺闲聊时傻子脑子里有闪电呼拉一亮,跟打雷差不多,接下来便是狂风暴雨。 他想不清少奶奶和二少爷之间出了什么事,可是他差不多想明白大少奶奶与洋人之间的事了。马丁把少奶奶拎进了药房,两个人做了伤天害理的勾当,如今他们是走投无路,成了天打五雷轰的没处躲没处藏的人了, 马丁不只在淑萍的眼里看见死气,恐怕也在自家身上嗅出死气来了。傻子想他一路上硬撑出来的笑容和他频频地望着坟地的样子,越想越不妙。 他想逃跑!洋人要跑!狗杂种要跑路! 傻子从碧福居的茶馆窜了出去,穿过码头,穿过东街,马一样在去码头的土道上跑。他猜度马丁已经上了船,在封着兵船的黑水河上大摇大摆地顺水而下了。 他跑出一片枯树林,突然发现马丁正闷着头走过来。傻子站住了,两人都站住了。他挎着教民的面包房烘的大面包圈,叼着烟袋锅。他脸色平静,看来是在上帝那儿得到宽心话了。 “你” “我等烦了,来接你。” “跑什么” “我着急。” “急什么” 傻子答不出,脸很热。 “吃不吃面包” “不吃” 马丁就不再说话,在前边走得很急,比逃的速度都快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正沿着山道往盆地里走,他慢下来,最后停了脚。他看着西边的落日头出了神儿。 傻子也出了神儿,记起了秋天那个日子,大少奶奶在残阳里火苗子一样燃起来。 马丁咕咯了半句洋话。 傻子一下子就明白他说给谁听! 什么意思呢 他听不懂,没人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7章:吴妈的眼泪是甜的 正月十一黑水河解禁,正月十三少爷回到小王庄了。他带回许多年货,大包小包有几十种。分到少奶奶这边的有几匹绸缎,其中一匹是那种湖绿色;还有一座洋木吊钟,有佛盒那么大,每到一个时辰就叫起来,声音像是布谷鸟。 马丁得了一盒子洋烟和一把洋伞。烟是地道的雪茄,马丁一见就把烟袋锅丢了。伞是黑的,拢起来瘦瘦的样子,刚好出了莫名其妙的话:“曹老爷,我喜欢你们一家人。” 又说:“我,就是我,想妈妈了。” 一桌人静了,都看着他。 少爷说:“马丁先生,你是打算回国吗” “是。是。我喜欢你们。我要回去!” 他很紧张,筷子一滑,元宵滚到地上。他想找,傻子连忙窜过去,一伸手把烂元宵挠走了。他的大鼻子上渗着汗珠,脸和脖子都是红的。少爷往他碗里夹小菜,样子很客气。席上人都不吭声,少奶奶看着自己的碗。 少爷说:“你看,你来了以后,梅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而且信教的人越来越多了,为什么要走呢?” 马丁听得似懂非懂,想说什么说不出,匆忙地说出一串洋话。他马上又明白别人听不懂,窘得又叹息又摇头,肩膀耸得像个傻瓜。少奶奶用洋话问了句什么。马丁一愣,很快就打着手势认真地说起来。马丁和大少奶奶谁也不看着谁,大部分时间都盯着装元宵的大瓷盆。翻译的时候,少奶奶很恭敬地看着少爷,口气很雅。 她说:“马丁先生是说他打算到海城去开辟市场,把梅家的货卖到海城去!然后,他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不能长期离开老人。马丁先生请您帮助他,让他能早点儿离开青龙镇镇。他说他晚上经常睡不着觉,老想这件事。” 老太爷轻轻点头,看看少爷。 少爷说:“父亲,您看呢” 老太爷说:“难得他有这份儿孝心,随他吧。” 马丁好像听懂了,可少奶奶还是译给他听。俩人丢一下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傻子听不懂,可是比旁人清楚,他们在趁机说一些别的事。句子很短,说得不紧不慢,骨子里却很急。大少奶奶首先停下来,恭敬她微笑地看着老太爷。 她说:“马丁先生说他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 她看一眼马丁,顿了一会儿。又说:“马丁先生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里的人。不过,他想早点儿回家,越快越好,如果方便,他明天就想离开这里。他说的就这些,没了。” 马丁听出不完全是他的意思,只能忍着,说:“我,就是我,喜欢你们!” 老太爷说:“走就走吧,仁厚你给他安排一下。时候不早了,穿暖和点儿,到河边放灯去。” 老夫人说:“淑萍,你就不要去了,小心受凉。 大家离席的时候先给长辈让路,老太爷在少奶奶跟前停下,很器重地打量她一番。 老太爷说:“你帮着仁厚做事有一套,想不到还会着一口洋话,嫁给我们家真屈了你了。金凤,你们小心给我伺候着,出了毛病就对不起梅家了。” 老夫人不等老太爷说完,已缓缓地走出餐堂。院子里正给河灯试蜡烛,一盏盏像亮起了满天的星星。黑水河那边响着高一声低一声的欢呼,镇子里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少奶奶叫住他,说她糊了一盏荷花灯,让傻子替她放到黑水河里去。 他们一起往左角院走。少奶奶和吴妈在前边,傻子和马丁在后边。金凤做什么,一时没有跟上来。 路上傻子和吴妈沉默着,听大少奶奶和马丁隔着夜色说一些听不懂的话。那些话的口气模糊不清,不知是谈天气,还是掏心窝子。他们话里的意思总不会像他们的外表那样随随便便,他们随便的样子是做出来给外人看的。这瞒得了吴妈,瞒不了傻子。 傻子来到廊亭,知趣地紧走几步,超到少奶奶前边,她果然就势站了下来。 她说:“吴妈,傻子拿灯去。” 傻子在屋里故意磨蹭,让吴妈找线加固灯架子。灯糊得确实好,三朵荷花让竹坯和竹托支起来,两朵盛开,一朵含苞,粗粗的大白蜡插在竹签子上,足能燃到让花灯漂出五里地。 想到马丁要走,傻子一阵激动。他转身猛然张开双臂把吴妈搂进怀里。她似乎期待着这个举动却仍然惊慌失措。在那双强健的胳膊一阵紧似一阵的箍抱里,吴妈的惊恐慌乱迅即消散,坦然地把脸颊贴着那个散发着异样气息的胸脯。 他松开搂抱的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嘴唇贴上她的眼睛随之吸吮起来,她不由地一阵痉挛双腿酥软:那温热的嘴唇贴着她的鼻侧缓缓蠕动,她的心脏随着也一阵紧似一阵地蹦荡起来;那个温热而奇异的嘴唇移动到她的嘴唇上便凝然不动,随之就猛烈地吮吻起来;她的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栗不止,突然感到胸腔里发出一声轰响,就像在剧院里看着沉香挥斧劈开华山的那一声巨响。 她在经历了那一声内心轰鸣之后渐渐清醒过来,挣脱他的双臂:“该出去了!”说罢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把火烧火烫的脸颊和他的脸偎贴在一起。 傻子说:“我尝到了你的眼泪,是甜的。” 傻子掂量时间差不多了,就和吴妈端着灯出来。大少奶奶和马丁在廊亭里站着,隔着石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说过了。 傻子说:“花苞这边太沉,下水可别翻了。” 吴妈说:“翻不了,把签子挪挪。” 傻子说:“试试看吧!” 傻子把花灯摆上石桌,跟马丁要火柴,马丁不动,好像没听见。傻子又招呼他一次,他才把火柴递给他。傻子我点燃蜡烛,让大家凑近了看看,一下子发现少奶奶的眼里含着泪光,忙说挺好挺好,一口气把灯火吹熄了。 傻子和马丁向外走,能听见马丁压低声音呼了大少奶奶一句,像道个珍重,也像道别。傻子心里酸溜溜的,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也令人感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8章:枪手花了眼 大少奶奶说:“傻哥,灯下了水你跟它走走,别让它挂在岸上,能送多远送多远,我的福气和缘分在它身上,别让它翻在家门口,要翻让它翻到下游去。耳朵,替我送送它,你要上心呀!” 傻子说:“哎!您回屋去吧!” 黑灯瞎火的,他的眼也湿了。来到黑水河岸边,河里的灯已经满了槽,像一群萤火虫慢慢往下飞。 傻子和马丁在一处避静的水湾把荷花灯放下去,沿着河岸送它。它常常拢到岸边来,打着转不想走,马丁伸着长胳膊一次次推它的底座,鞋和裤腿都湿了。 傻子找了一根长竹竿,一边走一边拨它,让它永远离岸远远地漂荡,想停也停不住。前后全是灯,有一些翻了,还有一些无人照料的歇在河边,蜡烛将要燃尽,另有一些灯干脆就在河心烧起来了。 他们送着少奶奶的荷花灯一直往下走,过了屠场,水渐渐急了。在黑水河扎入峡谷的地方,静静的河水突然奔腾起来,发出占阵阵啸声。荷花灯竞然没有翻,流星一样射出去,很快就没有踪影了。 “完了,回家吧。” 马丁说:“完了。完了”好像表达的是另外一层意思。 他站在岸边点了一支雪茄,把雪茄抽完才往镇子里走。他们站在那么,呆着,数着,共翻了四十六盏灯。 荷花灯翻在前边了。 第二天一早,冬天已经过去了,苍河的泥岸上开遍了蓝色和黄色的小花。 青龙镇码头还是老样子,船多,人多。吊脑袋的旗杆也是是样子,脑袋挂在上边,守脑袋的兵坐在下边。不同的是,这匡的脑袋不是一嘟咯是一颗,不是露天是装在一个鸟笼一样的个笼子里。笼子缝儿很大,一条辫子垂下来,像死蛇。青龙山的一个匪兵炸了,黑了,可是没有烂。他很平和,眯着眼,嘴角下沉,脑绍没放平,好像偏着脑袋听别人讲话,听不清,耳朵也耸起来了! 马丁看到了,赶紧祈祷上帝饶恕杀戮的人! 他们搭了一艘空荡荡的双层客船,逆着水驶向外面。在萍水湾的河道上,客船为上游来的官船让路。官船是不大不小的铁火轮,尖溜溜的,屁股上翻着水,跑得很快。 在客船甲板上的人都怕事,纷纷进了底舱,傻子和马丁好奇,就靠着船舷没有动弹。官船的铁桅杆上挂着一件东西,像飘不起来的旗子,驶近了才看出是一个人,被缚成展翅欲飞的样子。 人是血人,但还没有死,只是不能言清了,两船交错的时刻,那人用亮晶晶的目光向这边扫了一眼。他的眼睛虽然亮,可是肯定看不清东西了,因而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青龙山上的土匪被抓住了。 马丁忽然决定推迟离开青龙镇了,或许是因为他看到了刚才的情景,担心大少奶奶的安全,又或许大少奶奶的灯翻了,他觉得不吉利,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们看了半天,直到河流拐弯儿。马丁很难过,脸色苍白,望着河面上的水鸟出神儿。 马丁无精打彩的,袖着手,像个本地的老人。他上嘴唇的胡须上粘着一丝鼻涕,让雪茄的烟薰得眯起一只眼来,很潦倒。他让心里那些事折腾惨了! 回来的时候,他们在路边买了一条大鱼,打算回家让吴妈做顿炝锅鱼,马丁最好这口。 大少奶奶一身绿衣站在角院的台阶上,傻子和马丁拎着大鱼险些撞上她。她说:“这么大的鱼啊!” 赤条条的鱼在傻子怀里挣巴,仿佛鱼动着动着成了一条光滑的人的身子,好像是笑着叫着的大少奶奶了。 吃过中饭,傻子难得睡了个午觉,一直睡到下午。 傻子走出耳房,一眼看见了曾经多次见到的情景。在浴着阳光的廊亭里,马丁和少爷面对面坐着,石桌上摆着棋盘和棋子,大少奶奶坐在一旁观战,额头垂得很低,用一个巴掌托住。她身后站着吴妈。 吴妈看见了傻子,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 她说:“傻子哥,睡够啦” 她的模样儿让傻子难为情。他想缩回去,几个人都把目光投过来,有点儿奇怪的东西在里边藏着。马丁从石桌旁站起来的时候,一定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说了一半话又稀里糊涂坐一下了,样子很紧张。 他说:“傻子,你起来我很高兴。欢迎你起来!对不起,你来看我们下棋好吗” 傻子说:“呆会儿。我还有事。” 大少奶奶朝他微笑,笑得很平淡,苦凄凄的。她气色不好,坐在那里看下棋,并没有让她愉快。不愉快还要陪着,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脸上多了些黑斑,胖了,也可能是肿了。傻子为她难过,她脸上那些发暗的东西都抹不掉了。 少爷没有笑。他虽然没有笑,可他是在座的人里最轻松最冷静的一个。他跟傻子说话的时候很生硬,傻子觉着他是故意做给人看的。他下棋不是为了下棋,是为了让别人不舒服,因为他自己肚子里装了太多的不舒服了。 他说:“你愣着千什么老太爷等你呢!” “我知道,我这就去” 他说:“回来去餐堂给我端一碗蛋羹,我饿了” “知道了。” 傻子本想问大少奶奶和马丁要点儿什么,没敢张口,少爷的脸色不对,那些客气话本应他来问的。吴妈的嘴咧着,真傻,还笑呢! 马丁吃了少爷一个子儿。少爷说了一句洋话,听口气他肯定是在骂人了。 马丁没表情,听着。 傻子带了装蜘蛛和蜘蛛网的纸包去见老太爷。他喜欢吃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老太爷很高兴,他在春天一向很高兴。 老太爷问寒问暖,一边夸他一边打开纸包,捏了半天死蜘蛛,像检验一颗珠宝。他坐着嚼掉了一只蜘蛛腿,把余下的东西一古脑儿倒进了小药锅。他说他年轻时像吃煮面条一样吃过一盘野蜘蛛网,如今人不行蜘蛛也不行了,织出的网一入水就化,世上的万般活物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下午,傻子,在门洞里扫地,水塘另一边有吴妈搀着少奶奶散步,金凤拎着食盒去灶厅打饭去了。 镇街那边突然响了一枪,紧接着又是一枪。两个回声在盆地里合成一个,悠悠的,很长时间都没有完。本能地等着再出点儿声音,四面八方倒倾刻安静下来,好像给枪声吓住了。 忘记是谁先想明白的。第一个向外跑的是傻子,不过他跑之前听到大少奶奶啊了一声,她摇摇晃晃差点儿摔倒。家丁也跟着跑,小夹道里响起轰轰隆隆的脚步声。他们冲出门楼,一眼看见马丁躺在镇街的石板道上。他在动,想爬起来。地上有很多血,一时闹不清打在哪里。他很清醒,一点儿害怕的意思也没有,还朝傻子笑了笑。 他说:“总算打着了里这一下都踏实了” 傻子说:“谁让您跑出来的” 他说:“我呆烦了,成全了他们算了。” 傻子说:“他们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 青石板上的血有八仙桌面那么大。他半个身子水洗了一样,泡着血。他朝天上的一个地方笑着。 梅仁厚也赶过来了,关心地叫他,也不答应,傻子觉着他马上就要死了。 傻子说:“打枪的在哪儿了” 有人朝镇子后面的青龙山指了指。傻子的脑袋轰一下热了。他松开马丁,顺着镇街往青龙山的林子里走,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 一定有人搞错了。他们杀他像杀一只刚刚爬出洞来的老鼠,真让人为他难过,一也让人替他松了口气,他的血凝在镇街上,像一大抱鲜花摊在那里,开始是红的,慢慢变紫,最后是老大一块黑了。 幸运的是,子弹只在他臂上钻了一个洞。枪手不是花了眼,就是在最后关头饶了他。他第五天就能吊着胳膊走来走去,兴冲冲的像换了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9章:饶了谁? 风口真凉快,傻子回去睡觉去了。 “天阴着呢,明天可别下雨,你别忘了把窗台上晾的皮鞋收起来。你站在那儿千什么呢 吓我一跳!”傻子对马丁手。 不管他听懂多少,说完便走。 他说:“傻子,你听。” 傻子不想听,只想睡觉。马丁悄悄跟过来,一直跟进了小耳房。他等着傻子点灯,傻子故意不点,和衣躺在床上。 他划着火柴,找到油灯之后自己点上。傻子看清了那张发青的心事重重的脸。他前些日子还张落着收拾行李,光扇子就弄了一木箱,这几天又磨磨蹭蹭,不知道想干什么,行期一推再推,他要再不走还走不成了呢,说不定出门就被暗杀在路上了呢。 他说:“傻子,你听。” “又不是今天才响,我早就听见了。” “梅在干什么” “配药料” 他靠着门框,瞪着傻子的眼睛看了半天。傻子让他看得心里发毛,就说:“他是怪人,我们不用管他。不让他做点儿事他要闷死了。” “梅在做什么” “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做*,是么” 傻子答不出,心里让一个硬东西:“他想炸谁” 傻子想说他想炸你!可是没说。他还想说这一下你踏实了吧,想说老天爷饶不了你,上帝想饶你也没有用,还想说大鼻子你活该!可是他一句也说不出。他躺在竹床上,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 “他谁也不想炸,他玩儿呢。” 马丁阴森森的,看透了傻子。 傻子想了想说:“他想炸土匪。” 马丁听懂了,可是不接话,想他自己的心事,他抽罢了烟,叩掉烟灰,慢吞吞地站起来。气他下定了一个决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说:“傻子,我,不走了。” 他说完就回了下房。他没点灯,没吹口哨,下房里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少爷一天比一天平静。早展,他在雾里散步,眼睛追着水塘里的鱼,脸上挂着少见的笑容。傻子见着他,一就觉着自己受了咯哪咯哪的声音的瞒哄,觉着自己和心里有鬼的洋人确实把他想差了。 他谁也不想炸。 他谁也炸不了。 千真万确,他玩儿呢! 可是一到夜里,一听到那种声音,傻子就不能不换了一种心情,揪紧了身子等着什么东西从天上砸下来。 吴妈也害怕那种声音,她不知道那是擀面杖碾出来的,只当有人的骨头在椅背上搓,搓得她自己的骨头也跟着疼,把骨头架子快疼散了。 吴妈告诉傻子,每逢偏房的动静传到上房,躺在床上的少奶奶就一动不动,不睡觉,也不说话,两只眼在夜气里大大地,睁着,直到那个声音在后半夜悄悄停下来。我心说,这是报应了。 傻子问吴妈:“少奶奶怕什么呢” 吴妈说:“不是怕,是担心。她担心少爷哪一天烧了院子。洋人拖着不走也让她担心。” “少奶奶担心什么,跟你说了” “一旁看着还看不出来” “你会看,看出少奶奶最怕什么呢” 吴妈歪着头,使劲琢磨。 “她最怕二少爷杀了她!” “二少爷凭什么要杀她” “明摆着的,还用问。” “你个糊涂的小母狗儿” 她说:“傻子哥,别让我怀上!” 他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在后花园的月光底下,他们把墙根一蓬蓬的青草压弯压断,吴妈光溜溜的后背碾碎了墙皮上的蜗牛。蜗牛很多,手指一碰,像摇落了一茬小核桃。碎了的蜗牛有一股让人浑身发热的甜乎乎的腥味儿,傻子用手掐紧吴妈又滑又细的脖子。 “别让我怀上呀!” “怀上我让你更怕我” “怕你什么” “怕我杀你!” 吴妈两条腿落下来,撑着地往起弹起傻子。傻子有意用了蛮劲儿,在她吓得浑身哆嗦的时候把她放松了。她知道是跟她耍笑,就把脸往傻子肚子上一扎,哗哗地淌起了眼泪。 她说她觉着大事不好,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出鬼了! 玩笑开得很没有意思,傻子心里有多怕只有自己知道。想让自己忘掉这种怕,只有伏到吴妈光滑的背上去,这样一来,他们就暂时忘掉怕还是不怕的种种事情了。 梅宅的上空发着碧绿的光芒,这种光从未见过。恐怕是大少爷一个全新的花样了。 绿光罩住了吴妈的白皮,她成了一只青蛙,一只划着两条腿儿的青蛙!傻子好像要活剥了她,剥完之后,傻子终于平静了。他觉得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到少爷鼓捣的药房里,对他说:“少爷,您饶了他们吧!” 少爷说:“傻子,你胡说什么呢” “您想开点儿,饶了他们吧!” 少爷听明白了,静静地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桌面上摊着碾好的磺粉,像捣碎的芥茉面子。他用小木勺把它们舀到一个瓶子里,透明的瓶子一点儿一点儿装满了。他拿来一只空瓶子,继续一勺一勺往里舀。他又冷笑了一声。 傻子疑心他会用装了磺粉的瓶子打过来,傻子扣着头等着,没等到,冷笑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响,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大笑。刚刚笑开,浮在夜气里的磺粉呛了嗓子,他弯着腰咳起来了。 傻子爬起来给他捶背。他瘦多了,拳头轻轻打下去,身子里发出空空的声音。他没梳辫子,已经长到后脖梗下头的黑头发胡乱蓬着,一股火柴药糊的怪味儿。 少爷冷笑的样子很惨。 他说:“你让我饶了他们,他们是谁他们干什么了,得让 我来饶他们耳朵,告诉我,他们是谁是熬银耳汤的厨子,还 是护院的家丁呀把名字指出来!” 他像一只猫,等着逮老鼠。傻子这时候才想到我是让那咯螂咯哪的声音弄昏了头了!求他本没有错,可是话不该那个说法儿。好歹已经张了嘴,只能硬着头皮把想讲的话讲出来。 “他们是谁问你呢!” “求求您,饶了他们吧!让鬼捉他们,让雷击他们!您宽宽心,饶了他们吧。少爷,您要杀就杀我,您把我绑到青龙山炸了吧!求您看在老爷的面儿上,给梅家留一个太平。少爷,奴才求您了!”傻子跪下来,抱住他一条腿。 “他们是谁,你真不肯说么” “不是不肯说,少爷,我不敢。” “不说也罢。他们怎么我了” “他们害了您了,这您知道!” “那我凭什么要饶他们呢饶他们怎样,不饶他们又怎样傻子,你给我拿个主意吧!” 傻子感觉自己被耍了,脑子里乱七八糟,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觉着不论怎样都荒唐,事情哪儿是一个奴才能拦得了的! 他见少爷伸手拿起了擀面杖,连忙缩紧脖子,眼前一阵发黑。他不护脑袋,准备让他随便打。可是他并不动手。他把擀面杖插在傻子的胳膊缝里,想把他腿上撬开。他撬不动,没有发怒,反而很温和地笑了。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俯在八仙桌上的脸,不由百感交加。他脸上有汗,粘了许多药粉的碎沫儿,一副劳累不堪的样子。他这么快就平静下来,出乎傻子的意料,也让傻子更加伤心了。 傻子呆头呆脑地说:“您饶了他们!” 少爷说:“我知道,我饶了他们了。” 傻子说:“我对不住您,随便您怎么处置。” 傻子说:“你替我把这点儿磺渣碾碎了吧,你不要再说话了。你再多说一个字就把擀面杖吃进去。碾轻点儿,别让渣粉溅起来,一碾吧。” 他把半升磺渣扣在桌面上,退到靠墙的椅子上去休息。傻子两个掌心儿压着擀面杖,听到咯嘟的声音从手底下不停地流出来。他很卖力,这声音比往日听到的还要快,还要重。 傻子不知道住在上房和下房里的人听了会怎么想,自己是一点儿恐怖也听不出来了。他越干越熟,少爷不再吭声,呆呆地静静地靠墙坐着。 他的脸像浴佛节里一个佛胎的脸,没有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一个地方。 后来,少爷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谁打的冷枪 阳光穿过藤萝架射进廊亭,照在人的身上和棋盘上。少爷和马丁杀了一盘又一盘,午饭也端到石桌来吃了。 两个人杀得很高兴,还喝了酒,洋活说得高一声低一声,听起来都是快活的意思,等俩人合着嗓子唱起洋歌,快活得都让傻子有点儿害怕了。 下午,吴妈陪着大少奶奶进了廊亭。在石凳上铺了皮垫儿,少奶奶在丈夫和洋人之间打横坐下了。大少奶奶还是老样子,盯着棋盘,脸白白的像一朵大花,两只眼像花上的蝴蝶。 她一直守到他们下完最后一盘棋。下棋的双方酒劲儿没退,一直很高兴,只是下棋的作派与往日大大的不同了。好像是二少爷先开始的,马丁打了一个愣,随后跟上。 他们每吃掉一个棋子就把它用力一丢,丢进离着好几丈远的水塘。丢一次笑一次。棋子儿一枚枚漂在荷叶中间,像一群小鱼儿。棋下完了,他们也累了,静静地在廊亭里歇着的少奶奶脸显得更白,盯着空棋盘不肯抬头。 傻子走出耳房,用平日捞杂物的网子捞棋子儿。少爷看见了,笑了笑,没说话。马丁也看见了,见他胳膊太短,就兴冲冲地跑过来帮忙。少爷咕噜了一句什么,马丁啊了一声,把网子的竹把儿抢过去,脸、脖子和鼻子彤红。 少爷说:“吴妈,进屋拿梳子去。” 吴妈把梳头盒子端来了。 少爷披散着头发,少奶奶深深地埋着头。 少爷说:“淑萍,你给我梳吧” “要辫子么” “要吧,总该有个人样儿了。” “头发还是短” “短就短,随便你梳什么” 大少奶奶站到少爷身后,大肚子差不多碰了他的脊梁。少奶奶梳得很用心,问疼不疼,紧不紧。少爷说不疼,不紧,很好。梳着梳着就不说话了,整个院子只能听到木梳刮过头发的声音,还有线网在水塘里撩水的声音。 马丁不往廊亭那边看,一眼也不看,专心地盯着水中的棋子儿,好像它们真的是些小鱼儿,不小心会跑掉。 少奶奶为少爷梳了一条辫子,辫子不长,可是很漂亮。傻子无意中发现两个人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吴妈远远地躲到廊子外边。傻子也往远处躲,想往那边看,可是不敢往那边看。他把马丁捞上来的棋子摆在耳房窗下的石阶上,马丁不满意,凑过来按颜色把它们排成了两队。他长时间做着这件乏味的事。 晚上,傻子帮着少爷用个小漏斗往廊子的砖地上洒药面。药面洒得线一样细,弯弯曲曲,一直钻出廊亭上了假山。梅府看热闹的人到齐了,少爷划火柴点徽了这条龙。火花飞舞着往前窜,喷出了不同的颜色,燃出廊亭的时候,好像整个假山都着了。 少爷孩子一样,跟在火花后面往前跑,一直跟到假山底下。他只是跟着跑,并不出声,影子在火光里晃来晃去,让人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是看热闹的人们大声欢呼了。 老太爷看得非常高兴,临走的时候嘱咐傻子给偏房那只水缸加满水,一边说小心火小心火,一边说真好真好。火光亮着的时候,傻子看见了少奶奶的脸和马丁的脸,还有很多别人的脸。 火光一灭,这些脸都不见了。傻子拎着水桶往水缸里加水,拎了两次以后发现院子里只剩了一个人。 少爷在屋里说:“傻子,你进来。” 傻子踩着湿鞋进去,站在门口。少爷坐在椅子上,脸红扑扑的。他脱了罩衣,白布褂子像一件孝服,腰上缠了宽宽的蓝布带子,带子在肚脐那里打了一个很好看的花结,这在帮会自己人的眼里是有着一番讲究的。傻子当然早就想到他是帮会里的一个头儿。 “好么” “好!” “我老想什么时候在青龙山的琼石崖上洒满药粉,让整个盆地跟着亮起来。这件事我今生是做不成。” “少爷是强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是强人么了?我是最不中用的一个人了。傻子,你帮我把这件坎肩儿里的棉花抽出来。” 坎肩摊在桌上,在领口撕开一道缝,露出雪白的棉花。傻子把拾掇火盆的铁勾子从那儿伸进去,一点儿一点儿向外掏。坎肩是洋布做的,双层的面双层的里,很结实。 傻子一边干着这件莫名其妙的事,一边琢磨二少爷想干什么。配好的药面在院子里燃尽了,地上窗台上堆满了空玻璃瓶。少爷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他把傻子掏出的棉花抓过去,揉成团,用它们擦手,擦鼻子两边的地方,擦椅子把儿和灯罩。 镇街上传来嗡嗡的更锣的声音。 少爷突然说:“他们怎么办” “谁” “他们” 傻子脸红了,猫又跑出来捉老鼠了。 “你老实回话,他们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说错了少爷你别怪罪” “什么办法” “跑” “往哪儿跑” “越远越好!” “怎么跑呢” “不知道!” 少爷皱着眉头笑了。傻子感觉又一次被捉住了,心里不痛快。 “少爷,谁用冷枪打的马丁呢 “你说呢?” 傻子大着胆问:“是你么” 梅仁厚脸上哆嗦了一下。” “你说呢你说我是不是 “不是。” “这话你该跟打枪的人说去。” “镇上的人也信外边胡说,都瞎眼了。” “让人家说去吧。” “少爷,您做事要当心” “耳朵,回去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1章:跨过门坎儿 吴妈告诉我,夜里断断续续鬼魂一样呜呜哭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奶奶。 起初是金凤把孩子抱去喂奶,后来是把孩子抱出左角院,说是老太爷老太太要看看。孩子迟迟不回来,金凤也不露面,少奶奶像是让猛雷击痛了,一下子就明白出大事。生了孩子之后,大少奶奶一直没有缓过来,身子很弱。 吴妈劝不住,只好陪少奶奶挣扎着冲出上房,万万没想到老太爷早就在廊亭里坐着,像是一直在等着她们。石桌上放着罩子灯,老太爷的脸绿里透红的,刚喝了不少酒,吴妈站在少奶奶背后也能闻到。 大少奶奶说“爹,我的孩子呢” 老太爷说:“淑萍,你要聪明你现在就回屋去。你问不着我,我还没问你呢,梅家对得起你,你对得起谁你心里明白。我们不想把你怎么样。孩子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他姓梅,往后他跟你没关系。你别跟自己过不去,把梅府闹翻了天,对谁也没好处。你好好做你的月子,出了满月,我们送你回娘家,你娘家不是早就想接你回去么!我们成全你了。” 大少奶奶说:“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老太爷说:“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想把你怎么样。我们家也惹不起你们家。我们梅家的脸面已经丢尽了,现在我是当家的,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得给我个面子。我还想多活几天,你个烂女人” 他一边调着小葫芦喝酒,有点儿醉。他骂了之后,大少奶奶浑身哆嗦,不再开口。吴妈把少奶奶扶回屋,一迈迸门坎儿就看见少奶奶苍白的脸上泪如雨下。起初只是落泪,后来就止不住呜咽了。 金凤也溜回来跟着一块儿哭,问老太太孩子的下落,死也不答话,哭得比大少奶奶都伤心。不管怎么说,母子俩今生的缘分十有八九是断在这一刻了。两个人都是凶多吉少,谁也顾不上谁,只能踏踏实实听天由命。大少奶奶心头的万般滋味儿,任谁也想不出她是淹在一口深井里,又淹了那么久,独自忍受了什么,这世上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 吴妈告诉傻子说:“大少奶奶软得泥巴一样,不行了。” 傻子说:“咬咬牙熬过这一关,都有救。” 吴妈说:“她人垮了。熬不过去了!” 一年前那么活泼的一个人,让颤悠悠的轿子抬来,在宅子里街里,那么鲜亮的笑声,竟然一个跟头栽倒,眼看就熬不过了。 傻子不敢想,一想就心碎。他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的时候就想吴妈,想吴妈两条软乎乎的白腿。找不到与她戏耍的机会,就趁黄昏或夜色把她挤紧在夹道的墙上摸她,还不管不顾地撩起她的裙子来,两只手抓着她的头发想撕了她! 傻子说:“熬不过去也得熬,当心她寻死!” 吴妈说:“寻死也罢,我和少奶奶一块儿死。你再胡说八道我戳死你!” 吴妈说:“傻子哥,别让我怀上!” “怀就怀,我戳死你”,傻子发了疯了。 夹道里有虫儿的叫声,远处有人在哭,到处都有人在哭,不知道大家在哭什么。傻子怕明天就死了,死以前他想要造孽!吴妈哭了。他也哭了,想死,想去找先死的人。 老太爷以为傻子把小杂种处置了,事情紧跟着就告了一个段落,老太爷吩咐打一口薄棺。 那是下着小雨的早晨,天蒙蒙亮,镇子里的人一看让黄樟子缠着的尸箱,就明白断了的是梅家的根苗。 不久,府里府外的人都知道,那提早来到人世的小东西患的是黄水病。黄水病是恶病,凡是孩子沾过的一切物件都要烧掉,从左角院墙根腾起的黑烟,笼严了整个镇子,又浮上青龙岭,与岭尖上的白云彩搅在一处了。 吴妈告诉傻子,少奶奶一直坐在廊亭里,看着金凤领人烧掉了孩子的衣被。少奶奶还嫌不够,又让人把屋里的家具搬出来烧掉,人们自然不肯搬,少奶奶便亲手把少爷和马丁先生坐过的硬木椅子扔出门外,把梳妆盒子与相片框子也摔在上房的台阶上。 只动了几下,少奶奶便喘作一团,再也支撑不住。 相片框子是红木制的,没有坏,相片也没有坏,只是玻璃摔成了十几瓣,凑不整了。吴妈把相片收起来,事后偷偷给傻子看。 傻子从远处看过这个相框子,相片上是什么一直没看清。原来是大少奶奶读学堂的合影。 几个女学生排成两行,后边一行站着,前边一行跪着或坐着,样子很随便,都笑嘻嘻的。大少奶奶坐在前排,裙子大喇叭花一样扣在草地上,看不见她的腿。她笑得真好,头发上用桃花枝子弯个头饰别着,像个啥事也不愁的小姑娘。 这个相片让人看了不舒服,肋骨后边发虚,好像有人把里边的东西挖走了,揪走了,难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吴妈要把相片还给大少奶奶,傻子不让,他想要。 傻子把相片抢过来,揣在怀中的内衣口袋里,被挖走揪走的东西又回来了。傻子的身子贴着少奶奶的脸,他觉着暖和,要誓死卫护她! 她已经不存指望,已经泥巴一样垮下来,傻子倒一天比一天有了主心骨了。 老太太已经修炼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不仅不吃饭,而且不说话,连表情也没有,一副不死不活的怪样子。引她成仙的老尼姑举着两只白白净净的嫩巴掌,像逮蚂炸一样捂在她的脑瓜过:“这么大的鱼呀!她自己终于也变成了一条鱼,淹在苍河的浪头下面,不知游向何方了。” 吴妈一直相信大少奶奶活着。傻子不信,从那天早晨醒来就一直不信。舱外有雾,船开得很慢。我睁开眼,发现一只手还在吴妈怀里,大少奶奶坐过的地方空着。底舱灰蒙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2章:甘露降临 小王庄的大戏还在上演,臭虫何还没死。 在祠堂门口,梅仁厚端坐着。 他已经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臭虫何就升上空中,许多人吼叫起来:“蹾死他!”“蹾死那个*养的!” 臭虫何惨叫一声就再也叫不出,披头散发吊在空中,两只手高举着被绑捆到头顶的木杆上。 管家说:“乡亲们大家看看他那两只手!”人们一齐拥到臭虫何跟前,那两只鸭蹼一样连在一起的脚掌丑陋不堪,怪物似的被好奇的人们仔细观赏。 臭虫何平时把脚包藏得很严,能看到他的连脚趾的机会几乎没有。 梅仁厚嘲笑说:“长着这种脚趾的人还想兴风作浪?” 臭虫何紧闭着双眼,蜡黄的瘦长条脸上虚汗如注。一个团丁提着一把弯镰似的长刀站在木杆下,像是表演拿手绝技一样洋洋得意地扬起手臂,用刀尖一划一挑,把臭虫何脚趾指间的鸭蹼一样的薄皮割断了。 臭虫何一声惨叫连着一声惨叫,像被劁猪匠压在地上割破包皮挤出两颗粉红色睾丸的伢猪的叫声。 一些胆小心软的人纷纷退后,一些胆大心硬的人挤上去继续观赏。 团丁的刀刃和刀把都已被血浆染红,鲜血从他攥着刀把的后掌里滴落到地上,他仍然不慌不忙地扬起刀,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对准两个指头之间的薄皮一划一挑,直到把两只脚掌做完了事。 臭虫何已经喊哑了嗓子,只见他频频张嘴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就在这关头,他看见人群中突然闪开一条路,走出一个打扮奇怪的女人,身边带着一只金色犄角的小白山羊。 臭虫何那只眼睛顿时亮,这正是昨夜他千方百计想要抢走的那个女人。他毫不怀疑,这个女人也来报仇,也像其他人一样来揍他。 果然,只见她快步登上台阶。他愤怒和悔恨交加,连气都透不过来。恨不得一下子能把耻辱柱的台子震塌,假如他那只独眼能够电闪雷劈就不等女人爬上平台,便把她轰成齑粉。 她一言不发,默默走近那个扭动着身子妄图避开她的罪人,然后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水壶,轻轻地把水壶送到那可怜人干裂的嘴唇边。 这时,只见他那只干涸、焦灼的眼睛里,滚动着一大滴泪珠,随后沿着那张因失望而长时间皱成一团的丑脸,缓慢地流下来。这不幸的人掉眼泪,也许还是平生第一遭吧。 可是,他竟忘记了喝水。女人不耐烦地噘起小嘴,脸带笑容,把水壶紧靠在臭虫何张开的嘴上,他实在渴得口干舌焦,一口气接一口气地喝着。 一喝完,可怜人伸长污黑的嘴唇,大概想吻一吻那只刚援救过他的秀手。但是,姑娘也许有所戒备,并且想起那件未遂的暴行,便像一个孩子怕被野兽咬着那样,吓得连忙把手缩回去。 于是可怜的囚犯盯着她看,目光充满责备的神情和无可表达的悲伤。 这样一个美女,娇艳,纯真,妩媚,却又如此纤弱,竟这样诚心诚意地跑来援救一个惨遭横祸、奇丑无比、心肠歹毒的家伙,这也许是世上感人肺腑的一幕了,尤其发生在耻辱柱上,这真是无与伦比的了。 所有的村民无不为之感动,一齐鼓掌并高呼:“妙极了!妙极了!”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梅仁厚随即又刻毒地诅咒道:“你该千刀万剐!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3章:江湖刚出道 臭虫何喝了几滴甘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从匪的经历。 前面说了,他家是世代卖烧饼的,从队伍上回来之后,他一心想投到柴刀老大的旗下,过几天痛快日子。于是将农具高挂,耕牛卖了,去投靠柴刀老大。 柴刀老大的真实姓名无人知晓,大家管他叫“柴刀老大”。“柴刀大哥”据说也是青龙镇人氏,无父无母,靠砍柴度日,经常挑着柴担去洞口出售,换几升大米。一日,他从洞口返回,途经鹰嘴岩遇上土匪。 那天,他恰好买了四两猪肉,用草绳缠好吊在腰上。他告诉土匪,身上没有一文钱,只有一点点肉,如果想要,可自行去取。那土匪不知有诈,真个去取。就在此时,柴刀老大从腰间拔出柴刀将土匪劈死。 他不但没有失去什么东西,还从土匪身上搜出十几两银子。这意外的收获使柴刀老大明白,打劫比砍柴日子好过。从此,他便坐镇鹰嘴岩打劫。 由于他长年累月用惯了柴刀,砍起人来,觉得比砍柴更省力,只要磨利锋口,一刀过去,一颗人头便滚下岩去,十分过瘾。久而久之,他杀人成癖,如果连续三日杀不到人,就会口吐白沫,双手发抖,直至杀了人、见了血才会恢复常态。倘若哪天生意旺,连杀数人,他会全身兴奋,面色红润,行走起来快步如飞。 臭虫何来到柴刀老大的老巢洞口,在门外向卫兵言明来意。卫兵通报了,稍顷,来了两名亲信将两人带至山寨大院。接待他们的是柴刀老大的军师杨伯温。 杨伯温也是青龙镇人,父亲是本分农民,到青龙镇的路上有两间百年老店,这里是土匪经常聚集之地,刀光血影,死了不少人。当地人说,这两间老店常闹鬼,住下不吉利,所以一直空着。杨家便住在这里,并开起了伙铺。 当时,到伙铺来住宿的,多是来往于双壁岩古驿道的客商。在双壁岩古驿道拦路抢劫的土匪很多,这些土匪,也常来杨家伙铺饮酒、赌博、奸宿强抢来的妇女,摊分强抢来的钱财。 在这些人的影响下,杨伯温知道了江湖上的许多事情,加之他自小听惯了《水浒传》,对打家劫舍的行当情有独钟。土匪中,有不少是柴刀老大的手下,经介绍,他也加入了柴刀老大的匪帮。 杨伯温天资聪颖,足智多谋,很受柴刀老大赏识,不久就提升为军师。 按土匪入伙规矩,面试通过,下一关便是“过堂”。所谓“过堂”,就是测试投奔者的胆量,干杀人越货行当的,最忌讳胆小鬼入伙。 杨伯温端来一碗水,让臭虫何:“我们愿意过溜!” 次日一早,杨伯温让臭虫何缴了五十大洋押金,领取一把马刀,用布裹了,一身短打扮,风尘仆仆步行至鹰嘴岩行劫,开始他的土匪生涯。 鹰嘴岩是青龙山的门户,地势险要,过往商贾颇多,山高林密,历来都是绿林活动的理想场所。 那些人剪径前多藏身石林、荆蓬,遇有人通过,大喝一声将路人唬住,实施抢劫。得成后,虚张声势,向山上撤退——在天桥南侧半山腰上,有一山洞,洞内四通八达,可自由逃逸。 因初入绿林,必须小心行事,臭虫何抵鹰嘴岩,即装扮成路人,在周围仔细察看,熟悉地形,又入山洞,来回钻了几遍,选好路线,沿途做上记号,以便紧急时快速脱逃。 一切妥当之,已是下午时分,臭虫何躲在石壁后,伺机出击。 守候了半个时辰,一队布帮二十余人自西迤逦而来,由于人多,不好下手。待傍晚时分,四名盐客经过,臭虫何大喝一声,持刀拦路。四名盐客见状,吓得弃了担子,连滚带爬逃命,其中一位不小心坠入崖下,惨叫一声,成了鹰嘴岩冤魂。 臭虫何首战告捷得了四担白盐,又等了一个时辰,见再无人通过,才将盐藏匿至洞内,吃了干粮,寻了个干燥之处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杨伯温派人来查看,臭虫何将盐交了战利品,吃罢干粮,仍出洞伏击。 有顷,有五六个纸客通过,易放一声断喝,纸客吓得魂不附体,也要弃担逃命,这次他有了经验,虚张声势道:“谁敢跑,老子开枪了!举起手来!” 纸客果然止步,乖乖地举起双手。当他们发现只有一名土匪,又并无枪支时为时已晚,只好任由搜身。 这一次臭虫何又得了五担白纸、三十块大洋。 有了这两次经历,臭虫何胆子更大,断定行劫也不过如此,比耕地还来得容易。心中窃喜,认定干上了好行当,后面就跟着易麻子干,俗话说就是他的马仔。 这天跟易麻子下山做生意。 臭虫何等人等得无聊,便东拉西扯地说话解闷,谈到“柴刀老大”。 臭虫何说:“小时候,大人说‘柴刀老大’杀人成了瘾,感到不可思议。现在联想到我的经历,才知道这是很自然的事,说不定过不了几年,我们也成了‘柴刀老大’了。” 易麻子表示赞同说:“万事开头难,杀人可能跟女人偷汉一样,开了头,一辈子就没完没了。” 臭虫何叹道:“其实,我早就该入伙了,回想起过去苦做苦累,吃没得吃,玩没得玩,真是白过了。人生一世不就是图个快活么,我们才两天功夫,不流一滴汗,收入抵得上半年,就算哪天死了也值呢。” 易麻子听到“死”字,立即紧张起来:“乌鸦嘴,休要乱说!” 按土匪行规,这种时候忌讳提到“死”字,这是极不吉利的兆头。 臭虫何转身张望山路那头,他发现了秘密:“哥,你看,过路的都躲在凉亭里久等不见人过来。莫非他们听到了消息?” 易麻子也张望,点头道:“正是呢。” “怎么办?我们不能总是白等。” “耐心一点,他们总要过来的。” 臭虫何突然问道:“哥,如果他们结伴过来,你敢动手么?” “别怕!”易麻子说:“他们不敢过来,说明很害怕。我有个办法,如果他们结伴过来,我们就虚张声势,吓跑他们,他们的东西岂不又成了我们的?” “你看,有两个上路了。”易麻子提醒道。 易麻子也看到一个挑烧酒担的、一个盐客相隔一段距离朝这边走来,心里立即兴奋起来,喃喃道:“好得很,这两个家伙一定是穷光蛋,如果没有油水,我就先开杀戒,尝尝杀人的滋味!” 眼见酒贩和盐客离双壁岩不远了,他们慌忙用早备好的墨水把脸涂黑。待前面的酒客出现在伏击圈内时,臭虫何跳上一块岩石,舞刀呵喝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未及酒贩反应过来,易麻子从后面冲出,将马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易麻子凭经验觉得对付一位酒贩易如反掌。于是,他大大咧咧地搜身,并很快发现了酒贩的一大袋光洋。 由于这袋光洋用草鞋绳扎得紧紧的,无意中易麻子放下了马刀,没想到为这一疏忽就付出了生命。 臭虫何悲愤交加,跳下岩石,挥舞马刀直取酒贩。无奈刀法不熟,对方也有马刀,砍得十分吃力,就在此时,酒贩的一位宽嘴同伴提着扁担前来助战。 臭虫何渐渐不支,见酒贩气势凶猛,锐不可当。在这紧要关头,宽嘴的扁担被他砍中两刀,险些折断,他虚张声势,夺路而逃。 臭虫何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钻进山洞,估计不会有人追来了,才放声大哭,他倒不是为易麻子而哭,而是为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4章:杀妻成匪 柴刀老大在内堂与军师杨伯温议事,忽闻外厅有人哭哭啼啼,接下来便是杨伯温的叱骂声。 一会,三当家朱相斌进来,柴刀老大问谁在哪儿哭哭啼啼的,三当家的骂道:“两个废物,要他们去鹰嘴岩做趟小生意,结果被人杀了一个,另一个也差点丧命,他竟有脸回来求我替他报仇。”接着,张相斌将臭虫何兄弟在鹰嘴岩遭酒贩抵抗之事从头至尾详述一遍。 杨伯温听后,眼睛发亮,由衷赞:“好汉,好汉,真正难得的好汉!四五十人都不敢通过,他竟敢闯关,而且还杀了我们的人!由此可见他的胆识和智慧是何等卓尔不群!” 柴刀老大不解地问:“杨军师,这个酒贩杀了我们的人,你为何还夸他?如果所有肉票都像他一样,我们哪里还有生路?” 杨伯温道:“老大,请问,自你拉杆子以来,肉票中几人有如此胆识?” 柴刀老大想了片刻道:“大概就两位吧,一个就是我,一个就是现在的这位酒贩。” “说得对!”杨伯温说,“老大你这样的绿林豪杰,青龙山两千年才出了一个,将来能与你齐名的,恐怕也只有这位酒贩了,如此大勇大智之人,若能为我们所用,我们的势力何愁不发展壮大?” 柴刀老大恍然大悟,立即吩咐杨伯温:“那位酒贩想必也是常从鹰嘴岩过路的,你下去令臭虫何务必尽快查明他的底细,有了消息,火速来报!” 杨伯温领命退出。 臭虫何得了杨伯温的旨令,以为老大真要替他报仇。当天便化装成草鞋客人到山下打探。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宽嘴脚夫,很快便问出他是黄桥铺的蔡飞虎,另一个酒贩是他的同伴。 臭虫何马不停蹄,又去打探出杀死他大哥的就是蔡飞虎,父母早亡。 臭虫何回到山寨向杨伯温汇报,并要求亲赴县城诛杀蔡飞虎等人,替大哥报仇。 杨伯温说:“报仇之事不用你操心,老大自会有安排。” 柴刀老大、杨伯温得知蔡飞虎底细,两人一番商量,决定择日去黄桥铺。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蔡飞虎的屋团团围困。 话说蔡飞虎和几个兄弟喝血酒准备去暴本村财主,忽被大队人马围住。冤有头,债有主。很快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便更加镇定,面对柴刀老大,从容地承认:“我是蔡飞虎,鹰嘴岩那个土匪正是被我所杀!” 火把下,柴刀老大认真地打量蔡飞虎,见他毫无惧色,置身重围中,如此镇定的人是少有的! 柴刀老大摸着下巴,赞叹道:“果然是一条好汉!但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很怜惜你,不忍心教你就去死。我让你一步,如果你有胆量,今天子夜,我在青龙桥桥东头等你,不过,你可不能空手见我,手中必须提一颗人头!”说完一挥手,火把齐刷刷向后转,旋即,屋外一片黑暗,留下寒星在远山闪烁。 蔡飞虎终于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脑袋,喃喃道:“脑袋还在,这不会是梦吧?” 他的马仔张四狗长长地舒了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就要过好日子了。” 张四狗搔首问:“大哥,柴刀老大要顺路提人头去见他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有诈?” 蔡飞虎未开口,脸上先露出轻松的笑容:“这是好兆头。” “什么好兆头?”众人不解。 蔡飞虎得意地看着张四狗:“这些年我在道上算是没有白跑,今天能够破译柴刀老大的话就是证明。你们不会知道,柴刀老大欲称霸绿林,听信军师杨伯温的话准备广罗人才。那天杀了他的手下,有这样胆识的人是少有的,因此,今晚他们来收编我们。” “我们走运啰!”几个兄弟齐声呼喊。 蔡飞虎脸上的横肉搐动着,他以首领的姿态下令道:“准备出发,先取张财主人头,一切事情我自有安排!” 彪子兄弟估计蔡飞虎已决定投靠柴刀老大,便不再多问,各自从腰际摸出磨利的菜刀准备出门。 也就在这时,内室传来脚步声,接着木门“吱呀”开了,尹氏捷步迈出,跪在蔡飞虎身前:“刚才你们做的事说的话,我全都看到听到。你要提人头去见柴刀老大,求你不要伤害别人,就把我的头割下来好了!” 众人冷不防会节外生枝,蔡飞虎劝道:“请起身,男子汉的事你不要多管,今后你只管享富贵荣华。” 尹氏摇头:“这样的富贵荣华我不要,宁愿死,你别劝我。你动手吧!” 蔡飞虎面无表情,抬眼看内室。 “不用担心,春生早睡熟了。”尹氏一提到儿子,泪水便禁不住汩汩下淌,“等他明天醒来不见了我,你就说,他妈这辈子因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被神仙接上天享福去了。如果他想见妈妈,就要规矩做人,积善积德,终有一天也会感动神仙的。” 蔡飞虎解下腰际的汗巾替妻子拭泪,哽咽道:“你我夫妻一场,难道缘分就这样尽了?” 尹氏推开他的手:“别替我擦泪,我这泪在我活着时可能不会停了。如果你还念着夫妻情分,一定要把我的话告诉春生。另外,我还求你一件事。” 大路:“你讲。” “今后无论你在外面干些什么,我都不会知道,只求你千万千万别抢张家的东西,更不能杀姓张的人。我知道你一直仇恨张财主,求你别杀他,他的命由我抵了。你能满足我的要求吗?” 蔡飞虎点了点头,望着发妻,他的脸终于露出少见的笑容,温和地说道:“贤妻,你真善良!善良得我不忍心伤害你、连累你。但今天我已别无选择,惟有投身绿林,今后如果你每天眼睁睁看着我杀人放火,你的日子会比坐地狱还要难受,是不是这样? 尹氏连连点头。 “所以,”蔡飞虎长叹一口气说,“活着受罪还不如死去痛快,而且像你这么好心的人去了阴间,阎王也会特别关照。” 尹氏点头,本来还有话要说,尚未出口,只感到眼前一黑,头便脱离了脖子…… 彪子兄弟失声叫道:“大哥,你……” 蔡飞虎又是一笑,将马刀拭去血迹,认真地对张大路说:“你不是常对我说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手脚断了不可接,衣服破了还可补?” 张大路面部扭曲地说:“那不是我说的,是《三国演义》中刘备对关羽、张飞说的。” 蔡飞虎点头:“不管谁说的,我觉得这话太对了!”他动情地望着四位,哽咽道,“今后,我就是刘备,你们是我的关羽、张飞,一起打天下……” 院子里传来“喔喔”的鸡叫声,张大路看看天上的北斗,提醒道:“子夜到了,快去桥头见柴刀老大吧。” 蔡飞虎点点头,提起妻子的首级,吩咐道:“把她的尸体埋了。” “不买棺椁?”彪子问。 “不买吧。”蔡飞虎摇头:“目下我们都穷,加之停尸在家,儿子不好交待。” “今晚还暴不暴张财主?”彪子又问。 蔡飞虎看了一眼手中的人头,叹道:“放他一马吧。”说完,把右手中的马刀扔在地上,从容赴约。 张大路惊道:“你不带刀去?” “不带。他们会小瞧我的。”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向黄龙桥走去。 干旱年月的子夜,星星格外明亮。蔡飞虎借着星光,踏着田埂上的露水穿过一片田垄,远远地发现青石桥东头打着数个火把。 上了桥,那边放话过来:“来者可是蔡飞虎?” 蔡飞虎右手挽紧尹氏的头发,将人头举了一下:“在下正是。” 火把下,柴刀老大赞道:“现在正是子夜,你没有失约,果然是一条好汉!” 蔡飞虎走近,将人头提着扬了扬:“老大要的东西送来了。” 柴刀老大令一个马仔接过人头:“谢谢你送来见面礼。走,特意备了薄酒,我们边吃边聊!” 蔡飞虎跟着柴刀老大,来到镇子边上的醉仙酒店。店门口吊着两个大红灯笼,店外的木桩上缠了几匹骏马,马儿一边吃草,一边打着响鼻。店掌柜慌忙出来迎接,那十数个随行马仔将火把扑灭,分头在店外负责警卫。 随柴刀老大、蔡飞虎进入二楼雅座的是一位高个子男人。坐定后,蔡飞虎才注意到此人大眼、高鼻、颧骨突出,不及柴刀老大介绍,蔡飞虎即抱拳施礼:“这位兄弟可是杨伯温先生?” 高个子男人还礼:“在下正是。我们以前并不相识,飞虎兄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蔡飞虎道:“杨先生的名字传遍江湖,今日得见果然气宇不凡。幸会幸会。” 柴刀老大干咳一声,用手指敲打桌面,掌柜的闻声亲率店小二呈上酒菜,然后带上门悄然退出。 柴刀老大举杯相邀。蔡飞虎本是粗人,并不注重礼节,见了这一桌好酒佳肴,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大吃大嚼,竟当是来赴宴一般,不问其他。 柴刀老大向杨伯温使个眼色,杨伯温干咳一声,望着蔡飞虎说:“飞虎兄,今晚老大请你,你可知道他老人家的用意?” 蔡飞虎正大嚼鸡腿,满嘴油污,他说:“知道。老大求才若渴,要拉我入伙。” 柴刀老大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伯温脸上的肌肉开始放松:“果然是位明白人!实不相瞒,我们远道而来,正是赏识你的胆量与机智。老大意欲扩大队伍,成就一番大业。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帅难求,像你这样的人实在少有。今日飞虎兄加入,老大真是如虎添翼,来,为我们今后的共事干杯!” 柴刀老大笑吟吟地跟着举起酒杯,然而,蔡飞虎却无动于衷。 柴刀老大见状,脸色骤变,将酒杯重重地摔了下去,雅座内立即闪进四名马弁,各持一支火枪,将枪口直接对准蔡飞虎。 蔡飞虎撩起衣摆揩去嘴上的油,目光定在杨伯温脸上。 杨伯温征询地看了柴刀老大一眼,做了个手势,四支枪一齐放下,他说道:“有个问题想讨教顺路兄:人头既然已经送来,何故突然变卦?莫非你只知老大有收你之意,不知提来人头便是呈递‘投名状’?” 蔡飞虎不语。 杨伯温耐心道:“那好吧,你不是绿林中人,不知道也情有可谅。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必须投靠老大。” “何以这么肯定?”蔡飞虎说。 杨伯温道:“第一,你杀了我们的人,从道义讲,我们不追究你就该感恩戴德;第二,你已经杀了无辜,除了投身绿林,已别无出路!” 蔡飞虎端起身边的酒杯一仰脖子把酒喝干,又拿过酒壶连倒两杯喝了,放下杯,望着杨伯温说:“是的,我已经杀了无辜,已别无出路。不过,是自己干或投靠朱老爷,仍由我自己做主。至于杀了你们的兄弟,我已经给了你们一个很好的说法——我今天提来的人头是我妻子的,我用妻子换你们一位兄弟,难道还不公道?” 柴刀老大、杨伯温,面面相觑。 “实不相瞒,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拉起了自己的杆子。”蔡飞虎略显醉意地说,“我很钦佩老大的雄才大略,更羡慕你有杨先生这样一位足智多谋的军师。蔡某人出身粗野,但天生无法无天的性格,不愿受制于人。很抱歉,这一顿盛宴暂且记下,待蔡某打出一片江山再加倍偿还。 柴刀老大自己斟满一杯酒,嘿嘿笑道:“不错,不错,有志气!”他把酒杯端起贴近嘴唇。 四个马仔见状,又一齐将枪口顶住蔡飞虎的头。 蔡飞虎意识到柴刀老大已动了杀机,大笑不止。 “笑什么?!”柴刀老大瞪起眼,“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好笑的?” 蔡飞虎说:“我笑你并无杀我之意,不过吓唬吓唬罢了。” “何以见得?” “因为杀了我,对你来说全无用处,如果留下,好处多多。” 柴刀老大知道蔡飞虎在故弄玄虚,目的无非苟延残喘,冷笑道:“像你这种无情无义,心如蛇蝎之人,就算你现在反悔愿意跟我,我也不会要你!” “如果我蔡飞虎现在反悔,说明我太没有价值了,传出去要遭天下人耻笑!” “那好,我就成全你,给你留下一个至死不改初衷的好名声!”柴刀老大端起酒杯。 “慢!”杨伯温连忙制止道,“别杀他!” 柴刀老大咬牙道:“连自己妻子都杀的禽兽留下是个祸根,说不定将来会连累我们。” 杨伯温说:“我不是不同意杀他,他刚才说,如果留下他好处多多,何不让他说出来再动手?” 柴刀老大的酒杯已送至唇边,四名马仔的枪都填满了药,目射凶光地等待柴刀老大将酒喝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5章:四处是江湖 柴刀老大将酒重重地放下,桌面溅湿了一大片:“看在杨军师的份上,由你多活几分钟,我倒要听听一个心如蛇蝎之人死到临头如何替自己辩护!” “心肠毒辣是投身绿林的先决条件,”蔡飞虎说,“否则留下我对你全无益处。老大不是要称雄湘西绿林么,如果你是菩萨心如何能成此大业?告诉你,你若想实现这愿望,第一个对手便是县城的王明轩。以你现在的势力想一举吃掉他,恕我直言——那是痴人说梦。” 柴刀老大吃了一惊,想不到一个才入绿林的人竟能说出这么有份量的话。杨伯温身子前倾:“依你之见,怎样才能吃掉王明轩?” “只有一个办法。”蔡飞虎指着自己的胸口说,“留下我,并且给我以适当的扶植。俗语说一山难容二虎,自然会相互觊觎,终至斗个你死我活。以敌制敌,这是最高明之策。你们可以趁我们争斗之际,大肆发展,养精蓄锐,待到王明轩、蔡飞虎两败俱伤时,再全面出击,这样岂不事半功倍?” 杨伯温笑道:“你既然早知会有覆灭的那一天,为何还要自己拉杆子?说来说去你还算是个人才,我劝劝老大再给你一次机会!” 蔡飞虎摇头:“我并没有说我会覆灭,如果早就做好失败的准备,只有傻瓜才去拉杆子。我认为王明轩终会被我消灭,将来青龙山争霸战必在我与老大之间进行!” 柴刀老大一阵冷笑,从腰际摸出一把精制的洋枪:“当然,志气是重要的,可是,我们一把马刀、四把菜刀能跟人对抗?充其量只能去路口吓唬几个手无寸铁的人,弄点财物。顺路,其实你可暂时答应柴刀老大,到他那里混一段时间,拖一批人枪出来,这样岂不更好?” 蔡飞虎摇头叹道:“实不相瞒,起初我也是这念头。你们哪里知道,他手下的军师杨伯温是一个何等精明之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周易八卦、人情世故无所不晓。这个对手太强大了,在我们起事之初,不能野心太大,更何况我们不熟,舍近求远乃是办事之大忌。” 张大路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先搞到……” 蔡飞虎点点头:“你总算能捉摸出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得意,比起杨伯温,你差得远!” 张大路红着脸说:“我没有和人家比高下。” 蔡飞虎说:“大家先安下心来,待有了十来条枪,再去搞王明轩不为迟。天不早了,各位回去饱饱地睡一觉,天黑后仍来我家集会。” 五个人各自散去。蔡飞虎回到家,儿子已经醒了,醒来后就要妈妈。蔡飞虎就把尹氏说的话向儿子重复一遍。儿子听说母亲已被神仙接上天,便扑闪着一对纯真的眼睛跑到禾场上张望苍天。 蔡飞虎冲着窗外喊道:“儿子,爹很累,不要叫醒我,饿了就去别家弄口饭吃。” 蔡飞虎实在很累,头一贴枕便睡着了,醒来时正是掌灯时分,他随便吃了点干粮,准备晚上抢劫弄到东西再大吃大喝一顿。 天黑了一阵,哄儿子睡下,张大路兄弟各自怀揣菜刀来了。他们一边抽着劣质旱烟,一边讨论今晚的行动方案。蔡飞虎最后决定,先去邻村抢一位富农,弄点粮食、猪肉,解决眼前的温饱问题,以后再从长计议。 初次出手,蔡飞虎依张大路之言,烧了香,拜了苍天,然后用锅灰涂黑面孔。 这一夜蔡飞虎十分顺利,他选好一个富农,捏着嗓门声明打劫,吓得富农躲在床上不敢出声。 兄弟们在屋里大搜大刮,抢得大米一百斤左右,铜钱十几串,猪油三十斤,又在栏里宰了肥猪一头。这些东西用四担箩装了,蔡飞虎押后,借着夜色向青龙山山方向撤退。 牛背岭是青龙山系的一个小山包,海拔千余米,山上古树参天,茅草丛生,有一条石板路直通山:“多买了几副,图个吉利,要不了几天我们的人口还会增多。” 吃完饭,蔡飞虎慎重地说:“若继续这样干下去,要不了几天,就会被人发现,那时候官府一出兵,我们的人头便要搬家。现在,我决定入伙。” “入到哪里?”张亚口四兄弟目光齐齐定在他脸上。 “林大顺。”蔡飞虎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休息一会儿,大家收拾好行当随我上山,勿须多言。” 几个兄弟对蔡飞虎的决定都感到不可理解。散开后结伴去林间小便,张箩筐埋怨道:“飞虎不知吃错什么药,柴刀老大特意请他他不去,现在却要投到一个无名山大王下面。” 大路说:“依我看,飞虎一定是为了女人。林顺的女人不错,飞虎一提起她就流口水” 张四狗说:“真不知道林顺到底是哪路神仙,飞虎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底?要不,他是不会突然这么决定的。” 几个人本来还要说下去,这时身后传来咳嗽声。大路咳嗽完对几位说:“你们在这里瞎扯什么,飞虎说趁着天凉早早上山。” 几个人各挑着一担昨晚抢来的东西,蔡飞虎、张大路压后,五个人沿着古老、光滑的青石板拾级而上,直奔山顶古庙。 仰起头快要看到古庙的整个屋顶了,突然从一株樟树后闪出一名汉子,他端起一支火枪,拦在路中央喝问道:“什么人?站住!” 前面三个人都停下了,蔡飞虎疾步上前,答道:“自己人!” 持枪马仔上下打量蔡飞虎,再问道:“上山干什么?” “找大当家的!”蔡飞虎有意把声音提高。 马仔愣了半晌,手指地上说:“站着别动,我先去通报一下。” 一会,马仔回来,口气缓和多了:“大哥在庙里等你。不是说好中午才上来的么?” 蔡飞虎一边挥手令挑担的向前走,一边回答说:“中午天热,怕中暑。” 五个人来到庙前,马仔迎了上来:“大哥午睡刚起来,几位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吧,我叫人去后面收拾房子。” 这是座瓦木结构的古庙,四周墙壁、柱子都涂了很厚的土漆,占地面积约半亩地,除了主庙,两厢有耳房,后面有后堂。脚下则是由麻石拼成的坚硬地面。 蔡飞虎正认真打量,主庙内已经走出一个身穿黑色丝绸长衫的年轻汉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蔡飞虎一眼认出,失声道:“兄弟,果然是你!” 林大顺疾步迎上,动情地说:“大哥,屋里请” 蔡飞虎随林大顺进了后堂的一间木屋,刚坐下来,蔡飞虎就问道:“兄弟,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这一份家当你是如何挣来的?” 林大顺搔首,傻笑一阵说:“说到底是亏得大哥指点。今年春,我联络好十几个同乡,趁作战之机拖枪逃了回来,然后在这里立寨。” 蔡飞虎边点头边听林大顺说,忽闻丁当之声,蔡飞虎双眼一亮——他发现美艳撩人的压寨夫人云儿正掀帘进来,不等丈夫介绍,便向蔡飞虎道个万福,启朱唇,露皓齿,声如银铃。 蔡飞虎未说话,全身已酥软,好在他有极强的自制力,随机答道:“兄弟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有了你这样一位媳妇!”说完,便悄悄偷看云儿。 云儿穿一袭印花纺绸旗袍,把她那绝美身段包裹着,那鸽子、那屁股若隐若现,最撩人处是叉开得很高的旗袍下摆时不时显山露水,一扭动,便现出雪白的大腿,令人遐想无限……她伸出纤纤玉指,在林大顺的肩上碰了一下。 在云儿面前,蔡飞虎突然有了要显露一手的欲望。“兄弟,这牛背岭古庙原有十几名和尚,他们现在何处?” 林大顺说:“我把他们都赶下山去了。” “你怎么能这样做!”蔡飞虎故作吃惊。 “难道让他们和我们住在一起不成?我们的秘密岂不都要被他们知道!”林大顺不以为然地回答说。 蔡飞虎连连摇头:“你太没有江湖经验了。这庙中方丈空了和尚是团总王明轩的亲戚。此地不能久留,团防营迟早会来围剿!” 这下林大顺也紧张起来,搔首道:“这我真是没想到。” 蔡飞虎不满地说:“当家的,应该想到!干这一行,脑袋系在腰上,必须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各种危险都要估计,否则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当初,你既然要在此处立寨,就该把这些和尚一个不留杀掉!” “……”林大顺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十几条人命,我与他们无冤无仇……” 蔡飞虎冷笑道:“干土匪本身就是以杀人为业,你这么仁慈,应该削发出家,不该干这一行。再则,你的思维方式也大有问题,所谓‘冤仇’,并不一定要指杀父之仇,凡妨碍你利益,都算仇人。你要选牛背岭山为寨,偏偏和尚住在这里。我问你:这种狭道相逢的冲突不算冤仇,什么才算冤仇?” 林大顺连连点头:“我早说大哥是非凡人,想的问题就是全面透彻。现在好了,有满叔,兄弟们不用愁出路了。大哥,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立即离开此地!” “离开此地附近没有可立寨之处呀?”林大顺苦着脸说。 “如果没有暴露,本来有个最好的办法:把枪藏起来,各自回家,白天下地劳动,晚上再集合行动。可是,这办法没有用了,空了和尚是本地人,他一定认出了你们,所以只能找一个新地方立寨。你马上把弟兄们找来,大家商量一个妥善的办法。” 林大顺依言,把十几名手下找来。这帮人听林大顺提过蔡飞虎,见了面,也不用介绍,很快就熟识了。 林大顺把蔡飞虎说的话转述了一遍,众人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蔡飞虎见预期的目的已经达到,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存实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6章:飞虎上位 蔡飞虎说:“干我们这一行应该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为安全起见,我们不妨先派一位合适的兄弟去黄桥铺打探,如果他们无兵,我们就据险坚守,如果正在准备,我们正好抓紧时间选定新寨,准备迁移。” 林大顺见众人没有异议,点点头:“各位,发表意见,新寨该选在何处?” 张四狗率先说:“当然是离家越远越好,黄桥铺本来就不富,惟有出乡才有发展前途。” 张大路笑道:“老狗,不是我存心要和你抬杠,你这话太没有道理了。干我们这一行,光从名称上做文章,土匪的‘土’字就是本土本乡之意,离开了本土本乡,等于脚下没有土壤,我们岂不成了无本之木?” “说得好!”蔡飞虎赞道,“老尹不愧是在外见过世面的人,这比喻太贴切了!不过,我们既然是树木,树木也有大小之分,弟兄们,你们说,是小树好,还是大树好?” “当然是大树好!”众人异口同声,但多数人并不知道他的用意。 “对,当然是大树好,所以我们要干就干大的,成为参天大树。小地方是长不出参天大树的,我们就该把根须向四处无限发展、伸延——当我们的根伸延到哪里,哪里不就成了我们的土壤了” “叭叭叭”,林大顺率先拍起了巴掌,赞道:“精彩,我大哥还真有一手。弟兄们,我临时有了一个想法,说出来希望大家赞成。我大哥的能力已经摆在这里,如果由他来带领大家,前途会更加远大!” “兄弟!”蔡飞虎不等各位的反应,大声叱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作为一位首领,你就是这个队伍的灵魂,你才出道没几天,就要把自己的权力拱手送人,你太让弟兄们失望了!” “大哥,我是诚心的,我的父亲死了,这世界上就你是我的亲人了……”林大顺说着开始哽咽起来。 “飞虎,”张大路说,“兄弟既然一片诚心,你还客气什么?” “是呀,你还客气什么?”兄弟们异口同声。 蔡飞虎环顾一周,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他以长辈的口吻抓起林大顺的手说:“兄弟,虽然你自愿,弟兄们也无异议,可是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林大顺很受感动,揩去泪,哽咽道:“我都知道了,你是来救我的,没有你,我们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以后全仰仗你了。” 林大顺叹了口气,说:“好吧,就这样定了。老黑,你立刻去黄桥铺走一趟,如果王明轩已经行动,赶紧回来汇报,我们今晚摸黑去山门!” “我不能去!”谢老黑急着说,“我是本地人,如果在镇上碰到熟人,事情不就露馅了?” “这样吧。”蔡飞虎打圆场道,“四狗过去经常在黄桥铺赌钱,团防营的丘八他也认识几个,让他去最合适。” 林大顺允许,他抬起头,猛见身后的妻子云儿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蔡飞虎。他的内心掠过一丝不快,鼻子哼一声道:“女人家,听男人议事干啥?”又对各位,“如果没事,大家先回去。” 云儿像被丈夫发现了什么秘密,脸红了,低着头,转身款款走进内室。 蔡飞虎悄悄目送着云儿的背影,直至见不到,才和兄弟回房休息。 谢老黑回到林大顺房里欲言又止,林大顺知道有事找他,示意云儿回避。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林大顺不耐烦地说:“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忸怩了?” “话肯定是要说的,可是,就怕你不愿听。” 林大顺很快明白,不等谢老黑开口,自己先点破说:“你怀疑我大哥心怀不轨,是不?” 谢老黑点头:“大顺,你可得小心,千万别被人轻易夺去枪杆子。” “别说了!”林大顺粗暴地止住他,瞪起双眼问,“有证据吗?” “他说王明轩会来攻打,我看他是有意危言耸听,王贼根本就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枪,怎敢轻易出击?还有,他说柴刀老大专程拉他入伙,这一点,我也表示怀疑。” 林大顺口气缓和下来:“王贼会不会来,时间会回答我们的。要弄明白柴刀老大是不是来拉过他,这事我交给你去调查。还有什么事没有?” “没有了。”谢老黑悻悻退出。 林大顺目送谢老黑,然后陷入沉思。 再说蔡飞虎一行回到房里后,张大路就开始埋怨:“飞虎,我们现在除了四条光汉,枪没有一支,好不容易林大顺让位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白白放弃了,真为你感到可惜!” “是呀,我们真为你感到可惜!”张四狗等人附和说。 “有啥可惜的?”蔡飞虎说,“我不需要别人让位给我,真正的好汉要靠自己的本领夺取地位。你们先回去吧,我送四狗一程。” 张四狗三人悻悻回屋休息。蔡飞虎上前,与张四狗并排着下山,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四狗,这一趟你的任务很艰巨,它牵系到我们今后的前途。” “飞虎,你回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团防营大多数人我认识,你等着,我一定能打探准确。” “不,你误解我的意思。”蔡飞虎说,“钻子,我派你去县城是办一件大事!” “大事?”张四狗一愣。 “是的,”蔡飞虎认真点头道,“事关重大。”蔡飞虎,谨慎地四处张望,见并无旁人,才神秘兮兮与张钻子一番耳语。 蔡飞虎送张四狗回来,张大路忍不住问道:“飞虎,你说王明轩要来牛背岭围剿,真有这回事吗?” 蔡飞虎反问:“难道还会有假?” “我总觉得,”张大路说,“悟空和尚虽会告诉王明轩,但他不一定敢来。他也怕死,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牛背岭上到底有多少人枪。所以,他不敢轻易出动。要知道,团防营才三十来条枪。” 蔡飞虎皱了皱眉头:“这样他就不来了?他不是笨蛋,难道不知道搬兵?” 张大路没话了。一会,彪子说:“飞虎,别的我不多说,今天你谢绝接替林大顺,总有一天会后悔。” 张大路附和道,“我们现在缺的就是枪,没有枪寸步难行,有人拱手相送,你还客气,我真的不理解。” 蔡飞虎叹道:“是的,我们确实很需要枪,这愿望我比你们更强烈,你认为林大顺的权力和枪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吗?就算他是真心的,可是,他的手下会同意吗?他们是一帮从外省死里逃生的难兄难弟,多年间,他们彼此有了很深厚的感情基础,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如果一开始就取代林大顺,有谁会服呢?这位置就真的那么容易坐稳?你们别小看林大顺,他不傻,特别是他的手下谢老黑更不是一位寻常角色……” 有一种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蔡飞虎立即改变口吻,提高声音说,“别说是他的手下还没有表示赞同,就算他们一样要推举我为首,我也不会干。原因还是那句话:如果我蔡飞虎想做山大王,就不会入他的伙,自己拉起杆子自由自在……” 外面有人干咳一声。蔡飞虎停止说话,故意问道:“谁在外面?” 话未说完,林大顺已背着手踱了进来。蔡飞虎起身让座:“兄弟请好。” 林大顺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大哥还不休息,这几天不累么?” 蔡飞虎苦着脸摇头叹道:“紧急关头,叫我如何睡得下。” “哦?”林大顺亦感到蔡飞虎有点危言耸听,问道,“王明轩真的会打过来?” 蔡飞虎从林大顺的口气里感觉到他有几分怀疑,就说:“是否会打过来不能光凭我嘴巴说的算数。家乡的事,这些年你出外当兵不知道,县衙门规定,凡剿匪有功的团防,除了奖赏大洋,还有升官的机会。王明轩是位官迷,加之他上头有背景,一旦有功绩,很快就能升官。” 林大顺想想蔡飞虎说得有道理,点头道:“说的也是。” 蔡飞虎起身道,“兄弟,我们不妨先去四周察看一番,万一打起来,也好有个谱。” 林大顺点点头:“亏得大哥提醒,好吧。”两人出了门,径向山:“如果王明轩来攻,必定是从这个方向来,我们可从北面脱逃。” “那不一定,”蔡飞虎说:“万一他采取南北夹攻的办法,我们怎么办?” 林大顺望望两边高山,西边是百丈悬崖,没有路,东麓较缓,似乎不很显要,他立即有了主意:“如果是两面夹攻,我们就从东面脱逃。” 蔡飞虎点头,“我们去东麓看看。” 林大顺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太阳,皱起眉头道:“算了吧,时候不早了。” 蔡飞虎说道:“不行,玩命的事,来不得半点疏忽。” 林大顺只好同意。 俩人至半山腰,忽见一人沿着石板山路跌跌撞撞而来。蔡飞虎眼尖,一眼认出道:“四狗,快过来,说说那里的情况。” 张四狗手脚并用,爬上山,气喘吁吁地说:“大、大事……不好了……” 蔡飞虎瞟了林大顺一眼,对张四狗说:“别急,慢慢说。” 张四狗喘着说:“大哥,大事不好,王明轩今晚围攻牛背岭。他们说:“要割下大顺的头,向县老爷请功。” 林大顺大惊失色:“消息是否可靠?” 张四狗拍着自己的脑袋说:“我用这里做担保。” “四狗,这消息是如何得来的?”蔡飞虎盘问道。 蔡飞虎问这话,张四狗便得意的说:“除了派我,不管是谁,今天绝对是空手而归!王明轩手下多数是我的赌友,有的还共玩过女人呢!嘿嘿,没有这样的交情,他们肯说真话么?今天上午,我去到黄桥铺,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风吹草动。那样子不像有事情发生。我去到团防局大门口,站岗的是我过去的嫖友张光火,我奇怪他怎么也当了团防。我缠着他不放,他为难了好一阵,最后悄声对我说:‘四狗,你可千万别对人乱讲,团防营今晚准备上马鞍山剿匪,弟兄们都要睡足觉。” “到了这一步事不宜迟。”林大顺说:“大哥,我们马上打点行装,争取在他们来到之前离开牛背岭。” “不可以!”蔡飞虎说,“就算我们扔掉所有财物,只带家伙,最快也会在山下开阔地遭遇。人家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我们打不过,不如就在山上抵抗一阵,然后再摸黑逃脱,这才是上策。” 林大顺依言,将查看地形之事丢在了脑后,回到古庙聚集匪众,简单动员几句,将不值钱的东西全部扔掉,然后各自带着家伙,来到“牛背”处。 蔡飞虎、林大顺、蒲胡儿三个在阵地前沿找到一个山洞,这山洞地处西边山坡,看样子像是野猪窝,是最好的指挥场所。 匪众在黑暗中忍着蚊虫的叮咬熬到九点多钟。这时,南面山坡上出现了一群黑影,谢老狗不问青红皂白,先瞄准放了一枪。枪声划破山林的寂静,紧接着就是此起彼落的各种枪声。 数分钟之后,枪声更密——原来山北面也有一群剿匪部队。 “果然是采取两面夹攻!”林大顺冲出山洞,提醒手下两边兼顾。 山洞中只剩下蔡飞虎和云儿,洞内潮湿,弥漫一股野兽特殊的膻味,处在战斗中,人不会计较环境的。望着漆黑的夜空不时闪烁着流弹,云儿有点怕,恰在此时她感到身子已被紧紧搂住,旗袍胸处也被解开,一只粗大的手紧紧地捏摸着一对鸽子…… 云儿小小地吃了一惊,央求道:“他伯,不可以……” “你不喜欢我?” “你看,这是什么情形……” 蔡飞虎微喘着说:“别怕,一切有我。” 云儿感到旗袍下摆被揭开了,她惊愕地说:“这种时候你也有心情!” “现在……”蔡飞虎将嘴唇贴在蒲胡儿颊上,“我觉得这世界只有你和我,外面的夜色、枪声、厮杀声……都是我们的背景。你在梦中与你交欢……想不到真会有这一天……” 云儿很快被蔡飞虎感染了,同化了,身上有了酥麻感,内心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渴望。 蔡飞虎如堤缺口一般,粗鲁地将云儿的双腿扳开…… 恰在这时,枪声骤止,林大顺急匆匆从阵地赶回来:“满叔,那帮王八被我们打下去了,弟兄们很勇敢,都是好样的!” 蔡飞虎将万丈欲望在一瞬间敛起,他觉得这是人生最难受的经历。他冲着洞处说:“马上撤退,他们很快会组织更猛烈的反扑。” 林大顺离去,很快十几个黑影离开阵地,向东麓转移。 “我们走吧。”蔡飞虎拉着云儿走下一面长满茅草的山坡,追赶队伍。 十几个人顺利地来到东麓的关卡处,从这里下去,他们才能逃脱王明轩的追击。走在前面的谢老黑回头问:“我们到哪里去?” “去山门!”林大顺果断地说:“弟兄们万一走散,就在山门镇上会合。 枪声又起,不用猜,那是王明轩发起第二次冲锋。“快,马上离开!”林大顺催促着。 “救命——”前面传来惨叫声,接着是人体坠落崖底的沉闷声。 “不、不好了。”谢老狗跑过来报告林大顺:“大哥,这里没有路,是一个悬崖!” 林大顺心里一惊,上前查看,下面果然是悬崖黑洞洞,那位掉下去的兄弟显然已经死了……这时他才后悔没有听蔡飞虎的话,查看地形。一时疏忽,酿成大错。 枪声越来越近,团防和张顺彩的匪众们发现阵地空虚,就无所顾忌地冲上来。 仿佛连老天也有意为难林大顺似的,月亮偏偏在此时钻出云层,照见他们十几个人全部聚集在牛背岭东麓,进不能,退也不能。 王明轩很快发现了这个秘密,兴奋得手舞足蹈:“弟兄们,我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那边是悬崖,林大顺无路可逃了!” 林大顺仰天长叹“天要绝我”。 转过身摸着云儿的脸:“我俩刚刚夫妻一场,一切就要成过眼烟云。跟着我你没享过一天福,每天都担惊受怕……也好,总算到头了,我们来生再做夫妻吧,下辈子我们好好过日子。”他一咬牙,卡住了云儿的脖子。 云儿双眼翻白,求助似的发出压抑的叫声。蔡飞虎见状,大喝一声:“住手!” 林大顺松了手,望着蔡飞虎。 “你连做男人都不配!”蔡飞虎对耷拉着头等死的众人说,“弟兄们,不要怕!困境是暂时的,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对阵的王明轩见这边久久没有动静,又尖起嗓门喊道:“想好了没有?快点投降,不然我们就要开枪了!” 蔡飞虎走近悬崖查看,回来后对匪众慎重宣布:“弟兄们,快,把衣服全部剥光,扯成布条!” 众人明白过来,学着蔡飞虎把衣服、裤子脱下,扯成布条,再一截截地接好……月光不时透出云层,照着这一群光屁股的人,最后只剩云儿还穿着旗袍。 一条十数丈长的粗布绳接好了,蔡飞虎把一端系在崖边的柏树上,扯了扯,令张四狗先试。 张四狗战战颤颤沿绳而下,终于安全落地上。众人松了口气,依次而下。死里逃生的感觉,令他们无比兴奋。 蔡飞虎率人赶到崖下,清点一遍,发现少了一个人。林大路慌慌张张报告说,林大顺摔死了! 蔡飞虎刚要发火,后来传来官兵追来的声音。大家顾不了那么多了。等官兵追下来时, 为时已晚,远见一群赤身裸体的人沐着月光涉过一片广阔的田野渐渐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7章:臭虫何的春天 臭虫何很快就忘记了他曾经跟过的那个小老大的事,重新在山寨混起来,而且颇有点风生水起的意思。 山门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良田、山地都是梅三娘的,可是柴刀老大送去的片子连回音都没有。” “军师,梅三娘到底是什么来头?”臭虫何问。 “四十多岁年纪,一个不寻常的寡妇。” 回到祠堂,经杨伯温查对名目,发现所有没送东西来的富人,都与梅三娘沾亲带故。 臭虫何恨得直咬牙,再问杨伯温:“军师,梅三娘到底是什么人?她有什么背景来头?” 杨伯温沉思片刻:“梅三娘是什么人,你知道梅仁厚是谁么?” “他是青龙镇的大财主,王明轩的妹夫啊” “没错,”杨伯温说,“梅三娘正是梅仁厚的姐姐。” 杨伯温不以为然地,“马上派人再送一张片子过去,限她三日内送一百担谷、一千大洋过来!还有她那些沾亲带故拒不送东西来的人,一律加倍,必要时先杀他几个以示我们的威风!” 梅满娘的大宅占地四亩多。四周围青砖围墙,奇怪的是槽门不在正南方,而是开在靠东面,一条麻石铺成的马路由槽门口伸向村外。 槽门口没有家丁,左右蹲着的两尊巨大石狮,门楣刻了几个由县太爷手书的大字,反正臭虫何也不认识。 走进槽门,里面豁然开朗,一正两横的大屋红墙绿瓦,雕梁画栋,气势豪华,乍入此地,令人有置身人间天堂的错觉。 忽然,一阵犬叫声传来,十几条毛色光洁、膘肥体壮的大狗一字排开,虎视眈眈向臭虫何发出警告。 狗叫声突然被一声叱骂喝住,过了一会儿一个账房打扮的老年男人从朱门走出,他扶了扶金丝眼镜打量臭虫何,问道:“干啥的?” 臭虫何回答道:“我是梅三娘约见的何先生,麻烦你通报一声。” 老账房过一会,屋内传出一位女人的干咳声,一听到声音,刚才还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狗们立即变得温顺起来,甩着尾巴让开一条道来。 “何先生请进,”老账房态度十分客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臭虫何步入正屋,里面摆设更加豪华,一色红木家具,珍贵古玩、名人真迹字画随处可见。 臭虫何是个斗大字不识一箩的老粗,自然不会知道这满屋文物的真正价值,他只觉得像梅满娘这样的大户,每月至少负责五人的给养。 踩着柚木地板,臭虫何来到客厅,一名珠光宝气、徐娘半老的贵妇人站坐上首。只见她不施胭脂脸自红,樱桃口,丹凤眼,翘鼻子,蛾眉淡扫,全身透出诱人的性感。 臭虫何瞟了她一眼,不待招呼就对面坐下。 双方沉默良久,梅三娘忍不住先发话:“你一个人来了?” 臭虫何反问:“一个人就不能来吗?” “你叫什么……?” “臭虫何” 梅三娘点头:“这名字很陌生,新出道的?” 臭虫何不语。 “有多少人枪?” 臭虫何瞪起眼:“什么意思?莫非要向官府告密?” 梅三娘神态十分坦然,从身边的桌子上拿过一只金质水烟枪,一年轻男仆慌忙替她装烟、点火。她抽了几袋烟,望着张云卿:“你害怕告密?” 臭虫何摇头。 “我看你也不像一个胆小的人。”梅三娘再抽了一袋烟,放好烟枪:“你送的两张片子我都收到了,我是一个女流之辈,兵无一卒,但我十分敬仰英雄人物——最瞧不起贪生怕死的男人!我看得出,你不会是那种男人,你很有胆识,初出道就瞄上我,摊给我一百担谷,一千大洋。很好,一看这气度就不像小打小闹的。我问你有多少人并无恶意,如果你不让我失望,我可以考虑把你们养起来。这样可以告诉我了吧?” 臭虫何说:“不多,才五十人。” 梅三娘不语,却发出冷笑。 “你不信?”臭虫何急道,“我没有骗你。” “你当然不会骗我,难道我自己还能骗自己?你很聪明,知道要发展得从我梅三娘腰包里掏钱买枪——”梅满娘身子前倾,“何先生,是不是这样?” 这一番接触,张云卿确实感到这女人不同寻常。他记起谢老狗说过的话,眼睛在周围扫视。果然,在对面的小阁楼上,那里有一排洋枪,不过,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不用看,”梅三娘说,“早就坏了。当年我哥弃置在这里的。我是财主,上万亩良田、数十里山地、十多家纸厂都要照应,哪还有时间玩武装?” “武装是不可少的,尤其对你来说,”臭虫何道:“上万亩良田、数十里山林,没有武装怎么保护?比如,天灾年月,盗匪蜂起,碰上这种情况,没有武装怎么应付?” “匪盗?”梅三娘故意瞪望着张云卿说,“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来的匪盗?就算有,自有官兵来围剿,哪用得着我自己办武装?何先生,你用不着试探我,我的确无一兵一卒,满门孤寡,好在世界太平,有生之年并未遭匪盗欺侮。我也不会恃财横行乡里,该忍之处必忍。不知你进来时可曾注意到,我的槽门本应开在正南,可正南的那丘地是别人的,我多次要用双倍的面积换那丘田,人家死活不依,并扬言哪怕我用白银把那丘田铺一层,也不会卖给曾家。由此可见,在山门梅三娘一家是软弱无助的。” 张云卿从一进门,就悄悄地注意四周,发现这曾家大宅除了不到十余名仆佣,确无武装家丁迹象。他感到很奇怪,像这样的大户人家,最起码也该养一个排的家丁。 “所以,”梅三娘接着说,“我们谁也得罪不起,不管哪路神仙路过,都要烧香进贡。不过,像何先生这样大的胃口,我还是头一次碰上。由此可知何先生绝非等闲之辈。只是一千大洋,我一时半刻凑不足这个数,三日后,随便何先生什么时候过来,老身都在家恭候,一个也不会短了你的!三天,何先生肯给这面子吗?” 臭虫何点了点头,回到燕子岩,听罢臭虫何的叙述,众人哑然,一致认为这是梅满娘的陷阱。 臭虫何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问题是,无论她是真是假,我们对她的底细仍一无所知。”转对对马仔旺财说,“你是山门人,难道一点也不了解她?” “了解倒是了解,但不是很详细,只知道她很富,有上万亩田,几十里山林,十多个小造纸厂。” “她家里的情况呢?” “她家里养了十多条大恶狗,谁敢进去?出入她家大门的,不是骑马就是坐轿的。” “就知道这一点点?” “就这点点。” “她家槽门向东开,这是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知道,她家正门口的那丘田是邻村农民的,不愿意换给她,具体细节只有本人才清楚。” 臭虫何:“春发你熟不熟?今晚你带我去访他,我定要解开梅三娘之谜!” 春发是山门农民,与梅三娘的大宅相隔四里路遥遥相望。他是个性格开朗的人,老黑领一位外乡人打听他与梅三娘换田之事,也不问来者是何用意,就说:“为这件事不知底细的人以为我有意跟梅满娘过不去,人家愿意五亩换一亩我还不干。我又不是傻瓜,可别人哪里知道,几十年前,梅三娘的公公在外面做官发了大财,回来大买田地,他看上我家的一丘大田,愿出高价买下。我父亲是老实农民,一向奉行好儿不卖爷娘地,好女不穿嫁时衣的古训,对她家的无理要求不予理睬。谁想,这就惹火了她公公。 她公公用高价把我家大田周围的田全部买下。涨大水时,不许从他的田排水;天大旱,又不许通过他家的田灌水。我家生计全靠这丘大田,从那以后,变成了一丘收不到谷的废田!多少年来,我家每年都要挨饿。 万不得已,只好跟别人换了一丘,最后,那丘田还是被她家买去了。