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 第一章:谢池春 “驾——驾——滚开!” 京师重地,纵马闯市。 高头大马后套着华贵的马车,没有族徽,没有标记,可敢在京城这样放肆的,必定是连京兆尹都得罪不起的人家。 街边摆摊的小贩还算好,可被快马吓到的行人,跌落在地的,或是撞在一起的,伤的有,伤的重的,更多。 谢池春秀眉一蹙,按了一把腰间雁翎刀,足下轻快了三分,身形一动,冲着仍在疾驰的马车,扑了上去。 横在车辕上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被踹下马去,谢池春牟足了劲儿,才将马车停下来。 她拍拍手,左手在车辕上一撑,侧身跳下来,往回走了三五步。 先前被踹下马车的公子,跌的不算轻,竟吃痛的半天没能站起身。 此时见这“行凶”之人大摇大摆的走回来,他强撑着站起来,端足了架势:“混账东西,连我的马车也敢拦,不要命了吗?” 谢池春盯着这公子看了半天,嚯了声:“我说呢,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闹市纵马疾驰,原来是武安伯府的二公子。” “你既认得我,还不快滚……” “嗯?”谢池春音调沉了沉,雁翎刀已出鞘三分,“徐广明,你可看清楚我腰间的这柄雁翎刀,想好了,再说话。” 徐广明的声音戛然而止,正是因为,他看见了那柄雁翎刀。 这是个女人无疑的,这京城中,敢佩雁翎刀走街过巷的女人…… 锦衣卫北镇抚司七品总旗——谢池春。 这女人,六年前救了微服出游的天子和天子.宠.妃,后来莫名其妙的,皇帝陛下一纸诏书,她就进了北镇抚司,又过了两年,她累功得了个七品官位,这实在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徐广明眼神一变:“谢总旗,我有急事,烦请让路。” “急事?”谢池春显然不打算让开,横在他面前,“我倒想听一听,徐公子有什么急事,叫你目无王法,敢这么胡作非为。还是说,徐公子觉得,有武安伯撑腰,你就是捅破了天,都不要紧啊?” 这就是不打算卖武安伯府一个面子了。 徐广明压了声,透着一股子不悦:“谢池春,你别给脸不要脸。” 谢池春嗤了一嗓子,雁翎刀回鞘,她手腕子一转的功夫,整刀带鞘就已经架到了徐广明的脖子上去:“徐公子,我看你的急事,是办不成了,跟我去一趟京兆府吧。” 其实徐广明手上也是有些功夫的,他祖上是武将,太祖皇帝开国时,从龙过来的,这个勋爵能留到今天,也算是不容易,所以代代传下来,武功一道上,就总没丢下,唯恐辱没了先人。 可要说跟谢池春动手,他是没这个胆子的。 一则锦衣卫的名头就够镇住他,哪怕眼前只是个七品总旗,可叫他跟锦衣卫的人动手,还是他理亏在先,那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二则,他早就听说过这个谢池春。祖上起源无处可寻,出身十分平平,可偏有一手极俊的功夫,北镇抚司的乔严都很难在百招之内胜了她,相比起来,他的功夫,就是花拳绣腿。 硬来是不行了,那就只能软着来…… 徐广明抿了唇角:“谢总旗,我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当街纵马,是我的过错,今天所有的损失,我一力承担,伤了人,治病吃药的银子也全都我来出,这条街上有多少的损失,我也照原样赔偿,还请谢总旗高抬贵手,放我离去。” 谢池春其实有一瞬间的迟疑的。 照理说,这不是她锦衣卫的职责所在,而且她就是真的拿了人到京兆府,京兆尹若是怕了武安伯府,到最后还是会小事化了,把人给放了,反倒是她,里外不是人,既得罪了武安伯府,又得罪了京兆尹。 她只是个区区七品啊。 谢池春长叹了声,架在徐广明脖子上的刀,就往外挪了挪,大有收回去的意思。 “阿春,还是我陪你一起,送徐公子到京兆府走一趟吧。”这是道不含感情的声音,即便在这样春暖花开的三月天里,都叫人心头闪过一丝凉意,好似初春刚化开的冰泉,从心尖儿上流过。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声音和语气,叫出那一声阿春时,还是让谢池春的一颗心,抑制不住的跳快了三分。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不是因他同自己说过多少话,而是——这声音的主人,是她爱慕了八年之久的卫箴,而她,当年阴差阳错救了天子后,所求想进锦衣卫,也全是为了这个人而已。 徐广明是认得卫箴的,当下面如死灰,却忍不住挣扎:“卫大人,我已经愿意赔偿所有的损失,还是不能放我离开?” 卫箴已经踱步近了前,谢池春下意识的,就把刀又挪了回去。 徐广明又不是傻子,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他神色一凛,凶神恶煞的瞪谢池春:“你——你怎么敢!” 卫箴眼底的不悦一闪而过,拉了谢池春一把,示意她收起刀,等人把刀收回来,他才扯着谢池春的一条胳膊,把她往自己身后塞了塞,面无表情的瞥徐广明:“徐公子,请吧。” 谢池春呼吸一滞,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她是爱着卫箴的,可她,也是怕着卫箴的。 这个人,出身不凡,身手更不凡,二十三岁就做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诚然因他有个做皇帝的舅舅,可他本人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谢池春一向觉得,她配不上卫箴,所以尽管进了锦衣卫,又谨慎认真的做事,也并不是为了能和他比肩而立,她只是想……只是想,靠他近一些,哪怕是在他手下办差事,她都很满足。 而卫箴从前,是很不喜欢她的,甚至可以说,带着些厌恶和不耐烦。 这感觉很微妙,要说卫箴哪里针对过她,她实实在在说不上来,可他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她就感觉到了。 所以她只能更仔细的办差事,不越雷池半步,默默地躲在背后看他罢了。 然而自从半年前,卫箴外出办案被偷袭,重伤昏迷了半个多月,再次醒来之后,一切,就都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当街动手 因谢池春是在街道之上拦下的徐广明,此时又正值前半晌人多,往来行人便有好事儿的,驻足下来,还有先前叫碰着伤着的,纷纷围了上来,将徐广明的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实这些人也未必就待见锦衣卫,他们常把锦衣卫称作“皇帝的狗”,不过是今日卫箴同谢池春是替百姓出了头,他们才不多做指指点点罢了。 道左侧有一处三层半高的酒楼,名曰“琼楼”,也算得上这京都之中数得上的一号。 眼下琼楼二层雅间临窗处探出了半个脑袋来,因着街上的热闹,便没人抬头注意到。 那人五官极端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皮肤又嫩又细白,不过却实实在在是个男人。 男人眼底含着趣味的笑:“那一个,就是几年前救了陛下和娘娘的谢池春?” 旁边服侍的人点头弯腰说是:“祖宗您在大同驻守了四年多,当年离京时,这位总旗还排不上号……”他一面说,一面打自己嘴巴,“您瞧我这张嘴,就是现如今,她在祖宗面前也是排不上号的。” “是个有胆识,身手不错的,放在锦衣卫——”男人捏了粒花生丢进嘴里,“当年要知道是这么不错的一个,该抢到西厂办事。” 是了,这说话的男人正是如今权势熏天的西厂提督太监郑扬,自元熙二十二年的春天自请驻守大同,至今年已有四年多过去。 而之所以说他是个权势熏天的人,也并不是无凭无据的。 郑扬离京四年有余,却还能够左右朝堂,正如眼下这样——武安伯上折请裁撤西厂,在一切没有盖棺定论时,后宫徐贵妃吹起一阵枕边风,于是皇帝陛下便下了旨意从大同召回了郑扬。 此时郑扬眯着眼往楼下看,正好瞧见了卫箴往身后藏谢池春的这个动作,眼底的趣味便更浓郁了三分。 卫箴,他还是了解的,这样明显的护犊子…… 他心念微动,人就已经站起了身来。 身后站着的小太监一声祖宗刚出了口,见只见郑扬已从窗户飞身出去,他一声惊呼,忙闪身至于窗前,又探出去半个身子,生怕郑扬有个什么闪失似的。 “北镇抚司威风大,这位总旗更是身手不俗,也叫某讨教几招吧。” 郑扬施施然在不远处落了地,连卫箴都还没看清来人是谁时,他已抽了腰间软剑,冲着谢池春而来。 那剑锋凌厉,剑气都能伤人,气势太大又迫人。 谢池春手上功夫俊,可这样的攻击太过突然,且卫箴还挡在她的身前……她手按在雁翎刀上,刀刚出鞘,那剑身就已至于卫箴面前。 她明知卫箴是能躲过的,却鬼使神差喊了声:“老大,小心。” 她以刀身去挡剑,却叫一柄软剑震得虎口处一麻又一痛,竟险些丢刀在地。 卫箴没躲,把她挡剑的动作尽收眼底:“郑公这个玩笑,开的有些大了!” 此一句已带着七分不悦,寒意直逼郑扬面门而去。 然则郑扬不以为然,手中软剑丝毫没有收势的意思,反倒足下轻点,闪身要往谢池春背后去攻,摆明了不愿与卫箴多做纠缠。 谢池春此时已回过神来,哪里还会轻易容他讨到好处去,她虽不知卫箴因何动了怒,可总归同这个莫名其妙提剑来攻的人脱不了干系。 故而她反手迎上去,雁翎刀已出了鞘,金灿的阳光映照下,反倒越发衬出刀光寒凉。 郑扬见她直攻要害处,大吃了一惊,忙旋身躲过,又啧的一声暗自惊叹。 这女人身手果然了得,且出手狠辣精绝,竟是想在十招内制服他,乃至伤了他的。 二人在这闹市当街纠缠了有数十招,还是郑扬先收了手,退离开有一箭之地:“卫大人手下高手如云,这一个,最叫本公喜欢。” 喜欢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卫箴冷笑一声:“郑公离京四年有余,我也许久未与你交过手,眼下有事在身,明日午后,校场切磋一番?” 郑扬放声笑起来:“从前可不知道,卫大人这么护犊子啊。” 谢池春这才听明白,他话里话外带着调侃,是冲着她和卫箴而来的。 她没由来的一阵心虚,面上却强撑着,收了刀往后退,自然也是分辨出了这人是谁。 待在卫箴身后站定住,她才抱拳做了个官礼:“得罪了。” 郑扬将她姿态看在眼里,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得罪失礼之处,反倒觉得这女人甚是有趣:“谢小旗,你有这样的身手本领,能在本公手上走几十招都未见落败之势,却在北镇抚司做个七品总旗,未免可惜,不若你到我西厂来,我保你富贵加身,怎么样?” 