可能是老天有眼吧,多年后,梅三娘当了家,大兴土木,经风水先生测定,曾家的宅地正在我换来的那一丘田的正南面。开工前,曾家派人探过我的口气,说曾家槽门可能要通过我家的田,想用好田换我的。我不置可否。等到大宅修好后,再派人来问时,我公开宣布:别说是用三倍面积的田来换,就算是用银子铺一层买我的田也不会干!就这样,梅三娘才不得不把槽门改到靠东那边去了,马路也绕了一个大弯。” 臭虫何问:“梅三娘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这样做,不怕她报复你么?” “怕什么?”春发无所谓地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只要我不偷不抢、不犯王法,她能拿我怎么样!” “听说连大土匪都不动她,有这回事吗?”臭虫何直奔主题。 “这倒是真的。”春发点头,“并且与她沾亲带故的土匪也不敢动。” “这是为什么?梅三娘也没有养兵?”臭虫何身子前倾。 “她没有养兵。但她很有来头。”春发叹道,“以为梅三娘一个寡妇人家,又没养家丁,有个杆子送片子要她交三千大洋。梅三娘也爽快,当即答应,三日后他派人去大宅取,谁想刚刚把大洋取到手,县里即派来大兵,把一伙人当场打死。” 臭虫何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即起身向春发告辞。 回到燕子岩,臭虫何一语不发。沉默了很久,臭虫何说:“我们早就估计到了,梅三娘的钱不可能轻易到手,只是万没料到她如此厉害!我想问问大家:三天后,要不要去取财喜?” 马仔全都垂头丧气,都表示不愿去送死。只有臭虫何清醒地告诉大家:“现在,无论我们去不去都一样危险:不去,意味着我们怕了,山门就没有我们立足之地?” 此时,谁都清楚,大家都陷入了绝境,是死是活全由命运定夺。 臭虫何抬起头,打量着每一个人:“弟兄们,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该我来说两句。土匪的‘匪’字是一具装了人的棺材,只差一个盖,就可以拖去坟地掩埋。但是,回过头来想,我们既然敢进入棺材内,说明我们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富贵险中求,不玩命,哪来的快活日子?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如勇往直前,冲过这道关,说不定那边就是一片新天地!” 臭虫何继续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如果连大杆子都不敢碰的梅三娘一旦被我们把持,我们在江湖上会名气大振,四方英雄好汉自然会归顺我们!当然,并不是说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取到那些钱财,想想办法吧,尽可能避免牺牲。梅三娘约我们三天再去,我们偏要提前一天。明天弟兄们有没有胆量跟我去闯虎口?” “有!”众匪齐声应道。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大家打火煮饭,饭后,早早回洞内休息,只留几个马仔在洞口放哨。 次日临行,臭虫何在洞门口水塘中洗了澡,搓去衣服上的汗渍、泥污,再把衣服拧干了又穿在身上。 太阳出来了,臭虫何走出山谷,身上的衣服凉干后显得更加干净清爽,他率领十几位匪徒,各挑一担空箩,准备装稻谷和银子,枪支全藏在洞内——都是空枪,带去也没用,不如干脆在梅满娘面前逞逞豪气。 来到梅府,十几条狗狂吠着一字儿排开,龇牙咧嘴,与臭虫何一干人对峙,只要主人一声命令,它们就会不顾一切扑过来。 那位戴金丝眼镜的账房见状,喝住恶狗,然后进屋通报。他很瘦,薄薄的长衫裹着的屁股似乎只有窄窄的两瓣。 一会,老账房回来对臭虫何点头哈腰:“三娘有请,只是这些弟兄要在外面委屈一阵,等点清银子,才能进来。” 臭虫何向众人递个眼色,他们便横七竖八地坐在槽门外。十几条大狗虽不再吠叫,却如临大敌地守在门口,如果没有主人的命令,它们是绝不会擅自离开的。 臭虫何走进后堂客厅,面对梅三娘而坐,一男佣端来盖碗茶。他喝下一口,说:“早来了一天,你不会介意吧?” 梅三娘摇头:“你运气很好,一千大洋刚好凑齐,要不要先看看?” 臭虫何起身,梅满娘在前引路,七拐八转,走过一道游廊,她终于在一间安置了铁门的屋前停下,取出钥匙打开门,张云卿双眼一亮,看清了里面堆成小山似的银子…… 臭虫何来到世上,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他眼睛发绿,贪婪地咽着口水。 “都是你的!”梅三娘平静地说。 “谢谢。”臭虫何说。 “不客气。”梅三娘说,“不过,你得自己把它们从这里搬出去。在这座大宅内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当然,如果你是真正的男人,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你也能闯得过去——那时,这些银子才真正属于你。” 臭虫何脑海里回响起昨天下午春发说过的话,他意识到梅满娘已经做好准备,但此时已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他脸上的肌肉搐动一下,问道:“可以拿了吗?” “听便。” “请叱开你的狗——我请来挑银子的弟兄还在门外。” 梅满娘点点头,走出仓库爬上楼在走廊上对着槽门叱叫一声,狗们便放匪众进来。 众匪徒涌进仓库,见了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惊喜不已,扑上去用手捧起往箩筐里装,嘴里发出兴奋的呼喊声。 他们用箩筐盛好,等着张云卿发号施令。 “你们先挑到槽门外去,等我出来一起回家。”臭虫何听四处没有动静便吩咐道。 梅三娘从楼上走下来,望了一眼已经动步的匪徒,问臭虫何:“怎么就来这几个人?不是说你们有五十多个人么?一百担稻谷不要了?” “稻谷先寄在你仓库里——我信得过你。” 匪徒们都出了槽门,臭虫何已感到耳畔隐约传来马蹄声,紧接着,远处扬起的灰尘,正滚滚而来。张云卿于是向槽门外喊道:“弟兄们,你们先回去,不要等我。” 梅三娘皱了皱眉头:“怎么,不一起回去?” “不一起回去。” “不怕他们把银子私下分了?” “你说过,真正的男人,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也能闯得过去,难道还怕手下敢背叛我不成,三娘,你说我是真正的男人吗?” 马蹄声更急、更清晰,夹杂嘶啸和人的呐喊,一大队官兵横枪跃马,掠过一片田野,在梅家大宅门口把十几名匪徒挡住。领头的是一个五十开外、肥头大耳的男人,他骑在一匹大白马上,喝问道:“什么人,到哪里去?!” 走在前面的旺财答道:“我们是梅三娘的工人,帮东家办事去。” 后面的匪徒见了这阵势吓得双腿发抖。这里左右是禾田,后面是大宅,前面是官兵,没有一条可逃走之路,有人想退回屋里去。恰在这时老账房和一名男佣各推一扇大门,将匪徒关在槽门外…… 仓库门外的梅三娘露出了得意之色,问臭虫何:“怎么样,没料到吧?” “不,早就料到了。”臭虫何面色冷峻,“昨天下午有人告诉我了。” “春发?他告诉你什么了?” “他告诉我有关你的一切”臭虫何火辣辣地望着对方,“不过,三娘这回认错人了,我不是别人,是臭虫何——一个真正的男人!”说着,他将上衣扯去,露出宽大、性感的胸膛,他的肌肉被太阳烤成古铜色,放射出熠熠之光。 梅三娘感到臭虫何的目光有点异样,惊慌地向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向你证明我是血性男人!”臭虫何目射邪火,将梅三娘逼入墙角,然后狞笑着扑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 自以为得手的土匪在槽门外被赶来救援的官兵团团围住,留下的臭虫何感到情况不妙,突然凶相毕露扑向梅三娘。 梅三娘奋力反抗,但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几个回合下来,渐渐不支,躺在地上质问臭虫何:“你想干什么?” 臭虫何淫笑。 “难道不晓得官兵已经到了门外面?” “晓得了又怎样?”臭虫何反问。 “那你放了我,或许我能救你。” 臭虫何冷笑:“你太小瞧我了。我是你随便能哄的?放了你,我死得更快!” “你不放我会死得更惨,会将你碎尸万段。” “只要是死,好死和惨死没有本质区别。但现在如果我不玩你却会是一生的憾事。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我——”臭虫何粗暴地扯开梅三娘的旗袍,白白的一对鸽子呈现在眼前…… 梅三娘就要被剥光衣服了,不由得大声呼叫,话尚未喊出,一张滚烫的嘴已将她的唇咬住,一股浓烈的男人气味直灌五脏六腑。她全身一热,刹那间久违的本能欲望被唤醒,然后她没有再作任何反抗,仿佛又回到了少妇的时代…… 外面的匪徒很快被赵融全部制服,一个个五花大绑,准备交给梅三娘处置。 账房老邓因为未得到梅三娘的指令,不敢开大门。突然,他听到梅三娘的呼救声,但却只叫了一声。他感到情况不妙,就手持一根木棒,循声来到仓库,听到过道里有窸窣之声,探头一望,妈呀,一个光屁股男人正压在东家身上动作,东家则在下面发出愉悦的*之声。老账房立马掉头走开。 暴风骤雨过后,云收雨住。梅三娘发现自己赤身裸体,恢复了本能的羞耻感。她红着脸道:“我的衣服被撕烂了,你叫我怎么离开?” “账房——”臭虫何大声叫道。 “别——别这样!”梅三娘央求道,“这事不能让下人知道。” “没事,”臭虫何大大咧咧继续喊道,“帐房,寻一套三娘的衣服送来!” 老邓听到呼叫,不假思索寻了主人的衣服,可是到了门口又犹豫起来——想进去又怕主人怪罪,恰好里面的臭虫何又叫了一遍。老邓斗胆走进,结果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场面。 老邓放下衣服转身就走,却被臭虫何叫住 “老邓,过来一下,有点事。” 老账房听话地回过头来,但臭虫何随即又说:“没什么,下去吧。”就在老邓转身之际,眼前一黑,脖子被铁钳般的手抓住…… 梅三娘更衣出来时,见账房口吐白沫已倒毙在地,惊问:“你——为什么杀他?” 臭虫何搓了搓手,淡淡地说:“为了你。我无所谓,但你的名声要紧。” “你不必杀他,警告就可以了。” “不,警告是一句空话,起不了任何作用,任何警告都取代不了叫他永远闭嘴。现在我的弟兄是死是活就看你的了。” 梅三娘拢了拢零乱的头发,走向槽门,外面王明轩的手下郭怀勇正在等听她的吩咐。 “梅姨——”怀勇从白马上翻身下来,“让你受惊了。” “没什么。”梅三娘四处望望。 怀勇手指被绑的匪徒问,“怎么处置?” “把他们放了。”梅三娘说,“这些银子是我借给表弟的。账房老邓给你报信报错了,让你白跑一趟” “没事就好。”怀勇故作轻松地说,“我这就走,就不打搅梅姨了。” “不进屋坐坐?”梅三娘边说,边塞给怀勇一叠银票。 “谢谢,还有公务在身。”说完跃上马背,率部离开。 马蹄声远去,梅三娘目送马队消失直至看不到,回过头来——臭虫何正站在身后。 获救的匪徒们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个个目瞪口呆。 “弟兄们,银子是梅三娘借给我们的,大家好好干,一年后要双倍偿还!”臭虫何大声宣称。 匪徒起程了。臭虫何再次走近梅三娘,“刚才我说的不是玩笑话,一年后真会双份还给你! “你以为我很在乎钱?” “你想歪了。我是个男人,男人该有男人的气派。专占女人便宜的男人难道你也会在乎?” “很好,如果你明年真能双份还我,算我没看走眼。” 臭虫何叮嘱道:“多保重,我会常来看望你!” 臭虫何回到燕子岩。匪众一时沉浸在欢乐中,想着用这笔钱,发展人员、购买枪支,然后吃香喝辣称霸绿林。 马仔们对臭虫何的崇拜与仰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9章:何蔡交恶(1) 柴刀老大发展队伍当时最受困扰的是没有子弹,十几杆枪等于一条木棍,一旦打起来起不了任何作用,都盼望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因此,以此为借口派臭虫何离开燕子岩,任何人也不会产生怀疑。 当天早晨,臭虫何离开山门,于下午抵达青龙镇,因两人身上带了不少银子,团防营的人很快把他们当成座上客,一起在宿舍中大赌三日。 第四天早晨,臭虫何借口钱输光了,对赌友说:“我不服输,你们等着,今晚我要拿更多的钱把本扳回来!” 回到山门燕子岩已是中午。饭后,杨伯温宣布子弹已经购回来,令弟兄们带枪列队逐个领取。 发子弹时,杨伯温在门口按册叫名字,被叫的人应声“有”,然后进来,由柴刀老大亲自发放二十五发子弹。趁这机会,逐个耳语:“回去马上休息,半夜后若有人推醒你,只管穿戴好携带枪支去岩洞里集合。千万别吭声,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走漏消息,切记切记!” 柴刀老大满意地扫视一眼部下,从杨伯温手中接过一把香,在火把上点着了。他站在队列前,宣布道:“今晚我们去断掉青龙镇团防营,弟兄们一定要听从指挥,不许擅自行动。时候不早了,出发吧!”然后逐个发一炷香,下令将火把熄灭,由臭虫何领头,走出岩洞。 洞外很黑,通往山外的路两旁是高高的树林,把仅有的星光都遮了。匪徒们惟有看着前面的香火行走。 压阵的柴刀老大远远地看到十几个红红的火点如蛇一般在黑暗中游动,偶尔有风穿过山谷,那火点便散落一抹火花,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功后,这只游击队就可以成为雄霸一方的大杆子了。 经过四个多钟头的急行军,匪徒们来到青龙镇街外。他们的出现立即引起一阵狗叫。但这不要紧,现在是凌晨四点左右,镇上的人都在梦乡,别说是狗叫,就是枪声也惊不醒这些后半夜酣睡着的人。 在进街前,柴刀老大到一隐蔽处再次点燃一把香,分给部下。匪徒们各持一炷香,用右手举起,半蹲着快步入街。 青龙镇的房子多系瓦木结构,窗口开在三尺高处,蹲着走路可避免睡醒者发现,最主要还是不会惊扰各家各户关在屋里的狗——这年头匪盗太多,连夜晚游走的狗都要被偷。 从街口到团防营附近,一路顺利。他们躲入一座祠堂内,就近进行分工。团防营是一座四合天井的瓦木屋,外面有一堵约六尺高的青砖围墙,正大门口是两扇大铁门,不分昼夜有哨兵把守。 臭虫何详细地向匪众介绍:“这四合天井虽有四栋房屋,但只有两栋住了人,前面是过路,东厢是厨房、饭堂,西厢是仓库和厕所,正屋才是团防营的睡房。 郭怀勇住了一个小房间,其余三十人全部睡大通铺,枪就在床头的枪架上。等会儿我把放哨的干掉,打开大门,弟兄们就冲进去。”说到这里,转对柴刀老大:“大哥,是不是分两部分行动——你领几位在外面接应?” 柴刀老大点头表示同意。 一切布置妥当,臭虫何把装满子弹的驳壳枪藏好,走出旧祠堂,一路哼着黄色小调,大摇大摆地向团防局走去。 老远,团防营门口的哨兵喝问道:“站住,什么人?” 臭虫何听出是郑良的声音,大声回答道:“是我,你没听出我的声音吗?” 那边说:“原来是老何呀,这么晚来干什么?” “嗨,你装什么蒜,昨晚赢了我的钱,不是说好今晚来扳本的么?” “嗯,有这么回事。”郑良打着哈欠说,“他们都睡了,我进去看能不能叫醒。” “不用你叫,”臭虫何忙说,“你守你的门,提防土匪过来偷袭团防营,我们自己去叫吧。” 这时,团防营的三条狗吠了一声,郑良在其中一条狗的头上拍了一下,狗们就不叫了。他又打了个哈欠,说:“那好吧,我肚子痛得厉害,可能是要屙屎了,你们自个去吧。” 原计划是先干掉郑良,见他向西边的厕所走,臭虫何只好取消这个计划。来到大门口,将门大打开,向外面吹了声口哨,十余名如狼似虎的匪徒不问青红皂白地一拥而上,对着里头就是一通乱打。 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很顺利地来到正屋,对着大通铺又是一阵乱枪,并齐声呐喊。打着打着,他们感到很奇怪: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臭虫何亮起手电一照:大通铺上空空如也,枪架上连一支枪也没有。 “不好,我们上当了!”臭虫何话音甫落,外面即响起了枪声。 匪众转身欲打回旧祠堂,然而未出大门,对面街上一挺机枪从墙洞里喷出火焰,把他们打得抬不起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臭虫何当老大 次日,探子带回准确消息,柴刀老大在当晚激战中饮弹身亡,郭怀勇把他的头割下拿到县城邀功去了。 消息传开,匪众恸哭不已,扬言要血洗青龙镇,杀死郭怀勇,血祭大哥。 杨伯温含着泪说:“这深仇不报,我们有何面目为人?但是,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去打青龙镇,无异以卵击石,非但报不了仇,还要白白损失。如果老大泉下有知,也不会同意我们冒险。我们只有拧成一股绳,达到报仇之目的!” 众匪默然。 杨伯温望着众匪道:“回去吧,我会尽快想出一个办法来——用郭怀勇的血祭奠大哥!现在,哪怕只死一个人、丢一条枪,也是个巨大的损失!” 众匪互相对望了一眼,低着头散开了。 回到茅屋里,臭虫何与几个马仔在铺上坐下来商量要事。 外面有人干咳一声,那是杨伯温的声音。望风的马仔大声喊道:“大哥,军事找你!” 杨伯温探了下头,见屋里有人,就说:“去外面走走可以吗?” 臭虫何二话没说,趿拉着一双草鞋就跟杨伯温走。 密林深处,杨伯温转过身望着臭虫何:“刚才弟兄们说,只要你能够替大哥报仇,大家就心甘情愿听从你的指挥。” 臭虫何望着杨伯温,半晌才说:“他们怎么说,我并不在意,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杨伯温避开张云卿的目光,不语。 山风吹来,刮得林间的枯叶沙沙作响。山外的风到了这燕子岩已经弱了很多。因为,岩背后没有峡谷,只有一座万仞高峰,高峰后面仍是高峰,难怪这里就叫“山门”。 臭虫何手搭在杨伯温肩上:“军师,不要回避,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 杨伯温:“大哥去得太突然了,我也来不及细想。不过,我觉得大哥已经去了,大家就要面对现实——接受一位新的首领。我觉得你很有能力,由你统领大家,前景远大。我不是有意奉承你,以前我也是这么说。问题是大哥尸骨未寒,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证明你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实不相瞒,这想法是我提议的,为了让大家心服口服。” 臭虫何:“谢谢你的信任,我会让大家心服口服的。告诉弟兄们,从明天起,我们在高沙岗设卡,那里是青龙镇至县城的必经之路。只要郭怀勇回来,我就割下他的人头给弟兄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杨伯温赞道:“这个办法好!” 臭虫何醒来时已是午夜,几个马仔睡得正香,他和衣枕着双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现幽幽的光。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只用两只敏感的耳朵静听四周的动静。 屋外,夜莺在放歌,蟋蟀在鸣唱,不知名的虫子在啾叫,还有蛇的“丝丝”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恐怖的告白 在梅家的酒窖里。 她待在那里,被黑暗吞没了,埋葬了,掩藏了禁锢了。谁要是昔日见过她在明媚阳光下欢笑和跳舞,如今再目堵她这种惨状,准会不寒而栗。 黑夜般的寒冷,死亡般的冰冷,秀发不再有清风吹拂,耳边不再有人声萦绕,眼里不再有明亮目光,她身子弯成两截,不胜拖着沉重的枷锁,蜷缩在一丁点儿稻草上,身边放着一只水罐和一块面包,身子下面是牢房渗出的水所汇成的水泊,她没有动弹,几乎没有呼吸,甚至连痛苦也感觉不到了。 阳光,晌午,野外,博得一片喝采声的唱功,同欢场男人缠绵细语的谈情说爱,所有这一切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浮现,依然历历在目,忽而像愉悦的金色幻影,忽而又像怪异的可怕恶梦。然而,这一切无非是一种可怖而渺茫的挣扎,逐渐在黑暗中烟消雾散,要不然,那只是一种遥远的乐曲,在大地上凌空演奏,其乐声是在再也传不到这悲惨的深渊里的。 自从被囚禁在这里,一直无所谓醒,也无所谓睡。在这场横祸中,在这个地牢里,再也无法分清醒和睡,无法分清梦幻与现实,就如同分不清黑夜与白昼一样。在她心里,一切都是混杂的、支离破碎的、飘忽不定的、乱七八糟扩散开来的。她再也不能有感知,再也不能思考了,着,一边拽住她的胳膊。那苦命的女子本来已冷到骨髓,可她觉得这只手还更冰冷。 “咳!这是阎王爷冰冷的手。”她自言自语。 男人一把掀掉风帽。这个幽灵一直是她罹难的祸根,把她从一个灾难推到另一个灾难,甚至惨遭酷刑。这幽灵的出现,反而使她从麻木状态中惊醒过来。她顿时仿佛觉得,蒙住她记忆的那层厚厚的布幕一下子撕裂开来了。 她的悲惨遭遇,这些记忆本来一半已经遗忘了,而且由于过度痛苦而几乎泯灭,如今看见面前出现这个阴沉沉的人影。这些记忆顿时又复活了,就好像用隐写墨水写在白纸上的无形字迹,被火一烘便一清二楚显现出来了。她仿佛觉得,心头上一切创伤又裂开了,鲜血直淌。 “哎呀!”她喊叫了起来,双手捂住眼睛,浑身抽搐而战栗。一说完便泄气地垂下胳膊,一屁股瘫坐下去,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地,依然颤抖不已。 男人瞅着她,那目光有如一只在高空盘旋的老鹰,它紧紧围绕着一只躲在麦田里的可怜的云雀,悄悄地不断缩小其可怕飞旋圈,倏然疾如闪电,向猎物猛扑下去,用利爪一把抓住那喘息着的云雀。 她低声呢喃着:“了结我吧!了结我吧!快给最后一击!” 她心惊胆战,头缩在双肩中间,好比一只羔羊正等待屠夫致命的当头一棒。 她痛苦得嘴唇在抽搐,看上去像在笑一样。“这是刽子手拿死刑犯开心” 说到这里,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抬头望着男人,说:“呵!我做了什么得罪,你对我恨之入骨?” “我爱你!”男人喊道。 她的眼泪霍然打住,目光痴呆,瞅了他一眼。他跪了下来,目光似火,紧紧盯住她看。 “你听见了吗?我爱你!”他又喊道。 “什么样的爱?”不幸的女人直打冷战。 他紧接着说:“一个打入地狱的人的爱。” 有一阵子,两人都默不作声,双双被各自的激情压碎了,他是丧失理智,她是麻木不仁。 听着,”男人终于说道,他又恢复了异常的平静。“在遇见你之前,我可是过得很快活……” “我何尝不是!”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别打断我的话,直到有一天……” 说到这里,男人突然顿住。女囚听见从他的胸膛里发出声声的,好似垂死时的喘息,仿佛撕心裂肺的痛苦。 男人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令他愤怒的场景,当她向一个可悲而愚蠢的吹牛大王慷慨献出宝贵的姿色时,他就在现场,心怀嫉妒,怒火冲天!目睹那使人*中烧的形体,那如此温柔细嫩的鸽子,那在另一个人亲吻下颤动而泛起红晕的肉体! 男人滚倒在地面石板上的水洼里,脑袋一下又一下撞在台阶的石级角上。女人听着,看着,等他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不再说了,她才低声又说一遍:“啊,王明轩!” 她放声大笑,笑声凄厉,打断他的话说:“瞧呀,老爷!你的指甲流血啦!” 男人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木雕泥塑似的,死盯着自己的手,末了,用一种温柔得出奇的声调说道:“那可不是!你就侮辱我,嘲弄我,压倒我吧!不过,来,快来!我们得赶紧。我对你说了,就在明天,河滩上的绞刑架,知道吗?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太可怕了!看见你走进囚车里!明天!明天!绞刑架!你的极刑!”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精神恍惚,要把她拖走。 她瞪着眼睛呆呆看着他,“王明轩怎么样啦? “他到底怎么啦?”她冷冷地又问了一遍。 “他死了!”男人大声喊道。 “死了!”她始终冷冰冰的,一动不动。“那么,你为什么要劝我活下去呢?” 他并没有听她说,只是好似自言自语:“噢!是的,他一定死掉了,刀刃插过去很深。我想刀尖直刺到心脏!啊,我全身力气都集中在匕首的尖端上!” 女人一听,像狂怒的猛虎似地向他扑过去,并以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把他推倒在楼梯上,嚷道:“滚吧,滚,杀人凶手!让我去死吧!让我和他的血变成你脑门上一个永不磨灭的污斑!滚蛋!” 男人踉踉跄跄来到石梯前,悄悄把双脚从黑袍皱褶的缠绕中解脱出来,捡起灯笼,慢慢爬上通向门口的石梯,打开门,走出去了。 忽然,女人看见他从门口又探进头来,脸上的表情真可怕,狂怒,绝望,连声音都嘶哑了,向她吼着:“我告诉你,他就在你的旁边,就埋在你身边的墙壁!” 听到这个恐怖的消息。 女人扑倒在地上。地牢里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了,唯有水滴在黑暗中坠落下来震动了水洼而发出声声的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吃梅家饭当梅家兵 自打王明轩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团防营就没个头儿。上峰他的死,没有一点意外,毕竟他的仇家太多了。 他失踪了,他的妹夫来接任,也无可非议,毕竟梅仁厚已经是这一带最有心机的财主了。 他还是依赖郭怀勇,但是没有过分依赖,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估摸着自己的实力,觉得有个100人的队伍就足够了,他要走精品化道路,这100人的武装自然要精挑细选。 他招募的团丁,年龄要求在18-20岁。那时候,不管谁招兵,见人就拉,不是太小,就是太老。他还制定了体能测试的标准,而且,抽大烟的不要;有帮派经历的不要;身家不清白的不要;举止不端的不要,而且最好能认识几个字,这要求比当年曾文正公招兵还严格。 他开出的饷银也非常诱人,每个月五两银子,简直是一个农户一年的收入啊。所以,附近十里八乡报名的人几乎挤破了门槛,但是近乎于苛刻的标准的使得能够合格达到标准的不过才一百零几人,这还是在文化要求降低一点的基础上才招到这么多人。被刷下来的人有的干脆骂娘:“这又不是考秀才,挑姑爷,不过是当丘八而已,犯的着么?” “一百零八人就一百零八人!”本来以为自己不得不扩招,结果合格的居然少得可怜,梅仁厚并没有太多抱怨,至于缺额的可以以后再想办法,这些人先训练着,以后再补起也是一样。他的梦想是把这108人,练成梁山上的108条好汉。 本来,按照怀勇的套路,无非是让这些人每天练练拳脚,偶尔放几枪,就能吓唬住人了。但是,梅仁厚不怎么想。 他通过马丁从省城里请了一名德国教官,这人曾经是德国陆军退役的军官,薪水是每月一百两银子,这真是让他肉疼。 梅仁厚这次算了花了血本,几乎用上了这两年他卖大烟所赚的钱。武器完全是德国原装进口货,清一色的德国毛瑟步枪,这是发射无烟*的弹仓式步枪,也是德国陆军第一种制式装备的无烟*步枪,还有当时一般人没有见过的绞肉机,德国产的马克沁机枪两挺。 如果,这支迷你武装能够如梅仁厚所愿精心训练的话,那它真是的很强大,至少在武器装备上,这方圆几百里都找不出一支和它相提并论的同等级军队了,哪怕是所谓的朝廷正规军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当然,这些装备都是通过马丁的关系搞到的,若是没有马丁这块金字招牌,想要从德国人手中弄到这样的装备,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它真的是一支军队!不过至少也要等半年以后……”梅仁厚在人和装备都到齐的时候,心中暗暗想到。 梅仁厚对军械完全是由于这些年吃的苦头才会知道一些,这不是他所擅长的,而现在摆在他面前最现实的问题便是训练好手头这支微型武装,加强自己的安全防护,也好使自己手中有个可以随时使用的武力来震慑胆敢找自己麻烦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的生意也指望这支武装。 对于这支微型武装的训练,谭延闿并没有太过干涉那个高薪聘请来的德国上尉,不过他也要求在训练中加入一些内容——大运动量的训练、大量的实弹射击。 德国上尉名叫托马斯,当然这是马丁给他取的简称,他的全名实在是太长了,这个名字也挺让梅世仁感兴趣的。通过马丁,梅仁厚清楚托马斯这个姓氏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德国古名演变而来的,按照他们德国人自己的话来说,这个名字是最爷们的。 梅仁厚心想,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外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讲究的就是一个出身。 在梅仁厚的眼中,托马斯是个典型的德国人,作风严谨,生活刻板精确的像一座钟表,不过他作为一名军人确实是十分合格的,至于当个教官可能稍微要打点折扣。 托马斯虽然作为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经历过真正战争的军人,但是依然还是被梅世仁的疯狂给吓了一跳——大运动量训练还可以算是接受,但是在实弹射击上,他的要求就非常苛刻了。 梅仁厚所要求的实弹射击在托马斯眼中是疯狂的,他把士兵分成两组,一组进行正常射击训练,另外一组则是在第一组的对面挖出一条刚好能够让人匍匐在里面的浅战壕,靶标就插在浅沟的上面,而下面便是匍匐在里面的第二组士兵。 可以想象第一次开枪的人能够有多大的准性,打偏的子弹没有击中靶标,大部分都打在了浅坑周边,这对于匍匐在浅坑中的士兵来说心理压力极大。 第一次进行这样的训练的时候,就有二十多个士兵被吓得晕了过去,而旁边就是几个郎中在等候给这些人治疗。就是这样,两组士兵轮换进行射击训练,可想而知这样的训练对于这支新兵来说是极为残酷的,训练不到计划的一半便因为受到惊吓的人太多而终止了。 在梅仁厚的眼里,这些团丁,根本不是人,甚至梅家的话,当梅家的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达美入伙 后来就有了臭虫何打蔡飞虎黑枪的事情,再后来臭虫何又投了蔡飞虎。 江湖就是这样,从来不恋旧! 在刑场上救臭虫何的是达美。 达美这个名字一听就会让男人心动,所有的男人都会猜想,这个女子一定长得十分俊俏,不会有谁把她跟土匪联系在一起。 达美的确长得很俊,鹅蛋脸,柳叶眉,葡萄眼,樱桃口,糯米牙,高鼻梁,一笑脸蛋上就旋出两个酒窝;高挑的身材,上穿红绸碎花衫子,下穿蓝绸裤子,一迈脚步,绸衫绸裤就突突颤动,颤出夺人魂魄的风韵来。 那天晚上达美做了俘虏,因为天黑,她的风采无法显现出来。翌日太阳一露脸,她大放异彩,那伙团丁都被达美的秀色惊呆了,连很少对其他女人动心的怀勇也暗暗称奇,惊叹土匪窝中竟然有如此美艳的女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漂亮的女人是一朵花,无论开放在哪里,都会引来许多采花的蜜蜂,当然也会引来大头蜂和苍蝇。达美的美丽虽然使她遭遇坎坷,险入狼口,但也拯救了她的生命。 她必须永远感激她父母,感激上苍的恩赐。 达美本是良家女子。父母都是忠厚老实的农民,以种田为生。达美兄弟姊妹五个,她是老三,上有兄姐,下有弟妹,是个爹娘不疼的阿猫阿狗。其实,也不是爹娘不疼她,是家里实在太穷,孩子又太多,爹娘想疼疼不过来。 达美的父亲叫富贵,可一辈子没富贵过,实在是名不副实。他身材魁梧,却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他终日勾着头,寡言少语,显得行动迟缓,四十刚出头,倒像有六十多岁。村里没人叫他大名,都喊他驼子。 驼子只知节俭过日,他的节俭到了吝啬的程度。那年中秋节,村里人或多或少都割了点肉打打牙祭。达美姊妹几个闻着别人家飘来的肉香,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二老汉勾着头一个劲地吧嗒旱烟锅,那烟锅早就不冒烟了。老伴忍不住说:“割点肉吧,娃们都馋了。”说着撩起衣襟擦眼泪。 驼子终于站起了身,气冲冲地说:“就知道吃!”转身出了门。 好半天,驼子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斤肉。他们破涕为笑。一斤肉实在是太少了。驼子让老伴去地里拔几个萝卜回来熬肉汤。老伴刚要走,又被他叫住了。他再三叮咛老伴,大的不要拔,要卖钱;小的也不能拔,还要长;捡双窝和破裂不好卖的拔。老伴去了很久,空手而归,说是找不到他所说的能拔的萝卜。最终他去地里忍痛拔了几个萝卜回来。 隔年遭了灾,两茬庄稼颗粒未收。到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一家人挖草根吃树皮度日。爹娘整天价唉声叹气。一夜,爹娘整宿未眠,低声商谈如何度过灾年,黎明时分,终于下定了决心。天一放亮,娘给年仅五岁的三女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让二老汉带着出了门。半上午时分驼子背着半袋玉米回来了,身后却没有了三女。 驼子把三女也卖给了一个马戏班子,身价是三十斤玉米。三女到了马戏班子就取了个艺名叫做达美。 马戏班子过的是四处飘荡不定的生活,五岁的女孩吃的苦受的罪可想而知。不管遭受了多么大的苦难,达美总算活了下来。 十几年过去了,她学会了耍刀弄棒,练就了一身好武功,且出脱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犹如一棵饱受风霜摧残的刺玫花,傲然怒放在山梁崖畔之上。 一天,马戏班子来到了一个集镇演出。先表演了几个节目,随即达美出场。那天达美打扮得十分俊俏惹眼,一身红衣,腰系绿绸丝绦,手持一把三尺剑,出场一亮相就博了个满堂彩。她舞了一回剑,随后与她的一个师兄练对打。一个舞剑,一个弄棍,乒乒乓乓打斗得激烈惊险。 这时就听有人大声喝彩:“好功夫!”众人寻声看时,那人已走进了场子,听声音是个女人。 她上穿红下挂绿,腰扎一根宽板牛皮带,斜插一把短枪,脚蹬一双皮靴,手提一根马鞭。她嗓音洪亮,没有半点女人的声气。她的出现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达美和她的师兄都住了手,呆眼看那个女人。 她用马鞭指着达美说:“叫啥名?跟我走。” 达美呆眼看着她,不知道她是谁,没有吭声。 “跟我走!”那女人又用马鞭指了一下达美,下命令似的说。 班头看出事情不妙,急忙上前,冲那女人一拱手,笑着脸说:“请问英雄尊姓大名?” 那女人哈哈一笑:“你是班头吧?这个女孩归我了。” 围观的有人认出了那女人,低声说:“是秋妹子,还不快走!” 人群霎时散了一大半。 班头恳求道:“请英雄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我们这就收摊走人。” 秋妹子哈哈笑道:“你把这个女孩让给我,你在这儿爱耍多久就耍多久。没谁敢找你半点麻烦。”随后就让人带达美走。 班头哪里肯,上前就拦,秋妹子脸色陡然一变,骂道:“别给脸不要脸!”抬手一马鞭打过去,班头的脸颊上暴起了一道血印子。 马戏班子的人见他们班头被打,都怒火中烧,冲上前要跟秋妹子动手。秋妹子的人马也冲了过来,亮出了家伙。班头这时已猜出来面前的女人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秋妹子,急忙拦住自己的人,强忍怒火,再三恳求秋妹子放他们一马。 秋妹子在江湖上以蛮横而闻名。她看上眼的东西,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班头的求饶她哪里听得进去,早就不耐烦了,掣出盒子枪,:“你这个弟子倒有点侠肝义胆,看在她份上,我饶你一命。”转脸又训斥达美:“让你去跟我吃香的喝辣的穿绸的,又不是要你的命,哭啥哩!”随即命令手下人带着达美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螳螂捕蝉 秋妹子身边有几个贴身侍卫,清一色的大姑娘,个个长得俊俏出众,且都有一身好武功。秋妹子看中了达美的一身好武功,抢了去充实她的卫队力量。 秋妹子虽然蛮横凶残,可对待身边的人挺不错的。达美做了秋妹子的贴身侍卫,果然吃香的喝辣的穿绸的,还学会了打枪,日子过得倒比在马戏班子还滋润。 最初,达美因秋妹子抢她来为匪,怀恨在心。渐渐的,她被秋妹子的厚待软化了那份恨。如果不是秋妹子把她当作礼物送给臭虫何,她会一辈子都对秋妹子忠心耿耿。 秋妹子向来跟官兵交手,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那次跟郭怀勇交手兵败后,秋妹子就撤,她想一撤出青龙镇境内郭怀勇就罢手了,没料到他竟然派兵穷追不舍。 秋妹子拉杆子也有些年头了,虽然惊慌,但很快就镇静下来。蔡飞虎倒后,就是臭虫何这伙杆子最大了,手下有百十号人,是那地方一霸。 秋妹子闯荡江湖,没有爷们当家,自觉底气不足,便有依附臭虫何之意,就投怀送抱。对于送上门的女人,臭虫何自是来者不拒,与秋妹子明铺暗盖,俨然夫妻一般。时间久了,秋妹子提出结婚要求,臭虫何却直打哈哈,毫无娶她之意。 秋妹子这时才幡然猛醒,这个贼男人只是玩她而已,当下怒火中烧,却奈何臭虫何不得,只好带着人马不辞而别。 那时秋妹子一来是无计可施,二来是急中生智,她想拖着郭怀勇的队伍去臭虫何的地盘,到那时肯定就把郭怀勇的队伍拖垮了,她再和臭虫何合兵一处歼灭郭怀勇。谁想到天算不如人算,钻进了郭怀勇设下的埋伏圈,几乎全军覆没。 她们几个之所以做了郭怀勇的俘虏都怨秋妹子。到了那里,秋妹子很快就找到了臭虫何。秋妹子虽说心中对郭怀勇有气,但兵败有求于人,强把哭脸换上笑脸,一口一个“何哥”,叫得异常亲热。 臭虫何倒也没计较秋妹子上次的不辞而别,设宴为秋妹子接风洗尘。酒宴刚开,秋妹子就迫不及待地请求臭虫何出兵为她报仇雪恨,并说已诱敌到了沙口店。 臭虫何当即答应了她的请求,却不急于出兵,说是不管谁的人马到了他的地盘上,就是他嘴边的肉,他说几时吃就几时吃。说罢,举杯邀秋妹子喝酒。秋妹子虽是女流,可酒量非凡,三五斤醉不倒她。 可此时秋妹子肚中有火,哪有心思喝酒,她勉强端起杯子,却瞧见臭虫何色迷迷的看着她身边几个年轻俏丽的女侍卫。心头油然生出一股怒火,脸上却波澜不起。 秋妹子有个过人之处,喝酒越多心里越明白。她连喝三大杯酒,心里更加清楚,自知这次不同寻常,不下大本钱很难请动陈元魁出兵相助。她咬了咬牙,痛下决心,压下心中怒火,换上笑脸,把身边最有姿色的侍卫送给臭虫何做见面礼。 臭虫何大喜过望,一双环眼笑成了一条缝。这时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拍着秋妹子的肩膀说:“妹子,哥谢你了。你鞍马劳顿,先歇上一宿,明日我一定给你报仇雪恨。” 臭虫何的心思秋妹子瞧得明明白白,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思全在她最俊俏的年轻侍卫身上。她心里一阵酸楚,真想一枪崩了陈元魁。可她还是忍住了,苦涩地一笑,只好客随主便了。 其实,达美的性子十分刚烈。她刚到秋妹子的匪窝时,一个叫天狗的小头目觊觎她的美色,一天到晚用色迷迷的目光盯着她。 一天夜里,天狗闯进了她的屋,欲行不轨。达美在匪窝里混日子,整天价打交道的都是矮脚虎、鼓上蚤、西门庆之辈,她一直存着戒备之心。 屋门刚一响动,她就翻身爬起。当天狗扑过来时,她侧身躲过,飞起一脚踢了过去,当下天狗的面皮就开了酱油铺,连爬带滚地跑了。 第二天,她告知秋妹子,秋妹子十分恼火,亲自动手打了天狗二十皮鞭,以儆效尤。 秋妹子性格乖戾,她可以任意处置身边的女兵,但不容许其他人动她们一指头。 彼一时,此一时。现在秋妹子把达美当作礼品送给了陈元魁,她想以死相拼,可她知道死也是白死,秋妹子不但不会给她立贞节牌坊,反而还会把她碎尸万段。 她更不想给臭虫何当玩物,可她又能怎么样呢?事已至此,她只有听从命运的安排。 那时若不是郭怀勇追得急,达美就做了臭虫何的牺牲品。当然,还得感谢彪子的告密。 他们逃窜到了臭虫何的地盘,秋妹子松了口气,想着法要报仇雪恨。她派人和臭虫何接上头,郭怀勇穷追不舍。 臭虫何迈着醉步拥着美人刚要进屋,忽然探子来报,说追兵已到了葫芦沟口。臭虫何一怔,脚下留步,瞪着眼看着探子:“你看清白了?” 探子说:“看清白了。” “有多少人马?” “百十多号人。” 臭虫何说了句:“他妈的,来得还真快。” 秋妹子这时急忙说道:“何哥,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把他们引进沟来,来个瓮中捉鳖!” 臭虫何犹豫不决。徐大脚又说:“何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可不一定有这个店!” 臭虫何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了,呵呵笑道:“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他恋恋不舍地松开达美。“等着我,回来再跟你喝交杯酒。” 秋妹子皱了一下眉,说:“让她们几个都上阵吧。她们的枪法都不错,个个都能枪打飞鸟。” 臭虫何扫一眼秋妹子送他的“礼物”,说道:“她们是我的女人了,就再不用上阵打枪了。再者说,母驴去拉车还要我们这些公马干啥。”说罢哈哈大笑。 秋妹子面无表情,显然臭虫何的话伤害了她。臭虫何觉察到徐大脚的不高兴,又是一笑:“妹子,我说话直,你不要在意。你是女中丈夫,跟她们不一样。走,咱们瓮中捉鳖去。” 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对达美说:“喂,美人,你叫啥名?” 达美低着头不吭声。 秋妹子替她回答:“她叫达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4章: 紧箍咒 那一仗不管是臭虫何和秋妹子,他们败得很惨。 在彪子的告密下,郭怀勇发现了秋妹子的的窝巢。 秋妹子他们几乎是在睡梦中做了俘虏。 达美因为彪子的缘故,活了下来。而臭虫何又臭又硬,离死神越来越近。 在杀臭虫何的前一天晚上,刽子手老冯举行着仪式。 他磕头,前额碰到青砖地面上,咚咚地响。徒弟们跟着姥姥磕头,前额碰到青砖地面上,咚咚地响。蜡烛光影里,祖师爷的脸,油汪汪地红。 他们各磕了九个头,跟着老冯站起来,退后三步。老冯老婆跑到外边去,端进来一个青瓷的钵子,倒提进来一只黑冠子白毛的大公鸡。一个徒弟将青瓷钵子放在祖师爷的神案前,侧身跪在一边。 老冯跪在了祖师爷神案前,左手扯着鸡头,右手扯着鸡腿,将鸡脖子神得笔直。另一个徒弟从青瓷钵子里拿起一把柳叶小刀,在鸡脖子上利落地一拉。 开始时没有血,他们心中怦怦乱跳——杀鸡没血,预兆着执刑不顺——稍候,黑红的血,哧溜哧溜地响着,喷到青瓷钵子里。 这种白毛黑冠子的公鸡,血脉最旺,每逢执大刑,他们都要买一只这样的公鸡来杀。一会儿,血流尽,将血献在供桌上,两个师弟,磕了头,弓着腰,退到后边去。 大徒弟、二徒弟随着老冯,趋前,下跪,磕头三个,学着老冯的样子,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从青瓷钵子里蘸了鸡血,一道道地,戏子化妆一样,往脸上抹。 鸡血的温度很高,烫得指头发痒。一只公鸡的血,抹遍了两个脸。剩下的搓红了四只手。这时,几个人的脸和祖师爷的脸一样红了。 为什么要用鸡血涂面?为了跟祖师爷保持一致,也为了让那些个冤魂厉鬼们知道,他们是皋陶爷爷的徒子徒孙,执刑杀人时,根本就不是人,我们是神,是国家的法。 涂完了手脸,几个人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等候着命令。 太阳冒红时。院内那几棵老槐树上,乌鸦呱呱叫。 在团防营大狱里,臭虫何的一个马仔在嚎啕大哭。每天都要哭一次,哭天哭地哭孩子,神志已经不正常。 几个徒弟毕竟年轻,坐了不大一会儿,心中便开始烦乱,屁股也坐不稳了。偷眼看老冯,正襟危坐,好似一口铁钟。 他们学着老冯的样子,屏息静气,安定心神。涂到脸上的鸡血已经干了,硬硬的,俺们的脸像挂了一层糖衣的山植球儿。 徒弟们用心体会着甲壳罩脸的感觉,渐渐地感到心里恍恍惚惚,恍恍惚惚地跟着姥姥在一条很深很黑的地沟里行走。走啊,走啊,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次行刑,跟上次一样,比赶大集还热闹。 几个徒弟把那个亮晶晶的铁箍子,戴到臭虫何的脑袋上。真是天造地设,鬼斧神工啊,简直就是比量着臭虫何的头造的,套上去不松不紧,刚好吃劲。 臭虫何那两只血红的,满是眼屎的小眼睛,恰好从铁箍的两个洞里露出来。套好了铁箍,几个徒弟各往后退了两步,抻紧了手里的牛皮绳子。 臭虫何还在嘟哝着:“爷们……爷们……给个痛快的吧……” 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去理他呀!老冯和几个徒弟相互看了一眼,心也领了,神也会了,彼此微微地点点头。 老冯嘴角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他老人家干活时的习惯表情,他老人家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刽子手。 他的微笑,就是动手的信号。几个徒弟胳膊上的肌肉一下子抽紧了,只使了五分力气,立即就松了劲儿——外行根本看不出他们这一松一紧,牛皮绳子始终直直地绷着呢…… 臭虫何怪叫一声,又尖又厉,胜过了青龙山深处狼嗥。 他们知道梅仁厚就喜欢听这声,胜利者喜欢听囚徒的哀嚎。 他们就暗暗地一紧一松——不是杀人,是高手的乐师,在制造动听的音响。 那天正是秋分,天蓝蓝,日光光,四周围的红墙琉璃瓦,明晃晃的一片,好有一比:照天影地的大镜子。 突然间,他们闻到了一股扑鼻的恶臭,马上就明白了,臭虫何这个杂种,已经屙在裤裆里了,他真的就是一只臭虫。 他们偷眼往台上一瞥,看到梅仁厚双眼瞪得溜圆,脸色是足赤的黄金。 那些娘们,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大张着黑洞般的嘴巴。再看那些村民,都垂手肃立,大气儿不出。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晕过去了。 老冯和几个徒弟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是一次心领神会。是时候了,臭虫何遭得罪也差不多了,不能让他的臭气熏了老爷和娘娘们。有几个女人已经用巾子捂住了嘴巴。 女人们的鼻子比梅仁厚灵,梅仁厚吸鼻烟吸得鼻子不灵了。得赶紧把活儿做完,万一一阵风把臭虫何的屎臭刮到梅老爷的鼻子里,怪罪下来,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臭虫何这小子的下水大概烂了,那股子臭气直透脑子,绝对不是人间的臭法。 老冯的几个徒弟真想跑到一边去大呕一阵,但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行刑人要是忍不住呕了,势必会引起台上台下的人们的呕吐,那这事儿就彻底地毁了。 这场好戏该结束了。于是师徒几人暗中使上了源源不断的力道,让那铁箍子一丝儿一丝儿地煞进了臭虫何的脑壳。 眼见着臭虫何这个倒霉蛋头就被勒成了一个卡腰葫芦。他小子的汗水早就流干了,现时流出的是一层镖胶般的明油,又腥又臭,比裤裆里的气味好不到哪里去。 他小子,拼着最后的那点子力气嚎叫,老冯是杀惯了人的,听到这动静也觉得囗得慌。 铜铸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这”紧箍咒”,要不,怎么连孙悟空那样的刀枪不入、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子里锻炼了七七四十九天都没有投降的魔头,都抗不住唐三藏一遍紧箍咒呢? 其实,这道”紧箍咒”的精彩之处,全在那犯人的一双眼睛上。 老冯身体往后仰着,仰着,感觉到臭虫何的哆嗑通过那条牛皮绳子传到了胳膊上。可惜了一对烂眼啊,从”紧箍咒”的洞眼里缓缓地鼓凸出来。黑的,白的,还渗出一丝丝红的。 越鼓越大,如鸡蛋慢慢地从母鸡腚里往外钻,钻,钻……噗嗤一声,紧接着又是噗嗤一声,小虫子的两个眼珠子,就悬挂在紧箍咒”上了。 老冯期待着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们按照预先设计好了的程序,让这个过程拖延了很长很长。一点点地上劲,胡萝卜钻腚眼,步步紧。 到了那关键的时刻,猛地一使劲,就噗嗤噗嗤了。只有到了此时,老冯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啥时候,俺们汗流浃背,脸上的汗水把那些干结的鸡血冲化了,一道道地流到脖子上,看起来是头破血流。 臭虫何还没断气,他的命真的是又硬又臭。但已经昏了过去,昏得很深沉,跟死也差不离儿。他的脑骨已经碎了,*子和血沫子从破头颅的缝隙里渗了出来。 老冯听到看台上传下来女人的呕吐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不知是什么原因,一头栽到地上,帽子滚出去好远。 这时,老冯和几个徒弟齐声呐喊:“执刑完毕,请大人验刑!” 郭怀勇立正,抬手,甩袖子,跪倒,对着上边说:“梅老爷,执刑完毕,请皇上验刑!” 梅仁厚一阵紧急地咳嗽,半天方止,然后对着台上台下的人说:”你们都看到了吧?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梅仁厚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是台上台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村民一个个被打折了腿似的,七长八短地跪在了地上。纷纷地磕头不止,还有人有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有喊罪臣罪该万死的,有喊谢主龙恩的,鸡鸡鸭叫,好一阵混乱。 梅仁厚笑了,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临走的时候,瞥见地上有一只臭虫。 春暖花开,虫子们的胆儿肥了,竟然光天白日地横行。 “哼!”梅仁厚狠狠地踩上去,虫屎、虫汁满地,和泥土搅和在一起,滋润着无数莫名的生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7章:万事俱备 在这支微型武装不断的训练过程中,梅仁厚又招到了十几个勉强符合条件的士兵补充进来,这些新招入的士兵大多都是当地的子弟,尽管年龄还比较小,但还是死缠烂打加入了这支武装,当然每个月五两银子是最大的吸引力。 不过令梅仁厚非常庆幸的是,这新加入的士兵年龄虽然都只有十六七岁,但是有几个文化程度还相当不错,虽然在走科举之路的人眼中,这些人已经算是废材了,梅仁厚要求不高,只要能够识字会写字便就足够了。 这些士兵在晚上的时候也会进行学习,在梅仁厚看来,一个合格的士兵不应该是个文盲,尽管那个时代对士兵的素质要求还没有那么高,只要枪法好,身体素质好就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士兵了。 不过梅仁厚觉得军队应该是一个高度纪律性的地方,一个有文化的士兵自律性应该比文盲要强得多,再者说来统共也就是一百来个士兵,相对于他们训练所花费的金钱来说,这点教育投资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更何况这些人未必以后就会成为一个职业军人,而且从梅仁厚的角度看,梅府的卫士如果、多少有些文化,不仅可以让他的脸面上有光,而且在做起事来能够更好的领会上司的意图。 不管怎么说,梅仁厚的这支小型武装建设经过两个月的忙活之后,总算是有了些样子,算是步入正规了。 侍卫队在紧张的训练同时,其伙食和各项待遇也都跟得上,不仅士气高昂,而且一天比一天有个军队的样子,梅仁厚也不时的过问一下,在他看来这支侍卫队虽然人数少了点,但绝对要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要厉害,而且这支军队不过是刚刚才开始组建并没有训练完成,他也有些期待当这支侍卫队完全训练过后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到了快十月份的时候,洋人派出了一个技术工程师带来了更多武器装备,特别是洋枪极其所需弹药。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弹药都是免费的。因为梅仁厚的这支小型军队规模虽小,但是因为训练繁重,其弹药消耗量非常大,这就要求他每个月都要委托洋行进口子弹、补充损坏枪支或是零部件,这对于洋行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 在教官托马斯那里,他们才得知为何梅仁厚的订单会这么不同寻常,原来这支微缩军队的实弹射击训练非常惊人,就是连洋人自己的陆军士兵射击训练的平均数也没有这支小型军队的数量多。 梅仁厚见侍卫队训练已经非常不错了,可以拉到台面上来了,便开始着手侍卫队进驻梅府。在突击学习了几天的基本礼仪之后,这支对外宣称是梅家军的队伍开始接管梅府防卫。 为了能够给外人以一个全新的震撼感觉,梅仁厚专门请裁缝为侍卫队订做了专门的军服,给人的感觉是非常干练、精神,加上经过半年的训练,伙食营养也跟得上,所以当新的侍卫队穿过香街进入梅府的时候,百姓便被支卫队的风貌给吸引住了。 梅仁厚站在梅府大门口,看着侍卫队肩背新式步枪,身体健壮,迈步整齐划一,频频点头表示满意。 仅仅看着外表卖相便比梅仁厚所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风貌要强上许多,加上他早就知道这支侍卫队人数虽然并不多,但是人人可以称得上是神枪手,实际上若是两军对垒而战,就算对方和自己同样的装备,再多上几倍的人也打不过这支全部都是神枪手所组成的侍卫队,有了这支侍卫队在梅府,任何宵小都要胆战心惊,梅府将会成为龙潭虎穴让人望而生畏。 托马斯作为一名退役的军官,对这支人数并不多的侍卫队有着非常高的评价,这支小型军队的战斗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最为惊人的便是这支才一百二十人的侍卫队在射击表演中的精彩表现——三百米靶标射击几乎全部命中靶标红心。 除了射击表演之外,还有梅仁厚安排的徒手格斗和持械格斗表演。 青龙山上的土匪自诩也是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他们的装备顶天也就是有两三杆鸟枪,绝大多数都还使用砍刀之类,有些也是江湖上的一些武林高手,在他们眼中侍卫队士兵的武功也就算是可以,但是对付一般的土匪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了。而震慑这些土匪的便是士兵手中的洋枪,还有两挺重机枪,以侍卫队士兵的枪法,只要跑得稍微慢些绝对是死路一条。 梅仁厚可以想象得到,如果青龙山仅剩的土匪对梅府的权威挑衅,那必然是一个血流成河的场面,在子弹和刺刀面前,这些土匪混混什么都不是! 托马斯不过是个退役上尉,本身能力也十分有限,到现在来看他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而托马斯本人也非常厚道的表示出了自己的能力有限,不太适合再继续成为侍卫队的教官。 不过梅仁厚还是把托马斯留了下来,对于这个严肃认真的洋人,他非常有好感,最重要的便是托马斯身上的军人气质非常令他赞赏,而且这个退役军官也没有现在大多数洋人那样飞扬跋扈,除了不是很爱说话之外,为人还是不错的。 就梅仁厚的目前所知道的,那些外国军事教官出工不出力,纯粹是来发洋财,顺便当把土皇帝的。 托马斯的能力虽然有限,但是相比之下其勤恳的工作态度远非外面那些外籍教官所能够相比,况且梅仁厚对他还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不过不是很成熟而没有提出来而已。 梅仁厚终于开始推动他谋划已久的大事了。他想组织一只超强的商队,把青龙镇的烟土卖到海螺城去。 他从卫队里抽出六十人作为护商队。说实在的,这六十名训练有素的侍卫队来护送自己显然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梅仁厚也正好用这个机会来检测一下侍卫队的战斗力。 这一次,梅仁厚一行六十余人化装成一个商队,里面全是烟土,当然还有几箱实打实的白银和古董。 之所以这么安排,谭延闿也是想引诱那些途径的山贼来上钩。等他到达海螺城后,要去拜访一下当地的名流。 这么多重要人物都需要去拜访,这礼物自然是不能够少的,梅仁厚也根据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而特别的进行了精心的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8章:初战告捷 梅仁厚决定和马丁一起护送这批货到海螺城去,在那里可以卖上高价。 青龙山的森林小道不仅漫长崎岖,人畜难行,马帮往往要走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而且充满各种难以想象的危险。 青龙山地势复杂山高林密,素以匪患深重著称,土匪强盗多如牛毛,专干杀人越货勾当,商人弄不好不仅丢了钱财,还要搭上性命,所以人们常常要花大价钱请人护商。 青龙镇上的人从来没人去过海螺城,曾经有商人少则十几个几十个保镖,多则上百个枪手,扛着*或者快枪,随同马帮一道辗转于凶险莫测的山道上和热带丛林中,土匪来了则打,实在打不赢则跑,或留下买路钱,或魂断深山密林,总之生生死死没有定规。几百年来,青龙山一直上演着这幕生死大剧,剧中没有不败的赢家,也没有永远的输家,人人都是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的牺牲品。 梅仁厚带上了怀勇的团防营。为了确保护商万无一失,他挑选六十名有战斗经验的团丁组成青龙镇第一支由正规军组成的护商队。如此强大火力配置,比省城里的官军火力还强大。 一个漆黑的夏天夜晚,空气中浮动着细小蚊虫扑面的喧嚣骚动和腐叶青苔的苦涩气息,一支庞大马队悄无声息地开出小王庄。 没有灯光晃动,没有人声喧哗,林间小道像铺了一层厚实而松软的地毯,牲口蹄子踏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只有那些沉甸甸的脚步偶尔踩断树枝发出的脆响。 郭怀勇亲自走在队伍前面,他目光沉着,无所畏惧,那是一种职业军人才会具有的自信和坚定表情。在他身后,百余匹驮马背上驮着沉重的鸦片,士兵像黑色的影子保持沉默,脚夫粗野叱骂不听话的牲口。 这条长蛇般的马帮队伍蜿蜒而行,很快被夜幕遮盖,隐没在凶险莫测的大森林深处不见了。 许多天过去了,商队竟然平安无事,没有发生预料中的大战。有零星股匪袭扰,打上几枪,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就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天夜里遭老虎袭击,咬死一匹马,哨兵也被抓伤,让郭怀勇懊恼不已。 为防备类似不测发生,他下令尽量赶到有人烟的村寨借宿,如无人家,则选择河谷平地宿营。在营地燃起大堆篝火驱赶野兽,脚夫把驮子卸下来堆放在中间,骡马圈起来吃草料,人围在货物四周睡觉。士兵加放游动哨,睡觉的人子弹上膛,枕戈待旦。 这天他们宿营的地方叫扁担山山,是两架大山对峙的一条深沟,有座火龙族山寨,只有十几户人家,一条溪水从寨子下面淅淅淙淙地流过。 郭怀勇看地形险恶,本想继续赶路,但是脚夫个个走得人困马乏,一心指望赶快住下来生火吃饭,再说有那么多武装保卫,一路上平安无事,所以谁也不愿意赶夜路。 脚夫都是些自由散漫的人,一辈子浪迹天涯,不受人管束,所以顾自把驮子卸下来,放了牲口吃草料,燃起火堆来烧茶煮饭,脚夫头儿躺在皮褥上舒服地吸大烟,一副放任自流逍遥快活的样子。 这就是老百姓,你长官管得了军队,管得了老百姓么?弄得长官想发火都没有对象。 然而到了下半夜,果然出了大事,一股黑压压的土匪来袭,有三百多人。 这股土匪占山为王,仗着人多势众熟悉地形,常常敢对大队马帮下手。他们个个都跟猴子一样灵活,攀悬崖过绝壁,抓树藤荡秋千,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打不赢就钻山林,得了手就大砍大杀,骡马货物洗劫一空,来无踪去无影。狡猾的土匪居然没有惊动山口的哨兵,他们顺着又深又陡的山涧摸进寨子,然后开始放火放枪,嗷嗷大叫,挥动雪亮的长刀逢人便砍,当场杀死几个惊慌失措的脚夫。 通常情况,马帮势单力薄,稍作抵抗,或者放弃抵抗,弃货逃命,那么土匪得手也不追赶,只将货物掠走。如果遇上货主不知好歹,硬要坚决抵抗,土匪就要大开杀戒,所有俘虏都将无一幸免。这就是青龙山的游戏规则,虽然没有文字规定,但是约定俗成,几百年来马帮土匪共同遵守,自然就成了这个地区没有条文的至高无上的法律。 问题是,今天这支护卫不同于从前任何一支保镖队伍,他们遇上强敌偷袭并不慌张,也决不肯弃货而逃,他们当然也就不可能遵守从前的游戏规则。 郭怀勇本来只在火堆旁打个盹,枪一响他就立即清醒过来。他的灵敏和反应是一种条件反射,他一个翻滚动作就趴在石头后面,并且射出一串子弹。其实多日来风平浪静的行程使他心中一直不安,马帮在明处,土匪在暗中,谁知道土匪什么时候偷袭?现在土匪露头,他竟感到如释重负,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杂种,果然找死来了!” 他看见马帮首领趴在地下脸色发白,嘴唇直打哆嗦,黑黢黢的山林里,子弹在空气中尖锐地划来划去,土匪吼叫声格外刺耳。 敌情很快就查明,土匪主要有两股,分别从正面和两翼压来,看得出他们意图是迫使马帮放弃货物逃命。 土匪听上去只有*,他们在黑暗中起劲地打着唿哨,一味地大吼大叫虚张声势,企图把对方吓跑了事。 土匪毕竟不是军队,他们好像一群野狗,只会仗势起哄,不像真正的狼群,在咬断猎物喉咙之前决不声张。 一枝单调的快枪突然响起来,枪声凄厉而高亢,好像乐队指挥手中那根细细的指挥棍一扬,立即引来许多歌手加入合唱队伍。 它们好像一群被歌声惊醒的鸽子,不情愿地咕噜咕噜地叫着,拍着翅膀在夜空中响亮地飞翔。它们才是这场战争歌剧中的领衔主演,激情飞扬,声音高亢,如同世界上最伟大的男高音歌唱家。机枪激越而嘹亮地歌唱,把死亡和血腥的信息向四面八方的夜空传播。这才是真正的战争之歌,枪口喷吐火舌,眼睛捕捉目标,飞速旋转的钢铁弹丸好像死神挥动的鞭子,刹那间就把那些暴露身体的土匪抽倒在地上。 土匪立刻被打懵了。 在他们有限的经验中,或者说自从他们在这个世界闯荡以来,生活头一次变得不真实,这天夜里的事情突然变了味道,好像谁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因为这种场面不大像他们通常所说的“做活儿”,倒像进了屠宰场,被屠宰的却是他们自己。 他们闹不清楚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因为在青龙山,打仗的游戏规则历来是人多为王,枪多为强。许多天来他们一直派人悄悄跟踪这支马帮,数得清清楚楚带枪的只有六十个人,而他们却有整整三百人! 按说那些人打一打,放几枪就该弃货逃命,小狗怎么能与老虎争食呢?但是马帮非但没有吓跑,还把老虎打个脚朝天。 这就如同一群自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江湖好汉,等到头上脸上狠狠挨了一通揍,牙齿踢落了,眼睛肿起来,鼻血也淌了一地,这才发现对方好像并不是个等着挨揍的软货。当他们确实省悟偷袭失败时,地上已经躺下不少于一百具尸体。于是侥幸活着的人喊爹叫娘豕奔狼突,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气急败坏的土匪头子哇啦哇啦一通叫唤,带领残兵败将刮风一样钻进山涧逃跑了。 枪声平息,钱运周担心狡猾的土匪没有走远,派个人摸下山涧去侦察。不一会儿侦察员回来报告,说土匪果然躲在山涧里,好像还在等待什么。有人不解,说土匪干么总是躲在沟里?钱运周不屑地回答:“土匪么,就得钻山沟。” 片刻工夫,一个小匪从涧底水淋淋地爬上来,仰着脖子抖抖地发问:头人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郭怀勇让马帮首领用火龙语大声回答对方:“我们是青龙镇团防营的!” 小匪立刻像鬼影子一样消失在水沟里不见了。 梅仁厚命令团丁土匪聚集的山涧扔*,他半开玩笑地嘱咐道:“不许落空,给他们送颗定心丸!” 几秒钟后,一道红光一闪,随着一声闷响,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很夸张的弧线,然后带着很响亮的哨音落进涧底爆炸开来。巨大的火光腾起来,烟雾笼罩深涧,猛烈的爆炸将岩石震裂,碎石像天女散花一样抛上天空,巨大的气浪把树木连根拔起,隆隆的爆炸声像惊雷一样经久不息,在山谷里发出一连串轰鸣的回声,把没有见识过战争场面的土匪彻底吓破胆。 他们原本都是当地山民,世代居住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大山里,金三角尚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他们哪里有幸见识文明社会的杀人武器?杀人用刀和杀人不见血,这就是野蛮与文明的区别。洋人坚船利炮,清兵手持大刀长矛,这样的战争能进行下去吗?战争是生产力的对话,所以不是打仗的人不勇猛,也不是土匪跑不快,而是他们运气实在太差,因为这天夜里他们不幸面对的是另一个时代。 洋枪洋炮彻底摧毁土匪的信心,侥幸活命的人,包括那个曾经威风八面的土匪头子抱着被弹片削去半只耳朵的脑袋,都跟兔子一样没命地窜出山沟,窜进树林,从此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战斗结束,除死了几个脚夫,伤了几匹骡马,护商队未折一人。 一路晓行夜宿,团丁们百倍警惕,不敢稍有松懈。这天他们来到一座险要山隘,前面叫起来,说有土匪拦道。 拦道者很霸气,敲着一只木鼓,吹着号角,山隘上垒起圆木和石头,一溜排开几十条*,发下话来留下买路钱,否则不许通过。 郭怀勇急忙赶到队伍前面,他看见山隘两边都是悬崖,地势险要无法迂回,山顶一座大寨,能看见露出竹楼尖顶,估计是土匪的大本营。再看拦道土匪,个个跟野人一样头发老长衣衫不整,有的抱着竹烟筒,有的站起身来看热闹,全然没有打仗的准备。 这就是说,土匪并不清楚护商队底细。他心中有了底,让向导问土匪,留下买路钱是多少?山上答:按老规矩,三抽一。 三抽一就是每三驮货留下一驮,郭怀勇当然不肯认这个账,但是打起来地势不利,恐怕会有伤亡。于是他派人对山上声明:“我们是青龙镇团防营的,借你们地盘过路,请高抬贵手,将来大家交个朋友。 小匪把话传回寨子,过一阵有人发下话来说:“老大说了,给你面子,留下十匹骡子十驮货,放你们走路。 马帮首领在青龙山走了一辈子山道,见过许多世面,他连忙去拉钱运郭怀勇,示意他答应下来好走路。通常遇拦道劫匪,三抽一或者五抽二都有,只给十驮买路钱已经给足天大的面子。 行话称“放血”,有放鸡血、猪血和牛血之分,放鸡血总比放牛血或者血本无收强得多。问题是郭怀勇不是老百姓,他有自己的准则。对这些偷鸡摸狗的强盗,莫说十驮,就是留下一驮货他也不干。军人的准则就是靠枪炮来说话。 于是快枪从大树后面伸出枪管,子弹上膛,枪口瞄准山上那些暴露的人影。他让向导继续麻痹土匪:“感谢大爷给面子,这十驮货全孝敬你们啦!” 土匪不知是计,一个小头目大摇大摆走下来,后面跟着十几个人来收货。他们倒背着枪,全然没有防备。 郭怀勇眼看时机已到,大喝一声“打!”顿时枪声像爆豆一般骤响起来。那些神气活现的土匪顿时变得跟树叶一样轻飘飘的,被子弹下风暴刮得站立不稳纷纷人仰马翻,侥幸活着的要逃命也来不及了,快枪点名一样追上他们,把他们牢牢地钉在地上再也没法动弹。 土匪乱成一团,哇哇怪叫,乱糟糟地扔下工事逃回寨子去。士兵毫不费力就占领山隘。郭怀勇命令继续向寨子扔*,*落下去,火光和浓烟腾起来,那些竹楼都像不结实的玩具一样散开来。土匪好像受惊的耗子,慌慌张张从窝里被驱赶出来,但是子弹仍不肯放过他们,到处追逐把他们变成一堆堆四分五裂的尸体。 马帮首领不再害怕,他从地上爬起来观战,拍着手哈哈大笑道:“过瘾,过瘾!我一辈子走南闯北,今天算是开眼界啦!” 郭怀勇站在隘口上,了望四周战场,心里竟生出一丝小小的悲哀。他不是叹息对手太弱而是遗憾自己太强大,土匪一触即溃,垮得那样彻底,连一点小小的反抗都没有。他们唯一的长处就是逃得快,眨眼工夫就钻进树林里不见了,当你的望远镜还在草丛里搜索,他们的身影却已经在对面山头上闪现。 为了不给土匪喘息之机,他命令再扔几颗炮弹,把那些吓破胆的当地人送远些,让他们彻底消失。 他们把土匪老窝里的骡马鸦片掳掠一空,放一把火,然后押着骡马队伍浩浩荡荡通过山隘远去,把那片冒着黑烟和尸体狼藉的战场丢在身后。 青龙山!魔鬼在哈哈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9章:东方破晓 一朵红霞在天边燃烧起来,红火球似的太阳从燃烧的霞光中脱颖而出,夜幕瞬间化成一片灰烬。 梅仁厚大吃一惊,目光发痴,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望无边的大荒滩。 他们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疾行了三天三夜,一眼望去,一片褐黄色,除了鹅卵石就是沙丘,看不到树木庄稼,更别说村庄人影了,只有几丛沙柳、骆驼草当风抖着。他被眼前的荒蛮惊呆了。 郭怀勇一伙浑然不觉,在后面推搡着三个女俘说着荤话寻开心。这伙丘八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忘掉了一切。他们倒也能随遇而安,同时也急需另一种刺激提精神。此时他们不遮不掩地露出了雄性动物的本色,一开口就奔下道。 梅仁厚个比较严谨的人,平日里带兵要求极严,是不容许士兵在女人面前行为放肆说荤话的。可这会他心事重重,顾不上理会这些。 郭怀勇却没看出梅仁厚的脸色,大声嚷道:“老爷,你给评评,这三个土匪婆哪个最漂亮?” 郭怀勇没当兵之前给一个吴姓财主扛长工。吴财主财大气粗,年过六旬,老婆也娶了六房。那个六姨太比吴财主小了四十多岁,年仅十八,而且跟怀勇是同村。 六个老婆吴财主哪里顾得过来,六姨太难免受到冷落。寂寞难耐,六姨太便去找同村的年轻长工扯闲篇。 三来两往的俩人缠绵在了一起。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就被吴财主现了。吴财主勃然大怒,把郭怀勇抓住打了个半死,把六姨太卖到了妓院。黄大炮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哪里肯咽下这口恶气。 伤好之后,他给吴家放了一把火,随后去当兵吃粮。 郭怀勇穿上军装后,最初,他和王明轩尿不到一个壶,常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王明轩吵架。 一天王明轩打洗脸水,他嫌王老爷的卫兵把水洒在了他的被子上。俩人吵了起来,后来动了手,谁也拦不住。卫兵的头被他揪下了一撮,脸也被抓破了。可他更惨,鼻血涂得满脸都是,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半天起不来。最终,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谁都以为他要和卫兵拼命,没料到他冲着卫兵抱拳,说道:“我服你了。往后我听你的。” 人们都说他是王明轩的左右臂膀。他为此常常洋洋得意。 后来,王明轩死了,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事跟梅仁厚有关系。但是,他想想算了,梅仁厚连王明轩都能干掉,他的本事天大了去了。 梅仁厚感觉,郭怀勇性子爆,脾气燥,说话嘴边不站岗,还有爱玩女人的毛病,可他心眼并不坏,打仗很勇敢,办事公私极为分明。 在下边黄大炮把他叫“大哥”,在正式场合喊他“老爷”。再者,若是黄大炮把他喊“老爷”,那肯定是公事;若是喊他“大哥”,一定是私事。 那时,郭怀勇让梅仁厚评判三个女俘哪个最漂亮,叫他“大哥”。郭怀勇果然如梅仁厚所说那样“办事公私极为分明”。评论女人的美丑绝对不是公事。 “大哥,我给这三个土匪婆编了号,这是一号,这是二号,这是三号。”梅仁厚一脸邪笑。 在早霞的映照下女俘的样子看得清清白白。被黄大炮编为一号的达美最年轻,一条镢柄独辫油黑亮,鹅蛋脸白里透红,两颊嵌着酒窝,虽怒似笑,不由人生出怜香惜玉之意;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里溢满着野性;身材高挑,体健却不失窈窕;一条绳索捆了个交插十字花,把一对原本就十分丰满的鸽子勒得似要挣破衣服。 编为二号和三号的秋妹子和他的女兵快三十岁了,比一号明显逊色一些,腰身粗壮了些,脸膛红黑了些,但五官都很周正,辱没不了“俊俏”这个词,且都丰乳肥臀,很有诱惑力,只是因为一号女俘太出色了,才使得她们黯然失色。 梅仁厚忍不住也多看了一号女俘几眼,觉得她很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看花了眼,自己怎能见过她呢。 二号女俘秋妹子见梅仁厚看她,也瞪眼看梅仁厚,毫不示弱。梅仁厚觉得自己的目光有点怀旧,他不想释放错误信号,于是撤回了目光。 达美的秀色无可争议,怀勇为二号和三号的排序有了异议,并与马仔因此生了争执。俩人为此争得脸红脖子粗,其他人在一旁起哄邪笑。传令兵四眼狗也跟着傻笑。 郭怀勇一把拽过四眼狗,坏笑道:“四眼狗,让这两个女人给你做媳妇,你挑哪一个?” 四眼狗十六岁,嘴唇上刚刚生出黄茸茸的嫩毛,一脸的娃娃相。他看着两个女人,小圆脸涨得血红。 怀勇在一旁笑道:“四眼狗还毛嫩哩,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你想吃奶吗?来来来,尝尝是啥滋味。” 怀勇按住二狗的脑袋往胸脯挺得最高的二号秋妹子怀里推。四眼狗躲闪不及,脑袋撞秋妹子的丰乳上。一伙人都大笑起来。 四眼狗羞得满脸通红,向梅仁厚求救:“老爷!……” 梅仁厚回过头来,见郭怀勇闹得实在不像话,冷着脸训斥道:“正经一点!也不看看是啥时候了,还耍二杆子!” 郭怀勇一怔,这才发现梅仁厚的脸色很难看,急忙松开了四眼狗。其他人见老爷恼了火,也都赶紧噤了声。 梅仁厚冲郭怀勇和刘忠义招了一下手,朝一旁走去。黄、刘二人相对一视,明白老爷有话要对他们说,尾随过去。 梅仁厚走出十来步,站住脚。两个下属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 梅仁厚环顾一下四周。声音低沉地说:“咱们走错了方向。” 郭怀勇抬眼看看跃上地平线如火球般的太阳,很自信地说:“没错。咱们来时是向西,现在是往东,咋能走错。” 梅仁厚指了一下大荒滩:“咱们来时没经过这地方呀。” 刘忠义环眼四顾,半晌,疑惑地说:“是有点不对头,咱们好象走进了死人滩?” 梅仁厚点了一下头,他所担扰的就是误入死人滩。 “咱们现在在啥位置?”刘忠义问。 “四眼狗!”梅仁厚喊了一嗓子。 四眼狗跑了过来。他穿着一身与身体极不相符的宽大军装,左肩斜挎着干粮袋,右肩斜挎着公文包。这两样东西把他装扮得很象一个兵。 昨晚一场恶战,许多壮汉都丢了性命,可他却没少一根汗毛。他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 “把地图拿出来!” 四眼狗从斜挎在身上的公文包拿出地图摊开。 几双眼睛看了半天,都弄不清楚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梅仁厚想确定一下方向,伸手去掏指南针,却摸遍全身的衣兜都没找着。 昨晚一场恶战,指南针不知何时弄丢了。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抬眼远望,扑进眼帘的是白花花一片的盐碱地,不敢多看,多看了眼都花。 这个鬼地方是哪儿?梅仁厚十分茫然,回过头来,只见刘忠义和郭怀勇也面面相觑,他们更是弄不明白到了啥地方。 梅仁厚心中十分惶然,自己现在在啥地方都弄不清楚,还往哪里走哩?! 梅仁厚的目光射到了三个俘虏身上,决定审一审俘虏,摸摸况。 梅仁厚让人给女俘们松了绑。十几条汉子刀枪在握。她们三个就全都是魔头,也插翅难逃。 梅仁厚下意识地整了一下军装。他向来很注重自己的军人仪表,现在面对三个女俘也不例外。 三个女俘活动着麻木的胳膊,面无表地呆望着梅仁厚。 梅仁厚岔开双腿,双手插腰,干咳了一声,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部下士兵,而是女俘。他略一思忖,换了个姿势,两手背在身后,来回踱着步,尽量把语气放的和蔼一些:“我从不杀女人。” 三个女俘冷眼看着梅仁厚,显然都不相信他的话。梅仁厚明白她们的心思,顿了一下说:“你们只要老老实实跟随我们走,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三个女俘还是冷眼看着梅仁厚。 梅仁厚又缓和了一下口气,问道:“你们谁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名?” 没人回答。 “你们不用害怕,说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还是没人吭声。 梅仁厚在三号女俘面前站住了脚,说道:“你说吧,我们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三号女俘凶狠狠地瞪着眼喊道:“要杀就杀,要毙就毙,姑奶奶我啥都不知道!” 梅仁厚肚里的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脸也变了颜色。他咬了咬牙,把蹿上心窝的火气又压了回去。他转脸想审问一号女俘,只见一号女俘很妩媚地看着他,眼波充满着暧昧。 他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梅仁厚最后来到二号女俘面前。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二号女俘又打量一番,越看越觉得眼熟。 梅仁厚的烟锅冒着淡淡的青烟,他望着袅袅升腾的青烟出神,似乎回到了昔日的岁月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0章:危险逼近 最初的行军颇有几分轻松。 三个女俘没有再被五花大绑,只是用绳子拴住她们的手脖子串成一串,被大兵们夹在中间前行。 尽管这支队伍虽然十分疲惫不堪却因有三个漂亮女俘的存在,倒也有了很多生气。这伙士兵都二十刚出头,正在血气方刚的年华,他们长年生活在兵营,很少接触到女人,心底都埋藏着雄性动物的欲望和饥渴。 此时,他们互相拿三个女俘调侃取笑,嘴巴解一解馋,抚慰一下心头蠢蠢欲动的原始欲望。有几个士兵借推搡女俘们快走之机,趁势在女俘们诱人之处捏摸一把,惹得一声怒骂和一阵哄笑。 梅仁厚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张脸板得如同生了锈的铁块。怒骂哄笑声不时地撞进他的耳鼓,可他已无心去约束呵斥部下。 他忧心忡忡,不时地举目看着迎面如血浸似的朝阳,又环顾一下四野。他心里一直不踏实,很是疑惑,升起太阳的方向究竟是不是东方? 举目远望,清晨的死人滩莽莽苍苍,石头上有着如同海浪般的波纹,一直涌到了看不到头的天边。 天色如洗,浮动着几块白云,看不到飞鸟,瞧不见走兽,没有绿色,只有一望无垠的荒凉与令人心寒的寂寥。 天尽头有一轮无与伦比的如画般的火球,区别着天与地的界限。如果这是一幅油画,景色可谓雄浑壮美。 可这不是油画,这是现实,不能不让梅仁厚惊恐不安忧心忡忡。 太阳愈升愈高,天气也愈来愈热。士兵们的军装早已被热汗溻透,随即又被阳光晒干,晒干后又被溻透,如此这般的循环着。 那一片带咸腥味的破衣服就在身上咔咔的响。队伍前进的速度明显地减慢了。有人直喊热,脱了帽子,解开了衣扣。 当太阳升到了头顶时,天气闷热得象个大蒸笼,所有的人都死鱼般的张大着嘴巴,出气如牛喘。 平日里最讲究仪表的梅仁厚也解掉了敞着怀,摘下帽子直擦汗。郭怀勇、刘忠义他们干脆脱了军装,光着膀子行军。 三个女俘的绸料衣裤早已被汗水浸得雨淋了似的,紧紧贴在身上,把女人特有的曲线勾勒得显山露水的,惹得这伙大兵的目光锥子一样的往她们身上钻,却因骄阳的炙烤,他们都没了最初的心,只是放荡了目光而已。 队伍行军的速度减慢了。大伙默然不语,只有疲塌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梅仁厚回头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队伍,眉头皱了一下,对紧跟在身后的刘忠义说:“老刘,别走哑巴路,活跃一下气氛,唱两嗓子。” 刘忠义是个爱热闹的人,只唱了一句他就打住了。 “咋不唱了?” “我嗓子疼。” 天气愈来愈热,行军的速度越来越慢。消耗掉的水分需要补充,郭怀勇仰起脖子把水壶里最后一滴水倒进喉咙,赌气似的把水壶扔得老远,水壶在沙地上滚动着,出一阵令人沮丧的咣啷啷的声响。 梅仁厚转脸去看,看到还有好几个士兵都喝干了水。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的水壶。他的嗓子眼早都冒烟了,可他舍不得喝一口水。 他已经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知道干渴刚刚开始。腰间的这壶水就是性命,每喝一口生命也许就接近死亡一步,不到最关键的时刻他绝不轻易动用这壶水。他停下脚步,用舌尖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沙哑着嗓子对大伙说:“弟兄们,忍着点,水要省着喝。” 郭怀勇伸出大舌头环舔了一下嘴唇,有气无神地说:“老爷,歇歇脚吧。”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蛇咬了似的跳了起来。原来是沙地上的鹅卵石烙了屁股。 “他娘的,这石头蛋赛过了煤球!”郭怀勇一脚把一块鹅卵石踢得老远,悻悻地骂了一句。 梅仁厚仰脸看着天。天蓝得青,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丝风,太阳似一个硕大无比的火球在头顶上空悬着,耀眼得令人目眩,毒辣辣的阳光烤得空气都烫,吸进肺里都有点呛人。环眼四野,别说遮荫的树木,连棵草也难得瞧见。 梅仁厚无声叹息一下,说了句:“慢慢走吧。”垂下头又朝前移动脚步。 士兵们面面相觑,无人吭声,可谁都明白老爷的话是对的。这时候谁也都看得出他们的处境不妙,不禁心中都是一沉,再没有人对那三个年轻俊俏的女俘感兴趣。此时在这个地方歇脚会被活活烤死的。他们强打起精神,默然无语地往前赶路。 太阳斜到了西天,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绿色。郭怀勇最先瞧见了,打了一支强心针似的喊叫起来:“老爷,快看!” 梅仁厚手搭凉棚,顺着黄大炮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天尽头处隐隐约约现出一抹绿色。他立刻兴奋起来,大声命令道:“弟兄们,加速前进!” 大伙都瞧见了那抹绿色,队伍立刻有了生气,行军的速度明显地加快了。三个女俘交换着眼神,郭怀勇搡了二号一把:“磨蹭啥,还不快点走!” 其实,秋妹子对那一带的路径很陌生。虽曾和臭虫何去死人滩猎过黄羊,但并不熟悉路径。她只知道他们走错了路,可该朝啥方向她也不清楚。 或许达美知道知道路径,可她俩宁愿去死,也不愿给他们指路。 这支队伍越走离死神越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1章:夜不能寐 到了近前,果然是一片胡杨林。 死人滩的胡杨林显露出独特的风采。有的身段优雅四肢舒展,好似戈壁滩的迎宾松;有的只有树身没有树叶,却生成奇特的形状,好似枯木雕塑;有的前面完整,背面蚀空,宛如舞台耸立的树的模型;有的横卧在地,如同一堆乱石,用手指去敲,出铮铮的声响;有一棵胡杨十分奇特有趣,粗壮高大的树杆没有一片树叶,朝北的一面被风沙蚀空了,树顶有一个硕大的瘤疱,远远看去,犹如一个老人肩上架着一只雄鹰。 林边有棵胡杨,碾盘般粗壮,堪称树王,树端斜逸出两岔,呈“丫”字形伸出苍穹;一枝象杂技演员耍碟子,屈着颈弓着腰嘴里叼着一团绿荫;另一枝伸向东南方,枝头树叶甚为茂密,犹如撑着一把硕大无朋的绿伞。 传说沙漠中的胡杨树可以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下之后还可以三千年不腐烂。 这片胡杨林多少年龄了?也许自从盘古开天地就有了这片胡杨林。 梅仁厚没有心思追根溯源去探询胡杨林的年龄。他看到胡杨林的那一刻,沉重的心有了一点轻松。 梅仁厚看着胡杨林,又转眼看着就要跌进山窝的夕阳,说道:“今晚就在这里宿营吧。” 大伙得到命令,谁也没心思去参观欣赏戈壁滩上这独特美丽的风景,拣一抹荫凉就仰面八叉地躺倒在地。戈壁滩上一天的行军把这伙残兵全都累垮了。 梅仁厚四下察看了一番,这是他的习惯。胡杨林也就十多亩大吧,被沙漠锁在了一隅。他走了一圈,在一果枯树前站住脚。他仰脸看树,树冠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伸手推了一下,枯树竟然轰然倒下。他吃了一惊,看着倒在沙地上的枯树呆。这棵枯树立了多少年?难道等待他的这一推?讶然良久,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长长叹息一声。 郭怀勇把秋妹子三个安顿到一棵大胡杨树下,便靠着另一棵胡杨树坐下,目光正对着三个女俘。他浑身的骨头散了架似的酸疼疲惫,摸出烟叼在嘴角,想抽口烟解解乏。 刚抽了一口,他就咳嗽起来,赶紧掐灭了烟。他的嗓子眼着了火似的生疼生疼,那烟进了嗓子眼,似火上浇了油,嗓子眼疼得钻心。 他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的水壶,迟疑半晌,解下来喝了一口。当他放下水壶时,觉秋妹子三个都瞪着眼看他手中的水壶,伸出舌尖不住地舔着裂出血口子的嘴唇。他没有理睬,闭上眼睛蓄精养神。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骚动声。梅仁厚一惊,全身的肌肉绷紧了,下意识地握住枪把,忽地站起了身。原来两个士兵为争一块干粮打闹起来。 行军途中大伙都被干渴折磨的奄奄一息,饥饿的感觉被挤到了角落。此刻找到了荫凉地,歇息了片刻精神稍有了恢复,饥饿这个魔鬼从角落里爬了出来开始在士兵们空空如也的肠胃里尽地唱独角戏。 适才,就是一个丢了干粮的士兵饿急了眼,抢吃四眼狗的干粮,而打了起来。 郭怀勇疾步走了过去,大声喝道:“长生,住手!” 身高体壮的李长生很不愿的住了手。他三十出头,是伙头兵。 四眼狗擦了一把鼻血,叫了声:“老大!”泪水就流了出来。 郭怀勇走过去拍拍四眼狗的脑袋,心里很不是滋味。 此时此刻,梅仁厚看到二狗被打出了鼻血,肚里的火直往上蹿,真想抽长生几个耳光。可他看到李长生却毫无惧色,一双求食的目光虎视眈眈地盯着四眼狗手中的锅盔。 饥饿使这个平日里蔫儿巴叽的汉子不再安份守已。 他轻叹一声,消了肚里的火气。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干粮袋,却摸了个空。他的干粮袋不知啥时候弄丢了,不禁皱紧了眉。他发现其他士兵都瞪着眼睛看他,当下心里明白这件事必须谨慎处理,略一思忖,命令道:“四眼狗,把你的干粮分一半给李长生。” 四眼狗讶然地看着梅仁厚,见梅仁厚的脸色不容置疑。他垂下目光看着手中的锅盔,半晌不肯动手。 梅仁厚的声音严厉了:“四眼狗!” 四眼狗这才极不愿地把手中的锅盔掰了少一半给李长生。 李长生拿过锅盔,大口吞吃着。梅仁厚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老蔫,你让着他点。”李长生一边吞吃,一边点头。 他贪婪的吃相勾引得梅仁厚也饥肠辘辘,他转过身去,干咽了一口涎水。稍顷,他把郭怀勇和刘怀义叫到一旁,三人嘀咕了半天。 随后梅仁厚留下俩人看守着秋妹子,命令其他人四处寻找水源和能吃的东西。 时辰不大,出去的人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这个胡杨林并不大,两根烟的工夫他们就寻个了遍。没有水源,没有走兽,连一只飞鸟也没找见。 梅仁厚的脸黑得很难看,默然无语。郭怀勇说他带上弟兄们再仔细找找看,不相信连个免子都找不到。 梅仁厚摇摇头。他心里明白,没有水源哪来的飞禽走兽。在这个荒凉的大戈壁滩上这块巴掌大的胡杨林能存在已经是个奇迹了,不可能再有奇迹出现了。 郭怀勇请示梅仁厚:“老爷,咋办?” 梅仁厚沉吟半晌,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手:“让弟兄们好好休息休息,保存点体力明日好行军。”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干渴、饥饿和疲惫已经把这支队伍折磨垮了。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昏沉沉的死睡过去。 梅仁厚身心皆十分疲惫,可没有睡意。他躺在还有些烫的沙地上闭目养神。忽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猛地坐起了身。安寨宿营必须有安全防御措施,他想派几个岗哨,可耳边都是一片如雷的鼾声。 躺在另一侧的刘忠义也没睡着,也说道:“刚才找水时我察看了一下地形。这是大戈壁滩,给谁黄鱼谁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梅仁厚站住了脚,刚才他也察看了地形,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丘,可一种本能却没有使他完全放松警惕。他把秋妹子三个女俘赶到一个沙窝里,捆了她们的双手,随后仰靠在沙窝口一棵水桶般粗壮的胡杨树上假寐着。 大漠之夜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寂寞,四周听不到一点之音,似乎连风儿也死去了。没有月亮,只有满天星斗闪闪烁烁。 梅仁厚的心海却不似大漠之夜风平浪静。他心潮汹涌,思绪万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2章:羔羊落狼口 子夜时分,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和白天的高温判若两季。梅仁厚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揉了揉涩的眼睛,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天上的星星比刚黑时繁了许多。他把衣服的钮扣扣了起来,又扎上了武装带,还是有点冷。 他怕坚持不住昏睡过去,便挣扎起身,折了些树枝,燃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的烈焰撕破了黑暗,把近旁的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秋妹子三个女俘就横躺在眼前,篝火的橙色给她们的脸上抹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子夜的寒冷并没影响她们的睡眠,她们实在是太困乏太疲倦了。熟睡中的她们没有了白日里的敌视冷漠对抗的表情,还原了女人温馨柔如水的本色。 秋妹子躺在边上,距梅仁厚不足一丈远。篝火把她辉映得更加妩媚俏丽,她白皙的肤色并没有被戈壁的烈日晒黑,而是红了些,却更加娇艳迷人。 她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且直,嘴巴很小,只是嘴唇不再娇艳红润,布满了细密的血口子,那是干渴缺水所致。 她的呼吸很急促,每次都把胸绷得很紧,似乎单薄的绸衫限制住了她的呼吸。绸衫是粉红色的,好久没洗了,油汗浸透出一种光的物质,与绸料自身的光泽融为一体,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地变幻着,把女人身上丰腴的一切都出卖在梅仁厚的眼里。 乍看上去,她很像刚从泥水中捞出来的的裸体女人。 梅仁厚看呆了。他太久没有看到秋妹子了,如今回忆起来,他都想不起秋妹子到底长的啥模样。面前这个俏丽的女人睡着了,他的目光不仅大胆,且十分放肆地在她的身上徜徉浏览。 他如痴如醉呆呆地看着,竟不知该干什么。好半晌,一阵夜风袭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激凌一下灵醒过来,急忙闭上双眼。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地千万不能干荒唐的事,稍有不慎,就会铸成大错。 他鼓起从没有过的自制力,强把心头喷的原始欲望压了下去。他慢慢退了回去。待睁开眼睛时,他倚在了胡杨树身上,一屁股跌坐在沙地上。 忽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猛然惊醒,打了个尿颤,低声喝道:“谁?!”一把掣出了手枪。 “是我,老爷。” 来人是郭怀勇。梅仁厚把手枪插进枪盒。郭怀勇打着哈欠走过来,说道:“老爷,你咋没睡?” 梅仁厚说:“说啥也得有人盯着点。” 郭怀勇揉揉眼睛,说:“那你睡去吧,我来盯着。”说着坐在火堆跟前,顺手给火堆里添了些树枝,火苗欢快地跳跃起来。 郭怀勇又说:“其实这个哨不用放,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熊地方能出个啥事。” 梅仁厚说:“大意失荆州。小心点没错。咱们吃了一次大亏,再也不敢有半点闪失了。”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拨弄火堆的郭怀勇:“怀勇,你盯着点,我打个盹。” 郭怀勇大大咧咧地说:“老爷,你就放心睡吧,有我在球事都出不了。” 梅仁厚顺势躺在火堆旁,双肘抱在怀中,头一挨地就迷糊了过去。他实在太困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似有撕打声,睁眼一看,火堆边不见了郭怀勇;侧耳细听,果然是撕打声。有情况!他虎地跳起身来,掣出手枪就朝沙窝子扑去。 扑进沙窝子,梅仁厚惊呆了,只见郭怀勇骑在达美身上,撕她的衣裤。达美双手被绑着,无力还击,只是拼命地扭动身体,用双脚和牙齿搏击。 另外两个女俘都惊醒了,因为被绑了双手,爬起身用脚踢黄大炮,援助同伙,但明显对郭怀勇构不成威胁。 郭怀勇*中烧,不管不顾,一双大手在一号女俘身体上不屈不挠地动作着,在篝火的映照下格外醒目。 郭怀勇的脸上溢满了坏笑,一双手又去撕达美的裤子。达美拼死挣扎。可怎是郭怀勇的敌手,羔羊渐落饿狼之口。 梅仁厚明白是怎么回事,心头忽地蹿起一股怒火,直往脑门上撞。他猛扑过去,一把抓住郭怀勇炮的后衣领,咆哮道:“狗日的,松手!” 郭怀勇被*烧昏了头,哪里肯松手。 梅仁厚急了眼,猛一使劲,用*把他砸到了。 郭怀勇摔了一跤,有点清醒了,他看清是梅仁厚,嘴里嘟哝着:“老爷,我好长时间都没摸女人了,实在憋不住了,你就让我解解馋吧……” 梅仁厚知道郭怀勇有好色的毛病。在驻地时他常常偷偷去妓院。 他的举动瞒不过梅仁厚的眼睛,只是梅仁厚和他关系很好,碍于面子,因而也原谅他的行为,可是梅仁厚还是郑重地警告他:“怀勇,你再胡来,吃饭的家伙就长不住咧!” 梅仁厚没料到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家伙真是色胆包天,刚歇了点力气就想胡来。他又嘟嘟哝地说:“大哥,咱们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让我找点乐子。再说了,也是废物利用,她们也不是良家妇女……” 梅仁厚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未熄,又说:“这娘们漂亮得很,实在馋人。大哥,你先来。你来罢了我再来。” 这家伙越说越不象话了。梅仁厚看见秋妹子一双惊恐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目光除了惊恐还有乞求,他的心颤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上前狠狠踢了黄大炮一脚,怒斥道:“啥时候也不许胡来!你要敢胡来,我就毙了你!” 这时达美坐起了身,双手掩住胸,一双黑幽幽的目光刀子似的捅向郭怀勇。 郭怀勇的目光还恋恋不舍地在一号女俘的身体上游动,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着,干咽着垂涎,悻悻地骂了句:“看啥哩,不是我大哥拦着,我非收拾了你不可!” 刘忠义他们都惊醒了,全都跑了过来,急声问出了啥事。梅仁厚摆摆手,说没啥事,让大伙抓紧时间再睡一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3章:我不知道 后半夜寒气更浓了。兵勇们拣来树枝生起了篝火,大家围着篝火挤在一起躺着,很快打起了鼾声。 梅仁厚很困很乏,可没有再去睡。他坐在火堆旁用树枝拨弄着火堆,淡黄的火星子在黑夜中四处飞散。 他望着那如同飞荧般的火星子发呆。他没想到郭怀勇竟敢对达美下手。如果现在不是非常时期,他至少要打郭怀勇二十军棍以示警戒。 他又想到了自己也动了邪念,脸面一热,不觉轻叹了一声,原谅了郭怀勇。 篝火逼走了寒气,把温暖给了梅仁厚。可梅仁厚的心十分沉重。直觉告诉他,他们迷失了方向,走进了险地。 明天把队伍带向何处?他心里没谱。水和干粮都极有限,李长生和四眼狗已经为水和干粮打了起来,明天的况肯定更糟糕。 梅仁厚忧心忡忡。 不知过了多久,刘忠义来到了梅仁厚身边。他让梅仁厚去睡,自己来放哨。 梅仁厚摇摇头,说他不困。刚才的经历使梅仁厚对谁也不敢信任。他真担心再出点啥事。 刘忠义挨着梅仁厚坐下,半晌,问:“老爷,刚才出了啥事?”他是个精细人,看出了点端倪。 梅仁厚知道瞒不住他,说:“怀勇那家伙犯浑。” 刘忠义笑道:“我一猜就是这事,他没得手吧。” 梅仁厚摇摇头。 刘忠义往火堆里加了些树枝,梅仁厚用手中的树枝拨弄着,火苗蹿了起来,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刘忠义看到梅仁厚的脸色很不好,知道他还在为刚才的事的生气,开口道:“老爷,你还在生怀勇的气?他就是那号人,你别跟他认真计较。” 梅仁厚没吭声。 沉默半晌,刘忠义压低声音说:“老爷,咱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妙。” 梅仁厚抬眼看着刘忠义。 “咱们很可能走错了方向。黄昏找水时,我四下瞧了瞧,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沙丘,一两天恐怕走不出死人滩。咱们的水和干粮都不多了,得想个法子。” 梅仁厚也正为这事忧愁。“老刘,你点子多,给咱想个法子。” 刘忠义说:“把干粮和水集中起来,统一分配。免得再闹内讧。” 梅仁厚猛一拍大腿:“这是个好点子!” 俩人商量着明天行军的方向和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在暗黑色的远方,有了一抹绛紫色在悄悄淡淡的泛起。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绛紫色渐渐地在天地间连成了一条线,把无尽的黑暗剖成两半。不知不觉间,远方那条绛紫色的线开始弯曲,聚拢。 一弦火红如破土的幼牙,披着绛紫的外衣不屈不挠地从沙漠中升起。 梅仁厚扔掉手中的树枝,站起身来:“老刘,集合队伍,咱们趁凉走吧。 刘忠义把士兵们从熟睡中喊醒,集合起了队伍。梅仁厚站在队列前,一脸的冷峻,用威严的目光把队伍扫视了两遍,沙哑着嗓子说:“弟兄们,咱们走进了死人滩,一天两天不一定就能走出去。 从现在起,全部的干粮交给怀勇;水,交给忠义,由他俩按我的命令统一放。谁也不能多吃一口,多喝一口!”说罢,他摘下挎在腰间的水壶交给了刘忠义。 有水有干粮的团丁虽然十分不愿意,但还是都服从了命令,把水壶和干粮袋分别交给了郭怀勇和刘忠义。 梅仁厚又扫视大伙一眼,提高声音说道:“弟兄们,现在咱们还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咱们要象亲兄弟一样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有福同享,有难共当。有天大的困难咱们一同担当,说啥都要活着走出这死人滩!” 这时火球似的太阳冉冉从地平线升起了,先是一弦如弓,继而半圆,而后渐渐地圆润丰满,千丝万缕的与死人滩相连。 死人滩的日出实在迷人壮观。梅仁厚凝望着东天,他无意欣赏日出,而是在确定行军的方向。 从昨天早晨开始,他一直怀疑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否东方。他拿出地图,刘忠义和郭怀勇凑过来,三人看了半天,面面相觑,都弄不明白他们现在身处何处。 梅仁厚收起地图,说了声:“出吧。” 刘忠义说:“老爷,弟兄们太疲惫了,多少给吃喝一口吧。” 梅仁厚略一思忖,便命令给每人喝一口水,半块锅盔。在士兵们分吃锅盔时,他把秋妹子三个带到一旁。 随后他向刘忠义要了一壶水,又跟郭怀勇要了一块锅盔。刘忠义和郭怀勇不明白他要干啥。都瞪着眼看她。 梅仁厚来到秋妹子三个跟前,扫视她们一眼,举起手中的水壶和干粮,说道:“谁说出走出死人滩的道,这壶水和这块锅盔就归谁。” 三个冷眼看着梅仁厚手中的水壶和锅盔。梅仁厚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三个看了一眼梅仁厚手中的水壶和干粮,很快扭过脸去,似乎不屑一顾。 秋妹子看了梅仁厚一眼,眼里闪出一丝别样的东西,但稍纵即逝。 梅仁厚走到她的眼前,竭力把声音放得很温柔:“你说吧,我绝不难为你。”把手中的水壶和干粮递到她的面前。 秋妹子没有看水壶和干粮,只是望着梅仁厚,目光里充满着怀疑和不信任。 梅仁厚看问不出什么结果,准备收起诱供品,忽然现达美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心里不禁一喜。 他走到达美面前,让达美说。 “长官,先让我喝口水吧。”达美一双目光温柔多,声音也软绵绵的使人不忍拒绝。 梅仁厚有点迟疑。 “长官,喝口水我就说。”达美又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任谁都会怜香惜玉。 梅仁厚把持不住,把水壶递了过去,达美眼里闪出一丝狡黠的亮光,接住水壶,拧开盖子,对着嘴就灌。梅仁厚急忙说:“只许喝一口!” 达美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一个劲的往嘴里灌。梅仁厚慌了,急忙抢过水壶,厉声喝道:“快说!”达美长出一口气,说:“我不知道。” 梅仁厚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说不说?” “长官,我真的不知道嘛,你要我说啥哩。” 梅仁厚气急败坏,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达美的嘴角流出血,温柔的目光刹时变得仇恨起来。梅仁厚说,他是头一次下手打女人,他实在是气极了。 这时,郭怀勇过来说:“连长,把这个骚娘们宰球了!” 梅仁厚强按心头的怒火,摇了摇头。理智告诉他,这几个女俘可能真的有用,不能杀她们。半晌,他转过身,黑着脸大声命令道:“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4章:有情况 队伍迤逦前进。最初的行走速度还是比较快的。休息了一夜,又喝了口水吃了点干粮,加之早晨天气凉爽,大伙都有了一些精神和体力。随着太阳的渐渐升高,行军的速度越来越慢。 太阳升到了头顶,脚下的黄沙和卵石好象炒过似的,隔着鞋脚都烫得慌。 郭怀勇光着膀子,阿拉伯人似的把衣服裹缠在头上,黝黑的脊背滚动着闪亮的油汗珠子。他抬头看了看似乎钉在头顶的太阳,边走边骂:“他娘的脚,这是个啥球地方!比孙猴子过的火焰山还要热!”走了几步,又嚷嚷:“老爷,给弟兄们喝口水吧?”他虽然背着几壶水,此时还知道请示长官。 没等梅仁厚说话,队伍就停了下来。大伙看了看梅仁厚,目光最后全都落到了郭怀勇腰间的水壶上,伸出舌头舔着早已干裂起泡的嘴唇。 梅仁厚扫视了队伍一眼,士兵们喘着粗气,全都打了蔫。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悬在头顶,往下喷着流火。他轻叹一声,点了一下头。大伙立刻围住了郭怀勇。 郭怀勇摘下水壶,威严地说:“每人只许喝一口!老爷,你先喝吧。”遂把水壶递到梅仁厚面前。 梅仁厚接过水壶,只见大伙都盯着他手中的水壶,目光贪婪且凶悍。他迟疑一下,举起水壶仰喝了一口,浑身顿觉清爽起来,可更感到干渴,恨不能连水壶都喝进肚里。但他还是把水壶递给站在他身旁的四眼狗。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士兵们的眼睛都盯着他,此时此刻万万不能搞半点特殊。 这口水还是没有给三个女俘喝。梅仁厚是想再抗抗她们,等她们实在支持不住了,再诱供她们。 三个女俘此时都象霜打了的三月黄花,蔫头耷脑的,有气无力。梅仁厚想加快行军速度,看女俘们这般模样,估计这种时候和这种境地她们根本不可能逃跑,便让人给她们松了绑。 终于熬过了中午最难熬的时刻。太阳斜到了西天,温度虽然有所减退,但整个队伍疲惫不堪,前进的速度如同蚯蚓蠕动。 梅仁厚心里万分焦急。他手搭凉棚,举目远眺,荒漠一望无垠,滩涂似阔人家祭奠亡人供桌上的馍头,一个挨着一个,直到看不见的天边。他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死人滩? 假如明天还走不出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昨晚还有巴掌大的胡杨林可以宿营,今晚该上哪里去宿营呢?他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刘忠义赶了上来,喘着粗气说:“老爷,大伙都不行了,弟兄口鼻都出血了。是不是休息一下,给弟兄们喝点水吃点干粮?” 梅仁厚看着刘忠义,这个原本精瘦的汉子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一双眼睛出奇的大,眼仁黑白分,让人看着害怕。他点点头。 刘忠义转身刚要走,又被他叫住了:“忠义,让怀勇给三个女的也喝口水吧。” 刘忠义一怔,有点疑惑地看着梅仁厚。 梅仁厚说:“别把她们渴死了。我们的性命也许在她们手里攥着哩。” 刘忠义有点明白梅仁厚的用意,可还是有些迟疑:“只怕怀勇不肯……” 梅仁厚略一沉吟,说:“你先给弟兄们分干粮吧。水的事我跟怀勇说。” 一听要给俘虏喝水,郭怀勇果然瞪起了眼睛:“老爷,水现在可是咱们的命哩!你咋能把咱的命给土匪。依我看把她们毙球算了,带着她们是个累赘。” 梅仁厚咧嘴笑了一下,说道:“大炮,把那个叫达美的女俘毙了你不心疼?” 郭怀勇转眼去看达美。她已花容尽失,头蓬乱,面容憔悴,干渴、饥饿和疲惫把她折磨的没有半点精气神了;衣衫昨晚被郭怀勇撕烂了,半个鸽子裸露在外,她也不去遮掩丑,自随其便。 郭怀勇收回目光,苦笑道:“大哥,不瞒你说,昨晚我还有一股邪劲,这会就是她光着屁股找我睡觉,我也没一点心思了。” 刘忠义在一旁取笑:“你这会对啥有心思?” 郭怀勇说:“这会我光想喝水。你给我一老瓮水我都能喝干,你信不信?” “你就不怕把你胀死。” “胀死也比渴死强。” “你这家伙!” 郭怀勇说:“老爷,这救命水咱咋能给土匪喝?!” 梅仁厚苦笑一下,在郭怀勇肩头拍了一巴掌:“怀勇,看远点。在紧要关头她们也许对咱们有大用。咱可不能让她们死掉。” 郭怀勇嘟哝道:“有啥大用?” 梅仁厚又苦笑一下:“执行命令吧。” 郭怀勇虽然十分不愿,但还是服从了命令。他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壶,摇了摇,递给梅仁厚。 梅仁厚拿着水壶来到秋妹子三个面前。三个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梅仁厚手中的水壶,用舌头舔着裂着血口子的嘴唇。 梅仁厚本想再来一次诱供,思忖片刻,钳住了嘴。他想用怀柔政策来感三个冥顽不化的女俘。他没有问什么,只是说了一句:“一人只许喝一口。”顺手把水壶给一号秋妹子。 秋妹子看了梅仁厚一眼,有些迟疑不决。 “喝吧。”梅仁厚又说了一句,口气很温和。 秋妹子不再迟疑,接过水壶,喝了一口,递给身边的达美。达美没有接水壶,充满敌意地看着梅仁厚。 三号女俘碧秀按耐不住,一把抢过水壶,仰脖贪婪地喝了一口,不肯罢休地还想续喝。站在一旁的郭怀勇急了眼,抢前一步去抢水壶。 碧秀不肯松手,郭怀勇卡住她的脖子才把水壶夺下,顺手打了碧秀一个耳光。一缕鲜血从碧秀的嘴角流了出来,碧秀伸出舌头把鲜血裹回嘴里,一脸仇恨地瞪着郭怀勇。 郭怀勇骂道:“你个*养的!给你点颜色,你还登着鼻子上脸,看我不抽死你!”扬起手还要打。 梅仁厚拦住了郭怀勇,梅仁厚不想把自己的用心毁在一口水上。 他要过水壶,把水壶递到了碧秀面前,她看着水壶,伸出舌头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干渴把她打垮了,收敛了凶悍之气,喝了一口水。 喝罢水,便出发了。 但行军的速度并没有快多少,整个队伍已经干渴已极,饥饿已极,疲惫已极,不是一口水半块干粮能解决问题的。 傍晚时分,走到了一个大沙窝里。梅仁厚举眼眺望,前边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回望西天,红日已半隐西山,再看看身后的队伍,人人筋疲力尽,走一步喘一口气,便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就在沙窝里宿营。 他取出绳索,把三个女俘的手脖子拴住,又串成一串,命令她们挤在一起。随后又让其他人睡在四周。 他担心再生类似昨晚郭怀勇的事件,自己紧挨着女俘躺下。 队伍疲惫到了极点,所有的人一躺倒在地就死了似的,一动也不动,只有鼾声证明他们是活物。 梅仁厚虽然疲惫已极,可脑子并不疲倦,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他闭目养神,竭力不让自己死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秋妹子翻了个身,把半个身子压在了梅仁厚身上。 梅仁厚惊醒,睁开眼睛,虽是夜色,却也看得分明。秋妹子衣不遮体,半截白花花的肚皮裸露着,其中一只鸽子整个压在他的身体上,软绵绵地温热,十分的惬意受用。那股原始的欲望忽地在心头涨起,但体内十分缺乏推动力,不能使欲望掀起狂涛巨澜。 渐渐的,那股原始欲望又落了潮。 梅仁厚在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忽然,有人在耳畔急呼他:“老爷,醒醒!有情况!”他浑身一激凌,猛地坐起了身,一把掣出了手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5章:荒原精灵 原来是他们遭遇到一群沙漠狼。夕阳的余晖把荒漠涂染成一片猩红。猩红之中走着一支几十人的队伍。 队伍因为缺少给养,已经十分疲惫不堪,所幸他们都带着武器。那群沙漠狼早就看见了这支疲惫的队伍。 它们守候在前方,象狗似的蹲着,用绿莹莹的凶残的目光注视着这支队伍。偶尔有只狼用前爪挠几下嘴巴,这种神经质的动作,表明饥饿正在折磨着它们。 这群沙漠狼蹲在那里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一旦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走近它们,它们便会在头领的带领下起突然进攻。 走在队伍最前边的刘忠义最先现了这群狼。最初的一刹那,他以为是一群狗,随后他看见了那一片绿莹莹的凶光,就知道不是狗,是狼。 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掣出了手枪,急令队伍停止前进。 士兵们这时也都看清了险,人人都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也竖了起来。 那群沙漠狼眼看到口的猎物不肯向前了,着急起来,狼群出现了骚动。有几只狼用前爪抓挠着沙地,那锐利坚硬的爪子几下就把沙地刨了一个坑,长长的垂涎从口中流淌出来。 这时有匹狼出一声长嚎,狼群顿时安定下来。 发出长嚎的是匹骨架很大的公狼,它的头顶有一撮白毛,显然它是这群沙漠狼的领。 它蹲在一旁,不时地舔一舔自己的皮毛,似乎对前面的猎物毫不在意。可它已经看出面前这群猎物可不是轻易能吞掉的,需要耐心地等待时机。 夕阳落山了,天色昏暗下来。 梅仁厚心中十分着急,他明白这样对峙下去对他们十分不利。黑夜的荒漠是狼的世界。他带着队伍想回去,再绕道走。没想到的是他们退一步,那群狼逼上一步,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眼看天就要黑了,怀勇更加着急,打了一枪,想吓散这群狼。狼群果然有点慌乱。那匹头狼又连连嚎叫几声,狼群很快就镇静下来。 怀勇无奈,只好让团丁们握紧枪提高警惕。这群沙漠狼少说也有四五十匹。所幸他们手中有武器,不然的话,他们只能是一堆肉让狼们饱餐一顿。 在对峙之中,狼们终于沉不住气了。有这么多猎物近在咫尺,却只能用饿得昏的眼睛会餐,这实在有悖狼们的脾性和习惯。 有匹狼忍耐不住向猎物起进攻。头狼没有制止它。头狼也忍耐不住了,正好让它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 那匹不知死活的狼莽撞地冲了过来。一声枪响,它倒在血泊中,绝望地嚎了一声,四蹄朝天蹬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怀勇他们往后退了退,狼群冲了过来。头狼用前爪按住刚刚死去的同类,连腿带胸撕下一块蹲在一旁大口享用起来。其它狼一拥而上去撕咬同类的尸体。 这匹狼太瘦了,狼们还没摆开吃的架势,会餐便结束了。有两匹狼因没沾上边,互相撕咬起来。其中一匹是年轻的公狼,另一匹是衰老的母狼。力量悬殊,年轻的公狼很快地占了上风,把那匹母狼打倒在地,迅疾用利爪撕开了它的肚皮。 伤狼凄厉地嚎叫一声,用利爪回击着对手,之后便带着撕开的肚皮逃开,鲜旺的浓血把肚皮浸湿了,滴在沙地上。年轻的公狼不肯善罢甘休,一个虎跳过去给敌手致命的一击,咬断了母狼脖子上的大血管。 残酷的搏杀在狼群中引起一阵骚乱,狼们兴奋地看着同伙相残,张大着嘴巴,垂涎从鲜红的舌头上滴下来。 母狼倒下了,狼们又是蜂拥而上,撕咬着还在痉挛的母狼。很快母狼连骨头都没剩下,被同伙吞进了肚子。 团丁们眼睁睁地看着狼们自相残杀,惊心动魄的一幕把一伙人都惊呆了,毛骨悚然地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常安民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面对如此凶残的沙漠狼,他们凶多吉少。 这时夜幕完全拉开了。走不脱只有坚守了。郭怀勇命令士兵围成一个圈。枪口对外。只要狼往过冲就开枪打死它。 这一招还真有效,群狼围住他们,但不敢贸然往上冲。同伙的失败,使它们都看到这伙两脚猎物手中的武器很厉害。 双方对峙着,在黑夜中狼们绿莹莹的眼睛如点点磷火。不时地有忍耐不住的狼会突然扑上来,紧接着会有一声枪响,两点磷火消失了。随后狼群起一阵骚乱。虽然在夜幕里看不清楚,但完全想象得出,狼群又用同伙的尸体作了一次短暂的会餐。 子夜时分,狼群策动了一次进攻。 只听见头狼出一声号角般的长嚎。几十匹狼从几个方向向他们起了进攻。响起了一片枪声,许多磷火消失了,但更多的磷火闪着凶残的光射了过来。 幸亏他们还有两挺机枪,怀勇急了眼,操作起机枪,叫骂着:“狗日的来吧!”机枪吐着火舌,喷向狼群。 狼与人战在了一起。狼的凶残是罕见的,士兵们这时都置生死于度外,做殊死的搏斗。怀勇边打边喊:“弟兄们,集中火力打!” 团丁们集中火力猛烈射击。怀勇借着弹光瞧见那匹头狼就在近旁,嚎叫着指挥同类。他骂了一句:“狗日的,我叫你凶!”掉过枪头就打。那匹头狼是个成了精的魔头,跳跃着腾空挪移,但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密集的枪弹,左前腿被击中了。 它长嚎一声,仓惶逃退。狼群见头领逃了,也都纷纷逃窜。但它们没有逃远,聚集在一起,舔着伤口,依然对那群两脚猎物虎视眈眈。 怀勇也收拢了队伍,清点了一下人数,少了两名弟兄。他们葬身了狼腹,几乎每个人都被狼抓伤了,所幸伤都不重。 双方又都对峙起来。团丁们紧握着手中的枪,不时地看天。 他盼着天亮。那匹头匹狼舔舔受伤的腿,也不时抬头看天,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他们听不懂它在嚎叫什么,可已经完全领教了它的厉害。 东方终于露出了鱼肚白,那白色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渐渐的,白色变成了橘红色。到后来燃成了一片朝霞。 那匹头狼朝着朝霞长长的嚎了一声,又回头把他们看了半天,毅然而然地瘸着一条腿掉头而去,它十分明智,天亮了,那伙两脚动物不再是它们的猎物了,他们手中的武器太厉害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会变成他们的猎物。 狼群跟在它们头领的身后撤退了,不大的工夫,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看着狼群消失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怀勇长长嘘了一口气,扔了手中的机枪,一下子软瘫在沙地上。团丁们也都扔了枪,躺在了沙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6章:意外的敌人 夕阳落山的时候,队伍走进了一个大沙窝。沙窝有一个小胡杨林,而且胡杨树全都枯死了,树枝光秃秃的,没有一片绿叶,只有树杆电线杆似的竖着。 放眼望去,一片萧杀凄惨狼藉的景象,犹如一个杀声刚息的战场。这片胡杨林与荒漠的风沙和干旱做了殊死搏斗,最终战敗了。 隆隆的战鼓声已经不在,可死去的战士却依然站立,站成了一片惨烈的景象。 梅仁厚默然望胡杨林,良久,说了声:“就在着里宿营吧。” 团丁们用枯树枝生起了篝火,熊熊的火焰在荒漠中燃起一团生机。 刘忠义从驮子里取出一个铁锅,支了起来,把皮囊的水倒进铁锅,再用匕把锅盔削成碎块倒进铁锅,又割了些狼肉,削成薄片加了进去,又放了些佐料。 不大的功夫,铁锅飘出了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 郭怀勇干脆把狼肉挑在枪刺用火烧,许多士兵都如法炮制,片刻功夫,肉香直钻鼻孔,令人垂涎三尺。 这一顿晚餐十分丰盛,是他们走进荒漠唯一吃的一顿饱饭。团丁们放开肚皮的吃,人人都吃了个肚儿圆。就连三个女俘也吃饱了肚子。 夜色愈来愈浓,白天的酷热很快褪尽了,寒气袭来,愈来愈重。 怀勇让把三个女俘背的羊皮坎夹分给大家,士兵们每人穿了一件,舒适地睡着了。三个女俘没有羊皮坎夹可穿,每人裹了一张羊皮,挤成一堆,在篝火堆旁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阵呼喊声惊醒了。 梅仁厚忽地站起身,顺手拔出了手枪,朝铁蛋呼喊的方向跑去。没跑出几步,借着火光就看见铁蛋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土匪来了!土匪来了!” 这时就听见一阵枪响,怀勇急奔过去,铁蛋一个趔趄,扑进怀勇的怀中,说了声:“林子那边有土匪……”头歪在了一旁。 “铁蛋!……”怀勇惊呼一声,他搂抱铁蛋的手触到了铁蛋的后背,粘糊糊的一片。 这时梅仁厚大声喊叫起来:“弟兄们,抄家伙!有敌人!” 团丁们急忙爬起身,操起了武器。这时,林子那边枪声响成了一片,子弹飞蝗似的飞了过来。 怀勇大声喊道:“弟兄们,不要怕,跟狗日的拼个鱼死网破!” 梅仁厚的卫队毕竟训练有素,很快就镇定下来,爬在沙地上开枪还击。 怀勇放下铁蛋,眼里射出复仇的怒火,抓起铁蛋扔下的枪,扣动了扳机,出膛的子弹呼啸着奔向仇敌。 彪子所率的二十几个匪卒都是职业土匪,不仅凶残,悍不畏死,且有备而来。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步步逼近。 梅仁厚他们是疲惫之师,而且没有防范,形势对他们有点不利。 枪弹声在荒漠之夜显得那么的惊心动魄,犹如晴天霹雳;又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犹如蚊虫嗡嗡。 但是,梅仁厚他们毕竟人多势众,而且弹药充足。 但是怀勇压低声音,命令道:“不要放空枪,等狗日的靠近了再打!” 见梅仁厚他们不打枪了,土匪以为他们没子弹了,扯着嗓子喊:“狗日的没子弹了,给我冲!” 匪徒们嚎叫着冲了过来,距离越来越近,看着只有二十几步了,郭怀勇咬牙喊了声:“打!”手中的枪就响了。冲在最前头的几个匪徒爬在沙地上不动了。其余的匪徒慌忙卧倒。 忽然,传出一声呼救声:“彪子,快救我们呀!” 是女人的声音,尖厉而嘹亮,盖过了枪弹声。 为首的匪徒一怔,随即听出了声音,扯着嗓子问:“达美,是你么?” “是我!彪子,快救我们呀!” “谁都和你在一起?” “大当家的!” 梅仁厚低声喝道:“让她给我闭嘴!” 爬在达美身边的郭怀勇一把按住她,骂道:“你个傻叉,喊叫啥哩!” 达美挣扎着扬起头,扯着嗓子喊叫:“彪子,快来救我们!” 梅仁厚火了:“怀勇,你狗日的还让她喊!” 郭怀勇收起怜香惜玉之意,恶狠狠地把达美的头往沙地上按。达美拼命挣扎。郭怀勇面露狰狞之相,拔出了匕首。 恰在这时,梅仁厚扭过脸来,急忙喊:“别弄死她!” 郭怀勇收起了匕,整个身子压在了达美的身体上,趁机在她身上胡乱挖抓。这个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股邪劲。 达美虽拼命挣扎,但远不是怀勇的敌手,只能让其占尽便宜。 “达美――”彪子大声喊叫。 达美耳闻其声,却被郭怀勇压得喘不过气来,哪里还能应声。 彪子不见达美回答,知不好,出了公狼似的嚎叫:“弟兄们,给我冲!”跃身而起,两把盒子枪左右开弓,打得火光四溅。 匪徒们嚎叫着尾随彪子冲了过来…… 那时彪子象匹了疯的公狼,不要命地往上冲。 达美原本是海螺城一家妓院的花魁。 从古到今,嫖要有貌和钱。彪子两样都有,他相貌英俊兜里有钱。一进妓院他就点名要花魁。他出手大方,很开就赢得了达美的芳心,俩人打得火热。 离开这地方时,彪子就给达美赎了身,把她带回青龙山上。 达美一直记挂着心仪的彪子。彪子为了达美,连秋妹子和山上的兄弟们都给出卖了。 那天俩人乍一见面都有惊喜之色,但当这那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说啥,只是以目传。 那个时候,彪子听不见达美的回答,以为达美被打死了,当下红了眼睛,大声吼叫着:“达美,我给你报仇来啦――――” 彪子不惜命他往前冲,跟在他身后的喽罗都是亡命之徒,不甘落后,蜂拥而上。他们没彪子那样的闲情逸致,儿女情长,他们要的是马背上的那些烟土。 匪徒们攻势十分凶猛,梅仁厚红了眼,挺起半个身体,举枪猛烈还击。冲在前头的两个匪徒栽倒在沙地上。可匪徒们的嚣张气焰并没遏止住,反而攻势更凶猛。 “弟兄们,打!”梅仁厚狂怒了,手中的驳壳枪吐着火舌。 爬在他身边的怀勇开枪一边还击,一边大声道:“老爷,不能硬打!” 梅仁厚似乎没听见怀勇的话,单腿跪起射击。他有点失去理智了。 “老爷,卧倒!”怀勇喊了一嗓子。 没等梅仁厚醒过神来,怀勇猛扑过来,把梅仁厚压在他的身下。稍倾,梅仁厚推开他,爬起了身,只见怀勇背心洇出了一片鲜血,把被油汗渍得黄的白粗布背心染得说不出是什么颜色。 “怀勇!怀勇!”梅仁厚疾声呼唤。 怀勇睁开眼睛:“没事,一点皮外伤……” “你不要紧吧?”梅仁厚的鼻子酸。 刘忠义猫腰跑了过来,急促地问道:“老爷,土匪冲上来了,咋办?” 怀勇把刘忠义叫过来耳语了一番。 梅仁厚他们边打边撤,巴掌大的胡杨林无险可守,渐渐的面临绝境。就在这危急之时,匪徒背后边忽然响起了枪声,有人惊呼起来:“不好,我们上当了!”一刹时,匪徒们乱了营。 彪子大惊,急回想看个究竟。这时东方已露鱼肚白。晨色中影影绰绰有一支人马,看不清有多少人,子弹不怎么密集,却很有准头。彪子身边好几个匪卒已中弹身亡。 梅仁厚大吼一声:“弟兄们,土匪被我们包抄了,冲啊!”率先冲了过去。 团丁们顿时来了精神,吼叫着冲了上去。 匪徒们腹背受敌,顿时大乱。彪子大声吼叫着:“别乱,给我顶住!”可此时此刻谁还听他的,匪徒们溃不成军,夺路而逃。 彪子见大势已去,慌忙抢了一匹马,翻身上去,连连加鞭。 怀勇瞧见了,从身边一个士兵手中要过一杆长枪,举枪就射,随着一声枪响,彪子翻身落马,那马受了惊,长嘶一声,落荒而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7章:鬼打墙 队伍越走越疲惫,有人爬在沙窝里不再走了,怀勇也躺倒在沙地上不再动弹。 梅仁厚看着疲惫不堪的队伍,脸色铁青。刘忠义走到梅仁厚跟前,喘着粗气说:“老爷,休息一下再走吧。” 梅仁厚仰脸看着天,太阳刚刚斜过头过鬼打墙的事,那事出在隔壁五魁的身上。五魁是个小货郎,每天早出晚归做生意。 一天收摊,已是满天星斗,急匆勿往回赶。十来里地,可他走了两三个时辰还看不到村庄。走到天明,他才现自个在一个大土壕里转圈圈。见多识广的人说五爷遇上了“鬼打墙”。 莫非他们也遇上了鬼打墙?若真是这样,一伙人的性命就丢在这荒漠戈壁上了。 其实这片荒滩不如沙漠那样广袤无边。如果朝一个方向走,四五天也就走出去了。可是梅仁厚他们丢失了指南针,不辩东南西北,且进入了腹地。 说来直是奇怪,四周好像有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长墙阻拦着他们,他们只是在墙里边转圈圈。这就是民间传说的“鬼打墙”。 人的一条腿稍长于另一个腿,如果在不辨方向的一个大广场行走,足迹是一个圆圈,梅仁厚他们当时根本不懂这个奥秘,以为遇上了“鬼打墙”。 梅仁厚歪靠在一棵树干上,手抖抖地伸进衣袋,半天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纸烟。 这几天他把这根烟摸过无数次,却因为极度的干渴不想抽。他把烟送到嘴边,嘴唇干裂出了许多血口子,竟叼不住。一气之下,他把烟一把揉成了碎沫。忽然,他听到有脚步声,扭脸一看,是怀勇。 怀勇一屁股坐在梅仁厚身边,他已疲惫已极,干渴和饥饿使他只剩下了一副大骨架。 他叹气道:“咱们这回真的撞见鬼了。” “你听说过鬼打墙么?” “听说过。莫非咱们遇到了鬼打墙?” 怀勇费劲地点了一下头。 梅仁厚问:“你以前遇到过鬼打墙么?” “没遇到过,可我听人说起过,你费多大的劲只是走圈圈,好象鬼打了一圈墙似的。” 梅仁厚不吭声了,用指头在沙地上划着,无意间划了一个“水”字。他呆呆地看了半天,一拳把“水”字砸了个稀巴烂。 怀勇忽然说道:“老爷,附近可能有水源。” 梅仁厚忽地坐直身子,急忙问:“水源在哪?” 怀勇说:“这片胡杨林不小,能长树的地方肯定有水。” 梅仁厚说:“我也这么想,可就是找不到水。”他又在那个稀巴烂的“水”字上砸了一拳。 怀勇也不吭声了。 俩人沉默无语,呆眼望着西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8章:越狱 刘忠义再次提议往南走,梅仁厚也觉得再往东走希望很渺茫。于是,队伍朝南前进。 士兵们的鞋破了,衣裤都烂了,可没谁去管这些。一干人无精打采,赤着脚摇摇晃晃地朝前走着。 一个人笔挺地、沉着地走在队伍前边。这人就是怀勇。他在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军人的风度。 还有三个女匪也夹杂在其中。 士兵们早有怨言,要丢掉累赘,可不敢当面给梅仁厚说,只有刘忠义说过一次:“老爷,那三个女匪白吃白喝的,带着是个累赘,干脆处理掉吧。” 所谓“处理掉”,不是杀了,就是毙了。 梅仁厚一声没吭,只是往前走。他对秋妹子还有某种莫名的好感,那个沙暴之夜让他太铭心刻骨了。再说,他还真是心软,对几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下不了手。更重要的是他还把走出荒漠的希望寄托在三个女匪身上。 刘忠义见梅仁厚如此态度,闭嘴不再说什么了。 行军越来越艰难。枪本是军人的第二生命,可此时被士兵们都当做了拐杖。 梅仁厚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得不命令士兵们轻装前进,其余的东西全部扔掉。他没舍得扔掉盒子枪,尽管这东西吊在腰间成了他们的负重累赘。 不然的话,他就走不出死人滩。 太阳高悬在头顶,烈焰不减昨天。所有的人都晒脱了一层皮。远远看去,没有人相信这是一支部队,倒象一伙逃荒的难民。油汗把他们的军衣渍得难辩颜色且破烂不堪,干渴和饥饿使他们皮包骨头,形如饿鬼,而且从体力和精神上完全把他们击垮了。 团丁们垂着头,默然的,机械的往前走,身后留下一串沙窝,可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绿洲和水源是他们心共同的目标。 要命的是他们又遭遇到了“鬼打墙”,黄昏时分他们又走回到胡杨林。大伙呆呆地望胡杨林,哑了似的。 梅仁厚“哎――”了一声,一拳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胸脯上,随后把自己扔在了沙地上,闭上了眼睛。他怕士兵们看见自己痛苦的失望的眼神。 团丁们见老总如此这般模样,也都横七竖八地躺下了。 又是一个荒漠之夜。 四周极静。没有月亮,也没有风,只有满天星斗眨巴着眼,窥视着胡杨林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十具快要干涸的生灵。 没吃没喝,又走了一天的路,加之又遇上了“鬼打墙”所有的人的精神全都垮了。 梅仁厚他们一伙昏昏沉沉地迷糊过去,可三个女匪却没有睡着。 达美那时疲惫已极,连睁开眼睛的气力都快没有了。她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迷糊不清。忽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脑子里犯迷糊,没有搭理。那人又推了她几下,而且爬在她身边叫她:“醒醒!” 她有点清醒了,听出是秋妹子在叫她。她十分困倦乏力,不高兴地说:“干啥呀?我乏得很。”她连眼睛都没睁。 秋妹子声音低沉而凶狠地骂道:“傻叉,就知道睡!醒醒!”伸手在达美大腿上拧了一下。 达美疼得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只见秋妹子和玉秀都瞪着眼睛看着她,目光灼灼似贼。 “干啥呀?” “咱们跑!” “跑?往哪儿跑?” “甩开这些丘八,跑回青龙山去。” “能跑出去吗?走了这第些天还不是在死人滩上转圈圈。” “玉秀知道走去的路。” 达美这时忽然想到,第一次遭遇“鬼打墙”时,玉秀就幸灾乐祸,而且流露出她知道路径的秘密。看来玉秀当真的知道走出荒漠的秘密。她心中一喜,浑身顿时来了劲,可还是有点不相信:“真的?” 玉秀说:“不是蒸的还是煮的!那棵双杈树你看到了么?” 达美翻了个身,爬在沙地上。那棵双杈胡扬距她们不过两丈多远,尽管夜幕笼罩着,但星光闪烁,双杈胡杨粗壮高大的树杆依稀可见。可她看不出有啥名堂。 玉秀把声音压得很低:“顺着树叶繁茂的枝叉指的方向走,不到半天就能走出死人滩。” “那你咋不早说。” 秋妹子有点恼怒了:“你真是个傻叉?给那个畜生说么?我巴不得他们都困死在这里。” 达美最讨厌玉秀那张脏嘴,跟茅房似的,啥话一出她的嘴都不堪入耳。真想在玉秀的嘴上拧上一把。可她啥都没有做,她完全清醒了,玉秀不是胡乱语,当真的知道路。她的精神为之一振,生出了一股力量。 达美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能逃出去么?要让他们再抓住,就真的没命了。” “不逃就能活么?再熬不过一天这伙丘八就会把咱烤着吃了。” 达美打了个寒颤。她完全清楚现在的处境。这伙丘八一时饿疯了,啥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你俩到底走不走?你们不走我可就走了。”秋妹子爬起身,又说了一句:“过了这村可不一定有那个店了。” 夜色笼罩着沙漠,胡杨林里悄无声息,死一般地寂静。这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达美和玉秀对视一眼,挣扎着要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达美只觉得全身酸痛,没有一丝力气,腿好象没了骨头,站不起身来。秋妹子踢了她一脚,恶声道:“你不起来我俩可就走了!” 这一脚把达美踢得生疼,也给她了力量。她一咬牙站起了身。她十分清楚,她们逃走了,她必死无疑。她不要死,她要活! 在没吃没喝的况下,女人比男人的生命耐力更为持久。进了死人滩后,她们得到的食物和饮水比梅仁厚他们要少得多,她们虽然已经十分虚弱疲惫了,倘若再来一场沙暴风,她们很可能会葬身沙暴之中。 可此时此刻,求生的欲望使她们生出了一股力量。 她们三人鱼贯而行,蹑手蹑脚偷偷地往沙窝外溜。 秋妹子走在最前头。到了沙窝口,一人横卧着,挡住了出口。 玉秀略一迟疑,抬起脚想从横卧者身上跨过去。可能是玉秀太虚弱了,腿抬得不够高,被横卧者挡了一下,她的身体朝外扑倒了。 秋妹子都吓傻了,爬在地上不敢动弹。玉秀这时倒豁出去了,急忙爬起身,撒腿就跑。她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说是“跑”,其实比走快不了多少。 那横卧者翻了个身,嘴里咕哝道:“谁呀,干啥去?” 秋妹子和达美哪里敢应声,爬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那横卧者没听见应声,睁开了眼睛,瞧见了人影,喊了一嗓子:“站住!” 那人不但没有站住,反而走得更快了。横卧者意识到不妙,爬起身追了过去…… 那时梅仁厚睡的昏昏沉沉,可饥饿这个魔鬼还在折磨他。他肚里一阵猫抓似的难受把他抓腾醒了。睁开眼睛,东方已现鱼肚白色。 这个时辰在死人滩上最好行军赶路。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吆喝大家出发,说啥也不能在这个地方困守等死呀。 挣扎半天他都站不起身来,只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困乏得要命。干渴和饥饿吞噬着他的肌体,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感到支持不住了,快不行了。 忽然,他听见有响动声,闪目一看,身边躺的三个女匪不见了踪影。立刻意识到况不妙,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挣扎着爬起身寻声踉踉跄跄地奔去。 响动声是玉秀和怀勇打斗出来的。 横卧在沙窝口的是怀勇。玉秀那一绊把他惊醒了,朦胧中看见有人往沙窝外走去。他疲惫已极,迷糊中问了一声:“是谁,干啥去?” 半响,不见有人应声,他觉着有点不太对头,睁眼定睛细看走出沙窝的是个女人。他头皮一紧,灵醒过来,喝喊一声:“站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9章:诱人的鲜血 女人没有站住,反而走得更快了。怀勇挣扎起身去追。 玉秀也虚弱到了极点,没走出多远就被黄大炮追上了。女人见逃不脱了,便使媚功。这是女人的绝活。 “长官,是我呀。”女人声音娇滴滴的,而且以目传,遗憾的是在夜色中怀勇没看着。 怀勇听出了声音,也看清了身形,喝问道:“你干啥去?叫你站住咋不站住?” “我去解个手。”女人的声音越嗲。女人在关健的时刻会使出“杀手锏”对付男人。玉秀虽说凶悍,但也是女人,自然懂得怎么对付男人。她这一招还真灵。 怀勇将信将疑。 女人见“杀手锏”起作用了,又嗲声嗲气地说:“长官,我憋得很,让我去吧,求你了。” 怀勇疑惑道:“你不会骗我吧?” “我哪敢骗长官。” “怕你跑了。” “我走都走不动了,还能跑了。” “你就在这达解手吧,我看着你。”怀勇坏笑起来。 “长官,你不嫌臭?再说,有人看着我也解不出来。”女人没有恼,羞涩地笑着,解除了怀勇的戒备心。 怀勇摆摆手:“去吧去吧。” 女人转身就走。怀勇忽然感到不对,这些日子缺吃没喝的,他几天没拉没撒了,她还憋个啥呀,莫非她在撒谎别有企图?他警觉起来,喝道:“站住!” 玉秀见诡计被识破了,跑了起来。怀勇知道受骗了,急追上去,俩人扭打在一起。 玉秀哪肯甘心再次落网,做垂死挣扎。她象一只逼急了的兔子,死里求生,牙齿和指甲都一齐使劲。 怀勇好像一条疲惫已极的猎狗,有点招架不住对方的进攻,大口喘着粗气,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梅仁厚瞧在眼里急在心中,想快步上前帮助黄大炮一把,怎奈力不从心,只觉得脚下好象踩着棉花一般,两腿软,身子飘,摇摇晃晃,似在波涛汹涌的浪尖上行船一般。 情急之中他尽着力气喊了一声:“老刘,快起来,有情况!”一个踉跄扑到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怀勇和玉秀撕打。 怀勇渐渐力不能支,被玉珍扑倒在地。玉秀也筋疲力尽,张口咬住了怀勇裸露的肩膀,把全身剩余的力气都使在了牙齿上,怀勇痛歪了脸,两只手胡抓乱挖,玉秀任凭他扑腾,死不松口,怀勇的右手突然触到了腰间的匕首,他扭曲的瘦脸显出狰狞凶残之相,一咬牙,使出全身力气拨出匕,顶着玉秀的软肋扎了进去。 玉秀松了口,口张得老大,尖厉的牙齿挂着几滴血珠,嘴唇哆嗦着,却没有叫出声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倒在了一旁。 这时,刘忠义一伙闻声都奔了过来,围住了已经毙命的玉珍,面面相觑,不明白生了什么事。刘忠义急问:“出了啥事?” “狗日的要跑。” 刘忠义踢了一下玉秀的尸体,笑道:“三号没给你使美人计?”这个时候他还没忘跟怀勇开玩笑。 怀勇悻悻道:“她能不使么?” “你将计就计了没有?” 刚才的殊死拼搏已经使怀勇筋疲力尽,他没心思跟怀勇开玩笑,骂了一句:“狗日的就是把裤子脱了,我也没那个心思了。 怀勇也觉得有点头晕目眩,闭住了口,想省点力气。 怀勇挣扎起身,拨出了匕首。一股蚯蚓似的血液从玉珍皱的肚皮流淌下来。一伙人瓷着眼看着那“蚯蚓”往沙地上蠕动,用干的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 突然,怀勇疯了似的扑在玉秀的尸体上,嘴对着刀口拼命的吮吸。等他抬起头时,一张络腮胡脸似刺猬一般,嘴角和胡须上沾着斑斑血迹,一对大眼珠子也被血浸红了,充满着饿狼食人时才有的凶残之光。 一旁的人最初都是一怔,瓷着眼看着这骇人的一幕。稍顷,都明白过来,瞬间眼里都放出凶光,七八把枪刺从不同的方向捅向玉珍的尸体,随后似一群饿狼扑了上去,凶馋的嘴对着刀口,贪婪拼命的吸吮。 爬在沙地上的梅仁厚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呆了,他一时竟弄不清那是一群人还是一群狼!他已经没有气力去制止部下非人的行径,竭尽全力地喝喊:“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可此时谁还听他的,就连刘忠义也那样干了起来。这群人已经不是人了,他们在干渴饥饿的折磨下变成了一群野兽。 梅仁厚的喝喊在荒漠上显得软弱无力,犹如蚊虫嗡嗡。极度虚弱的他经不起这惨绝人寰的刺激,又气又急,一下子昏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0章:一团焦炭 “老爷!老爷!” 昏昏沉沉之中梅仁厚听到有人呼唤他。最初呼唤声十分遥远模糊,渐渐的越来越近,犹在耳畔。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怀勇和忠义蹲在他身旁,刘怀仁给他嘴里喂着一种腥味很重的红色液体,尽管那东西很不好喝,可口感十分滋润。他干渴已极,喝了一口,禁不住咂巴了几下嘴。 “老爷醒来了!”怀勇惊喜地喊道。 “吃点东西吧。”怀勇把一块窝窝头大小如焦炭般的东西送到梅仁厚嘴边。 那东西黑糊糊脏兮兮的,看着都恶心。能让他吃,想来那东西肯定能吃。正所谓饥不择食,梅仁厚饿极了不管那东西有多么脏,张口就咬。那东西很有韧性,有点皮焦里生。 可梅仁厚的牙齿很好,犹如锋利的锯齿,撕割下一块,用力地咀嚼着。他不等嚼烂品出味道就迫不及待地吞咽下去,紧着又咬下一口。 那东西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吞进肚里,眼睛还搜寻着是否还有那东西。他脑子还处在一片浑沌之中,只是感到十分饥渴。 怀勇扭脸给忠义说:“给老爷再拿一块。” 忠义转身又拿来一块。 梅仁厚又把那块东西吞吃了,用舌头搜寻着夹在齿缝的残渣。 怀勇再让忠义取一块来。这时梅仁厚有了几分清醒。他依稀记得他们断吃断喝有好几天了,怎么忽然有了吃的喝的?难道打下了什么野兽?他环目四顾,还置身在那片胡杨林中,心里不禁疑惑起来。再细看怀勇送到他嘴边的食物,那食物状如黑炭,闻着有皮肉烧焦的味道。 “这是啥东西?”梅仁厚疑惑地问。 怀勇说:“老爷,甭管是啥,能吃就行。” 梅仁厚越疑惑起来,举目四望,不远处燃起一篝火,士兵们围着篝火用刺刀挑着什么东西烧烤。他寻思自己吃的东西就是士兵们烧烤的东西。他把那黑炭似的脏兮兮的东西拿在手中仔细看,又嗅了嗅,一股浓烈的皮肉烧焦气味直钻鼻孔,莫非是肉?哪时来的肉? 他感受到不对劲,张目再看,秋妹子缩在沙窝里,双手抱住胸,似一只羔羊,瑟瑟抖,黑葡萄般的乌眸满含着恐惧和仇恨。 他十分诧异,这些天来达美并无如此恐惧的神色,是什么把她吓成了这个样子?再仔细看,不见了秋妹子。他急问:“达美呢?” 怀勇低头不语。 忠义扭过脸去,装聋作哑。 “跑了?”他追问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清楚记得,玉秀被怀勇刺死了,难道他们把达美也杀了。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目光四处搜寻,看到附近一棵胡杨树上印着斑斑血迹,骇然大惊。 “你们把她杀了?!” 梅仁厚猜的没错,达美也被杀了。秋妹子看到玉秀被刘怀仁追上,不敢轻举妄动。 她们目睹着玉秀被刺死的全部经过,都吓傻了。这伙丘八被干渴和饥饿折磨得失去了人性,他们喝干了玉珍的血,舔着嘴边的血迹犹感不足。有几个没有吮吸到血液的丘八把凶残的目光射向了剩下的两个女匪,持刀逼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是怀勇和忠义。 秋妹子是土匪头儿,达美也是土匪窝里的人,惨无人道的事见过和听到的可谓多矣,可被眼前的凶残景象吓傻了。她们紧紧相依,惊恐得瑟瑟抖,喝人血她们是第一次看到。 那伙两脚兽持刀向她们逼近。她们无处可逃,闭上眼睛,任其宰割。 冲在前头的大柱伸手揪住秋妹子的头,就要动刀,被紧随其后的怀勇拦住了:“慢着!” 大柱没有松手。狐疑地看着怀勇。刚才他迟了一步,嘴唇没沾到半点血珠,这次他要占先! 怀勇又说了一句:“放开她。” 大柱还不肯松手。 怀勇的目光在奶奶的身上脸上扫了半天,他再三喝令大柱松开手。大柱这才极不愿的松开了手。好半天,怀勇把目光从秋妹子身上移开,落在了达美的身上,面显狰狞之相,说了声:“她吧。” 达美吓得浑身筛糠,颤声说:“黄长官,别.....” 怀勇狞笑一声:“我不中你的美人计。老子这会不想要媳妇,就想吃肉!” 怀勇话一落音,大柱手中的匕就直朝玉秀刺去,随后又有几把刺刀刺进玉秀的身体…… 这时忠义想到了梅仁厚,拼命拦住了疯的士兵,割断玉秀的大动脉,接了小半水壶血液灌进梅仁厚嘴里,这才救活了梅仁厚。 尽管没人吭一声,梅仁厚已经完全猜出来他刚才喝的是啥,吃的是啥。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带的兵竟然变成了一群野兽。他气得浑身打颤,大骂一句:“野兽!一伙野兽!”把手中那块“黑炭”掷在地上。 怀勇先是一怔,随后也咆哮起来:“你他妈的也是野兽!不是我们省下点喝的吃的,你他妈的早就见了阎王!”骂着,拣起梅仁厚掷在地上的“黑炭”往嘴里就塞,俨然是一条饿狼。 忠义也埋怨道:“老爷,都到了这步田地,你再怨弟兄们就是你的不是了。她们要跑,总不能让她们跑了吧。杀了她们吃了喝了是废物利用。” 梅仁厚一怔,痴呆呆地望着刘怀仁和黄大炮。这两个下属竟然敢骂他顶撞他,这是他未曾料到的,也是前所未有的。两个下属早已失了人形,形同饿鬼,又似饿狼,眼里放射着凶残的目光,全然不见了往日的人性。他禁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冷战,再也说不出啥来,只觉得心口堵得慌,爬在沙窝里干呕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1章:血色天边 一干人又朝东北方向走了一遭,第二天下午却又转回到胡杨林。他们再一次遇上了“鬼打墙”。 绝望之中没了一点可食之物,丘八们把凶残的目光对准了秋妹子。 也许是因为剩下了最后一个猎物,也许是还没有饿到极点,渴到极点,这伙丘八并没有象上次那样一拥而上去宰杀猎物。他们把秋妹子绑在树杆上,剥光了衣服。美丽的女匪已勾不起这伙丘八的欲望。 他们已变成了一群饿疯了的野兽,在他们凶残的目光中,树杆上绑着的是一只已经失去肥美的奶羊而已。 秋妹子从被俘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死。她曾做过多种假设,这伙丘八也许会枪毙了她们,把她们的脑袋打得稀巴烂;也许会一刀一刀剐了她们,让她们受尽罪再杀了她们;刀可能把她们活埋掉,甚至强奸了她们再把她们杀死。 她就是没想到这伙两脚兽会像饿狼吃羊一样吃了她们。真是太可怕了!当她看到同伙被丘八们宰割成碎块,用枪刺挑着烧烤时,恐惧得浑身筛糠。她听说过老虎吃人,亲眼见过狼吃人,也用枪打死过人,可从没经见过人吃人!这伙丘八根本就不是人,是一伙两脚兽。比老虎狼更凶残。 同伙被杀被宰割被烤熟被那伙两脚兽撕咬着吞进肚里,她全看在眼里。眼睁睁地看着同伙被宰杀,她惊恐得几乎昏死过去。 这回轮到她了。她拼命挣扎,但怎么能逃脱这伙两脚兽的魔掌。她被绑在了树杆上,并被剥光了衣服。求生的欲望让她大叫起来…… 怀勇手持一把枪刺对着她的心窝,喝令一个士兵端着皮囊准备接血…… 就在这时,秋妹子发出了尖厉的喊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怀勇似乎没有听见,眼里喷着一股邪火,端着刺刀步步逼近她。她恐惧的脸都变了形,绝望之时她把目光投向了梅仁厚,扯着嗓子狂喊:“我知道哪儿有水,不要杀我,我给你们带路!” 梅仁厚猛地睁开眼,浑身倏地出生一股力量,高喊一声:“慢动手!”挣扎起身走了过去。 那伙丘八不相信秋妹子的话,红着眼睛乱嚷嚷:“她在骗人!” “别信她!” “宰了她!”…… 怀勇的眼里喷着凶焰,端着刺刀逼近秋妹子。秋妹子出凄厉的狂喊:“求求你别杀我,我给你们带路!” 怀勇并不理睬,手中的刺刀距秋妹子只有一尺之遥。秋妹子绝望地叫了一声:“老爷,救救我……” 那时她真的害怕极了,她怕那伙饿疯了的丘八把她活剥生吞了。人吃人的景象是惨绝人寰的呵! 秋妹子呆望着跳动的灯焰,脸上又显出惊恐的神色。 梅仁厚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虎跃一步抢上前,用身体挡住黄大炮的刺刀,喊道:“不许杀她!” 怀勇一怔,说道:“老爷,你信她的话?!” 梅仁厚瞪眼道:“不要胡来!” 怀勇犹豫了。几个丘八歇斯底里地喊道:“别听这个王八蛋的,是他把咱们带上了绝路,让他滚开!”举着刺刀逼了过来。 怀勇不再犹豫,冷笑道:“老爷,我看你是被这个娘们迷住了吧?” 梅仁厚怒道:“你胡扯啥!” 怀勇又是一声冷笑:“那你拦挡啥哩?” 梅仁厚说:“她说她知道路,带咱们出去。” “你信她的鬼话?老爷,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可这会弟兄们的命要紧哩,咱们出了死人滩,我和弟兄们给你找个比她更漂亮的女人。” 梅仁厚没想到怀勇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浑身哆嗦,怒骂一声:“放屁!” 怀勇脸色陡然一变:“你他妈的滚开!”伸手推了梅仁厚一把。 梅仁厚打了个趔趄,靠在了秋妹子的身上。他先是一怔,怀勇竟然敢对他动手,随即厉声喊道:“郭怀勇,你敢不服从命令!”他平日很少喊怀勇的大名,此时猛地喊出来,带着一股凛然的威严。 怀勇一怔,环视一下左右。他一时没明白过来梅仁厚喊谁。稍顷,他醒悟过来,梅仁厚在喊他。 可梅仁厚已是落到平阳的老虎,困在浅滩的蛟龙,没有威风了。换句话说,梅仁厚在怀勇眼里已不是老虎和蛟龙了。他狞笑道:“你狗屁命令在这会还管球用!” 还从来没有下属敢如此反抗梅仁厚的命令,他恼羞成怒,也十分清楚眼下的形势,不动真格的就镇不住这伙失去人性的两脚兽。他拔出手枪,喝喊道:“谁再敢靠前一步我就毙了谁!”朝天放了一枪。 怀勇又是一怔,看着梅仁厚手中的枪,不敢贸然向前。他身后的一伙丘八也都迟疑了,止住了脚。 梅仁厚垂下了枪口“弟兄们,你们再听我一次,先别动刀子。” 一直站在一旁的刘忠义这时上前一步,目光凶狠地瞪着梅仁厚:“老爷,她的话能信么?” 梅仁厚转过目光看着刘忠义。往日脾气绵软和善的刘忠义变了个人似的,白眼仁充满了血,透出一股凶杀之气。 他本来就瘦,现在只剩下一个骨架撑着一张人皮,胡子头长都老长老长的,胡乱奓着,找不着脸了。如果此刻他走出荒漠回到人群,一定没人能辨别出他到底是人还是兽。 正所谓,蔫人出豹子。梅仁厚讶然地看着他,半晌,说道:“老刘,你信不过我?” 刘忠义说:“老爷,啥话不用多说,你能保证她把咱们带出死人滩么?” 梅仁厚回看了一眼秋妹子,秋妹子冲他点了一下头。 梅仁厚转过目光,拍着胸脯说:“我保证!”不知为什么,他坚信秋妹子不会对他说谎。 刘忠义和郭怀勇相对而视,目光迟疑不决。 梅仁厚看出有了回旋的余地,又说:“都到了这步田地,她为啥要骗咱们呢?就算她真的骗咱们,等她把咱们带不出死人滩,咱再杀她也不迟嘛。这会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俩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刘忠义思忖了半天,对怀勇说:“连长的话在理。” 怀勇点了点头。 刘、郭二人垂下了手中的刺刀。梅仁厚从刘忠义手中要过刺刀,说着,给秋妹子割断了绑绳。 秋妹子身子一软,倒在了梅仁厚怀中。 梅仁厚抱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心里并没有任何欲望,只是感到有一种难以表的凄惨悲愤。他拿来衣服帮她穿上。 秋妹子穿好衣服,满怀感激地看着梅仁厚。 怀勇却不耐烦琐了,在一旁催促道:“走吧,走吧。” 这时已经红日西坠。经过刚才一番惊吓,秋妹子已是一副弱不禁风有气无力的模样,坐在沙地上喘作一团。 梅仁厚看了一眼,眉毛皱成了墨疙瘩,用商量的口气跟郭、刘二人说:“眼看天就要黑了,歇息一晚,养养精神,明天再走吧。” 刘怀仁看看天色,说:“忠义,连长说的对,夜不辨路,明儿个一大早咱就上路。” 太阳象一个血红的火球在天边燃烧,逞了一天威似乎也疲倦了。荒漠的气温开始回落。不知什么时候从南边涌起一堆乌云,先是一块乌云把夕阳涂抹得极为惨淡,随后的乌云涌过来把这份惨淡也吞没了。天地之间顿时浑沌起来。 梅仁厚惊叫一声:“不好,要变天!” 刘忠义也说了一声:“要变天。” 梅仁厚说:“忠义,你给咱把骆驼照料好。” 忽然,半空中窜出一条银蛇,亮得使人目眩;随后是一声霹雳,如同炮弹在头顶炸响,震得大地都颤抖起来。躺倒在沙窝里的这群人都忽地坐起了身,仰脸看天。只见天空中银蛇狂舞,炸雷声声。 “下雨了!下雨了!” 有人惊喜地叫喊起来。果然有铜钱大的雨点打在脸上身上,冰凉冰凉的。 “老天爷,下大点吧!救救我们吧……”刘忠义跪倒在沙地上,双手捧着瓷碗,大声祈祷。 大伙见刘忠义跪下了,也都齐刷刷地跪下,祈求上苍赐降甘霖。 梅仁厚也跪倒在地。 风在刮,电在闪,雷在鸣。可雨点却越落越稀,后来竟然销声匿迹了。这场风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约摸两袋烟工夫,云过风止,夕阳在西山顶上复出,冷笑着瞧着沙地上跪着的这一群生灵。 这一群生灵眼看着希望化为泡影,起初目瞪口呆,后来呜呜大哭,咒天骂地。再后,耗尽了气力,都一滩泥似的酥软在沙地上。 这场雨来时梅仁厚没有太大的惊喜,反而有许多恐惧,上次的沙暴让他触目惊心。因此,俄顷而失他也不怎么感到失望,甚至有点庆幸,庆幸只是一场狂风而已,而不是大沙暴。他心里清楚,到了这一步田地只能听天由命,怨天尤人只是伤精伤神,于事无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地上。 最初铜钱-大的雨点落下时,他拿出瓷碗去接。可雨愈落愈稀,最终云飘风止。他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垂下了举碗的双手。 夕阳落下山,天边燃起了大片的晚霞,把荒漠涂染得一片血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2章:绝望的赌博 “那就明儿个再走。”怀勇躺倒在沙地上,随即又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瞪着秋妹子:“这狗日的娘们晚上跑了咋办?” 梅仁厚说:“我看着她。” 怀勇看了梅仁厚一眼,那目光带着几分不信任。 梅仁厚环视了一下四周,又苦笑一声:“要真的有路能跑就好了。” 这时忠义开了腔:“老爷,那你就多受点累,把她看好了。” 随后又对怀勇说:“老爷看着她,咱们就放心地睡吧。”说着把身体陈放在沙地上。 责任落在了梅仁厚的肩上,他不敢掉以轻心。 他倒不担心秋妹子会偷跑,他怕有哪个饿疯了的士兵,趁他们熟睡之机杀了秋妹子。他必须保护好最后一个女俘,倘若万一她被谁杀害了,那他很可能会因此丢了性命。他要秋妹子挨着他躺下,临躺下时,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你不会趁我睡着后跑球了?” 秋妹子没有避开梅仁厚的目光,稍顷,用绳子把自己的左手和梅仁厚的右手绑在了一起,紧挨着梅仁厚躺下。很单薄的衣服已无法阻挡他们的亲密接触,她的身体已是骨多肉少,失去了应有的弹性,可体温传导过去,诱惑撩拨着梅仁厚那被干渴、饥饿和疲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欲望。 梅仁厚干咽了一下口中潮起的少的可怜的分泌物。理智告诉梅仁厚,此时此刻不能干傻事。他挪了挪屁股,想离开秋妹子的身体。 梅仁厚竭力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半晌,问道:“你当真能把我们带出死人滩?” 秋妹子不吭声。 “你咋不吭声哩?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路?” “不知道。” 梅仁厚大惊:“你敢骗我?!” 秋妹子见梅仁厚变颜失色,笑了一下:“我吓你哩。” 梅仁厚松了口气:“我的命现在在你的手里攥着哩,你若把我们带不出死人滩,你死,我也得死。” “我明白,咱俩现在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你明白就好。你可不能害了我,我还想活。” “我不害你,我也想活哩。” 秋妹子说罢,身子往梅仁厚身子上偎了偎。梅仁厚感觉到她的身体哆嗦了一下,没有再避开,就让她那么紧紧地偎着。他还想说点啥,可又不知道说啥才好,就静静地躺着。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也听到了身边女人的心跳…… 那个荒漠之夜本来应该再生点什么事,可什么事都没有生。 迷迷糊糊之中梅仁厚感到地震了,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秋妹子在使劲摇他的肩膀。 “咋了?”梅仁厚以为有谁要对女俘下杀手,闪目疾看,刘怀仁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一旁,呼呼大睡。 “天亮了,要趁早赶路。”秋妹子说。 梅仁厚举目看天,天边燃烧着朝霞,预示着这一天又是个炎阳高照的日子,死人滩最凉爽的时间是清晨,需趁早赶路。 梅仁厚想站起身,右手不得劲,这才现自己的右手腕和秋妹子的左手腕还在一起拴着。秋妹子坐起身,望着他竟然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显出一脸的纯真无邪。梅仁厚也还她一个笑容,解开拴在手腕的绳索,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梅仁厚爬起身来,吆喝大伙快点起来。大伙都明白今日是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日子,尽管疲惫已极,但还是很快挣扎起身,准备出。 梅仁厚看了秋妹子一眼,说:“走吧。” 秋妹子点了一下头,走在前边带路。梅仁厚紧跟在她身后,刘忠义和怀勇一伙尾随其后,鱼贯而行。 走不多远,刘忠义忽然喝喊一声:“站住!” 梅仁厚和秋妹子都站住了脚,回望着刘怀仁困惑不解,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咋了?”梅仁厚急问刘怀仁。 刘忠义没理梅仁厚,恶狠狠地冲到秋妹子的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胸衣,一脸的杀气,咬牙道:“你这个臭匪婆,要把我们带到哪达去?!” 秋妹子有点懵了,慌恐地望着梅仁厚。梅仁厚上前急问:“老刘,到底是咋了?” 刘忠义反问一句:“老爷,咱们这是往哪个方向走?” 梅仁厚这才现他们是朝太阳升起的相反方向走,只是偏南了一些,心里不禁“格登”了一下,疑惑地看着秋妹子:“方向对么?” 秋妹子使劲点了一下头。 怀勇上前来,一双眼睛射着凶光:“这个臭娘们莫非要把咱们往绝路上引!” 一伙丘八都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梅仁厚和秋妹子。梅仁厚心中底气不足,把目光投向秋妹子,秋妹子急忙说:“你们头两回走的方向都不对,越走越找不着水。”她指着身旁那棵“丫”字型大胡杨:“顺着这棵树左边的树杈正对的方向有一个湖,半天路程就到。” 梅仁厚仰面去看,那棵大胡杨左边树杈枝叶繁茂,绿荫似伞,是这片胡杨林最奇特的一道风景,好半晌,他收回目光,对刘忠义和怀勇说道:“跟她走吧。” 刘忠义道:“老爷,你就这么相信她?” 梅仁厚没有吭声。 怀勇又追问一句:“她要骗咱们呢?” 梅仁厚说:“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还骗咱们干啥。” 刘忠义和怀勇面面相觑,半晌,都把目光投向梅仁厚,目光中透出咄咄逼人的凶煞之气。 梅仁厚没有避开他俩的目光,淡淡地说:“咱就信她一回,假若她真格骗咱,你们把她杀了”转过头,他对秋妹子说了声:“前面带路!” 队伍继续向前走去,行进得十分艰难。 梅仁厚折了一个树枝给秋妹子。秋妹子感激地冲他做了个笑脸,拄着树枝当拐棍在前面带路。 一干人的体力消耗殆尽,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们朝前走。生命与饥饿和干渴、疲惫做着殊死的拼搏,艰难困苦是前所未有的。 正午时分,太阳把毒辣辣的火光倾盆倒了下来,队伍前进如蜗牛蠕动。 忽然,怀勇冲到秋妹子的面前,一双深陷的眼窝里喷出凶光,边喘边骂道:“臭匪婆,你到底知不知道路?!” 秋妹子拄着拐棍,大口喘着气,不知所措地望着怀勇。梅仁厚上前道:“怀勇……咋,咋回事?” “臭匪婆说半天的路程,这会日头都斜……过了头顶,咋还不见湖的影影?” 刘忠义一伙都围了上来,目光凶狠地瞪着梅仁厚和秋妹子。秋妹子体力消耗太大,一个劲地喘气,无法做答。不知谁喊了一声:“宰了这个土匪婆!” 立刻有好几个丘八响应:“宰了她!” 围在前边一个瘦高个抽出了刺刀,直朝秋妹子逼来。梅仁厚喊了一声:“住手!”掣出手枪,用身体护住了秋妹子,豹眼圆睁:“谁敢动手我就打死谁!” 丘八们被震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但还是虎视眈眈地围着梅仁厚和秋妹子。 “弟兄们,你们想想,咱们现在的行军速度有多慢!过去半天的路程咱们现在也许一天都走不到。” 秋妹子这时缓过劲来,手指远处隐约可见的沙梁说:“翻过那道沙梁就到了。” 一干人都举目远眺,一道横贯南北的沙梁隐约可见,大约有十来里地吧。可谁知道翻过那道沙梁会不会是一望无边的大沙漠呢? 梅仁厚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弟兄们,再听我一句话,翻过那道沙梁若还是没希望,你们就动手。” 持刀的丘八收回了手中的家伙。 队伍拼死继续朝前走。 沙地上出现了红柳,骆驼草等植被,先是极其稀少,且十分低矮。渐渐的,红柳、骆驼草多了起来,也高大起来。忽然,怀勇弯腰捡起一团干巴巴的粪块,疑惑道:“老爷,这是啥?”递给梅仁厚。 梅仁厚看了半天,不敢肯定地说:“象是狼粪,也许是狗粪吧。”他脸上现出惊喜,在荒漠上走了半个多月,总算看到了绿色和下走兽的行迹。 忽然,走在他前边的秋妹子打了个趔趄,跌倒在地。梅仁厚急忙上前问道:“咋了?” “我的腿软……”秋妹子有气无力地说。她遭受到了前所未遇的惊吓,体力实在不支。 梅仁厚略一迟疑,搀扶起她。秋妹子冲他做了一个感激的笑脸,喘着气说:“翻过前边的沙梁就到了。” “咱们走吧。”梅仁厚搀扶着女俘艰难地往前走。沙梁近在眼前,却似乎又远在天边。一干人拼着全身的气力艰难地跋涉。 黄昏时分,这支队伍来到了沙梁上,垂目看去,下面是个狭长的沙谷,由西向东迤逦通向远方。谷内树木成林,芳草茵茵。最惹眼的是沙谷中嵌着一个如镜般的小湖。 这群人都是一怔,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每个人都在揉自己的眼睛,弄明白不是做梦时,都咧着嘴无声的傻笑。有几个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3章:鲜美的鱼毒药 怀勇喊了一嗓子:“老天爷,我们得救了!” 刘忠义喜极而泣,喃喃道:“我们得救了……”脚下一滑,连滚带爬地下到了谷底。 怀勇一伙扔了手中的树枝,踉踉跄跄下了沙梁,直奔小湖。 梅仁厚呆呆地站在沙梁上,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好半天,他明白这不是梦,两滴泪水竟然涌出了眼眶。他全然不觉,满怀感激地看着秋妹子。 秋妹子也满眼盈泪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他们泪眼相望,不知说什么才好。梅仁厚虽说对秋妹子带路充满着希望,可他在内心深处抱着和秋妹子同死的决心。他十分清楚,赶在天黑之前还走不出荒漠,他们也许都会成为这伙团丁果腹的食物。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梦,喃喃道:“我命不该绝呵……” 秋妹子没听清,问了一句:“你说啥哩?” 梅仁厚醒过神来,动地说:“太谢你了,你救了我们。” 秋妹子也异常激动,但声音平和地说:“我是为了救自己。” 梅仁厚说:“你救了你,也救了我们。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阎王,他说我阳寿未尽哩,有人会带我们走出死人滩的。你猜那人是谁?” “是谁?” “阎王爷说那人是个女的。” “女的?”秋妹子讶然地望着梅仁厚。 “嗯。”梅仁厚点点头:“我的梦应验了,应在了你身上。”说罢,呆呆地看着秋妹子。 秋妹子见梅仁厚目不转睛的呆呆地看她,脸上现出了少女特有的羞涩,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目光,说了句:“你傻看我干啥?” 梅仁厚自觉失态,慌忙拭去脸颊上的泪珠。 沉默半晌,秋妹子手指谷底说:“那个湖里的鱼多得数不清,又肥又鲜,伸手就能捞着。湖东边连着一条小河,顺着小河往东走,不到二十里地有个镇子,叫沙口店。” 梅仁厚这时猛地想起,来时他们经过了沙口店,还宿营了一晚上。他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又流了出来。 秋妹子看着他也笑了:“看你,跟个孩子似的。”长长的睫毛上也挂上了泪珠。 梅仁厚说:“咱们吃鱼去。” 秋妹子说:“吃鱼去。” 这个明镜似的小湖是上苍镶嵌在死人滩边的一颗明珠。 湖面不大,湖水不深,却清澈透明,鱼翔浅底,清晰可见。湖边绿树成荫,芳草青青。鸟在树上鸣,蚂蚱在草丛中蹦,蝶在花中飞,鱼在水中游……万物竞自由。乍从死人滩出来,见到这一方水秀绿肥之地,犹如到了仙境一般。 来到湖边,大伙一头扎进湖水里,开怀畅饮一通,待肚里再也装不进水时,便寻找可食之物。 果然如碧秀所说,湖里的鱼儿成群,见人竟不躲不避,伸手就能抓捞。抓捞上来的鱼儿条条都在一斤左右,又肥又美,怎奈都是生的。 怀勇和几个饿急了的士兵迫不及待,抓起鱼张口就咬,鱼尾还在他们手中拼命地摆动。怀勇和其他几个团丁吃的比较斯文,拨出刺刀把鱼切成碎块,生而啖之。 梅仁厚看着部下的馋相,咽了一下口水,准备效仿怀勇他们的吃法。 他抓捞了一条鱼,拨出刺刀刚要下手,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回头一看,是秋妹子。秋妹子冲他挤了一下眼,转身就走。 他有点莫名其妙,最终收起了刺刀尾随过去。 这时只见秋妹子拣来许多干树枝,燃起一堆篝火,随后她在湖边挖来紫泥,对一旁站立观望的梅仁厚佯嗔道:“傻站着干啥,还不快帮把手。” “干啥呀?” “捞鱼嘛。” 鱼儿成群,手到擒拿,他抓捞一条,递给碧秀。秋妹子用紫泥裹住鱼儿丢进火堆。片刻功夫,一股香味从火堆中飘了出来。 梅仁厚这时全明白了,吸了一下鼻子:“好香!”一股口水竟然从嘴角流了出来。 “看把你馋的。”秋妹子笑着,用树枝从火堆中扒拉出两团紫泥。 紫泥已经变成了白色。她扔给梅仁厚一个,自己拿了一个。剥开紫泥,那鱼儿已经熟透,香味更浓。 梅仁厚拿着香气扑鼻的鱼,不禁想起死去的兄弟们,鼻子不由一酸,眼圈潮湿了。 秋妹子看他如此模样,问道:“你咋不吃?” “我想起了几个好兄弟,可惜没有走出来……” 梅仁厚的话让秋妹子也想起了自己的伙伴,不禁也黯然伤神,喃喃道:“你的人真是太残忍了,竟然把她们……”她没说下去,已是满眼泪水。 梅仁厚说:“他们也是被饥渴折磨得昏了头。” 俩人不再说啥,默默地吃鱼。 烧熟的鱼别有一番风味,尽管少了佐料,可梅仁厚觉着这是天底下最可口的美食。 香味把大伙都诱惑来了。他们看到梅仁厚和秋妹子如此吃法恍然大悟,便如法炮制。 怀勇嗔怪梅仁厚:“老爷,你太不够意思了。咋不给我们早点说。”一把抢过梅仁厚手中的半条鱼,往嘴里就塞。 梅仁厚笑了笑,从火堆里扒拉出一条鱼扔给刘忠义。刘怀仁吐了口中的生鱼块,笑道:“谢谢老爷。”这会他有了精神气,讲起客套礼仪来了。 怀勇狼吞虎咽,梅仁厚两条鱼没吃完,他已经把第五条鱼送到了嘴边。 梅仁厚突然想起那年家乡来了一伙麦客,其中一个给家里割麦。麦客是饿着肚子来的,吃了母亲烙的一个大锅盔,喝了两大碗稀饭,刚放下碗就喊肚子疼,满地打滚,最终活活撑死了。 大伙饿了好多天,这样猛吃猛喝会撑死的。他扔了手中的鱼,大声说道:“弟兄们,别吃了,留着肚子明天再吃。” 大伙见梅仁厚如此这般模样,将信将疑,但都不肯放下手中的鱼。怀勇正在撕咬第五条鱼,打了个饱嗝,边吃边嘟哝:“怕个球,我就不信还能把人撑死!” 刘忠义也说:“这么香的鱼不吃白不吃。”他的嘴功夫不如黄大炮,可也是第三条鱼已经快吃光了。 就在这时,只见怀勇脸色大变,手中的半条鱼掉在了地上,蹲下了身子。梅仁厚大惊天动地,急忙问:“怀勇,咋了?” “肚子疼……”黄大炮抱着肚子跌倒在地上。 大伙皆惊,不敢再吃手中的鱼。 这时又有几个团丁抱着肚子直打滚。梅仁厚慌了,抱住他,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怀勇的额头沁出黄豆大的冷汗珠子,哆嗦着说:“肚子疼……胀……” 梅仁厚惶恐吓不安,不知所措,束手无策。秋妹子在一旁冷冷地没有反应。 梅仁厚恼怒道:“,想法子救救他们。” 秋妹子依然冷冷地说:“都这模样了,我有啥法子。” 怀勇和几个士兵痛苦的*声不绝于耳,一干人看着同伙如此这般模样,却束手无策,急得连连连跺脚,唉声叹气。 秋妹子却没事人似的,掐了一把沙子在手在玩弄。怒火一下子撞上了梅仁厚的脑门,他刚想火,只见碧秀瞪着一双毛眼眼看他,嘴角竟浮出几丝得意的知纹。 他猛然醒悟,碧秀一定有救怀勇的法子。他心中一喜,消了怒火,用十分软和的口气说:“想法子救救他们吧。” 秋妹子说:“我又不是大夫,能想出个啥法子。” “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能救他们。” 秋妹子还是无动于衷。 怀勇他们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其状惨不忍睹。 梅仁厚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见碧秀幸灾乐祸的样子,突然了火:“人都成了这个样子,你还笑!你是人还是野兽!” 秋妹子一怔,呆望着梅仁厚,目光射出一股邪火,分明在说:“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你们的人把我们的人都杀着吃了,到底谁是野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4章:坏人好人 梅仁厚被那邪火烧软了:“碧秀,我求你了……他们是我的弟兄呵。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呵……”未尽,两串泪珠涌出了眼眶。 秋妹子心想,怀勇一路上让她受尽折魔,并欺辱她,而且杀了她的几个同伙,她巴不得怀勇死呢,成了这般模样这是报应。 她当时真的十分幸灾乐祸。如果梅仁厚当时威逼她,要她救怀勇,她一定不会救的。可是,梅仁厚当时求她,而且哭着求她。当她看到梅仁厚流泪时,她坚硬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梅仁厚的泪水溶化了她的*恨。为了梅仁厚的泪水,她救了怀勇他们。 秋妹子让梅仁厚按住怀勇的手脚。怀勇被按住了手脚,痛苦地摆动着毛糊糊的大脑袋。 秋妹子厉声道:“把头也按住!” 有人过来按住了怀勇的头。怀勇的眼睛瞪得老大,紧咬牙关,面目十分狰狞恐怖。 “把他的嘴撬开!”秋妹子又下了一道命令。 