可是连郑扬都看见卫箴彻底黑了脸,谢池春却有些后知后觉,甚至有些没抓住重点:“郑公认识我?” 郑扬倒吸口气,忍不住想扶额:“谢小旗数年前凭一己之力救下陛下和贵妃娘娘,本公又怎会不识你呢?早就有心结交,奈何政务繁忙,又恰逢陛下外派本公镇守大同,一来二去,倒便宜了卫大人。” 谢池春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并没有想起来北镇抚司和西厂有什么过节,而卫箴其人为人处事带着三分漠然,也不会主动与人结仇,那郑扬现在几次三番的挑衅……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她苦苦纠结时,只觉得腰间一轻,但见卫箴将她雁翎刀自刀鞘抽出握于手,竟飞身朝郑扬面门攻去。 郑扬像早料到了,不慌不忙的闪避,也不攻回去,就任凭卫箴招招狠辣,他倒一派云淡风轻。 这……算怎么回事? 卫箴从不是个会被人轻易激怒的人,还是说郑扬本事真的这么大,连卫箴都能被他惹恼了? 谢池春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也不知该如何拦下这场架。 然则她一晃神的工夫,余光正好瞥见徐广明趁乱想跑,秀眉一蹙,追了上去,扬手要去扣他肩膀:“你还敢跑?” 哪知徐光明也是个鬼点子多的人,早看出谢池春极护卫箴,便惊呼一声卫大人,趁着谢池春分神回头看的工夫,照着她腰窝便是一脚。 谢池春一时不防,生挨了他一脚,一阵吃痛,竟跌坐下去,捂着腰间那块儿地方,冒出了一头的冷汗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睚眦必报 卫箴先前被徐广明一嗓子喊的分神,其实已露了破绽给郑扬,然则二人并非死斗,郑扬也无心在这上面胜过他一招半式而逞威风,便顺势想收手。 此时卫箴眼见谢池春倒地,那模样显然痛苦极了,他从未见谢池春有过这样的姿态与形容,当下从“战场”中抽身而出,也并不是先去看顾谢池春,反倒先钳制住了徐广明。 待拿住了人,再回身去看谢池春,她一张秀美的小脸都泛着白,鬓边盗出的汗珠,叫他知道,徐广明那一脚下了十成的力,是极重的一脚。 卫箴胸口一赌,下了黑手卸了徐广明一条胳膊。 徐广明吃痛惊呼出声来,左臂以一种扭曲又怪异的姿势垂挂在肩膀处,想骂人却疼的连声音都丢了。 “当街纵马,搅扰百姓,现在还出手伤我锦衣卫的七品总旗,徐广明,等着你爹到北镇抚司领你吧。”卫箴面色森然,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有心去扶谢池春起身,又怕徐广明再要跑,权衡之下,竟大手一挥,将徐广明掀翻在地,照着他左腿腿窝处便是十成力道下了一脚。 徐广明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疼晕过去。 郑扬双手环在胸前,嘴角上扬,将一场闹剧看在眼底:“卫大人,谢小旗的伤只怕不轻。徐广明虽然是个孬种,但手上好歹有功夫,这一脚下去,小旗恐怕是要养上一阵了。至于武安伯是不是该到你锦衣卫去领人嘛——”他拖长了音,悠然的步上前,抬腿在徐广明身上踢了两脚,“西厂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麻烦之所以被称为麻烦,是因它出现的不合时宜。 卫箴心下急切,要送谢池春回家去,再请个大夫替她看一看腰间的伤势,可他今天是独自出来的,身边没有跟着人,要带徐广明回锦衣卫,就势必要丢下谢池春一个人,是以徐广明于他而言,委实是个大麻烦。 他忽而想起郑扬是为了什么才会回京,眼底精光闪过,又带着七分心狠,一点头:“那这个麻烦,就留给郑公解决吧,反正你们西厂什么都爱管,似徐广明这样目无法纪又出手伤人的,郑公看着办吧。” “好说,好说。”郑扬一扬手,叫了声小子,便见方才跟着他的小太监一溜小跑进了前来,他才又吩咐,“去找几个人来,把他提回西厂,再派人通知武安伯,叫他到西厂来见我。” 那小太监一一应下,又猫着腰一路小跑离开了此地,忙着安排郑扬的吩咐去了。 那头卫箴已扶着谢池春起了身,她先前扭捏,不敢借他的力,然而卫箴态度强硬,加上她不动还好些,这样一挪动,被踹的地方更火辣辣的疼,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便将大半的力量都放到了卫箴身上去。 “怎么样?还能不能走?”卫箴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没叫任何人察觉,连语气都尽可能的保持着一贯的平和,不愿过多的流露出焦急与担忧。 谢池春咧了个笑出来,却实在难看:“我还好,老大别担心。” 卫箴拢了眉心:“笑不出来就别笑,难看死了。” 她一怔,旋即敛了脸上的那个笑。 “小旗家住哪里?过会儿我叫人送些上好的药过去,这样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小旗毕竟是女儿身,总该好好养养,以后可别落下病根来,叫人怪心疼的。”郑扬还掖着手站在那里,一只脚踩在徐广明的身上,十分煞风景的问谢池春。 谢池春想摆手,却疼的抬不起胳膊来。 她张口要回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卫箴已经冷冷噎了郑扬一回:“西厂知天知地,还要问她家住哪里吗?什么上好的药也用不着,北镇抚司的补药堆成了山,用不着外人操心。” 郑扬撇了撇嘴:“也是,回头叫人问问,我自己也能摸着小旗的家门,多谢卫大人提醒我。离京四年多了啊,什么都忘记了。” 卫箴懒得与他多做口舌之争,他莫名对阿春有兴趣,多半还是因为自己,早些年两个人不对付,他也没少给郑扬使绊子,而郑扬这个人…… 他眯眼看躺在地上的徐广明,睚眦必报四个字立马浮现在了脑海中。 随他去就是了,他说太多,只会叫郑扬更加得意。 “告辞了。”他一手握着谢池春肩头,另一只手托在她小臂上,叫她能靠着自己借力,带着她缓缓消失在了郑扬的视线中。 郑扬一直目送着他们走,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摩挲着下巴笑意渐浓:“离京四年多,真是有好些事,都快忘记了,有趣,果然有趣——啧,卫箴。” 他一面念叨,一面蹲身下去,上了手捏着徐广明脸颊,将他一张脸左右摆了摆,末了在他脸上拍了几下,等撤回了手,从怀里掏出一方素白的湖丝手帕,在手上擦了又擦:“你有什么要紧事啊?现在看来你是办不成了,还搭上一条胳膊一条腿,还得往我西厂走一趟,要怪——怪你爹是武安伯吧。” 徐广明尚没能明白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感觉自己被卫箴打伤的左腿上一沉,他费力去看,分明是郑扬一只脚正好踩在他膝盖上。 他隐隐感到不好,果然一阵钻心的疼痛,叫他两眼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郑扬看着昏过去的人,啧了声:“老子是个有骨气的,什么折子都敢上,养出的儿子却孬成你这样子。” 他话音落下,正好先前的小太监领了人回来,往他跟前近了近,猫着腰回话:“祖宗吩咐的,都办妥了,武安伯府也去了人送过了信儿,祖宗不知道,武安伯气的脸都绿了。” “呵,等见着他宝贝儿子,我叫他一口气倒不上来,栽在我面前。”郑扬揉了揉手腕子,“把人弄回去,别伤了脸,别伤了命,我废他一条腿,算是给徐天章一个教训,其他地方全须全尾的,听明白我意思了?” 那小太监笑的谄媚,点头说知道:“祖宗只管放心,这点事儿办得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疏忽 卫箴没送谢池春回家去,他知道谢池春是无父无母的,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芙蓉巷上一间落魄的小门户,他没仔细打听过,谢池春的房子从何而来,更不知她父母是在她几岁时候过世,那像是她的伤疤,他并不愿意轻易触碰。 谢池春几度要晕过去,可因常年习武,又在锦衣卫多年,毅力较寻常人要更好些,咬咬牙根,还能够坚持住,尽量保持着清醒。 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回家的路,于是脚下就慢了很多:“老大,你要带我去哪儿?” 卫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挑眉:“去我那儿。” 是以谢池春心跳就快了起来,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发展。 卫箴是开府单过的,从他进了锦衣卫的那天起,就从长公主府搬了出来,皇帝陛下宽恩待他,赏赐下一处三进的宅子,他也心安理得的接受。 谢池春知道,长公主殿下为这个还进宫同陛下闹过两三回,后来还是太后娘娘出面说和,这事儿才勉强算是过去。 是啊,堂堂长公主的嫡次子,要做点什么不行呢?可卫箴就不,他非要进锦衣卫去掺和一脚,且这一脚踩的深呐,没几年就被提到了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置上去,此后便再无人可撼动他的地位。 她试图挣扎了两把,没能挣脱开,到底也虚弱,因着抽手的这两下,身形还隐有不稳:“老大还是送我回家吧,这点伤真没多大妨碍,我歇两天就过来了,怎么好去你府上打扰你。” “阿春,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跟着我的吗?”卫箴没理会她的挣扎,反倒把攥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收紧了三分,“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我府上服侍的奴才多,一会儿叫他们去请大夫。郑扬说的不错,徐广明虽然孬种些,好歹手上有功夫,他卯足了劲儿要跑,你去拦他,他一定是十成十的力道踹的这一脚,别犟。” 他后面再说什么,谢池春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有那句——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跟着我的吗? 不应该的啊。 