梅仁厚使劲按着怀勇的两只胳膊腾不出手,转脸对身边的刘忠义道:“老刘把他的嘴撬开!” 刘忠义一时慌了神,不知该怎样才能撬开怀勇的嘴。秋妹子瞪了他一眼:“真笨!找根木棍来!” 刘忠义醒悟过来,急忙找了根木棍,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怀勇的嘴撬开。 秋妹子把毛英探进怀勇的喉咙,轻轻地抚弄着。 怀勇的身子猛地一挺,嘴巴大张,一股带着腥臭味的脏物射箭似的从嘴里喷出来,喷了秋妹子一脸一身。 秋妹子皱了一下眉,换了根毛英,又探进了怀勇的喉咙……如此三番五次,怀勇吐尽了肚中的食物,这才安定下来。 秋妹子长嘘了一口气,说:“好了,他没事了。” 梅仁厚让她赶紧救治其他几个团丁。又忙活了大半天,几个团丁都得救了。碧秀额前的散贴在汗津津的脸上,浑身上下被呕吐的脏物浆了。她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着粗气。 梅仁厚这时才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此时大伙都明白过来。不敢再尽享口福,都向碧秀投去感激的目光。 梅仁厚走过来,说:“太谢谢你了。” 秋妹子没吭声,似嗔似怨地剜了他一眼,起身去湖里洗她的一身脏污…… 这天夜晚,队伍在湖边宿营。 青蓝的天空挂着一轮明月,月亮下是一面明镜般的小湖,湖边树木成林,绿草如毯,一堆篝火燃着熊熊烈焰。 这是人间仙境?还是一幅美丽的油画?都是吧。 那夜梅仁厚和秋妹子没有睡。他们刚刚从阎王的鬼门关爬出来,都有着脱骨换胎的感觉。 秋妹子梳理着刚刚沐浴过的秀发,梅仁厚坐在她对面,一边随手给篝火堆添加树枝,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现梅仁厚在看她,抿嘴笑道:“你尽看我干啥?” 梅仁厚嘿嘿笑道:“我就弄不明白,土匪里竟然有你这样天仙般的女人。” 秋妹子的面颊上浮起两朵红霞:“我当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吗?” “我嘴笨,说不出你有多美。” “没看出,你还会哄女人。” “不是哄,我是说心窝里的话。” “那……我给你做媳妇你愿意吗?” “当真?” “当真。” “你这次没有骗我?” “不会。” “一辈子都不后悔?” “一辈子都不后悔。” “那我要你答应我件事。” “啥事?” “我说了你能答应么?” “你没说我咋能知道答应不答应。” “自古官匪是仇敌。你若真的愿意娶我做媳妇,那就脱了这身老虎皮。“ “你还要去当土匪?” “不,我金盆洗手不干了。咱俩远走高飞过男耕女织的安稳日子去。” “我答应你。这打打杀杀流血伤人的事我也不想干了。” “咱俩原本是两条道上的客,能遇到一搭,生生死死了一回,这是缘份。” “是缘份。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了阎王,他给我说有个好女人等着我,往后还有好日子过哩。” …… 上面这段话是吴永昌猜想的。那一夜篝火直燃到天亮。 梅仁厚和秋妹子说了些什么话,没人能知道。其他人在用树枝搭起的窝棚里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第二天日上树梢,队伍有节制的吃了一顿湖中鱼,便准备出发。 梅仁厚集合起队伍,清点了一下人数,包括女俘碧秀在内共四十八人。 他鼻子一酸,只觉得眼睛直潮。好半晌,他喃喃地说:“我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 刘忠义说:“老爷,这也怨不得你。” 怀勇也说:“咋能怨你呢。” 良久,梅仁厚抑制住悲痛的绪,拿出地图指给黄、刘二人看。 “这是咱们现在的位置。这湖叫小明湖,湖东边有条小河,顺着小清河去二十里就到海螺城了。你俩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二人异口同声。 梅仁厚拨出腰间的手枪。刘忠义睁大眼睛困惑不解地看着他:“老爷,你这是……” 一声枪响了,一个人树叶般地飘然落地。 队伍又出发了,沙地上清晰的留着驼队的足迹,迤逦东南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8章:沙船 初春,海螺城。 涨潮时,海潮犹如惊奔的马群,浩浩荡荡奔涌而来。而在退潮时,一波一波推向海岸的波涛显得疲惫,哗啦哗啦地响声像是叹息。 随着潮水退下,海滩的沙层渐渐显露出来。与此同时,风渐渐减弱,变成平日里常见的微风。 黑墨一般的夜幕悄悄退去,东方呈现鱼肚白,天空和洋面从朦胧中逐渐显露,低低的云层迅速向天际驰去,退潮后搁浅在沙滩上的沙船迎来了第一束曙光。 沙船,外形一般为平底方头,装有五帆至七帆。沙船主要用于运输漕米,大型沙船的承载量可达二百四十吨。 海鸥在沙船上飞来飞去,啁啾叫唤着。这是一艘小型沙船,三丈多长,一丈多宽,船龄得有个几年了,有的地方船板都发黑了。船头一块旧帆布,盖着一样东西,从形状看,像是一门炮。 甲板上横七竖八睡着一伙人,这个枕着那个的腿,那个搂着这个的头,反疋没个样子。他们却穿着水师马甲。 海鸥的叫声吵醒了一个人。他揉揉眼,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嘟嚷了一声:“妈的” 此人姓梁名山泊,二十多岁,个头不算矮。鼻头大,皮肤发黑,肌肉呈条状,体形偏瘦,话不多喜欢缩在人后窥视。精瘦肤黑,浑身的肉一棱二棱的。至于尊容,略微惨淡,眼睛不大,由于颧骨高而略显深陷,眉毛重,嘴唇厚,腮帮子的咬肌总在颤悠,鼻头大得有些滑稽。整个人显得阴郁、阴沉。 他像个老渔民一般,眯缝着眼睛看看天,右手指头动了动,掐算了一阵,接着跳下船,抖擞精神,打了几套不知名的拳法,而后拍打着甲板喊着:“起来!都滚起来。今天海面有雾,出海。” 沙船上睡着的几个人跳起来,有的双手拍打着屁股,喊道:“出海喽,出海嘆,今天海面有雾,出海喽!” 他们跳下船,把沙船推进海水中,扯起风帆,向海中驶去。 木船上竖根桅杆,桅杆上挂帆,借助风力推着前行,大凡海边生活的人都能鼓捣出来。多桅帆船一般有两三根桅杆,装有三角帆,后来又增添第四根诡杆,加横帆,以便逆风行驶。船身稍圆,船首和船尾向上翘起,顶端有塔楼。这种船不像老式船那样笨重,排水量小,速度较快,逆风便于驾驶。 海面风平浪静,沙船鼓帆行进着,一起一伏的挺惬意。梁山泊在船上走了一遭,手下各就其位,遂竖起衣领,斜靠在船舱角落里,把身子调整舒服了,困倦地眨巴着沉重的眼皮。 果不其然,海面上起雾了,而且雾气越来越重,沙船像是驶人了一堵厚厚的雾墙,周围的水汽很重,桅杆上凝结了细细的水珠。 把舵的水脚有些慌乱,说道:“山哥,雾太大了。” 梁山泊向上拽拽衣领,不动声色地说:“别叫山哥,我们现在都是官军外海水师三十六标的人。我是管带,你是小卒。叫我梁管带。” 把舵的水脚搜索着前方说:“什么都看不见,怕是要迷失方向了。” 梁山泊一撇嘴:“妈的!没有海雾,我们接着在沙滩睡觉。有海雾才出动呢。” 把舵的水脚:“瞎模糊糊的,快蟹船就是来了也看不见。” 梁山泊身子往边上歪了歪,“老天爷一视同仁,你在雾里,快蟹船也在雾里,你是瞎子,他也是瞎子。不用你看见,只要不离开这条航线,快蟹船来了,不用你去找它,它会撞到你眼皮底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9章:挠着后脑勺 中午时分,雾气渐渐散了些,仍然看不远。突然间,不远处传来紧促的当当当当的锣声,这是在警示其他船只规避。 吴永昌屏息静气听着锣声,锣声越来越响,意味着来船越来越近了。他向一旁点点头,船头的水手会意,掀掉帆布,露出一门铁铸臼炮,长度在四尺开外,口径近两拳,通体黑黝黝的。另一个水手抱起一个炮弹,从炮口滚进炮膛。 蓦然间,一盏黄色气灯出现在雾中,发出一圈光晕。船靠得很近,是一移, 蟹船,船头是一门臼炮,臼炮旁边站着几个水脚,警惕地看着这边。一个水手发制人,喊起来:“你们是哪里的?” 吴永昌朝着快蟹船喊道:“外海水师十六标巡逻船,在这一带缉拿海盗,我是管带,你们是干什么的?” - 快蟹船上的人喊道:“我们是从海螺城来的,有知府衙门的关防,买了货运回去,水师对我们一律放行。” 吴永昌:“你们买的是什么货色,我们要登船看看。” 快蟹船上的人喊道:“船上是从黑石岛买的大烟,拢共二百斤,已经分装了。” 吴永昌:“那也要看看你们的关防。这一带海盗肆虐,海盗最想抢的就是大烟,我们水师有缉盗之责。” 快蟹船上的人喊道:“你要不嫌啰唆就跳帮过来吧。不过现在假冒水师的海盗很多,跳帮的人不要多了,一两个就行了。” 吴永昌回头递了个眼色,示意两个水手跟上他:这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拳脚功夫都相当了得,往日里交手,都是横扫一片的。 沙船靠过去,与快蟹船搭上帮。快蟹船只比沙船大一些,高一尺多,快蟹船甲板上的人不足十个,跟沙船里的人数差不多。 吴永昌挎着腰刀,轻巧地一跃,跳上快蟹船,他的两个帮手也跟着跳过去,快蟹船上的人急忙用长竹竿把沙船推开了。 船老大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厚嘴唇,小眼睛眯着,样子还算忠厚。他双手拿着个大信封,规规矩矩捧在胸前,再恭敬地递过去:“在下和同仁一道开设烟馆,常年跑海螺城航线,专门运输大烟。这是海螺城知府给沿途各关卡的信函,请水师和沿途官府予以放行,下面有知府大人关防。” 吴永昌知道当官的都要用印,他这是头一回见这玩意,长方形的,用的是紫红色水,他听人说这叫紫花大印,证明个什么事情,请沿途予以放行之类的事情,一律要使用关防。 吴永昌漫不经心地看着信函上的紫花大印,打量着四周。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快蟹船上连船老大在内共有九个人,看身架全是谙熟行船的水手,对搏杀之技未必在行。一旦动起手来,他解决眼前的船老大和船老大身边的人,剩下的几个就由两个帮手处理了。 他的两个帮手都是老手,配合十分默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他俩不约而同地软咳一声,从他身边走开,往那几个水手那边凑过去。一旦有了信号,他们就要下手了。 吴永昌把信函慢慢腾腾地放进信封,直视着船老大,“你说你有关防,我说你没有。”他微笑着把信封几把扯碎,随手往空中一扬,看着碎纸片纷纷落下,“你们什么关防也没有,本管带认定你们的两箱大烟是抢劫来的,要没收。” 看到此举,听到此言,船老大倒也不慌乱。他说:“我是常跟水师打交道的啦,你们是装扮成水师的,不像,很不像,通身就没有一点像的地方。你说你是管带,可你的穿戴和说话的语气,与真正的水师管带相去甚远。”说完了,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抓挠着后脑勺。 过了好几天,吴永昌在船上胡思乱想时才回味过来,船老大当时抓挠后脑勺,是在给甲板的另一端传递信号。 快蟹船上的大铜锣狂乱地响起来,当当当当地震响着海面。稍后不远处传来沉闷的咚、咚、咚、咚数声,行家的耳朵一听就明白,这是发炮的声音。炮弹飞行的啸声掠过,紧接着几声巨响。 梁山泊和他的两个帮手惊回首,顿时吓呆了。 炮弹准确击中了沙船。这是训练有素的炮手瞄准发炮的,每一发都击中吃水线部位,把船身下沿撕开几个大洞,海水咕嘟咕嘟往里灌,船上的人不是当场身亡,就是掀到海里,在浪里扑通。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枪声,顿时要了那几个的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0章:糗样的洋人 吴永昌和两个帮手还没有回过味来,还在发傻,快蟹船上的水脚一拥而上,三四个对一个,把他们死死按倒在甲板上。那伙人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几乎要把他们三个人勒死。 船上最不缺的就是绳子,水手最擅长的手艺就是系绳子打结。 水手们捆绑着梁水沟时,一艘炮船从浓雾中冲出来,咣当一声重重地靠上了快蟹船。炮船的人跳上快蟹船,只有一个人。 船老大迎上去,努出个笑容说:“哈里管带果真料事如神,是三国诸葛孔明再生。您早就掐算准了,大雾天肯定会有海盗出来打劫,带着泰山号跟着我们,借着大雾掩护,我们引蛇出洞,您听到了我们的锣声,发炮打个正着。呕哐呕几炮,他们全完戏了。” 吴永昌的头被水手有力的手按在甲板上,难以动弹。耳边传来沉重的马靴声。他转了转头颅,吃力地抬了抬脖子,向上看去,他的脸庞面前是一双西式靴子,后面带着锃亮的马刺。 靴子骤然飞起,正闷在他的脸上,他登时昏死过去。 吴永昌苏醒过来时,快蟹船的水手把他的头拽起来,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火绳枪是前装枪,几个水脚往几杆火绳枪枪管里装填弹丸。 —杆火绳枪弹丸充填完毕,递到一个洋人手中,洋人没有瞄准就扣动扳机,嘭的一声,他的一个帮手脑门上炸出一个窟窿。洋人拿起第二杆火绳枪,片刻,另一个帮手的脑袋也被霰弹炸开。 这位洋人叫哈里,二十几岁。他的样子其实不用更多描绘,在吴永昌眼里,洋人都长得一个糗样。他面庞狭长,眼睛缺乏神采,鹰钩鼻子,留着整齐的山羊胡,相貌平平。不算强壮,瘦里巴几,肩膀溜溜下滑,即通常所说的塌肩。头发垂过耳际,向后梳理,前头烫出个大波,但这小子却力图成为枭雄式的人物,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是,他的长相可一点都不枭雄,相反,怎么看怎么像个受气包。 船老大指着吴永昌对洋人说:“这家伙是海盗头儿,他自称是水师管带,跳帮过来,想干掉我们。” 被称为哈里管带的洋人想都不想,随手拿过第三杆火绳枪。 吴永昌闯过大江大洋,见的场面不算少,经历的事也不算少,却没有即将被打死的体验。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浑身虚汗涌出,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等待一颗可怕的弹丸嗅地穿过头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1章:冲动的惩罚 吴永昌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看到江洋大盗臭虫何上法场的情景。 那一年,吴永昌才七岁。 他亲眼看到,滚动的头颅上,双目依旧是怒睁着的。他当时既没有哭也没有喊,是被吓得麻木了,根本出不了声。难怪事后有人说,他的全副神情像是在看邻居杀一只鸡。 吴永昌跟老莫学了整十年武功,别看瘦瘦巴巴的,却有一把子力气,闪转腾挪间能把几个胖大个子掀翻。十六岁那年,父亲甩手而去,他成了孤儿,正在为生计发愁,他被人家,天花乱坠地说了些什么美利坚,就把他领走了。 青龙镇上最大的老爷梅仁厚做生意做到了海螺城。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马丁老是给他讲在海洋上的惊险奇遇。他常常随他一道去马丁家,并且整天整天地待在那里,有时候甚至在那儿过夜。 这时候,他就和马丁的儿子卢斯睡在一张床上,而吴永昌肯定是夜里大半时间都睁着眼睛,听他讲海洋上土著人岛屿的故事,还有其他旅行中的见闻。 最后,吴永昌终于情不自禁地对他所讲述的一切产生了兴趣,并慢慢地感觉到一种想去海上旅行的强烈愿望。 一天晚上,马丁家举行了个聚会,而当聚会接近尾声之时,吴永昌和卢斯都已酩酊大醉。在这种情况下,吴永昌同往常—样没有回家,而是睡在了他的床上。如他所料,他一倒下床就一动不动地呼呼大睡 聚会结束时已经快到凌晨一点,而对他平时最爱谈的话题只字未提。大约在他们躺下半个小时之后,当吴永昌模模糊糊正要入睡之时,卢斯突然从床上惊跳起来,诅咒发誓地说,这么好的西南风的夜晚,最适合航行了。 吴永昌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心想可能是他酒性发作,在说胡话。然而卢斯的语气开始平静下来,说他其实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他还补充说,仅仅是因为累了才在这么好的夜晚像条狗似的躺在床上,而他现在已决定下床穿衣,并要驾那条小船到海上去乐乐。 吴永昌也说不清楚当时是中了什么邪,反正卢斯话音刚落他马上就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激动和喜悦,并认为他那个疯狂的念头是天底下最让人高兴、最合情合理的想法。 当时的风几乎已达到台风的强度,而且天气非常寒冷——因为那是在10月末。然而吴永昌却心醉神迷地跳下床,对他说绝对和他一样勇敢,永昌像条狗似的躺在床上也完全是因为太累,但非常愿意去海上玩一玩,或者说乐一乐。 两人立即穿好衣服,匆匆来到了船边。船停泊一座已经腐朽的旧码头,船舷正猛烈地撞着一根根粗糙的圆木。卢斯跳进船舱开始往外舀水,因为水已淹了半个船舱,舀干水后,他俩满满地扯起了船首三角帆和主帆,并冒冒失失地开船出港。 风强劲地从西南方刮来,夜晚晴朗而且寒冷。卢斯把住舵,而永昌则站在舱面的桅杆旁边。船以极快的速度飞驶——自解缆离开码头后俩人也没说过一句话。 这时永昌问卢斯打算去哪儿,卢斯吹了好几分钟口哨,然后才粗声祖气地说:“我要去海上——你要是认为不合适你可以自个儿回去。” 永昌调头盯着他,尽管他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可一眼就看出他内心正躁动不安。 凭借着月光永昌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脸看上去比大理石还苍白;他的手抖得那么厉害,以致于几乎把不稳舵柄。 吴永昌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儿,不由得开始感到惊慌。当时吴永昌对驾船还懂得不多,每次出海都全靠朋友的航海技术。而且当他们正急速脱离陆地的庇护之时,风力突然大大加强。 吴永昌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羞于表露内心的恐惧,所以差不多有半小时坚持着一声没吭。但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便告诉卢斯还是往回开为妙。和刚才一样,几乎过了一分钟他才回答,“这就回去,”他终于说道——“时间够了——这就回家。” 吴永昌期望的正是这种回答,可他说话的那种语调却让吴永昌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怖。他的嘴唇完全发青,他的双腿直打哆嗦,仿佛他几乎已站立不住。 “卢斯,”吴永昌这下心惊胆战地失声喊道,“你到底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你想干什么?” “出事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脸上显出极度的惊异,同时松开舵柄朝前一头倒在了舱底——“出事!没什么事,我们正在回家,你没看出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2章:不省人事 这下吴永昌一切都明白了,冲过去把他扶起。他真醉了,烂醉如泥——他这时既站不起来,不能说话,也看不见什么。他的两眼呆滞无光。而当吴永昌在极度绝望中松开他时,他就像一根木头重新又滚进舱底的积水中。 显而易见,那天晚上卢斯一直醉得远比想象的厉害,而他在床上的那番举动则是一种癲狂的状态,往往能使醉者模仿其神志清醒时的外部表现。但是晚风的寒冷发挥了它通常的作用。他的模仿意识被冷风吹散,而他在神志混乱中对自身危险处境的感知则无疑加速了这最后的结果。 他这时已完全不省人事,而且在几个小时内不可能醒来。很难想象吴永昌当时那阵极度的恐惧。刚才壮胆的几分酒意已经消失,留给他的是双重的惊骇和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驾驭那条船的能力,也知道狂风巨浪正在把船驱向毁灭。 一场暴风雨显然正在身后集聚;他们既没有罗盘也没有给养;而情况非常清楚,如果继续保持航向,那不等天亮就会驶进看不见陆地的深海。 这些想法和其它一些同样可怕的念头,飞快地在吴永昌脑海中不断闪过,一时间吓得他全身瘫痪,根本不可能采取任何措施。 此时小船正顺着风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朝前疾驶——三角帆和主帆都鼓得满满的——船头完全被涌起的浪花覆盖。令人惊奇的是它居然没被风打横而面临倾覆。 卢斯已经松开舵柄,而吴永昌则吓得一直都没想到自己应该去把住舵。幸亏船自己保持了原来的方向,而且吴永昌也慢慢地多少恢复了镇静。 风力仍在不断地加强,船头每次从朝前颠簸中翘起,后面的海浪就涌过船尾突出部,把俩人浇得浑身湿透。 吴永昌的手脚都冻得发麻,几乎已经失去知觉,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决心孤注一掷,冲向主帆,忽然松开了帆索。 不出所料,帆篷飞过船头,被水浸湿,猛然将桅杆拉断,掉进了水中。正是桅杆断落使吴永昌免于立即葬身大海。 现在吴永昌只凭三角帆顺风而行,汹涌的波涛仍不时打上船尾,但暂时已没有马上倾覆小船的危险。 吴永昌把住了舵柄,看出尚有一线生机,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卢斯仍昏迷不醒地躺在舱底,见他随时有被淹死的危险,因为他躺的地方积水差不多已有一英尺深,吴永昌设法将他扶起,让他保持坐姿,用一根绳子缠在他腰部,然后把绳端拉紧捆在了甲板上的一颗环端螺栓上。 吴永昌在冷得发抖的情况下尽其所能弄好一切之后,就把自己托付给了上帝,决心以坚忍不拔来承受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 吴永昌刚刚横下这条心,就突然听见一阵尖叫,这阵像是从上千个魔鬼喉咙里发出的呐喊声仿佛响彻了小船周围的四面八方。 他今生今世决忘不了在那一瞬间所体验到的无以复加的恐怖,只感到毛发倒立,血液凝固,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而当他还来不及抬眼搜寻一下恐怖的缘由,已经不省人事地一头栽倒在朋友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3章:死里逃生 醒来时,吴永昌发现自己在一条巨大的捕鲸船舱内,几个陌生人站在身边,而面如死灰的卢斯正在忙着搓热他的双手。 见他睁幵眼睛,卢斯高兴得发出谢天谢地的呼喊,惹得那几个相貌粗鲁的人也禁不住呵呵大笑并热泪盈眶。 他们死里逃生的经过很快就得到了解释。原来正是这艘捕鲸船撞翻了的小船,它当时为了避风而改变航向,利用它还敢扯起的大小帆迎着侧面风行驶,于是它前进的方向几乎与小船的航向形成直角。 有几位水手在前瞭望台上,可当他们发现与小船时相撞已不可避免——他们发出的警告声就是吓得吴永昌要命的那阵尖叫。 他们告诉吴永昌,当时大船压过小船就像压过一片羽毛那样轻松,船上的人丝毫没感觉到船下有阻碍。 只是当脆弱的小船被吸入大船底并顺着龙骨擦过之时,他们从风的怒吼和大海的咆哮声中听到过一阵轻微的摩擦声,但仅此面已。 船长以为小船不过是一块顺水漂浮的没用的沉船碎片。船长决意保持原航向前进,不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幸运的是有两位瞭望的水手发誓说他们看见小船上有个人把舵,并说还有救起他的可能。 于是船上发生了一场争论,争论中船长生气说:“他的职责不是盯着水中的鸡蛋壳;他的船不能为这种毫无意义的情况而掉转船头;如果真有一个人被撞下水,那他也是活该,这不是任何他人的错——他应该被淹死而且必死无疑,” 这时大副站出来干预此事,他像船上所有的水手一样,对船长这番既无情又卑鄙的话感到义愤填膺。 眼见大伙儿都支持他,他便直率地告诉船长,他认为自己很想尝尝绞架的滋味,所以他即便一上岸就被吊死现在也要违抗他的命令。 说完他大步走过去,用肘把脸色苍白、一声不吭的船长推到一边,自己紧紧地抓住舵轮,并用坚定的声音下令转向。 水手们迅速各就各位,大船很快就掉转了船头。这一切花了差不多5分钟,应该说即使刚才小船上有人,那他现在几乎已没有生还的希望。 但正如读者所看到的,卢斯和吴永昌都双双获救;之所以得救似乎是由于两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偶然,而虔敬的卢斯则把这种幸运的偶然归于上帝的保佑。 当捕鲸船还在掉头时,那位大副已放下船上的小艇并跳入其中,随他上小艇的还有两名水手,那两位发誓说看见吴永昌掌舵的水手。他们刚把小艇划离大船的背风面,大船就猛烈地颠簸着朝迎风面倾斜,大副见状呼地一下从小艇座位上站起身,高声喊叫要他的水手们立即倒舵。 他可能再说别的一只是焦急地不断髙喊:倒舵!倒舵!大船上的人尽快把舵倒回原来位置;但此时船已经掉过了船头,完全恢复了进航速度,尽管船上所有的人一直在竭尽全力收帆停船。 当大船朝小艇冲过来时,大副不顾危险伸手抓住了主锚链。这时又一次猛烈的倾斜使大船右舷几乎完全露出水面,而他的焦虑也显露无遗。 他看见一个人的躯体以一种最奇特的方式贴在光滑闪亮的船底,随着船的颠簸猛烈地撞击着龙骨。 他们趁大船船身的一次次倾斜进行了好几次努力,最后冒着小艇沉没的危险终于把他从绝境中救出并送上了大船 好像是有颗船骨螺栓向外突出并穿透了铜板,他顺着船底滑过时正巧被它挂住,于是便以那种非常奇特的方式贴在了船底。 螺栓头划破了吴永昌身上那件破衣服的领口,划破了后颈项,然后从右耳下的两根肌腱之间划过。尽管他看上去已经毫无生气,可他们仍然立即把他放到了床上。 船上没有医生。然而船长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他好像是要将功补过,要在他的船员面前为他先前那番恶劣的态度赔罪,仿佛是上帝的一个忠实信徒。 虽然此时风力已几乎加强到了飓风的程度,可是大副的小艇又划了出去。 他刚划出去几分钟就碰上了那条小船的一些碎片,接着同他一块儿的一名水手又宣称,他间或能从呼呼的风声中清楚地听到呼救的声音。 这一断言使那几位勇敢的水手坚持搜寻了半个多小时,尽管船长不停地发出信号要他们回来,尽管那么脆弱的一艘小艇每时每刻都有被风浪掀翻的危险。 事实上很难想象他们那只小艇怎么会没在惊涛骇浪中沉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4章:心灵感应 在毫无结果地搜寻了刚才所说的半个多小时之后,小艇决定返回大船。可他们刚刚拿定主意,就听见从小艇旁边急速漂过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叫。 他们跟随并追上了那团东西。卢斯正在甲板附近的水中挣扎,而且显然是垂死挣扎。 他们抓住他时发现他被一根绳子拴在漂浮的甲板上。他这根绳子缠在他腰部,并把绳子的一头固定于一颗螺栓,当时是为了使他保持坐姿,可现在看来,那样做正好保住了他的性命。 小船造得并不结实,下沉时船身自然裂成碎片;可以想象,涌进小舱的海水使舱面甲板脱离了船体,甲板无疑和其它碎片一道浮出水面,卢斯也随之漂浮,从而逃脱了可怕的死亡。 被救上白鲸号一个多小时之后,他才能开口讲自己的情况,或是从水手们口中了解我们的小船到底出了什么事。 最后他终于完全清醒,并详述了他在水中的感受。原来当他刚开始恢复意识之时,他发现自己在水面以下,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旋转,一根绳子在脖子上紧紧地绕了好几圈。 随之他突然觉得自己迅速上浮,头重重地撞上一硬物,他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再度苏醒时他神志比先前更清醒,但仍旧处于一种极度茫然的状态之中。他当时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也知道自己是在水中,尽管他的嘴露在水面之上,能够比较自由地呼吸。 这时候甲板很可能是顺着风急速漂动,把仰面浮在水上的他拽在后边。 当然,只要他能保持这一姿势,那他几乎就没有可能被淹死。不一会儿一个浪头直端端地把他抛上了用板,他竭尽全力让身子贴在甲板上,并趁此机会不时大声呼救。 就在他被大副发现之前,他因精疲力竭而不得不松手重新跌入水中,完全放弃了获救的希望。在他这番挣扎的全过程中,他没有想到任何与他遭难的根源相关的事情。 一种朦胧的恐怖和绝望之情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当他终于被救起之时,他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正如前文所说,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他才完全恢复意识。 至于吴永昌,他们在整整三个半小时内徒然地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之后,卢斯建议用法兰绒蘸上热油使劲儿擦他的身子,这才使他从一种近乎于死亡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他脖子上的伤口虽说难看,但伤势并不十分严重,所以不久就痊愈了。 在遭遇了那场少有的大风之后,白鲸号大约在上午9点驶进了皇后港。 两人设法在早餐前赶回了马丁先生家一幸亏聚会结束得晚,因此那天的早餐时间也稍稍推迟。 吴永昌猜想餐桌旁所有的人自己都很累,以致于没有注意到他俩的疲惫不堪。 不过吴永昌在欺瞒方面往往能创造奇迹。 那天之后他俩倒经常谈起这件事。不过谈的时候总禁不住浑身发抖。 在他俩的一次谈话当中,卢斯坦率地承认,他一生中最恐怖最痛苦的时刻就是那晚在小船上他最初发现自己不胜酒力并感到就要支撑不住时,那短短一瞬。 对于任何仅仅出于偏见而赞成或反对的事,他们均不可断然作出推论,即便所依据的是最简单明了的论据。 或许有人会认为刚才那样一次遇险将有效地平息吴永昌向往大海的激情。 可事实恰恰相反,在他们奇迹般地获救一虽期后,他反而更加强烈地感到了-种对航海者冒险生活的渴望。 这短短的一个星期,结果却长得足以抹去那次遇险留在记忆中的阴影,并在脑海里产生出令人欣喜激动的斑斓色彩,显现出一幅幅生动形象的画面。 吴永昌与卢斯的谈话变得更加经常,而且更加充满兴趣。他用一种独特的方式讲述他那些航海故事,或许他的故事有一大半纯属虚构,那种方式很对永昌的胃口,最能对他充满热情、富于幻想但多少有点优郁的性格产生影响。 而且奇怪的是,他越是把他那些痛苦绝望的时刻描述得恐怖,就越是激起吴永昌对水手生活的神往。 他对那幅图画的光明一面少有同感,他总是梦见沉船、饥饿、死亡或被野蛮人俘虏;梦见在某个难以到达、无人知晓的大洋里,在某座阴沉而荒凉的岩岛上,在痛苦与忧伤中熬过一生。 从那时起他就一直确信,这样的梦幻,或者说这样的梦想因为它们相当于梦想非常普通,如同人世间数不清的种种忧郁。 卢斯完全理解这种心理状态。实际上,他俩的亲密无间很可能已经使俩人的心灵产生了感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5章:曲径通幽 大约在那事儿之后一年半之后,梅老爷的利物浦商行,开始为一次远航而修理和装备“勇士号”双桅横帆船。该船早已经老掉了牙,无论怎样修理装备也很难适于远航。 吴永昌简直弄不懂它怎么会优先于那家公司的其它好船而被选中,可情况就是如此。马丁先生被任命为该船总督,全程监督船长,而卢斯准备随父亲一道出海。 在那艘船修理装备期间,他不断地指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极力怂恿吴永昌趁此良机实现自己出海旅行的愿望。 卢斯将设法在勇士号上替永昌安排一个藏身之处,他保证,那个地方会非常舒服,可以在里面住上好些天,因为那期间不能在船上露面。 他说,等船开得够远,以致不可能考虑送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正式地住进舒适的船舱;至于他的父亲,他只会为这个玩笑而大笑一阵。 6月中旬终于来到,计划中的一切都已成熟。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永昌径直去找卢斯,他正在—条街的拐角处等着。 按原计划他本来应该躲到天黑,然后再偷偷溜上那艘双桅船,但当时老天作美产了一场大雾,于是他们决定立即上船藏起来。卢斯走向码头,永昌跟在他身后不远之处,身上裹着他带来的一件厚厚的水手斗篷,以防被人轻易地认出。 可当他们转过第二个拐角,一个人突然站在了我跟前,直端端地盯住他的面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卢斯的老祖父埃德蒙先生。“哦,天哪,小癞痢” 他愣了好一阵才开口,“唷,唷,你把谁的脏斗篷披在身上?”在此紧要关头,他裝出一副又生气又吃惊的样子,用所能想象的最粗暴的语气答道——“先生!你认错人了,别再把我的新大衣说成是脏斗篷!” 看见老先生被训斥时那番古怪的举止,他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但终于拚命忍住了。 埃德蒙一开始惊得往后倒退了两步,脸上先是一阵发青,随之又变得通红,接着他把眼镜凑到眼前,然后将其放下,抡起他那把雨伞向永昌猛冲过来。可他冲了一半又骤然停步,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最后他转身顺着那条街蹒跚而去,一路上气得浑身发抖,嘴里喃喃自语地嘀咕道:“不中用——新眼镜不中用——以为那是浸过水的大炮不必须尽快地藏起来。由他领着进了自己的卧舱,那间舱房位于船的右舷,与防水隔舱只有一墙之隔。 进舱后他立即关上门并将其闩上。永昌从来没看见过那么漂亮的一个小房间。它大约有10英尺长,只装有一个铺位,如刚才所说的一样宽敞舒适。 在紧靠隔舱的那个角落有一块4英尺见方的空间,那里安着一桌一椅,还有一排装满书的吊架,架上的书大多关于航海和旅行。舱内还有许多其它的小设备,还有一个类似冰箱的食品柜,里边有一大堆好东西,既有吃的又有喝的。 这时他在刚才所说的那块空间俯下身去,用手指摁了一下角落里地毯边的某个位置,让他知道那儿有一块活动地板。随着他手指一压,活动地板靠墙的一边翘开一条缝,足以容他伸进手指。他就这样打开了那道暗门,从那里可通往船后底舱。 接着他划燃一根火柴,点上一支小蜡烛,并将蜡烛放进一盏遮暗的提灯,然后他举着灯钻进暗门,吩咐永昌紧紧跟在他后边。 永昌下去后卢斯利用钉在活板下的一颗钉子,将活板重新置于原来的位置,地毯当然也恢复了它本来的模样,从上面舱内决看不出丝毫动过的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6章:饥饿的回忆 烛光太暗,永昌十分吃力地摸索了一阵才发现穿行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之间。 不过,他的眼睹逐渐适应了阴暗,这下不太吃力地拉着朋友的衣角跟着往前走。 经过了许多弯弯曲曲的通道,他最后被领到了一口包有铁皮的箱子跟前,就像有时用来装精美陶器的那种箱子。 它差不多有4尺高,足足有6尺长,但很窄。箱道: “戈登先生,请您原谅,先生。永昌这个小子还要。” 全场为之震惊,恐惧活画在一张张脸孔上。 “还要!”戈登先生说,“镇静,回答清楚。我该没有听错,你是说他吃了按标准配给的晚餐之后还要?” “是这样,先生。”布尔答道。 “那孩子将来准会被绞死,”白背心绅士说,“我断定那孩子会被绞死。” 对这位绅士的预见,谁也没有反驳。理事会进行了一番热烈的讨论。 永昌当下就被禁闭起来。第二天早晨,大门外边贴出了一张告示,说是凡愿收留永昌酬金五个大洋,换句话说,只要有人,不论是男是女,想招一个徒弟,去从事任何一种手艺、买卖、行业,都可以来领五个大洋现金和这个孩子。 “鄙人平生确信不疑之事,”第二天早晨,穿白背心的绅士一边敲门,一边浏览着这张告示说道,“我断定这小鬼必受绞刑。” 穿白背心的绅士到底说中了没有,笔者打算以后说。如果眼下贸然点破,他会不会落得这般可怕的下场,这个故事就再也没必要讲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7章:肮脏的买卖 永昌犯下了一个亵渎神明、大逆不道的罪过,公然要求多给些粥,在以后的一个礼拜里,他成了一名重要的犯人,一直被单独关在黑屋子里,这种安排是出自理事会的远见卓识与大慈大悲。 白天,他只知伤伤心心地哭,当漫漫长夜来临的时候,他总要伸出小手,捂住眼睛,想把黑暗挡在外边,他蜷缩在角落里,竭力想进入梦乡。 他不时颤栗着惊醒,身子往墙上贴得越来越紧,他仿佛感到,当黑暗与孤独四面袭来时,那一层冰冷坚硬的墙面也成了一道屏障。 永昌在单独禁闭的这段时间享受不到运动的好处,社交的乐趣,甚至宗教安慰的裨益。就运动而言,这时候正值数九寒天,他获准每天早晨到石板院子里去沐浴一番,布尔先生在场照看,为避免永昌着凉,总是十分殷勤地拿藤条抽他,给他一种全身火辣辣的感觉。 谈到社交方面,他每隔天一次被带进孩子们吃饭的大厅,当众鞭笞,以儆效尤。 每天傍晚,祷告时间一到,他就被一脚踢进那间黑屋子,获准在那儿听一听孩子们的集体祈祷,借以安慰自己的心灵,可见他远远谈不上被剥夺了宗教慰藉的益处。 理事会特意在祷告中加了一条,呼吁孩子们祈求上帝保佑,让他们成为高尚、善良、知足、听话的人,切不可犯下永昌所犯的那些个罪孽和劣行,这一番祈祷明确宣布他处于恶势力的特别庇护之下,纯系魔鬼亲自开办的工厂制造出的一件产品。 永昌就是处于这么一种吉星高照、备受关怀的境地。 一天早晨,烟囱清扫夫老甘走到这边大街上来了,他心里一直在盘算如何支付欠下的房租,房东已经变得相当不耐烦了。 老甘的算盘敲得再精,也凑不齐所需要的整整五块大洋这个数目。这一道算术难题真是逼得他走投无路,他手里拿着一根短棍,轮番地敲敲自己的脑门,又抽一下他的驴,经过育婴堂时,他的眼睛被门上的告示抓住了。 “呜——唔。”老甘冲着驴子发话了。 驴子这会儿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它可能正在寻思,把小车上的两袋烟灰卸下来以后,是不是可以捞到一两棵白菜帮子作为犒赏,因此,它没有听见这道命令,依然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老甘咆哮起来,冲着它的脑袋就是一通臭骂,重点针对它的眼睛。他赶上前去,照着驴脑袋就是一下,幸亏是头驴,换上其他畜生肯定已经脑袋开花了。 接着,老甘抓住驴头狠命一拧,客客气气地提醒它不要自作主张,这才让它掉过头来。 老甘随后又在驴头上来了一下,要它老老实实呆着,等他回来再说。 老甘把这一切搞定了,便走到大门口,读起那份招贴来了。其实,他狗屁不认识上面的字,只认得有银子。提到了银子就会有好事。 白背心的戈登倒背着双手站在门边,他刚刚在会议室里抒发了一番意味深长的感想。 他先已目睹了老甘与驴子之间发生的这一场小小的纠纷,又见那家伙走上前来看告示,不禁,冶然自得地微笑起来,他一眼就看出老甘正是永昌所需要的那一类主人。 老甘细细听戈登先生说了一遍,也在微笑:五个大洋,不多不少,正中下怀。至于随这笔钱搭配的那个孩子,老甘知道育婴堂的伙食标准,料定他将是一件合适的小行头;正好用来清扫烟囱。 戈登先生面带俯就的微笑,说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假若教区乐意他学一门轻巧手艺的话,扫烟囱倒是一个好活儿”老甘说,“我正好缺个徒弟,我想要他。” “进来吧。”戈登说。老甘在后边耽搁了一下,他照着驴头又是一巴掌,外带着又使劲拽了一下缰绳,告诫它不得擅自走开,这才跟着戈登进去。 听老甘重说了一下他的心愿之后,一位先生说道:“这是一种脏活啊。” “以前就有小孩子闷死在烟囱里的。”另一位绅士说道。 “那是要叫他们下来,可还没点火,就把稻草弄湿了,”老甘说道,“那就尽冒烟不起火。要催小孩子下来,五花八门的烟根本不不清是怎么回事,他们可能认为这件题外的事会影响正在进行的交易。果真如此的话,这和他们办事的一贯作风差得也太远了。 “那,你们是不想把他交给我喽,先生们?”老甘在门边停了下来,问道。 “是的,”戈登回答,“最低限度,鉴于这是一种脏活,我们认为必须降低补贴标准。” 老甘的脸色豁然开朗,他一个箭步回到桌前,说道:“给多少,先生们?说啊。别对一个穷人太狠心了吧。你们给多少?” “我应该说,最多三个大洋。”戈登先生说。 “嗨。”老甘说道,“给四个,先生们。只消四个,你们就永久跟他了结啦。” “三个半。”戈登先生毫不松口。 “你们是在要我的命啊,先生们。”老甘犹豫起来。 “呸。呸。胡说。”白背心绅士说,“就是一个子儿不补贴,谁拿到他也算拣了便宜了,你这个蠢家伙,带他走吧。这孩子对你再合适不过了。他时时都离不开棍子,这对他大有好处,而且管饭也花钱不多,这孩子打出世以来还没喂饱过呢。哈哈哈!” 老甘目光诡谲地看了一眼围坐在桌子跟前的理事们,发觉一张张面孔都挂着笑容,自己脸上也渐渐绽开了一丝微笑。 买卖就这样谈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8章:天使降临 为了贯彻这一决定,小永昌解除了禁闭,还奉命穿上了一件干净衬衫,弄得他莫名其妙,他刚完成这一项非同寻常的健身运动,邦布尔先生又亲手为他端来一碗粥,外加一块节日面包。 看到这副吓人的场面,永昌顿时伤伤心心地大哭起来,他顺理成章地以为,理事会准是要宰了他派用场,否则绝不会用这种办法来把他填肥。 “别把眼睛哭红了,永昌,好好吃东西,不要忘恩负义,”布尔先生端着架子说道,“你要去当学徒了,永昌。” “当学徒,先生。”孩子战战兢兢地说。 “是啊,永昌,”布尔说,“你没爹没妈,这么多善良的正人君子,他们可都是你的父母,永昌,为了送你去当学徒,自谋生路,长大成人,教区花了五块大洋,永昌!——就为了一个顽皮的孤儿,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孤儿。” 布尔先生的口吻令人肃然起敬,说完这番话,便停下来歇歇气,可怜的孩子伤心地发出一阵阵抽泣,滚滚泪水从脸上掉落下来。 “唉唉。”布尔先生的调子不那么高了,眼见自己的口才效果颇佳,他心里真舒坦。“好啦,永昌。用袖子把眼睛擦一擦,别让眼泪掉进粥里,永昌,这可是蠢透了的事。”这话倒是不假,粥里的水已经够多的了。 布尔先生嘱咐永昌,他要做的事就是显得高高兴兴的,当推事问他想不想去学徒的时候,就回答说他太想了。 对这两条命令,永昌答应照办,再说布尔先生还客客气气地暗示,倘若任其一条出了漏子,到时候怎么处置他,可就谁也说不准了。 到了教区管事大人公署,永昌被关进一间小屋,布尔要他在那儿呆着,等自己回来叫他。 这孩子在小房间里呆了半小时,一颗心卜卜直跳,这段时间刚过,布尔先生突然把头伸了进来,连三角帽也没戴,高声说道:“喂,永昌,我亲爱的,跟我去见管事大人。” 布尔先生说着换了一副狰狞可怕的脸色,压低声音补了一句,“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你这个小流氓。” 听到这种多少有些前后矛盾的称呼,永昌天真地打量起布尔先生的面孔来,然而那位绅士没容他就此发表观感,就立刻领他走进隔壁一间房门开着的屋子。 屋子十分宽敞,有一扇大窗户。在一张写字台后边,坐着两位绅士,一位在看报,另一位借助一副玳瑁眼镜,正在端详面前放着的一小张羊皮纸。 戈登先生站在写字台前的一侧,老甘脸都没擦干净,站在另外一边,两三个长相吓人的汉子穿着长统马靴,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戴眼镜的绅士冲着那张羊皮纸片渐渐打起盹来,布尔先生把永昌带到桌子面前站定,接下来有一个短暂的间隔。 “大人,就是这个孩子。”布尔先生说道。 正在看报的绅士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扯了扯另一位的衣袖,那位先生这才醒过来。 “噢,就是这个孩子吗?”绅士发话了。 “就是他,先生。”布尔答道,“向管事大人鞠一躬。” 永昌直起身子,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他的管事大人头上的发粉上,心里一直在纳闷,是不是所有的管事大人生下来头上就有那么一层油光光的涂料,他们是不是因为有这玩艺才当上推事的。 “哦,”绅士说道,“我想,他是喜欢扫烟囱这一行了?” “大人,他喜欢着呢。”布尔暗暗拧了永昌一把,提醒他识相些,不要说不喜欢。 “那么,他乐意当一个清扫夫罗,是吗?”绅士盘问道。 “要是明天我们让他去干别的什么营生,他准会马上溜掉,大人。”布尔回答。 “这个人就是他的师傅吧——你,先生——要好好看待他,管他的吃住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是不是啊?”绅士又说。 “我说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老甘倔头倔脑地答道。 “你说话很粗鲁,朋友,不过看起来倒是一个爽快的老实人。”绅士说着,眼镜朝这位拿奖金的申请人转了过去。 老甘那张凶相毕露的面孔本来打着心狠手辣的烙印,可这位管事大人或许一半是眼神不济,一半是想法天真,所以,是人都能看出的事,却不能指望他也看得出来。 “我相信自个儿是这样,先生。”老甘说话时眼睛一瞟,样子实在恶心。 “这一点,我丝毫也不怀疑,朋友。”老先生回答。他把鼻梁上的眼镜扶扶正,四下里找起墨水壶来。 永昌的命运到了一个关键时刻。倘若墨水壶是在绅士想像中的地方,他就会把笔插下去,然后签署证书,永昌也就一径被人匆匆带走了。 可墨水壶偏偏是在老绅士的鼻子底下,接下来他照例满桌子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就在他一个劲地往前找的时候,目光落在了永昌那张苍白而惊恐的脸上。 虽说布尔在一旁递眼色警告他,掐他,永昌全然不顾,目不转睛地望着未来的主人的丑恶嘴脸,那种厌恶与恐慌交融在一起的神情任何人也不会看错,哪怕是一位喝多了的管事大人。 马丁先生停了下来,放下笔,看看永昌,又看了看戈登先生,这位先生装出在吸鼻烟,一副愉快而又若无其事的样子。 “孩子。”先生从写字台上俯下身来,说道。这声音吓了永昌一跳,他这种反应倒也情有可原,听听这话有多温和就是了,然而没有听熟的声音总是叫人害怕的,他不住地打着哆嗦,眼泪夺眶而出。 “孩子,”马丁先生说,“瞧你,脸都吓白了。出什么事了?” “离他远一点儿,”另一位管事说着,放下报纸,饶有兴致地向前探出身子。“行了,孩子,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别害怕。” 永昌扑地跪下来,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哀求他们把自己送回那间黑屋子去——饿死他——揍他——高兴宰掉也行——就是不要打发他跟那个可怕的人走。 “呃,”布尔先生说道,他抬起双手,眼珠朝上翻了翻,神情庄重得非常令人感动。“呃,永昌,阴险狡猾、心术不正的孤儿我见得多了,你是其中最无耻的一个。” “闭嘴,干事。”布尔先生刚把带“最”字的形容词说出来,第二位绅士便说道。 “对不起,大人,”布尔先生说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您指的是我吗?” “不错,闭上你的嘴巴。” 布尔先生惊得目瞪日呆。竟然喝令一位教区干事闭嘴。真是改天换地了。 戴了一副玳瑁眼镜的绅士看了自己的同事一眼,那一位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这些契约我们不予批准。”马丁先生将那张羊皮纸往旁边一扔,说道。 “我希望,”戈登先生结结巴巴地说,“我希望两位大人不要单凭一个孩子毫无理由的抗议,就认为我们有管理不善的责任。” 第二位老绅士厉声说道,“把孩子带回育婴堂去,好好对待他,看来他有这方面的需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9章:棺材铺有请 这天傍晚,戈登先生非常自信、非常明确地断言,永昌不光要受绞刑,而且还会被开肠剖肚,剁成几块。 布尔先生闷闷不乐,有些神秘地直摇脑袋,宣称自己希望永昌终得善报。 对于这一点,老甘希望那小子还是归自己,尽管他大体上同意干事的话,但表达出来的愿望似乎完全相反。 第二天清晨,公众再次获悉:重新转让永昌,任何人只要愿意把他领走,可获得酬金五块大洋。 在海螺城,凡大户人家,遇到一个优越的位置,比方说财产、名分的拥有、复归、指定继承或者是预订继承,摊不到一个正在成长发育的子弟身上的时候,有一条非常普遍的习惯,就是打发他出海谋生。 依照这一个贤明通达的惯例,育婴堂理事会诸君凑到一起,商议能否把永昌交给一条小商船,送他去某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岛。 这似乎成了处置他的最好的办法了。船长没准会在哪一天饭后闲暇之时,闹着玩似地用鞭子把他抽死,或者用铁棒把他的脑袋敲开花,这两种消遣早已远近驰名,一点不稀罕。 理事会越是琢磨这个事情,越是感到好处真是说不尽,所以他们得出结论,要把永昌供养成人,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赶快送他出洋。 布尔先生领了差事,在城里四处奔波,多方打听有没有哪一位船长或者别的什么人需要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厮。 这一天,他回到育婴堂,准备报告这事的进展,刚走到大门口,迎面碰上了承办殡葬事务的老史。 老史是个瘦高个,骨节大得出奇,衣服早就磨得经纬毕露,下边配同样颜色的长统棉袜和鞋子,鞋袜上缀有补丁。 他那副长相本来就不宜带有轻松愉快的笑意,不过,总的来说,他倒是有几分职业性的诙谐。 他迎着布尔先生走上前来,步履十分轻快,亲眼地与他握手,眉间显露出内心的喜悦。 “布尔先生,我已经给昨儿晚上去世的两位女士量好了尺寸。”老史说道。 “你要发财啦,老史”布尔一边说,一边把拇指和食指插进老史递上来的鼻烟盒里。布尔用手杖在对方肩上亲亲热热地敲了敲,又说了一遍。 “真的?”老史的嗓音里带有一点似信非信,不尽了然的意思。“五块钱可太小啦,布尔先生。” “棺材不也是这样吗。”布尔答话时面带微笑,这一丝微笑他掌握得恰到好处,以不失身份为原则。 老史被这句话逗乐了,他自然不必拘谨过头,便不歇气地打了一长串哈哈。“得,得,布尔先生,”他终于笑够了,“是这话呀。话说回来,布尔先生,我们总还得有点赚头才行,干得呗吼叫的木料就是挺花钱的玩艺儿,铁把手呢,又全是经运河从伯明翰运来的。” “好啦,好啦,”布尔先生说,“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难处。当然赚得公平还是许可的。” “当然,当然。”老史随声附和着,“假如我在这笔那笔买卖上没赚到钱的话,您是知道的,我迟早也会捞回来——嘿嘿嘿!” “一点不错。”布尔先生说“你知不知道有谁想找个小厮,啊?有一个小子,眼目下跟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似的,我应该说,是一盘石磨,吊在育婴堂脖子上,对不对?报酬很可观,” 布尔扬起手杖,指指大门上边的告示,特意在“五个大洋”字样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乖乖。老史说着,一把拉住邦布尔制服上的金边翻领,“我正想和您谈谈这档子事呢。您是知道的——喔,哟哟,这扣子好漂亮,布尔先生。我一直没注意到。” “是啊,我也觉得挺漂亮,”布尔自豪地低头看了一眼镶嵌在外套上的硕大的铜纽扣。 布尔从帽顶里取出一张手巾,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又重新把帽子戴端正,向殡葬承办人转过身去,用比较平和的语气说:“喂,这孩子如何?” “噢。”殡葬承办人答道,“哎,布尔先生,你也知道” “嗯。”布尔先生鼻子里发出了响声,“怎么?” “布尔先生,这个——这个——我想自个儿要这个孩子。” 布尔一把拉住老史的胳膊,领着他走进楼里。戈登与理事们关起门来谈了五分钟,商定当天傍晚就让他带永昌到棺材铺去当学,只要雇主觉得能叫徒弟干很多活,而伙食方面也还合算的话,就可以留用若干年,高兴叫他干什么就叫他干什么。 傍晚,永昌被带到了“绅士们”面前,他得知当天夜里自己就要到一家棺材铺去学徒了。 倘若他去了以后诉苦抱怨,或者去而复返,就打发他出海去,不管到时候他是淹死还是被打烂了脑袋瓜,这种情况是完全可能的。 听了这些话,永昌几乎毫无反应。于是,他们众口一辞地宣告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小坏蛋,命令布尔先生立即把他带走。 事情很简单,永昌的感受并非太少,而应当说太多了,大有可能被落到头上的虐待弄得一辈子傻里傻气,心灰意懒。 他无动于衷地听完这一条有关他的去向的消息,接过塞到他手里的行李——拿在手里实在费不了多大劲,因为他的行李也就是一个牛皮纸包。 他又一次紧紧拉住邦布尔先生的外套袖口,由这位大人物领着去了一处新的受难场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0章:照单全收 永昌单独留在棺材店堂里,他把灯放在一*作台上,怀着敬畏的心情怯生生地环顾四周,不少年龄大得多的人也不免产生同样的心情。 一具未完工的棺材放在黑黝黝的支架上,就在店堂中间,每当他游移的目光无意中落到这可怕的东西上边,看到它是那样阴森死寂,一阵寒颤立刻传遍全身,他差一点相信真的看见一个吓人的身影从棺材里缓缓地抬起头来,把自己吓疯过去。 一长列剖成同样形状的榆木板整整齐齐靠在墙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就像一个个高耸肩膀,手插在裤兜里的幽灵似的。棺材铭牌,木屑刨花,闪闪发亮的棺材钉子,黑布碎片,疏疏落落撒了一地。 店铺里又闷又热,连空气也似乎沾上了棺材的气味。 永昌的一条破棉絮给扔在柜台底下凹进去的地方,那地方看上去跟坟墓没什么两样。 使永昌感到压抑的不仅仅是这些令人沮丧的感觉。 他孑然一身,呆在一个陌生的场所,众所周知,处于这么一种境地,随便再强大的人有时也会感到凄凉与孤独。 这孩子没有一个需要他去照看的朋友,或者反过来说,也没有朋友可以照看他。 他并不是刚刚经历了别愁离恨,也不是因为看不到亲切熟悉的面容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尽管如此,他依然心情沉重,在缩进他那狭窄的铺位里去的时候,仍然甘愿那就是他的棺材,他从此可以安安稳稳地在教堂墓地里长眠了,高高的野草在头顶上轻盈地随风摇曳,深沉的古钟奏响,抚慰自己长眠不醒。 清晨,永昌被外边一阵喧闹的踢打铺门的声音惊醒了,他还没来得及胡乱穿上衣服,那声音又愤怒而鲁莽地响了大约二十次。当他开始拉开门闩的时候,外边不再踢了,有个声音说道:“开门,开不开?”那声音嚷嚷着,它与刚才踢门的那两只脚属于同一个人。 “我马上就来,先生。”永昌一边回答,一边开门。 “你大概就是新来的伙计,是不是?”透过锁眼传来的声音说道。 “是的。” “你,多大了?”那声音问。 “我十岁。” “哼,那老子进来可要揍你一顿。”那声音说,“看我接不揍你,走着瞧吧,黄毛小子。”那声音许下这一番亲切诺言,便吹起了口哨。 对于永昌来说,“揍”是一个极富表现力的字眼,这一过程他领教过无数次了,因而丝毫不存侥幸心理,管他是谁,反正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要极其体面地履行诺言的。 永昌的手颤抖着拍下门闩,打开铺门。 永昌朝街的两头看了看,又看了一眼街对面,他以为刚才透过锁眼跟自己打过招呼的陌生人想暖暖身子,已经走开了,因为他没看见其他人,只看见一个大块头,坐在铺子前边的木桩上,正在吃一块馒头。 大块头把馒头撕成同嘴巴差不多大小,又异常灵巧地全部投进嘴里。 永昌见没有别的客人露面,终于开口了,“是你在敲门吗?” “我踢的。”那人答道。 “你是不是要买一口棺材?”永昌天真地问。 一听这话,大块头立刻现出一副狰狞可怕的样子,宣称倘若永昌以这种方式和少爷开玩笑的话,过不了多久就需要一口棺材了。 “照我看,育婴堂来的,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大块头一边从木桩上下来了,一边摆出开导别人的派头继续说道。 “是的。”永昌应道。 “我爸爸管着育婴堂,”他说,“你就属我管,把窗板放下来,你这个懒惰的小坏蛋。” 说罢,卢斯赏了永昌一脚,神气活现地走进店铺去了,这副派头替他增光不少。 永昌取下一扇沉甸甸的窗板,摇摇晃晃地往屋子侧面的一个小天井里搬,这些东西白天放在那里,哪知刚搬头一扇就撞坏了一块玻璃。 同为学徒的陈阿林安慰他,接着也放下架子,帮着干起来。不一会儿,老史下楼来了,紧跟在后的是老板娘。 “永昌,把门关上。你的饭我放在盖子上边了,自己去拿吧,这是你的茶,端到箱子边上去,就在那儿喝,快一点,他们还要你去拾掇铺子呢。听见了吗?” 永昌正呆在离火炉最远的角落里,哆哆嗦嗦地坐在一只箱子上,吃着特意给他留下的馊臭食物。 邻近各家店铺的学徒老是喜欢在大街上用一些不堪人耳的浑名来嘲笑永昌,对这个孤儿,连最卑贱的人都可以指着鼻子骂。 他一一照单全收,概不还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1章:生意来了 永昌在老史的铺子住了有个把月了。这一天打烊以后,他们夫妇正在店堂后边的小休息室里吃晚饭。 老史恭恭敬敬地看了老婆几眼,正打算说下去,见太太眼睛朝上一翻,知道兆头不对,赶紧打住。 “干嘛。”老史婆娘厉声说道。 “没什么事,没什么。”老史说道。 “呃,你这个怪胎。”老史婆娘说。 老史低声下气地说,“我以为你不高兴听呢,我只是想说……” “呃,你想说什么都别告诉我,”老史婆娘打断了他的话,“我算老几,拜托了,别来问我。我不想插手你的秘密。”老史婆娘说这话的时候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预示着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 “不过,”老史说道,“我想跟你商量呢。” “不,不,你不用来问我的意见,”老史婆娘大动感情,“你问别人去。”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老史吓了个半死。 这是夫妇间的一种极为寻常而又受到普遍认可的程序,通常都很灵验。 老史当即告饶,请求太太特别恩准,允许自己把话说出来,老史婆娘其实很想听听是什么事。经过短短三刻钟不到的拉锯战,这婆娘总算大发慈悲,予以批准。 “这事关系到小家伙,”老史说道,“这是个漂亮的小男孩” “他理当如此,吃饱了喝足了嘛。”老史婆娘这样认为。 老史继续说,“他是吃这行饭的料子。” 老史婆娘的眼睛朝天上翻了一下,显然颇感意外,老史注意到了这一点,便接着说下去,没有给贤惠的夫人留下插话的机会。 “我不是指参加成年人葬礼的普通送殡人,而是单单替儿童出殡用的。让孩子给孩子送殡,那该有多新鲜。你尽管放心,这一招效果保准不赖。” 老史婆娘对于办理丧事可以说颇具鉴赏力,听到这个新颖的主意也大为吃惊。可是,照直承认不免有失体面,事已至此,她只好非常严厉地问,这样浅显的一个建议,他这个作丈夫的干吗事先没想到呢? 老史来了个顺水推舟,认定这是对他这个点子的默认。事情当场定下来,干这一行的秘诀须马上传授给永昌,鉴于这个目的,老板下一次外出洽谈生意,永昌就得跟着一起去。 机会很快就来了,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大约半个小时,布尔先生走进了铺子。他将手杖支在柜台上,把他的大皮夹子掏出来,从里边拈出一张纸片,递给苏尔伯雷。 老史眉开眼笑,看了一下纸片说道,“*一口棺材,哦?” “先订一副棺材,后边还有一套葬礼,由教区出钱。”布尔先生一边回答,一边紧了紧皮夹子上的皮带,这皮夹子跟他人一样胀鼓鼓的。 殡仪馆老板瞧了瞧那张纸片,又看看布尔先生,“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布尔摇摇头,答道:“一个很难对付的家伙,非常非常之顽固,恐怕是太得意了,老兄。” “得意,喔?”老史冷笑一声,大声说道。“真是的,这也太过分了。” “噢,是啊,真叫人恶心,”教区干事答道。“真缺德” “是这么回事。”老史表示同意。 “我们也是前天晚上才听说这家人的,”教区干事说,“他们的情况我们本来不知道,有个住在同一幢房子里的女人找到教区委员会,要求派教区大夫去看看,那儿有个女人病得很重。大夫到外边吃饭去了,他那个徒弟,把药装在一个鞋油瓶子里,捎给了他们。” “啊,倒真利索。”老史说。 “利索是利索啊,”干事回答,“可结果呢,老兄,这些个家伙真是反了,你知道他们有多忘恩负义?嗯,那个男的带回话来,说药品与他妻子的病症不合,因此她不能喝。一个星期以前才有两个工人和一个运煤的喝过,效果蛮好——现在白白奉送,分文不取,外带一个鞋油瓶子——老兄,他倒回话说她不能喝。” 这极恶行活生生地展现在布尔先生心目中,气得他满面通红,狠命地用手杖敲打着柜台。 “哟,”老史说,“我从——来——没——” “先生,从来没有。”教区干事吼了起来,“真是闻所未闻。喔,可现在她死了,我们还得去埋,这是地址姓名,这事越快了结越好。” 布尔先生由于为教区感到不平,激愤之下险些把帽戴反了,然后三脚两步跨出店门去了。 “唷,永昌,他发那么大火,都忘了问问你的情况。”老史目送教区干事大步走到街上,说道。 “是的,先生。”永昌答道。布尔来访的时候,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得远远的,他一听出布尔先生的嗓音,从头到脚都抖起来了。 老史拿起帽子说,“这笔生意越早做成越好。阿林,看住铺子。永昌,把帽子戴上,跟我一块儿去。” 永昌听从吩咐,跟着主人出门做生意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2章:习惯成自然 他们穿过本城人口最稠密的居民区,走了一程,接着加快脚步,来到一条比先前经过的地方还要肮脏、破败、狭窄的街上,他们走走停停,找寻他们此行的目标居住的房子。 街道两边的房屋又高又大,然而非常陈旧,住户都是最穷的人,不用看偶尔遇到的几个男人女人脸上的苦相,光是看看这些房子破败的外观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行人拢着双臂,弓腰驼背,走路躲躲闪闪。大多数房子带有铺面,可是都关得紧紧的,一派衰朽破败的样子,只有楼上用来住人。有些房屋因年久失修,眼看要坍倒在街上,就用几根大木头一端撑住墙壁,另一端牢牢地插在路上。 就连这些无异于猪栏狗窝的房子看来也被某些无家可归的倒霉蛋选中,作为夜间栖身的巢穴,因为许多钉在门窗上的粗木板已经撬开,留下的缝隙足以让一个人进进出出。 水沟阻塞不通,恶臭难闻,正在腐烂的老鼠东一只西一只,就连它们也是一副可怕的饿相。 永昌和他的老板要找的这一家到了,大门敞开着,上边既没有门环,也没有门铃拉手。 老板吩咐永昌跟上,什么也别怕,自己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穿过漆黑的走廊,爬上二楼。他在楼梯口踉踉跄跄地撞上了一道门,便用指结嘭嘭嘭地敲了起来。 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老史一看室内的陈设,就知道这正是他要找的地方,便走进去,永昌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生火,却有一个男人纹丝不动地蜷缩在空荡荡的炉子边上,一位老妇人也在冷冰冰的炉子前放了一张矮凳,坐在他身边。 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有个什么东西用毯子遮盖着,放在正对门口的一个小壁龛里。永昌的目光落到了那上边,禁不住打起哆嗦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和老板贴得更紧了,尽管上边盖着毯子,这孩子却依然意识到那是一具尸体。 那男人面容瘦削,显得十分苍白,头发和胡子已经灰白,两眼充满血丝。老太婆满脸皱纹,仅有的两颗牙齿突出,挡住了下唇,目光炯炯有神。 永昌吓得连头也不敢抬,这两个人看上去和他在屋外见到的老鼠实在太相像了。 “谁也不许走近她,”老史正要往壁龛走去,那男的猛地跳了起来。“别过去。他妈的——你要想留条活命,就别过去。” “别说傻话!”老史对各式各样凄惨悲凉的事情早已见惯不惊,“别说傻话了。” “我跟你说,”那男的紧握拳头,狂暴地用脚踩着地板——“我跟你说,我不能让她入土,她在那儿得不到安宁,蛆虫会打扰她的——不是吃掉她——她已经成了空心的了。” 老板没有答理这一番咆哮,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卷尺,跪下来,在尸体旁边量了一会儿。 “啊。”那个男子在死者的脚边跪了下来,泪水奔泻而出。“跪下吧,跪下吧——你们都来跪在她身边。听好啦。我说她是饿死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有多差,一直到她这次得了热病,后来她的皮肤连骨头都包不住了。屋子里没有生火,也没有点蜡烛,她是死在黑暗之中。尽管我们听得到她在喘气,叫孩子们的名字,可她连孩子们的脸都看不见。为了她,我上街要饭,他们却把我投进了监狱。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心里的血全都干涸了,是他们把她活活饿死的啊,是他们把她饿死的。”他伸出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随着一声狂叫,在地板上打起滚来,两眼发直,唾沫糊住了他的嘴唇。 孩子们吓得魂不附体,放声大哭。只有那个老太婆仿佛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似的,一直没有开口,她恐吓着要他们静下来,把直挺挺倒在地上的那个男子的领带松开,然后摇摇晃晃地朝殡仪馆老板走过来。 “她是我女儿,”老妇人朝尸体摆了摆头,像白痴一样乜斜着眼睛说道,在那种场合里,这个动作甚至比死亡本身还要可怕。 “天啦,天啦。唷,真是奇怪,我生了她,当时我也不年轻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快快活活的,可她却躺在那儿,冷得硬邦邦的。天啦,天啦——想想这事吧。真像是一场戏——真像是一场戏。” 可怜的老人叽哩咕噜地说着,以她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默格格地笑起来,棺材店老板转身就走。 “等一等,等一等。”老妇人高声说道,有点像自说自话,“她下葬是明天、后天,还是今天晚上?我都替她收拾好了,你知道,我也得去。给我送一件大的斗篷来,要穿上很暖和的,天气可真冷。去以前,我们还得吃点,喝点酒啊。千万别小气,送点儿吃的来——只要一个馒头一杯水就够了,我们会有馒头的,是不是啊?” 她急切地说,殡仪馆老板又想往门外走,被她一把拉住了大衣。 “是的,是的,”老史说道,“当然会有的,你要什么都有。”他挣脱了老妇人的拉扯,领着永昌,匆匆忙忙走了。 第二天,这户人家已经得到了十四个馒头的救济,是布尔先生亲自送来的。永昌和他的主人又一次来到这家。 布尔已经先到了,还带来四个男人,准备扛棺材。老太婆和那个男子破烂的衣衫外边披了一件旧的黑斗篷,光溜溜的黑木棺材拧紧了,四个搬运夫扛上肩,往街上走去。 “喂,老太太,您老可得走好。”老史凑近老妇人耳边低声说道,“我们已经晚了一点,走起来,伙计们——能走多快走多快。” 搬运夫肩上本来就没什么分量,一听这话,便快步小跑,两个送葬的亲属尽力不落在后头。 布尔先生和老史大步流星走在前边,永昌的两条腿比起老板的来可差远了,只得在旁边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3章:似曾相识 他们把棺材放在墓穴边上。天上飘起一阵冷冽的细雨。这幅景象引来了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他们吵吵嚷嚷地在墓碑之间玩起捉迷藏来,忽而兴趣又变了,在棺材上边跳来跳去。两个亲属耐心地守候在一旁。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忽见布尔先生、戈登先生,还有那位文书,终于一起朝墓地奔过来,紧接着牧师出现了,一边走一边穿白色的祭服。 布尔先生挥起手杖,赶跑了一两个小孩,以撑持场面。那位令人敬畏的绅士把葬礼尽力压缩了一番,不出四分钟就已宣讲完毕。他把祭服交给文书,便又走开了。 “喂”戈登对掘墓人说,“填上吧。” 填墓倒不是什么难事,墓穴装得满满的,棺材最上面离地面只有几尺。掘墓人把泥土铲进去,用脚随便跺了几下,扛起铁铲就走,后边跟着那群孩子,他们叽叽喳喳地抱怨着这游戏结束得也太快了。 “伙计,”布尔在那个鳏夫背上拍了拍,说道,“他们要关墓地了。” 那男子自打来了以后就一直伫立在墓穴旁边,没有挪过地方,这时,他猛地一愣,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和自己打招呼的这个人,朝前走了几步,便昏倒在地。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对失去斗篷深感痛惜,无暇顾及到他。 于是大家往他身上泼了一罐冷水。等他醒过来,送他平平安安走出教堂墓地,这才锁上大门,各自散去。 “喂,永昌,”在回去的路上,老史问道,“你喜欢不喜欢这一行?” “还好,”永昌颇为犹豫地回答,“并不特别喜欢。” “啊,永昌,你早晚会习惯的。”老史说道,“只要你习惯了,就没事啦,孩子。” 永昌满腹疑窦,不知道老史当初习惯这一套是不是也花了很长时间。不过,他想还是不去打听这个问题为妙。在回殡仪馆的路上,他一直在捉摸自己的所见所闻。 尤其是那个老太婆,看上去是那么熟悉。 吴永昌常常在梦里梦到自己小时候的情景。不知道是真实还是他后来自己虚构的。 大概在他两岁的时候,他穿着非常的讲究,还有一个保姆照料着。 在一个美丽的夏天黄昏,保姆托故说是让孩子呼吸点新鲜空气,把他带出野外。 这位保姆,不知道是事前约好的还是怎么的,遇见一个家伙,或许就是她的情人。 他们在屋子里调情的时候,这个小姑年就牵着他在附近的院子里或者门口玩耍,有时在眼前,有时候不在眼前,以为不会出什么岔子。 就在这个当儿,来了个这么一类人,像是以拐骗小孩子为职业的。这种职业当时非常流行,他们多半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穿着阔绰的娃儿就下手,或者拐骗大点的孩子卖掉。 一个女的假意把他抱在手上,亲他,逗他玩,把那个小姑娘带得远离屋子最后就给这个小姑娘讲一套美妙的故事,叫她回到保姆那儿去跟保姆说,有个太太很喜欢这个孩子,在亲他,逗他玩。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带着远走高飞了。从一个地方卖到另一个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4章:马善被人骑 一个月的试用期结束了,永昌正式当上了学徒。眼下正是疾病流行的有利时节,用商界的行话来说,棺材行情看涨。 几个星期之内,永昌学到了很多经验,老史的点子别出心裁,果然立竿见影,甚而超出了他最为乐观的估计。 当地年纪最大的居民都想不起有哪个时候麻疹如此盛行,对儿童的生命形成如此严重的威胁。 小永昌多次率领葬礼行列,他配上了一条拖到膝盖的帽带,使城里所有做母亲的都生出一份说不出的感动和赞赏。 永昌还陪同老板参加了绝大多数为成年人送葬的远征,以便操练作为一个干练的殡葬承办人所必备的庄重举止和应对能力,他在无数次机会中观察到,一些意志坚定的人在经受生离死别考验时表现出令人羡慕的顺从与刚毅。 比方说,老史收到了一张替某一位有钱的老爷或者太太举行葬礼的定单,死者身边围了一大帮侄儿侄女,这些人在死者患病期间满腔悲痛,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中也全然控制不住,背地里却再欢喜不过了—个个踌躇满志,谈笑风生,无拘无束地打浑逗趣,就跟没有什么惹他们心烦的事情发生一样。 男士们以绝代英雄般的镇定克制着丧妻的痛苦,作妻子的表面上为丈夫换上了丧服,但决非出于优伤,她们内心早已盘算好了,穿上去既要尽量得体,又要尽可能增添魅力。 看得出来,一些在葬礼进行中痛不欲生的女士先生一回到家里便恢复过来,没等喝完茶已经安之若素了。 这一切细看起来,颇为令人开心,而且极富教益,永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十分佩服。 在这些正人君子的榜样感召下,他变得逆来顺受了。好几个月来,面对师兄刘二的欺凌和虐待,他一直忍气吞声。 刘二待他比当初厉害多了。眼看新来的小家伙步步高升,穿上了细白夏布长衫,自己资格比他老,不由得妒火中烧。 老史婆娘看出丈夫想和永昌联络感情,成了他的死对头。所以一头是这几位冤家,另一头是生意兴隆的殡葬业务,永昌处在二者之间,他的日子没那么舒服惬意。 一天,永昌和刘二照着平日开晚饭的时间一块儿下楼,来到厨房,共同享用一小块毫无油水的羊颈子。 刘二想戏弄一下小永昌吧。 刘二打定主意要开这么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将双脚跷到桌布上,一把揪住永昌的头发,拧了拧他的耳朵,阐发了一通自己的看法,宣布他是一个“卑鄙小人”,而且宣称自己将来看得到他上刑场,这桩值得期待的事件迟早会发生云云。 刘二把各式各样逗猫惹狗的话题全搬了出来,凡是一个出言不逊、心理病态的人想得出来的都说了。 然而这些辱骂一句也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把永昌惹哭。刘二还想做得更滑稽一些。 “要饭的”刘二说,“你老妈还好吧?” “她死了,”永昌回答,“你别跟我谈她的事。” 永昌说这句话的时候涨红了脸,呼吸急促,嘴唇和鼻翅奇怪地翕动着,这是一场嚎陶大哭即将爆发的先兆。他的攻势更凌厉了。 “要饭的,她是怎么死的?” “老太婆告诉我,是她的心碎了,”永昌仿佛不是在回答刘二的问题,而是在对自己讲话,“我知道心碎了是怎么回事。” “要饭的,你真是蠢到家了,”诺亚看见一滴泪水顺着永昌的脸颊滚下来,“谁让你这么哭鼻子?” “不是你,”永昌赶紧抹掉眼泪答道,“反正不是你。” “不是我,嗯?” “对,不是你,够了。你别跟我提起她,最好不要提。” “要饭的,别不知羞耻了。你妈也一样。她是个美人儿,这没得说。你妈是个里里外外烂透了的践货。” “你说什么?” “里里外外烂透了的贱货” 愤怒使永昌的脸变成了深红色,他猛地跳了起来,把桌椅掀翻在地,一把卡住诺亚的脖子,拼命推搡,狂怒之下,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用尽全身气力朝诺亚扑过去,把他打倒在地。 一分钟之前,这孩子看上去还是个沉静、温柔的小家伙,因备受虐待而显得无精打采,现在他终于忍无可忍,刘二对他死去的母亲的恶毒诬蔑使他热血沸腾。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胸脯一起一伏,目光炯炯有神,整个形象都变了。他扫了一眼伏在自己脚下的这个使自己吃尽苦头的胆小鬼,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刚强向他挑战。 “救命啦!来人啦!杀人啦!” 与刘二的呼号相应答的是老史婆娘发出的。 “噢,你这个小坏种!”老史婆娘尖叫着,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把揪住永昌,那副劲头差不多可以与体格相当强壮又经过特别训练的男人媲美。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杀——人——犯”老史婆娘每停顿一次,便狠命地揍永昌一拳,并发出一声尖叫,在场的人都感到过瘾。 老史婆娘的拳头绝对不是轻飘飘的那种,她伸出一只手挽住永昌,另一只手在他脸上乱抓。刘二借助这样大好的形势,从地上爬起来,往永昌身上挥拳猛击。 这种剧烈的运动不可能搞得太久,不多一会儿,三个人便累了,抓也抓不动了,打也打不动了,他们把不断挣扎、叫喊,但丝毫也没有被制服的永昌推进垃圾地窖,锁了起来。 这事一办妥,老史婆娘便瘫倒在椅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又犯病了。”刘二说道。 刘二在老板娘的头上、肩膀上泼了些水,她只觉得空气不够,凉水又太多了点。 “哦!刘二,真是运气啊,我们没有全都被杀死在自己的床上。” “啊!真是运气呢”刘二很有同感,“我只希望老板记住教训,别再招这些个坏蛋,他们天生就是杀人犯。强盗什么的。 刘二竟然用手腕内侧抹起眼睛来,哭得挺叫人同情,鼻子里还直哼哼。 “这可怎么好?老史婆娘高声嚷起来,“老板不在家,这屋子里一个男人都没有,不出十分钟,他就要把门踢倒啦。”永昌对那块木板猛踢猛撞,使这种可能性大大增加。 “天啦,天啦!我不知道,”刘二说道,“除非派人去报官。 “不,不,”老史婆娘想起了永昌的老朋友,“刘二,到洋先生那儿跑一趟,告诉他照直上这儿来,一分钟也别耽搁。别找你的帽子了。要快。你一边跑,一边弄把刀子贴在那只打青了的眼睛上,可以消肿。” 刘二没再多说,立刻以最快速度出发了。 刘二以最快速度在大街上狂奔,一口气跑到育婴堂门口。他在那儿歇了一两分钟,以便酝酿精彩的抽噎,堆上一脸令人难忘的眼泪与恐惧,然后砰砰砰地冲着小门敲起来。 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即便是在他自己的黄金时代里,看到的也只是一张张惆怅哀怨的面孔,可骤然见到这么一副苦脸,也惊得连连后退。 “唉,那小子准出了什么事。”老人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5章:肉的问题 “布尔先生!”刘二喊了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又响亮又激动,不光是一下就钻进了布尔本人的耳朵里——真巧,他就在附近——还吓得他帽子也没顾得上戴,便冲进了院子——这可是一种稀罕而又值得注意的情形,证明哪怕是一名教区干事,在某种突如其来的强力刺激下,也会有一时半会显得张皇失措,并且忘记个人的尊严。 “喔,先生”刘二说道,“永昌,先生——永昌他——” “什么?”布尔先生迫不及待地插了进来,他那金属一般的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欢乐的光彩。“他该没有逃走吧?他没溜掉吧,是不是?” “不,先生,不,溜是没溜,但他发疯了。”诺亚答道,“先生,他想杀死我,接着又想杀老板娘了。喔!痛死我啦!这有多痛,您瞧瞧。”说到这里,刘二把身子扭来绞去,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跟鳗鱼似的,好让布尔先生明白,永昌的血腥暴行造成他严重的内伤,此刻正忍受着最最剧烈的疼痛。 刘二眼看布尔先生完全被自己报导的消息吓呆了,便大叫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声音比刚才大了十倍,更增强了原有的效果。他又看见一位身穿白背心的绅士正从院子里走过,料定自己轻而易举就可以把这位绅士吸引过来,并激起他的义愤。他的哀歌唱得越发凄惨了。 这位绅士的注意力果真很快就被吸引住了,他刚走了三步,便怒气冲冲地转过身,问那个小杂种在嚎什么,布尔先生干吗不给他点颜色瞧瞧,那样一来倒是很可能使这一连串嚎哭弄假成真。 “先生,这是棺材铺的学徒,”布尔先生回答,“他差一点惨遭杀害——先生,只差一点点——就被永昌杀死了。” “真有这事?”白背心绅士骤然停住脚步,大声说道,“我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我就觉察到一种奇怪的预兆,那个厚颜无耻的小野人迟早会被绞死。” “老板出门去了,要不然他没准已经把他给杀了,”刘二回答,“他说过想这么干。” “啊?竟然说他想这么干”白背心绅士问。 “是的,先生。”刘二答道,“先生,老板娘想问一声,布尔先生能不能匀出时间马上去一趟,抽他一顿——因为老板不在家。” “当然可以,我的孩子,当然可以,”白背心绅士亲切地微笑起来,在个子比自己还高的刘二头上拍了拍,“你是一个乖孩子——一个非常乖的孩子。这个大洋是给你的。布尔,你这就带上你的藤杖到老史家去,你就看着办好了,布尔,别轻饶了他。” “哦,我不会轻饶了他,您放心。”干事一边回答,一边整理着缠在藤杖末梢上的蜡带,这根藤杖是教区专门用来执行鞭刑的。 “也叫老史别放过他。不给他弄上点伤瘢和鞭痕制服不了他。”白背心绅士说。 “我记住了,先生。”干事答道。这功夫,布尔先生已经戴上了帽子,藤杖也整理好了,这两样东西的主人感到很满意,这才与刘二一起,直奔老史的棺材铺而来。 在这一边,局势仍不见好转。老史现在还没回来,永昌一个劲地踢着地窖的门,锐气丝毫未减。 既然他们把凶残的永昌说得那么可怕,布尔先生认为还是先谈判一番,再开门进去为妙。 他在外边照着门踢了一脚,以此作为开场白,然后把嘴凑到锁眼上,用深沉而又颇有分量的声音叫了一声:“永昌!” “开门,让我出去!”永昌在里边回答。 “永昌,你听出声音来没有?”布尔先生说。 “听出来了。” “你就不怕吗?我讲话的时候,难道你连哆嗦都没打一个”布尔先生问。 “不怕!”永昌毅然答道。 答话与布尔先生所预期的以及他素来得到的相差太大了,他吓了一大跳。 他从锁眼跟前退回去,挺了挺身子,惊愕地依次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三个人,没有吱声。 “噢,布尔先生,您看,他准是发疯了,”老史婆娘说道,“没有哪个孩子敢这样跟您说话,连一半也不敢。” “这不是发疯,”布尔沉思了半晌,答道,“是肉。” “什么?”老史婆娘大叫一声。 “是肉的问题,”布尔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们把他喂得太饱啦,在他身上培养了一种虚假的血气和灵魂,这和他的身份极不相称。他们要血气或者是灵魂来干什么?让他们的肉体活着已经绰绰有余了。要是你们让他尽吃杂粮的话,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 “天啦,天啦!”老史婆娘失声叫了起来,一双眼睛虔诚地仰望着厨房的天花板。“好心没好报啊。” 老史婆娘对永昌的好心就是把各种龌龊不堪的、别人都不吃的残羹剩饭慷慨地施舍给他。 面对布尔先生的严词责难,她都抱着温柔敦厚、自我奉献的态度。 布尔先生待老史婆娘的目光重又落到地面上才说道,“依我所见,目前唯一办得到的事就是让他在地窖里关一两天,等他饿得有几分支不住了再放他出来,从今儿个起,直到他满师都只给他吃窝窝头。这孩子出身下贱,天生一副猴急相。” 布尔的议论进行到这儿,永昌听出,接下来的嘲讽又会冲着他母亲去了,便又开始狠命地踢门,把别的声音全压住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史回来了。他们将永昌的罪行逐一道来,专挑最能激起他上火的言词,大肆添油加醋。老板听罢立刻打开地窖,拎住永昌的衣领,一眨眼就把造反的学徒拖了出来。 永昌的衣衫在先前挨打的时候就被撕破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抓伤了好些地方,头发乱蓬蓬地搭在前额上。 然而,满面通红的怒容仍没有消失,他一被拉出关押的地方便瞪大眼睛,无所畏惧地盯着诺亚,看上去丝毫没有泄气。 “瞧你个兔崽子,你干的好事,是不是?”老史搡了他一下,劈头就是一记耳光。 “他骂我妈妈。” “好啊,骂了又怎么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那是你妈活该,我还嫌没骂够哩。” “她不是那样的。” “她就是。” “你撒谎!” 老史婆娘放声大哭,眼泪滂沱而下。 面对老婆洪流一般的泪水,老史不得不摊牌了。每一位有经验的读者保准都会认定,倘若他在从严惩罚永昌方面稍有迟疑,按照夫妻争端的先例,他就只能算是一头畜生,一个不通人情的丈夫,一个粗人;就男子汉的标准而言,只能算一件拙劣的赝品。 不管怎么说吧,这洪水般的眼泪使他无计可施,他当即拳脚齐下,把永昌痛打了一顿,连老史婆娘本人都觉得心满意足,布尔先生也完全用不着动用教区的藤杖了。 当天余下的时间里,永昌被关进了厨房里间,只有一个窝窝头与他作伴。 夜里,老史婆娘先在门外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那番恭维话决不是为了纪念永昌的母亲,刘二在一旁冷言冷语,指指点点,接着老史婆娘往屋子里探头看了一眼,命令永昌回到楼上那张阴惨可怕的床铺里去。 黑洞洞的棺材店堂一片凄凉死寂,永昌独自呆在这里,直到此刻,他才将这一天的遭遇在一个孩子心中可能激起的感情宣泻出来。 他曾面带蔑视的表情听凭人们嘲弄,一声不吭地忍受鞭答毒打,因为他感觉得到,自己内心有一种正在增长的尊严,有了这种尊严,他才坚持到了最后,哪怕被他们活活架在火上烤,也不会叫一声。 然而此时,四下里没有一个人看到或者听到,永昌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哭是人的天性——但又有多少人会这般小小年纪就在老天面前倾洒泪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6章:上帝保佑你 永昌纹丝不动,跪了很久很久。