她至多也不过躲在暗地里,偷偷地多看他两眼,明面上,她从不敢过分亲近。 她跟乔严他们是不同的,没办法跟卫箴称兄道弟,自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总是轻易的先提心吊胆。 可是卫箴,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小脸煞白,半个字也不敢再多说,唯恐卫箴追问起来,她没办法自圆其说。 于是两个人一路便再无话,卫箴倒不疑有他,只当她伤得重,实在提不起那口气,同他搭话,故而也就收了声不再扰她清净。 卫府的位置很好,几乎算得上是在闹市中心的,距离宫城虽然有一定距离,可是离锦衣卫不算远,出门又十分的方便,可见皇帝陛下十分喜欢卫箴,当初替他选宅子,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很是费了些苦心的。 卫箴从没带过姑娘回府,府上大总管一见自家主子半扶半抱的带回个姑娘,且这姑娘虽说脸色发白,可难掩面容姣好,一时又是惊奇又是欢喜的。 他忙往外迎,想从卫箴手上接下谢池春:“少爷,我来……” 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卫箴带着谢池春稍稍一偏,躲开他伸过来的一双手:“去回春堂请程大夫来一趟,她受了伤。” 一听受了伤,卫平才几不可见拧了下眉。 寻常人家的姑娘怎么会轻易受重伤呢? 他下意识往谢池春身上去打量,果然瞧见了她腰间雁翎刀,心下咯噔一声,先前升起的那点子欢喜,立时消散不见了踪影。 北镇抚司的谢池春啊…… 卫平做礼迎个是,显然没了那份热络,绕过二人,便吩咐小厮请大夫去了。 谢池春又不糊涂,在锦衣卫待久了,看人脸色这种事情,她熟稔的很。 卫平好像突然就不喜欢她了…… 她摇一摇卫箴的手:“老大,也太麻烦你,我心下不安啊。” 她不过一个七品总旗罢了,哪里值当卫箴这样对待? 卫箴啧两声,扶着她往正堂去:“别胡说,你这算是办案子,为了拿住徐广明才伤的,况且又是因我才分神,叫他有机可乘,有什么心下不安的?安生待着吧,一会儿听听程大夫怎么说。” 再推辞就显得太过矫情,谢池春安生闭上了嘴,只是想起卫平那细微的变化,心里总归有些别扭。 两个人进了正堂去,卫箴扶着她在官帽椅坐下,又叫丫头上了热茶来:“先喝口热茶,回春堂离我这儿不远,卫平办事儿又快,等会儿吧。” 她欸的说好,就伸手去端茶盏,反正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做什么。 果然正如卫箴所说的,回春堂离卫府是真不远啊。 谢池春一盏茶没吃完时,卫平就已经领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进了屋。 她扭头看过去,见那男人还背着个医箱,大概就是卫箴口中所说的那位程大夫了。 男人正要同卫箴见过礼,卫箴却一摆手:“程大夫不必多礼,先看看她伤的怎么样吧。” 程大夫应了声,这才正经去看谢池春,又是请脉,又是问询的,一听是叫人照着腰窝狠踹了一脚,面上才有些犯难:“卫大人,这……姑娘伤在腰上,我不好看呐。” 他是大夫,本不忌讳这些,可这姑娘能堂而皇之坐在卫箴府中正堂上,叫卫箴这样上心的看顾她,他哪里敢造次放肆。 卫箴还没说话,谢池春已经连连摆手了:“不用看,不用看,又不是刀伤剑伤,挨了一脚罢了,用不着看。” 卫箴面色一沉:“你少说话,听大夫的。”说完了才看程大夫,“这么着,你先开些外涂的药,她有没有内伤,你从脉象也诊的出,开了方子我叫卫平送你回去,你门下不是收了女弟子吗?一会儿再叫你徒弟来一趟,给她看看腰上伤的究竟如何。” 这事儿是他疏忽了,忘了大夫看病通常要看伤口情况,程大夫虽已上了年纪,可叫他看谢池春腰上的伤…… 卫箴喉咙滚动,咽了口口水,叫了声卫平:“你一会儿亲自送程大夫回去,再带他徒弟来一趟府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住我这儿 有了方子就要照方抓药,卫箴又不放心,程大夫离开前,他抓着人问了好些补药能不能用,程大夫叫他问的一头冷汗,只说少补无碍。 送走了大夫,谢池春简直如坐针毡。 卫箴对她的态度太奇怪了,从前不是这样的,今天却叫她大为震惊。 先前在街上时就已经恨过了,现在跟着他回了家,他好似对她的这个伤很紧张。 谢池春咬了咬下唇:“老大,看也看过了,药方子也有了,我能回去了吗?” “很急着走?”卫箴在她对面坐下去,“腰上伤的怎么样,不叫大夫看了?要是有淤血化不开,得好好推一推,不然积在一块儿,你这伤就得久养了。” 她有些紧张:“我不会耽误差事的!” 可是说话时候挪动的狠了,牵扯到腰上,腾地她嘶一声倒吸口凉气。 卫箴早有了动作,是个要起身去看的姿态,可看她又强撑着压下去,他眸色一暗,又坐了回去:“你是不是一向一个人住的?” 谢池春满脸不明就里,没想着他突然问这个,就啊了声:“你知道我无父无母,每个月那点俸禄,又不够我雇丫头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也惯了。” 他对此很不满似的,面皮又黑下去三分:“那你养伤这阵子,就住在我这儿正好。” 她彻底惊了,腾的站起身,身上的伤痛都忘了:“这可不行!” 卫箴叫她动作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她:“胡闹什么?身上的伤这会儿不疼了?你满脑子想什么,叫你住我这儿,是方便你养伤,府上奴才多,也能看顾你。再说了——” 他拖一拖尾音,低头看她:“郑扬对你很感兴趣,你一个人回去住,就不怕他明天找上门?” 谢池春心说我又没得罪过郑扬,他就是找上门来,我也是不怕的啊。 可转念一想…… 她慢腾腾的坐回去,仰起小脸问卫箴:“老大,你从前和郑公有过过节吗?” “过节谈不上,不过刚进锦衣卫那几年,年少轻狂沉不住气,同他打过几场擂,后来也就没什么了。”卫箴也不敢回去坐了,索性就站在她身边儿,“郑扬这个人,睚眦必报是不错,但该有的大度还是有。我是对事不对人的,也不是专门针对他,他心里明白,所以你看,他虽对你出手试探,甚至后来同我过招,都不是真心动武的。” 谢池春仔细回想了下,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郑扬的态度,更像是小孩子看到了新奇的玩物…… 玩物? 她突然愣住,然后就吞了口口水。 卫箴对她的反应终于满意,嘴角上扬起来:“现在还想回家去吗?你住在我这儿,他好歹不会太胡来,你要回了家,他既找上了你,就不会轻易罢休的。” 说这话其实有些吓唬她,郑扬一个西厂提督太监,今次回京同武安伯府还有一笔没算清楚的账,加上他离开京城四年多了,好些关系都还要走动,对谢池春就算再感兴趣,也至多闲暇之余,骚扰骚扰她而已,哪里有什么罢休不罢休的。 然则谢池春显然没想到这一层,脸上有了为难神色:“可是住在你这儿……”她声音渐次弱下去,小到卫箴听不见,“我更不方便啊。” 却说郑扬那里着人提了徐广明回西厂去,他倒也不看着,任凭底下人拿了徐广明去折腾,横竖他有交代,不伤了性命,不伤了要紧地方,别的都不妨事。 西厂的手段花样多了去,比锦衣卫的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郑扬接手了西厂后,又不知搞了多少新花样出来,是以人进了西厂,不死也要脱层皮,这话原不是玩笑的。 是以徐天章进西厂时,整个人带着肃杀之气,脸色难看极了。 郑扬翘着二郎腿坐在西厂的正堂上,摆明了就是在等他来。 徐天章一进门,毫不客气的指着郑扬就叫嚣:“你无缘无故,拿了我儿到西厂,快快交还我儿倒罢了,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伯爷就一本奏折,再把我参到陛下面前去?”郑扬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连声咂舌,“伯爷,你上折请裁撤西厂,可我现在自大同反京,不还是好好地做我的西厂厂公?说这话,叫人笑话,更伤了和气啊。” 他一面说,一面晃了晃脚尖儿,带着满脸的桀骜不驯,斜着眼睨徐天章:“令公子当街纵马闯市,伤民在先,叫锦衣卫总旗谢池春拿了要提他到京兆府,他不肯就范,出手伤人,伯爷——谢小旗是救过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令公子那一脚踹下去,谢小旗可是倒地不起,满头冷汗呐。” 徐天章至此才脸色一变,伤了锦衣卫……伤了锦衣卫不是小事,更何况伤的,还是谢池春。 郑扬显然把他面色尽收眼底,不屑的嗤了声:“伯爷现在还要上折子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徐天章语气并不好,阴沉着脸,简直咬牙切齿,“咱们之间的过节,有什么,你只管冲我来,拿个孩子撒气,这就是你郑扬的气度?” “气度?我不是伯爷,位高权重的,哪里有什么气度可言。”郑扬放下腿,坐正了身子,终于正眼去看他,脸上笑意尽数收敛了,带着说不出的阴恻恻,“谁说我不是冲着伯爷去的?来——”他扬声朝外喊了一嗓子。 他声音才落下,有西厂的幡子猫着腰进了屋来。 “去请徐二公子来。”郑扬皮笑肉不笑,又去看徐天章,“伯爷,坐着说吧,啊?” 徐天章呵的冷笑:“不必了!” 郑扬撇撇嘴:“我可是为伯爷好,伯爷不领情,我也没法子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两手摊了摊。 徐天章只觉得四年多不见郑扬,他行事越发怪诞,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心下一时拿不准,当初上折子请陛下裁撤西厂,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他本以为郑扬离京太久了,久到陛下对他感情淡薄,西厂过去的那些年,做下过多少恶事,陛下不可能不知情的。 一旦西厂裁撤,徐贵妃的羽翼便断了一支……没想到这股枕头风,还是吹起来,又或许,是他太小看了郑扬的能力。 徐天章站在那里,目光紧锁在郑扬身上,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的挪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讨公道 直到徐广明被左右架着出现在这屋中时,徐天章才明白,郑扬所说的,为他好,是个什么意思。 