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蜡烛已经快要燃到下边的灯台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又凝神听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把门锁、门闩打开,向外边望去。 这是一个寒冷阴沉的夜晚。在这孩子眼里,连星星也似乎比过去看到的还要遥远。没有一丝儿风,昏暗的树影无声地投射在地面上,显得那样阴森死寂。 他轻轻地又把门关上,借着即将熄灭的烛光,用一张手帕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裳捆好,随后就在一条板凳上坐下来,等着天亮。 第一束曙光顽强地穿过窗板缝隙射了进来,永昌站起来,打开门,胆怯地回头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他已经将身后的铺门关上了,走到大街上。 他向左右看了看,拿不准该往哪儿逃。他想起往常出门曾看到运货的马车吃力地往那边小山开去,就选了这一条路。他踏上一条横穿原野的小路,知道再往前走就是公路了,便顺着小路快步走去。 永昌走在这条小路上,脑海里清清楚楚地浮现出布尔先生头一次把他从育婴堂领出来的情景,那时自己贴在布尔的身边,连走带跑地往育婴堂赶。 这条路一直通向育婴堂那幢房子。想到这一层,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差一点想折回去。然而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样做会耽误不少时间。再说,天又那样早,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因此他继续朝前走去。 永昌到了育婴堂。大清早的,看不出里边有人走动的迹象。永昌停下来,偷偷地往院子里望去,只见一个孩子正在给一处小苗圃拔草。 永昌停下来的时候,那孩子抬起了苍白的面孔,永昌一眼就把自己先前的伙伴认出来了。能在走以前看到他,永昌感到很高兴,那孩子虽说比自己小一些,却是他的小朋友,常在一块儿玩。他们曾无数次一起挨打,一起受饿,一起被关禁闭。 “嘘,文庆。”永昌说道。文庆跑到门边,从栏杆里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跟永昌打了个招呼。“有人起来了吗?” “就我一个。”文庆答道。 “文庆,你可不能说你见过我,”永昌说,“我是跑出来的,他们打我,欺负我。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碰碰运气,还不知道是哪儿呢。你脸色太苍白了。” “我快死了,”文庆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回答,“真高兴能看到你,亲爱的,可是别停下来,别停下来。” “是的,是的,我这就和你说再见。文庆,我还要来看你,一定会的” “我也这么盼着呢,”那孩子答道,“永昌,我梦见过好多回我妈了,还梦见一些和气的面孔,都是我醒着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他爬上矮门,伸出小胳膊搂住永昌的脖子,“再见了,你会好好的。” 这番祝福发自一个稚气未尽的孩子之口,但这是永昌生平第一次听到别人为他祈祷,他往后还将历尽磨劫熬煎,饱尝酸甜苦辣,但他没有一时一刻遗忘过这些话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7章:饥饿的旅程 永昌徒步去海螺城,途中遇见一位颇为古怪的小家伙。 永昌到达小路尽头用来挡牲口的栅栏,重新上了马路。眼下是八点钟光景。 尽管离海螺城已经差不多有五里了,他仍然时而跑几步,时而溜到路旁篱笆后面去躲一躲,生怕有人赶上来把他捉回去,这样一直折腾到中午。他在一块路碑旁边坐下来歇歇气,第一次开始盘算究竟上何处谋生为好。 他身边就是路碑,上边的大字表明此地距海螺城五里。海螺城这个地名在永昌心中唤起了一连串新的想像。 海螺城那地方大得不得了!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布尔先生,也不能在那里找到自己。 过去他常听育婴堂里一些老头讲,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海螺城压根儿不愁吃穿,在那个大都市里,有的谋生之道是土生土长的乡巴佬想像不到的。 对于一个无依无靠,如果得不到帮助就只能死在街头的孩子来说,伦敦是最合适的去处。这些东西从永昌脑海里掠过,他从地上跳起来,继续朝前走去。 到海螺城的距离缩短了足足四英里有余,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到目的地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顾虑重重,步伐也随着放慢下来,心里老在琢磨自己到那儿去有些什么本钱。 他有一个馒头和一件粗布衣服,包袱里有两条裤子,口袋里还有一个铜板——那是在一次葬礼后老史给的,那一次他发挥得异常出色。 “一件干净衣服,”永昌寻思着,“穿上肯定很舒服,两条裤子,打过补丁,也还行,一个铜板也挺不错。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冬天里走七十里的路,可帮不了什么大忙。” 但永昌的想法和大多数人碰上这类情形时一样,对于自己的难处,心中一点不糊涂,也不是漠然对待,却往往想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法。 永昌想了好半天仍不得要领,便把小包袱换换肩,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前走。 一天下来,永昌走了二十里,饿了啃两口馒头,渴了喝几口从路旁住户家里讨来的水。 夜幕降临了,他拐进一个牲口棚,偷偷钻到一个干草堆底下,决定就在那里过夜。 一开始他吓得心惊肉跳,晚风呜呜咽咽,一路哀号着掠过空旷的原野,他又冷又饿,孤独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然而,他毕竟走得太疲倦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把烦恼忧愁全都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简直冻僵了,也饿得熬不过去了,他只好在经过的头一个村子就用那个铜板换了几个窝窝头。 他走了不到十二里,夜幕就又垂落下来。他的双脚肿了,两条腿软得直哆嗦。又一个夜晚在阴冷潮湿的露天里度过,情况更糟糕了,当他天亮以后登上旅途时,几乎得要爬着走了。 说真的,要不是碰上一位好心肠的邮差和一位仁慈的老太太,永昌的苦难可能已经结束了,落得和他母亲一样的下场,换句话说就是,他必定已经死在通衢大道上了。 那位邮差请他吃了一顿便饭,老太太有一个孙子,因船只失事流落异乡,她把这份心情倾注到可怜的孤儿身上,把拿得出来的东西都给了他——不仅如此——还说了一大堆体贴而亲切的话语,洒下了浸满同情与怜悯的泪水,此情此景胜过永昌以往遭受的一切痛苦,深深地沉入了他的心田。 永昌离开故乡七天了。这天一大早,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海螺城。各家各户的窗户紧闭着,街道上冷冷清清,还没有人起来做当天的生意。 太阳升起来了,霞光五彩缤纷。然而,朝霞仅仅是使这个孩子看到,他自己是多么的孤独与凄凉,他坐在一个冰冷的台阶上,脚上的伤口在淌血,浑身沾满尘土。 沿街的窗板一扇扇打开了,窗帘也拉了上去,人们开始来来去去。有几位停下来,打量了永昌两眼,有的匆匆走过时扭头看看。没有一个人接济他,也没有人费心问一声他是怎么上这儿来的。他没有勇气去向人家乞讨,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蜷作一团,在台阶上坐了一阵子,街对面有那么多的酒馆,他感到有些纳闷,他无精打采地看着一辆辆马车奔驰而过,心想这倒也真怪,他拿出超过自己年龄的勇气和决心,走了足足七天的路,马车却毫不费事,几个小时就走完了。 就在这时,他猛一定神,看到几分钟前漫不经心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个少年又倒转回来,这功夫正在街对面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自己。永昌开初一点没在意,但少年一直盯着他看,永昌便抬起头来,也以专注的目光回敬对方。 那孩子见了,就穿过马路,缓步走近永昌,说道:“伙计,怎么回事啊?” 向小流浪者发问的这个孩子同永昌年龄相仿,但样子十分古怪,永昌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长着一个狮头鼻,额头扁平,其貌不扬,像他这样邋遢的少年到处都是,偏偏他又摆出一副十足的成年人派头。 就年龄而言,他个子偏矮,一副罗圈腿,敏锐的小眼睛怪怪的,帽子十分潇洒地扣在头上,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要不是戴的人自有一套妙法,帽子保准经常掉下来,他时不时地猛一摆头,帽子便重新回到老地方去了。 他身上穿着一件成年人的上衣,差点儿拖到脚后跟,袖口往胳臂上挽了一半,以便让两只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看样子是为了能把手插进口袋里去,事实也是如此。 他整个是一个派头十足、装模作样的小乞丐,一副小身板却穿着一双高帮马靴。 “伙计,怎么回事啊?”这个小癞痢对永昌说道。 “我饿极了,又累得要死,”永昌回答时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我走了很远的路,七天以来我一直在走。” “走了七天。”小癞痢叫了起来,“喔,我知道了,是铁嘴的命令吧?不过,”他见永昌显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便又接着说,“我的好伙计,恐怕你还不知道铁嘴是怎么回事吧。” 永昌温驯地回答,他早就听说有人管鸟的嘴巴叫铁嘴。 “瞧瞧,有多嫩。”小癞痢大叫一声,“铁嘴就是巡捕” “你想吃东西,我包下了。我手头也不宽裕——只有一个铜板,不过,管他呢,我请客了,站起来吧。起步走。” 小癞痢扶着永昌站起来,一块儿来到附近的一家杂货店,在那里买了好些熟肉和一包白面馒头。 小癞痢露了一手,他把馒头扯开,然后把猪头肉塞进去,这样肉既保持了新鲜,又不会沾上灰尘。 小癞痢把面包往胳肢窝下边一夹,领着永昌拐进一家小酒馆,到里边找了一间僻静的酒室。 接着,小癞痢叫了一罐啤酒,永昌在新朋友的邀请下,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吃的过程中,陌生少年的目光十分专注,时不时地落到他身上。 小癞痢见永昌终于吃好了,便问道,“找到住处了没有?” “还没哩。” “钱呢?” “没有。” 古怪的少年吹了一声口哨,尽力摆脱肥大衣袖的牵绊,把手插进口袋里。 小癞痢说道,“我琢磨你今儿晚上还想找个地方睡觉,是不是?” “是啊,自从我离开家乡以来,就没睡过安稳觉。” “你也别为这点小事揉眼睛了,”小癞痢说道,“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一个子儿也不收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8章:一杯酒一个梦 小癞痢微笑起来,似乎想暗示末了几句说的是反话,是说着玩的,他一边说,一边喝干了酒。 有个落脚的地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太诱人了,叫人无法谢绝。接下来的谈话进行得更为友好,更加推心置腹。 当他们走到税卡时,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们经过酒家到了红花大道,小癞痢吩咐永昌一步也别落下,自己飞一般朝前跑去。 尽管永昌一门心思盯住自己的向导,却仍然好几次不由自主地往经过的街道两侧偷眼望去。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比这儿更为肮脏或者说更为破败的地方。街道非常狭窄,满地泥泞,空气中充满了各种污浊的气味。小铺子倒是不少,仅有的商品好像只有一群群的孩子,那些孩子这么晚了还在门口爬进爬出,或者是在屋里哇哇大哭。 在这个一片凄凉的地方,看起来景气一些的只有酒馆,一帮最下层的船工扯着嗓子,在酒馆里大吵大闹。 一些黑洞洞的过道和院落从街上分岔而去,露出几处挤在一起的破房子,在那些地方,喝得烂醉的男男女女实实在在是在污泥中打滚。有好几户的门口,一些凶相毕露的家伙正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一看就知道不是去干什么好事。 永昌正在盘算是否溜掉为妙,他俩已经到了山脚下。他的那位向导推开胡同附近的一扇门,抓住永昌的一条胳臂,拉着他进了走廊,又随手把门关上了。 “喂。”随着小癞痢的一声口哨,一个声音从下边传了过来。 小癞痢答道:“地瓜烧” 这看来是某种表示一切正常的口令或者暗号什么的。走廊尽头的墙上闪出一团微弱的烛光,一个男人的面孔从一个旧厨房的楼梯栏杆缺口露了出来。 “你是两个人来的?”那个男子把蜡烛挪远一些,用一只手替眼睛挡住光,说道。“那一个是谁?” “一个小兄弟。”小癞痢把永昌推到前边答道。 “哪儿来的?” “不知道,老大在不在楼上?” “在,上去吧。”蜡烛缩了回去,那张脸消失了。 永昌一只手摸索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同伴,高一脚低一步地登上又黑又破的楼梯,他的向导却上得轻松利落,眼见得他对这一路相当熟悉。他推开一间后室的门,拖着永昌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的墙壁和天花板因年深日久,满是污垢,黑黝黝的。桌子上有一个酒瓶,里边插着一支蜡烛,还有几个酒杯,一只碟子,还有些剩菜。 炉子上架着的一口煎锅里煮着肉骨头,一根绳子把锅绑在壁炉架上。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头手拿烤叉,站在旁边,一大团乱蓬蓬的头发掩住了他脸上那副令人恶心的凶相。 他裹着一件油腻腻的大衣,脖子露在外边。看来他既要兼顾炉子上的煎锅,又要为一个衣架分心,衣架上挂着许多丝手绢。 几张用旧麻袋铺成的床在地板上一张挨一张排开。桌子周围坐了四五个比小癞痢小一些的孩子,一个个都摆出中年人的架式,一边吸着长长的烟袋,一边喝酒。 小癞痢低声向老头嘀咕了几句。这帮孩子围了上去,跟着又一起把头转了过来,冲着永昌嘻嘻直笑,老头也一样,一只手握着锅,转过头来。 “老大,就是他,”小癞痢说,“我朋友永昌!” 老头露出大牙笑了笑,握住永昌的手,说自己希望有幸和他结为知己。 小孩儿们一见这光景,也都叼着烟斗,围了过来,使劲和他握手,尤其是他们之中替永昌接过小包袱的那一位。 一位小绅士极为热心地替他把帽子挂起来,另一位来得更是殷勤,竟把双手插进他的衣袋里,为的是省去他睡觉时掏空腰包的麻烦,因为他已经非常累了。 要不是费金的烤叉大大方方地落在这班热心小伙子的头上、肩膀上,这一番殷勤可说不准会献到哪儿去。 “见到你我们非常高兴,永昌——非常非常,”小癞痢说,“把肉捞起来,拖一个凳子到火炉边上,永昌好坐。” 老头的那班得意门生乐得大喊大叫。 在吆喝声中,他们开始吃饭。 永昌吃了分得的一份,老头给他兑了一杯热乎乎的黄酒,叫他赶紧喝下去,还有一个小孩等着要用杯子。 永昌照办了。顿时,他感到自已被人轻轻地抱起来,放到麻袋床铺上,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9章:抓贼啦 好些日子了,永昌一直呆在老家伙的屋子里。到后来,他开始感到闷得慌,巴望上外边透透新鲜空气,并且诚心诚意地向老家伙央求过多次,要他让自己与两个伙伴一块儿到外边干活去。 永昌对老家伙毫不含糊的德性已经有所了解,他越加急切地盼着干点活。 夜里,只要机灵鬼或者小癞痢空着手回来,老家伙总是要慷慨激昂地数落一顿,连晚饭也不让吃就打发他们睡觉去。 有一次,老家伙甚至闹腾到打得他俩滚下楼梯的地步,但这不过是他的善意规劝发挥得有些过火罢了。 一天早晨,渴望已久的永昌终于得到了允许,两三天以来,伙食也变得相当糟糕。或许是出于这两个原因吧,老家伙答应了他的请求,管它是不是呢,并把他置于机灵鬼和小癞痢这一对哥们的共同监护之下。 三个孩子出发了。跟往常一样,机灵鬼把衣袖卷得高高的,帽子歪戴着。 小癞痢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路上挺悠闲。永昌走在中间,心里琢磨着他们这是在上哪儿去,自己先要学的是哪一行手艺。 他们走路时的步态非常懒散,十分难看,纯粹是闲荡,永昌不多一会儿就意识到,两个同伴存心哄骗老家伙,根本不是去干活的。 再说,机灵鬼有一种坏习惯,他老是把别的小孩头上的帽子抓起来,仍得远远的;小癞痢从路边的摊子上连偷带拿,将好些苹果、洋葱塞进衣袋里,他的几个衣袋大得出奇,好像他浑身衣服下四面八方都有夹层似的。 这些事看上去太丢人了,永昌刚想尽量婉转地宣布自己要想办法回去了,就在这时候,机灵鬼的举动发生了一个神秘的变化,将他的思路骤然引向了另一个方面。 这当儿,他们正从附近一个小巷里走出来,机灵鬼猛然站住,将指头贴在嘴上,一边轻手轻脚地拉着两个同伴退后几步。 “什么事?”永昌问道。 “嘘!”机灵鬼回答,“看见书摊边上那个老家伙了没有?” “是街对面那位?”永昌说,“是的,看见了。” “他正合适。”机灵鬼说道。 “姿势蛮好。”小癞痢仔细看了看。 永昌惊奇地看看这一位,又看看那一位,但已经无法再问什么了,两个少年鬼鬼祟祟地溜过马路,往永昌已经注意到的那位老先生身后靠去。 永昌跟着他们走了几步,因为不知道应该上前还是退后,便站住了,他不敢出声,只是望着那边发呆。 老先生面容非常可敬,穿着体面,胳膊下夹着一根精致的竹手杖。他从摊子上取了一本书,站在原地看了起来,就好像是坐在自己书斋的安乐椅里边一般。 老先生本人的确很可能也是这种感觉。照他那副出神的样子来看,他眼睛里显然没有书摊,没有街道,也没注意到那帮孩子,一句话,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心思全在他正在一字一句读的那本书上,读到一页的末行,又照老样子从下一页的。 “喔,不,我不会的。”巡捕答应着,一把便将永昌的外套几乎从背上扯了下来,以此作为证明。“哼,我可知道你们这一套,别想骗我。你倒是起不起来,你这小混蛋?” 永昌挣扎着爬起来,站都站不稳,当下便被人揪住外套衣领快步沿街拖走了。老先生走在巡捕身边。这帮人当中,凡是有本事的都抢先几步,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永昌。 孩子们发出胜利的欢呼声,朝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0章:神秘来客   永昌哪儿去了?”老骆驼杀气腾腾地站了起来,说道,“那小子在哪儿?”   两个小扒手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师傅,似乎被他的火气吓了一跳,彼此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没有回答。   “那孩子怎么啦?”老骆驼一边死死揪住机灵鬼的衣领,一边用可怕的诅咒恐吓他。“说啊,不然我掐死你。”   老骆驼的神气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小癞痢一向认为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明哲保身都是上策,估计第二个被掐死的肯定就是自己了,他立刻跪倒在地,发出一阵响亮的、绵延不绝的嚎叫——既像是发了疯的公牛叫,又像传声筒里的说话声。   “你说不说?”老骆驼暴跳如雷,狠命地摇拽着机灵鬼,那件宽宽大大的外套居然没把他人整个抖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他给逮住了,就这么回事,”机灵鬼沮丧地说,“你放手啊,你放不放?”机灵鬼晃了一下,一使劲挣脱了身子,将肥大的外套留在了老老手里。   机灵鬼猛地抓起烤馒头的叉子,照着老骆驼背心就是一下,这一下要是叉中了的话,决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恢复过来的。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骆驼往后一闪便躲开了,真叫人猜不透,他表面上衰老不堪,这一进一退之间却十分敏捷。   他抓起锅,准备冲着敌方头上砸过去。就在这时候,小癞痢发出一声恐怖万分的嚎叫,岔开了他的注意力,他突然改变了目标,把锅子照准机灵鬼摔去。   “还真来劲哩。”一个低沉的嗓音忿忿不平地说,“老骆驼,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这一通牢骚的是一个年约三十五六岁,长得壮壮实实的汉子。此人穿一件黑色外套,淡褐色裤子脏兮兮的,半长统靴,铅灰色套袜里裹着两条粗腿,腿肚上肌肉鼓得高高的——这两条腿,又是这样一副装束,看上去总让人觉得是一件尚未完工的半成品,单缺一副脚镣作为装饰。他戴着一顶灰色帽子,脖子上裹了一条龌龊的花围巾。   一张呆板的宽脸上,胡子已经三天没刮,两只阴沉的眼睛,有一只眼睛周围什么颜色都有,那是最近挨了一击留下的。   “进来,你听见了没有?”这位引人注目的煞神咆哮起来。   一只毛蓬蓬的黄狗躲躲闪闪地跑进来,脸上带着二十来处伤痕裂口。   “你先前干吗不进来?”那汉子说道,“当着大家连我都不认了,是不是啊?躺下吧。”   这道命令伴随着一脚,把那畜生打发到了屋子的另一头。然而,狗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它悄无声息地蜷在角落里,没发出一点响动,一双贼眼一分钟约莫眨巴了二十次,看样子正在考察这间屋子。   “你在糟践这些孩子吗,你这个贪得无厌,贪——心——不——足的老家伙?”汉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我真纳闷,他们怎么没有杀了你。我要是他们,准会于掉你。我要是你徒弟的话,早这么做了,嗯——不,宰了以后你就卖不出去了。”   “嘘,嘘!”老骆驼浑身直哆嗦,说道,“不要说那么大声。”   那恶棍回答,“你来这一手,从来就没安过好心。你知道我名字,只管叫我的名字。时候一到,我不会丢人现眼的。”   “好了,好了,张胖子”老骆驼低声下气地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张胖子回答,“我看你也不怎么舒坦”   “你疯了吗?”老骆驼扯了一把张胖子的衣袖,指了指那两个少年。   张胖子打住话头,在右耳下边做了一个打结的动作,头一偏倒在右边肩膀上——老骆驼对这类哑剧显然心领神会。   接下来,张胖子照着帮口里的说法,要了一杯酒。他的话里这类玩意儿多的是,如果一一记录下来,恐怕谁也看不懂。   “你可留神,别往里边下毒。”张胖子说着,把帽子放在桌上。   这话是说着玩的,可说话人如果看见老骆驼咬着惨白的嘴唇朝柜橱转过身去时那邪恶的一瞥,大概会想到这一警告并非纯属多余。   两三杯烧酒下肚,张胖子亲自对二个小子做了一番垂询,这一善举引起一番谈话,谈话间永昌被捕的起因与经过都给详详细细讲了出来,顺便也作了若干修改加工,机灵鬼认为在这种场合进行一些修改是很有必要的。   “我担心,”老骆驼说道,“他会讲出一些事,把我们也搭进去。”   “很有可能,”张胖子恶狠狠地咧嘴笑了笑。“你倒霉了。”   “我是有些担心,”老骆驼仿佛对这一番打岔毫不在意似的,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对方。“我担心的是,如果那场把戏牵连上我们,事儿可就闹大了,况且这档子事对你比对我更为不妙。”   张胖子身子一震,朝老骆驼转过身来。可老骆驼只是把肩膀耸得快碰着耳朵了,两眼出神地盯着对面墙壁。   话头中断了好一会儿,这可敬的一伙中的每一名成员似乎都各自陷入了沉思。连那只狗也不例外,它多少有些狠巴巴地舔了舔嘴唇,像是正在盘算,到了外边怎么着也要一口咬住在街上遇见的第一人的脚脖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肉就行。   “得有人到局子里去打听打听。”张胖子的嗓门比进门以后低了许多。   老骆驼点点头,表示赞成。   “只要他没有招供,给判了刑,在他出来之前就不用犯愁,”张胖子说道,“到时候可得看住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抓在手心里。   老骆驼又点了一下头。   一点不假,这一行动方案显然十分周密。不幸的是,采纳起来却存在着一个极大的障碍。那就是,碰巧机灵鬼、小癞痢,还有老骆驼和张胖子,个个都对靠近警察局抱有一种强烈的、根深蒂固的反感,更直白的说法就是恐惧吧,不管是有什么理由或者借口都不想去。   他们就这样坐着,面面相觑,这种心中没底的情况肯定是最令人不愉快的了,很难猜测他们到底要坐多久。   不过,倒也无需作此推测了,因为永昌以前见过一次的那两位小姐这时飘然而至,谈话顿时再度活跃起来。   “来得真巧。”老骆驼说话了,“阿珠会去的,是不是啊?”   “去哪儿?”阿珠问。   “到局子里跑一趟。”老骆驼诱戏道。   应该为这位小姐说句公道话,她并没有直截了当承认自己不想去,只是表达了一个热切而强烈的愿望:要去的话,她宁可“挨雷劈”,。   老骆驼的脸色沉了下来,视线离开了这位小姐,她虽然说不上雍容华贵,倒也打扮得花枝招展。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胖子板着面孔,眼睛往上一抬。   “我就是这个意思。”小姐不紧不慢地说。   “你恰好是最合适的人,”张胖子解释说,“这附近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底细。”   “我也并不希罕他们知道,”阿珠仍旧十分泰然。“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会去的”张胖子说道。   “不去。”阿珠说道。   “她会去的。”张胖子说。   张胖子终归说中了。经过轮番的恐吓哄骗,发誓许愿,这位小姐最后还是屈服了,接受了任务。   “等一下”老骆驼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盖着的小篮子。“用一只手拎住这个,看上去更像规矩人。”   “给她一把大门钥匙,挂在另外一只手上,”张胖子说,“看上去才像那么回事。”   “对,对是那么回事,”老骆驼将一把临街大门的大钥匙挂在姑娘右手食指上。“得,好极了。真是好极了。”老骆驼搓着手说。   “我可怜的的小弟啊。”阿珠放声大哭,一边痛不欲生地将那只篮子和大门钥匙绞来绞去。“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啊,可怜可怜吧,先生们,告诉我吧,这可爱的孩子到底怎么了,求求你们,先生,行行好,先生。”   阿珠说了这一段声调极其哀痛,令人心碎欲裂的台词,在场的几位听得乐不可支,她停下来,向伙伴们眨了眨眼,微笑着面面俱到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啊。真是个伶俐的丫头。”老骆驼说着,朝一班年轻朋友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像是在用这无声的劝告,要他们向刚刚看到的那个光辉榜样学着点儿似的。   “说得上是娘们中的大角色了,”张胖子生斟满自己的酒杯,大拳头往桌上一捶。   阿珠尽管孤身一人穿过大街,什么保护也没有,她不免显出了一点固有的胆怯,但仍然过了不多久就太太平平地到了。   她从巡捕房后边那条路走了进去,用钥匙在一堵牢门上轻轻敲了敲,谛听着。里边没有响动。她咳了两声,又听了听。她依然没见有回音,便开口说道。   阿珠径直找到那位穿条纹背心的巡捕,以最最凄苦的悲叹哀泣,请求他归还自己的小弟弟,大门钥匙和那只小篮子的作用立竿见影,使她显得更为楚楚动人。   “我没有抓他啊。”老人说道。   “那他在哪儿呢?”阿珠心烦意乱地哭喊着说。   “那位先生把他带走了。”巡捕回答   “什么先生?啊,谢天谢地。”阿珠嚷了起来。   在答复这一番东扯西拉的询问时,巡捕告诉这位装得活灵活现的姐姐,永昌在警察局里得了病,对证结果证明,偷东西的是另一个小孩,不是在押的一个,那位先生见他不省人事,就把他带到自己的住所去了,至于具体地点,这名巡捕只知道是在附近一个什么地方。   苦恼的姑娘怀着满腹疑窦,蹒跚着朝大门走去,一出门,踌躇不定的步履顿时变为矫健轻捷的小跑,她煞费苦心地拣了一条最最迂回曲折的途径,回到老骆驼的住所。   张胖子一听到这次探险的报告,立刻忙不迭地叫醒那只黄狗,戴上帽子,便匆匆离去。   “非得弄清楚他在哪儿不可,一定要把他找到,”老骆驼激动不己地说,“小骆驼,你什么事也别做了,各处逛逛去,听到他的消息赶紧带回来。阿珠,我一定要找到他。我相信你,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信任你和机灵鬼。”   老骆驼补充说,他一只手哆嗦着,拉开抽屉。“拿点钱去,今儿晚上铺子得关一关,你们知道上哪儿找我。一分钟也别多待,赶紧走。”   他一边说,一边把他们推出房间,随后小心翼翼地在门上加了双锁,插上门闩,从暗处取出那一个在永昌面前不慎暴露过的匣子,手忙脚乱地把金表和珠宝往衣服里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章:登堂入室 门上有人重重地敲了一下,忙乱中他给吓了一跳。“谁呀?”他厉声叫道。 “是我。”传来机灵鬼的声音。 “又怎么啦?”老骆驼不耐烦地嚷了起来。 “阿珠说,找到他是不是带到另一个窝去?”机灵鬼问道。 “不错,”老骆驼回答,“不管她在哪儿找到他都成。一定要找到他,把他找出来,就这么回事,往后咋办我心里有数,别怕。” 这孩子低声答应一句“知道了”,便匆匆下楼追赶同伴们去了。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供出来,”说着,老骆驼继续忙自己的事。“他要是存心在一帮子新朋友里边把我们吐出去,就得堵住他的嘴。” 罗先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永昌吓得晕了过去,过了一会他醒了。在随后的谈话中,罗先生和太太都十分谨慎,对一些事避口不谈,也不谈论永昌的过去和将来。 他想到,在生病期间,罗太太对他很好。他专心致志,听她讲了许多故事,说她有一个又可爱又漂亮的女儿嫁了一位好丈夫,女儿女婿都住在乡下,一个儿子在洋行里当职员,儿子也是个挺好的年轻人,蛮孝顺。 老太太一五一十,说了半天儿女们的长处,此外还谈到,她那体贴温柔的老爷也有无数的优点,整整二十六年了。 永昌恢复健康的那些日子是多么幸福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整洁,井井有条——每一个人又都那么和蔼可亲——他向来就是在不堪中生活,在他看来,这里似乎就是天堂。 他刚恢复到能自己动手穿衣裳,罗先生便叫人替他买了一套新衣裳、一顶新帽子和一双新皮鞋。 说实话,自己原来穿的都是些烂得不成样子的破布条,永昌还从来没穿过一套新衣裳。 一天傍晚,他正坐着和罗太太聊天,罗先生传下话来,说如果永昌精神很好的话,他希望能在自己的书斋里见见他,跟他谈谈。 “哎哟,真没办法。你洗洗手,我来替你梳一个漂漂亮亮的辫子,孩子,”罗太太说。 永昌照着老太太的吩咐做了,他的模样还是十分清秀,招人喜欢。 老太太十分满意,一边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一边说道:哪怕是早就接到通知,恐怕也没法将他打扮得更精神了。 凭着老太太这番话的鼓励,永昌敲了敲书房门。罗先生要他进去,他便走了进去。他发现这一间小小的里屋整个就是一座书城。屋里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几个精美的小花圃。 临窗放着一张桌子,罗先生正坐在桌前看书。一见永昌,他把书推到一边,叫他靠近桌旁坐下来。 永昌照办了,心里感到挺纳闷,不知道上什么地方才能找到要读这么多书的人,这些书好像是为了叫全世界的人都变得聪明一些才写出来的。 永昌带着明显的好奇心,打量着从地板一直垒到天花板的书架。 “好多书啊,先生,”永昌答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书。” “只要你规规矩矩做人,你也可以读这些书,”老先生和蔼地说,“你会很喜爱它们,而不光是看看外表” “先生,我猜准是那些厚的。”永昌说着,指了指几本封面烫金的四开本大书。 “那倒不一定,”老先生在永昌头上拍了拍,微微一笑。“还有一些同样也是大书,尽管篇幅要小得多,怎么样,想不想长大了做个聪明人?” 永昌想了一会儿,最后才说,他觉得当一个卖书的人要好得多。一听这话,老先生开心地大笑起来,说他讲出了一件妙不可言的事。 永昌非常高兴,尽管他一点都不知道这句话妙在哪里。 “好啦,好啦,”老绅士平静下来,说道,“你别怕。我们不把你培养成一个老学究就是了,只要是正当手艺都可以学。” “先生,谢谢您。”永昌答话时那种一本正经的神气又引得罗先生大笑起来,还提到一种奇怪的直觉什么的,永昌对此一点也不懂,也没大在意。 “唔,”罗先生尽量想说得温和一些,然而在这一时刻,他的脸色仍然比永昌一向所熟悉的要严肃得多。“孩子,我希望你认认真真听我下边的话,我要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因为我完全相信你能够懂得我的意思,就像许多年龄大一些的人那样。” “喔,先生,别对我说您要把我打发走,求您了。”永昌叫了起来,老先生这番开场白的严肃口吻吓了他一跳。“别把我赶出去,叫我又到街上去流浪,让我留在这儿,当个仆人。不要把我送回原来那个鬼地方去,先生,可怜可怜一个苦命的孩子吧。” 老先生被永昌突如其来的激奋打动了。“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赶你,除非是你给了我这样做的理由。” “我不会的,决不会的,先生。”永昌抢着说,他有点不习惯老先生这种绕口令似的说法。 “但愿如此吧,”老绅士答应道,“我相信你也不会那样。从前,我尽力接济过一些人,到头来上当受骗。不管怎么样,我依然信任你。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这样关心你。” 罗先生娓娓而谈,与其说是对那位小伙伴讲的,不如说是对他自己。随后,他稍稍顿了一下,永昌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 “好了,好了。”老先生终于开口了,语气也显得比较愉快。“你说你是一个孤儿,举目无亲,我多方打听的结果都证实了这一点。让我也听听你的故事吧,说说你是哪儿人,是谁把你带大的,又是怎么跟我见到你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一伙人搞到一块儿的。什么也别隐瞒,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你就不会是无依无靠的。” 永昌抽抽搭搭地哽咽起来,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他刚要开始叙述自己是如何在育婴堂里长大,大门口却响起一阵颇不耐烦的“砰砰。砰砰”的敲门声,仆人跑上楼报告说,林先生来了。 “他上楼来了?”罗先生问道。 “是的,先生,”仆人答道,“他问家里有没有点心,我告诉他有,他说他是来喝茶的,饿坏了。” 罗先生微微一笑,转过脸对永昌说,林先生是他的一位老朋友,切不可对他举止稍有一点粗鲁,那位先生其实是个大好人。 “要不要我下楼去,先生?”永昌问。 “不用,”罗先生回答,“我想让你留在这儿。” 这时,一个体格魁伟的老先生走了进来。他一条腿略有些痛,拄着一根粗大的手杖。 他扭动面部,脸上做出各种表情,让人根本形容不出来。他说话时老喜欢把头扭到一边,同时两只眼睛打眼角里往外看,不免使看见他的人联想到鹦鹉。 林先生的头硕大无比,一边用手杖敲了敲地板。“嗳,这是什么。”他打量着永昌,向后退了两步。 “这就是永昌,我们前次谈到的就是他。”罗先生说。 永昌鞠了一躬。 “但愿你该不是说他就是那个患热症的小男孩吧?”林先生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 “慢着。别吭声。停——”林先生继续说道,猝然间,他又有了新发现,不禁得意起来,对热症的满腹疑惧顿时化为乌有。 “他就是吃桔子的那个孩子。假如不是这个孩子吃了桔子,又把这一片桔子皮扔在楼梯上的话,老兄,我可以把我的脑袋连同他的一道吃下去。” “不,不,他没吃过桔子,”罗先生大笑,“行了。摘下帽子,谈一谈。” “先生,我对这个问题很有感触,”这位容易上火动怒的老先生一边把手套脱下来,一边说,“我们这条街人行道上老是多多少少有几块桔子皮什么的,我知道,是拐角上那个郎中的儿子丢在那儿的。 昨晚上有一位年轻妇女就在上边滑了一跤,撞在我家花园的栏杆上。她一爬起来,我看见她一个劲地往他那盏该死的灯笼瞅。 说到这里,暴躁的老绅士又用手杖使劲在地上顿了一下,朋友们向来就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每当词不达意的时候,他就会这样。 随后,他依旧握着手杖,坐下来,打开一副用黑色的宽带子挂在身上的的眼镜,看了看永昌,永昌见自己成了审查对象,脸唰地红了,又鞠了一躬。 “他就是那个孩子。是吗?”林先生终于问道。 “是那个孩子。”罗先生回答。 “孩子,你好吗?”林先生说。 “好多了,先生,谢谢你。”永昌答道。 罗先生似乎意识到了,这位脾气古怪的朋友就要说出一些不中听的话来,便打发永昌下楼去告诉梅姨,他们准备用茶点。永昌一点也不喜欢客人的风度,便高高兴兴地下楼去了。 “这孩子很好,是不是?”罗先生问道。 “我不知道。”林先生没好气地说。 “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我从来看不出小毛孩子有什么两样的。我只知道有两类孩子。一类是粉脸,一类是肉脸。” “永昌是哪一类的呢?” “粉脸。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儿子就属于肉脸,他们还管他叫好孩子——圆圆的脑袋,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也挺亮,可压根儿就是一个可恶透顶的孩子,身子和手脚四肢像是快把他一身蓝衣裳的线缝都撑破了,嗓门跟卖菜的差不多,还有比猪还能吃。我认识他,这个坏蛋。” “行了,”罗先生说,“永昌可不像那样,不至于激起你的火气来啊。” “是不像那个样子,”林先生回答,“没准还要坏。” 谈到这里,罗先生有点不耐烦地咳嗽起来,林先生看来却感到有说不出的欣慰。 “没准还要坏呢。”林先生重复了一遍。“他打哪儿来?姓什么叫什么?是干什么的?他得过热症,那又怎么样?热症不是只有好人才会生,不是吗?坏人有时候也会染上热症,对不对,啊?” 当时的情况是,从内心深处说,林先生很想承认永昌的仪表举止都非常讨人欢喜,可是,他生来喜欢抬杠,这一次因为拾到那块桔子皮,就更要抬抬杠了。 他暗自打定主意,谁也别想对自己发号施令,说什么一个小孩漂亮还是不漂亮,打一开始他就决心跟自己的朋友过过招。 罗先生承认,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问题他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他已经把考察永昌以往经历的事搁到一边,等到他认为那孩子经受得住的时候再说。 这时,林先生冷冷一笑,不无嘲讽地问,管家有没有晚间清点餐具的规矩,因为,只要她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没发现有一两只银汤匙不翼而飞的话,嗨,他甘愿——云云。 尽管罗先生本人也是一位急性子绅士,可他深知朋友的怪脾气,对这一切他还是带着少有的好兴致照单全收。 喝茶的时候,林先生满面春风,对点心大加赞许。气氛十分融洽。 永昌也在座,他逐渐感到自己不像刚见到这位凶巴巴的老爷时那样紧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2章:太阳墓地 “你什么时候才能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听到有关永昌的来历故事呢?”吃过茶点,林先生斜着眼睛盯住永昌,重新提起了这件事。 “明天上午,”罗先生回答,“到时候我希望就他一个人在我这儿。明天上午十点钟到我这里来。” “好的,先生。”永昌答道。因为林先生老是盯着自己,目光又是那样冷峻,他有点心神不定,回答起来不免有些犹豫。 “我跟你说句话,”林先生低声对罗先生说道,“明天上午他不会来找你的,我看他还没打定主意,他在骗你呢。” “我可以起誓他不会的。”罗先生温和地答道。 “假若不是的话,我甘愿——”林先生的手杖又敲了一下。 “我敢拿我的性命担保,这孩子很诚实。”罗先生说着,敲了敲桌子。 “我敢拿我的脑袋担保他会说谎。”林先生应声说道,也敲了一下桌子。 “走着瞧好了。”罗先生强压住腾起的怒气说道。 “我们走着瞧,”林先生带着一种气人的微笑回答。 真好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就在这功夫,丫鬟送进来一小包书,这是罗先生当天早晨从那位书摊掌柜那里买的,她把书放在桌子上,便准备离开房间。 “叫那送书的孩子等一下”罗先生说,“有东西要他带回去。” “先生,他已经走了。”丫鬟答道。 “把他叫回来,”罗先生说,“这人也真是的,他本身就不富裕,这些书都还没付钱呢。还有几本书也要送回去。” 大门打开了,永昌和丫鬟分两路追了出去,高声呼唤着送书来的孩子,然而连人影也没见到一个。永昌和丫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回报说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 “啧啧,太遗憾了,”罗先生多有感触,“这些书今天晚上能送回去就好了。” “叫永昌去送,”林先生脸上挂着讽刺的微笑,说道,“你心中有数,他会平安送到的。” “是啊,先生,如果您同意的话,就让我去吧,”永昌请求道,“先生,我一路跑着去。” 罗先生正要开口,说永昌在这种情形下无论如何是不宜外出的,林先生发出一声饱含恶意的咳嗽,迫使他决定让永昌跑一趟,由他迅速办完这档子事,自己就可以向林先生证明,他的种种猜疑是不公正的——最低限度在这一点上——而且是立刻证明。 “你应该去”老先生说道,“书在我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去拿下来。” 永昌见自己能派上用场,感到很高兴。他胳臂下夹着几本书匆匆走下楼来,帽子拿在手里,听候吩咐。 “你就说,”罗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先生,“你是来还这些书的,并且把我欠他的钱交给他。” “要不了一炷香我就回来,先生。”永昌急不可待地说,他把大洋放进口袋,小心翼翼地把那几本书夹在胳膊下边,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离开房间。太太随着他走到大门口,给了他不少嘱咐,最近的路怎么走啦,书摊老板的姓名啦,街道名称啦,永昌说他一切都清楚了。老太太又添上了许多训诫,路上要当心,别着凉,这才准许他离去。 “看在他漂亮小脸蛋的分上,可别出事啊。”老太大目送他走到门外。“不管怎么说,我真不放心让他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这时,永昌高高兴兴地扭头看了一眼,转过街角之前他点了点头,老太太笑吟吟地还了个礼,便关上大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我看,一会儿他就会回来,”罗先生一边说,一边把表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到那个时候,天也快黑了。” “噢,你真以为他会回来,是不是?林先生问。 “你不这样看?”罗先生微笑着反问道。 存心闹别扭的劲头在林先生的胸中本来就难以按捺,看到朋友那副满有把握的笑容,他更来劲了。 “是的,”他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说道,“我不这样看,这孩子穿了一身新衣服,胳膊下边夹了一摞值钱的书,兜里又装着几块大洋。他会去投奔他那班盗贼老朋友的,反过来笑话你。先生,要是那孩子回到这房子里来了,我就把自己脑袋吃下去。” 说罢这番话,他把椅子往桌旁拉了拉。两个朋友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各自怀着心事,表放在他俩之间。 尽管林先生绝对不是心术不正的坏蛋,看着自己尊敬的朋友上当受骗,他会真心诚意地感到难过,但是在这一时刻,他却由衷而强烈地希望永昌不要回来。 天色已经很暗,连表上的数字也几乎辨认不出来了。两位老先生依然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表放在他俩中间。 既然没什么其他的要紧事,罗先生就跟林先生讲永昌的故事。当然,这些故事,都是永昌自己讲的。从他出生开始讲起。 他说他来自沙漠的一个大湖边。 —开始就有水。水泽很大,是遥远的冰山上的融水,形成了河流,然后冲荡成一片湖。湖边有很多罗布麻。湖而开阔,湖边芦苇丛生,汇人湖水有很多条小河,河边都是芦苇。再往上游走,就都是胡杨树林,红柳和梭梭林了,可以看到野骆驼喜欢奔跑和栖息在树林里。 我记得我出生没有多久,睁开眼睛之后,被妈妈抱着来到湖边,我就看到这些了。那时我只知道谁是我的妈妈,不知道谁是我的爸爸。不过我有很多叔叔,他们对我都很好。我感觉我妈,我外婆,我奶奶,也就是所有的女人都能说了斿话。女人比男人的地高,她们说话算话,还能惩罚男人。 我记得,那时候动物也很多,野骆驼、野马、野羊、野驴、野鸭、野狗、野兔子到处都是。此外还有鱼,湖水里生长着很多鱼,最多的是大头鱼,这种鱼的脑袋很大,占着半个身子,也很傻,很容易抓到。还有身上有五条黑道的鱼,狗鱼、鲫鱼和小白条鱼,在湖水里欢畅地游着,然后被我抓到。 孩子们抓鱼用长木棍做的鱼叉,大人们在我的童年时光里,随着我逐渐长大,在芦苇荡里抓野鸭、野兔,捡拾鸟蛋,非常开心。出门打猎都是成年男人的事,他们到傍晚会扛回来野羊和野兔。女人在用芦苇和泥巴糊起来的圆锥形的屋子里做饭缝补衣服。我们的衣服大都是麻做的,很结实,也很凉爽。下雨天有点凉,这样我们再披上皮衣。 我最喜欢看的就是芦花了。到了秋天,到处都是芦苇,随着风在摇摆,芦花絮飞起来,漫天遍野飘洒和飘扬起來的感觉非常美丽。此外,骑马奔向胡杨林,可以砑到胡杨咨欢流泪。这是一种崧欢流泪的树,我品尝了胡杨的眼泪,真是又咸又涩,就像是人的眼泪一样。 大人们軎欢喝一种深绿色的麻黄汁。这种汁液是从麻黄叶子和枝干里榨取出来的。它能止痛,还能带来幻觉。妈妈说我们的生活很苦,我们喝的水逐渐变得布些咸味和苦味儿了,沙尘暴也常来。 女人们被烟熏火燎,我能听见整个部族的女人很多都在咳嗽。人的寿命都不长,往往四五十岁就死了。人死了,是一件大事。身体袈上麻布,穿上毡鞋,头上戴箝插了大雁和水鸟的羽毛的毡帽,然后埋在北而的墓地里。 那片墓地很大,存在几百年了。大人用胡杨木做成了圆圈形状的栅栏,木栅栏用红砂石粉涂抹得一片鲜红,看上去像是地上的太阳在燃烧。人就埋在沙子地里,被太阳所看护。所以,那片墓地后来叫做太阳墓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3章:肮脏的酒馆 在海螺城最肮脏的地段,有一家下等酒馆,酒馆的店堂十分昏暗,这里冬天从早到晚点着一盏闪闪烁烁的煤气灯,就是在夏天,也没有一丝阳光照进这个阴森幽暗的巢穴。 这家酒馆里坐着一个正在喝酒的汉子。他守着面前的一个小酒壶和一只小玻璃杯,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酒味。尽管灯光十分昏暗,一个有经验的巡捕还是会毫不迟疑地认出这就是张胖子。 一只土狗伏在他的脚下,时而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同时向主人眨巴眨巴,时而又舔舔嘴角上一条新的大口子,那显然是最近一次打架落下的。 “放老实点,你这狗东西!别出声!”张胖子突然打破了沉默。不知是因为这样专注的思索却被狗的眼光打乱了呢,还是因情绪受到思维的推动,需要冲着一头无辜的畜生踢一脚,以便安神静气,这个问题还有待讨论。不管原因何在,结果是狗同时挨了一脚和一句臭骂。 狗对于主人的打骂一般不会动辄予以报复,可张胖子的狗却跟它的当家人一样生性暴躁,在这一时刻,或许是由于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吧,它也没费什么事,一口便咬住了一只臭鞋子,使劲摇了摇,便嗷嗷叫着缩回到一条长凳下边,正好躲过了张胖子兜头砸过来的酒壶。 “你还敢咬我,你还敢咬我?”张胖子说着,一手操起火钳,另一只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折刀,不慌不忙地打开。“过来啊,你这畜生。上这边来。你聋了吗?” 狗无疑听见了,因为张胖子说话时用的是极其刺耳的调门中最最刺耳的一个音阶,然而它显然对于脖子上挨一刀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所以依旧呆在原来的地方,叫得比先前更凶了,与此同时亮出牙齿,咬住火钳的一端,像一头不曾驯化的野兽似的又咬又啃。 这种抵抗使张胖子更加怒不可遏,他双膝跪下,开始对这头畜生发动极其凶猛的进攻。狗从右边跳到左边,又从左边跳到右边,上下扑腾,咆哮着,吠叫着。 张胖子一边又戳又捅,一边赌咒发誓。这场较量正进行到对于双方都万分紧急的当儿,门忽然打开了,狗立刻丢下手持火钳和折刀的张胖子,夺路逃了出去。 常言说,一个巴掌不响,吵架总得双方。张胖子一见狗不肯奉陪,失望之下,立刻把狗在这场争执中的角色交给了刚来的人。 “老鬼,你掺和到我和狗中间来干吗?”张胖子凶神恶煞地说。 “我不知道啊,我一点儿不知道。”老骆驼低声下气地回答。 “不知道,做贼心虚!”张胖子怒吼道,“没听见嚷嚷吗?” “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又不是死人。”老骆驼回答。 “喔,是的。你没听见什么,你没听见,”张胖子发出一声恶狠狠的冷笑,应声说道,“偷偷摸摸地跑来跑去,就不会有人知道你是怎么出去进来的了。老骆驼啊,半分钟以前,你要是那只狗就好了。” “为什么?”老骆驼强打起一副笑脸问。 “因为巡捕房虽说记挂你这号人的小命,你胆子连野狗的一半都赶不上,可它才不管人家高兴怎么样杀掉一只狗呢,”张胖子一边回答,一边意味深长地合上折刀。“就这么回事。” 老骆驼搓握手,在桌边坐了下来,听了朋友的这一番打趣,他假装乐呵呵地笑了笑。可是,他心里显然正烦着呢。 “一边笑去,”张胖子说着,把火钳放回原处,带着露骨的蔑视扫了他一眼。“一边笑去。轮不到你来笑话我,除非是喝了夜酒以后。我胜你一头,老骆驼,我他妈会一直这样。听着,我完了你也完了,所以你给我当心点。” “好,好,”老骆驼说道,“我全懂,我们——我们——彼此都有好处,彼此都有好处。” “哼,”张胖子似乎觉得老骆驼得到的好处远比自己多,“得啦,你有什么要说的?” “保险着呢,都用坩锅熬过了。”老骆驼答道,“你的一份我带来了,比你应得的多了许多,不过我知道,下次你不会亏待我,再说——” “少来那一套,”那强盗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在什么地方?拿来。” “行了,张胖子,别着急!”老骆驼像哄孩子似地回答,“这儿呢。分文不少。”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旧的棉手帕,解开角上的一个大结,取出一个棕色小纸包。 张胖子劈手夺过纸包,忙不迭地打开来,一五一十地数着里边的大洋。 “就这些,是吗?”张胖子问。 “全在这儿了。”老骆驼回答。 “一路上你没有打开这个包,私吞一两个?”张胖子满怀狐疑地问道,“别装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这事你干过多次了。” 张胖子指了指空酒壶,老骆驼立刻领会了这一暗示,又退出去盛酒去了,退出去之前,他与老骆驼交换了一道异样的眼色,老骆驼抬了抬眼睛,好像正等着对方的眼色似的,摇摇头作了回答,动作幅度极小,即使是一个细心旁观的第三者也几乎察觉不到。 张胖子一点也没发觉,那功夫他正弯腰系上被狗扯开的靴带。假如他注意到了的话,很可能会把两人之间一闪而过的暗号当作一个不祥之兆。 “这儿有人吗?”老骆驼问,目光依旧没有从地上抬起来,因为张胖子已经抬起头来。 “一个人也没有。”伙计的话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一概是打鼻子里出来。“除了阿朱外,没别的人。” “阿朱!”张胖子嚷了起来,“在哪儿呢?我真服了她了。” “她在柜上点了一碟煮牛肉。”伙计回答。 “叫她上这儿来,”张胖子斟上一杯酒,说道,“叫她来。” 伙计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费金,像是在征得他的许可,见老犹太默默地坐着,眼睛都没抬一下,便退了出去,不多一会又领着阿朱进来了,这姑娘全副行头一样不少。 “你找到线索了,是不是?”张胖子一边问,一边把酒杯递过去。 “是的,找到了”阿朱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答道,“真把我累得够呛。” “噢”老骆驼说着,头抬了起来。 当时,老骆驼那赤红的眉毛怪里怪气地皱了起来,深陷的双眼半睁半闭,他是不是在向藏不住话的阿朱发出警告,这并不重要。 她忽然打住,向张胖子抛过去几道妩媚的微笑,话锋一转谈起别的事情来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老骆驼使劲咳嗽了几声,阿朱见他这副模样,便用围巾裹住肩膀,说她该走了。 张胖子想起自己和她有一段同路,表示有意要陪陪她,两人一块儿走了,隔不多远跟着那只狗,主人刚走出视野,狗就打后院溜了出去。 张胖子离开了酒馆,老骆驼从屋门口探出头去,目送他走上黑沉沉的大路,握紧拳头晃了两晃,嘟嘟哝哝地骂了一句,随后又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重新在桌旁坐下来,不一会儿就被一份《通缉令》的饶有趣味的版面深深地吸引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4章:羊落户口 与此同时,永昌正走在去书摊的路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与那位快活老头儿相隔咫尺。他稍稍走偏了一点,无意中拐进了一条背街,走了一半才发现错了,他知道这条路方向是对的,心想用不着折回去,所以依旧快步往前赶,那一叠书夹在胳膊下边。 他一边走,一边寻思,只要能看一眼可怜的小癞痢,无论要他付出多大代价都行,自己该会感到多么高兴多么满足啊,小癞痢还在挨打受饿,在这一时刻兴许正在伤伤心心地哭呢。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高声尖叫起来,吓了他一大跳。“喔,我亲爱的弟弟!”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是怎么回事,便有两条胳臂伸过来,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哎呀,”永昌挣扎着嚷了起来,“放开我。是谁呀?你干吗拦着我?” 搂住他的这位年轻女子手里拎着一只小篮子和一把大门钥匙,用一大串呼天抢地的高声哭喊做了回答。 年轻女子叫道,“我可找到他了!呃!永昌!永昌!你这个顽皮孩子,为了你的缘故,我吃了多少苦头。回家去,走啊。噢,我可找到他了,谢谢老天爷,我找到他了!” 少妇这么没头没脑地抱怨了一通,接着又一次放声大哭,歇斯底里发作得怪吓人的,有两个这时走到近旁的女人不由得问一个头发用板油擦得亮光光的肉铺伙计,他是不是该跑一趟,把大夫请来。 肉铺伙计——他本来就在旁边看,那个样子即便不说是懒惰,也属于游手好闲——回答说,他认为没有必要。 “噢,不用,不用,不要紧,”少妇说着,紧紧抓住永昌的手。“我现在好多了。给我回家去,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走啊!” “太太,什么事?”一个女人问道。 “喔,太太,”年轻女子回答,“差不多一个月以前,他从爸妈那儿出走了,他们可是干活卖力,他跑去跟一伙小偷坏蛋混在一起,妈的心差一点就碎了。” “小坏蛋!”一个女人说道。 “回家去,走啊,你这个小畜生。”另一个说。 “我不,”永昌吓坏了,回答说,“我不认识她。我没有姐姐,也没有爸爸妈妈。我是一个孤儿。” “你们听听,他还嘴硬!”少妇嚷嚷着。 “阿朱!”永昌叫了起来,他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不由得惊愕地往后退去。 “你们瞧,他认出我来了!”阿朱向周围的人高声呼吁,“他自己也糊弄不过去了,哪位好人,劳驾送他回家去吧,不然的话,他真要把他爹妈活活气死,我的心也要给他碾碎了。” “这他妈什么事啊?”一个男人从一家啤酒店里奔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只白狗。“小永昌!回到你那可怜的母亲那儿去,小狗崽子!照直回家去。” “我不是他们家的。我不认识他们。救命啊!救命啊!”永昌喊叫着,在那个男人强有力的怀抱里拼命挣扎。 “救命!”那男人也这么说,“没错,我会救你的,你这个小坏蛋。这是些什么书啊?是你偷来的吧,是不是?把书拿过来。”说着,他夺过永昌手里的书,使劲敲他的脑袋。 “打得好!”一个看热闹的人从一扇着,抓住永昌空着的那只手。“过来,牛眼儿。” 那只狗扬起头,叫了两声。 “瞧这儿。”张胖子用另一只手指着永昌的喉咙,说道,“哪怕他轻声说出一个字,就咬他。明白吗?” 狗又叫了起来,舔了舔嘴唇,两眼盯着永昌,似乎恨不得当下就咬住他的气管。 “它真是听话呢,它如果都不是,就让我成瞎子。”张胖子带着一种狞恶残忍的赞许,打量着那头畜生。“这下你知道你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了,你高兴怎么喊就怎么喊吧,狗一眨眼就会叫你这套把戏完蛋的。小家伙,跟上。” 牛眼儿摇了摇尾巴,对这一番亲热得异乎寻常的夸奖表示感谢,它又吠叫了一通,算是对永昌的忠告,便领路朝前走去。 夜色一片漆黑,大雾弥漫。店铺里的灯光几乎穿不过越来越厚浊的雾气,街道、房屋全都给包裹在朦胧混浊之中,这个陌生的地方在永昌眼里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也越来越低沉沮丧。 他们刚匆匆走了几步,一阵深沉的教堂钟声开始报时,伴随着第一声钟响,两个领路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朝钟声的方向转过头去。 “八点了。”钟声停了,阿朱说道。 “用不着你说,我听得见。”张胖子回答。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听得见。” “那还用说,”张胖子答道。 张胖子先生似乎想用这一番宽慰话来压住心中腾起的妒火,他把永昌的手腕抓得更紧了,吩咐他继续往前走。 “等一等。”阿朱说,“就算下次敲八点的时候,出来上绞刑台的是你,我也不赶着走开了。 我就在这地方兜圈子,一直到我倒下去为止,哪怕地上积了雪,而我身上连一条围脖儿也没有。” “那可怎么好呢?”张胖子先生冷冰冰地说,“除非你能弄来一把挫刀,外带二十码结实的绳子,那你走五十英里也好,一步不走也好,我都无所谓。走吧,别站在那儿做祷告了。” 姑娘扑嗤一声笑了起来,裹紧围巾,他们便上路了。然而,永昌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走过一盏煤气街灯的时候,他抬起眼睛,看见她脸色一片惨白。 他们沿着肮脏的背街小路走了足足半个小时,几乎没碰见什么人,一看遇上的几个人的穿着举止就猜得出,他们在社会上的身份跟张胖子先生一样。 最后,他们拐进一条非常污秽的小街,这里几乎满街都是卖旧服装的铺子。狗好像意识到自己再也用不着担任警戒了,一个劲往前奔,一直跑到一家铺子门前才停下。铺门紧闭,里边显然没有住人。这所房子破败不堪,门上钉着一块把租的木牌,看上去像是已经挂了好多年。 “到了。”张胖子叫道,一边审慎地扫了四周一眼。 阿朱钻到窗板下边,永昌随即听到一阵铃声。他们走到街对面,在一盏路灯下站了片刻。一个声音传过来,好像是一扇上下开关的窗框轻轻升起来的声音,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张胖子先生毫不客气地揪住吓得魂不附体的永昌的衣领,三个人快步走了进去。 过道里一片漆黑。他们停住脚步,等领他们进屋的那个人把大门关紧闩牢。 “有没有人?”张胖子问。 “没有。”一个声音答道,永昌觉得这声音以前听到过。 “老家伙在不在?”这强盗问。 “在,”那个声音回答,“唉声叹气个没完。他哪儿会高兴见到你呢?呢,不会的。” 这番答话的调门,还有那副嗓音,永昌听上去都有些耳熟,可黑暗中他连说话人的轮廓都分辨不出来。 “给个亮吧,”张胖子说道,“要不我们会摔断脖子,或者踹到狗身上。你们要是踹到狗了,可得留神自己的腿。去吧。” “你们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取。”那声音回答,接着便听见说话人离去的脚步声。过了一分钟,机灵鬼的身影出现了,他右手擎着一根开裂的的木棍,木棍末端插着一支蜡烛。 这个小家伙只是滑稽地冲着他咧嘴一笑,算是招呼了,便转过身,嘱咐来客跟着自己走下楼梯。他们穿过一间空荡荡的厨房,来到一个满是泥土味的房间跟前,这间屋子像是建在房后小院里的。门开了,一阵喧闹的笑声迎面扑来。 “哦,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梅少爷嚷着说,原来笑声是从他的肺里发出来的。“他在这儿哩。哦,哭啊,他在这儿。你瞧他,老骆驼,你好好看看。笑死我了,这游戏多好玩,笑死我了。拉我一把,那谁,干脆让我笑个够。” 这股子高兴劲儿来势迅猛,梅少爷一下子倒在地上,乐不可支地又蹬又踢,折腾了五分钟。接着他跳起来,从机灵鬼手中夺过那根破木棍,走上前去,绕着永昌看了又看。 机灵鬼性情一向相当阴沉,很少跟着起哄,如果这种找乐对事情有妨碍的话,他这时毫不含糊地把永昌的衣袋搜刮了一遍。 “瞧他这身打扮。”老骆驼说道,把灯移近永昌的新外套,险些儿把它烧着了。“瞧这一身。头等的料子,裁得也精致。喔,还有书呢,没的说,整个是一财主家的少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5章:同病相怜 “看到你这样光鲜真叫人高兴”老骆驼佯装谦恭地点了点头,“机灵鬼会另外给你一套衣裳,省得你把这一身的弄脏了。你要来干吗不写信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弄点什么热乎的当晚饭啊。” 一听这话,梅少爷又大笑起来,他笑得那样响,老骆驼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连机灵鬼也微微一笑。不过,既然这当儿机灵鬼已经把那五块大洋搜了出来,引起他兴致来的是老骆驼的俏皮话还是他自己的这一发现,可就难说了。 “喂。那是什么?”老骆驼刚一接过钱,张胖子便上前问道,“那是我的,老骆驼。” “不,不,我亲爱的,”老骆驼说,“是我的,那些书归你。” “不是我的才怪呢。”张胖子说道,一边神色果断地戴上帽子。“我跟阿朱两人的,告诉你,我会把这孩子送回去的。”。 老骆驼吓了一跳,永昌也吓了一跳,然而却是出自完全不同的原因,因为他还以为只要把自己送回去,争吵就真的结束了。 “喂。交出来,你交不交?”张胖子说。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是吗,阿朱?”老骆驼提出。 “什么公平不公平,”张胖子反驳道,“拿过来,我告诉你。你以为我和阿朱除了当当探子,把从你手心里溜掉的小孩子抓回来,就没有别的事干了?你给我拿过来,你这个老不死的,就剩一把骨头了,还那么贪心,你给我拿过来。” 随着这一番温和的规劝,张胖子先生把大洋从老骆驼指头缝里抢过去,冷冷地劈面看了一眼老头儿,扎在围巾里。 “这是我们应得的酬劳,”张胖子说,“连一半儿都不够呢。你要是喜欢看书,把书留下好了,如果不喜欢,卖掉也行。” “书还真不赖呢,”小癞痢做出各种鬼脸,装出正在读其中一本书的样子。 “写得真不错,永昌,你说呢?”一见永昌垂头丧气,眼睛盯着这些折磨他的人,生来就富有幽默感的梅少爷又一次发出狂笑,比一开始还要来得猛。 “书是那位老先生的,”永昌绞着双手说道,“就是那位慈祥的好心老先生,我得了热症,差点死了。 他把我带到他家里,照看我,求求你们,把书送回去,把书和钱都还给他,你们要我一辈子留在这儿都行,可是求求你们把东西送回去。他会以为是我偷走了,还有那位老太太——他们对我那样好,也会以为是我偷的,啊,可怜可怜我,把书和钱送回去吧。” 永昌痛不欲生,说完这番话,随即跪倒在老骆驼的脚边,双手合在一起拼命哀求。 “这孩子有点道理。”老骆驼偷偷地扭头看了一眼,两道浓眉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结,说道。“你是对的,永昌,有道理,他们会认为是你偷走了这些东西。哈哈!”老骆驼搓了搓手,嘻嘻直笑。“就算让我们来挑选时机,也不可能这么巧。” “当然不可能喽,”张胖子回答,“我一眼看见他胳臂下夹着些书,我心里就有底了,真是再好不过了。他们都是些菩萨心肠,要不压根儿就不会收留他。他们往后一个字也不会提到他了,省得还要去报案,弄不好会把他给关起来。他现在没事了。” 在这些话由他们口中说出来的功夫,永昌时而看看这个,时而又望望那个,仿佛坠入了云里雾里,对发生的事全都茫然不解似的。张胖子刚一住嘴,他却猛然跳起来,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一边尖声呼喊救命,这所空空如也的旧房子顿时连屋道,“你——你可从来没像今儿晚上这么懂事呢,哈哈。戏演得真漂亮。 “是又怎么样。”阿朱说道,“当心,别让我演过火了。真要是演过火了,老骆驼,你倒霉可就大了,所以我告诉你,趁早别来惹我。” 一个女人发起火来——特别是她又在所有其他的激情之中加上了不顾一切的冲动的话——身上的确便产生了某种东西,男人很少有愿意去招惹的。 老骆驼发现,再要假装误解阿朱小姐发怒这一现实的话,事情将变得无可挽回。他不由得后退几步,半带恳求半带怯懦地看了张胖子一眼,似乎想表示他才是继续这场谈话最合适的人。 面对这一番无声的召唤,也可能是因为感觉到能不能马上让阿朱小姐恢复理智关系到他本人的荣誉和影响吧,张胖子发出了大约四十来种咒骂、恐吓,这些东西来得之快表明他很有发明创造方面的才能。 然而,这一套并没有在攻击目标身上产生明显的效果,他只得依靠更为实际一些的证据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胖子问这句话的时候使用了一句极为常用的诅咒,涉及了人类五官中最美妙的一处,凡间发出的每五万次这种诅咒中只要有一次被上苍听到,便会使双目失明变得跟麻疹一样平常。“你什么意思?活见鬼。你知道你是谁,是个什么东西?” 张胖子诅咒时常提到眼睛。 “喔,知道,我全知道。”姑娘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头摇来摇去,那副冷漠的样子装得很勉强。 “那好,你就安静点儿吧,”张胖子用平常唤狗的腔调大吼大叫,“要不我会让你安静一时半会儿的。” 姑娘又笑了起来,甚至比先前更不冷静了,她匆匆看了张胖子一眼,头又转到一边,鲜血从紧咬着的嘴唇淌下来。 “你有种,”张胖子看着她说,一副轻蔑的样子。“你也想学菩萨心肠,做上等人了。你管他叫小孩,他倒是个漂亮角色,你就跟他交个朋友吧。” 姑娘冲动地喊叫着,“早知道要我出手把他弄到这儿来,我宁可在街上给人打死,或者跟咱们今晚路过的那个地方的人换换位子。从今天晚上起他就是一个贼,一个骗子,一个魔鬼了,就有那么坏。那个老浑蛋,还非得接他一顿才满足吗?” “嗨,嗨,张胖子,”老骆驼用规劝的嗓门提醒道,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几个少年,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大伙说话客气点儿,客气点儿,” “客气点儿!”阿朱高声叫道。她满面怒容,看着让人害怕。“客气点儿,你这个坏蛋!不错,这些话就该我对你说。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年龄还没他一半大,我就替你偷东西了。”她指了指永昌。“我干这种买卖,这种行当已经十二年了。你不知道吗?说啊。你知不知道?” “得,得,”老骆驼一心要息事宁人,“就算那样,你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哼,混口饭吃。”姑娘答道,她不是在说话,而是用一连串厉声喊叫把这些话语倾泻出来。“我混口饭吃,又冷又湿的肮脏街道成了我的家,很久以前,就是你这个恶棍把我赶到街上,要我呆在那儿,不管白天晚上,晚上白天,一直到我死。” “你要是再多嘴的话,我可要跟你翻脸了。”老骆驼被这一番辱骂激怒了,打断了她的话。“我翻起脸来更不认人。” 姑娘没再多说,她怒不可遏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裳,朝老骆驼撞了过去,要不是张胖子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不定已经在他身上留下复仇的印记了。她软弱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昏了过去。 “她眼下没事了,”张胖子说着把她放倒在角落里。“她这么发作起来,胳膊劲大着呢。” 老骆驼抹了抹额头,微微一笑,仿佛对这场风波告一段落感到欣慰。然而无论是他、张胖子、那只狗,还是那几个孩子,似乎都认办这不过是一桩司空见惯的小事而已。 “跟娘们儿打交道真是倒霉透了,”老骆驼把棍子放回原处,说道,“可她们都挺机灵,干我们这一行又离不开她们。查理,带永昌睡觉去。” “老骆驼,他明天恐怕还是不要穿这一身漂亮衣服,是吗?”梅少爷问。 “当然不穿喽。”老骆驼亮出那种龇牙咧嘴的笑容,回答道。 梅少爷显然很乐意接受这一任务。他拿起那根破棍子,领着永昌来到隔壁厨房,里边放着两三个铺位,永昌以前就是在这里睡觉。 “把这套漂亮衣服脱下来,”梅少爷说道,“我去交给老骆驼保管。真有趣。” 苦命的永昌很不情愿地照办了,梅少爷把新衣裳卷起来夹在胳膊下边,随手锁上房门,离去了,把永昌一个人丢在黑暗之中。 隔壁传来梅少爷喧闹的笑声以及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来得正巧,阿朱的好朋友正需要浇点凉水,促使她苏醒过来。 随便换一个比永昌所处的地方舒适一些的环境,周围都是噪音,然而他心力交困,不多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6章:我不明白 第二天中午时分,机灵鬼和梅少爷外出干他们的老本行去了,老骆驼借此机会向永昌发表了长篇演说,痛斥忘恩负义的滔天罪行。 他清楚地表明,永昌的罪过非同小可,居然忍心抛下一帮时时记挂着他的朋友,再者说,大家惹来那么多的麻烦,花了那么大本钱,才把他找回来,他还一心想逃走。 老骆驼着重强调了他收留、厚待永昌这件事,当时如果没有他及时伸出援手,永昌可能已经饿死了。他讲述了某个小伙子的凄惨动人的经历,他出于恻隐之心,在类似的情形之下帮助了那个小伙子,可事实证明小伙子辜负了自己的信赖,妄图向警方通风报信,有天早晨,在老城不幸被绞死。 老骆驼毫不讳言,自己与这起惨案有关,但却声泪俱下地悲叹说,由于前边谈到的那个年轻人执迷不悟、背信弃义的行为,旁人不得不向巡捕房举报,将他作为牺牲品。 老骆驼描绘了一副令人相当厌恶的画面,说明绞刑具有种种难受之处,以此作为演说的结尾。他彬彬有礼、充满友情地表达了无数殷切的希望,除非迫不得已,他决不愿意让永昌遭受这种令人不愉快的处置。 小永昌听着老骆驼的一席话,隐隐约约听出了其中流露的阴险狠毒的威胁,他的血凉了下来。他已经有了体验,当无辜与有罪偶然交织在一起的时候,连巡捕房也很可能将其混为一谈。对于如何除掉知道得太多或者是过分藏不住话的家伙,老骆驼早有深谋老算,这类计划他的确已经不止一次设计并且实施过了。 永昌想起了他们之间争吵的缘由,似乎就与以往的某一桩类似的阴谋有关。 他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不想却碰上了老骆驼锐利的目光,他意识到,这位谨慎的老绅士对自己苍白的面孔和索索发抖的四肢既不是视而不见,也不是毫无兴趣。 老骆驼令人作呕地微微一笑,在永昌头上拍了拍,说只要他自己不吵不闹,专心做事,他们照旧可以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说罢,他戴上帽子,裹了一件缀有补丁的大衣,随手锁上房门,出去了。 就这样,整整一天,连同随后的好几天,从清早到半夜,永昌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与他作伴的只有他自己的浮想。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些好心的朋友,他们一定早就把自己看成另一种人了,这样的念头实在令人伤心。 约莫过了一个礼拜,老骆驼不再锁门,他可以随意在房子里到处走了。 这地方非常肮脏污秽。楼上的几个房间装有高大的木制壁炉架和大门,墙壁上镶有嵌板,壁带一直嵌到天花板。由于无人看管,这些东西积满了尘埃,已变得暗淡无光,但却装饰得千姿百态,各不相同。 根据所有这些迹象,永昌断定,很久以前,在犹太老头还没生出来的时候,这房子属于一些境遇比较好的人,说不定曾一度金碧辉煌,尽管现在满目凄凉。 在墙壁与天花板的犄角里,蜘蛛早已架好了网。有时候,永昌轻手轻脚走进一间屋子,会看见老鼠在地板上窜来窜去,惊慌不迭地跑回洞里。 除此以外,房子里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的动静声响了。有好多次,当天色暗下来,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游荡,累了便蜷缩到靠近大门的走廊角落里,盼着能尽量离有血有肉的人近一些,他呆在那儿,倾听着外边的声音,计算着时间,直到老骆驼或是那几个少年回来。 所有房间的窗板正一天天腐烂,全都关得密不透风,压窗板的横条用螺钉牢牢地钉在木槽里。仅有的光线从房着,打住了话头。 “是啊,”机灵鬼答道,“别的行当我还瞧不上呢。”他抒发出这番感想,把帽子使劲往上一推,直瞪瞪地瞅着梅少爷,似乎想表示欢迎他发表与此相反的观点。 “是啊,”机灵鬼重复了一句,“大家伙儿全是小偷,直到那只狗,它还是我们一伙中最滑头的一个呢。” “也是嘴巴最牢靠的一个。”梅少爷加了一句。 “就是在巡捕房上它也不会汪汪叫,怕祸事落到它自个儿身上,是啊,就是把它绑起来,让它在那儿呆上两个礼拜,不给它东西吃,它也不会吭声。”机灵鬼说。 “可不是嘛。”梅少爷表示赞同。 “这狗怪怪的。碰上生人大笑或是唱歌,它从不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机灵鬼接着说道,“听见拉提琴,它从不乱吼乱叫。跟它不是一家子的狗,它从来不恨。噢,才不呢。” “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好哥们。”机灵鬼说。 这句话仅仅是褒奖这头畜生有能耐,然而梅少爷并不知道。 “得啦,得啦,”机灵鬼将扯到一边的话题又拉了回来,这是出于职业上的细心,这种细心总是左右了他的一言一行。“反正跟这个小娃娃没一点关系。” “可不是嘛,”机灵鬼说道,“永昌,你干吗不拜老骆驼为师呢?” “不想很快发财?”机灵鬼咧嘴笑了笑,补充道。 “有了钱就可以做上等人。”机灵鬼乱扯一气。 “我不喜欢这种事,”永昌怯生生地回答,“他们放我走就好了,我——我——很想走。” “老骆驼才不想哩。”查理答道。 永昌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然而,他意识到,把自己的心思吐露得再明白一些,没准会引来祸事,只好长叹一声,继续擦鞋。 “走,”机灵鬼嚷嚷着,“哎,你的志气哪儿去了?你难道没一点自尊心?还想去投靠你那些朋友?” “喔,真没劲,”梅少爷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两三张丝手绢,扔进壁橱里。“那也太没意思了,真的。” “我可干不出这种事。”机灵鬼挂着一副高傲的蔑视神气,说道。 “你也可以扔下你那些朋友,”永昌苦笑着说,“让他们去为你做的事受罚呀。” “那,”机灵鬼晃了晃烟斗,“都是考虑到老骆驼,警察知道我们一块儿混饭吃,我们要是运气不好,他也会遇到麻烦,就是这么回事,对吗?” 梅少爷赞同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上次永昌一路飞跑的场面突如其来地浮现在他的心目中,一下子搅得他刚吸进去的烟和笑声纠缠在一起,往上直冲脑门,往下窜进喉咙,憋得他又是咳嗽,又是跺脚,折腾了约莫五分钟之久。 “瞧瞧,”机灵鬼掏出一大把钱,全是些铜板。“这才叫快活日子呢。谁管它是哪儿钻出来的?喏,接着,那些地方钱还多着呢。你要不要,不要?哟,你这个小傻瓜。”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永昌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7章:无计可施 “是这个”梅少爷一边说,一边抓住围巾的一端,往空中一抛,他把头搭拉在肩膀上,牙缝里挤出一种古怪的声音,通过这样一个生动的造型,示意勒脖子跟绞刑是一回事。 “就是这个意思,”梅少爷说道,“机灵鬼,瞧他眼睛瞪得多大。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好伙伴,我都要笑死了。”梅少爷又开心地大笑一通,眼里含着泪水,叼起了烟斗。 “你已经给教坏了,”机灵鬼心满意足地审视着靴子,这工夫永昌已经把鞋擦得明光铮亮。“不过,老骆驼会培养你的,不然你可要成他手下头一件废品。你最好马上干起来,因为你脑筋还没转过来就已经玩完了。永昌,你现在纯粹是浪费时间。” 教训完毕,他又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介绍他们过的这种日子附带捎来的无穷乐趣,用各种各样的暗示开导永昌,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再耽搁,采取他们用过的办法来博得老骆驼的欢心。 小眼睛脸上痘疤密布,头戴皮帽,油腻腻的粗布裤子,系了一条围裙。他这身衣服确实需要好好修补一下。他向在场各位表示歉意,声明他一个小时前才“出来”。 “你猜这小子打哪里来,永昌?”老骆驼借着别的孩子正张罗着把一瓶酒往餐桌上放的功夫,笑嘻嘻地问。 “我——我——不知道,老爷”永昌回答。 “那是谁呀?”小眼睛轻蔑地看了永昌一眼,问道。 “我的一位小朋友。”老骆驼回答。 “那他还算运气不错,”小伙子意味深长地望了望老骆驼,说道。“别管我是哪儿来的,小家伙。要不了多久你也会找上门去的,我拿五个铜板打赌。” 这句俏皮话引得两个少年笑了起来,他们就同一个话题开了几句玩笑,又与老骆驼低声说了几句,便出去了。 小眼睛跟老骆驼到一旁交谈了几句,两人把椅子扯到壁炉前,老骆驼招呼永昌坐到他的身边,将谈话引入了最能激发听众兴趣的话题,比方说,干这一行的巨大优势啦,机灵鬼的精明干练啦,梅少爷的亲切可爱啦,以及老骆驼自己的豪爽大方什么的。 最后,大家再也打不起精神来,老骆驼让大家各自休息。 从这天起,永昌很少单独留下,但却几乎时时刻刻都与那两个少年呆在一起,他俩每天都要跟老骆驼一起做以前那种游戏,究竟是为他们自己有长进还是为永昌好,只有老骆驼最清楚。 其余时间,老头儿给他们讲了一些他年轻时打劫的故事,其中穿插了许多滑稽奇妙的情节,连永昌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这表明他被逗乐了。 简而言之,诡计多端的老骆驼已经使这孩子落入圈套,他用孤独与忧郁去熏陶永昌的心,让他感到在这样一个阴森凄凉的地方,与随便什么人为伍都比独自沉浸在忧愁苦恼中好受一些,他现在正将毒汁缓慢地注入永昌的灵魂,企图将那颗心变黑,永远改变它的颜色。 这是一个寒冷潮湿,朔风怒号的夜晚。老骆驼穿上外套,将自己枯瘦的躯干紧紧地裹了起来。 他把衣领翻上去盖住耳朵,将下半个脸藏得严严实实,走出老巢。他锁好大门,挂上链子,又在阶梯上停下来。他听了听,几个少年把一切都弄好了,他们退回去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这才尽力快步顺着街道溜掉了。 老骆驼在街角停住,疑虑重重地四下里看了看,然后穿过大路,往福熙路方向奔去。 石子路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烂泥,黑沉沉的雾气笼罩着街道,雨点忽忽悠悠地飘落下来,什么东西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粘乎乎的。 这种夜晚似乎只适合于老骆驼之类的人外出。他无声无息地向前滑去,在墙壁、门洞的掩护下溜过。 这个狰狞可怕的老头看上去像一只令人恶心的蜥蜴,从往来出没的泥泞和暗处爬出来,趁着夜色四出蠕行,想找到一点肥美的臭鱼腐肉吃吃。 他不停地走,穿过一条条境蜒曲折的小路,很快就走进一座由龌龊的小街陋巷组成的迷宫,这种迷宫在那个闭塞的人口稠密区比比皆是。 老骆驼显然对这一带十分熟悉,绝不会因沉沉黑夜或者复杂的道路而迷失方向。他快步穿过好几条大街小巷,最后拐进一条街,这里唯一的亮光来自街道尽头的一盏孤灯。 老骆驼走到当街一所房子跟前,敲了敲门,同开门的人嘀咕几句,便上楼去了。 他刚一碰门把手,一只狗便立刻咆哮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是谁来了。 “是我啊,就我一个。”老骆驼一边说,一边朝屋里望。 “滚进来吧,”张胖子说道,“躺下,你这蠢货。老鬼穿了件大衣,你就不认识啦?” 看得出,那只狗先前多少是受了老骆驼一身打扮的蒙骗,因为老骆驼刚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椅背上,狗就退回角落里去了,刚才它就是从那儿窜出来的,一边走还一边摇尾巴,以此表示自己十分满意,这也是它的本性嘛。 “不赖。”张胖子说。 “不赖,”老骆驼答道。 后一句招呼的口气有些尴尬,表明他拿不准对方会不会答理,自从阿朱偏袒永昌的事发生以后,老骆驼和他的这位女弟子还没见过面。 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存有一点疑虑的话,也立刻被年轻女子的举动抹去了。她没有多说什么,抬起搁在壁炉挡板上的脚,把自己坐的椅子往后扯了扯,吩咐老骆驼把椅子凑到壁炉边上,这确实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真冷啊,阿朱”老骆驼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在火上烘烤着。“好像把人都扎穿了。”老头儿说着,揉揉自己的腰。 “要扎进你的心,非得使锥子才行,”张胖子说,“阿朱,给他点酒。瞧他那副干巴巴的老骨头,抖得那样,也真叫人恶心,跟刚从坟墓里爬起来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阿朱倒了一杯地瓜烧,敏捷地从食橱里拿出一个瓶子,里边还有好些这类瓶子。 张胖子倒了一杯,要老骆驼干了它。 “足够了,够了,多谢了。”老骆驼把酒杯举到嘴边碰了碰,便放下了。 “干吗。怕我们抢了你的头彩,是吗?”张胖子用眼睛死死盯住老骆驼,问道。“唔。” 老骆驼先生发出一声沙哑的嘲笑,抓起酒杯,把里边的酒泼进炉灰里,又替自己满满地斟了一杯,作为见面礼,端起来一饮而尽。 趁同伴喝第二杯酒的功夫,老骆驼的目光飞快地在屋里溜了一圈,不是出于好奇,他以前时常光顾这间屋子,而是出于一种习惯,闲不住,而且多疑。 这是一间陈设十分简陋的房子,只有壁橱里的东西表明这间屋子的房客不是一个凭力气吃饭的人。 室内一角靠着两三根沉甸甸的大头短棒,一把“护身器”挂在壁炉架上,此外,再也看不出有什么使人油然起疑的东西了。 “喂,”张胖子咂了咂嘴,说道,“我可是准备停当了。” “谈买卖?”老骆驼问。 “谈买卖,”张胖子回答,“有话就说。” 老骆驼把椅子拉近一些,声音压得很低。 “不错。怎么样啊?”张胖子问道。 “哦。我的意思你知道”老骆驼说道,“阿朱,他知道我的打算,不是吗?” “不,他不知道,”张胖子冷冷一笑。“或者说不想知道,都是一回事。说啊,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坐在那儿眨巴眼睛,跟我打哑谜,倒好像你不是头一个盘算持这一票似的。你打算如何?” “嘘,小点声。”老骆驼想顶住这一番火气,结果白费力气。“当心有人听见,有人听得见。” “让他们听好了。”张胖子说,“我才不在乎呢。”然而寻思一阵之后,说话时声音压低了一些,也不再那么冲动。 “嗳,”老骆驼哄着他说,“这只是我提醒一声——没别的。这个,咱们谈谈那户人家吧。你看什么时候动手,唔?什么时候动手?那些个杯盘碗盏,真是太棒了。”老骆驼乐得直搓手,眉毛向上扬起来,仿佛东西已经到手了。 “干不了。”张胖子冷冷地答道。 “当真干不了?”老骆驼应声说道,身体一下仰靠在椅子上。 “是啊,干不了,”张胖子回答,“至少不像我们估摸的那样,可以来个里应外合。 “那就是功夫不到家,”老骆驼气得脸色发青,“别跟我说这些。”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些,”张胖子反唇相讥,“你算老几,就不能跟你说?我告诉你吧,机灵鬼在那附近已经转悠了两个星期,一个仆人也没勾搭上。” “你是不是想说,”老骆驼见对方人了,顿时软了下来,“那家的两个仆人没一个拉得过来?” “一点不错,我就是想告诉你这档子事,”张胖子回答。“老太婆用了他俩二十年,你就是给他们五百大洋,他们也不会干。” “不过,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老骆驼争辩道,“那几个娘们也拉不过来,对不?” “一点办法也没有。”老骆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8章:邪恶计划 张胖子听到这个消息,不禁两眼发直。他下巴搭拉在胸前,沉思半晌,又抬起头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套把戏算是完了。 “话说回来,”老头儿双手放在膝上,说道,“亲爱的,我们一门心思全扑到上边去了,赔进去那么多,想想真心疼。” “可不是嘛!”张胖子说,“霉透了。” 一阵漫长难熬的沉默随之而起。老骆驼陷入了沉思,他面部扭曲,一副奸诈邪恶的样子。张胖子不时偷偷瞧他一眼。 阿朱像是生怕招惹这个入室抢劫犯,独自坐在一旁,两眼直瞪瞪地盯住火,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听不见似的。 “老骆驼,”张胖子骤然打破了沉默,“干脆从外边下手,另加五十个大洋,值不值?” “值啊。”老骆驼好像突然醒过来,说道。 “说定了?”张胖子问。 “说定了,说定了。”老骆驼经过这一番问答变得兴奋起来,两眼炯炯放光,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活动。 “那好,”张胖子带着几分轻蔑甩开老骆驼的手,说道,“你高兴什么时候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前天晚上我跟耷拉眼翻过花园围墙,试了一下门窗上的嵌板。这家子到了夜里就关门闭户,跟大牢似的。不过有个地方我们能砸开,又安全又轻巧。” “哪个地方?”老骆驼急切地问。 “嗳,”张胖子打着耳语说,“你穿过草地——” “是吗?”老骆驼说着,头往前靠去,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啊呜。”张胖子骤然打住,跟着又嚷了起来,这当儿,阿朱难得地摇了摇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又立刻转向老骆驼。“管它是什么地方。离开我,你办不了这事,我心里有数,跟你打交道,还是小心为妙。” “随你便,”老骆驼答道,“还要不要帮手?” “不要,”张胖子说,“还要一把摇柄钻和一个小孩子。头一件我们俩都有,第二件你得替我们物色到。” “一个小孩子?”老骆驼嚷道。 张胖子回答,“我需要一个孩子,个头还不能太大。” 老骆驼依然呆呆地望着炉火发愣的阿朱点了点头,打了一个暗号,示意他叫阿朱离开这间屋子。 张胖子不耐烦认为这种小心纯属多余。尽管如此,他还是同意了,要阿朱去给他取一罐烧酒来。 “你压根儿不是要什么烧酒。”阿朱交叉着双手,神色镇定地坐着不动,说道。 “我告诉你,我要。”张胖子答道。 “胡说,”姑娘淡漠地了,别的孩子都嫌大了点。 “嗯,个子倒是正合适。”张胖子沉思着说。 “而且什么事都能替你做,”老骆驼插嘴道,“他非干不可,就是说,只要多吓唬吓唬他的话。” “吓唬他。”张胖子操着对方的口吻说,“我有言在先,这可不是做做样子的吓唬。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真动起手来,他要是玩什么花样,你休想看到他活着回来。考虑好了你再支他去,听好喽。”这强盗说着,掂了掂刚从床架底下抽出来的一根铁撬。 “我都考虑过了,”老骆驼劲头十足地说,“我——我考察过他,相当周密。只消让他感觉到自个儿跟咱们是一伙的,心里装上这么一个想法,他就已经是一个小偷了,就成我们的人啦。一辈子都是我们的。简直再好不过了。”老头儿双手交叉搭在胸前,脑袋肩膀缩作一团,高兴得真是把他自己给抱住了。 “我们的?”张胖子说,“你该说,是你的。” 老骆驼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说道,“只要你高兴,算我的好了” “为什么,”张胖子恶狠狠地瞪了自己这位精明的搭档一眼,“一个脸白得像粉笔的小毛孩子,你怎么这样舍得花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天夜里都有五十个小孩在大众公园附近打盹,随你怎么选。” “因为他们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老骆驼有些慌乱地回答,“留着没用。一旦出了事,光看长相就可以判他们刑,我落个鸡飞蛋打。有这个孩子,只要*得当,靠他们二十人办不了的事我也办得到。再者说,”老骆驼渐渐恢复了自制力,“要是他再给我们来个脚下抹油,可就把我们给坑了。他非得跟我们呆在一条船上不可。你别管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有的是办法叫他干一回打劫,别的什么我也不需要。眼下,这可比迫不得已于掉这个穷小子强多了——那样干很危险,再说我们也吃亏啊。” “什么时候下手?”阿朱问了一句。 “啊,得说定哩,”老骆驼说,“啥时候动手?” “只要他没从我这儿听到什么坏消息的话,”张胖子怪声怪气地回答,“就定在后天夜里。” “好,”老骆驼说道,“那天没有月亮。” “对。”张胖子应声说。 “怎么把货弄出来也都安排好了,是吗?”老骆驼问。 张胖子点了点头。 “还有那个——” “呃,都安排好了,”张胖子打断了他的话,“别打听细节了,你最好明天晚上把那小子带来。我天亮后一个钟头出发,你呢,也别出声,把坩锅准备好,你要做的就是这些。”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商定阿朱在第二天天黑的时候前往张胖子的住所,接永昌过来。 老骆驼阴险地加了一句,说假如永昌对这项任务流露出一点点厌恶的意思来,自己比旁人更乐意陪着前不久护卫过永昌的阿朱走一趟。 计划中郑重其事地议定,为这一次经过深思熟虑的行动着想,可怜的永昌将无条件地交张胖子看管监护。 其次,上述张胖子先生应酌情对其作出安排。对于可能降临到那孩子头上的任何横祸妄灾,或可能遭受的任何必要惩罚,均不向老骆驼承担责任。 这些预备事项安排停当,张胖子开始毫无节制地痛饮白酒,还把铁撬挥舞得怪吓人的,同时将一些完全不合凋门的歌曲片断,与不堪人耳的咒骂混在一起,嚎了出来。 末了,他按捺不住职业上的热心,一定要去把他溜门撬锁的工具箱拿来。不一会儿,他果然拎着箱子磕磕绊绊地走进来。他打开箱子,还没来得及把里边装着的各种工具的性能特征以及构造方面的妙处介绍一二,便倒在地板上,趴着箱子睡着了。 “晚安,阿朱。”老骆驼一边照来的时候那样将自己裹起来,一边告辞。 俩人口目相遇,老头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姑娘没有一点畏首畏尾的样子 老头儿又向她道了一声晚安,乘阿朱转过背去的功夫,他偷偷踹了倒在地上的张胖子一脚,这才摸索着走下楼去。 “老是这一套。”老头儿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哝着自言自语。“这些娘们,最大的毛病就是,一件小事也会唤醒某种老早忘得干干净净的感情,最大的优点呢,就是这种事绝对长不了。” 老头儿边走边用这些令人愉快的回忆消磨时间。他趟过污水泥泞,回到自己那阴暗的老巢。机灵鬼还没有睡,正望眼欲穿地等他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0章:梦醒时分 “永昌睡了没有,我有话跟他说。”这是他们刚下扶梯时他讲的第一句话。 “早睡了,”机灵鬼推开一道门,答道。“在这儿呢。” 永昌躺在地板上一张粗陋的床上,睡得很沉,焦虑、哀愁以及紧闭的铁窗,使他显得那样苍白,像是死过去了一般——这不是裹上尸衣,装进棺材的死者模样,而是生命刚刚逝去时的形象:幼小柔弱的灵魂飞往天国只一瞬间的功夫,尘世间龌龊的空气还来不及玷污这正在升华的圣体。 “现在不谈,”老骆驼说着,轻轻地转身离去。”明天,明天。” 早晨,永昌醒了,发现自己那双旧鞋不翼而飞,床边放着一双鞋底厚厚实实的新鞋,他不禁吓了一大跳。刚开始他还很高兴,以为这是自己即将获得自由的预兆。 他坐下来,跟老骆驼一起吃早饭时,这些想法就顿时化为了泡影,老头儿说话时的口气和脸色更增添了他的恐慌,他告诉永昌,当天夜里要送他到张胖子那里去。 “就——就——留在那儿了?”永昌急不可待地问。 “不,不,不是让你留在那儿,”老骆驼答道,“我们舍不得你。永昌,别害怕,你还要回我们这儿来的。哈哈哈!我们可不会那样狠心,把你打发走。喔不,不会的。” 这功夫,老头儿正躬着腰在火上烤馒头,他一边这么逗弄永昌,一边回头看了看,格格地笑了起来,似乎表示他心中有数,只要有法子,永昌还是巴不得溜之大吉。 “我寻思,”老骆驼说话时一双眼睛盯在永昌身上,“你很想知道上那里干什么去啊?” 一见老贼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永昌不由得红了脸,但还是大着胆子说,是的,他的确很想知道。 “你想想看,去干什么?”老骆驼反过来问他。 “我真的不知道。”永昌回答。 “呸。”老骆驼唾了一口,对着孩子的面孔细细察看了一番,带着一副沮丧的神情转过身去。“那,等会告诉你吧。” 看得出来,永昌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表示出更浓厚的好奇心,老骆驼显然大为光火。然而事实上,尽管永昌心急如焚,却被老骆驼眉宇间那股掩藏不住的奸诈以及自己的种种猜测搅得六神无主,也顾不上继续问长问短。 他已经没有别的机会了,老骆驼直到天黑都是在作出门的准备,老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你可以把蜡烛点上了,”老头儿说着,把一支蜡烛放在桌上。“这儿有本书,你看看吧,等他们来接你。祝你晚安。” “晚安。”永昌轻声答道。 老骆驼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扭过头来打量这孩子。他突然停下来,叫了一声永昌的名字。 永昌抬起头,看见老骆驼用手指了指蜡烛,意思是要他点上。永昌照办了。他把烛台放到桌上,发现老骆驼依旧站在房间对面的暗处,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当心一点,永昌。当心。”老头儿挥了挥右手,像是在警告他。“他是个鲁莽家伙,发起性子来连命都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句话也别说,他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留神些。”老骆驼重重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绷紧的面部表情逐渐化为一种狞笑,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老头儿走了,永昌用手支着脑袋,怀着一颗颤动的心,反复推敲着刚听到的一席话。 对于老骆驼的一番告诫,他越琢磨越猜不透其中的真实目的和含意,想不出派自己到张胖子那儿去会有什么罪恶目的,而这个目的又是跟老骆驼呆在一起所无法达到的。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认定自己是被选去替那个强盗打打杂,等物色到另外一个更为合适的小孩再说。小永昌早就逆来顺受惯了,呆在这里也吃尽了苦头,面对瞬息万变的前景,他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他怅然若失,想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剔掉烛花,拿起老骆驼留给他的那本书,读了起来。 他翻了几页,刚开始还漫不经心,突然,眼前一亮,其中的一节将他吸引住了,不多一会儿他就沉浸在这本书里了。这本书记录了一帮大名鼎鼎的罪犯的生活经历和审判过程,书页已经翻得污秽不堪,盖满指头的印迹。 他在书中读到了足以使人四肢冰凉的一桩桩骇人听闻的罪行,发生在僻静路边的神秘凶杀,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埋进了深坑,或者丢在井里,尽管这些坑和井很深,却还是瞒不过去,事隔多年到底还是给抖落出来,凶手见状一个个变得疯疯癫癫,惊恐之下只好从实招来,大声要求上绞刑架,以了结自己的痛苦。 还有这儿,他读到有人深更半夜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却禁不住自己的种种邪念引诱,干出些个血腥的凶杀案,让人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四肢瘫软。这些吓人的描述是那样真实可靠,栩栩如生,仿佛一页页泛黄的纸张都叫血痕染红了,书上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就好像那是死者的灵魂正在喃喃絮语低声诉说似的。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永昌把书合上,扔到一边,然后双膝跪下,祈求上苍别让自己作这份孽,哪怕叫他立刻倒地身死,也别让他活着去于这些令人发指的弥天大罪。 他渐渐平静下来,声音低弱而又断断续续,恳求上帝将自己从眼前的危难中解救出来,一个苦命的孤儿,从没有体验过朋友之爱或骨肉亲情,现在他孤苦伶仃,走投无路,处于邪恶与罪孽的包围之中,如果有什么援助是为这样的孩子发起的,这种援助也该到来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这时一阵悉悉——的声音惊动了他。 “什么东西!”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一眼看见门边站着一个人影。“谁在那儿?” “我,我啊。”一个颤悠悠的嗓音回答说。 永昌把蜡烛举过头顶,朝门口看去。原来是阿朱。 “把蜡烛放下来,”阿朱把头扭到一边说,“我眼睛都照花了。” 永昌见她脸色发青,便轻轻地问她是不是病了,这姑娘背朝永昌,瘫倒在一张椅子上,使劲地绞着双手,没有回答。 稍停,她叫了起来,“我压根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出什么事了?”永昌问道。“我能不能帮上忙?只要我有法子,一定给你帮忙。一定,真的。” 阿朱在椅子里摇来摇去,她卡住自己的喉咙,发出一阵喀喀的声音,喘得透不过气来。 “阿朱!”永昌大声喊道,“怎么了你?” 姑娘一双手拍打着膝盖,两脚在地上直跺。她忽然又停住了,紧紧地裹上围巾,打起寒颤来。 永昌将炉火拨大了一些。她把椅子拖到炉边,坐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末了,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身后。 “我真不知道有时候是怎么回事,”她一边说,一边装出尽顾了整理衣服的样子。“八成是这间又潮又脏的屋子。准备好了没有?” “我跟你一块儿去吗?”永昌问。 “对,我们俩一块儿去。” “去干什么?”永昌往后一退,说道。 “去干什么?”阿朱应声说道,眼睛朝上翻了翻,她的目光刚一接触孩子的眼睛,便又转向一边。“噢。不是去干坏事。” “我不信。”永昌紧盯着她说。 “随你怎么想,”姑娘强打起笑脸,答道。“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永昌看得出,自己多多少少能够赢得这姑娘的好感,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以自己哀哀无告的处境来求得她的同情。紧接着又一个念头从他心中闪过:“现在刚敲十一点,街上行人还很多,总会有人相信自己讲的事。想到这一点,他便走上前去,略带一点慌张地说,他准备好了。” 不管是他心中的一闪念,还是他的言外之意,都没能瞒过他的这位同伴。他说话的时候,阿朱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这时又看了他一眼,明明白白地表示,她已经猜到了他心中闪过的念头。 “嘘!”姑娘弯下腰来,机警地看了看周围,用手指了一下门。“你自个儿没法子。为了你,我已经下死劲试过了,可都没用,他们把你看得很牢,你真要是想逃走,现在也不是时候。” 永昌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她,阿朱眉宇间那种热切的表情震撼着他,看来她说的是实话:她的脸色苍白而又激动,浑身抖个不停,看得出她不是说着玩的。 “我已经救了你一回,免了你一顿打,我还会那么做,现在就是如此,”姑娘高声说道,“假如来接你的不是我,而是别人,那些人都会比我凶多了。我答应过,说你会不吵不闹,一声不吭地上那边去,要是你做不到,只会害了你自己,还有我,说不定还会要了我的命。你看看这儿。我吃了这么多苦头,都是为了你,苍天有眼,这全是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1章:准备就绪 阿朱急促地指了指自己脖子、手臂上的块块伤痕,一句紧接一句地说下去:“记住这一点。眼下别再叫我为你吃苦头了。只要能办到,我会帮助你的,但我现在还没有这个力量。 他们没存心把你怎么样,他们逼你干的什么事,都不能算你的错。听着,你嘴里漏出的每一个字都跟打我一样。把手伸给我,快。你的手。” 她一把抓住永昌出于本能伸过去的手,吹熄蜡烛,拉着他走上楼去,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迅速把门打开,待他们走出去,门又很快关上了。 一辆双轮马车正在门外等候,姑娘拽着永昌一块儿登上马车,顺手把车帘拉拢来,她的这种急切的心情已经在和他交谈时显露出来了。车夫不待吩咐,毫不拖延地抽了一鞭,马车全速开走了。 姑娘一路上紧紧抓住永昌的手,继续把已经提到过的种种警告与保证送进他的耳朵。这一切来得那样迅疾仓促,他还没顾得上回想一下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或者说是怎么来的,马车已经在头天晚上老骆驼去过的那所房子前边停下来。 在短短的一瞬间,永昌匆匆扫了一眼空旷的街道,呼救的喊声已经到了嘴边。然而,阿朱的声音在他耳旁响了起来,那声音恳求自己别忘了她的话,语气是那样痛苦,永昌没有勇气喊出声来。犹豫中,机会错过了,这功夫他已经走进屋子,门关上了。 “这边,”阿朱说道,这才第一次松开手。 “喂。”张胖子出现在楼梯顶上,手里擎着一支蜡烛。“喔。来得正是时候。上来吧。” 以张胖子这种人的性情来说,这要算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赞许之辞,一种非常热情的欢迎了。 阿朱显然十分满意,她兴冲冲和他打招呼。 “牛眼儿回去了,”张胖子用蜡烛照着他俩走上楼梯,说道。“他在这儿会碍事的。” “是啊。”阿朱答道。 “你到底把小崽子弄来了。”张胖子待他俩走进房间,关上房门,才说道。 “是的,弄来了。”阿朱回答。 “路上没出声?” “跟一头小羊羔似的。” “这话我爱听,”张胖子阴沉地打量着永昌。“我可是看在他那一身细皮嫩内的分上,要不有他好受的。小家伙,过来,我给你上堂课,还是现在就上的好。” 张胖子就这样和新来的学生打过招呼,然后一把扯下永昌的帽子,扔到角落里,接下来他抓住永昌的肩膀,自己在桌旁坐下,让那孩子站在他面前。 “喏,第一,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张胖子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支小手枪,说道。 永昌作了肯定的答复。 “那好,瞧这儿,”张胖子接着说道,“这是,那儿是一颗子弹。这是填药塞要用的一小块破毡帽。” 永昌嘟嘟哝哝地说,他明白这一样样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张胖子不慌不忙地着手往手枪里安装弹药,动作非常熟练。 “这就上好啦。”张胖子装好子弹,说道。 “是的,先生,我看见了。”永昌回答。 “噢,”这强盗一把抓住永昌的手腕,将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顶了上去——孩子在这一瞬间不禁吓得跳了起来——“你跟我出门的功夫,只要说一个字;除非我叫你说,子弹就会钻进你的脑袋,连声招呼都不打。所以,如果你真的打定主意要随口说话,就先把祷告做了吧。” 张胖子朝受警告的一方瞪了一眼,以增强效果,又继续说下去: “据我所知,你真要是给开销了,压根儿不会有人正二八经问起你的事,因此,如果不是为你好,我犯不着费这个鸟劲,来跟你说东道西,听见了吗?” “干脆明说了吧,”阿朱说话时语气很重,同时向永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像是要他多多留神她的话。“就是说,你手头有桩活,要是让他给弄砸了,你就一枪打穿他的脑袋,管保叫他往后再也没法胡说八道了,为这事你就是去尝一尝荡秋千的滋味也不要紧,反正你一辈子干的就是这买卖,每个月都有许多生意上的事,一样要冒这个险。” “说的是啊。”张胖子表示赞许。“女人家总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除非碰上发神经的时候,那她们讲起来可是没完没了。现在他全明白了,我们吃晚饭,动身以前打个盹儿。” 依照这番吩咐,阿朱敏捷地摆上桌布,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一坛子老酒和一盘羊头肉。 张胖子逮着机会,说了好几句令人愉快的俏皮话,他发现“羊头肉”这个词碰巧也是帮口里的一种名称,是他干这一行离不开手的一种精巧的工具。 一点不假,他精神大振,或许是困为想到马上就可以大显身手了吧,他兴致勃勃,谈笑风生,理当记上一笔,以为佐证:他风趣地一口气把酒都喝了下去,粗略估计,在整个用餐的过程中,他发出的咒骂不超过八十次。 吃过晚饭——完全可以想见,永昌这顿饭的胃口实在不佳——张胖子又解决了两杯兑水的烈酒,将他自己放倒在床上,喝令南希五点钟准时叫醒他,其中用了不少骂人的话,免得南希到时候不叫他。 永昌连衣裳也没脱,就在地板上铺着的一床垫子上躺下来。南希姑娘往炉子里加了几块煤,在炉前坐下,作好了在指定时间招呼他们起床的准备。 永昌躺在垫子上,久久不敢入睡,心想阿朱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把下一步的作法悄悄告诉自己。然而,姑娘一动不动,坐在火炉前沉思,不时剪去一段烛花。 永昌给期待与焦急弄得疲惫不堪,毕竟还是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茶具,张胖子正把各种东西塞进椅背上挂着的一件大衣口袋里,阿朱在忙着准备早餐。天还没亮,屋里依然点着蜡烛。外边一片漆黑,一阵骤雨敲打着窗户,天空黑沉沉的,看来布满了乌云。 “喂,喂。”张胖子咆哮着,这时永昌已经一骨碌爬起来,“五点半了。快一点儿,要不你就吃不上早饭了,本来就晚了一些。” 永昌不一会儿就梳洗完毕,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当张胖子板着脸问他的时候,他回答说自己都准备好了。 阿朱尽量不正眼看永昌,她扔过来一张手绢,要他系在脖子上。张胖子给了他一件粗布斗篷,叫他披在肩上扣上扣子。装束已毕,他伸过手去,这强盗顿了顿,随即满脸杀气地示意,那把手枪就放在他的大衣侧边口袋里。他紧紧抓住永昌的手,跟阿朱相互说了声再会,领着他出发了。 走到门边,永昌猛地转过头,盼望着能看到姑娘的眼色,然而她己经回到炉子前边的老地方,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2章:危险的旅行 他们来到街上。这是一个令人扫兴的早晨,风疾雨猛,漫天阴云,像是要来一场暴风雨。夜里雨下得很猛,路上积起了无数的大水洼,水沟也都满了。 天空透出一道隐隐可见的微光,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这一道亮光非但没有减轻反倒加重了景物的幽暗,使街灯射出的光芒变得一片苍白,没有在湿漉漉的屋道,“快七点了。你得走快点。走啊,别再落在后头啦,懒虫。” 说着,张胖子在小伙伴的手腕上狠命扭了一把,永昌加快步伐,变成一种介乎于快走与飞奔之间的小跑,尽力跟上这个大步流星的强盗。 他们一路上保持着这种速度,等着后边不远处一辆没拉货的马车赶上来。张胖子便尽量装出客客气气的样子,问车把式可不可以帮忙捎个脚。 “上来吧,”车把式说道,“这是你儿子?” “是啊,是我儿子。”张胖子说话时眼睛盯着永昌,一只手下意识地插进放有手枪的衣袋里。 “你爸爸走得太快了一点,是不是啊,小伙子?”车把式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口问道。 “没有的事,”张胖子插话说,“他习惯了。来,抓住我的手,上去吧。” 张胖子嘴里这样说,扶着永昌上了马车,车把式指了指一堆麻袋,要他在那儿躺下来,歇一会儿。 马车驶过一块又一块路牌,永昌越来越感到纳闷,不知道同伴到底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马车依然载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往前开,就好像刚刚开始这趟旅行一样。 最后,他们到了一家小酒馆前边,再走一程就要拐上另一条大路了,马车停了下来。 张胖子莽里莽撞地跳下马车,依旧抓住永昌的手不放,随即又将他抱起来放到地上,同时投过去一道狠巴巴的眼色,意味深长地用拳头在侧边衣袋上嘭嘭地拍了两下。 “再会,孩子。”车把式说。 “他在闹别扭,”张胖子摇了摇永昌,答道,“闹别扭了。这狗崽子。你别见怪。” “我才不哩。”那人一边说,一边爬上马车。“一句话,天气可真不赖。”他赶着车走了。 张胖子眼看着马车走远了,这才告诉永昌,他可以前后左右看看,如果他有这份兴致的话,说罢又领着他上路了。 过酒店不远,他们向左拐了个弯,又折上右边一条路,他们走了很长时间,把道路两侧的许多大花园和豪华住宅甩到身后,只间或停下来喝一点酒。 奥立弗看见,有一所房子相当醒目。他们到野外游荡了几个小时,末了又回到一家客栈兼营餐饮的老店,店门口挂着的招牌已无法辨认,叫厨房炒了几样菜,就在炉灶旁边吃。 厨房是一间顶棚低矮的旧屋子,一根巨大的房梁从天花板正中横穿而过,炉子旁边放着几张高青长凳,几个身穿长罩衫的鲁莽汉子正坐在那里喝酒抽烟。 他们略略打量了一下张胖子,简直就没把永昌看在眼见赛克斯没大理会他们,他和小伙伴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并没有因有人在场而感到不便。 他们吃了些面条当晚饭,饭后又坐了很久,张胖子自得其乐,吸了四管烟斗,永昌认定他们再也不会赶路了。起了一个大早,又走了那么远路,他真累坏了,开始他只是在打盹,随后就被疲劳和烟草的香味所制服,不知不觉睡着了。 当张胖子一把将他推醒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他赶走睡意,坐起来,看了看四周,发现这位知名人士和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人正在喝酒,谈得正投机。 “那么说,你这就要去郑家桥是不是?”张胖子问。 “是啊,这就去,”那人好像已经带上了一点醉意,但也可能因此更来劲了。“再说也慢不到哪儿去。我的马回去是拉空车,不像早晨出来拉得那样重,老这么着可不行啊。真是头好牲口。” “你能不能把我和这孩子顺路捎到那儿去?”张胖子一边问,一边把酒推到新朋友面前。 “你要是马上就走,我包了,”那人从酒缸后面望着他,答道。“你是要去郑家桥?” “嗯。”张胖子回答。 “你尽管吩咐,我也走这一路,”另一位答道,“算账?” “账都算过了,是那位先生会的账。”老板娘应声说道。 “我说,”那汉子带着酒后的庄重说,“这可不行。 “干吗不行?”张胖子答道,“你帮了我们的忙,就不兴我请你喝一壶酒什么的,表示个心意?” 陌生人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神色,将这句话推敲了一下,然后,他一把抓住张胖子的手,说他真够朋友。张胖子回答说对方是在开玩笑,因为,除非是他喝醉了,他有的是理由去证明自己是在说笑话。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跟别的客人道过晚安,便走了出去。老板娘借这功夫把杯盘碗盏收拢来,双手捧得满满的,走到门日,目送他们离去。 张胖子和永昌不再客气,管自上了马车。马的主人溜达了一两分钟,说是“替它打打气”,同时也向旅店的那个骡马夫和全世界示威,量他们也找不出同样的马,这才上了车。 接着,骡马夫奉命放松马疆。僵绳松开了,那匹马却把缰绳派上了一种非常令人讨厌的用场:大大咧咧地把缰绳甩到空中,直飞进马路对过的会客室窗户。等这一揽子绝技表演完毕,马又前蹄腾空,来了个瞬间直立,然后飞一般地跑起来,马车咔哒咔哒地响着,神气活现地出了城。 这一夜黑得出奇,湿漉漉的雾气从河上、从周围的沼泽地里升起来,在沉寂的原野上铺展开去。寒意料峭,一切都显得阴森而幽暗。 路途中谁也不说一句话,车把式不停地打瞌睡,张胖子也没有心思引他搭话。 永昌在大车角落里缩成一团,心中充满恐惧和疑虑,揣摸着枯树丛中一定有好些怪物,那些树枝恶狠狠地摇来摇去,像是面对这副凄凉的场面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似的。 当他们走过教堂时,钟正好敲七点。对面渡口窗户里亮着一盏灯,灯光越过大路,将一棵黑黝黝的杉树连同树下的一座座坟墓投入更昏暗的阴影之中。 不远的地方传来刻板的流水声,老树的叶片在晚风中微微颤动,这幅景色真像是了却尘缘时那种无声的乐章。 又走了几里路,马车停住了。两个人跳下车来。张胖子抓住永昌的手,又一次徒步朝前走去。 他们趁着夜色,趟过泥浆,继续往前走,插进黑沉沉的小路,越过寒冷广袤的荒野,一直走到能够看见前边不远处点点灯火。永昌探头仔细看了看,发现下边就是河,他们正朝桥墩走过去。 张胖子头也不回地走着,眼看就要到桥边了,突然又转向左边,朝河岸走下去。 “那边是河。”一个念头从永昌脑子里闪过,吓得他头都大了。“他带我到这个没有人的地方,是想杀死我。” 他正准备躺倒在地,为保住自己的生命作一番挣扎,却发现他俩的面前是一所孤零零的房子。这房子东倒西歪,一片破败。大门摇摇欲坠,两边各有一扇窗户,上面还有一层楼,可是一点亮光也看不见。房子里边一片漆黑,空空如也,怎么看也找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张胖子依然紧抓着永昌的手,轻轻走近低矮的门廊,把插销提起来。 门推开了,他们一起走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3章:错误选择 “喂!”他们刚踏进过道,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大嗓门嚷起来。 “别那么瞎嚷嚷,”张胖子一面说,一面闩门。“给照个亮。” 那声音嚷着说,“照个亮一把那位兄弟领进来,醒醒吧。” 说话人似乎把一只鞋拔子之类的物件朝自己所招呼的那个家伙扔了过去,要他从熟睡中醒过来,只听见一件木器哗啦一声掉到地上,接下来是一阵人们在半睡半醒时发出的那种含混不清的嘟哝声。 “听见没有?”同一个嗓门嚷道,“张胖子在走廊里,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你倒睡在这儿,就好像是把鸦片丸子和在饭里吃下去了似的,真是再灵验不过了。现在清醒些了,要不要用铁烛台来一下,让你完全清醒过来?” 这一番质问刚停,一双穿拖鞋的脚慌慌张张地擦着光溜溜的房间地板走了过去。从右边门里,先是闪出一道朦胧的烛光,接着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人在前边已有记载,就是那个在红花山酒馆里当小二的家伙,他老是带着那么一个从鼻子里说话的毛病。 “胖子。”狗才叫道,那份高兴劲也不知是真是假,“进来,进来吧。” “听着。你先穿好衣服,”张胖子边说边把永昌拉到前边。“快点儿。小心我踩住你的脚后跟。” 张胖子嫌永昌动作迟缓,嘟嘟哝哝骂了一句,推着他朝前走去。他们走进一间低矮昏暗、烟雾弥漫的房间。屋里放着两三张破椅子,一张餐桌和一把非常破旧的长椅。 一个男人直挺挺地躺在长椅上,两条腿跷得比头还高,正在吸一根长长的陶制烟斗。 那人穿一件做工考究的鼻烟色外套,铜纽扣,外带俗气而又刺眼的披肩背心和浅褐色厚呢马裤。 尚阿赛的脑袋或者说面部都没有多少毛发,他时不时地将几个脏得出奇的手指插进鬈发,指头上戴满了不值钱的大戒指。他的身材比中等个子略高,两条腿明摆着相当成问题,不过这种情况丝毫无损于他对自己的马靴的赞赏,他此时正怡然自得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靴子。 “老兄。”这个角色朝门口转过头去。“见到你真高兴。我简直担心你不干呢,那我只好单独冒这个险了。哦哟。” 尚阿赛以颇感意外的口气发出这一番感叹,目光落到了永昌身上,他翻身坐起来,问那是什么人。 “那个孩子,就是那个孩子啊。”张胖子把一张椅子拉到火炉旁,答道。 “笃定是老骆驼的徒弟。”尚阿赛笑嘻嘻地大声宣布。 “是的,哦。”张胖子打量着永昌,叫道。“要论清理小教堂里那班老太太的口袋,可是个路不算太远。” 永昌没有出声,胆怯而又迷惑地看了看尚阿赛,搬了一张凳子放在壁炉旁边,坐下来,双手支住发涨的脑袋。他一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来,”尚阿赛说道。“祝马到成功。”为了祝酒,他特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空烟斗放在一旁,然后走到桌旁,斟满一杯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张胖子也照样来了一杯。 “给这孩子喝一口,”尚阿赛斟了半杯酒,说道。“把这喝下去。” “真的?”永昌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瞅着那个人的面孔。 “喝下去。”张胖子应声说道,“一只手在衣袋上拍了拍。“妈的,这小子比一大帮机灵鬼都要麻烦,喝,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小鬼头,喝。” 永昌叫这两个家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赶紧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吞了下去,随即拼命地咳嗽起来,逗得他们乐不可支,连绷着脸的张胖子也带上了一丝笑容。 这桩事了结了,张胖子美美地吃了一顿,两个家伙便倒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永昌依旧坐在壁炉旁边的凳子上,裹上一床毯子,紧挨着挡灰板,直挺挺地在地板上躺了下来。 他们睡着了,或者说表面上睡着了,好一阵子,除了尚阿赛爬起来往炉子里加了一两次煤,谁也没有动一动。 永昌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想像中仿佛自己是在黑洞洞的胡同里走迷了路,又像是在教堂墓地里游来荡去,过去一天中的这个那个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就在这时,张胖子一跃而起,说已经一点半了。永昌被他搅醒了。 眨眼间,另外两个人也站了起来,一齐风风火火地投入繁忙的准备。尚阿赛和他那位搭档各自用黑色大披巾将脖子和下巴裹起来,穿上大衣。 尚阿赛打开食橱,从里边摸出几样东西,急急忙忙地塞进他俩的口袋,“你的家伙呢?” “我带着呢。”张胖子回答。 “面纱、钥匙、打眼锥黑灯——没落下什么吧?”尚阿赛把一根小铁撬绑在大衣内襟的一个套环上问道。 “忘不了,”同伴答道,“给他们带几根木棒去。时候到了。” 说罢,他从同伴手中接过一根大棒,同伴已经把另一根递给了张胖子,自己正忙着替永昌戴斗篷。“走吧。”张胖子说着,伸出一只手。 少有的长途跋涉,周围的气氛,被迫喝下去的酒,永昌已经叫这一切弄得晕头转向,他机械地把手伸给张胖子握住,他伸出手来就是这个目的。 张胖子说道,“瞧瞧外边。” 那家伙朝门口走去,回来报告说一点动静也没有。两个强盗一左一右把永昌夹在中间走出门去。 外边夜色正浓。雾比前半夜浓多了。尽管没下雨,空气却还是那样潮湿,出门没几分钟,永昌的头发、眉毛便叫四下里飘浮着的半凝结状的水汽弄得紧绷绷的了。 他们过了桥,朝着他先前已经看见过的那一片灯火走去。路程井不太远,他们走得又相当快、不久便到了。 “从镇上穿过去,”张胖子低声说,“今儿晚上路上不会有人看见我们。” 尚阿赛同意了。他们急匆匆地走过这座小城的正街。夜静更深,街上一片寂寥冷落,间或一家住户卧室里闪出昏暗的灯光,偶尔几声嘎哑的狗叫划破黑夜的沉寂。街上音无人迹。他们出城的时候,正赶上教堂的钟敲两点。 他们加快脚步,往左踏上一条大路。约莫走了四里路,三个人在孤零零的一所四周有围墙的宅院前边停住脚步。 尚阿赛几乎没顾得上歇口气,一转眼就爬上了围墙。 “先递那小子,”尚阿赛说道,“把他托上来,我抓住他。” 永昌还来不及看看四周,张胖子已经抓住他的两条胳臂,三四秒钟以后,他已经躺在围墙里边的草地上了,紧跟着张胖子也跳了进来。三个人蹑手蹑脚地朝那所房子走去。 永昌这时才明白过来,这次远行的目的即便不是杀人,也是入室抢劫,痛苦与恐惧交相袭来,使他几乎失去理智。他把双手合到一块儿一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眼前一阵发黑,惨白的脸上直冒冷汗,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一下子跪倒在地_ “起来。”张胖子气得直哆嗦,从衣袋里拔出手枪,低声喝道。“起来,不然我叫你*溅到草地上。” “啊。放了我吧。”永昌哭叫着,“让我跑到一边去,死在野地里吧。我再也不到这边来了,再也不了,再也不了。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别叫我去偷东西,饶了我吧。” 那家伙听到这一番冲着自己发出的恳求,不由得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扣上了扳机,尚阿赛一把打掉他手中的枪,用一只手捂在孩子的嘴上,拖着他往那所房子走去。 “嘘。”那家伙叫道,“这儿可不兴这一套。再说一个字,我也要收拾你,叫你脑袋开花。那样没一点响动,保准可靠,而且更文雅一些。喂,把窗板撬开。我敢发誓,他胆子大些了。我见过有些他这个年龄的老手在冷嗖嗖的晚上来这一套,一两分钟就没事了。” 张胖子一边把老骆驼骂了个狗血喷头,居然派永昌来干这个差使,一边使足了劲,悄没声地用撬棍干了起来。折腾了一阵,尚阿赛又上前帮忙,他选中的那块窗板便摇摇晃晃地打开了。 这一扇格子窗很小,离地面大约五英尺半,位于这所房子后部的走廊尽头,那里可能是洗碗间或者小作坊。 窗洞很小,宅子里的人可能认为在这里严加防范没有什么价值,然而,这个窗子已经大得足以让一个像永昌这种个头的小孩钻进去。 张胖子略施小计便制服了紧闭着的窗格,窗子顷刻间也大打开来。 “给我听着,小兔崽子,”张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盏可以避光的灯,将灯光对准永昌的脸,压低声音说道。“我把你从这儿送进去,你拿上这盏灯,悄悄地照直往面前的台阶走上去,穿过小门厅,到大门那儿去,把门打开,我们好进来。” “大门上头有个门闩,你够不着,”尚阿赛插嘴说,“门厅里有椅子,你弄一把站上去。那儿有三把椅子,上边画着一头挺大的蓝色独角兽和一把金色的草叉,是这家老太太的纹章。”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嗯?”尚阿赛瞪了他一眼。“通房间的门是不是开着的?” “大开着呢,”张胖子为了保险,往里边瞅了瞅,答道。“妙就妙在他们老是让门开着,用搭钩挂住,狗在那地方有个窝,这样一来它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在走廊里来回溜达。哈哈!今儿晚上把狗引开了。干得真漂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4章:意外之吻 尽管张胖子说话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没笑出声来,赛阿尚还是专横地要他把嘴闭上,动手干活。 张胖子住嘴了。他把自己那盏灯掏出来,放在地上,然后用脑袋自话起来。“我敢担保,我们人人都有很多理当感恩的东西。多了去了,可惜的是我们不知道。啊。” 柯太太悲哀地摇了摇头,像是对那些愚昧无知的贫民居然不明白这一点深感痛惜似的,她将一把银汤匙插进一个茶壶里,着手熬茶。 真是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足以打破脆弱心灵的平静。黑色的茶壶真小,很容易漫出来,柯太太正在探讨道德问题,壶里的茶溢了出来,柯太太的手给轻微地烫了一下。 “该死的茶壶!”可敬的女总管骂了一句,忙不迭地把茶壶放在炉边。“愚蠢的小玩意儿,只能盛两杯,谁拿着都没用。”柯太太顿了一下,“除了像我这样一个孤单寂寞的女人。天啦!” 女总管颓然倒在椅子上,又一次将胳臂肘靠在桌上,自己凄苦的命运涌上心头。小小的茶壶,不成双的茶杯,在她心里唤起了对柯尼先生的哀思,他告别人世已经二十五年有余,她承受不住了。 “我再也找不到了,”柯太太怪里怪气地说,“再也找不到了——像那样的。” 谁也不知道这话是指那位作丈夫的呢,还是指茶壶。想来应当是后者,因为柯太太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茶壶,随后又把茶壶端起来。她刚品过头一杯茶,就被门上传来的一记柔和的敲门声打断了。 “喔,进来。”柯太太的话音十分尖锐。“照我猜,准是那几个老婆子要死了。她们老是挑我吃饭的时候去死。别站在那儿,把冷气放进来,真是的。什么事啊,唔?” “没什么事,太太,没事。”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 “哦哟哟。”女总管发出一声惊呼,嗓门变得柔和多了。“是布尔先生吗?” “乐意为您效劳。”说话的正是布尔先生,他刚在门外擦去鞋上的污泥,抖掉外套上的雪花,这才一只手捏着三角帽,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包袱走进来。“要不要把门关上,太太?” 女总管有些难为情,迟迟没有回答,关上门会见布尔先生多少有点不成体统。布尔趁她正在犹豫,不待接到进一步的指示,便把门关上了,他也确实冻坏了。 “天气可真厉害,布尔先生。”女总管说。 “厉害,太太,是那话,”布尔先生答道,“这天气跟教区过不去啊,太太。单是这一个该死的下午,我们就拿出去,柯太太,我们就拿出去馒头二十个,他们那帮穷鬼还嫌不够。” “当然嫌不够喽,布尔先生,他们什么时候满足过?”女总管说着呷了一口茶。 “什么时候,太太,是这话呀。”布尔先生答道,“可不,眼下就有一个男的,考虑到他有老婆和一大家人,领了馒头,分量都挺足的。他道谢了没有,太太,他道谢了没有?真连一个铜板都不值。他干什么来着,太太,又来要几块煤,他说了,只要满满一小手绢。煤。他要煤干吗?用来烤他的馒头,然后又回来要更多的。太太,这些人老是这一套,今天给了他们满满一围裙的煤,后天又会来再要一围裙,脸皮真厚,跟石膏一样。” 女总管表示自己完全赞同这一精辟的比喻,布尔先生接着说道,“我绝没有见过有什么东西像这么黑的。前天,有个男人——太太,您是过来人,可以说给您听听——有个男人,身上几乎一丝不挂,跑到我家门口去了,当时正请人吃饭,柯太太,他说非得要领点救济不可。他怎么也不肯走,客人都很生气,我给了他一袋馒头。这个忘恩负义的坏蛋,居然说:“我的天啦,这点东西能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一副铁边眼镜” 我气得半死,要把东西收回。“你甭想得到别的东西了。” 那个无赖说:“那我就去死在大街上。” 我说:“啊,不,你不会的。” “哈哈!”女总管插嘴说,“布尔先生,后来呢?” “太太,”布尔先生回答道,“他走了,后来果真死在街上了。死脑筋的穷鬼总是有的,你有什么办法。” “我简直不敢相信。”女总管强调指出。“不过,布尔先生,难道你不认为街头救济再怎么说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吗?你是一位很有见识的人,应该知道,你说说。” “柯太太,”男人们感觉到自己在见识上高人一等时常有的那种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街头救济的首要原则就是,专拣穷棒子们不需要的东西给他们,然后他们就再也不想来了。” “我的天啦!”柯太太嚷了起来。“那么说,也是一件好事罗!” “是的,太太,你我之间说说也无妨,”布尔先生回答。 “这一路可别把你冻坏了,布尔先生。”女总管说道。 “风挺厉害的,太太,”布尔先生一边回答,一边将衣领翻上去。“能把人耳朵割下来。” 女总管的目光从小茶壶移到了教区干事的身上,他正朝着门口走去。布尔咳嗽一声,正准备向她道晚安,女总管红着脸问了一声,莫非——他莫非连茶也不肯喝一杯? 话音刚落,布尔先生立刻重新翻下衣领,把帽子和手杖放在一张椅子上,将另一张拖到桌边。他慢吞吞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借这功夫朝那位女士看了一眼。她的两只眼睛正牢牢盯住那个小小的茶壶。 布尔先生又咳嗽了一声,露出一丝笑意。 柯太太站起来,从壁橱里取出另一副杯碟。她坐回椅子上的时候,又一次与布尔先生含情脉脉的目光相遇了,脸顿时变得绯红,赶紧埋头替他沏茶。 布尔先生又咳嗽了一声——这一声比先前响得多。 “你喜欢喝得甜一点,布尔先生?”女总管手里端着糖缸,问道。 “我爱喝很甜的,真的,太太。”布尔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柯尼太太。 茶彻好了,默默无言地递到了手中。布尔先生在膝盖上铺了一张手帕,以免面包屑弄脏了他那条漂亮的紧身裤,开始用茶点。 为了使这类赏心乐事多点变化,他不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不过这并没有给他的胃口带来不良影响,恰恰相反,茶和面包下肚倒像是越发顺当了。 “我发现你养了一只猫,太太,”布尔先生一眼看见,一只猫周围是她的一家子,正偎在炉前取暖。“我敢说,还有小猫。” “布尔先生,你想像不出我多么喜欢它们,”女总管回答,“它们是那样快活,那样淘气,又那样招人喜欢,简直成了我的伙伴了。” “真是些可爱的小动物,太太,”布尔先生深表赞同,“那么驯良。” “噢,可不是嘛。”女总管兴致勃勃地说,“它们对自己的家那么有感情,我敢担保,这真是一大乐趣。” “柯太太,夫人,”布尔先生慢吞吞地说,一边用茶匙替自己计算着时间。“我是说,夫人,不管大猫小猫,能跟你住在一块儿,夫人,倒会对这个家没感情,夫人,那准是头蠢驴。” “喔,布尔先生。”柯太太提出抗议了。 “不顾事实不行,太太,”布尔先生慢悠悠地挥动着茶匙,显得情意绵绵,颇为庄重,给人留下了加倍深刻的印象。“我会不胜荣幸,亲自动手淹死这样的猫。” “你可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女总管一边伸出手来接布尔先生的茶杯,一边活泼地说。“还得加上一句,心肠忒硬的男人。” “心肠忒硬,太太,心肠硬?”布尔先生把茶杯递过去,没再说下去,柯太太接过杯子,他顺势掐了一下她的小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张开两个巴掌在自己的滚边背心上拍了拍,稍许把椅子从壁炉旁挪开了一些。 柯太太和布尔先生本来是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张圆桌,面前是壁炉,两人之间的间隔说不上很大。 可以想见,布尔先生这时正从壁炉前往后退,人依然挨着桌子,这样便增大了他与柯太太之间的距离——这一举动无疑会受到一些考虑周到的读者褒奖,看作是布尔先生这方面的一个了不起的豪侠举动。 布尔先生此时多多少少正受到时间、地点和机会的诱惑,某种充满柔情蜜意的废话就要脱口而出,似乎就会大大有失体面。 无论布尔先生意向如何,不幸的是,前边已经两次提到,桌子是圆的,布尔先生一点一点地挪动椅子,自己与女总管之间的距离不一会儿便开始缩短,他继续沿圆周外缘移动,不失时机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女总管坐的那把椅子挨过去。千真万确,两把椅子相碰了,与此同时,布尔先生停了下来。 在这个时候,女总管如果把椅子往右边挪一挪,就会引火上身,要是往左边挪,肯定栽进布尔先生的怀里,于是,她坐着一点没动,又递了一杯茶给布尔先生。 “柯太太,心肠忒硬吗?”布尔一边搅动着茶,一边抬起头来,盯着女总管的脸,说道。“你心肠硬不硬,柯太太?” “天啊!”女总管嚷道,“这样稀奇的问题,你一个单身汉也问得出来,布尔先生,你问这个干吗?” 布尔先生把茶喝了个一滴不剩,又吃了一片面包,抖掉膝盖上的碎屑,擦了擦嘴,不慌不忙地吻起女总管来。 “布尔先生,”这位考虑周到的女士低声嚷嚷着,这一阵恐慌来得非同小可,她简直说不出话来。“布尔先生,我要喊啦。”布尔没有回答,反而以一种缓慢而又不失尊严的姿势伸出胳臂,挽住女总管的腰。 正当这位女士声称自己要喊出来的功夫——对于这种得寸进尺的放肆行为,她理所当然是要喊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这种意图变成了多余的。 一听有人敲门,布尔先生分外敏捷地跳到一边,开始使劲地掸去酒瓶上的灰尘,女总管厉声问谁在那儿。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嗓门已经完全恢复了那种不折不扣的官腔,这是一个奇妙的实例,说明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可以有效地抵消极度恐惧造成的影响。 “夫人,劳您的驾,”一个干瘪的,相貌奇丑的女人从门口把脑袋伸了进来。“老沙快玩完了。” “哟,跟我有什么关系?”女总管怒气冲冲。“他要死又留不住她,对不对?” “是的,是的,夫人,”老妇人回答,“没人留得住,他压根治不好了。我见过许多人死,小宝宝,身强力壮的男人,都见过,我知道死的时候是什么光景。可他心里放不下,一口气很难咽下去,他说有话要说,你非得听一听。夫人,你要是不去一趟,他绝不安安生生死去。” 听到这消息,柯太太嘟嘟哝哝,冲着那些个老婆子就是一通臭骂,她们非得故意打搅一下上司才肯闭上眼睛,随后匆匆抓起一条厚实的围巾裹在身上,开门见山地请布尔先生等自己回来再走,说是怕要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柯太太吩咐报信的老太婆腿脚利索些,免得在楼梯上磨磨蹭蹭折腾一晚上,然后跟在老太婆后边走出房间,脸色十分阴沉,骂骂咧咧地去了。 布尔先生独自留下来以后的举动颇为令人费解。他打开壁橱,翻柯太太的东西。上述种种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他把三角帽歪戴在头上,一本正经地踏着舞步,绕着桌子转了四个花样不同的圈子。这一番非同寻常的表演结束了,他摘下帽子,背朝火炉,仰摊在椅子上,像是正在脑子里开列一张家具明细清单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5章:身世之谜 女总管房间里的谧宁气氛被那个老婆子打破了,老太婆担任报丧人倒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她上了年纪而且弯腰驼背,瘫软的手脚直打哆嗦,脸歪嘴瘪,还老是咕咕哝哝地翻白眼,看她那个样子,与其说是造化之功,还不如说像是一个信笔涂抹出来的怪物。 出自造化的姣好面孔留下来供我们欣赏的是多么稀少。世间的操劳、悲哀、饥饿,可以改变人们的心灵,也会改变人们的面容。 只有当种种烦恼逝去,永远失去了它们的控制力时,翻覆汹涌的云层才会消散,留下清朗的容颜。 死者的面容即便已经完全僵化,也往往会现出久已被人忘怀的那种熟睡中的婴儿的表情,恢复初生时的模样。 这些面容又一次变得那样平静,那样温和,一些从欢乐的童年时代就了解他们的人在灵柩旁边肃然跪下,仿佛看见了天使下凡。 干瘪老太婆磕磕绊绊地穿过走廊,登上楼梯,嘴里嘟嘟哝哝,含混不清地回答女总管的责骂。她终于撑不住了,便停下来喘口气,把灯递到柯尼太太手里,自己在后边歇一歇,再尽力跟上去,她的上司越发显得敏捷了,照直走进患病的妇人住的屋子。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阁楼,前边尽头处点着一盏昏暗的灯。另外一个老太婆守候在床边,医生的徒弟站在火炉旁。 “柯太太,晚上真够冷的。”女总管走进门去,这位年轻人说道。 “确实很冷,先生。”柯太太操着最谦和的腔调回答,一边说,一边行了个礼。 “你们应当要搞稍好一点的煤,”医生抓起锈迹斑斑的火钳,将炉子上的一大块煤敲碎。“这种东西根本对付不了一个寒冷的夜晚。” “那是上面选购的,”女总管答道,“他们至少应该让我们过得相当暖和,我们这些地方够糟糕的了。” 病人发出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哟。”年轻人朝床边转过脸去,似乎他先前已经把患者完全忘记了。“柯太太,没指望了。” “没指望了,是吗?”女总管问道。 “他要是拖得过两小时,我才会觉得奇怪呢,”见医生说话时一门心思全放在牙签的尖头上。“整个系统崩溃了。老太婆,他是在打瞌睡吧?” 护士在床前俯身看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只要你们不惹出乱子,他或许就这样去了,”年轻人说道,“把灯放到地板上,那儿她看不见。” 护士照吩咐做了,与此同时,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个人不会那么轻易死的。办完事情,她又回到另一个看护身旁的座位上,她的这位同伴此时也已经回到房间里。 柯太太一脸的不耐烦,裹了裹围巾,在床下首坐下来。 医生削好牙签,便一动不动地立在火炉前边,足足剔了十来分钟牙齿,然后也显得越来越不耐烦,他向柯太太说了几句客套话,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她们默不作声地坐了好一会,两个老太婆从床边站起来,蜷缩在炉火近旁,伸出皱巴巴的双手取暖。火苗把一团惨白的亮光投射到她们枯槁的脸上,将她俩那副丑八怪的样子照得更加狰狞可怕。她们将就着这种姿势,低声交谈起来。 “我走了以后,他说了什么没有?”报丧的那一位问道。 “一个字也没说,”另一个回答,“有一阵子,他照着自己的胳臂又是扯又是拧,我把他的手逮住,没多久她就睡着了。他身上没多大力气,所以我轻轻松松就把他制服了。” “大夫说过给他一点热酒,喝了没有?”前一位问道。 “我本想给她灌下去,”另一个回答,“可他牙咬得紧绷绷的,手死死地抓住杯子,没法子,我只好把杯子缩回来,就那么把它给喝了,倒真不赖哩。” 两个丑八怪提心吊胆地回头看了一眼,断定没有人偷听,又往壁炉前凑了凑,开心地嘻嘻笑了起来。 “我心里有数,”先开口的那一位说,“他照样会来这一手,过后打个哈哈就算了事。” “那是啊,”另一个答道,“我这副老眼见得多了——嗨,这双老手还摸过呢。我给她打下手,总有几十回了吧。” 老太婆说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在面前洋洋得意晃了晃,又把手伸进衣袋胡乱摸了一气,掏出一个早已褪色的旧白铁鼻烟盒,往同伴伸过来的手心里抖出了几颗鼻烟粉末。两人正在受用,女总管本来一直在悻悻不止地等着那个生命垂危的人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这时也走过来,同她们一块儿烤火,她厉声问到底得等多久。 “夫人,要不了多久,”第二个老太婆抬起头来,望着病人的脸说。“我们谁也不会等不来阎王爷的。别着急,别着急。阎王爷很快就会上这儿来看我们大伙儿了。” “住嘴,你这个疯婆子。”女总管正颜厉色地说,“你,给我说实话,她以前是不是这样?” “常有的事。”第一个老太婆答道。 “不过再也不会这样了,”另一个补充说,“就是说,他的还多着呢。我还没全部告诉你吧,是不是?” “没有,没有,”女总管一边回答,一边低下头,全力捕捉这个垂死的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她的话音已经越来越低微。“快,来不及了。” “那个当妈的,”病人说话比先前更吃力了,“那个当妈的,死亡的痛苦一来到她身上,她就凑在我耳边小声说,只要她的宝宝活着生下来,还能长大的话,那一天总会来的,到时候他听到人家提起自己苦命的妈妈是不会感到丢脸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姑娘,在这个乱糟糟的世道上,你总得替这孩子安排几个好人,你得可怜一个孤苦伶丁的孩子,不能扔下不管啊!”’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们叫他永昌,”病人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把金首饰给偷走了,是——” “对呀,对呀——是什么东西?”对方大叫一声。 她急迫地向老太婆弯下腰来,想听到她的回答,又本能地缩了回去。老头子再一次缓慢而僵硬地坐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床单,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倒在床上不动了。 “死硬啦。”门一打开,两个老妇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说道。 “总归到底,什么也没说。”女总管应了一句,漫不经心地走了出去。 两个老太婆显然正忙着准备履行自己那份可怕的职责,什么也顾不上答理,她们留下来,在尸体周围徘徊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6章:不知所踪 老骆驼一直跑到街角,才开始从坏消息造成的影响中回过神来。他丝毫也没有放慢自己异乎寻常的脚步,仍然疯疯癫癫地向前跑去。突然,一辆马车从他身边疾驶而过,行人见他险些葬身车底都不约而同地大叫起来,他这才吓得回到人行道上。 老骆驼尽量绕开繁华街道,躲躲闪闪地溜过一条条小路狭巷,最后来到了红花山。到了这里,他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他毫不拖延,又折进了一条短巷。直到这时,他好像才意识到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地盘,便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懒洋洋的步态,呼吸似乎也比较自由了。 这条狭窄阴暗的巷子通往红花山。巷内好几家肮脏的铺子里都摆着一扎扎种类齐全、花色繁多的旧丝手绢,从小偷手里收购这些东西的商贩就住在铺子里。 千百条手中在窗外的竹钉上晃来晃去,或者在门柱上迎风招展,货架上也放满了手巾。这里虽说肮脏,却也有自己的理发店、茶馆、酒店和肉铺子。 这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商业区,小偷小摸的销赃市场。从清晨到黄昏来临,都有一些沉默寡言的商贩在这一带逛游,他们在黑黝黝的后厢房里洽谈生意,离去时也和来的时候一样神秘莫测。 在这里,裁缝、鞋匠、收破烂的都把各自的货物摆出来,这对小偷来说无异于广告牌。污秽的地窖里囤积着废旧铁器、骨制品、成堆的毛麻织品的边角零料,散发着霉臭味,正在生锈腐烂。 老骆驼正是拐进了这个地方。他跟胡同里那些面黄肌瘦的住户十分熟识,走过去的时候,好些正在店铺门口做买卖的人都亲热地向他点头致意,他也同样点头回礼,只此而已,没有多的话。 他一直走到这条胡同的尽头才停住脚步,跟一个身材瘦小的店家打招呼,那人硬挤在一把儿童座椅里,正坐在店门日抽烟斗。 “喂,只要一看到你,老骆驼,瞎子也能开眼。”这位可敬的买卖人说着,对老骆驼向自己请安表示感谢。 “这一带也太热了点。”老骆驼扬起眉毛,双手交叉搭在胳臂上,说道。 “是啊,我听说过这种牢骚,有一两次了,”老板回答,“不过很快就会凉下来的,你没发觉是这么回事?” 老骆驼赞同地点了一下头,指着红花山方向问,今晚有没有人上那边去。 “你说的是瘸子酒店?”那人问道。 老骆驼点了点头。 “我想想,”老板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有的,总有六七个人上那儿去了,据我所知。你那兄弟好像不在那儿。” “没看见张胖子,是吗?”老犹太带着一脸的失望问道。 “并未在场,”小个子摇摇头,说了一句蹩脚的本地话,样子十分阴险。“今晚你有什么货要给我?” “今晚没有。”老骆驼说罢转身走了。 “老骆驼,你是不是上瘸子店去?”小个子在后边叫他,“等一等。就算在那儿陪你喝两盅也行。” 老骆驼只是扭头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情愿一个人去,再说了,那小个子要从椅子上挣脱出来也确实不容易,当他好不容易站立起来时,老骆驼已经消失了。 魏老头踞起脚尖,满心以为还能看见他的人影,可希望落空了。他只得又把身子挤进小椅子里,跟对面铺子里一位老太婆彼此点头致意,其中显然搀和着种种猜疑和不信任,然后又派头十足地叼起了烟斗。 这家酒店的招牌,一班常客习惯上管它叫瘸子店,张胖子和他的狗已经在这家酒店露过面。 老骆驼跟一个男人打了个手势,就照直上楼,打开一扇房门,悄悄溜了进去。他用一只手挡住亮光,焦急地向四周看了看,看样子是在找人。 屋子里点着两盏煤气灯,窗板紧闭,褪色的红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光。天花板漆成了黑色,反正别的颜色也会被烛火熏黑的。 室内浓烟滚滚,乍一进去,简直什么东西也分辨不出来。不过渐渐地,部分烟雾从打开的门口散出去,可以看出屋子里是一大片和涌进耳朵的噪音一样乱糟糟的脑袋。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环境,旁观者看得出室内来客众多,男男女女挤在一条长桌的周围,听一个女人唱小曲儿。 老骆驼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那位姑娘的手指以弹奏序曲的方式,飞快地滑过琴弦,结果引来了要求点歌的普遍呼声。 鼓噪停息之后,这位姑娘为大家献上了一支民谣,赢得一片喝彩。 真正有意思的还在于观察一下某些超群出众的面孔。店主是一个粗俗暴躁、膀大腰圆的家伙,演唱进行的时候,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像是陶醉在欢乐之中似的,他一只眼观察着发生的一切,一只耳朵聆听着人们议论的每一件事。 他身边的姑娘面带职业上的淡漠,接受大家的赞誉,把越来越喧闹的崇拜者献上的烈酒喝下去。这些崇拜者脸上流露出的邪恶表情几乎可以说应有尽有,而且几乎是每一个阶段的都有,正是他们脸上这种可憎可恶的表情让人非看一眼不可。 他们脸上的奸诈、凶恶和不同程度的醉态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女人——有几个女人还保留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青春气息,几乎眼看就要褪去。 另外一些女人已经丧失了作为女性所具有的一切特征和痕迹,展现出来的不过是*和犯罪留下的一具令人恶心的空壳,有几个还仅仅是姑娘,其余的是些少妇,都还没有度过生命的黄金时代——构成了这幅可怕的画面上最阴暗最凄凉的部分。 老骆驼感到烦恼的并不是什么高尚的感情,当这一切正在进行的时候,他急切地顺着一张张面孔看过去,但显然没有看见要找的那个人。 接着,他终于捕捉到了老板的目光,便微微向他招了招手,跟进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房间。 “有什么事?”那人尾随着来到楼梯口,问道。“你不跟大伙一块儿乐乐?他们一定高兴,个个都会很高兴。” 老骆驼烦躁地摇了摇头,低声悦:“他在这儿吗?” “不在。”那人回答。 “也没有张胖子的消息?”老骆驼问。 “没有,”那人答道,他正是瘸子店老板,“非等到平安无事了,他不会出来活动。我敢肯定,那边查到线索了,只要他动一动,立刻就会把这档子事搞砸了。他一点没事,要不我也该听到他的消息了。我敢打赌,张胖子会办得稳稳当当的。那事就交给他了。” “他今天晚上会来这儿吗?”老骆驼和先前一样,把这个“他”字说得特别重。 “你是指?”老板迟疑地问。 “嘘!”老骆驼说,“是啊。” “肯定会来,”老板从表袋里掏出一块金表。“刚才我还以为他在这儿呢,你只要等十分钟,他准——” “不,不,”老骆驼连声说道,他好像尽管很想见一见此人,又因为他不在而感到庆幸。“你告诉他,我来这儿找过他,叫他今天晚上一定到我那儿去。不,就说明天。既然他没在,那就明天好了。” “好吧。”那人说,“没别的事了?” “眼下没什么要说的了。”老骆驼说着往楼下走去。 “对方从扶手上探出头来,沙哑地低声说道,“现在做买卖正是时候。” 老板跟着老头儿打了个哈哈,回客人那边去了。左右无人,老骆驼脸上立刻恢复了先前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他沉思了一会儿,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吩咐车夫开到贝丝勒尔草地去。他在张胖子家还有几百米的地方下了马车,徒步走完余下的一小段路。 老骆驼嘟嘟哝哝地敲了敲门。“要是这里头有什么鬼把戏的话,我也要从你这儿弄个明白,我的小妞,随你怎么机灵。” 开门的女人说阿朱在房间里。老骆驼蹑手蹑脚地走上楼,连问也没有问一声就走了进去。姑娘独自一人,蓬头散发地伏在桌子上。 “她在喝酒,”老骆驼冷漠地思忖着,“也许是有什么伤心事。” 老头儿这样思忖着,转身关上房门,这声音一下子把阿朱姑娘惊醒了。 她紧紧盯住老骆驼那张精明的面孔,问有没有什么消息,又听他把情况细细讲了一遍。事情讲完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又像刚才那样趴在桌上,一言不发。 她烦躁地把蜡烛推到一边,有一两次,她神经质地换一下姿势,双脚沙沙地在地上蹭来蹭去,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趁着彼此无话可说的功夫,老骆驼的目光忐忑不安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好像是要证实一下房间里的确没有张胖子已经偷偷溜回来的任何迹象。 这一番巡视显然使他感到满意,他咳嗽了三两声,千方百计地想打开话题,可姑娘根本不理他,只当他是个石头人。末了,他又作了一次尝试,搓了搓手,用最婉转的口气说:“你也该想想,眼下他在什么地方?” 姑娘*着,作出了某种只能听懂一半的答复,她说不上来,从她发出这种压抑的声音来看,她像是快哭出来了。 “还有那个孩子,”老骆驼瞪大眼睛,看了看她的表情。“可怜的小娃娃。丢在水沟里,你想想看。” “那个孩子,”阿朱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在哪儿也比在我们中间好。只要这事没有连累他,我巴不得他就躺在水沟里死掉,嫩生生的骨头烂在那儿。” “哦!”老骆驼大吃一惊,喊道。 “嗳,就是这样,”姑娘迎着他那直愣愣的目光,回答说。“要是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我才高兴呢。有他在身边真叫我受不了。一看见他,我就恨我自己,也恨你们所有的人。” “呸!”老骆驼轻蔑地说,“你喝醉了。” “我醉了?”姑娘伤心地叫道,“可惜我没醉,这不是你的错。依着你的心思,你巴不得我一辈子不清醒,除了现在——怎么样,这种脾气你不喜欢?” “是啊。”老犹太大怒,“不喜欢。” “那就改改我的脾气啊。”姑娘回了一句,随即放声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7章:心神不宁 “改改!”老骆驼大叫起来,同伙这种出乎意料的顽固,加上这天夜里遇到的不顺心的事,终于使他忍无可忍。 “我是要改改你的脾气。听着,你这个臭*。你给我听着,我现在只需要三言两语,就可以要张胖子的命,跟我用手掐住他的牛脖子一样稳当。他要是回来了,把那孩子给撂在后头——他要是滑过去了,却不把那孩子交还我,不管是死是活,就亲手杀了他。他一跨进这间屋子你就动手,不然你可要当心我。” “你他妈的都说了些什么?”姑娘不禁叫了起来。 “什么?”老骆驼快气疯了,继续说道,“那孩子对于我价值连城,运气来了,我可以稳稳当当得到这么大一笔钱,就因为一帮我打一声口哨就能叫他们送命的醉鬼,倒要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老头儿气喘吁吁,说到这里叫一个词卡住了,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打住了怒火的宣泄,整个样子都变了。他那蜷曲的双手刚才还在空中乱抓,两眼瞪得滚圆,脸上因激怒而发青,可这会儿,他在椅子里蜷作一团,浑身直哆嗦,生怕自己暴露内心的奸诈。他沉默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扭头看了看同伴,见她依然和刚才醒来时一样无精打采,又多少显得放心了。 老骆驼用平时的口气,哭丧着说,“你不见怪吧?” “你别再烦我,老骆驼。”姑娘缓慢地抬起头来,答道,“要是张胖子这一次没有得手的话,他还会干的。他已经替你捞到不少好处,只要办得到,还会捞到很多很多,办不到就没法子了,所以你就别提了。” “那个孩子呢,亲爱的?”老骆驼神经质地连连擦着掌心。 “那孩子只好跟别人去碰碰运气了,”阿朱赶紧打断他的话,“我再说一遍,脱离你们这一伙——就是说,如果胖子没事的话。” “我说的事怎么办?”老骆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说道。 “你如果要我做什么事,你得从头再说一遍,”阿朱回答,“真要是这样,你最好还是明天再说。你刚折腾一阵,现在我又有点糊涂了。” 老骆驼又提出了另外几个问题,一个个都带着同样的含意,一心想要弄清这姑娘是不是已经听出他刚才脱口说出的暗示,然而她回答得干干脆脆,在他的逼视下又显得极其冷漠,他最初的想法看来是对的,她大不了多喝了两杯。 的的确确,老骆驼的一班女弟子都有一个普遍的缺点,阿朱也不例外,这个缺点在她们年龄较小的时候受到的鼓励多于制止。 她那蓬头垢面的样子和满屋浓烈的酒气,为老犹太的推测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她当时先是像前边描述的那样发作一气,接着便沉浸在抑郁之中,随后又显出百感交集、无以自拔的样子,刚刚还在垂泪,转眼间又发出各种各样的喊声,诸如“千万别说死啊”什么的,还作出种种推测,说是只要太太、先生们快活逍遥,什么事也不打紧。 老骆驼对这类事一向很有经验,见她果真到了这种地步,真有说不出的满意。 这一发现使老骆驼安心了。他此行有两个目的,把当天夜里听到的消息通知阿朱,二是亲眼核实一下张胖子还没有回来,现在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便动身回家,丢下自己的年轻同伙,由她伏在桌子上打瞌睡。 这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天色漆黑,严寒刺骨,他实在没有心情闲逛。寒风掠过街道,似乎想把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当作尘土、垃圾一样清扫掉,行人看得出都在急急忙忙赶着回家。 不过,对于老骆驼来说倒是一路顺风,强劲的阵风每次粗暴地推他一把,他都要哆嗦一阵。 他走到自己住的这条街的转角上,正胡乱地在口袋里摸大门钥匙,这时一个黑影从马路对面一个黑洞洞的门廊里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他身边。 “老骆驼。”一个声音贴近他耳边低声说道。 “啊。”老骆驼旋即转过头来,说道。“你是——” “是的。”陌生人打断了他的话。“我在这儿转悠了足有两个小时,你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为你的事,我亲爱的,”老骆驼顾虑重重地瞟了伙伴一眼,说话间放慢了步子。“一个晚上都是为了你的事。” “哦,那还用说。”陌生人嘲弄地说了一句。“好啊,情况如何? “情况不好。”老骆驼说。 “情况不坏吧,我想?”陌生人骤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对方,神色也很惊慌。 老骆驼摇摇头,刚打算回答,陌生人要他打住,这时两人已经来到老骆驼的门前,陌生人指着大门说,有什么事最好还是进屋去说,自己在附近站了那么久,饱受风寒,连血都冻僵了。 老骆驼面带难色,似乎很想推托,深更半夜的,自己不便把生人带到家里。果不其然,老骆驼咕咕哝哝地说了一通,屋里没有生火什么的,可是同伴却专横地重申自己的要求,他只得打开门,要同伴进来之后轻轻把门关上,自己去取个亮。 “这儿黑得跟坟墓一样,”那人摸索着朝前走了几步。“快一点。” “把门关上。”老骆驼从过道尽头小声地说。话音未落,门发出一声巨响关上了。 “这可没我的分,”另一位一边辨方向,一边说。“是风刮过去的,要不就是它自个儿关上的。快把亮拿过来,不然我会在这该死的地洞里撞个脑袋开花的。” 老骆驼摸黑走下厨房楼梯,稍停又擎着一支点亮的蜡烛走上来,还带来了消息,几个小子在前边一间,也都睡了。 他招招手要陌生人跟上,自己领路往楼上走去。 “在这儿我们可以有什么说什么”老骆驼推开二楼上的一道门,说道。“百叶窗有几个窟窿,我们把蜡烛搁在楼梯上,隔壁绝对看不到亮。” 老骆驼嘴里念叨看弯下腰,把蜡烛放在上边一段楼梯上,正对房门后放看一张没有椅罩的躺椅或者沙发,除此以外,没有一样能搬走的东西。 陌生人在躺椅上坐下来,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老骆驼把扶手椅拖过来,两个人对面而坐。这里不算太黑,房门半开着,外边那盏蜡烛把一束激光投射到对而墙上。 他们压低嗓门谈了一阵。除了偶尔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谈话的内容一点也听不清,尽管如此,听众还是不难听出老骆驼似乎正在就同伴的某些言词替自己辩护,而后者相当烦躁。 他们就这样嘀咕了一刻钟,或许稍多一点,他们在谈话过程中几次用这个名字来称呼陌生人——略略提高嗓门说道:“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事安排得糟透了。干吗不让他和另外几个呆在一块儿,把他训练成一个偷偷摸摸的鼻涕虫扒手不就结了?” “哪有这么简单哩!”老骆驼耸了耸肩,喊道。 “哦,你是说你就是有法子也办不到,是不是?”耷拉眼板着面孔,问道。“你在别的小子身上不是于过好几十次了吗?只要你有耐心,着从地上端起蜡烛,伸到同伴面前。 “我看得清清楚楚。”耷拉眼哆哆嗦嗦地答道。“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那个影子正向前弓着身子,我一开口,它就跑开了。” 老骆驼轻蔑地向同伴那张吓得发青的面孔扫了一眼,说了声只要他乐意,可以跟着自己去看一下,便朝楼上走去。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去,屋子里空空如也,冷得出奇。他们下到走廊里,随后又走进地下室。 淡青色的潮气垂附在矮墙上边,蜗牛、鼻涕虫爬过的痕迹在烛光映照下闪闪发亮,然而一切都死一般地沉寂。 “你现在认为如何?”他们又回到走廊里,老骆驼说道。“我们俩不算,这屋里除了托比和那班小鬼,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也够安分的。你瞧。” 老骆驼从衣袋里掏出两把钥匙作为凭证,解释说,他第一次下楼的功夫就把门锁上了,为的是谈话绝对不受干扰。 耷拉眼面对这一新添的证据顿时犹豫起来。两人又继续进行了一番毫无结果的搜索,他的抗议渐渐变得不那么激昂了,接着他发出几声狞笑,承认那可能只是自己冲动之下产生的想像罢了,不过当天夜里他再也不愿意换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猛然想起这时已经一点多了,于是这一对亲密朋友便分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8章:命悬一线 “让狼狗咬断你们的脖子。”张胖子小声地说,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有朝一日你们谁也躲不掉,你们会把嗓子喊得更哑的。” 张胖子骂骂咧咧地把这一番诅咒发泄出来,脸上那副不顾死活的样子充分体现了他的那种不顾死活的脾气。他把受伤的永昌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口过头去看看后面的追兵。 夜黑雾浓,什么东西也辨别不出来,只有嘈杂喧闹的呼喊声在空中震响,邻近的狗被告急的钟声惊醒,此呼彼应地吠叫起来,四下里响成一片。 “站住,你这个胆小鬼!”这个强盗见那五撒开两条长腿,已经抢在了前边,便厉声喝道。“站住!” 听到第二声吆喝,那五猝然停了下来。他还不敢肯定自己已经脱离了手枪的射程,张胖子可是根本没有心思闹着玩的。 “帮忙把这小子弄走,”张胖子杀气腾腾地向同伙打了个手势。“回来!” 那五做出一副要折回来的样子,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却大着胆子表示自己老大不情愿回去,声音不大,又因为喘气,说得断断续续。 “快些!”张胖子叫道,他把永昌放在脚下一条干枯的水沟里,从衣袋里拔出一支手枪。“别跟我耍滑头。” 就在这时,喧闹声变得更嘈杂了。张胖子又一次扭头看了看,可以断定追兵正在爬他所处的这一片田野的篱笆门,有两只狗跑在头里。 “全完了!”那五喊道,“扔下这孩子,赶快溜。”他说完这句临别赠言,便正大光明地开了小差,一溜烟跑掉了。张胖子咬了咬牙,又回头看了一眼,把刚才胡乱裹住永昌的那件披风往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孩子身上一扔,顺着篱笆墙跑开了,看样子是想把后边的人从孩子躺着的地点引开。他在与上述地点垂直相交的另一道篱笆跟前骤然停了一下,高举手枪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越过篱笆逃走了。 “在那边!”一个声音哆哆嗦嗦地在后边嚷道,“老爷!过来,过来!” 这两只狗跟它们的主人一样,似乎对正在进行的这场比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爽爽快快地听从了命令。这功夫,三个已经在这片田野上跑了一段距离的男人停止了搜索,聚在一块儿商量起来。 “我的意思,或者至少应该说,我的命令吧,”一行中最胖的一位说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去。 “老爷说的话我没有不赞同的。”一个身材较矮但绝对不能算单薄的男人说,他脸色非常苍白,举止文雅,一般受到惊吓的人常常就是这副模样。 第三位已经把狗唤了回来,说道。“老爷拿主意就是了。 “当然,”矮个子回答,“无论老爷说什么,我们都不会反驳。不,不,我清楚自己的处境。谢天谢地,我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老实说,这小个子的确好像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完全明白这实在不能算一种令人向往的处境,说话间,他的牙齿一直咔哒咔哒响个不停。 “你害怕了。”钱老爷说道。 “我不怕。”老李说。 “你怕了。”钱老爷说。 “你这是瞎扯。”补锅匠说道。 “你撒谎,老李。”凯尔司先生说。 眼下这四句你来我往的道,“没准是在靠近三点的时候,我也不敢肯定,我当时醒了,在床上翻了个身,就像现在这样,说到这里,凯尔司先生在椅子里转了个方向,又把桌布一角拉过来搭在身上,当作被子,我好像听到了一点响动。” 故事正讲到这个节骨眼上,厨娘的脸色唰地变白了,请女仆去把门关上,女仆转请补锅匠去关门,这位却假装没有听见。 “——听到了一点响动,”钱老爷继续说道,“开头我还说,这是幻觉,我正想安安心心再睡一觉,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是一种什么响声?”厨子问。 “是一种什么东西破了的声音。”钱老爷回答时前后看了看, “我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支起耳朵听着。” 厨娘和女仆同对哟的一声叫了起来,把椅子拉得更近了。 “这一次我可听得再明白不过了,”钱老爷继续说,“‘一定有人,’我说,‘在砸门,或者窗户,怎么办呢?我得把老李叫醒,免得他给人杀死在床上。不然的话,’我说,‘他没准气管叫人家从右耳到左耳这么割下来还不知道呢。’” 这时,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老李,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位说书人,满脸都是绝对纯正的恐怖神色。 “我把被子掀到一边,”钱老爷摔开桌布,神色异常严峻地看着厨娘和女仆。“轻手轻脚下了床,穿上一双鞋,操起一把装足了药的手枪,我每天都要把这家伙拿上楼去,我踮起脚尖走进他的房间,把他叫醒过来,这个家伙像猪一样打着呼噜” “没有那么响,老爷。”老李低声说了一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9章:遇到好心人 “我们恐怕是没命了,我说,”钱老爷继续说道,“‘但是别害怕。’” “他是不是害怕了?”厨娘问。 “一点没怕,”钱老爷回答,“他很坚决——啊!差不多跟我一样坚决。” “要是换上我,我保准会当场吓死。”女仆说道。 “你是妇道人家嘛。”老李略略振作了一些,应声说道。 “老李说对了,”钱老爷赞许地点了点头,“对于妇道人家,没什么可指望的。我们是男人,提上一盏遮光灯,灯就放在老李屋里的壁炉保温架上边,黑咕隆咚地摸着走下楼——就像这个样子。” 钱老爷从椅子上站起来,闭着眼睛走了两步,以便给自己的描述配上相应的动作,就在这时,他跟别的同伴一样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奔回椅子上。厨娘和女仆尖叫起来。 “有人敲门,”钱老爷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哪位去把门打开。” 谁也不动弹。 “这倒真是件怪事,老大清早跑来敲门,”钱老爷将周围一张张煞白的面孔依次看过来,他自己也面如死灰。