徐广明的身上没见血,可显然是受过一番折磨的,脸上毫无血色,连站都站不住。 郑扬一挥手:“还不松开徐二公子?”他转头又噙着笑向徐天章开口,“伯爷,令公子,我可还给你了。” 左右一撤手,徐广明便瘫到了地上去。 徐天章一时身形不稳,强撑着才站住,他藏在广袖下的手,死死地攥成拳,鬓边青筋凸起:“郑扬,你居然敢下毒手!” “欸,伯爷可别冤枉我,我可没对令公子做什么。” 徐天章懒得同他废话,一撩官袍下摆蹲下去,想上手去扶起徐广明,可又不知他伤在何处,怕更加重他的痛苦。 他一双眼在徐广明身上来回扫过,终于,落在了他一条左腿上。 徐天章眼中一片猩红,凶神恶煞的回头看郑扬:“你打断了他的腿!” “伯爷,饭可以乱吃,话也不要乱说,令公子的腿还真不是我伤的,”郑扬拍着黄花梨的扶手,不轻不重的,“你要再这么恶意中伤我,我反倒要到陛下面前,讨个说法和公道了。” “你——” 徐天章待要起身同他理论,徐广明却从昏昏沉沉中转醒过来,一眼瞧见了他亲爹,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爹……爹,救我……” 他有气无力,这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徐天章身上:“明儿,你怎么样?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别怕,有爹在,没人再敢动你。” 郑扬心说真是自不量力,以为徐家出了个皇后,就能在这京城横着走,却不想想,又有谁真正把徐家放在了眼里。 徐天章未免太狂妄,要真没人敢动徐广明,他又怎会落得一身伤痕。 他想着,啧了两声:“还是我与伯爷说道说道,令公子的这条腿,折在卫镇抚使手上,不过伯爷也用不着动怒,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郑扬一顿声,果然瞧见了徐天章眼底的杀意,他心满意足,又继续说下去,“令公子一脚伤了谢小旗,折一条腿,是他自作自受。至于说他目下这个模样……” 郑扬起了身,踱步缓缓近前去,钩着头看了徐广明半天:“武安伯府爵位世袭,当年你们祖上靠的是军功起家,徐家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不想到了徐二公子这一辈,竟成了无胆鼠辈,不过进我西厂走一遭,就叫吓破了胆,几度昏死过去,啧,徐家的这点子名头啊——啧啧。” 徐天章哪里受得了这份羞辱,更何况徐广明究竟是被重伤了,还是吓的昏死过去,他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自然分辨的出来。 郑扬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知道西厂的手段,多半回家也看不出徐广明到底伤在哪里,且这伤又痛又不会要命,不过是伤了元气,多进补,卧床歇上一阵子,自然能养好。 他咽不下这口气,翻身站起,趁着郑扬不防备时,竟出手想伤人。 郑扬眼神一变,闪身躲了过去,然则徐天章杀心已动,连掌风都带着肃劲,是能够伤人的。 他感觉胸前一痛,一口气提上来,就想抽剑动手,可再三的压下去:“伯爷,站在我西厂正堂,跟我这个西厂提督太监动了手,想伤人,甚至想杀人,你是不是眼里也太没人,太放肆了?” 徐天章又哪会让他三言两语吓唬住:“你别以为西厂的手段我不知道,陛下不知道,你伤我儿在先,郑扬,等着宫中传召吧!” “我且等着陛下传召,自然好好说道说道今日之事。是谁给了徐二公子胆子,叫他扰民伤人,又是谁给了他胆子,叫他进了西厂还敢嘴里不干不净,指着我的鼻子叫骂。是武安伯你,还是中宫徐皇后——”郑扬丝毫不惧,反倒上前一步,“皇后娘娘坐镇宫中,所以才纵得你们父子目中无人,是吗?” “你……郑扬,你敢攀扯中宫?”徐天章眯起眼,“你好大的胆子!又是谁……” “伯爷不必学我的话,我的胆子是谁给的,伯爷心里没数吗?我是内臣,打小在禁廷长大的,伯爷与我,是一样的人吗?”郑扬冷笑讥讽,“外戚乱了规矩,是大忌,伯爷也忘了吗?” 这一场,显然郑扬处处占得上风。 徐天章的这个仇,他早晚要报的,却并不能够急在这一时。 刚回京,就把人逼得太紧,这不是郑扬一贯的做派。 是以他收了声,也收了手:“伯爷有这闲工夫跟我纠缠不清,倒不如快带了二公子回府去看看腿,卫镇抚使此时应该在府上,伯爷不是要出气吗?你儿子伤在他手上,你不去找他,反倒拿捏我?”他一面说,一面又绕过徐天章去看徐广明,“我听说,伯府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伯爷风风火火的赶来,府上的事情,不料理了?” 他说起伯府的大事,徐天章心下感到一阵怪异。 郑扬刚回京不久,从今天的事情看来,他已经把矛头指向了武安伯府。 徐天章自知道他奉旨回京那天起,就料想到,同郑扬之间,会有一场十分难打的仗。 但是……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伯府出了乱子,广明也是因这个乱子才着急回家,才会纵马闯市,又以至于之后出手伤了谢池春…… 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想,徐天章的眼中,就多出了三分探究。 他深看郑扬一眼:“郑扬,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郑扬不以为意:“要不要我派人送徐二公子?我想,伯爷现在,急着到卫府去吧?”他挑起这件事,显然不怕闹大,“我好心劝伯爷一句,卫镇抚使出身不凡,跟我可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伯爷要讨说法,也客气些的好,不然惹恼了卫大人,只怕长公主殿下,头一个要跟伯爷理论的。” “那我,可多谢你的好心了。”徐天章咬着牙回了句,蹲身下去搀扶徐广明起身,也不假西厂幡子之手,亲自带着儿子缓步离了西厂这块儿地方不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一派胡言 第7章一派胡言 徐广明的腿不能耽搁,徐天章来的时候是坐马车,叫人挪了他上车去,又吩咐交代了一通,让好好送回家,好好的看腿,可他自己,却压根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跟着一起来的伯府总管看他面色不对,一面抹泪一面问他:“伯爷不回去吗?家里头……” “家里头现在一团乱,明儿你悄悄地从后门送回他院子去,再请大夫,实在不行,拿我的帖子请太医过府,等看过了,再去回夫人,事情你知道怎么办,切不可冒失。” 徐天章交代完了就要走,岂料叫徐肃一把拉住:“伯爷要到哪里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奴怎么能瞒得过夫人呐。” 他离府的时候是急匆匆的,因得了西厂幡子的报信,心下知道要坏事,便把家里一摊子的事情全撂开了,眼下叫悄悄地把二公子送回去,还不能惊动夫人…… 徐肃扯着他不敢松手,唯恐一撒手他立时不见了踪影。 徐天章拨了拨他的手,却没能拨开,沉了沉面皮:“我去找卫箴。” “伯爷这时候找……” “你不要聒噪,我怎么吩咐你怎么做,真瞒不住,叫夫人知道了也无妨,”徐天章奋力往外挣一把,“她要问起我,你只推说不知,等我回了府,自然与她讲事情原委。” 徐肃拦也拦不住他,一时无法,又不知他此时要到卫府找卫箴做什么,咬着牙犹豫了再三,到底拱手做了个礼,目送他快步而去了。 而徐天章只身一人至于卫府外时,急的已是满头大汗。 四月的天已有了热气打头的意思,他一路上又提着一颗心,又走得十分快,眼下只觉得后背都浸湿了。 卫府大门上当值的小厮认得他,可这毕竟是卫箴的府邸,便是个王来了,也没有叫随意进出的道理。 那小厮显然也不怎么怕徐天章,径直拦下了人:“伯爷且等一等,容奴才进去回禀一声。” 徐天章一双眼是猩红的,面容有些狰狞可怕,他此时恨不得冲进卫府中,揪了卫箴衣领来细细的盘问,缘何要伤他儿子一条腿! 然则他愤怒之余,理智尚存,更明白郑扬最后所谓的好心提点,实则是在警告他。 他虽不屑,却也要仔细的考量,卫箴的府中,轮不论得着他来放肆。 按说一个区区卫箴,他是不放在眼中的,可那位长公主殿下……宗亲之中,长公主不少,可与皇帝陛下一母同胞的,却只有这位殿下一人,而卫家一门三公,曾出过三位帝师,两位皇后,现如今远在封地的燕王殿下,身上也还流着一半卫家的血。 他若轻易把卫箴得罪了…… 郑扬回京,针对武安伯府是一定的了,这种时候,万不可再树下这样一个劲敌。 他今天来,只是讨公道,绝不是滋事的。 是以徐天章脚步站定,抬头又看那块匾,耐着性子负手而立:“你且去。” 小厮越发觉得这位武安伯是来者不善,当下也不敢耽搁,忙转身一溜小跑进了府,找了卫平传话去了。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工夫,卫平自府内而出,亲自迎徐天章而来。 徐天章也懒得同他客气,一见是他,寒声便问:“卫箴何在?” 卫平几不可见的拧了眉心,这样直呼名姓,实则已很不客气,他心下生出三分厌恶感来,面上却丝毫不露,反倒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伯爷请随奴才来。” 徐天章眯缝起眼,一撩下摆,提步迈过门槛进了宅中去,一面走又一面嗤笑:“他好大架子,我登门而来,他却只叫你出来迎我?” 卫平走在他前头带路,听了这话把眼皮一翻,心说您还真在我们少爷面前排不上号,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徐天章见他也不说话,便嗤笑了声,显然也懒得同一个奴才多费口舌。 两个人在这府中行了大约又一盏茶,卫平脚步一收:“伯爷,少爷在书房等您。” 徐天章搭眼扫过去,恩了声,径直绕过了卫平,提步上了垂带踏跺,等近了门前,抬手上臂一推,两扇雕花门便被打开来。 卫箴的书房内是别有洞天,从外面看并不显得如何,反倒有些平庸之感,大约武人心思,便不爱学文人雅士精心布置。 然则徐天章入得内中,入眼所见一事一物,皆是当世珍品,且又十分规整有秩序,不见丝毫冗杂,更不显堆砌添富贵,透着那么一股子自然与贵气。 卫箴就坐在书桌后,手中捧着一卷什么书,徐天章待要仔细看,他却已将手腕一转,反手把书卷扣在案上:“伯爷可是稀客,我开府多年,伯爷这是头一回到我府上来吧?”