“可门总得开啊,听见没有,那谁?” 钱老爷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盯住老李,他生性十分谦虚,也许考虑到自己是一个无名小卒,所以认为这个问题和自己毫无关系,总之,他避而不答。 钱老爷将请求的眼光转向补锅匠,偏偏他又突如其来地睡着了。女人们更不在话下。 大家发现天已经大亮,多少放心了一些,他们让狗跑在前边,自己拾级而上。两位害怕呆在下边的女士也跟在后边上去了。 大家高声交谈,以此警告门外无论哪一个居心不良的家伙,他们在人数上占有优势,又根据同一位很有发明天才的绅士想出的一条独出心裁的妙计,在门厅里使劲扯那两只狗的尾巴,让它们没命地叫。 采取了这几项防范措施之后,钱老爷紧紧抓住补锅匠的手腕,生怕他溜掉,下达了开门的命令。 老李照办了。这一群人提心吊胆,隔着别人的肩膀往外瞅,没有发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只见可怜的小永昌虚弱得说不出话,吃力地抬起眼睛,无声地乞求他们怜悯。 “一个孩子!”钱老爷大叫一声,勇不可当地把补锅匠掀到身后。“怎么回事——呢?——怪了——瞧这儿——你还没明白吗?” 一开门就钻到门后边去了的老李猛然看见永昌,不禁发出一声大叫,钱老爷抓住这孩子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臂,幸好不是受伤的一只,把他拖进门厅,直挺挺地撂在地板上。 “就是他。”老李神气活现地向楼上大喊大叫。“太太,逮住一个小偷,太太。这里有个贼,小姐。受了伤了,小姐。我打中他了。” “用的是一盏提灯,小姐。”补锅匠嚷着说,他把手按在嘴边,以便让他的声音传得更清楚一些。 两个女仆带着老李生捕获了一个窃贼的消息向楼上奔去,补锅匠为抢救永昌忙得不亦乐乎,免得还没来得及把他挂上绞刑架,倒先完事了。在这一片嘈杂纷乱之中,响起了一个女子甜美的嗓音,刹那间,一切都平静下来。 “老李!”那嗓音在楼梯口轻声叫道。 “在,小姐,”老李口答,“别怕,小姐,我没怎么受伤。他也没有拼命挣扎,小姐。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制住了。” “嘘!”少女回答,“那伙小偷把姑妈吓坏了,现在你也要吓着她了。这可怜的家伙伤很重吧?” “伤得厉害,小姐。”老李带着难以形容的得意答道。 “他看上去快不行了,小姐,”老李高声喊道,那副神气跟刚才一模一样。“小姐,您不想来看他一眼?万一他果真不行了可就来不及了。” “别嚷嚷好不好,这才像个男子汉。”少女回答,“安安静静地等一下,我跟姑妈说说去。” 随着一阵和声音一样轻柔的脚步声,说话人走开了。她很快又回来了,吩咐把那个受了伤的人抬到楼上老李的房间去,要细心一点。 补锅匠去替那匹小马备鞍,立即动身赶往海螺城,以最快速度从那儿请一位巡捕和一位大夫来。 “不过您要不要先看看他,小姐。”老李非常自豪地问,仿佛永昌是某种羽毛珍奇的鸟儿,由他身手不凡地打下来的一样。“要不要看一眼,小姐?” “要看也不是现在,”少女答道,“可怜的家伙。对他好一点,看在我的分上。” 说话人转身走了,老管家抬眼凝视着她,那眼色又是骄傲又是赞赏,就好像她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接着他朝永昌躬下身子,带着女性般的细致与热心帮着把他抬上楼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0章:大献殷勤 这是一个雅致的房间,尽管室内陈设带有老派的舒适格调,而不是风雅的现代气派,一桌丰盛的早餐已经摆好,餐桌旁坐着两位女士。 老李一丝不苟,侍候着她们。他把自己的位置定在餐具架与餐桌之间的某个地方——身子挺得笔直,头向后仰着,略微侧向一边,左腿跨前,右手插在背心里,左手紧握着一只托盘,贴在身边——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对自己的价值与重要地位感觉极佳的人。 两位女士当中有一位年事已高。然而她腰板挺直,与她坐的那把高背橡木椅子可有一比。她穿着极为考究严谨,旧式服装上奇妙地揉进了对时尚品味的一些细小让步,非但无损于格调,反而突出了老派风格的效果。 她神色庄重,双手交叉着搭在面前的桌子上,一双丝毫也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变得暗淡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同桌的年轻小姐。 这位小姐光彩照人,正当妙龄,她不到十七岁,可以说天生丽质,模样娴静文雅,纯洁妩媚,尘世似乎本不是她的栖身之地,凡间的俗物也不是她的同类。 聪慧在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耀,展现在她高贵的额头上,这种聪慧就她这个年龄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似乎颇为罕见。 然而,那仪态万方的温柔贤淑,那照亮整个面庞,没有留下丝毫阴影的千道光辉,特别是她的微笑,那种欢乐幸福的微笑——这一切都是为了营造家庭、炉边的安谧和幸福。 她匆忙地料理着餐桌上的琐事,偶尔抬起眼睛,发现老太太国不转睛地瞅着自己,便顽皮地把简简单单编了一下的头发从额前往后一撩,嫣然绽开笑脸,流露出温情和纯真的爱心,连神灵看着她也会眉开眼笑。 “锅匠已经动身一个多小时了,是吗?”老太太踌躇了一下问道。 “一个多小时,夫人。”老李拉住一根黑色丝带,掏出一块银壳怀表看了看,答道。 “他总是慢吞吞的。”老太太说道。 “锅匠向来就是个迟钝的孩子,夫人。”管家回答。 “我看他不是变得利索了,倒是越变越慢了。”老太太说。 “假如他停下来跟别的孩子玩的话,那才真是没法说清呢。”小姐微笑着说。 老李显然正考虑,自己彬彬有礼地笑一笑是否得体,这时,一辆双轮马车驶抵花园门,车上跳出一位胖胖的先生,一径朝门口奔来,经过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很快走进这所屋子,闯进房间,差一点把老李和早餐饭桌一块儿撞翻在地。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钱先生大声疾呼,“梅太太,又是在夜静更深的时候,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钱先生一边倾吐着这些安慰话,一边拖过一把椅子,问她们感觉如何。 “您肯定会吓死,”钱先生说道,“您干吗不派个人来?我的人只要一分钟就可以赶到,我也一样。在这种情形之下,我敢保证,我的助手一定乐意帮忙。真是没有想到。又是在夜静更深的时候。” 钱先生看来感到痛心疾首,抢劫案出人意外,又是夜间作案,就好像以人室行劫为业的人的惯例是白天办公,还会提前一两天来个预约似的。 “还有你,小姐,”钱先生说着朝年轻小姐转过身去,“我想——” “哦。太出乎意料了,真的,”金锈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楼上有一个可怜的家伙,姑妈希望你去看看。” “啊。真是的,”大夫回答,“我差点忘了” 老李正在紧张地把茶杯重新摆好,他涨红了脸说,自己有过这份荣幸。 “老天爷有眼。”钱先生说道,“他在哪儿?领我去吧。我下来的时候,再替梅太太检查一下。他就是从那扇小窗子钻进来的,哦?唉,我简直难以相信。” 他一路唠唠叨叨,跟着老李上楼去了。钱先生是附近的一位外科医生,方圆十里之内大名鼎鼎的“大夫”,他已经有些发福,这与其归功于生活优裕,不如说是由于他乐天知命。他善良,热心,加上又是一位脾气古怪的老单身汉,当今无论哪一位探险家非得在比此地大五倍的地方才有可能发掘出这么一个。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金绣的追求者。 大夫在楼上呆了很长时间,大大超出了他本人或两位女士的预想。人们从马车里取出一只又大又扁的箱子送上楼去,卧室的铃子频频拉响,仆人们川流不息跑上跑下。根据这些迹象完全可以断定,楼上正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事情。最后,他总算从楼上下来了。在答复有关病人的焦急不安的询问时,他样子十分神秘,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这事非常离奇,梅太太。”大夫说话时背朝房门站着,好像是防止有人开门进来似的。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吧,我希望?”老太太问道。 “在当前情形下,这算不上离奇的事儿,”大夫回答,“尽管我认为他尚未脱离危险。你们见过这个小偷吗?” “没见过。”老太太回答。 “也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什么事?” “没有。” “夫人,”老李插了进来,“钱大夫来的时候,我正想告诉您。” 事情是这样的,老李一开始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打中的仅仅是个孩子。他的勇武刚毅赢得了这么多的赞美,就是豁出性命,他也得推迟几分钟再作解释,在这宝贵的几分钟里,他临危不惧的短促英名正处在风光无限的巅峰之上。 “金锈想看看那个人,”梅太太说,“我就是没答应。” “哼。”大夫回答,“他脸上倒是没什么惊人之处。我陪你们去看看他,你们不反对吧?” “如果必要的话,”老太太答道,“当然不反对。” “那我认为有必要,”大夫说,“总而言之,我完全可以担保,您将来会因为迟迟不去看他而深感后悔。他现在非常平静,舒适。一点儿也不必害怕,我用性命担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1章:他不是坏人 大夫絮絮叨叨,作出了无数保证,说她们一看到罪犯肯定会大吃一惊。 他要小姐挽住他一只胳臂,把另一只手伸给梅太太,彬彬有礼,端庄稳重地领着她们往楼上走去。 “现在,”大夫轻轻转动卧室门上的把手,小声地说,“我们还是不妨听听你们对他印象如何吧。他好些日子没有理发了,不过看上去倒还一点也不凶恶。等等!让我先看看他是不是可以探视。 大夫跨前几步,朝房间里望了望,然后示意她们跟上,等她们一进来,大夫便关上门,轻轻撩开床帘。 床上躺着的并不是她们所预想的那么一个冥顽不化、凶神恶煞的歹徒,只是一个在伤痛疲劳困扰下陷入沉睡的孩子。 他那受了伤的胳臂缠着绷带,用夹板固定起来搁在胸口上,头靠在另一条手臂上,长长的头发技散在枕头上,把这条手臂遮去了一半。 这位好心的先生一手拉住床罩,默不作声地看了一分钟左右。 正当他如此专注地打量着病人的时候,年轻小姐缓缓走到近旁,在床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拨开奥立弗脸上的头发。 她朝永昌俯下身去,几颗泪珠滴落在他的额头上。 孩子动了一下,在睡梦中发出微笑,仿佛这些怜悯的表示唤起了某种令人愉快的梦境,那里有他从未领略过的爱心与温情。 有的时候,一支亲切的乐曲,一处幽静地方的潺潺水声,一朵花的芳香,甚而只是说出一个熟悉的字眼,会突然唤起一些模糊的记忆,令人想起一些今生不曾出现过的场景,它们会像微风一样飘散,仿佛刹那间唤醒了对某种久已别离的、比较快乐的往事,而这种回忆单靠冥思苦想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大声说道,“这可怜的孩子绝不可能是一帮强盗的徒弟。” “罪恶,”大夫长叹一声,放下帘子,“谁能说一具漂亮的外表就不会包藏祸心?” “可他还这么小呢。”金绣直抒己见。 “小姐,”大夫悲哀地摇了摇头,回答说,“犯罪,如同死亡一样,并不是单单照顾年老体弱的人。最年轻最漂亮的也经常成为它选中的牺牲品。” “不过,你就——噢!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个瘦弱的孩子自愿充当那些社会渣滓的帮手?”金绣问。 大夫摇了摇头,意思是他担心事情完全可能就是这样。他指出他们可能会打扰病人,便领头走进隔壁房间。 “就算他干过坏事,”金绣不肯松口,“想想他是多么幼稚,想想他也许从来就没得到过母爱或家庭的温暖。虐待,毒打,或者是对面包的需求,都会驱使他跟那些逼着他干坏事的人混在一块儿。姑妈,让他们把这个正在生病的孩子投进监狱之前您可千万要想一想,不管怎么说,一进监狱他肯定就没有机会改邪归正了。由于您的仁慈与爱心,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失去了父母,可我也是有可能于出同样的事,跟这个苦命的小孩一样无依无靠,得不到呵护的,趁现在还来得及,您可怜可怜他吧。” 老太太把声泪俱下的姑娘搂在怀里。“你以为我会伤害他头上的一根头发吗?” “哦,不!”金绣急迫地回答道。 “不会的,肯定不会,”老太太说,“我已经来日无多,怜悯别人也就等于宽恕自己。如果要救他,我能做些什么,先生?” “让我想想,夫人,”大夫说道,“让我想一想。” 钱先生把双手插进衣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不时停下来,用脚跟调整一下身体的平衡,蹩起额头的样子怪吓人的。 他发出各种各样的感慨,诸如“现在有办法了。”“不,还没呢。”并且多次重新开始踱方步、皱眉头,最后,他一动不动地停住了,说出了以下这一番话:“我认为,只要您全权委托我去吓唬那两个小伙子,不加任何限制,这事我就能办到。老李忠心耿耿,又是家里的老仆,这我知道。不过您有上千种办法来对他进行补偿,此外还可以奖赏奖赏像他这样一个好射手。您不反对这样做吧?” “要想保护这个孩子,又没有别的办法。”梅太太答道。 “没有别的办法,”大夫说,“没有,您相信我好了。” “既然这样,姑妈就全权委托你了,”金绣破涕为笑,“但除非万不得已,请不要过分难为他们几个。” “你似乎认为,”大夫回道,“金绣小姐,今天在场的每一位,除了你本人而外,都是铁石心肠吧。一般说来,为了成长中的全体男性着想,我希望,当第一个够格的年轻人求你施以怜悯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面慈心软,可惜我不是年轻人,否则我一定当场抓住眼前这样有利的机会,我一定会那样做的。” “你和锅匠一样是个大孩子。”金绣红着脸答道。 “好啊,”大夫开心地笑了起来。“那决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还是回头谈谈那个孩子,咱们还没谈到要点呢。过一小时左右他就会醒过来,我敢担保。虽然我已经跟楼下那个死脑筋的巡捕老弟说了,病人不能搬动或者说话,那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大概还是可以跟他淡谈,没有什么危险。现在,我答应——我当着你们的面对们的面对他进行审查,就是说,根据他说的话,我们能作出判断,而且我可以让你们通过冷静的理智看清楚,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这种可能性比较大),那么,他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在任何情况下,我也不再插手这事了。” “不,姑妈!”金绣恳求道。 “噢,是的,姑妈!”大夫说,“这是一种交易?” “他不会堕落成坏蛋的,”金绣说道,“这不可能。” “好极了,”大夫反驳道,“那就更有理由接受我的建议了。” 最后,条约商议停当了,几个人坐下来,焦躁不安地期待着永昌苏醒过来。 两位女士的耐性注定要经历的考验,比钱先生向她们所预言的还要难熬,时间一小时接一小时地过去了,永昌依然沉睡未醒。一点不假,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好心的大夫才带来消息,他总算醒过来了,可以和他谈话。 大夫说,那孩子病得厉害,因为失血而非常虚弱,但他心里很烦躁,急于吐露一件什么事,大夫个人认为与其非得要他保持安静,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说,不如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反正是要讲出来的。 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永昌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简短身世告诉了他们,由于疼痛和精力不足,他常常不得不停下来。在一间变得昏暗的屋子里,听这个生病的孩子用微弱的声音倾诉那些狠心的人给他带来的千灾百难,真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呵!当我们压迫蹂躏自己的同类时,我们何不想一想,人类作孽的罪证如同浓重的阴云,尽管升腾十分缓慢,但难逃天网,最后总有恶报倾注到我们头上——我们何不在想像中听一听死者发出悲愤的控诉,任何力量也无法压制,任何尊严也无法封锁的控诉——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听一听,那么每天每日的生活所带来的伤害、不义、磨难、痛苦、暴行和冤屈,哪里还会有落脚之处! 那天夜里,一双双亲切的手抚平了永昌的枕头,在睡梦中,美与善看护着他。他的心又平静又快乐,就是死去也毫无怨尤。 这一次重要的会见刚一结束,永昌定下心来,大夫立刻揉了揉眼睛,同时责怪这双眼睛真是不管用了,然后起身下楼,开导老李去了。 他发现客厅里里外外一个人也没有,不禁想到在厨房里着手进行这些工作可能效果更好一些,就走进了厨房。 参加这个家庭聚会的有:女仆、老李、钱先生、小锅匠(考虑到他出了不少力,特别邀请他接受当天的盛宴款待),还有那位巡捕。最后一位先生脑袋很大,大鼻子大眼,佩着一根粗大的警棍,外加一双大大的半统靴,看来他好像正在享受相应的老酒份额——事情的确也是这样。 议题仍然是前一天夜里的惊险故事。大夫进去的功夫,老李正在细说他当时如何沉着镇静,临危不乱。 老李手里端着一杯啤酒,不等上司把话说完,便担保句句话都是真的。 “坐下坐下。”大夫说着挥了挥手。 “谢谢,先生,”老李说道,“太太、小姐吩咐大家喝点啤酒,我想根本用不着老是猫在我自个儿的小屋里,先生,有心陪陪大家,就到这儿来了。” 由老李带头,在场的女士先生们大都低声咕哝了几句,对钱先生大驾光临表示领情。 钱先生面带一副保护人的气派,向全场巡视了一周,好像是说只要他们表现良好,他绝不会对他们甩手不管的。 “今天晚上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先生?”老李问道。 “也就那样,”大夫答道,“你恐怕惹了麻烦了,老李生。” “我相信您的意思并不是说,”老李打起哆嗦来了。“他快死了。只要我想到这档子事,我这辈子就别想好过了。我不想开销一个孩子,是的,哪怕把全郡所有的餐具给我,我也不干,先生。” “那倒不成问题,”大夫含糊不清地说,“老李,你信洋教吧?” “是啊,先生,我相信是的。”老李的脸变得一片煞白,支支吾吾地说。 “那么你呢,孩子?”大夫骤然转向小锅匠,问道。 “上帝保佑。”小锅匠一下子跳了起来。“我跟他一样,先生。” “那你们告诉我,”大夫说道,“你们俩,你们二位。你们可不可以发誓,楼上的那个孩子就是昨天晚上给人从小窗户里塞进来的那一个?说啊!快说!我们等着你们回答呢。” 大家公认,大夫是世界上脾气最好的人,他居然以这样吓人的愤怒口气,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已经让老酒和兴奋搞得晕头转向的老李和补锅匠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警官,请注意他俩的回答,可以吗?”大夫极其严肃地摇了摇食指,又点了一下自己的鼻梁骨,提请那位大人物拿出最大限度的观察力。“这事很快就要有点眉目了。” 警官尽量摆出精明的样子,同时拿起了一直闲置在壁炉一角的警棍。 “你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简单的鉴定问题。”大夫说。 “是这么回事,先生。”警察刚一回答,就拼命咳嗽起来,匆忙中他想把啤酒喝完,结果有一部分啤酒走岔了道。 “有人闯进了这房子,”大夫说道,“有两个人曾在刹那间瞥见一个孩子,当时硝烟弥漫,大家心慌意乱,又是一片漆黑。第二天早晨,这所房子来了一个小孩,因为他碰巧又把胳膊吊起来了,这几个人对他大打出手——从而使他的生命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还发誓说他就是那个贼。现在的问题是,根据事实,这两个人的行为是否正当,如果属于不正当行为,他们又把自己置于何种境地?” 巡捕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如果这还不算合理合法的问题,那么他倒很想见识一下什么才算。 “我再问你们一次,”大夫的声音像打雷一样。“你们俩郑重发誓,你们到底能不能指证那个孩子?” 小锅匠大惑不解地看着老李,老李也大惑不解地看着他,巡捕将一只手放在耳朵后边,等着听他俩的回答。两个女仆和补锅匠欠起身子倾听着。 大夫用犀利的目光环顾四周——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一阵铃声,同时响起了车轮滚动的声音。 “准是巡捕来了。”小锅匠大声宣布,他显然大大松了一口气。 “什么什么?”大夫嚷嚷着,现在轮到他发呆了。 小锅匠举起一支蜡烛,回答说。“今天上午我和老李托人去请他们来的。” “什么?”大夫大叫一声。 “是的,”小锅匠回答,“我让车夫捎了个信去,先前我一直很奇怪他们怎么没上这儿来,先生。” “你们干的,是你们干的?你们这些该死的——马车怎么才到,这样慢,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夫说罢便走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2章:灯笼鬼 “谁呀?”小锅匠解下链子,把门拉开一条缝,用手挡住烛光,往外看去。 “开门,”外边有人回答道,“我们是海螺城的巡捕,今天接到你们报警。” 听到这番话,小锅匠感到放心多了,他把门大打开来,迎面出现了一个身穿大衣的胖子,那人二话没说,在擦垫上把鞋揩干净,神色从容地走了进来,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派个人出去把我的伙计换下来,听见了吗,年轻人?”巡捕吩咐道,“他正在车那里伺候马儿。你们这里有没有车房,把车赶进去停个五分十分钟?” 小锅匠作了肯定的答复,指了指房子外边,胖子返身回到花园门口,帮着同伴把马车赶进来,小锅匠显出十分钦佩的样子,在一边替他们照亮。 他们把车安顿好,便回到屋子里,接着又被让进一间客厅。两位探员脱去大衣,摘下帽子,这才现出本相。 敲门的这位中等身材,体格强壮,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乌黑发亮的头发剪得很短,蓄了半截连鬓胡子,圆滚滚的脸,一双眼睛十分机警。另一位满头红发,长得瘦骨嶙峋,穿着长统靴,长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一尊朝天鼻子看起来很阴险。 “告诉你们当家的,巡捕来了,听见了吗?”比较健壮的那位抹了抹头发,把一副手铐放在桌子上。“噢。晚上好,先生。我能不能私下跟你谈两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话是冲着刚刚露面的钱先生说的。这位先生打了个手势,要小锅匠退下去,自己领着两位女士走进来,把门关上了。 “这位就是本宅的女主人。”钱先生指着梅太太说道。 巡捕鞠了一躬。主人请他坐下,他便把帽子放在地板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并示意达福照此办理。后一位绅士似乎不太熟悉上流社会的规矩,要不就是在这种场合感到过于不自在——二者必居其——他四肢的肌肉接二连三地抽动了一阵,刚刚坐下来,又手忙脚乱地把手杖头塞进嘴里。 “嗯,有关此地的这一次抢劫,先生,”巡捕说道,“详细情形如何?” 钱先生显然很想赢得时间,他把事情经过讲得非常详细,还加上了大量的废话,巡捕先生则显得胸有成竹,时不时地相互点点头。 “嗯,佣人们都在议论,说这里有个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巡捕说。 “根本没有的事。”大夫回答,“纯粹是有个吓破了胆的仆人想入非非,以为他也参与了这次未遂的入室抢劫,胡扯,纯属无稽之谈。” 巡捕赞许地点了点头,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铐,仿佛拿的是一对响板似的。“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他对自己的情况说了些什么?他从哪儿来?该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先生?” “当然不是,”大夫神经质地朝两位女士看了一眼,回答说。“我知道他的整个经历,回头我们还可以谈谈。我想,你们一定乐意先去看看窃贼下手的地方吧?” “那还用说,”巡捕应声说道,“我们最好先勘查现场,然后再审查仆人。这是办案的老规矩。” 他们当下便把灯火置备停当,巡捕在所有其余的人陪同下,来到走廊尽头的那间小屋,从窗口往外看了看,接着到草地上走了一遭,从那扇窗户上往里边瞧了瞧。 在这之后,又举起一支蜡烛检查窗板,随后用提灯察看足迹,还用一柄草叉在灌木丛中捅了一阵。 事情办完,全体观众屏息静气,看着他们回到了别墅里。老李和小锅匠奉命再次扮演他们在前一天夜里的惊险故事中的角色,他们至少演了六七遍。 第一遍时自相矛盾的重大情节仅有一处,最后一遍也不过十来处。取得这样的结果之后,巡捕走出去,进行了长时间的磋商,与此相比,就保密程度和严肃程度而言,许多名医对最复杂的病情进行的会诊都只能算是儿戏罢了。 与此同时,大夫在隔壁房间里焦躁难耐地走来走去,梅太太和金绣望着他,神色都很焦急。 “真伤脑筋,”在快步兜了无数个圈子之后,他停了下来,说道,“我简直束手无策。” “可不是,”金绣说,“要是把这苦孩子的事源源本本讲给这些人听,总该使他获得免罪的。” “我表示怀疑,亲爱的小姐,”大夫摇了摇头,“我并不认为他会获得赦免,不管是否告诉他们。一句话,他们会说,他是干什么的?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单单从世俗的理由和可能性来判断,他的故事就非常可疑。” “你相信不相信,说真的?”金绣没让他再往下说。 “我相信,尽管这个故事很离奇,或许我这样做整个是一个老傻瓜。”大夫回答,“不管怎么说吧,把这样一个故事讲给一位老练的警察听,恐怕不大合适。” “为什么不呢?”金绣问道。 大夫回答道,“因为按照他们的眼光来衡量,这事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地方。那孩子能够证明的仅仅是那些看上去对他不利的部分,而无法证明那些有利的方面。这帮混账东西,他们会追问这是什么原因,那是什么理由,什么都不相信。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你瞧,他过去一段时间跟一帮小偷混在一起,因涉嫌扒窃一位绅士的钱包进了警察局。随后又被人强行拐跑了,从那位先生家里带到一个他既不能说出点什么,又指不出东南西北的地方,他对那儿的情形连最最模糊的印象都没有。那些人似乎把他当成宝贝,不管他愿不愿意,把他从窗口塞进去,计划打劫一户人家。接下来,恰好就在他正想叫醒房子里的人,正要做这一件可以洗清他的一切罪名的事情,一个管家莽里奔撞地半路杀出来,还开枪打伤了他。就好像存心不让他替自己积点德似的。这一切你还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金绣看着大夫心急火燎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不过,我还是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可以给那可怜的孩子定罪。” “是啊,”大夫答道,“当然没有。愿上帝保佑你们女人的慧眼。你们的眼睛,对任何问题都只看一个方面,无论是好是坏,就是说,总是盯住最先出现在眼前的东西。” 大夫发表了这一番经验之谈,双手插进衣袋,又开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速度比先前还要快。 “我越琢磨这件事,”大夫说道,“越觉得,假如我们把这孩子的真实经历向这些人和盘托出的话,必定后患无穷。我敢肯定谁也不会相信。即便最后他们不可能把他怎么样,只是一味地拖下去,并且把一切可能产生的疑点张扬出去,你们要拯救他脱离苦海的慈善计划还是会遇到极大的障碍。” “那怎么办?”金绣大叫起来,“天啦,天啦!他们把这些人请来干什么?” “是啊,请来干什么!”梅太太高声说道,“说穿了,我巴不得他们别上这儿来。” “在我看来,’钱先生平静地坐了下来,看样子打算豁出去了,“我们只能厚着脸皮试一下,坚持到底。我们的目的是高尚的,我们这样做也就情有可原,那孩子身上有发烧的明显症状,不宜过多交谈,这是一大福音。我们必须充分加以利用,要是利用了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也算尽了心了。进来。” “好的,先生,”巡捕走进房间,身后跟着他的那位同事,他顾不上多说,先把门紧紧关上。“这不是一起预谋性事件。” “什么鬼预谋性事件?”大夫很不耐烦。 “女士们,”巡捕转向两位女士,好像十分同情她们的孤陋寡闻,对大夫的无知则只能表示轻蔑,“我们把有用人参与其中的叫作预谋抢劫。” “这个案子,谁也没有怀疑他们。”梅大太说。 “很可能是这样,夫人,”巡捕回答,“正因为这样,他们反而可能参加了。” “从陈述来看就更可能了。”巡捕说道。 “我们发现这是城里人干的,”巡捕继续报告,“因为手段是一流的。” “的确非常漂亮。”他的同事小声地评论道。 “这事有两个人参加,”巡捕接着说道,“他们还带着一个小孩,看看窗户的尺寸就明白了。目前可以说的就是这些了。我们眼下就去看看你们安顿在楼上的这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 “也许他们还是先喝点什么,梅太太?”大夫容光焕发,好像已经有了新的主意。 “噢!真是的!”金绣急切地叫了起来,“只要二位愿意,马上就可以办到。” “小姐,谢谢。”巡捕撩起衣袖抹了抹嘴,说道。“干这一行就是让人口干。随便来点什么,小姐。别太让您受累。” “来点什么好呢?”大夫一边问,一边跟着年轻小姐向食橱走去。 “一点点酒,先生,如果终归要喝的话,”巡捕回答,“此次从海螺城来可真冷得够呛,夫人,我一直就觉得酒很能使人心情变得暖和起来。” 这一番饶有趣味的见解是说给梅莱太太听的,她非常谦和地听着。就在讲这番话的当儿,大夫溜出了房间。 “啊!”巡捕说,“我干这一行,见过的事可多了。” “跟这一回有点像,不是吗?”巡捕应声说道,“那一回是大烟囱的事儿,是他干的。” “怎么回事?”金绣迫不及待地问,只要这两位不受欢迎的客人露出心情愉快的任何迹象,她都会加以鼓励。 “那是一次抢劫,小姐,几乎没有人搞得清楚,”巡捕说道,“有一个叫大烟囱的——” “大烟囱就是大鼻子的意思,小姐。”另一个巡捕插嘴说。 “小姐当然知道,不是吗?”巡捕质问道,“你干吗老是打岔,伙计。有个叫大烟囱的,开了一家酒馆。他有一间小院子,好些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都喜欢上那儿去,看看斗鸡什么的。我见得多了,安排这些消遣得花不少脑筋。当时,他还没加入哪个堂口。一天夜里,他的几十两银子被人抢了,深更半夜被一个蒙着黑眼罩的高个子从他卧室里偷走了,那个人藏在他床底下,得手之后就腾地一下跳出了窗口,窗口只有一层楼高。他那一手非常利落,不过大烟囱也挺利落,他听到响声醒了,跳下床来,抄起猎枪照他就是一枪,惊动了邻居。他们当下就嚷起有喊来啦,到各处看了看,发现大烟囱打中了那个强盗,一路上都是血迹,直到老远老远的一道篱笆,到那儿就看不到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带着银子跑掉了。他这次丢了钱,情绪非常消沉,在街上转悠了三四天,拼命扯自个儿的头发,好些人都害怕他会去寻短见。 有一天,他慌慌张张跑到局里来了,谈了好一阵。他说看到那家伙昨天上午从家门前走过。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他又走过去了。于是巡捕藏在那家酒馆一块小小的红窗帘后边,连帽子都没脱,只要打声招呼,马上就可以冲上去。夜深了,他正在那儿吸他的烟斗,突然之间大烟囱吼起来了:‘在这儿呢!抓贼啊!杀人啦!’巡捕冲出去,看见大烟囱一路喊叫,顺着那条街没命地跑。大烟囱一直跑,人们围上去,人人都在吆喝‘抓贼啊!’大烟囱自个儿一个劲地喊,像疯了一样。巡捕刚转过一个街角,却看不见他人影了,赶紧转过去吧,看见那儿有一堆人,就一头扎了进去:‘哪一个是贼?’‘我他妈的。’大烟囱说,‘我又让他给跑了。’这事还真怪,可哪儿也看不见人,他们就回酒馆去了。 第二天早上,巡捕来到老地方,从窗帘后边往外瞧,就为了找一个蒙着黑眼罩的高个子男人,他自个儿连眼睛都看疼了。到后来,他只好合上眼睛,好放松一会儿。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大烟囱大叫起来:‘他在这儿呢!’他又一次冲上去,大烟囱已经跑出半条街去了,跑了昨天的两倍那么远,那人又不见了。就这么又折腾了一两回,有一半的邻居认为,打劫大烟囱的是灯笼鬼,后来又一直逗他玩来着,另一半邻居说,大烟囱被鬼玩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3章:涉险过关 永昌一直在打盹儿,但看上去病情还在恶化,热度比刚露面的时候还要高。大夫扶着他在床上支撑起来,坐了分把钟。他注视着两个陌生人,一点也不明白又要发生什么事——说实在的,他似乎连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这个孩子,”钱先生温和而又饱含热情地说道,“这个孩子因为顽皮,闯进这后边的庭院,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先生家的庭院,偶然之中被弹簧枪打伤了,今天早晨来到这户人家求助,反倒立刻被扣留下来,他还真会异想天开。身为医生,我可以证明,那位绅士已经将孩子的生命置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听了这一番介绍,巡捕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莫名其妙的老李呆呆地望着两位警探,随后将目光转向永昌,又从永昌身上移向钱先生,那种惊慌与困惑兼而有之的表情真是可笑极了。 “你不会否认这一点吧?”大夫说着,轻轻地把永昌重新安顿好。 “我全是出于——出于一片好心啊,先生,”老李回答,“我真的以为就是这个孩子,否则我绝不会跟他过不去。我并不是生性不近人情,先生。” “你以为是个什么孩子?”老资格的巡捕问。 “强盗带来的孩子,先生。”老李答道,“他们——他们肯定带着个孩子。” “哦。你现在还这样认为吗?”布拉瑟斯问道。 “认为什么,现在?”老李傻乎乎地望着审问者,回答说。 “你这个蠢货,认为是同一个孩子,是不是?”巡捕不耐烦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老李哭丧着脸说,“我没法担保是他。” “那你认为是怎样的呢?”巡捕问。 “我不知道该怎样认为,”可怜的老李答道,“我认为这不是那个孩子,真的,我几乎可以断定根本就不是。您知道,这不可能。” “这人是不是喝了酒啊,先生?”巡捕转向大夫,问道。“好一个十足的糊涂虫,你呀。” 在这一番简短谈话过程中,钱先生一直在替病人把脉,这时他从床边椅子里站起身来,说如果两位巡捕对这个问题还有什么疑惑的话,不妨到隔壁房间去,把锅匠叫来问一问。 他们采纳了这一提议,走进隔壁房间,小锅匠被叫了进来,他本人和他所尊敬的上司从而落入了这样一个奇异的迷宫,不断生出种种矛盾的说法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除了证明他自己头脑极度发昏,什么事情都无法证明。 一点不假,他声称即便当下就把那个真正的小偷叫到面前,他也认不出来。他只不过是把永昌当成是他了,一则因为老李说就是他,二则此前五分钟,老李在厨房里承认,他开始感到非常担心,自己恐怕是太莽撞了点。 在诸多想人非非的臆测中,有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老李是否果真打中了什么人,经过查验与他昨天晚上打了一枪的那把配对的另一支手枪的结果,发现除去*和牛皮纸填弹塞以外,并未装上杀伤力更强的东西,这一发现给大家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只有大夫不在此列,因为是他大约十分钟以前刚把弹丸拔下来的。话虽这样说,给老李留下的印象却是谁也比不上的。由于担心自己给一位同胞造成了致命伤的缘故,他已经苦恼了几个小时,他急不可待地抓住这一个新的想法,简直如获至宝。 最后,两位警官没有在永昌身上动过多的脑筋,他们自己到镇上住一晚,约定第二天上午再来。 第二天清晨,传来一个消息,说昨天晚上有两个男的和一个小孩因行迹可疑而被捕,关进了海螺城的监狱。 两位巡捕专门为此去了一趟。据查,所谓形迹可疑归结起来不过是这样一桩事实,有人发现他们在一个干草堆底下睡觉,只是形迹可疑,这两位先生只得空手而归。 简而言之,经过若干进一步的调查,费了许多口舌,巡捕房的探长才欣然同意梅太太钱先生联名保释永昌,但必须随传随到。 两个巡捕先生拿到几块洋钱的酬金,回海螺城去了,但他们二位对这次远行的目的却有不同的见解。后一位纵观全局,考虑再三,倾向于相信这一次未遂夜间行窃系高手所为。而前一位在同等程度上倾向于把这一功绩整个算在了不起的灯笼鬼头上。 此时,在梅太太和心地善良的钱先生悉心照料下,永昌的身体日趋康复。如果说发自内心,洋溢着感恩之情的热切祈祷能够上达天听——否则还成其为什么祈祷——那么,这个孤儿为他们祈求的祝福已化作宁静与欢乐,渗入了他们的心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4章:无法言说 永昌终于交上好运,好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永昌的病痛既深又杂。除了手臂骨折的疼痛和治疗上的耽搁以外,他在又湿又冷的野外呆得太久,以致一连好几个星期发烧,身子打颤,拖得他委靡不振。 但是,他终于缓慢地逐步好转,有时候也能含着泪水说几句话了,他是多么强烈地感觉到了那两位可爱的女士的一片好心,多么热切地向往自己重新长得又结实又健康,能够做一些事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哪怕是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可以向她们证明,她们的爱心没有付诸东流。 一天,感激的话语跃上了永昌那苍白的唇边,他挣扎着把这些话说了出来,这时,金绣说道:“可怜的孩子!只要你愿意,会有许多机会替我们出力的。我们就要到乡下去了,姑妈的意思是你跟我们一块儿去。 幽静的环境,清洁的空气,加上春天的一切欢乐和美丽,你过不了几天就会恢复健康的,一旦可以麻烦你了,我们用得着你的地方多着呢。” “麻烦!”永昌大声说道,“大小姐,我要是能替你干活就好了。只要能让你高兴,替你浇花或者是看着你的鸟儿,要不就整天跑上跑下逗你开心,怎么都行。” “完全用不着怎么样,”金绣小姐笑盈盈地说,“以前我跟你讲过,我们有的是事情让你干。那怕你只能做到你答应的一半那么多,你就真的让我非常开心了。” “开心,小姐。”永昌叫了起来,“你这么说,你的心真好。” “我不知该有多高兴呢,”少女答道,“一想到我亲爱的好姑妈出了力,把一个人从你向我们描述的那种可悲的苦难中解救出来,这对于我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欢乐。又知道她关怀同情的对象也真心诚意地知恩图报,你真的无法想像我有多么高兴。你懂我的意思吗?”她注视着永昌沉思的面容,问道。 “呃,是的,大小姐,我懂。”永昌急切地回答,“可我在想,我已经有点忘恩负义了。” “对谁?”少女问道。 “那位好心的先生啊,还有那位亲爱的老阿婆,他们过去对我可好呢,”永昌答道,“要是他们知道我现在多么幸福的话,他们一定很高兴,我敢保证。” “他们一定会高兴的,”永昌的女恩人说道,“钱先生真是个好人,他答应,一旦你身体好起来,能够出门旅行,他就带你去看看他们。” “是吗,小姐?”永昌高兴得容光焕发,不禁大叫了一声。“等我再一次看到他们的慈祥面容的时候,真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子。” 永昌的身体不久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能够经受一次远行的劳累。果不其然,一天清晨,他和钱先生乘上梅太太的小马车出发了。车到金水桥的时候,永昌脸色变得煞白,发出一声高喊。 “这孩子怎么啦?”大夫照例又紧张起来,大声问道,“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哦?” “那里,先生,”永昌一边喊,一边从车窗里指出去,“那所房子。” “是啊,那有什么关系?停车。在这里停一下,”大夫嚷道,“那房子怎么了,唔?” “那些贼——他们带我去的就是那所房子。”永昌低声说道。 大夫喊道,“在那儿呢!我要下车!” 然而,车夫还没来得及从座位上跳下来,大夫已经想办法从马车里爬了出去。他跑到那所废弃的房子跟前,开始踢门,跟一个疯子似地。 “喂喂?”一个委琐丑恶的驼背汉子猛地把门打开,说道。大夫由于最后一脚用力过猛,险些跌进了过道。“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这一位大吼一声,不假思索地揪住那人的衣领。“事多着呢。打劫的事。” “还会出杀人的事呢,”驼背汉子冷冷地答道,“你要是不丢手的话。你听见没有?” “问我听见没有,”大夫说着,给了俘虏一阵猛抖。“在哪儿——他妈的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对了,张胖子在哪儿,你这个贼?” 驼背汉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无比惊诧无比愤慨的样子,随后便灵巧地挣脱大夫的手,咆哮着发出一阵可怕的诅咒,往屋子里退去。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关上房门,大夫已经二话不说,闯进了一间屋子。他焦急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件家具,没有一样东西,能和永昌的描绘对得上,连那只食品柜的位置也不对。 “喂,”驼背汉子一直严密注视着大夫,这时说道,“你这么蛮不讲理闯进我家,打算干什么?你是想抢我呢,还是想杀了我?是哪一种啊?” “你莫非见到过一个人乘双驾马车出门杀人抢东西,你这个老东西?”生性急躁的大夫说。 “那你想干什么?”驼背问道,“你再不出去,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滚你的!” “我认为合适的时候会走的,”钱先生一边说,一边朝另一个房间望去,那个房间和前边那间一样,完全不像永昌说的样子。“总有一天我会查到你的底细。” “你行吗?”丑恶的驼子冷冷一笑。“随你什么时候找我,我都在这儿,我在这地方住了二十五年了,一没有发疯,二不是就我一个人,还怕你?你会付出代价的,你会付出代价的。”说着,矮小的丑八怪发出一阵嚎叫,在地上又蹦又跳,像是气得失去了常态。 “真够蠢的,大大暗自说道,“那孩子准是弄错了。把这放进你的口袋,重新把你自个儿关起来吧。”随着这番话,他扔给驼背一块大洋,便回马车上去了。 驼背汉子尾随着来到车门前,一路发出无数诅咒与怒骂。然而,就在钱先生转身和车夫说话时,他探头朝马车里边望去,刹那间瞧了永昌一眼,目光是那样犀利,咄咄逼人,同时又是那样凶狠,充满敌意,永昌在后来的几个月里,不管是醒来的时候还是睡着了,都始终忘不了。 直到车夫回到座位上,那汉子还在不停地破口大骂。他们重新踏上旅途,这时还可以看见他在后边跺脚,扯头发,不知是真是假地暴跳如雷。 “我真是个笨蛋,”大夫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以前知道吗,永昌?” “不知道,先生。” “那下一回可别忘了。” “一个笨蛋,”大夫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几分钟他又说道,“就算地方找对了,而且就是那帮家伙,我单枪匹马,又能怎么样?就算有帮手,我看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只会让我自己出丑,还不得不供出我把此事遮掩过去的经过。总之,我真是活该。我老是一时性起,搞得自己左右为难。这事应该给我一点教训才对。” 事实上,这位出色的医生一辈子办事都是凭一时冲动,这里可以对支配他的种种冲动说一句不带恶意的恭维活,他非但从来没有被卷进任何特别麻烦或者倒霉的事情中去,反而从所有认识他的人那里得到极为真诚的推崇和敬重。实事求是讲,眼下他是有一点生气,有一两分钟时间感到失望,他很想拿到有关永昌身世的确切证据,哪知遇到的头一个机会就落空了。 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发现永昌在答复自己的盘问时依然老老实实,前后吻合,显然和以往一样真诚坦率。他打定主意,从今以后完全相信他的话。 因为永昌知道钱先生居住的街名,他们可以照直开到那儿去。马车折进了那条街,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说吧,是哪一所房子?”钱先生问道。 “那一所。那一所。”永昌一边回答,一边急迫从车窗里往外指点着。“那所白房子。呃,快呀。开快一点。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身上老是哆嗦。” “到啦,到啦。”好心的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马上就要看见他们了,他们见到你安然无事,肯定会喜出望外的。” “呃!我就巴望那样!”永昌大声说道,“他们对我真好,非常非常好。” 马车朝前开去,停下了。不,不是这所房子,隔壁才是。车又开了几步,重新停了下来。永昌抬头望着那些窗户,几颗泪珠饱含着欢乐的期待滚下面颊。 天啦!白色的房子空空如也,窗扉上贴着一张招贴:“出租”。 “敲敲邻居的门看。”钱先生大声说,一边挽住永昌的胳臂。“您知道不知道,过去住在隔壁的布朗罗先生上哪儿去了?” 邻家的女仆不知道,但愿意回去问一问。她不一会就回来了,说六个星期之前,老先生已经变卖了物品,到外地去了。永昌身子往后一仰,瘫倒在地。 “他的管家也走了?”罗斯伯力先生犹豫了一下,问道。 “是的,先生,”女仆回答,“老先生,管家,全都一块儿走了。” “那就掉头回家吧,”钱先生对车夫说,“你不要停下来喂马,等开出这里再说。” “去找那位书摊掌柜,好不好,先生?”永昌说道,“我认识上那儿去的路。去见见他,求求您了,先生。去见见他吧。” “我可怜的孩子,这一天已经够令人失望的了,”大夫说,“我们俩都受够了。如果我们去找那个书摊掌柜,保准会发现他死掉了,要不就是放火烧了自家的房子,或者溜之大吉了。不,这就直接回家。”在大夫的一时冲动之下,他们便回家去了。 这一次大失所望的寻访发生在永昌满心欢喜的时刻,搞得他非常惋惜、伤心。患病期间,他无数次高高兴兴地想到,老先生和太太将要向他讲些什么,自己也会向他们讲述,有多少个漫长的日日夜夜,他都是在回忆他们替他做的那些事,痛惜自己与他们给生拉活扯地拆散了,能向他们讲述这一切该是多么惬意。 总有一天能在他们面前洗去自己身上的污垢,说清自己是如何横遭绑架的,这个希望激励着他,支持着他熬过了最近的一次次考验。 现在,他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带着他是一个骗子兼强盗的念头走了——他们的这个念头,也许一直到自己离开尘世之日也无法辩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5章:永失我爱(1) 然而,这种情况丝毫也没有改变他的几位恩人的态度。又是两个星期过去了,温暖、晴好的天气开始稳定,花草树木长出了嫩绿的叶片和鲜艳的繁花,这时,他们作好了准备,要离开这所房子几个月。他们把曾经使老骆驼垂涎三尺的餐具送到银行寄存起来,留下一个仆人看房子,带着永昌到远处一所乡村别墅去了。 这个赢弱的孩子来到乡村,呼吸着芬芳的空气,置身于青山密林之中,谁能描述他感受到的快乐、喜悦、平和与宁静啊! 又有谁能说出,祥和宁静的景色是怎样映入固守闹市的人们的脑海,又是如何将它们本身具有的活力深深地注入他们疲惫不堪的心田! 人们居住在拥挤狭窄的街上,一生劳碌,从未想到过换换环境——习惯的的确确成了他们的第二天性,他们几乎可以说爱上了组成他们日常漫步的狭小天地的一砖一石——即便是他们,当死神向他们伸出手来的时候,最终也会幡然醒悟,渴望看一眼大自然的容颜。 他们一旦远离旧日喜怒哀乐的场面,似乎立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日复一日,他们缓缓走向充满阳光的绿色草地,一看到天空、山丘、平原和湖光水影,他们便在内心唤醒了记忆,只须预先品尝一下天国的滋味便可抚平飞速衰朽的痛苦,他们像西下的落日一样平静地进入自己的坟墓,几个小时以前,他们还曾孤独地守在卧室窗日,望着落日余晖慢慢消失在自己暗淡无光的眼睛里。 宁静的山乡唤起的记忆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意志与希望。这些回忆会温和地感染我们,教会我们如何编织鲜艳的花环,放在我们所爱的那些人的坟前;能净化我们的思想,压倒旧日的嫌隙怨恨。 可是在这一切之下,在每一颗心灵中就算是最麻木的心灵,一个模糊不清、尚未完全成形的意识,很久以前,在某个相隔遥远的时刻,就有过这种感觉的意识,始终流连不去,启迪人们庄重地瞩目遥远的未来,将傲慢与俗念压在它的下边。 他们去的地方真是美不胜收。永昌以往的日子都是耗费在龌龊的人群和喧闹的争吵当中,在这里他似乎得到了新生。 玫瑰和忍冬环绕着别墅的墙垣,常春藤爬满树干,园中百花芬芳。附近有一块小小的教堂墓地,那里没有挤满高大丑陋的墓碑,全是一些不起眼的坟茔,上面覆盖着嫩草和绿苔,村里的老人就长眠在下边。 永昌时常在这里徘徊,有时想起埋葬他母亲的荒冢,他就坐下来,偷偷地哭一阵。但是,他一旦抬起眼睛,朝头上深邃的长空望去,就不再想像她还长眠在黄土之下,虽然也会为她伤心落泪,但并不感到痛苦。 这是一段快活的时光。白昼温和而又晴朗。夜晚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恐惧,也不是担忧——丝毫没有对身陷囹圄的忧思,又用不着与坏蛋周旋,只有快乐幸福的念头。 每天早晨,他走进住在小教堂附近的一位白发老先生家里,老先生纠正他的读音,教他写字,他讲话是那样和气,又那样尽心尽力,永昌觉得无论怎么去讨他的欢心都不算过分。接下来,他可以跟梅太太和金绣小姐一块儿散散步,听她们谈论书上的东西。要不就紧挨着她们,坐在某个阴凉的地方,听金绣小姐朗读,他会这么听下去,一直要到天色转暗,连字也看不清了才打住。 不过,他还得预备自己第二天的功课,在一间望出去就是花园的小房间里,他埋头用功,直到黄昏渐渐来临,到时两位女士又要出去散步,他总是和她们一道,不管她们讲什么都听得津津有味。 如果她们想要一朵花,而他能攀摘下来,或者忘了什么东西,他可以去跑一趟的话,他别提有多高兴,跑得再快不过了。 天黑尽了,回到屋里,年轻的小姐用柔和的声音低声唱一首姑妈喜爱的老歌。在这样的时刻,连蜡烛也无需点上,永昌坐在窗户旁边,听着美妙的音乐出神。 礼拜日到来了,清晨的小教堂,窗外的绿叶飒飒作响,小鸟在外边鸣啭歌唱,馥郁的空气钻进低矮的门廊,这座朴素的建筑充满芳香。 早晨六点钟,永昌就起床了,在田野里漫游,从远远近近的篱笆上采来一簇簇野花,然后满载而归。他精心安排,多方设计,用花束将早餐饭桌装点得亮丽夺目。 他还采来新鲜的千里光;作为梅小姐喂鸟的食物,还用来装饰鸟笼,雅致的式样大受赞许。 他把一只只鸟儿调弄得羽毛丰亮,伶俐活泼。余下的时间,村里常有一些小小的善事用得着他。要不然,在草地上打一场难得的板球。 再不然,养花植树方面总是有事可干的,同一位师傅也教会了永昌伺弄花草,他干得十分投入,每每干到金绣小姐出现在面前才住手,她对永昌所做的一切总是赞不绝口。 三个月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对于得天独厚的有福之人来说,这三个月也算得上是称心如意了,对于永昌就更是一大幸事。 一方是纯洁无瑕而又和蔼可亲的慷慨给予,另一方是发自肺腑的最最真挚热切的感激之情,难怪在这一段短暂的时光告终的时候,永昌跟那位老太太和她的侄女已经亲如一家,他那幼小而敏感的心灵产生了强烈的依恋,而她们也报以一片爱心,并为他感到骄傲。 春天飘然逝去,夏天来临了。如果说村子当初一度很漂亮的话,那么现在则充分展示了它的风采与繁盛。早几个月里显得畏畏缩缩,赤身露体的高大树木现在进发出充沛的活力,张开绿色的手臂,遮盖住干渴的土地,把一处处无遮无掩的地点变成无可挑剔的幽静去处。 在浓密舒适的树阴下,人们可以看到,阳光沐浴下的广阔空间向远方伸展开去。大地披上了翠绿色的罩衣,散发着醇厚的芳香。这是一年中的全盛时期,万物欣欣向荣,一派欢快气象。 小别墅里的恬静生活依然如故,别墅里的人照常过得愉快而安宁。永昌早已长得身强体壮。但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都没有改变他对身边的人的深厚感情,但也有许多人就不是这样了。 他依然是当初那个被苦难榨干精力,处处要人照料的小不点儿,那个依头顺脑、满心感激的孩子。 一个皎好的夜晚,他们散步时比平素多走了一程,白天特别热,人夜皓月当空,不时有一阵异常凉爽的微风掠过。 开始也兴致勃勃,她们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地聊着,远远走出了平时的范围。 梅太太觉得有点累了,她们才慢悠悠地回到家里。金绣和往常一样,扔下轻便的软帽,茫然若失地坐着,她好像在哭泣。 “怎么了?”老太太说道。 金绣没有回答,似乎这句话把她从痛苦的思考中唤醒了。 “我的囡囡。”梅太太慌乱地站起来,俯下身去,喊道。“怎么回事?哭啦。,是什么事情让你伤心?” “没什么,姑妈。没什么,”少女回答,“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不出来。可我觉得——” “该不是病了,囡囡?”梅太太插了一句。 “不,不。噢,我没病。”露丝打了个寒颤,似乎说话时有一股冷森森的寒意流遍全身。“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把窗户关上吧。” 永昌赶紧上前,关上窗户。小姐双手捂住脸,瘫倒在沙发上,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老太太搂住她的肩膀,说道,“我以前从没见过你像这样。” “能不惊动你,我也不想惊动你,”露丝回答,“我拼命忍住,可实在忍不住了。我恐怕真的病了,姑妈。” 她确实病了,蜡烛拿过来以后,他们发现,就在回到家里这一段极短的时间里,她的脸色变得像大理石一样苍白。美丽的容颜丝毫没有改变,但表情变了。文静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见的焦急、疲惫的神色。过了一分钟,脸上腾起一片红晕,温柔的蓝眼睛里闪出狂乱的光芒。红晕又消失了,如同浮云掠过的影子,她再度显出死一般的苍白。 永昌眼巴巴看着老太太,不禁党察到她叫这些症状吓坏了,他自己其实也一样。可一看老太太装出不当一回事的样子,他也尽力那样做,果然有些作用。 金绣在她姑妈劝说下进去休息了,她的精神略有好转,甚至气色也好一些了,还保证说,她明天早上起来肯定就没事了。 “没事吧?”梅太太回来了,永昌说道,“今天晚上她脸色不好,可——” 老太太示意他别再说了,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末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相信不会。多少年来我跟她一块儿过得非常幸福——也许太幸福了。没准该是我遇上某种不幸的时候了。但我希望不是这样。” “什么?”永昌问。 “失去这个好姑娘的沉重打击,”老太太说道,“很久以来她就是我的安慰与幸福。” “上帝不会答应的!”永昌惊慌地叫了起来。 “求主保佑吧。”老太太绞扭着双手说。 “肯定不会有那么吓人的事情吧?”永昌说道,“两个小时以前,她还好好的呢。” “她现在病得很厉害,”梅太太回答,“还会更糟糕的,我相信。没有她我可怎么办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6章:永失我爱(2) 巨大的悲痛压倒了她,永昌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好言相劝,苦苦哀求,看在小姐本人的分上,她应该镇定一些。 “想一想吧,夫人,”永昌说话时,泪水径自涌进了他的眼睛。“你想想,她那么年轻,心那么好,又给身边所有的人带来那么多的欢乐和安慰。我保证——是的——确确实实的——为了你,你的心也那么好,为了她自个儿,为了所有从她那里得到幸福的人,她不会死的。上帝决不会让她那么年轻就死的。” “小点声。”梅太太把一只手放在永昌头上,说道。“你想得太天真了,可怜的孩子。不管怎么说吧,你教我懂得了自己的职责。我一下子给忘了,可我相信我会得到宽恕的,我老了,见到的病痛、死亡够多的了,我知道,与我们心爱的人分别是多么痛苦。我见过的事多了,最年轻、最善良的人也不一定总是能够从那些爱他们的人那里得到宽恕,但这一点可以在我们悲哀时带来安慰,上天是公正的。这样的事情印象深刻啊,提醒我们知道,有一个世界比这个要光明一些,并已到那里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梅太大倾吐着这些话语,永昌惊奇地看到,梅太太似乎一咬牙将悲伤压了下去,说话间她挺起了腰板,变得沉着而坚定。接下来,他越发感到诧异,这种坚定始终不变,尽管照料病人的担子都落在她肩上,梅莱太太却始终有条不紊,泰然自若,履行这些职责的时候一丝不苟,从整个外表上看还挺轻松。但他毕竟年纪还小,不懂得坚强的心灵在危难之时能有多么坚强。这也难怪他不懂,又有多少坚强的人了解他们自己呢? 一个焦虑不安的夜晚过去了。清晨来临,梅太太的预言完全验证了。金绣正处于一种非常危险的热症初期。 “我们一定得主动才行,永昌,不能光是发些个干事无补的哀叹。”梅太太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眼睛直视着他的脸,说道。“这封信必须尽快交给钱先生。必须送到集镇上去,你抄小路穿过田野,走不到四里,到那儿再派专差骑马直接送到扬子路。那个客栈里的人会把这事办妥的。我要你去看着他们发出去,我信得过你。” 永昌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巴不得马上就走。 “这里还有一封信,”梅太太说着又停下来,沉思了一会。“但究竟是现在就发出去,还是等我看看露丝的病情再说,我简直拿不定主意。我不能发出去,除非真的出现最糟糕的事情。” “也是送到扬子路去吗,太太?”永昌急在心头,一边问,一边将颤抖着的手朝那封信伸过去。 “是的。”老太太回答,木然地把信交给了他。永昌扫了一眼信封,信是寄到某某尊贵的老爷,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也搞不清楚。 “要送去吗,太太?”永昌急不可待地抬起头来,问道。 “我想不用了,”梅太太把信收了回去。“明天再说。” 梅太太说罢,把钱包交给永昌,他不再耽搁,鼓起全身的劲头,以最快速度出发了。 他飞快地穿过田野,顺着小路跑过去,有时穿过田间小道,时而几乎被两旁高高的庄稼遮盖起来,时而又从一块空地里冒出来,几个农人正在那里忙着收割、堆垛。他一次也没有停留,只是偶尔歇几秒钟,喘喘气,一直跑到镇里的小集市,跑得满头大汗,一身尘土。 他停住脚步,四下找寻那家客栈。白色的房子是银行,红房子是啤酒作坊,黄色的是镇公所,在一个街角上有一所大房子,凡是木头的部分都漆成绿色,前面有一块招牌。这所房子刚一映入他的眼帘,他便奔了过去。 他对一个正在门廊下边打瞌睡的邮差说明了来意,邮差听懂了他要办的事之后,叫他去向店里的马夫打听,马夫又要他从头再说一遍,然后让他跟老板说去。 老板是一位高个子,戴一。他朝永昌弗走过去,像是打算给他一拳,却又猛然跌倒在地,浑身痉挛,口吐白沫。 有一瞬间,永昌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疯子,只顾呆呆地望着他在地上打滚,接着便冲进客店找人帮忙去了。他看着那人给架起来,太太平平地进了客店,这才转身回家。他铆足了劲一路飞跑,以弥补耽误的时间,同时怀着十分惊诧并有几分恐惧的心惰,回想起自己刚刚离开的那个人举动真是怪极了。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在他的脑海里驻留多久,他回来以后,别墅里有的是事情占据他的心,将一切有关自身的考虑统统从记忆中挤了出去。 金绣的病情急剧恶化,午夜前她开始说胡话。一个住在当地的医生时刻守候着她。医生初步对病人作了检查,随后把梅太太引到一边,宣布她的病属于一种极其危险的类型。“说实在的,”他说道,“她能不能痊愈,只有靠奇迹了。” 当天夜里,永昌有多少次从床上跳起来,蹑手蹑脚地溜到楼梯口,凝神谛听病房里有没有发出哪怕是最细微的响声。有多少次,每当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他不由得担心,又有什么令人不敢想像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他吓得浑身发抖,额上直冒冷汗。 他声泪俱下,为那位正在深深的墓穴边缘摇摇欲坠的好姑娘的生命苦苦祈祷,这种热情远远不是他过去所作的一切能够比得上的。 这种牵挂,当一个为我们深切爱慕的人的生命在天平上摇摆不定的时候,我们却无能为力,这种牵挂是多么可怕,多么令人痛苦。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油然而生:做一点什么事情,减轻这种我们无力缓解的痛苦,缩小这种我们无力消减的危险。 我们痛苦地想到自己是那样束手无策,我们的心直往下沉,气不停地泄,有什么刑罚拷问能与此相比?有什么想法或者作法能够在焦虑达到登峰造极之时缓解这种痛苦? 早晨到来了。小小的别墅里一片寂静。人们低声耳语,焦灼的面孔不时出现在门口,女人和孩子噙着泪水走到一边。整个漫长的白天,以及天黑之后的几个小时,永昌都在花园里轻轻地走来走去,每过一会都要抬起头来,看一眼病人的房间,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黑沉沉的窗口,看他那副样子,好像死神已经捷足先登。 深夜,钱先生到了。“难啊,”好心的大夫一边说,一边背过脸去。“那么年轻,又那么可爱。但希望很渺茫。” 又一个早晨到来了。阳光是那样明媚,仿佛看不到人世间有一点点苦难或者忧愁。园中枝繁叶茂,百花争艳,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精力充沛,周围的声音和景象无不充满喜悦。 姑娘却躺在病床上,急剧地变得衰弱。永昌偷偷走进那片古老的教堂墓地,在一个长满青草的坟茔上坐下来,无声地为她哭泣,祈祷。 这一幅画面是那样宁静。优美,阳光明媚的景色中包容着那么多希望与快乐:夏天的鸟儿唱出了那么欢快的乐曲;振翅飞翔的白嘴鸦从头上一掠而过,是那样的自由;万物是那样生气勃勃,兴高采烈;孩子抬起阵阵发痛的眼睛,向周围望去,心中油然涌起这样一个念头,这不是死亡的时节,小东西尚且还那么欢乐逍遥,金绣是断断不会死的。 坟墓喜欢的是寒冷萧瑟的冬天,不喜欢阳光与花香。他几乎认定,寿衣只是用来裹住老朽干瘪的躯体,从来不把年轻娇嫩的形体拉进它们那可怕的怀抱。 教堂那边传来一声报丧的钟声,粗暴地打断了这些幼稚的想法。又是一声!又是一声!这是宣布葬礼开始的丧钟。 永昌朝家里走去,回想起小姐给予他的百般照顾,盼望着机会能再一次到来,好让他一刻不停地表明自己对她是多么感激、多么依恋。 他没有理由责备自己有多少次粗枝大叶,或者是没动脑筋,因为他是诚心诚意为她效劳的。尽管如此,仍有许许多多细小的事情浮现在他的面前,他幻想看自己当时本来可以干得更卖力、更认真一些,可惜没有那样做。 每一次死亡都会给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带来这样的想法:有那么多事情受到忽视,办到的事情又是那样少——有那么多事情被遗忘,还有更多的事情已无法挽回—! 永昌到家了,这时梅太太正坐在小客厅里。一看见她,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因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侄女的病床。 他战战兢兢地思忖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促使她走到一边。他了解到,小姐陷入了沉睡,她这次醒来,不是康复与再生,便是诀别与死亡。 他们坐下来凝神谛听,几个小时连话也不敢说。没有动过的饭菜撤了下去。 他们心不在焉地望着逐渐下沉的太阳,最后又看着太阳将宣告离去的绚丽色彩撒满天空和大地。他们敏锐的耳朵猛然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罗斯伯力先生刚一进屋,他俩便情不自禁地向门口冲去。 “金绣怎么样?”老太太嚷道,“快告诉我,我能经受得住,别再让我牵挂了!快告诉我!看在老天爷的分上!” “你一定得沉住气,”大夫扶住她说道。 “让我去死吧。她死啦。她就要死啦。” 老太太跪下来,尽力想把双手合在一块儿,然而支撑了她那么久的毅力已经随着第一声感恩祈祷一起飞向天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7章:少爷回家 “不!”大夫感情冲动地嚷起来,“她还会活好多年好多年,为我们大家造福。” 老太太跪下来,尽力想把双手合在一块儿,然而支撑了她那么久的毅力已经随着第一声感恩祈祷一起飞向天国。她倒在了伸开双臂接住她的朋友怀抱里。 这种欢乐几乎叫人难以承受。永昌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一时目瞪口呆。他欲哭不得,说不出话,坐卧不宁。他在黄昏的宁静气息中徘徊了很久,又大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理解力,这才似乎猛然醒悟过来,令人高兴的变化已经发生,自己胸中难以承受的焦虑也已化解。 夜色迅速围拢过来,他捧着一大束鲜花往家里走去,这是他精心采来装饰病房的。他正沿着公路快步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马车疾驰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只见一辆驿车飞驶而来,由于马跑得飞快,加上路面狭窄,他便靠着一道门站住,让马车通过。 车疾驰而过,永昌一眼看见车上有个好像有几分面熟的男子,不过他这一瞥太短暂了,没看清那是谁。过了一两秒钟,那道,“一个有着满腔热忱和远大抱负的男儿,如果娶了一个名节上有污点的妻子,哪怕这个污点并不是由于她的过错,那就会引来一班冷酷龌龊的小人,还会影响到孩子们——丈夫在世间取得了多大成就,就会受到多大的低毁,把他当成讥笑嘲弄的目标——总有一天,不管做丈夫的天性多么豁达,为人多么善良,都会后悔当初结下了这门亲事。做妻子的知道丈夫感到后悔了,也同样会很痛苦。” “妈妈,”年轻人按捺不住地说,“谁要是这么做,就是一头只顾自己的畜生,根本不配称作一个男人,也配不上您描述的那个女人。” “你现在是这样认为。”母亲说道。 “永远是这样。”年轻人说,“过去两天我精神上遭受的痛苦,迫使我毫不掩饰地向您承认,我是有这样一份感情,您完全清楚,这份感情并非昨天才产生,也不是我轻率形成的。我的心属于金绣。我和一切倾心于人的男子汉一样坚定。如果您在这件大事上反对我,您就是把我的安宁与幸福抓在手里,随风抛撒。妈妈,多想想这一点,多想想我吧,不要把这种幸福看得一钱不值,这事您好像想得很少。” 梅太太说,“眼下我们对这件事谈得太多,到此为止吧。” “那好,就看金绣怎么决定吧,”梅少爷接口说道,“您该不会把您的这些偏见强加于人,甚至不惜为我制造障碍吧?” “我不会的,”梅太太回答,“但我要你考虑一下——” “我已经考虑过了。”答复已经相当急躁,“妈妈,我考虑了好多年了。自打我能够进行严肃认真的思考以来,我就在考虑。我的感情永远不会改变,永远都是这样。为什么一旦说出来,我就得承受一拖再拖的痛苦呢,这种痛苦又有什么好处?不,在我离开这个地方以前,金绣得听一听我说的话。” “她会的。”梅太太答道。 “妈妈,您的态度几乎已经暗示,她会以冷冰冰的态度对待我要说的话。”年轻人说道。 “不是冷冰冰的,”老太太回答,“根本不是那样。” “那又怎么样?”年轻人直言不讳,“她还不曾另有所爱吧?” “没有,一点不假,”母亲的答道,“或许是我弄错了,你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感情。我要说的,”作儿子的正想开口,老太太上住了他,接着说道,“正是这一点。在你豁出一切,拿这个机会来打赌之前,在你身不由己,飞向希望的道。 “没有,先生。”老李非常庄重地回答。 “哦,”大夫说道,“真是遗憾,因为你干那事非常令人敬佩。” “那孩子很不错,先生。”老李又恢复了平日那一副恩人的口气,说道,“他要我向你转达他的敬意,先生。” “那就好,”大夫说道,“看见你在这儿,我又想起来了,梅少爷,就在我被仓促叫来的前一天,我办成了一桩对你有好处的小差事。你到这边来一下,好吗?” 老李十分庄重并略带几分惊奇地走到那边角落里,荣幸地与大夫进行了一次短时间的低声会谈。谈话结束,他频频鞠躬,踏着异常*的步子退了下去。 这次密谈的主题没有在客厅里披露,但很快就传到了厨房,因为老李直接来到厨房,要了一杯酒,摆出一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高贵气派宣布说,鉴于他在这次发生未遂盗窃案时的英勇举动,女主人深为满意,特地在钱庄给他存了25块大洋,供他个人取用生息。 一听这话,两个女仆举起双手,眼睛一齐往上翻,猜想老李不知道该得意成什么样子了。 老李把衬衫褶边扯出来,连声回答说:“不会的,不会的。”并表示如果她们注意到他对手下态度傲慢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他会感谢她们的。接下来,他天南海北谈了一通,不外乎举例说明他虚怀若谷,这一番高论同样得到了赞许与赏识,而且被认为是独出心裁,深得要领,大人物成天挂在嘴边的话也就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8章:梦魇丛生 楼上,当晚余下的时光在笑语欢声中过去了。大夫兴致很高,梅少爷一开始好像显得有些疲劳,或者是心事重重,不管怎么样吧,他到底还是架不住钱先生的好脾气。大夫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回忆职业上的若干往事,又讲了一大堆小笑话,将他的幽默发挥得淋漓尽致。 永昌认为这些事真是再滑稽不过了,笑得前仰后合。这显然使大夫深感满意,他自己也笑得死去活来,并且由于共鸣的作用,哈利也几乎可以说是痛痛快快地笑起来。他们的聚会在此时此地再欢乐也不过如此罢。夜深了,他们才怀着轻松而又感激的心情去休息,在刚刚经受了疑虑与悬念之后,他们确实需要休息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永昌一醒来就感到心情好一些了,他满怀希望和快乐,开始了每天清早的例行公事,这种心情已经多少天不曾有过。鸟笼又一次挂了出来,好让鸟儿在老地方歌唱。 他竭尽全力,又一次采来最芬芳的野花,想用鲜花的艳丽换取金绣的欢喜。 几天以来,哀愁似乎已经占据了这个心急的孩子那双忧郁的眼睛,不管看到什么美好的东西都笼罩着一层阴云,这种忧愁已经魔术般地烟消云散。绿叶上的露珠闪出更加晶莹的光泽,微风伴着一支更加美妙的乐曲从绿色的叶片中间飒飒穿过。连天空本身也好像更蓝更亮了。 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心境产生的影响,它甚至会波及外界事物的形态。人们看到天地万物和自己的人类同胞,大叫一切都是那样阴暗、消沉,这并非没有道理,但这种阴暗的颜色只是他们自己带有偏见的眼睛与心灵的反映罢了。 真实的色彩是十分美妙的,需要的是更加清澈的眼光。 值得一提的是,永昌当时决不至于没有注意到,他的清晨远足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梅少爷从第一天早晨遇见永昌满载而归以后,忽然对花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在插花艺术方面表现出了很高的鉴赏力,把小伙伴远远抛在了后边。 然而,尽管永昌在这方面略逊一筹,但他却知道上哪儿才能找到最好的花。一个早晨接着一个早晨,他们一块儿在这个地区搜索,把最娇艳的鲜花带回家。 金绣小姐卧室的窗户现在打开了,她喜欢芳醇的夏日气息涌进室内的感觉,让清新的气流帮助自己康复。 不过,在那一扇格子窗里边,每天早晨都插着一支特别小的花束,这束花曾作过精心的修剪,上边还带着露水。 永昌不禁注意到,虽说小花瓶定时换水,可凋谢了的花从来就不扔掉。他无意中还发现,每天清晨,大夫都要外出散步,只要一走进花园,必定将目光投向那个特别的角落,意味极其深长地点点头。就在这些观察之中,时光飞逝而过,金绣的病情迅速好转。 尽管小姐还没有完全走出房间,晚上不再出去,只是偶尔和梅太太一块儿在附近散散步。 永昌倒也并不感到日子难熬。他加倍努力,向那位白发老先生请教,自己刻苦用功,进步之快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就在他埋头用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万万想不到的事情,使他产生了极大的恐慌和烦恼。 他平日读书是在别墅背后底楼的一个小房间里。 这是一间标准的别墅房间,格子窗外边长满茂密的素馨与忍冬,一直爬到窗话。 “嘘!”他似乎听到老骆驼在说话,“就是他,错不了。走吧。” “是他。”另外的那个人好像在回答,“你以为,我还会认错他?就算有一帮子小鬼变得跟他一模一样,他站在中间,我也有办法认出他来。你就是挖地五十英尺,把他埋起来,只要你领着我从他坟头走过去,我肯定也猜得出来,他就埋在那儿,哪怕上边连个标记也没有。” 那人说这话时好像怀着深仇大恨,永昌惊醒了,猛然跳了起来。 天啦!是什么东西使血轰地一下涌入心田,使他噤口无语,动弹不得?那里——那里——在窗户那儿——就在他的面前——老骆驼站在那儿,眼睛朝屋子里窥探着,和永昌的目光相遇了,挨得那样近,永昌在向后退缩之前几乎可以摸到他。 在他旁边,有一张凶相毕露的面孔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惧怕,或者二者兼有而变得煞白,正是在客栈院子里跟永昌搭讪的那个人。 这副景象在他眼前不过是一晃而过,转瞬即逝,一闪就消失了。不过,他们已经认出永昌,永昌也认出了他们,他们的相貌牢牢地印入了他的记忆之中,就仿佛是深深地铭刻在石碑上,从他出生以来便竖立在他的面前一样。 有一刹那,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随后便高声呼救,从窗口跳进花园里。 别墅里的人听到喊声,纷纷赶到永昌呼救的地点,发现他脸色煞白,激动不已,手指着别墅背后那片草地的方向,连“老骆驼!老骆驼!”儿个字都几乎说不清了。 老李弄不清这喊叫声的含意,还是梅少爷脑子来得快,加上他已经从母亲那儿听说了永昌的经历,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他们走的是哪个方向?”他抓起角落里立着的一根沉甸甸的棒子,问道。 “那个方向,”永昌指着两个人逃走的方向,回答道,“一眨眼就看不见他们了。” “他们肯定躲在沟里。”梅少爷说道,“跟我来。尽量离我近一点。”说着,他跃过篱笆,箭一般冲了出去,其他人要想跟上都很困难。 老李使足了气力跟在后边,永昌也跟了上去,就在这当儿,外出散步的钱先生回来了,也尾随着他们,跌跌撞撞地翻过篱笆,又敏捷得超乎人们想像地一咕噜爬起来,急步加入了这一场追击,速度之快谁也不敢藐视,同时一选连声地扯着嗓子大叫,很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一路飞奔,一次也没有停下来歇口气,跑在最前头的那一位冲进永昌指出的那片田野的一角,开始仔细搜索沟渠和附近的篱笆,其余的人抓紧时间赶上前来,永昌也才得到机会,将导致这一场全力追击的原委告诉钱先生。 搜索一无所获,就连新近留下的脚印也没有发现。 这时,他们站在一座小山顶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方圆三四里之内的开阔原野。 左边凹地里有一个村子,可是,在跑过了永昌所指的那条路之后,他们几个非得在开阔地里兜一圈才到得了那个村子,他们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是不可能办到的。 在另一个方向,牧场的边缘连接着一片密林,但根据同样的理由,他们也无法赶到那个藏身之处。 “这肯定是个梦,永昌。”梅少爷说道。 “不,真的,先生,”永昌回想起那个老家伙的面目,顿时不寒而栗。“我可把他看清楚了。我把他们俩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我现在看着您一样。” “另一个是谁?”梅少爷和钱先生异口同声。 “就是我跟您讲过的那个人,在客店里一下撞到我身上的那一个。”永昌说,“我们都睁大眼睛互相看着。我可以发誓,肯定是他。” “他们走的是这条路?”梅少爷追问道,“你没弄错吧?” “错不了,那两个人就在窗子跟前,”永昌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把别墅花园和牧场隔开的那道篱笆。“高个子就从那儿跳过去。老骆驼往右边跑了几步,是从那个缺口爬出去的。” 永昌说话的时候,两位先生一直注视着他那诚恳的面孔,然后又相互看了一眼,似乎确信他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无论哪个方向都看不出一丝一毫有人仓惶出逃的痕迹。草很深,但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踩过的,其余的草都没被踏倒,沟渠的两侧和边沿有一些湿漉漉的泥土,但是没有一处能认出有人的鞋印,也没有丝毫痕迹表明过去几个小时里曾经有脚踩在这块地面上。 “这可真奇怪。”梅少爷说。 “怪?”大夫应声说道,“巡捕房亲自来也弄不出什么名堂。” 尽管搜索显然已属徒劳,他们并没有停下来,直到夜幕降临,再找下去已毫无指望,这才罢手,但也是很不情愿。 老李奉命匆匆赶往村里的几家酒店,根据永昌所能提供的最为详尽的描述,前去寻访两个长相、穿着与此相符的陌生人。 在这两个人当中,老骆驼无论如何也是不难让人想起来的,假如有人看见他在附近喝酒或者是溜达的话。 尽管如此,老李却没有带着任何足以解开这个谜或者多少澄清一点疑云的消息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9章:深情表白 第二天,进行了新的搜索,重又打听了一番,但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第三天,奥立弗和罗斯伯力先生上镇子里去了,指望在那里看见或者听到那伙人的一点什么事情,可这一番努力同样毫无结果。几天之后,这件事渐渐被人遗忘了,跟大部分事情一样,怪事如果得不到新的养料,往往自生自灭。 与此同时,金绣日渐好转,她已经脱离了病房,能够出外走一走了,她又一次同家中的人呆在一块儿,把欢乐带到每个人的心里。 然而,尽管这一可喜的变化给这个小天地带来了明显的影响,尽管别墅里再度响起了笑语欢声,某些人,甚至包括金绣本人,却时时呈现出一种不常有的拘谨,奥立弗不可能对此毫无党察。 梅太太和儿子经常闭门长谈。金绣不止一次面带泪痕出现。在钱先生确定了回去的日子以后,这些迹象有增无已。显然有件什么事情正在进行之中,打破了少女以及另外几个人内心的平静。 终于,一天早晨,摆着早餐的房间里只有金绣一个人,梅少爷走了进去。他带着几分犹豫,恳求允许自己和她交谈片刻。 “几分钟——只需要几分钟——就够了,金绣”年轻人把椅子拖到她的面前,“我不得不一吐为快,这些话本身你其实已经明白了,我心中最珍视的希望你也并非一无所知,尽管你还没有听到这些话从我口中说出来。” 他一进门,金绣的脸色就变得一片苍白,不过这也可能是她新近患病的反应。她只是点了点头,便朝旁边的几盆花俯下身去,默默地等着他往下说。 “我——我——早就该离开这儿了。”梅少爷说道。 “你应该,真的,”金绣回答,“原谅我这么说,但我希望你离开。” “我是被最可怕、最令人烦恼的忧虑带到这儿来的,”年轻人说,“担心失去自己唯一的心上人,我的每一个愿望、每一种期待都寄托在她身上。你差一点死去,一直是在尘世和天国之间摇摆。我们知道——老天保佑——在我们的同类当中,最善良、最可爱的人往往英年早逝。” 在这些话语倾吐出来的时候,娴静的姑娘眼里噙着泪水,一颗泪珠滴落在她低头面对的花朵上,在花冠里闪出晶莹的光华,把花儿衬托得更加妩媚动人,仿佛从她那美好、年轻的心田里涌出的泪花理所当然要与天地间最娇艳的花朵一比高低似的。 “一个人,”小伙子冲动地说,“一个与菩萨一样美丽、一样天真无邪的姑娘,在生与死之间摇摆不定。噢!她所亲近的遥远世界已经在她眼前揭开了一半,谁能指望她会回到这个世界的悲哀和不幸中来啊!知道你正在像上界的光辉投射到几间的柔和阴影一样离去,再也没有希望祈求上苍为了那些在此徘徊流连的人而把你留下,又一点儿都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值得你留下,感觉到你已经属于那一片光明的乐土,许许多多最美丽、最善良的人早就飞到那里去了,尽管聊以慰藉的办法很多很多,却还要祈求把你还给那些爱你的人。我白天黑夜都处在这样的心请。恐惧、忧虑和自私的懊悔像奔腾的激流一样朝我涌来,生怕你一旦死去,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对你的爱是多么忠贞,这股激流几乎把我的知觉和理智一起冲走了。你恢复过来了,一天一天,我曾用由于渴望和深情而变得近乎盲目的眼睛,注视着你死里逃生。难道你会对我说,你希望我抛开这份深情?要知道,正是这份深情使我的心变软了,改变了我对生活的态度。” “我没有这个意思,”金绣流着泪水说,“我只是希望你离开这儿,你就可以重新转向崇高的事业,转向值得你追求的事业。” “没有什么事,哪怕是最崇高的追求,能比得上赢得像你这样的一颗心,”年轻人握住她的手,说道,“金绣,多少年了——多少年来——我一直爱着你,向往着功成名就以后荣归故里,再告诉你,一切都仅仅是为了与你分享才去追求的——我做了一个又一个白日梦,幻想着在那个欢乐的时刻,我怎样才能使你回想起,我曾经用了那么多不会说话的象征来表达一个孩子的眷恋,我要向你求婚,以此取代我们之间以往的默契。那个时刻还没有到来,可现在,功名尚未成就,青年时代的幻想也尚未实现,我还是要向你呈献这一颗早就属于你的心,将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你用来回答我的请求的一句话上。” “你的品行一直很善良,高尚,”金绣竭力控制着激动不已的感情,说道,“既然你相信我并非麻木不仁或者忘恩负义的人,那就请听我的回答。” “你的回答是,我可以努力争取配得上你,是吗,金绣?” “我的回答是,”金绣答道,“你必须尽力忘掉我,我不是要你忘掉我是你以前心心相印的同伴,因为那会深深地刺伤我的心,而是要忘掉我是你爱上的人。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吧,想一想那里有多少颗心,你都会因为赢得那样的心而感到骄傲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向我吐露一二,我会做你最诚挚、最热心、最忠实的朋友。” 