他一面说,一面拿指尖在案上轻点三两下,“我听奴才们回话,伯爷脸色难看极了,这是受了气,还是有了什么案子,找我帮忙来的?” 装腔作势,真是再没人比卫箴做得更好——不,郑扬和他,倒是很有的一比。 徐天章冷笑一声,也无意与他寒暄什么,挑明了来意便问他:“卫大人,你也入朝为官多年,总该知道,做人办事都得留下三分余地,才可有进有退,可你今日何故当街断我儿左腿,未免也太不把我武安伯府放在眼中了吧?” 卫箴可丝毫不惧他,回了他一个疏离的冷笑:“伯爷需知道,徐二公子纵马闯市在先,伤谢总旗在后,且还是拘捕的,我伤他一条腿,已经很给伯爷你面子了,不然提了他到京兆府,或者抓了他回北镇抚司,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一派胡言!”徐天章当然知道,京师重地,徐广明敢驾车在闹市中疾驰而过,本就是一条不小的罪,可叫他来看,放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那就是可大可小,今日若非卫箴与谢池春多管闲事,便也不会生出这后面诸多事情来。 更何况……要真是把人交到了京兆府,倒也罢了,偏偏叫郑扬带回了西厂。 徐天章眸色未变:“卫大人,我可是在西厂郑扬手上,接回的小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探查 第8章探查 卫箴连寻个借口遮过去都懒得,这些表面功夫他一向不做。 想来也是,他本就出生高门,入仕后就一直都在锦衣卫,说一不二的地方,谁还敢问他要个清楚明白呢? 其实徐天章以往不至于莽撞至此,卫箴此时想来,徐广明口中一直念叨着有急事,必定和武安伯府少不了联系,伯府中尚不知出了何等要紧的事情,叫徐天章本就焦头烂额,偏巧徐广明又在此时出了事,且郑扬还安然的回了京城坐镇,他,只怕是有些乱了分寸了。 故而卫箴叫了他一声:“徐广明的确是我让郑扬带走的,西厂什么都管,也什么都能管,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伯爷,这八个字,锦衣卫与西厂,都当得起。” 他话到后来声音渐厉,其中警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徐天章听得一阵心惊,看起来,卫箴是已经动了怒的,只是这个年轻人本事实在是大,竟还能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目光如炬的盯着他看。 “卫箴,你不要仗着自己……” “徐广明伤了腿,伯爷爱护幼子,心疼他,要跑到我府上来讨要一个说法,人家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体谅伯爷的这颗心,不追究,也肯与伯爷解释一两句,只是伯爷——”卫箴已慢腾腾站起身来,嘴角上扬三分,“可别给脸不要脸。” “你——!” 徐天章是中宫一母同胞的亲兄,又早承了爵位,这么多年来,纵使徐贵妃在后宫之中占尽恩宠,处处压着徐皇后一头,可中宫毕竟是中宫,寻常官吏或人家,又有谁敢不把武安伯府放在眼中。 可今天,他先在西厂受郑扬折辱,而今在卫箴这里…… 卫箴不过一黄口小儿,竟也敢这般出言不逊,羞辱于他! “卫箴,我儿一条腿,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他无意立于此地给卫箴羞辱,原先凭着一腔怒意,冲到卫箴府上来,是存了些天真心思,想着若卫箴服个软,好话好说,一来他能讨回些面子,二来……他怀疑着的,家中突发的那件事,若是想要下手查,能得卫箴相帮,便可以说已查清了一半。 只是他未曾想到,卫箴会这般桀骜。 徐天章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宫里见,便不多发一言,径直往书房外而去。 他刚出了门,一眼瞧见状似偷听的谢池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谢总旗,好本事,凭你伤了,就能叫卫箴断我儿一条腿,你真是好本事!” 谢池春这些年在锦衣卫当差,场面见得多了,可徐天章整个人有些癫狂之态,还是吓了她一跳。 卫箴因听见徐天章喊谢总旗,才匆忙自屋中出来,正好瞧见谢池春吓的退了两步,不留神撞在身后的三足架上。 他面色一寒:“武安伯,你要进宫面圣告御状,我奉陪到底,可你要再在我府中撒野,别怪我不顾中宫脸面。” 徐天章看看他,又回头阴恻恻睇谢池春一眼,冷哼一声,提步离去。 谢池春看着他挺拔的脊背,回想着那句断我儿一条腿,她如果没记错的话…… “老大,你当时不是只伤了徐广明的左腿吗?” 卫箴恩了声:“只怕是郑扬搞鬼。” “郑公?”她拧眉垂首想了会儿,“武安伯自西厂而来的吗?” 他又说是:“来的时候就怒容满面,大概若不是顾忌我的出身,今日不会在府外等上那片刻,怕是要破门而入了。” “怎么会这样……” 谢池春低声喃喃。 徐天章她还是知道的,虽说偶然放纵时,可大多时间,还是很会来事的,他掌管徐家这么多年了,加之中宫要在徐贵妃的圣宠优渥之下稳坐后位,总归少不了徐家支持和帮扶,倘或徐家或徐天章出了一点岔子,将来陛下一旦起了废后心思,徐皇后便再无力支撑。 他怎么会,在卫箴面前,放肆至此呢? “老大,要不要查一查,武安伯府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郑公……”她咬了咬牙,对郑扬生出些许成见来,“徐广明的腿,八成是他给打断的,但武安伯到西厂去要人,他却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咱们北镇抚司。他要报复武安伯那道折子,也不能拿咱们当手中剑吧?” “你错了,北镇抚司不会是任何人的手中剑,若一定要说,执剑的人,也只能是陛下。”卫箴微抬了抬手,似乎想落在她头顶,可是抬到了半空又自顾自的收住了,“这件事你不要操心了,好好养你的伤,我自会料理。” “可他要真的一时气不过,闹到陛下面前呢?” 谢池春担心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我知道老大不怕这个,可要是惊动了长公主殿下,事情不就越闹越大了吗?我猜郑公一定希望事情闹大,闹到武安伯无法收场的地步。他今日针对你,为难你,传到长公主耳朵里,难道还会给他好日子吗?” 当然是不会的。 卫箴知道自己的娘是什么脾性,就算再不喜欢他进了锦衣卫当差,也决不会容许外人欺侮他半分。 而目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弄清楚,武安伯府,究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会让徐天章没了章法到这般地步,还有徐广明的那条腿,又被郑扬伤到了什么地步…… 此时再调派人手去查的话……查出来是早晚的事,但京中一点风声还没有,可见徐天章有意隐藏,要查起来,只怕还费一番工夫,不过郑扬哪里—— 卫箴的思绪戛然而止:“我去西厂找郑扬。” “我跟你一起……” “你哪儿也不能去。”他转头截住谢池春的话,“脸色难看的这样,还不回去歇着?等我弄清出来,再来告诉你。” 她犹豫再三不想走,分明是放心不下。 卫箴看在眼里,心下是说不出的欢喜,只是恐怕吓到她,面上才不敢表露分毫而已:“你都能想到的事,徐天章一定也想得到,他脱口而出要到陛下面前告我,不过是给自己找回面子罢了,他也这么大的人了,朝堂上大风大浪见得多,就算再乱了心神,也不至于到了不顾后果的地步,你且放心等我回来,要是我进了宫,会叫人回府送信给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水落石出 第9章水落石出 而依着卫箴所想,徐天章果真未曾鲁莽到那般地步。 他自卫府出来,原本心下堵着一口气,就欲径直往宫城而去,然则转念又一想,还是打定了主意,转头先回伯府去。 卫箴没那么好得罪,这个御状也没那么好告,卫箴他丝毫不惧,而一旦闹起来,皇后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陛下心里偏袒的到底会是徐家,还是卫家,其实一目了然啊…… 徐肃见他回府时,脸上是说不出的复杂,几度欲言又止。 徐天章一心还惦记着徐广明的腿,哪里看得了他这般模样,当下冷了脸:“有话便快说,大夫是怎么说的?” “二少爷的腿……”徐肃一咬牙,闭了眼豁出去似的,“二少爷的腿,不中用了,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已经抱着二少爷哭死过去一回,前头……前头世子的事情,还瞒着世子妃没敢叫知道,可不敢闹起来了啊。” 徐天章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徐肃一声伯爷喊出口,忙上手扶问了他,又在他连声催促下,搀扶着他往徐广明住的院子快步而去。 徐广明是已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的,他伤的重,全在看不见的暗处,加上断了一条腿,伤了元气,一口气若是吊不住,只怕命都要留不下来。 早些时候徐肃送他一路回府,听了徐天章的自后门而入府,又打发了他儿子去请大夫快来,可没成想还是惊动了郑夫人。 郑氏早年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可乍然见她次子这般光景,还是哭晕过去一回,可等到醒过来,人也回过神,已经伤成这样了,寻常的大夫哪里看得好,当下拿了主意,叫拿着徐天章名帖,入宫去请太医过府。 到底是中宫母家,太医院判不敢怠慢,亲自出了宫,入了武安伯府,一剂药下去,徐广明人倒是清醒过来,只是他把这一条腿看了又看,临了还是摇头说了句不中用了。 郑氏哪里受得了这个,她这个小儿子,今年才十九,尚未娶亲,虽早定下了兵部尚书的嫡女,可出了这样的事,将来人废了,人家要退亲,他们家也只能点头同意,是以抱着徐广明,哭死过去一回。 徐天章进了屋时,还隐隐闻到一股子血腥气,他压下心头的难过,甩开徐肃的手,缓步上了前,抬手想撩开被子看看徐广明的腿,可一双手是颤抖着的。 他虽未曾披甲上阵,却是武将风范,哪有这样胆怯的时候。 反倒是徐广明不哭不闹,叫了声爹。 他一见儿子如此,更是心痛难耐:“我的儿,你的腿……这个公道,我一定要从卫箴身上讨回来!” 回家这一路上,他想了许多,该不该得罪卫箴,亦或说,该不该得罪襄元长公主,他摇摆不定,无法定夺,可此刻见了儿子这般光景,怒从中来,理智顷刻间被淹没殆尽。 