金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用一只手捂住面孔,听任泪水夺眶而出,梅少爷依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你的理由呢,金绣,”他好容易才低声说出话来,“你作出这个决定的理由呢?” “你有权知道理由,”金绣答道,“你不管怎么说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心。这是我必须履行的一种义务。为我自己,也为了别人,我必须这样做。” “为你自己?” “是的,我只能这样,我,一个无依无靠又没有嫁妆的姑娘,只有一个不明不白的名声,我不应该让你的朋友有理由怀疑我是出于卑鄙的动机,才接受你的初恋,把自己变成一种累赘,强加在你所有的希望、计划之上。为了你,为了你的亲人,我有义务阻止你凭着慷慨天性中的那份热情办事,为你的前途设置这样一个巨大的障碍。” “如果你的心意和你的责任感是一致的话——”梅少爷又开始了。 “并不一致。”金绣的脸涨得通红。 “那你也是爱我的?”梅少爷说,“我只要你说这句话,只要你说这句话,解一解这个失望的苦果。” “要是我能够做到,又不至于使我所爱的人深受其害的话,”金绣回答道,“我本来——” “就会以完全不同的态度接受我的心里话?”梅少爷说道,“至少,金绣,别对我隐瞒这一点。” “我会的,”金绣说,“等等。”她把那只手抽出来,“我们干吗要让这一次痛苦的谈话继续下去呢?这次谈话对于我是极为痛苦的,但同时也会产生永久的幸福。知道我曾经在你的心目中占据了我现在这样的崇高位置,你在生活中取得的每一个胜利都将赋予我新的毅力,使我变得更加坚定,这就是幸福。再见了,我们以后见面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了。但我们可以保持另外一种关系,不是像今天的谈话会使我们结成的那种关系,我们彼此都会感到非常幸福。有一颗真挚热切的心在为你祈祷,愿一切真心、坦诚的源泉降下每一声祝福,为你带来欢乐和成功。” “让我再说一句,金绣,”梅少爷说道,“用你自己的话讲讲理由,让我听一听从你口中说出来的理由。” “你的前程十分辉煌,”金绣坚定地回答,“一切荣誉,凡是凭着卓越的才干和有势力的亲戚能够在社会上取得的荣华富贵都在等着你。但那些亲戚是很高傲的,我既不愿意和可能瞧不起我的生身母亲的人周旋,也不愿意为代替我母亲位置的那个人的儿子带来屈辱或挫折,一句话,”少女说着,转过脸去,她一时的坚定已经开始动摇,“我的名字上有一个污点,而世人却要用来殃及无辜。我绝不会让别人代我受过,责难统统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还有一句话,金绣,还有一句!”梅少爷高声嚷着,冲到她的面前,“要是我不那么——不那么走运,世人就是这样说的——要是我命中注定要过一种淡泊宁静的生活——要是我很穷,又有病,又无依无靠的话——你也会拒绝我吗?还是因为我将来有可能享尽荣华富贵就一定会对出生斤斤计较?” “别逼我回答,”金绣答道,“这个问题现在不存在,永远也不存在。强人所难是不公平的,就更别提善意了。” “如果你的答复和我几乎敢于期望的回答相符,”梅少爷反驳道,“它就将在我孤独的行程上撒下一道幸福的光彩,照亮我面前的道路。你简简单单说几句,对于一个爱你超过一切的人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这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哦,金绣!看在我灼热而持久的爱慕分上,看在我已经为你承受的以及你一定要我承受的一切痛苦的分上,答复我这一个问题吧!” “那么,假如你的命运另有安排,”金绣答道,“假如你的地位只是略微高出我一点,而不是远远超过我——如果在任何悠闲淡泊的贫贱生活中,我都能帮助你,安慰你,而不是在一帮雄心勃勃的名流当中成为你的一个污点,一块绊脚石——我也无须经受这一磨难。我现在就完全有理由感到幸福,极大的幸福。可另一方面,哈利,我承认,我本来应该得到更大的幸福。” 金绣倾吐着这一番衷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把昔日的一些心愿珍藏在心底,此刻,这些夙愿随着记忆纷纷涌上心头,如同重温凋零的愿望不免会引出泪水一样,眼泪也为她带来了宽慰。 “这种软弱我没法克制,但它总是使我的心意变得更加坚定,”金绣伸出手来,说道,“现在我必须离开你了,真的。” “我求你答应一件事,”梅少爷说,“再谈一次,仅仅再谈一次——不超过一年,但也可能大大提前——请允许我还可以就这个主题和你最后谈一次。” “不要强迫我改变我的正确决定,”金绣带着一丝忧郁的笑意,回答道,“这没有什么好处。” “不,”梅少爷说道,“我要听你重新说一遍,如果你愿意——最后重复一遍。不管我今后取得何种地位或者财富,我要把它们统统放在你的脚下。要是你仍然坚持你现在的决定,我决不试图用言语或行动去加以改变。” “就这样吧,”金绣回答,“那只会多一次痛苦,到那个时候,我或许更能够经受得起了。” 她再一次伸出手去,可小伙子却把她搂进怀里,在她那清秀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匆匆走出了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0章:分手总在下雨天 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空气沉闷的早晨。阴沉了整整一夜的云霭铺展开来,化作大团浓厚而呆滞的水气,早已凝聚起大滴的雨点,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这么说,你决定今天早上跟我一块儿走了,嗯?”大夫问道,梅少爷这时走到餐桌前,跟他和永昌一起吃早点。“怎么,你的心情或者说打算,前半个小时和后半个小时都不一样。” “好歹有一天,你会改变看法的。”梅少爷无缘无故地红了脸,说道。 “但愿我会,”钱先生答道,“不过我承认,我恐怕做不到。可昨天早晨,你还匆匆忙忙决定留下来,像一个孝顺儿子,陪你妈妈到海边去。还没到中午,你又宣布,你要顺道陪我去海螺城,给我这么大面子。晚上,你又神秘兮兮地鼓动我在女士们起床之前就动身。结果呢,小永昌到现在还给钉在这儿吃早点,他本来早该去牧场寻找各样奇花异草了。太糟糕了,不是吗,永昌?” “要是你跟少爷上路的时候我不在家,我会非常难过的,先生。”永昌答道。 “那才够交情,”大夫说道,“你回来的时候可得来找我。不过,说正经的,哈利,你这么急着要走,是不是大人物那边有什么消息?” “大人物,”哈利回答,“在这个称谓下边,你恐怕把我那位非常体面的老前辈也包括进去了。自从我来到这里,大人物根本就没和我联系过,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好像不大可能有什么事,要我务必赶到他们那儿去。” “好啊,”大夫说道,“你这家伙真怪。可话说回来,他们可能把你扶上位,你这套一会儿一个花样的作风对于准备从政倒没有什么坏处。这其中自有一定道理。不管是为了角逐地位,锦标,还是赌赛马,训练有素总是需要的。” 梅少爷的样子似乎无意将这一番简短的对话继续下去,否则他只消用一两句话就能把大夫给噎住,他只说了一句“我们走着瞧”,没有继续发挥下去。不一会儿,驿车驶到了门口,老李进来取行李,好心的大夫奔到外边,看行李捆扎得是否牢靠。 “永昌,”梅少爷压低声音说道,“我跟你说句话。” 永昌走到站在窗前向自己打招呼的梅少爷面前,见他整个神态显示出悲哀与激动交织在一起的心情,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现在学会写字了,是吗?”梅少爷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是这样,先生。”永昌回答。 “我又要出门了,也许要走一段时间。我希望你给我写信——就算半个月一次吧。每隔一个礼拜的礼拜一,交邮政局。可以吗?” “那还用说,先生,我很高兴做这件事。”永昌大声说道,对这项使命非常满意。 “我想要知道——知道我母亲和锦绣小姐身体好不好,”梅少爷说,“你可以写上满满的一张纸,告诉我,你们怎样散步,你们谈了些什么——她是不是——我说的是她们——看上去是不是非常快乐,非常健康。你懂我的意思?” “噢,懂,先生,完全懂。”永昌答道。 “你不要向她们提起这件事,”梅少爷紧赶着把话带了过去,“因为这样一来我母亲会急于更勤地给我写信,这对于她可是一件麻烦和操心的事。这就算是你我之间的一个秘密,别忘了把每件事都告诉我。全靠你了。” 永昌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很有几分得意,感到很荣幸,他诚心诚意地保证守口如瓶,实话实说。梅少爷向他告别,并一再承诺,要多多关心他、保护他。 大夫上了马车。老李手扶着打开的车门站在一旁。两个女仆在花园里看着他们。 梅少爷朝那扇格子窗偷偷扫了一眼,跳上马车。 “走!”他嚷着说,“使劲,快,用最快速度!今天只有开飞车才合我的心意。” “喂喂。”大夫连忙把面前的玻璃放下来,冲着车夫吆喝道,“开什么也别开飞车,这才合我的心意,听见没有?” 铃声叮叮,蹄声得得,驿车顺着大路走远了,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只看见马车在飞速行驶,几乎隐没在飞扬的尘土之中,时而完全消失,时而重新出现,这取决于视线是否受阻或道路情况是否复杂。直到连那一团烟尘也看不见了,注目相送的人才各自散去。 马车早就驶出好几里开外了,却还有一位送行的人依然用眼睛盯着驿车消逝的那个地方。原来当梅少爷朝着窗子抬眼望去的时候,金绣本人就坐在那道白色窗帘的后边,窗帘挡住了哈利的视线。 “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她终于开口了,“我一时还担心他会怎么样呢。我估计错了。我真是非常,非常高兴。” 眼泪是悲哀的信号,也是欢乐的信号。但是,当金绣坐在窗前沉思时,眼睛依旧盯着同一个方向,从她脸上滚落下来的泪水中蕴含着的忧伤却似乎多于欢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1章:胖子发昏 那个地方远远不只是一个名声可疑的去处,早就远近闻名,住在这里的全都是下三烂的歹徒恶棍,这些家伙打着各式各样自食其力的幌子,主要靠偷窃和作案为生。 这里整个是一个棚屋和茅舍的大杂烩——有些是用七长八短的砖石仓仓猝猝盖起来的,另一些是用蛀蚀过的旧船板搭在一起——完全没有进行过收拾整理,大部分距离河岸只有几米远。 几条拖上河滩的破木船拴在岸边的矮墙上,到处散落着一支船桨或是一卷绳子什么的,乍眼看去,似乎暗示这些简陋小屋的居户从事某种水上职业。不过,一巳看到这些东西七零八落地摆在那里,没有人用,过路人无需作难就能揣摸出,这些东西放在那儿,与其说是考虑到实际用途,不如说是拿来装装样子。 在这一群茅屋的中心,紧挨河边,立着一幢上边几层悬在水上的大房子。这房子从前是一家什么工厂,当年也许曾经为附近居民提供过就业的机会,但早已成为废墟。老鼠,蛀虫,加上潮气的侵蚀,房屋的木桩已经烂掉,楼的很大一部分已经沉人水中,余下来的部分摇摇欲坠,伏在黑沉沉的水流上,好像是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跟随旧日同伴而去,接受同样的命运。 张胖子从小憩中醒来了,他睡意朦胧地大吼一声,问现在是夜里几点钟了。 外表上,这屋子不像他的旧居那样称心,只是一所劣等的公寓,陈设简陋,面积也很有限。光线只能从屋顶一个小小的窗*进来,屋子旁边是一条狭窄肮脏的胡同。这里并不缺乏表明这位先生近来时运不济的其它征兆,家具严重不足,舒适完全无从谈起,加上连内外换洗衣物这样琐细的动产也都看不见,道出了一种极度窘困的处境。 这个家伙躺在床上,把他那件白色的大衣裹在身上,死灰色的病容,一星期没刮的胡子又硬又黑,这一切表明他的整个嘴脸毫无改观。 那只狗伏在床边,时而闷闷不乐地看一眼主人,当街上或者楼下有什么响动引起它的注意,它便竖起耳朵,发出一阵低沉的吠叫。 靠窗坐着一个女的,正忙着替他补一件他平时穿的旧背心,她脸色苍白,由于照料病人,加上度日艰难,她变得十分瘦削,要不是听到她口答张胖子问话的嗓声,让人很难认出她就是阿朱。 “七点刚过一会儿,”姑娘说道,“今天晚上你觉得怎么样?” “软得跟唾沫一样,”张胖子先生冲着自己的眼睛和手脚咒骂了一句,回答道。“来,给咱搭把手,让我从这张该死的床上下来。 张胖子没有因为生病而脾气变得好一些。姑娘将他扶起来,搀着他朝一把椅子走去,他嘟嘟哝哝,不住口地骂她笨手笨脚,还打了她。 “哭鼻子了,是吗?”张胖子说,“得了吧。别站在那儿抽抽搭搭的。你要是除了擦鼻子抹眼泪以外什么事也干不了,那就干脆滚蛋。听见没有?” “听见了,”姑娘把脸转到一边,硬撑着笑了一声,回答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哦。你想通了,是不是?”张胖子看见泪水在她眼睛里直打转,又吼了起来。“这样对你有些好处,你想通了。” “你今天晚上不是真的想对我这么凶,是吗?”姑娘说着,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是?”张胖子嚷道,“为什么不?” “那么多个夜晚,”姑娘带着一点女姓的温柔说,这样一来,连她的声音也变得悦耳了。“那么多个夜晚,我一直忍着,不跟你发火,照看你,关心你,就好像你还是个孩子,这还是我头一次看着你像这个样子。你要是想到这一点,就不会像刚才那样对待我了,是吗?说呀,说呀,说你不会的。” “得了,就这样吧,”张胖子先生答应了,“我不会的。唔,他妈的,啧啧,这丫头又在哭鼻子。” “没什么,”姑娘说着倒在一把椅子上,“你不用管我,很快就会过去的。” “什么东西会过去的?”张胖子先生恶狠狠地问,“你又在干什么蠢事?起来,干你的活去,别拿你那些娘儿们的胡扯来烦我。” 换上任何一个时候,这种训斥,连同发出训斥时的腔调,都会产生预期的效果。可这一次,张胖子先生还没来得及按照在类似场合的惯例发出几句得体的恶言,来为他的威胁加点佐料,那姑娘已经实在虚弱不堪,筋疲力尽,头搭拉在椅背上,晕过去了。 张胖子先生不太清楚如何应付这种非同小可的紧急情况——因为阿朱的癔症一旦发作,通常来势迅猛,完全要由病人死打硬撑,旁人帮不上什么忙——他试了一下用咒骂的办法,发现这种处理方式一点效果也没有,只得叫人帮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2章:贼窝生机 “这儿怎么啦?”老骆驼往屋里张望着,说道。 “帮这姑娘一把,你还有完没完?”张胖子不耐烦地回答,“别站在那儿耍贫嘴,冲着我嘻皮笑脸。” 老骆驼发出一声惊呼,奔上前来对姑娘施行救助,这功夫,机灵鬼跟着自己的恩师也已经走进来,他连忙把背在身上的一个包裹放在地板上,从脚跟脚走进来的假少爷手里夺过一只瓶子,一转眼已经用牙齿将瓶塞拔出来,先尝了尝瓶子里的东西,以免出错,随后又往病人嗓子眼里倒了一些。 “你给她扇几口新鲜空气”假少爷吩咐道,“解开衬裙的时候,老骆驼,你就拍她的手。” 这些经过协调的急救措施进行得热火朝天,功夫不大便产生了理想的效果。姑娘逐渐恢复了知觉,晃晃悠悠地走到床边的一张椅子跟前,把脸埋在枕头上,让多少有些感到诧异的张胖子先生去对付那三个不速之客。 “哟,是哪阵邪风把你给刮到这儿来啦?”他问老骆驼。 “压根儿不是邪风,邪风是不会给谁带来好处的,我带来了一点你看见保准高兴的好东西。机灵鬼打开包袱,把今天早上我们花光了钱才买来的那一点点小东西交给胖子。” 机灵鬼依照老骆驼先生的嘱咐,解开他带来的那个用旧台布做成的大包裹,把里边的物品一件一件地放到桌上,一边大肆吹嘘这些东西多么难得,多么美妙。 “多好的鸡肉饼,”机灵鬼要他看看一块很大的馅饼。“多嫩的腿儿,那几根骨头入嘴就化,用不着剔出来。绿茶,浓得不得了,你要是用滚水来泡,准会把茶壶盖也给顶飞了。糖有点发潮,成色是差一点—,一斤最好的鲜肉,还有一瓶剑南春” 假少爷从他的一个硕大无比的口袋里掏出用塞子塞得很严的一大瓶酒,眨眼之间已经从瓶子里倒出满满一杯纯酒精,那位病号毫不迟疑,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啊!”老骆驼心满意足地搓了搓手,说道,“你顶得住,你现在顶得住了。” “顶得住!”张胖子大叫起来,“我就是给撂倒二十次,你也不会帮我一把。三个多礼拜了,你这个假仁假义的混蛋,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处境里不管,你是什么意思?” “小崽子们,瞧他说的。”老骆驼耸了耸肩说,“我们给他带了这么多好——东——西。” “东西倒是不错,”张胖子往桌上扫了一眼,火气略略消了一些,说道。“你自个儿说说,干吗要把我丢在这儿?这些日子我心情坏透了,身子骨也垮了,又没钱花,全齐了,你却一直扔下我不管,简直把我看得连那只狗都不如。”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玩的狗呢,”假少爷嚷嚷着,照张胖子先生的要求把狗赶开了。“跟个老太太上菜市场一样,总闻得出吃的东西来,它上台演戏准能发财,。” “别吵吵,”张胖子看见狗已经退回到床底下去了,却还在忿忿不平地嗷嗷叫,就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个干瘪瘪的老窝主,嗯?” “我离开海螺城有一个多礼拜了,去办了件事。”老骆驼回答。 “还有半个月又怎么说呢?”张胖子刨根问底,“你把我丢在这地方,跟一只生病的耗子躺在洞里似的,另外那半个月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没法子,”老骆驼答道,“当着人面我不便详细解释。可我实在没法子,我拿性命担保。” “拿你的什么担保?”张胖子用极其厌恶的口气吼道,“喏。你们哪个小子,替我切一片馅饼下来,去去我嘴里这味,他的话真能咽死我。” “别发脾气了”老骆驼依头顺脑地劝道,“我绝对没有忘掉你,一次也没有。” “没有?我量你也没有,”张胖子带着苦笑回答说,“我躺在这地方,每个钟头又是哆嗦又是发烧,你都在想鬼点子,出馊主意,让我干这个,干那个,只要我一好起来,什么都让他去做,再便宜没有了,反正够穷的了,还非得替你干活。要不是这姑娘,我早就没命了。” “你瞧,”老骆驼赶紧抓住这句话作挡箭牌,“要不是这姑娘。除了苦命的老骆驼,谁还能帮你弄到这样好使唤的姑娘?” “他说的倒是实话。”阿珠连忙上前说道,”随他去,随他吧。” 阿珠一出面,谈话就转了一个方向。两个少年接到处处谨慎的老骆驼递过来的一道诡谲的眼色,开始一个劲地向她敬酒,可她喝得很有节制。 这功夫,老骆驼强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逐渐使张胖子先生心情好了一些,老骆驼假意把张胖子先生的恐吓当做是插科打诨,接下来,张胖子多喝了一些酒,也给了他面子,讲了一两个粗俗的笑话,老骆驼直打哈哈,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 “事情倒是蛮不错,”张胖子先生说道,“但你今天晚上非得给我弄几个现钱不可。” “我身边一个子儿也没有。”老骆驼回答。 “可你家里多的是钱,”张胖子顶了一句,“我得拿一些那儿的。” “多的是钱!”老骆驼扬起双手,大叫起来,“我还没有多到可以——” “我不知道你弄了多少钱,而且我敢说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可是得花很多时间去数的,”张胖子说,“反正我今天要钱,废话少说。” “行,行,”老骆驼叹了口气,说道,“我回头派机灵鬼给你送来。” “这种事你才不会干呢,”张胖子答道,“机灵鬼机灵过头了点,他不是忘了带,就是走迷了路,要不就是碰上警察来不了了,横竖都有借口,只要有你的吩咐。还是阿珠到那边窝里去取,一切稳稳当当。她去的功夫,我躺下打个盹。” 经过多次讨价还价,老骆驼将对方要求的贷款数目从五个大洋压低到了五个大子儿。 他连连赌咒发誓说,那样一来,他就只剩十八个铜钱来维持家用了。张胖子板着面孔说,要是没有多的钱了,也只好凑合着用了。于是,阿珠准备陪老骆驼到家里去,机灵鬼和假少爷把那些食物放进橱里。 老骆驼向自己的贴心伙伴告别,由阿珠和那两个少年陪着回去了。与此同时,张胖子先生倒在床上,安心要睡到姑娘回来。 他们平安到达了老骆驼的住所,。 “没有人来过?”老骆驼问道。 “鬼都没有一个,”瘸子将衣领往上扯了扯,回答说。“没劲,同喝剩的酒一样。你是得弄点什么看得过去的东西酬谢我,老骆驼,我替你看了那么久的家。我他妈无聊,要不是我脾气好,有心替这个年轻人解解闷,我已经睡觉去了,睡得和在新门监狱里头一样沉。无聊死了,我要是说瞎话,让我不得好死。” 瘸子一边发出这样那样属于同一类型的感慨,一边神气活现地将到手的钱橹到一起,塞进背心口袋里,似乎他这么个大人物根本就没把这样小的银币放在眼里。钱放好了,他大模大样地走出了房间,风度翩翩,仪态高雅,引得基瘸子朝他穿着长靴的双腿频频投以艳羡的眼光,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打住。 他向众人担保说,只花了十五个六铜钱结识那样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认为一点不贵,他才不把自己的小指头一弹输掉的钱放在心上。 “你可真是个怪人。”假少爷让这一番声明逗乐了,说道。 “一点也不怪,”瘸子回答,“我是不是很怪,老骆驼?” “你非常机灵。”老骆驼说着,拍拍他的肩膀,朝另外两个徒弟眨了眨眼睛。 “机灵鬼!你们该去干活了。快走。快十点了,什么事还没干呢。” 遵照这一暗示,两个少年向阿珠点了点头,戴上帽子,离开了房间。机灵鬼和他那位乐天派伙伴一路上都在寻开心,讲了很多俏皮话。 “听着,”等两个徒弟离开房间,老骆驼说道,“我去给你拿那些钱,阿珠。这把钥匙是小食品柜上的,里边放着那几个男孩弄来的一些零碎东西,亲爱的。我的钱从来不上锁,因为我没有弄到什么非得锁上不行,亲爱的。哈哈哈!没什么需要上锁的。这是一份苦差使,阿珠,而且不讨好,我不过是喜欢看见年轻人围在我身边而已。什么我都得忍着,什么都得忍。嘘!”他慌里慌张地说,一边把钥匙塞进怀里。“那是谁?听!” 姑娘双臂交叉坐在桌旁,像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似的,要么就是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进来出去,管他是谁呢,这时候,一个男子的低语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一听到这个声音,她闪电一般敏捷地扯下软帽和技巾,扔到桌子底下。老骆驼立刻回过头来,她又低声抱怨起天气炎热来,这种懒洋洋的口吻和刚才那种极为慌乱迅速的举动形成鲜明的反差,不过,老骆驼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他刚才是背朝着阿珠。 “呸。”老骆驼低声说道,像是感到很不凑巧。“我先前约的那个人,他下楼到我们这儿来了。他在这儿的时候,钱的事一个字也没别提,阿珠。他呆不了多久,要不了十分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3章:危险游戏 一个男子的脚步声在外边楼梯上响了起来。老骆驼将瘦骨嶙峋的食指在嘴唇上接了一下,端起蜡烛朝门口走去。老骆驼和来客同时到门口,那人匆匆走进房间,已经到了姑娘的面前,却还没有看见她。 来客是老孟。 “这是我的一个学生,”老骆驼见老孟一看有生人就直往后退,便说道,“阿珠,你不要走。” 姑娘往桌旁靠了靠,漫不经心地看了老孟一眼,就把目光缩了回去,然而就在来客朝老骆驼转过身去的当儿,她又偷偷看了一眼,这一次的目光是那样敏捷锐利,意味深长,假如有哪位看热闹的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几乎可以肯定不会相信这两种目光是发自同一个人。 “有什么消息吗?”老骆驼问。 “重大消息。” “是——是不是好消息?”老骆驼吞吞吐吐地问,似乎害怕会因为过于乐观而触怒对方。 “还算不坏,”老孟微微一笑,答道,“我这一趟真够麻利的。我跟你说句话。” 姑娘往桌上靠得更紧了,没有提出要离开这间屋子,尽管她看得出老孟是冲着她说的。老骆驼可能有顾虑,如果硬要撵她出去的话,她没准会大声件气地谈到那笔钱的事,就朝楼上指了指,领着老孟走出房间。 “不要到从前咱们呆过的那个鬼窝子里去。”她听得出那个汉子一边上楼,一边还在说话。老骆驼笑起来,回答了一句什么话,她没听清楚,楼板发出嘎嘎的响声,看来他把同伴带到了三楼上。 他俩的脚步声在房子里发出的回响还没有平息下来,阿珠已经脱掉鞋子,撩起衣据胡乱盖在头上,裹住肩膀,站在门口屏息谛听。 响声刚一停下,她便迈开轻柔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脚步,溜出房间,无声无息地登上楼梯,消失在幽暗的楼上。 屋子里有一刻钟或一刻钟以上空无一人,随后,姑娘依旧像一丝游魂似的飘然而归,紧接着便听见那两个人下来了。 老孟直接出门往街上去了,老骆驼为了钱的事又一次慢吞吞地走上楼去。他回来的功夫,姑娘正在整理她的披巾和帽子,像是准备离去。 “嗨,阿珠,”老骆驼放下蜡烛,嚷嚷着往后退去,“你脸色这么苍白。” “苍白?”姑娘应声说道,她将双手罩在额上,像是打算仔细看看他似的。 “太可怕了,你一个人在干什么呢?” “什么也没干,不就是坐在这个闷热的地方,也不知过了多久了,”姑娘轻描淡写地回答,“好了。放我回去吧,这才乖。” 老骆驼把钱如数点清递到她手里,每点一张钞票都要叹一声气。他们没再多谈,就分手了。 阿珠来到空旷的街上,在一个台阶上坐下来,有好一阵子,她仿佛全然处在困惑之中,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忽然,她站起身来,朝着与张胖子正在等候她返回的那个地方完全相反的方向匆匆而去,她不断加快步伐,最后逐渐变成了拼命奔跑。她一直跑得耗尽了浑身气力,才停下来喘喘气。 这时她好像突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一件想做而又做不到的事情,她深感痛惜,绞扭着双手,泪如泉涌。 也许是眼泪使她心头轻松了一些,要不就是意识到自己完全无能为力,总之,她掉过头,用差不多同样快的速度朝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一方面是为了抢回丢失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与自己汹涌的思潮保持同样的节奏——很快就到了她先前丢下那个强盗一个人呆着的住所。 即使她出现的时候多少显得有些不安,张胖子也没有看出来,他只是问了一声钱拿到没有,在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发出一声满意的怪叫,就又把脑袋搁到枕头上,继续做被她的归来打断了的美梦。 算她运气好,钞票到手的第二天,张胖子先生尽顾了吃吃喝喝,加上在安抚他的暴躁脾气方面又产生了很好的效果,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对她的行为举止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她显得心不在焉,神经紧张,似乎即将迈出大胆而又危险的一步,而这一步是经过了激烈的斗争才下定决心的。 这种神态瞒不过眼睛像山猫一样厉害的老骆驼,他很可能会立刻警觉起来,但张胖子先生就不一样了——他是个粗人,无论对谁一贯采取粗暴的态度,从来不为一些比较细致微妙的事操心,更何况前边已经讲过,他又正处于一种少有的好情绪之中——他看不出阿珠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的的确确,他一点也没有为她操心,即使她的不安表现得远比实际情况还要引人注目,也不大可能引起他的疑心。 白昼渐渐过去了,姑娘的兴奋有增无已。 天色暗下来以后,她坐在一旁,单等那个强盗醉倒入睡,她的脸颊苍白得异乎寻常,眼睛里却有一团火,连张胖子也惊讶地注意到了。 由于发烧,张胖子十分虚弱,躺在床上,正在喝为减少刺激作用而掺上热水的杜松子酒。他已经是第三次或第四次把杯子推到阿珠面前,要她给重新斟上,这些迹象才头一次引起他的注意。 他用手支起身子,打量着姑娘的脸色,说道。“你看上去就跟死人活过来一样。出什么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姑娘回答,“没出什么事。你这样瞪着我干吗?” “这是哪门子蠢事?”张胖子抓住她的肩膀,狠命地摇晃,问道。“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意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好多事”姑娘浑身发抖,双手捂住眼睛,回答道。“可是,天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故作轻松,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但那种口吻给张胖子留下的印象似乎比她开口说话之前那种慌乱任性的神态还要深一些。 “我来告诉你是咋回事吧,”张胖子说,“你要不是得了热病,眼看着就要发作,那就是有什么事不对头了,有点危险呢。你该不是——不,他妈的。你不会于那种事。” “干什么事?”姑娘问。 “不,”张胖子直瞪瞪地望着她,一边喃喃自语,“没有比这小娘们更死心塌地的了,要不我三个月以前就已经割断她的喉咙了。她准是要发热病了,就这么回事。” 张胖子凭着这份信心打起精神来,将那杯酒喝了个底朝天,接着,他骂骂咧咧地叫着给他药。姑娘非常敏捷地跳起来,背朝着他迅速把药倒进杯子,端到他的嘴边,他喝光了里边的东西。 “好了,”那强盗说道,“过来坐在我旁边,拿出你平常的模样来,不然的话,我可要叫你变个样子,让你想认也认不出来。” 姑娘顺从了。张胖子紧紧握住她的手,倒在枕头上,眼睛盯着她的脸,合上又睁开,再合上,再睁开。他不停地改变姿势,两三分钟之间,他几次差一点睡着了,又几次带着惊恐的神情坐起来,若有所失地看看周围。终于,正当他好像要强撑着起来的时候,却突然堕入了沉睡。紧抓着的手松开了,举起的胳膊软弱无力地垂在身旁。 他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鸦片酊终于起作用了,”姑娘从床边站起来,喃喃地说。“现在,我也许已经赶不上了。” 她急急忙忙戴上帽子,系好披巾,一再战战兢兢地回头望望,生怕安眠药起不了作用,张胖子的大手随时都可能搁到自己的肩上。 接着她无声无息地把房门打开又关上,匆匆离开了这所房子。 她必须经过一条小巷才能走上大街,在黑洞洞的巷子里,一个更夫吆喝着九点半了。 “早就过了半点了?”姑娘问道。 “再过一刻钟就敲十点。”那人把提灯举到她的面前,说道。 “不花上一个多钟头我是到不了那儿了。”阿珠低声说了一句,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去,转眼间已经到了街上。 她直奔海螺城西区,沿途经过一条又一条偏僻小街,街上的许多店铺已经开始关门。 钟敲十点,她越发焦躁难耐。她沿着狭窄的便道飞奔而去,胳膊肘撞得行人东倒西歪,穿过几条拥挤的街道时,她几乎是从马头下边冲过去,一群群的人正在那里焦急地等着马车过去以后再走。 “这女人发疯了。”她一冲过去,人们纷纷回过头来望一望。一进入伦敦城的几个比较富有的区域,街道就不那么拥挤了。她横冲直撞,从零零星星的行人身边匆匆赶过,大大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心。有几个在后边加快了脚步,仿佛想知道她以这样一种非同寻常的速度是奔什么地方去,还有几个人跑到她前边,回头看看,不禁对她这种毫不减慢的速度感到吃惊,但他们一个接一个全都落在了后面,当她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只剩她一个人。 那是一处家庭旅馆,坐落在公园附近一条幽静而又漂亮的街上。旅馆门前点着一盏灯,耀眼的灯光引导着她来到这个地点。 这时,钟敲了十一点。她磨磨蹭蹭地走了几步,像是有些踌踌不定,又打定主意走上前去似的。钟声使她下定了决心,她走进门厅。门房的座位上空无一人。她面带难色地看了看四周,接着朝楼梯走去。 “喂,小姐!”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从她身后一道门里往外张望着,说道。“你上这儿找谁呀?” “找一位住在这里的小姐。”姑娘回答。 “一位小姐?”伴随着回答而来的是一道嘲笑的眼色。“哪儿来什么小姐?” “梅小姐。”阿珠说。 少妇直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阿珠的模样,不由得鄙弃地瞥了她一眼,叫了一个男侍者来招呼她。阿珠将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 “我该怎样称呼呢?”侍者问。 “怎么称呼都没关系。”阿珠回答。 “也不用说是什么事?”侍者说。 “是的,也不用说,”姑娘答道,“我必须见见这位小姐。” “得了吧。”侍者说着,便将她朝门外推。“没有这样的事。出去出去。” “除非你们把我抬出去。”阿珠不顾一切地说,“而且我会叫你们两个人吃不了兜着走。有没有人,”她看了看四周,说道,“愿意为像我这样的可怜人捎个口信?” 这一番恳求打动了一个面慈心善的厨子,他正和另外几个侍者在一旁观望,便上前排难解纷。 “你替她传上去不就行了?”厨子说道。 “这有什么用?”侍者回答,“你该不会认为小姐愿意见她这号人吧,唔?” 这句话暗示阿珠身份可疑,四个女仆贞洁的胸中激起了极大的义愤,几个人慷慨激昂,宣称这娘们给所有的女性丢脸,极力主张将她毫不客气地扔到阴沟里去。 “你们爱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姑娘说着,再一次朝几位男士转过头去。“只要先答应我的请求,捎个信上去。” 软心肠的厨子又作了一番调解,结果还是最早露面的那个待者答应为她通报。 “怎么说呢?”他一只脚踏在楼梯上说道。 “就说,有个年轻女人真心实意地请求跟梅小姐单独谈谈,”阿珠道,“你就说,小姐只要听听她非说不可的头一句话,就会明白是听她往下说,还是把她当成骗子赶出门去。” “我说,”那男子说,“你还真有办法。” “你去通报吧,”阿珠果断地说,“我要听回音。” 小二快步上楼去了。阿珠站在原地,她脸色惨白,气急败坏,听着几个贞洁的侍女冷言冷语地大声议论,她气得嘴唇直哆嗦。那几个传女在这方面很有些本事,男持者回来了,叫她上楼去,这时她们越发显出本事来。 “这个世道,规矩人真是做不得。”第一个侍女说道。 “破铜烂铁也比用火炼过的金子值钱。”第二位说。 第三个尽顾了感叹:“有身份的女人是些什么东西。”第四位用一句“丢人现眼”为一首四重唱开了个头。 阿珠没理会她们那一套,因为她心里还装着更要紧的事,她浑身发抖,跟在男跟班身后,走进一间天花板上点着一盏吊灯的小会客室。 跟班将她领到这里,就退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3章:圣洁之约 阿朱姑娘混迹于海螺城的街头巷尾,一生都在最下流的藏污纳垢之所度过,然而她身上仍留下了女子天性中的某种东西。 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朝着与她进来的那扇门相对的的另一扇门走来,想到这个小小的房间马上就要呈现出鲜明的对比,她觉得有一种深惭形秽的意识压在自己心上,不由得缩成一团,似乎简直不敢与她求见的那个人会面似的。 与这些比较纯真的感情抗衡的却是自尊。她是一个与小偷、恶棍为伍的可怜虫,沦落风尘的小,就连这样一个堕落的人也有一份自尊,不愿流露出一丝女性的情感,她把这种情感看成软弱,但唯有这种情感将她与人性连接起来了,从她的孩提时代开始,无法无天的生活已经抹去了人性的许许多多痕迹。 她抬起眼睛,刚够看到一个苗条、漂亮的姑娘出现在面前,随即把目光转向地上,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摇了摇头,说话了:“要见到你可真是不容易,小姐。我要是发起火来,走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而且不是平白无故的后悔。” “我非常抱歉,如果有谁对你失礼的话,”金绣回答,“不要那样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见我。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对方这种体贴的语调,柔和的声音,落落大方的态度,丝毫没有傲慢或者厌恶的口吻,完全出乎阿朱姑娘的预料,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噢,小姐!”她感情冲动地说,“要是你这样的人多一些,我这样的就会少几个了——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请坐,”金绣恳切地说,“如果你缺少什么,或者有什么不幸,我一定真心诚意帮助你,只要我办得到——真的。请坐。” “让我站着,小姐,”阿朱边说边哭,“你跟我说话别那样客气,你还不怎么了解我呢,那扇门关了没有?” “已经关上了,”金绣说着,后退了几步,好像是万一需要呼救,别人更便于接应似的。“怎么回事?” “因为,”阿朱姑娘说道,“我就要把我的命,还有别人的命交到你手里。我就是把小永昌拖回老骆驼家里去的那个姑娘,就是他从那所房子里出来的那个晚上。” “你?”金绣说。 “是我,小姐。”姑娘回答,“我就是你已经听说的那个不要脸的东西,跟盗贼一块鬼混,自从我回忆得起走上海螺城街头的那一瞬间以来,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没听到一句好话,他们让我怎么活我就怎么活,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姐,你只管离我远一点,我不会在意。我的年龄比你凭眼睛看的要小一些,我早就不把这些当回事了。我走在拥挤的人行道上,连最穷的女人都直往后退。” “真可怕。”金绣说着,不由自主地从陌生的来客身边退开了。 “小姐,”姑娘哭喊着,“你从小就有亲人关心你照看你,从来没有受冻挨饿,没经历过胡作非为喝酒闹事的场面,还有——还有比这更坏的事,这些事我在摇篮里就习惯了。我可以用这个词,小胡同和阴沟既然是我的摇篮,将来还会作我的灵床。” “有我同情你。”金绣已经语不成声,“你的话把我的心都绞碎了。” “愿老天保佑你的好心。”姑娘回答,“你要是知道我有时候干的事情,你会同情我的,真的。我好歹溜出来了,那些人要是知道我在这儿,把我偷听来的话告诉了你,准会杀了我。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老孟的男人?” “不认识。”金绣说。 “他认识你,”姑娘答道,“还知道你住在这儿,我就是听他提起这地方才找到你的。”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金绣说道。 “那一定是我们那伙人告诉他的,”姑娘继续说道,“我先前也想到过。前一阵,就是金绣因为那次打劫给带到你们家那天晚上过了没有多久,我怀疑这个人,我暗地里听到了他同骆驼之间进行的一次谈话。根据我听到的事,我发现老孟,就是我向你问起的那个男人” “是的,”金绣说道,“我明白。” “老孟,”姑娘接着说道,“偶然看见金绣跟我们那儿的两个男孩在一起,那是在我们头一回丢掉他的那一天,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自己正在等的就是那个孩子,可我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他和骆驼谈成了一笔买卖,一旦把永昌给弄回来了,骆驼可以拿到一笔钱,要是把他培养成了一个贼,往后还可以拿到更多的钱,那个老孟可司有他自己的目的,需要这么做。” “什么目的?”金绣问。 “我正在偷听,指望着把事情搞清楚,可他一眼看见我在墙上的影子,”姑娘说道,“除了我,能及时逃走,不被他们发现的人可不多。但我躲过了,昨天晚上我又看见他了。”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就告诉你,小姐。他昨天晚上又来了。他们照老样上楼去了,我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免得影子把我给暴露了,又到门口去偷听。我听到老孟一开头就说:‘就这样,仅有的几样能够确定那孩子身份的证据掉到河底去了,从他母亲那儿把东西弄到手的那个老妖婆正在棺材里腐烂哩。他们笑起来了,说他这一手干得漂亮。老孟,一提起那个孩子,就变得非常野蛮,说他眼下算是把那个小鬼的钱太太平平弄到手了,不过他宁愿用别的办法拿到这笔钱。因为,如果能把他送进海螺城的每一个监狱去泡一泡,等骆驼在永昌身上结结实实发一笔财,之后再轻而易举让他犯下某一种死罪,弄到绞刑架上挂起来,把他父亲在遗嘱中夸下的海口捅个稀巴烂,那才带劲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金绣越听越糊涂。 “完全是事实,小姐,尽管是出自我的日中,”姑娘回答,“当时,他一个劲地骂,我听上去挺平常的,你肯定没有听到过,他说,一方面要取那孩子的命,另一方面他自己又不必冒上绞刑架的危险,他才能消心头之恨。可是因为做不到,他必须盯住永昌生活中的每一个转折关头,只要利用一下那孩子的身世和经历,还有机会收拾他。‘说简单点,骆驼,’他说,‘你可还从来没有布置过像我替我的小兄弟永昌设下的这种圈套呢。”’ “他的兄弟!”金绣叫了起来。 “那是他说的,”阿朱说着,提心吊胆地看了看四周,从开始说话起,张胖子的影子就在她的眼前时隐时现,害得她不停地四顾张望。“还有呢。他提到你和另外一位女士的时候说,简直就是老天有心跟他过不去,永昌才落到你们手中。他哈哈大笑,说这事也有几分乐趣,你们为了弄清楚你们那只两条腿的哈巴狗是谁,就是出几千大洋,你们也是肯的,只要你们有。” “你该不是说,”金绣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这话当真?” “他说得咬牙切齿,怒气冲天,再认真不过了,”姑娘摇了摇头,回答道,“他仇恨心一上来,从不开玩笑。我认识许多人,干的事情还要坏,可我宁愿听他们讲个十回八回,也不愿意听那个老孟讲一回。天晚了,我还得赶回家去,别让人家疑心我为这事出来过。我得马上回去。” “可我能做些什么呢?”金绣说,“你走了,我怎么根据这个消息采取措施呢?回来,回来,既然你把同伴描绘得那样可怕,那你干吗还要回那儿去?我马上可以把隔壁一位先生叫来,只要你把这个消息再对他讲一遍,要不了半个小时你就能够转到某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 “干吗回去?”姑娘说,“我必须回去,因为——这种事我怎么对你这样纯洁的小姐说呢?——在我向你讲到的那些人中间有一个,他们当中最无法无天的一个,我离不开他——是的,哪怕能够摆脱我现在过的这种生活,我也离不开他。” “你曾经保护过这可爱的孩子,”金绣说道,“为了把你听来的话告诉我,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到这里,你的态度打动了我,我相信你说的都是事实。你的悔恨和羞愧感都是明摆着的,这一切无不使我相信,你完全可以重新作人。”热心的金绣姑娘泪水顺着面颊不住地往下淌。“我也是一个女人,不要对我的恳求充耳不闻。我是第一个——我敢肯定,我是第一个向你表示同情的人。听听我的话,让我来挽救你,你还可以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小姐,”姑娘双膝跪下,哭喊着,“小姐,你是头一个用这样的话为我祝福的人,我要是几年以前听到这些话,或许还可以摆脱罪孽而又不幸的生活。可现在太晚了,太晚了。” “仟悔和赎罪永远也不会嫌晚。”金绣说道。 “太晚了,”姑娘的内心痛苦不堪,哭着说,“我现在不能丢下他。我不愿意叫他去送死。” “那怎么会呢?”金绣问。 “他没得救了,”姑娘大声说,“如果我把对你讲的话告诉别人,让他们都给抓起来,他必死无疑。他是最大胆的一个,又那样残忍。” “为了这样一个人,”金绣嚷了起来,“你怎么能舍弃未来的一切希望,舍弃近在眼前的获救机会呢?你这是在发疯。” “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姑娘回答,“我只知道本来就是这样,不光我一个人,还有成百上千个和我一样堕落的苦命人也是这样。我必须回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帝在惩罚我犯下的罪过,但就是受尽痛苦、虐待,我也要回到他那儿去,而且我相信,哪怕知道自己最终会死在他手里,我也要回去。” “我该怎么办呢?”金绣说道,“我不应该让你就这样离开我。” “你应该,小姐,我知道你会让我走的,”姑娘站起来,回答说,“你不会不让我走,因为我相信你的好心,我也没有逼你答应我,尽管我本来可以那样做。” “那,你带来这个消息又有什么用?”金绣说道,“其中的秘密必须调查清楚,你一心要搭救金绣,才把事情透露给我,我怎么才能帮助他呢?” “你身边准有一位好心的先生,他听到这件事能保守秘密,并且建议你该怎么办。”姑娘回答。 “可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上哪儿找你呢?”金绣问道,“我不想打听那些个可怕的人住在什么地方,可你往后能不能在哪一个固定的时间在什么地方散步或者是经过呢?” “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一定严守秘密,你一个人,或者是跟唯一知道这事的人一块儿来,并且我不会受到监视、盯梢什么的?” “我向你郑重保证。” “每个礼拜天的晚上,从十一点到敲十二点之间,”姑娘毫不迟疑地说,“只要我还活着,准在海螺城桥上散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4章:温馨重逢 “等一下,”金绣见姑娘急步朝房门走去,赶紧说道,“再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处境,这是你摆脱这种处境的机会。你可以向我提出要求,不单单是因为你主动带来了这个消息,而且因为你作为一个女人,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明明一句话就可以使你得救,你难道还是要回到那帮强盗那儿去,回到那个人那儿去吗?” “像你这样年轻,心眼好,人又长得漂亮的小姐,”阿朱镇定地回答,“一旦你们把心交给了男人,爱情也会把你们带到天涯海角——甚至连像你这样有一个家,有朋友,还有别的崇拜者,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也是一样的。我这号人,除了棺材盖,连个屋顶都没有,生了病或者临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我们把一颗烂掉的心随便交给哪个男人,让他填上在我们苦命的一生中始终空着的位置,谁还能指望搭救我们呢?可怜可怜吧,可怜一下我们,要知道,我们只剩下这点女人的感情了,而这点感情本来可以使人感到欣慰、骄傲的,可是由于无情的天意也变成了新的折磨和痛苦。” “你要不要,”金绣顿了一下说,“从我这儿拿点钱,你可以正正当当地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挨到我们重新见面,好吗?” “我绝不接受一个铜子。”阿朱连连摆手,答道。 “请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金绣说着,诚恳地走上前去,“我真的愿意为你尽力。” “假如你能马上结束我的生命,小姐,”姑娘绞扭着双手,回答,“就是为我大大尽了力了。今天晚上,想起我干的那些事,我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伤心,我一直生活在地狱里,死后能够不进那个地狱已经不错了。愿你得到的幸福和我蒙受的耻辱一样多。” 这个不幸的姑娘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大声抽噎着离去了。这一次非同寻常的会见与其说像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不如说更像来去匆匆的一场梦,不堪重负的金绣倒在椅子上,竭力想把纷乱的思想理出一个头绪. 的确,金绣面临着一次非同寻常的考验,处境十分困难。她心急如焚,想要把牵连到永昌的身世的秘密搞个水落石出,刚刚与自己交谈过的那个可怜的女子是如此信赖她这样一个纯真的少女,她不能不将这种信任看得十分神圣。 她的言谈举止打动了金绣的心,与她对自己所保护的那个孩子的爱心融合在一起的,还有在真挚和热情方面几乎毫不逊色的一个心愿,争取让这个流浪的姑娘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她们打算在海螺城只逗留三天,然后再到遥远的海滨去住几个星期。眼下已经是第一天的午夜。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里,她该走下什么样的行动方针,又如何行动呢?或者说,她怎样才能推迟这趟旅行,又不至于令人油然生疑? 钱先生跟她们一块儿来到海螺城,还要在这儿住两天。但金绣深知这位杰出的绅士性情急躁,她清楚地预见到,他一听就会勃然大怒,对再次拐走永昌的毛贼恨得七窍生烟,所以金绣不敢将秘密向他和盘托出,除非她替那个姑娘进行的辩解能够得到有经验的人支持。 这些也是在把这件事告诉梅莱夫人的时候必须极其谨慎,举止分毫不乱的理由,老太太的头一阵冲动准是去找那位可敬的大夫商量。她一度考虑争取得到梅少爷的帮助,可这个念头却唤起了对最后一次分别的记忆,她似乎不配叫他回来——泪水随着这一连串的回忆涌上了双眼——此时他或许已经学会如何将她淡忘,懂得排遣惆怅了。 金绣度过了一个顾虑重重的不眠之夜,她思绪万千,各种各样的考虑依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忽而倾向于这一种方法,忽而倾向于那一种办法,忽而又全部推翻。第二天,她考虑再三,终于顾不了那么多,决定请梅少爷来商量。 “如果他回到这个地方感到痛苦的话,”她想道,“我该会多么痛苦啊!不过,他也许不来,他可以写信,或者他人倒是来了,却故意避开我——他走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简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可这对我们俩反而更好。”想到这里,金绣放下了笔,转过脸去,仿佛不愿意让即将替自己担任使者的信笺看见她在哭泣似的。 她已经第五十次将同一支笔拿起来,又放下,反复考虑这封信的头一行该怎么写,但又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就在这时,上街散步的永昌上气不接下气地走进了房间,从他按捺不住的激动来看,似乎又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发生。 “怎么了你,这么慌里慌张的?”金绣迎上前去,问道。 “我简直不知道是怎么的,我好像快喘不过气了,”孩子回答,“哦,天啦,你想啊,我终于又要看到他了,你也能明白我对你讲的全是真话。” “我从来没有认为你对我们说的不是真话,”金绣安慰他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的是谁呀?” “我看见那位先生了,”金绣兴奋得几乎连话也说不清了,“就是对我非常好的那位老先生我们经常谈到的。” “在什么地方?”金绣问。 “从马车上下来,”永昌掉下了喜悦的泪水,回答说,“走进一所房子里去了。我没跟他搭话——我没法跟他说话,他没有看见我呢,我一个劲地发抖,连朝他走过去都做不到。可老李替我问了,他是不是住在那儿,他们说是的。你瞧,”永昌说着,展开一张纸片,“就在这上边,他就住在这个地方——我马上就到那儿去。当我又见到他,又听到他说话的功夫,真不知该怎么办。” 这些话,连同其他许多七长八短的欢呼,大大转移了金绣的注意力,她看了看地址,河滨大道,当即决定抓住这个意外的机会。 “快!”她说道,“吩咐他们雇一辆马车,准备好跟我一块儿去。我这就带你到那儿去,一分钟也别耽搁。我只告诉姑妈我们出去个把小时,你收拾好了就走。” 金绣根本用不着催促,不出五分钟,他们已经坐上马车直奔河滨大道。到了那个地方,金绣将永昌留在马车里,借口老先生接见他也需要准备准备,她让仆人送上自己的名片,说有非常要紧的事求见罗先生。 仆人不多一会就回来了,请她立即上楼。金绣小姐跟着仆人走进楼上的一个房间,见到一位慈眉善目,身穿墨绿色外套的老先生。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另一位穿淡黄马褂的老先生,看上去就不太和气,双手交叉,按在一根粗大的手杖上,托住自己的下巴。 “哎呀呀,”穿墨绿色外套的先生礼貌周全,连忙站起来,说道,“小姐,请您原谅,您多担待。请坐。” “您是罗先生吧,请问?”金绣说着,看了一眼另一位先生,又把目光移向说话的那一位。 “正是在下,”老先生说道,“这是我的朋友林先生。你让我们谈几分钟好不好?” “我想,”金绣小姐插了一句,“在我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里,不必麻烦这位先生回避。如果我所闻属实的话,他知道我想和您商量的事。” 罗先生低下头。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硬邦邦鞠了一躬的林先生,又硬邦邦地鞠了一躬,腾地坐了下来。 “我肯定会让您大吃一惊,”金绣不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您毕竟曾经对我的一个非常可爱的小朋友表示出的仁慈与善意,我相信您有兴趣再一次听到他的事。” “不错。”罗先生说。 “您知道他名字叫永昌。”金绣答道。 这句话刚从她口中说出来,装出正在桌上放着的一本大书的林先生就把书给翻了个身,发出哗啦一声巨响,他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不见了,只剩下百分之百的惊异,瞪大眼睛,视而不见地愣了半天,接着,他好像对自己的心情居然这样暴露无余感到有些难为情,他身子猛然一扭,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两眼直视前方,发出一声惊异的声音,最后好像不是飘散在空中,而是渐渐消失在他胃部那些深不可测的坑洼里。 罗先生同样觉得诧异,只不过没有用这种古怪的态度表现出来。他把椅子往小姐身边挪了挪,说道: “答应我,小姐,再也不要提到你说的善意、仁慈什么的,反正旁人也不知道。如果你拿得出任何证据,能够改变我一度对那个苦孩子得出的不良印象,让我也看看这些证据。” “一个坏东西。如果他不是个坏东西的话,我就把我的脑袋吃下去。”林先生忿忿不平地说,他说话用的是腹语术,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 “那个孩子天性好,又有一副热心肠,”金绣红着脸说,“上天有意要让他受到的磨难超过他的年龄。” “我才六十一岁,”林先生僵硬的面孔依旧纹丝不动,“偏偏那个永昌少说也有十二岁了,就一肚子坏水,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姐,别跟我这位朋友计较,”罗先生说,“他这个人有口无心。” “不对,是有口有心。”林先生大叫起来。 “不,是有口无心。”罗先生说着站了起来,他的火气显然上来了。 “如果是有口无心的话,他会把他的脑袋吃下去。”林先生还在大喊大叫。 “真要是这样,他理应把脑袋敲下来才对。”罗先生说。 “可他偏偏想看一看谁敢这么做。”林先生一边应对,一边用手杖敲打着地板。 事情就是如此,两位老先生几次动了火气,随后又遵循他们向来的惯例握手言和。 “好了,小姐,”罗先生说道,“回到你的一腔美意如此关切的题目上来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得到了这个苦孩子的什么消息?请允许我说两句,为了把他找回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开始我认为他在骗我,而他先前那班同伙又缠上了他,想从我这儿捞点什么,我的这种想法自从我出国以来已经大大动摇了。” 金绣已经抽空把思绪整理了一番,她直截了当,几句话便将永昌离开布朗罗先生的住宅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只保留了阿朱报告的消息,准备私下告诉这位先生。她最后保证说,那孩子过去几个月里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不能与从前的恩人和朋友相见。 “谢天谢地。”老先生说道,“这对我真是莫大的欣慰。可您还没有告诉我,小姐,眼下他在什么地方。您一定得原谅我对您求全责备——可为什么不带他一起来呢?” “他正在大门外边一辆马车里等着呢。”金绣回答。 “在这个大门外边!”老先生大叫一声,匆匆离开房间,走下楼,跳上马车踏板二话没说便冲进了车厢。 果不其然,他刚一个箭步窜回先前的座位,罗先生便带着永昌回来了,林先生非常谦和地向他表示欢迎,即便此时此刻的喜悦就是对金绣为永昌担忧、惦念得到的唯一报偿,她也心满意足了。 “慢着慢着,还有一个不应该忘掉的人,”罗先生一边说,一边摇铃,“请把温太太叫到这儿来。” 老管家风风火火地应召而来。她在门口行了个礼,等候着吩咐。 “哦,你的眼神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罗先生有些气恼,问道。 “是啊,先生,那可不,”老太太回答,“人的眼神,到我这个岁数,是不会越来越好的,先生。” “这话我早跟你说过,”罗先生回道,“你倒是戴上眼镜,看你能不能自己弄明白为什么叫你来,好吗?” 老太太开始在衣袋里找眼镜,但永昌的耐心已经再也经受不住这一新的考验,他刚一冲动起来便屈服了,纵身扑进老太太怀里。 “我的老天爷!”老太太一把抱住他,惊呼着,“这不是我那个受冤枉的孩子吗?” “我亲爱的老阿妈!”永昌哭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5章:营救计划 “他会回来的——我知道他会回来,”老太太将他搂在怀里说:“瞧他气色多好,又打扮得像个好人家的子弟啦。这么长日子,你都到哪儿去了?啊!脸蛋还是那样俊,只是没那么苍白了。眼睛也还是那样温顺,但不那么忧郁了。这些我都没忘,还有他温和的微笑,天天都拿来和我自己的几个宝贝孩子比来比去,我还是个快快活活的年轻女子的时候,我那些孩子就死了。”好心的老太太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忽而让金绣退后一步,看看他长高了多少,忽而又把他拉到身边,溺爱地抚摸他的头发,搂住他的脖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罗先生丢下她,领着金绣走进另一个房间。在那里,他听金绣讲了她与阿朱见面的全部经过,不禁感到大为震惊和惶惑。 金绣还解释了没有立刻向她家的朋友钱先生露出一点口风的原因,老先生认为她做得相当谨慎,并且欣然答应亲自与那位可敬的大夫进行一次严肃的会谈。 为了让他早一些实施这一计划,随即商定当天晚上八点钟由他到旅馆作一次拜访,与此同时,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应该谨慎小心地通知梅夫人。这些预备措施安排停当,金绣与永昌便回去了。 对那位好心的大夫发起火来会达到什么程度,金绣绝非估计过高。阿朱的来历刚一向他摊开,警告与诅咒就像瓢泼大雨一样从他口中倾泻而出,他扬言要请巡捕先生共同出谋划策,将阿朱头一个捉拿归案,他当场戴上帽子,准备立刻出发以得到那两位名探的帮助。 毫无疑问,在一时性起之下,他会将这种意图付诸实施,丝毫也不考虑后果,幸好他受到了阻止,这一方面是由于罗先生以不相上下的激烈态度加以阻拦,他也有一副火暴脾气,另一方面则是大家提出了种种论证和主张,用这些理由来打消他轻举妄动的念头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那到底怎么办呢?”他们与两位女士重新聚到一起,心急莽撞的大夫说道,“我们要不要恳请他们每人笑纳一百大洋左右的酬金,聊表我们的敬意,并且因为他们厚待永昌,我们要表示一点感激之情?” “不完全如此,”罗先生笑着回答,“但我们必须谨慎行事,步步留心。” “谨慎行事,步步留心!”大夫嚷了起来,“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都送到——” “送到哪儿都可以,”罗先生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得考虑一下,是不是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就能达到我们预期的目的?” “什么目的?”大夫问道。 “很简单,查清永昌的身世,替他把应得的遗产夺回来,假如这个故事并非虚构,那么他的这笔遗产已经被人用欺诈手段剥夺了。” “啊!”钱先生一边说,一边用小手帕擦着汗水,“我差一点把这茬给忘了。” “你想一想,”钱先生追问道,“姑且不谈这苦命的姑娘,假定有可能将这帮恶棍绳之以法,又不危及她的安全,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大概,至少得绞死其中的几个,”大夫提议,“其余的流放。” “好极了,”罗先生微微一笑说,“他们迟早会落得咎由自取的下场” “怎么呢?”大夫问。 “的确如此。很清楚,要探明这个秘密,我们将会遇到异乎寻常的困难,除非能够让老孟这个人就范。这只能智取,要趁他不在那些人中间的时候逮住他。其理由是,假定他已经在押,我们也拿不出指控他的证据。他甚至于没有参与这伙歹徒的任何一次抢劫。即使他没有获得释放,最多也就是作为流氓、无赖给关进监狱,不会受到进一步的惩罚,以后我们休想从他回中掏出一句话,他会变得又聋,又哑,又瞎,整个一个白痴。” “那,”大夫性急地说,“我再问你一句,你难道认为,信守我们向那个姑娘作出的承诺是合乎理智的,我们本着最美好最善良的意愿作出了这一保证,可实际上——” “请不要对这一点多加争论,小姐,”金绣正打算开口,罗先生拦住了她。“承诺是必须遵守的。我并不认为这会给我们的行动造成丝毫妨碍。不过,在决定任何一种明确的行动方针之前,我们有必要见见那姑娘,向她讲明,是由我们,而不是由法律去对付这个老孟,她是否愿意指认一下他,换句话说,如果她不愿意,或者无能为力的话,就请她讲讲他常去什么地方,长的什么样子,以便能把他给认出来。星期天晚上之前是见不着她了,今天才星期二。我建议,大家在此期间要绝对保持冷静,这些事情就是对永昌本人也要保密。” 钱先生不断扭歪了脸,作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但还是接受了这一项一拖就是整整五天的提议,他不得不承认眼下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加上金绣与梅夫人又都极力支持罗先生,这位先生的提议获得一致通过。 “我很想求得我朋友林先生的帮助。”他说道,“他是一个怪人,但精明强干,或许能为我们提供具体的帮助,他当过师爷。” “我不反对你向朋友求援,如果我也可以请我自己的朋友来的话。”大夫说。 罗先生说:“是哪一位呢?” “那位夫人的儿子,也是这位小姐的至交。”大夫说着,指指梅夫人,又附带着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她的侄女方才住嘴。 金绣脸上一片通红,但却一言不发。 “不用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能够把这一项调查搞下去,我们就呆在海螺城好了,”梅夫人说,“我们大家都对这件事如此关心,我也不会在乎劳神费事,计较花销,我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就算呆上一年半载吧,只要你们能叫我相信,事情还有戏。” “好极了。”罗先生应声说道,“我看诸位的表情,大家都想问一问,我怎么会仓促出国,以至于在需要证明永昌的故事是否属实的时候,却找不到我了。容我明言在先,到了我认为适当的时机,不劳各位问起,我自会把我本人的故事奉献给大家,在此之前,请不要问我。相信我吧,我作出这一请求是有充分理由的,否则我也许会燃起一些注定无法实现的希望,只会增加已经多到无可计数的困难与失望。行了。晚餐已经开出来了,一直孤孤单单地守在隔壁房间里的小永昌,这功夫要开始动脑筋了,以为我们都不喜欢他了,要将他扫地出门呢。” 随着这番话,老先生陪同梅太太走进餐室。钱先生领着金绣跟在后边。大家的讨论到此暂时告一段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6章:臭味相投 在瘸子酒店里。柜台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人,胳膊肘支在柜台上,正在看一张污秽的报纸。他阴沉地看着店里,狠巴巴地盯着周围的一切,仿佛这世界欠他一百吊钱。 这时,晚上出来活动的老骆驼便走进了柜台,想打听自己的某个徒弟的情况。 “嘘!”小二说道,“隔壁屋里有陌生人。” “陌生人。”老头儿打着耳语重复了一遍。 “啊。也是个古怪的家伙,”小二补充道,“打乡下来,不过跑不出你的手,要不就是我看错了。” 老骆驼看样子对这个消息很有兴趣,他登上一张脚凳,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到玻璃上,从这个秘密哨位上可以看到,那家伙正在吃盘子里的冷牛肉,喝壶里的酒,随意分一些牛肉、啤酒给随行的女人,而她则安安分分坐在一旁吃着,喝着—— “啊哈。”老骆驼朝小二转过头来,低声说道。“我喜欢那小子的长相。他会对我们有用的。他已经懂得如何训练那丫头了。 你别像耗子一样发出那么多声音,让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让我听听。” 老骆驼又一次把眼睛凑到玻璃上,耳朵转向壁板,全神贯注地听着,一脸狡猾而又急切的神情,活像一个老鬼。 “所以我打算做一个城里人,”男人蹬了蹬腿,继续说道,老骆驼迟到一步,没听到开头的部分。“再也不去伺候那些宝贝棺材了,过一种城里人的生活,而且,只要你高兴,尽可以做一位太太。” “我自然再高兴不过了”女人回答,“可钱柜不是天天都有得腾,别人往后会查出来的。” “去他妈的钱柜。”男人说,“除了腾空钱柜以外,有的是事情。” “你指的是什么?”同伴问。 “钱包啦,女人家的提袋啦,住宅啦,邮车啦。”男人喝啤酒喝得性起,说道。 “可这么些事,你也办不了呀。”女人说道。 “我要找能办事的人合伙干,”男人回答,“他们有法子派给咱这样那样用处的。你自己就抵得上五十个娘们。只要我把你放出去,绝对找不到像你这样花言巧语诡计多端的人。” “天啦,听你这么说人家才叫开心呢!”女人大叫起来,说着就往他怀里钻。 “唉唉,够了够了,你别过分亲热,免得我跟你发火,”男人说着,狠命挣脱开来。“我想当某一伙人的首领,让他们都乖乖听我的,还要到处跟着他们,连他们自个儿都不知道。这才合我的心思,只要油水大就行。咱们只要结交几位这类的人,我说,就是花掉你弄到的那张二十两的银票据也划得来——再说了,我们自个也不大清楚怎么出手。” 这一番见解抒发已毕,男人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对着酒杯观察了一阵,又使劲摇了摇缸子里的酒,朝女人点点头,算是给她面子,他呷了一口酒,看上去精神振作了许多。他正盘算着再来一口,却停住了,房门突然打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陌生人就是老骆驼。他走上前来,样子非常和气,深深地鞠了一躬,在最近的一张餐桌上坐下来。 “立冬了,好冷啊,”老骆驼搓着双手,说道。“我看得出,是从乡下来的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那男人问道。 “海螺城没那么多尘土。”老骆驼指了指男人和他那位同伴的鞋,又指了指那两个包袱。 “你这人真有眼力,”男人说道,“哈哈!你听听。” “是啊,一个人呆在海螺城还真得有点眼力劲儿才行”老骆驼压低声音,推心置腹地打起耳语来。“那可假不了。” 老骆驼说过这句话,用右手食指敲了敲鼻翼,给对方敬酒。 “真是好酒。”男人咂了咂嘴,说道。 “呵呵”老骆驼说道,“一个男子汉要想成天有这个酒喝,就得不断把钱柜里的钱,或者钱包,或者女人的提袋,或者住宅、邮车倒腾个精光。” 男人猛一听见从他自己的高论中摘引出来的片段,顿时瘫倒在椅子上,他面如死灰,极度恐惧地看看老骆驼,又看看女人。 “用不着担心”老骆驼说着,把椅子挪近了一些。“哈哈。真是运气,只有我一个人偶然听见你在说话,幸好只有我一个人。” “不是我拿的,”男人不再像一位信心十足的城里人那样将两条腿伸得长长的,而是尽可能缩回到椅子底下,结结巴巴地说。“全是她干的。钱在你身上,你知道钱在你那儿。” “钱在谁身上,或者说是谁干的,都没有关系。”老骆驼回答道,眼睛却像鹰隼一样扫了一眼那个姑娘和两个包袱。“我本人就是干这行的,就为这个我喜欢你们。” “哪一行?”男人略微回过神来,问道。 “正经买卖,”老骆驼回答,“店里这几个人也一样。你们算是找了个正着,这地方再安全不过了。全城没有一个地方比瘸子店更保险的,就是说,那要看我是不是高兴了,我对你和这位小娘子挺喜欢,所以才说那句话,你们尽管放心。” 有了这一番保证,男人的心可能已经放下了,但他的身体总觉得不自在,他扭来扭去,变换成各种粗俗不雅的姿势,同时用交织着恐惧和猜疑的眼神望着新结识的朋友。 “我还可以告诉你,”老骆驼友好地连连点头,又嘟嘟哝哝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让女人定下心来,随后说道。“我有个兄弟,恐怕能够满足你朝思暮想的心愿,帮助你走上正道,在他那里,你一开始就可以挑选这一行里你认为最适合的一个部门,还可以把其余的都学会。” “你说话倒像是当真的。”男人答道。 “不当真对我有什么好处?”老骆驼耸耸肩膀,问道。“过来!我同你上外边说句话。” “没有必要挪地方嘛,怪麻烦的,”男人说着,缓缓地重新把腿伸了出去。“让她乘这功夫把行李搬上楼去。二娘,留心那些个包袱。” 这一道命令下达得威风凛凛,又毫无异议地得到了执行。男人见壮汉拉开房门,等着她出去,赶紧拿起包裹走开。 “她训练得还不错,是吗?”他边问边坐回老地方,口气活像是个驯服了某种野兽的饲养员。 “太棒了,”老骆驼拍了拍他的肩膀,答道。“你真是一把好手。” “那还用说,我如果不是天才的话,就不会在这儿了,”男人回答,“可我还是得说,你别浪费时间,她就要回来了。” “那你认为如何呢?”老骆驼说道,“你要是喜欢我兄弟,跟他合伙岂不更好?” “他做的买卖到底好不好,问题在这里。”男人眨巴着两只小眼睛中的一只,应声说道。 “顶了尖了,雇了好多的帮手,全是这一行里最出色的高手。” “清一色的城里人?”男人问。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乡下人。要不是他眼下相当缺人手,就算是我推荐,恐怕他也不会要你。”老骆驼回答。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男人满腹疑窦,问道。 “明天早晨。”老骆驼答。 “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 “嗯。”罗汉说道,“工钱怎么算啊?” “日子过得像一位城里人——食宿烟酒全部免费——加上你全部所得的一半,还有那位小娘子挣到的一半。”老骆驼回答。 这个男人单凭他那份裸的贪婪,连像这样诱人的条件会不会接受,还大可怀疑。但他想到,要是他予以拒绝,这位新相识可以立刻将自己扭送巡捕房,他渐渐软下来,说他认为这还算合适。 “不过你要明白,”男人把话说明了,“既然她往后可以做的事很多,我希望找一件非常轻松的事。” “一件小小的,有趣的事?”老骆驼提议。 “啊。反正是那类的事,”男人回答,“你认为眼下什么对我合适呢?不用花多大力气,又不太危险,你知道。那是一码事。” “我听你说起过对其他人盯梢的事,”老骆驼说道,“我朋友正需要这方面的能人,非常需要。” “是啊,我是说过,而且我有的时候并不反对于这种事,”男人慢吞吞地回答。“不过,这种事本身是赚不到钱的,你知道。” “那倒是真的。”老骆驼沉思着,或者说装出沉思的样子,说道。“是啊,赚不到钱。” “那你意思如何?”男人焦急地望着他,问道。“可不可以偷偷摸摸干点什么,只要事情靠得住,而且不比呆在家里危险多少。” “在老太太身上打主意怎么样啊?”老骆驼问,“把她们的手提袋、小包裹夺过来,转个弯就跑不见了,可有不少的钱好赚呢。” “有的时候,她们不是要大喊大叫,用手乱抓吗?”男人摇着脑袋反问道,“那种事恐怕不合我的意。还有没有别的路子?” “有了。”老骆驼将一只手搁在男人的膝盖上,说道。“收娃娃税。” “这是什么?”男人听不懂了。 “娃娃嘛,亲爱的,”老骆驼说道,“就是母亲派去买东西的小孩,他们身上总是带着些个铜钱出来。收税,就是把他们的钱抢走——他们向来是把钱捏在手里——然后将他们推到水沟里,再慢慢吞吞地走开,就好像什么事没有,不就是有个小孩自己掉进沟里摔疼了?哈哈哈!” “哈哈!”男人欣喜若狂地双腿直蹬,放声大笑。“哦哟哟,就干这事。” “说定了,”老骆驼回答,“我们可以在德胜门一带划几块好地盘给你,那些地方派小孩出来买东西的很多,白天无论哪个时间,你爱把多少娃娃推到沟里都成。哈哈哈!” 说到这里,老骆驼戳了一下男人的肋骨,两人同时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高声大笑。 “呵,一切都很好。”男人说道,他已经止住笑,女人也回到了屋里。“我们说定,明天什么时间?” “十点钟行不行?”老骆驼问,他见男人点头认可,又补充说,“我向我的好朋友介绍的时候,该如何称呼呢?” “罗汉”男人回答,他对这类紧急情况已有所准备。“这位是我老婆二娘。” 老骆驼边说边鞠躬,礼貌周全得令人可笑,向这样一位乡下人行礼。 “贱人,这位先生在说话,你听见没有?”罗汉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听见了,罗汉。”二娘也没好气地回答道。 “她管我叫罗汉!”男人朝老骆驼转过身去,说道。“你明白吗?” “噢,是的,我明白——完全明白,”老骆驼回答,他只有这一次讲的是实话。“明儿见。明儿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7章:真不机灵 老骆驼先生动身上路了。罗汉先叫他那位贤明的太太注意力集中,开始围绕自己敲定的事情对她进行开导,那种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神气,不仅对于堂堂大丈夫中的一员十分得体,而且俨然就是一位城里人,深知在海螺城及其附近收娃娃税是一份前途远大的工作。 “原来你说的兄弟就是你自个儿呀,是不是?”罗汉向老骆驼问道,根据双方达成的协议,他第二天便搬进了老骆驼的住所。“天啦,我昨晚上也想到过。”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兄弟,”老骆驼脸上堆满谄媚笑容,答道。“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个和他自个儿一样的好兄弟。” “有时候也不一定,”罗汉装出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回答。“你知道,有些人不跟别人作对,专跟自己过不去。” “别信那一套。”老骆驼说,“一个人跟自己过不去,那只是因为他和自己作兄弟作过头了,不是因为他什么人都挂在心上,就是不关心他自己。呸,呸!天下没有这种事。” “就是有,也不应该。”罗汉回答。 “那才在理。”罗汉大叫起来。 “在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小帮派里边。”老骆驼感到有必要强调一下,“我们有一个笼统的老大,就是说,你不能把自己当成一号来考虑,要想一想我。” “噢,老东西。”罗汉骂了一句。 “你想,”老骆驼装出没有留意这句插话的样子,继续说道,“我们现在难分彼此,有共同的利益,非得这样不可啊。你的目标是关心我,就是关心你自己。” “当然啦,”罗汉回答,“你这话有道理。” “对呀。你不能只关心自己这个老大,就不管我这个老大了。” “你意思我是老二吧?”罗汉颇有自爱的美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老骆驼反驳道,“我对于你是同等重要的,就和你对你自己一样。” 罗汉插嘴说,“你可真逗,我非常欣赏你,不过,我们的交情还没达到那么深。” “只是琢磨琢磨,考虑一下而已,”老骆驼说“你办了一件非常漂亮的事,就冲你办的事,我喜欢你。可同时,这事儿也在你脖子上系了一条领圈,拴上去轻而易举,解下来可就难了。” 罗汉用手摸了摸围巾,像是感到围得太紧,不怎么舒服似的,他嘟嘟哝哝,用声调而不是用语言表示同意。 “什么是掉脑袋?”老骆驼继续说道,“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脑袋没了。始终走在平路上,当心点,这就是你当老大的目的。” “这还用说,”罗汉回答,“你干吗说这些?” “无非是让你明白我的意思,”老骆驼扬起眉梢,说道,“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依靠我,要把我的这份小买卖做得顺顺当当,就要靠你了。首先是你当好自己的老大,其次把我党老大。你越是看重自己的老大,就越要靠我。说来说去,我们还是回到我开初跟你说的那句话了——以老大为重,我们大家才能抱成一团,我们必须这样做,否则只有各奔东西。” “这倒是真的,”罗汉若有所思地答道,“噢!你这个老滑头。” 老骆驼先生,这样赞美他的才能,绝不是一般的恭维话,自己确实已经在这个新徒弟心中留下了足智多谋的印象,在两人交往之初就建立这种印象是至关紧要的。为了加深这个必要而又有用的印象,他趁热打铁,将业务的规模、范畴相当详尽地介绍了一番,把事实与虚构揉和在一起,尽量使之适合自己的用意。 他将二者运用得非常娴熟,罗汉眼中的崇拜之情,同时又带有一点有益的畏惧,唤起这种畏惧是非常理想的。 “正是由于你我之间这种相互信赖,我才能在蒙受重大损失的时候得到安慰,”老骆驼说道,“昨天上午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帮手。” “你该不是说他死啦?”罗汉叫了起来。 “不,不,”老骆驼回答,“还没有那么倒霉。” “哦,我想他是——” “被抓了而已”老骆驼插了一句。 “什么大罪?”罗汉问。 “不,”老骆驼答道,“不太严重,他扒钱包。他们在他身上搜出一个银鼻烟盒——是他自己的,是他自个的,他自个吸鼻烟,很喜欢吸。他们要把他关押到今天,认为他们知道东西是谁的。他值得上五十个上好的鼻烟盒,我愿意出那个价把他赎回来。可惜你没见过机灵鬼,可惜你没见过机灵鬼。” “唔,我往后会见到他的,你不觉得?”罗汉说。 “这事我放不下,”老骆驼叹了口气,回答,“如果他们没什么新的证据,我们再把他接回来就是了。可是,如果他们有新证据,那就成累犯了。他们现在知道那小伙子有多机灵了。他会得一张永久牢票,他们会给机灵鬼弄张永久票。” 罗汉刨根问底,“你这样对我说话有什么好处,你干吗不用我能听明白的话来说呢?” 老骆驼正打算把这个神秘的词语翻译成通俗的语言,这样经过解释,罗汉就可以明白了。 就在这时,假少爷突然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俩的谈话,他两手插在裤兜里,扭歪了脸,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全完了,老骆驼。”新伙伴相互认识之后,说道。 “你说什么?” “他们把盒子的失主给找到了,还有两三个人要来指认他,机灵鬼免不了要出去走一趟了。”假少爷回答,“我得穿一身丧服,老骆驼,扎上一条帽带,在他动身出去以前去看看他。 这不着调的机灵鬼——为了普普通通一个喷嚏盒子,只值两个铜钱,就要吃牢饭了。我一直以为,顶起码也是为一块带链子和戳子的金表。噢,他干吗不去把一位有钱老东西的贵重东西偷个精光,要走也要走得像有身份的人,不能像个普普通通的扒手,既不体面又不光彩。” 假少爷对倒霉的朋友深表同情,说罢在离得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脸懊恼沮丧的神色。 “你唠叨他既不体面又不光彩干什么。”老骆驼嚷了起来,朝徒弟投过去一道愤怒的眼色。“他一直不就是你们当中的头儿吗?你们有谁能在嗅觉方面跟他比比或者赶上他的。嗯?” “一个也没有,”假少爷感到有些后悔,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了。“一个也没有。” “那你还说什么?”老骆驼依旧怒不可遏,“你哭的哪门子丧?” “因为这种事不会记录——在案的,对不对?”罗汉按捺不住一肚子的懊恼,公然顶撞起自己的老恩师来了。“大家连他为人的一半都不了解。他怎么能收进新门一览呢?兴许压根儿就不在那儿。呵,天啦,天啦,这个打击太大了。” “哈哈!”老骆驼摊开右手,朝罗汉转过身来,发出一阵怪笑,身子晃来晃去,像是在抽风。“瞧瞧,他们对自己的本行看得多自豪,这还不漂亮吗?” 罗汉点头称是。老骆驼朝伤心的假少爷端详了几秒钟,显然感到满意,这才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位小子的肩膀。 “别发愁,”老骆驼哄着他说,“会出来的,肯定会出来。将来人人都会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他自己会露脸的,不会给老伙计、老师傅丢脸。你想想,他又是多么年轻。在他那个岁数就给请去,多有面子啊。” “唔,这是一种面子,是啊。”假少爷说道,他心头略微感到宽慰了一点。 “他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老骆驼继续说,“他在那个石瓮里,应当过得像一位少爷,像一位少爷那样。每天有酒喝,口袋里有钱让他玩玩掷钱游戏,如果他花不出去的话。” “不,要是他花得出去呢?”他嚷道。 “嗳,那就花呗,”老骆驼回答,“我们要找一个大人物,找一个口才最好的人,为他辩护。他也可以自己辩护,要是他高兴的话,我们会在报纸上读到这一切,逮不着的机灵鬼,数次引起哄堂大笑,此间法官均捧住肚子?” “哈哈!”假少爷大笑,“那才好玩呢,对不对,老骆驼?我说,机灵鬼八成要给他们添麻烦了,是不是?” “八成?”老骆驼大叫一声,“十成——他一定会的。” “啊,没错,他一定会的。”假少爷搓着手重复了一遍。 “我眼下好像看见了他一样呢。”老骆驼将目光转向徒弟,高声说道。 “我也看见了,”假少爷嚷道,“哈哈哈!这一切好像全在我面前,看得真真切切,老骆驼,真有趣。非常非常有趣。那些带假发的大人物全都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跟他们谈得又亲热又愉快,就好像他是法官的儿子,正在宴会上发表演讲似的!” 说真的,假少爷的脾气的确与众不同,经过老骆驼先生的一番细细调理,这位年轻朋友一开始倾向于把关在狱中的机灵鬼看成是牺牲品,这时转而认为他是一出极不寻常、极为优雅的滑稽戏中的主角,巴不得那一天早日到来,好让自己的老伙计有机会大显身手。 “我们必须了解一下他今天过得如何,找个什么方便的办法,”老骆驼说道,“让我想想。” “要不要我去?”假少爷问。 “不行不行,”老骆驼回答,“你疯了吗?简直是发疯,你也会进去的,那儿——不,查理,不行。一次损失一个已经够了。” “你该不会打算亲自出马,我想?”假少爷风趣地挤了挤眼,说。 “那也不太合适。”老骆驼一边摇头,一边回答。 “那你干吗不派这位新来的伙计去呢?”假少爷伸出一只手搭在罗汉肩上,问道。“谁也不认识他。” “哦,如果他不反对——”老骆驼说道。 “反对?”假少爷插了上去,“他有什么好反对的?” “倒真是没什么好反对的,亲爱的,”老骆驼说道,朝波尔特先生转过身去。“真的没什么。” “噢,这事我得说两句,你知道,”罗汉说着,连连摇头,往门口退去,露出一种神志清醒的恐慌。“不,不——我不干,这种事不属于我的部门,这不行。” “他进了哪个部门,老骆驼?”贝兹少爷极其厌恶地打量着罗汉细长的身板,问道。“一出乱子就溜之大吉,一切顺利的时候就海吃海喝,他的分内事就是这个?” “得了吧你,”波尔特先生反唇相讥,“不许你这样目无尊长,小子,小心找错了地方。” 听到这一番堂而皇之的恐吓,假少爷放声大笑。老骆驼过了好一阵子才找着机会从中排解,向罗汉说明,他到轻罪法庭走一趟不可能招来危险。 他参与的那件小事的通报连同他个人的相貌说明都还没有转到海螺城来,甚至很可能没有人怀疑他躲到大都会来了。况且,只要他适当地换一身打扮,到局子里走一趟与到海螺城的任何一个地方去一样安全,因为人家最想不到他会自愿前去的就是那个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