他正待要走,徐广明却沙哑着嗓音,有气无力的问:“卫箴?爹是说卫箴?” 徐天章一愣,回头看他:“他断你一条腿,纵使你有错在先,也不该由着他下这样的黑手!我们徐家难道就是没名没姓的,由得他欺侮的人家了吗?” “不,不是他——”徐广明挣扎着想坐直,可郑夫人抱着他不撒手,他突然显得激动起来,“爹,是郑扬!是郑扬啊!” 郑,扬? 徐天章莫名感到一阵后怕:“你的腿,不是折在卫箴手上的吗?” 徐广明一味摇头,便将当时在街上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与徐天章知晓:“原是儿轻狂孟浪,可卫箴对儿子出手也算得上情有可原,儿子猜想,他多少顾及姑母,才只是伤了儿子左腿,不过是叫儿子没法子再跑罢了。可郑扬一定不是的!”说起郑扬他便忿恨不平,“他是挟私报复!” 他当然是挟私报复!不然又怎么会说,怪只怪你是武安伯的儿子。 可最令徐天章感到害怕的,还不是这个…… 郑扬会疯狂报复,这早在他意料之中,可今日之事,若然不是他离开卫府后先行回府看过广明,而径直入宫去面圣,等到了陛下面前,卫箴再说这条腿不是他打断的,自己岂不成了诬告? 御前诬告,所告还是个皇亲…… 徐天章脊背一阵寒凉,猛然想起,在卫箴的书房中时,他口口声声只称是伤了广明,却从未说过,打断了广明的腿。 郑扬这一手棋走的绝妙,连他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只是心思未免太过恶毒些! 他登时觉得,先前他所怀疑的事情,十之八九,真与郑扬脱不了干系。 刚刚回京,却不谋定后动,直接将黑手伸向武安伯府,这,才是郑扬。 徐天章眯了眼,眼中是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须臾他叫徐肃:“你去请孙御史过府一趟。” 徐肃不明他是何意,可府中多事,他一字一句怕都有深意,便点头应声是,弓着腰退了出去。 郑氏坐在床里头,怀中仍旧还抱着徐广明,乍然听得他要见左佥都御史孙符,便忍不住问出声来:“是有什么头绪吗?你请孙大人过府,是有主意了?” “具体怎么办,还要与他商议过才能决定,”徐天章睇过去一眼,“你守在这里,前头怎么办?我说了,这件事,不能叫杨氏知晓,她如今身怀六甲,一旦知晓,不是闹着玩的。” “这点子事情我还办不好吗?前面我都嘱咐过的,知道明儿这里出了事情,你叫我如何在前头坐得住。”郑氏一时又觉得心如刀绞,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的滚落下来,“我这一辈子,拢共就这么两个儿子,如今倒好了……如今,倒好了。” “哭有什么用!你也是见过风浪的人,这么多的巧合堆在一块儿,就一定有问题,是谁要害我武安伯府,又是谁想绝了我的嗣——”徐天章手握成拳,分明还能听见他骨节处作响之声,“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不死不休 第10章不死不休 从卫府到西厂,卫箴只走了一刻钟而已。 郑扬算准了他会来一样,早就屏退了左右,堂堂西厂的正堂屋中,便只有他一人端坐主位之上而已。 卫箴四下看过一圈儿,径直拉了张官帽椅坐下去:“你要报复武安伯府,拿我当手中剑,过了吧?” “看样子,徐天章还真是有几块硬骨头。”郑扬哟了声,点着膝头看卫箴,“他到你府上闹过一场了?” “闹一场算不上,他在朝多年,摸爬滚打过来的,这点成算总归有,说话虽不是多客气,但也不至于就轻易得罪了我。”卫箴啧的咂舌,眼风一斜,睇一眼过去,“郑公自大同返京后,是不是有些急切了。” “卫大人既知我有心叫徐天章得罪你,得罪你们卫家,便自然不会成为我的手中剑。” 他扬了音调,又缓缓起身,手上端着一碟子精致点心,一递一步的,终究把青花小碟落在了卫箴面前。 卫箴偏头去看,却未曾动手往嘴里送:“宫里的?” “贵妃娘娘赏过来的。”郑扬面色微沉,“卫箴,徐天章请裁撤西厂,我已离开京城四年有余,娘娘认为我拖了后腿,已经对我心生不满。急切?”他两手一摊,“我六岁进宫,九岁跟在娘娘身边服侍,太了解娘娘的脾气了。我不是你,有皇亲的身份做保护,我有今天,是靠我自己挣出来的,可是这一切——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卫箴便无话可说了。 他从不爱与宦官打交道,可郑扬是不同的。 郑扬此人也玩弄权术是不假,然则他骨子里却又带着三分浩然正气,算是个亦正亦邪之辈,同宫中那些奸佞之徒还是不一样的。 徐贵妃多年来藐视中宫,这叫他心中厌恶,郑扬作为徐贵妃的心腹,他本应该避而远之,但偏偏又与郑扬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来。 “徐贵妃要动你?” “如果我无能处理徐天章的这道折子,估计要不了几个月,就要到南京去养马了。”郑扬自嘲的笑,“西厂嘛,总会有人接手的。” 是啊,徐贵妃的心腹又何止郑扬一个呢?当初他自请驻守大同,不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为了在陛下面前多博些好感下来,才选择远离京师。 他说知道了,却并没给郑扬任何承诺,反倒转脸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徐天章偏爱次子,你把徐广明的腿打断了,他更不会善罢甘休。” “我要的就是他不会善罢甘休。”郑扬冷笑,面上染了几分桀骜,“他不来攀咬我,我怎么给他致命一击呢。” 卫箴忍不住拧眉:“你还真想置武安伯府于死地?” 郑扬好似对他有此一问大感意外,惊诧的低头看他:“他先来招惹我,你觉得,我应该轻易放过他?还是你觉得,小惩大诫,警告一番,便算了?” “只是中宫……”卫箴猛然收了声,又念叨了一句算了,才慢腾腾站起身,又把身上飞鱼服整理过一回,“你的意思,我懂了,只是奉劝你一句,同徐天章的这场擂台上,别再牵扯我,你们自闹你们的去,锦衣卫恕不奉陪。” 他语气平淡又缓和,好像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表达心意,可郑扬知道,他碰到了卫箴的底线了。 不过……扯不扯到这事儿中来,可不由得卫箴说了算。 卫箴提步要走,突然又想起武安伯府的要紧事,扭脸问他:“徐广明口口声声说有要紧事,你查过了吗?” “你自己不会查?” 他眯缝着眼,带着迫人的气势:“嗯?” 郑扬耸耸肩:“好像是武安伯世子坠马了吧,伤的不轻,但是徐天章没惊动人,悄悄地拿了帖子请太医,却又把太医扣在了自己府中,估计是不想对外宣扬,毕竟是世子,要成了残废,到什么时候,也没有个残废承爵的道理,何况世子妃还身怀六甲呢。” 卫箴立时感到有些不对,武安伯府尚武,徐见真身为武安伯世子,怎么会因坠马而身受重伤,一双腿…… 腿? 他三两步上了前,揪起郑扬衣襟:“你早知道此事,所以才会打断徐广明左腿,借此来激怒徐天章?” 而他,在不知不觉中,却做了郑扬杀人的刀。 郑扬也不生气,也不惧他,上了手,一根根的掰开他的指头,跟着整理衣襟:“你用不着这么生气,我不过是借势而已,并非有意算计。再说了,也不是我叫徐广明目中无人,更不是我让他伤了谢小旗的。” 卫箴连退两步:“领教了。” 郑扬的手段一向如此,倒是他忘记了。 分别四年有余,他差点就忘了郑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有着怎样狠辣的手段。 西厂和武安伯府这个梁子结大了,闹到最后,为难的还是皇帝陛下,而这一仗,郑扬志在必胜,他若赢了徐天章,皇后那里…… 卫箴不敢再深思,出了西厂大门,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转了方向,往长公主府而去了。 却说徐天章那里等来了孙符后,径直叫把人引到了他的书房中。 孙符如今身在都察院,好歹是个四品的佥都御史,当年他能进都察院当差,还是徐天章大力举荐,后来步步高升,固然有他能力不俗,可也少不了徐天章这位国舅爷的帮衬。 此时入了徐天章书房,显得恭敬又拘谨,揖下去一个官礼:“伯爷。” 徐天章按捺着心中急躁,摆手叫他坐下:“请你过府是为什么事,徐肃都跟你说了吗?” 孙符说知道,可实则是一知半解,因而问他:“世子和二公子出了这样的事……下官替伯爷惋惜,宫里面太医是怎么说?” “明儿那条腿,保不住了,但是命好歹还在,可见真他……”他说着哽了起来,眼中隐有水光,“我扣下了李太医在府上,可他几次看过,都说危在旦夕,命能不能保全,尚且两说,即便是保住了命,后半辈子,也要在床上躺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具表弹劾 第11章具表弹劾 孙符立时倒吸口凉气:“伯爷,这……伯爷何不上禀陛下,请了宫中诸位太医过府为世子诊治,说不得还有……” “惊动整个太医院,见真当得起吗?”徐天章此时冷静下来,显然知道,这绝非什么上上之策,倘或他真这样干了,反倒会叫陛下以为,他徐家自恃甚高,目无礼法。 孙符便颔首下去:“是下官急切了。” 徐天章说无妨,也知道孙符确实是替他着急。 老大的命还不知能不能保住,老二又断了一条腿。 所以郑扬下手果真是狠,要绝他后嗣,还要葬送武安伯府的这个爵位。 身残不承爵,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郑扬自幼在宫中服侍,对此再清楚不过,所以才会在卫箴打伤了广明时,再痛下黑手。 “元德,眼下请你过来,是有件极重要的事,需要你这个左佥都御史出面替我做。” 孙符为官多年,好些话是一点就通,要御史出面的,必是想弹劾朝中官员。 可这种弹劾之事,又不是凭着他们红口白牙一张嘴,陛下便会轻易信了的,即便御史有弹劾百官之权,也不能够信口雌黄,不然到头来,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而已。 且徐天章这样郑重其事,只怕那个人,不是个好得罪的…… 孙符有些犹豫,可面上却未表露分毫:“伯爷想做什么?” “御史有弹劾之权,我要你上表弹劾郑扬,借职权便利,重伤我儿于西厂,挟私报复,”他一顿,狠了心似的,“奏折之中,你捎带着说与陛下,郑扬因我上折请裁撤西厂一事怀恨在心,于世子京郊打猎之时,做下手脚,使世子坠马重伤,以致性命垂危。” 孙符腾地一声站起来,带着身下交椅一阵晃动,一声声的打在地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全砸在他心头上。 徐天章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惊恐:“你怕了。” “不……”他张口想反驳,却无从开口,一个不字显得有气无力,反倒更坐实了他心中的胆怯。 徐天章冷笑着站起身:“他不过是个宦臣而已,你堂堂四品御史,却先惧他怕他?” “伯爷……”孙符叫了一声,却觉得上下牙齿都在打着颤,“可那,毕竟是郑扬,是西厂提督太监……伯爷总该知道,今次他能轻易自大同返京是为什么,他的背后,还站着个徐贵妃……” 他突然说起徐贵妃,果然见徐天章变了脸色,忙收了声:“不是下官怯懦,实在是,实在是这一道奏表,非同小可。伯爷您若无真凭实据,皆是宫中陛下传召,却叫下官如何回话呢?” “真凭实据?孙符!”徐天章怒从中来,拍案而起,“要查证,那是京兆府的事儿,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儿!这道折子送上去,陛下若要查,保不齐会点了锦衣卫来查个清楚,同你,同我,又有什么干系?你是御史,只负责谏言弹劾,查证据,这不是你的职责所在!” 可话不是这样说的! 无凭无据,就上表弹劾郑扬吗? 陛下宠爱徐贵妃多年,对郑扬可以说爱屋及乌,且郑扬自幼在宫中服侍,陛下对他也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只是个外臣而已…… 孙符咬了咬牙:“伯爷为什么想弹劾郑扬?世子的事情,伯爷心里究竟是存了疑影儿,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叫伯爷觉得,此事确实是郑扬所为?” 他问了两句又拧眉:“下官是伯爷一手提拔的,按说伯爷开口,下官绝不该推辞,可是此事事关重大,郑扬其人,更不是下官三言两语便可动的了的。” 他说的是事实,而徐天章也更该清楚。 连堂堂的武安伯都拿郑扬毫无办法,何况是他区区孙符呢? “你觉得这天下会有这样巧合的事吗?见真刚刚坠马重伤,废了一双腿,郑扬就在街上拿了广明,带回西厂,断他左腿。”徐天章捏着拳,冷眼瞪他,“他派人到伯府传信,叫我到西厂去接广明,可却又刻意的引导我,说广明一条腿,折在卫箴的手上。元德,倘若我今日理智全无,大闹卫箴的府邸,又或是进宫面圣,讨要一个公道,这件事情,谁又是最大的得利者?” 自然是郑扬。 武安伯府出了丑丢了脸,或是失了帝心,按目下的情形来看,一定是郑扬最得意,更何况徐皇后如今所能够依仗的,也只有一个徐家和几个忠贞的老臣,徐家若接二连三的出错,她在后宫地位不稳,那得意的就该是徐贵妃。 无论怎么算,都该是郑扬的手笔。 孙符心下了然,可胆怯这样的事,不是随随便便能放下的。 如果此事真是郑扬手笔,足可见他不把武安伯府整治个透彻,是不肯罢休的。 徐天章的嫡子只有两个,如今却一个性命垂危,一个成了残废,郑扬下手这么狠,他敢出面弹劾郑扬,岂不是不要命了? 尽管徐天章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寒窗十载,也深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就是把这条命交给徐天章,也是应当的,可是家里人呢? 他如今上有老下有小,难道一家子的命,也都不要了? 孙符举棋不定,而徐天章也并未再多做催促。 这种事总归要他心甘情愿才好,等折子送上去,陛下看了,少不了传召孙符当面问询,又或是孙符于朝会参奏,那便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细细的回话,而朝堂之中,郑扬的爪牙原也多,若孙符心志不坚,叫人家三言两语说的哑口无言,那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天章多少有失望,却知无法强求,站起了身:“你再想想吧,我无法强求于你,此事……我另作筹谋。” 都察院中他也不是无人可用,不过是孙符位在四品,要弹劾,说话更有分量罢了。 孙符面上一阵滚烫,自己都觉得简直丢脸,倒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他忙站起了身来:“伯爷,您容下官思量一日,明日——明日下官过府,定给伯爷一个答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态度 却说卫箴那边自西厂出来,一路向长公主府而去,心下因有了别的念想,脚下便更快了三分。 襄元的府邸在稍显得僻静些的琳琅坊上,当年还是先帝亲自选的地方,为她开府建宅子,说不出的气派与奢华,更彰显了这位长公主当年是如何的受宠。 只是卫箴入了府却并未得见长公主,他黑着脸:“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你差个人到国公府去一趟,请母亲回府来。” 曹嬷嬷跟在襄元身边服侍了几十年,这样的事儿却从来没干过,然则卫箴脸色实在是难看,她犹豫了一回:“大公子今日不当值,就在家,二公子有十分要紧的事情,不如先……” “这件事大哥管不着,我知道你为难什么,既是到国公府做客,这样贸然离府不成规矩,母亲必定也恼怒,可待她归来,我与她详细禀明内情,她自不会怪你。”卫箴心里着急,可努力维持着平和的语调,“曹嬷嬷,我是什么脾性,您也知道,要不是急事儿,我也不会这样冒失。” 曹嬷嬷显然叫他说动了,咬着牙一点头:“那老奴去一趟国公府,便说府中有急事,请了殿下回府来吧。” 卫箴便应了,叫她快去快回,自顾自的在襄元平素的燕居室中坐等她回府来。 卫启是在曹嬷嬷离开越有一刻后,才信步至此间,进了门也没个笑脸:“你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看母亲一趟,今天一回来就找事?” 卫箴听得出这声音是他兄长的,可仍旧坐着没动,只是侧目看过去:“我怎么找事了?” “母亲前脚走,你后脚就进了府,她要往国公府去赴宴,你便说有急事,偏要此刻请她回府来。”卫启咂舌拧眉,与他四目相对,“我看你是在北镇抚司待的久了,越发目中无人,国公府的宴,是这样好推却的吗?” “可我目下确实有急事,需得请母亲的主意,才好知道接下来如何办……” “你别打量着蒙我。”卫启不愿听他说完,一扬声截了他话头,“从你进了锦衣卫,主意就越发的大,什么事不是你自己拿定的?你又几时问过父亲与母亲,又有何事问过我?” “大哥……”卫箴无奈的叫他,叹口气站起身,“要不这么着,你与我在此处一道等母亲回来,我与母亲说什么,也不瞒着你。只是你平日里,守着工部的差事惯爱躲清闲,又没人敢拿结党营私的事情烦你,我怕你不爱听这些。” 他言外之意,卫启听懂了,却因此越发眉头紧锁:“你今天来,是为了结党营私的事情?你又是如何涉足到这些事情中去的?还要回府来烦扰母亲?” “并非我涉足其中,而是此事或许牵扯到中宫,我心下拿不准,只能回来请教母亲。” 卫箴叫他问的不耐烦起来,三言两语想打发他:“大哥别再多问,母亲不回来,我也不会再多与你说什么,做弟弟的言尽于此,你仍旧不放心,就在此处陪我等母亲,要是不想知道的更多,就等我回禀了母亲,咱们兄弟两个把酒言欢便是了。” 卫启心内是有犹豫的。 他在朝为官,然则却看不上官场中的那一套,出身尊贵的人便不爱自降身份,从不会同朝中同僚有什么所谓同流合污之行径。 可是卫箴入锦衣卫后,还是头一遭,为了朝中事由回公主府来的…… 卫启捏了捏拳,往他对面坐下去,便再无后话了。 襄元回府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曹嬷嬷扶着她一路回到燕居室,她一眼便瞧见了两个儿子对立坐着,大眼瞪小眼的。 四十多岁的人不见老态,反倒因保养得宜,显得风姿绰约,华贵不凡。 她一步步往罗汉床走过去,头上凤冠衔珠而动,等落了座,先扫了卫启一眼:“你怎么也在这儿等我?朝中也有事要回我?” 卫启摇头,指了指卫箴:“我陪他等您。” 襄元嘴角几不可见的上扬,转了头去看卫箴:“我轻易不赴宴,国公夫人更是难得给我下一回请帖,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今天绝不轻纵了你。” 卫箴那头一面起身同襄元做了礼请了安,一面又回她:“儿子请您回府,自然不敢随意胡闹的。” 襄元哦了声,摆手叫他坐:“你说吧,我听着呢。” “母亲这一向,对中宫态度是如何呢?” 他因是自家母子,此处又没有外人,说话便绝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自然不会拐弯抹角。 问完了一句,又抬眼看过去:“徐贵妃专宠多年,中宫不得圣心,母亲是知道的,倘或陛下一时起了废后的心思,母亲身为宗亲,态度是如何的呢?” “你就为了这个?”襄元上扬的嘴角一时拉平下来,“你是个聪明孩子,怎么却会把这样的话问出口来?中宫再如何不济,也是中宫皇后,是陛下的发妻,又岂是说废就能废的。” “所以倘或来日陛下起了废后之心,母亲是会站在中宫那一头的吗?” 襄元觉得不明就里,他的话叫她感到茫然,没急着回他,反倒张口问:“你这话说的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向着皇后又如何,不向着皇后又如何?眼下武安伯府还在,中宫在朝上也还有王阁老等一干老臣的支持,陛下如何废后?且皇后无过,陛下……” “中宫无子,这就是一大过。”卫箴打断她的话,“母亲可别忘了,皇后当年只得一子,可皇嫡子不足月便夭折,之后这么多年,她再没能生下一个孩子,倘或陛下要废后,无子之过,便足够了的。” 襄元心下咯噔一声:“太后也不会同意的。皇后是先帝当年赐婚的太子妃,一国之母,地位也不是那样好撼动的。况且我说了,宫外有武安伯府,还有一班朝臣支持她,陛下这么多年,也没动过中宫。你好好的,怎么想起跑回家来问这个?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母亲难道忘了吗?徐天章上折请裁撤西厂,而今郑扬已然回京,一场风波,又怎么会少得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害怕 第13章害怕 “你是说……”襄元话只说了一半,眼风斜着扫过他,可又收回目光,转头去问卫启,“你在朝堂上,可曾听见什么风声?” 卫启便径直摇头,一味的说不曾。 卫箴眼见着自己的母亲脸色微变,想来她定然以为自己小题大做,便忙接道:“大哥是不操心这些事的,母亲问他,当然什么也问不出。” “我倒成了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卫启啧的咂舌,睇过去一眼,“你倒是操心了,就操了这样的心?朝中安稳无事,你倒先想到了中宫废立之事。这些话,倘或传到了外人耳朵里,你打算怎么在陛下面前回话?” “我绝不是无故说起这些的。母亲,郑扬回京是谁的手笔,您心里不清楚吗?”卫箴也不再理会卫启,目光切切的望向襄元,“中宫和徐贵妃,早晚会有一争。徐贵妃多年不敬中宫,中宫也这么些年容不下她,可谁也不敢先动,谁都怕一败涂地,不是吗?” 襄元一时沉默下去,约莫过了半展茶的工夫,她才点了点旁边桌案:“你接着说。” “郑扬提督西厂,俨然是徐贵妃的心腹,他离京四年多,徐天章突然上折子请裁撤西厂,明里他是冲着郑扬去,可谁又看不出,他要针对的是徐贵妃呢?”他见襄元点头,吸了口气继续道,“徐天章今次太过急切,以为郑扬离京四年,陛下都没下旨将他召回,他地位不稳,在徐贵妃心里也不再有那么重要,便想剪除掉他。” “然则徐氏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当年郑扬自请离京,保不齐就是她的主意,这些年不鼓动陛下召回郑扬,也正是为了保自己地位,可武安伯一旦上折想动郑扬,她就能够名正言顺的为郑扬说话,甚至叫陛下召回他。”襄元把他的话接过来,眼眯起来,做了一副深思状,“所以接下来,徐氏和郑扬,一定会对武安伯府下手,是吗?” “他们大概,已经对武安伯府动手了。”卫箴长叹一声,把今日所发生之事,尽数说与襄元听,临了了才又补两句,“所以儿子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回府来见您,只怕徐天章是要坏事的。” 襄元听完果然黑了脸:“徐天章恐吓你?郑扬还要拿你做对付武安伯府的剑?”她说着又冷笑,“他们眼里也太没人了些!” “母亲且不必动怒。”卫启坐在旁边儿劝了句,又去看卫箴,“武安伯在朝多年,又怎么会这样沉不住气?况且你现在回府与母亲说这些,无非是怀疑徐见真的伤,也是郑扬的手笔,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你还在怕什么呢?” “接下来,徐天章一定会想法子上折弹劾郑扬,至少徐广明一条腿,的的确确是他打折了的。中宫再不得宠,徐家也地位尊贵,徐广明好歹是皇亲贵胄,郑扬初回京城,就这样肆无忌惮,岂不是太目中无人?徐天章又怎么可能容他这样放肆。” 襄元在卫箴回他之前平声说了两句,然则她也知道,事情一定不会有这么简单…… 卫箴点头说是:“可他一旦上折弹劾,便正中郑扬下怀。徐广明的错处,本来就可大可小,郑扬提督西厂,要对他动手,别说废了他一条腿,就是拿了他的命,也在先斩后奏的范围之内。徐天章心疼儿子,一再的逼迫郑扬,只要郑扬稍作退让姿态,便会叫陛下觉得,是徐家盛气凌人,要借机打压徐贵妃,这个矛头,自然而然的,就又转向了中宫。” “但是徐见真的伤势……”卫启拧眉,“你不打算查一查?倘或果然是郑扬所为呢?” “郑扬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干这样的事。” 这话却不是卫箴说的,襄元倚在三足凭几上,愁眉不展:“郑扬这么些年来,耀武扬威过,也的确得意忘形过,但就因为他居高处,统领西厂,所以从不在背后下黑手。他打折徐广明一条腿没有瞒着谁,也没有敢做不敢当,徐见真的坠马要是他干的,他也不会藏着掖着。” 卫箴对此感到意外,他本以为母亲对这些宦官们不屑一顾,却未曾想过,母亲这样了解郑扬,甚至看透了郑扬为人处事是个什么做派。 他叫了声大哥,又去看卫启:“郑扬回京,势必报复武安伯府,徐见真和徐广明先后出事,谁都会怀疑到他头上去,他不会傻到这个地步的。况且是徐贵妃一阵枕边风把他从大同吹回了京城,贵妃对他又有知遇之恩,他在这种时候,不想着如何借徐天章的冒失,打压徐家和中宫,反而给徐天章送去这么大的把柄,叫徐天章和王阁老等人,能借此机会向贵妃施压,大哥觉得,这可能吗?” “那你先前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我本以为,你怀疑徐见真的伤,和西厂脱不了干系。”卫启感到困顿,便多问了两句,“也许郑扬就是希望你们这样想呢?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不可能这样出卖徐贵妃,所以他才正好免掉嫌疑呢?” “我先前说那些,只是想告诉母亲,徐天章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一定会把所有的怒火和怨愤都针对郑扬而去。我不怀疑徐见真的坠马是郑扬所为,可徐天章一定会这样想。他在盛怒之下,绝不可能想到后果,一旦他弹劾郑扬,中宫就危险了。我此时虽不知徐见真的事是何人所为,却总归不会是个意外,只是说不好,究竟会是……” 卫箴抿唇,后话没有继续说。 襄元眯着眼打量他,十分自然的接过来:“你不敢说,是因为你在害怕。你怕这是中宫自己设下的一个圈套,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就是为了打徐氏一记耳光,乃至于叫她永不翻身。可你又怕,这是徐氏手笔,为了让陛下彻底厌弃武安伯府,让中宫失去最有力的依靠。你分不清楚了,是吗?” 卫箴的心思,她显然全都猜得到,他顿了很久才点下头:“人家说知子莫若母,儿子心里想什么,怕什么,母亲全都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慢了一步 第14章慢了一步 “那么你回家来见我,又是希望我做什么呢?” 卫箴站起身来,对着襄元拜下去:“母亲倘或心向皇后,儿子希望母亲能入宫一趟,把其中厉害与皇后说清楚,叫她劝一劝徐天章,这种时候万不可妄动,更不能在朝会上,弹劾郑扬。” “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襄元坐直身,拖长了尾音,“这本就是中宫的计呢?她牺牲掉了徐见真,就等同于牺牲了一半武安伯府,你觉得,她还会收手吗?” 不会,当然是不会的。 徐皇后最能依靠的只有徐家,徐见真作为世子废了一双腿,就绝对不可能再承袭爵位,将来也不会再有任何的作为和前途可言,对徐皇后来说,这是很致命的。 如果此事真是徐皇后所为,那么在徐广明出事前,或许还能劝她回一回头,可在徐广明出事后…… 武安伯府后继无人,徐天章百年之后,这偌大的伯府,又有何人能支应门庭,承继爵位? 再不会有了。 她此时,只能孤注一掷,希望借此机会,叫徐贵妃永不翻身了。 襄元看出了他的挣扎和矛盾,便叫了声我的儿:“自你入锦衣卫,我再没见过你这样为难的时候。我知道你心系的是朝堂安稳,徐氏以妾妃之身,欺压中宫数年,本就已惹得一众老臣极为不满,倘或有朝一日,她真的鼓动了陛下废后,又立她为后,到时候君威不立,朝纲不正,陛下正不了朝纲,还谈何安稳朝堂。但是你分不清,我,也分不清楚。” 她深呼吸,缓缓下了罗汉床,往卫箴身边走过去,扶他起来:“皇后是个心善的人,可再和软,在这紫禁城中走一遭,心性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准了。” 卫箴咬了咬牙:“可我们就坐视不管了吗?” “这件事,我们要怎么管?”卫启冷不丁反问他,“除非你叫母亲去告诉皇后,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长公主府,一定心向中宫,绝不会任由徐贵妃欺压中宫而坐视不理。可是卫箴,此一诺是什么样的分量,你心里总归明白吧?” 手握一个襄元长公主府,绝对比手握武安伯府要有用得多。 卫箴呼吸一窒,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念头,是在他脑海中闪过的。 徐皇后如果做了这样的事,无非还是为了保她的后位不失罢了,而想劝她收手,就只能许诺她更有利的条件。 但是他知道的,母亲不愿意…… 于是卫箴摇头:“我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分量,更知道母亲不愿。陛下若然要废后,母亲可以站出来为皇后说话,但陛下未曾动这个心思,母亲绝不会无故的站在皇后这一边。” 这是等同站在了皇帝陛下的对立面去,母亲和陛下的感情一向好,这天底下,只有嫡亲的兄弟,哪里有嫡亲的嫂子呢? 襄元却在他手上按了一把:“不是我不愿,而是皇后若真做了这样的事,她还哪里配做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呢?” 卫箴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那母亲眼下……” “我会进宫一趟,把事情的始末缘由告诉太后,请太后想个法子,试探皇后的口风吧。”她见卫箴嘴角动了动,知道他有话想说,也知道他是觉得此举不妥,便打断他,“太后见惯了风浪,请她出面试探,再合适不过,你只管放宽了心吧。这天下,终归还是我朱氏的天下,江山,也到底是陛下的江山。有人想霍乱朝纲,太后又怎么会坐视不理,我这个长公主,又怎么可能视若不见呢。” 可是襄元的动作,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孙符弹劾郑扬的折子,是在第二天的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送给了皇帝陛下的。 他没再到武安伯府见徐天章,而是用了实际行动向徐天章证明,他到底还是选择了报恩二字。 皇帝接了折子仔细的看过,并没有孙符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只是面色阴沉,那份奏折,他捏在手上很久,似乎有动作想扔到殿中,又或是想砸在孙符身上,但终归没有那样做…… 皇帝陛下抽身便走,把堂堂左佥都御史的弹劾置之不理,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唯有首辅王殿明与次辅刘伦对视一回,心下了然。 这件事,皇帝显然不想闹大,一边是皇后母家,一边又是贵妃心腹,在朝堂上,他不好偏颇太过,当殿斥责孙符,所以只能愤然离去,只字不提。 果然,怀章很快又从后面快步追上来,说是陛下传召,叫了王与刘二人,还有孙符与徐天章一同往养心殿去见驾。 刘伦有些沉不住气,上了手去拉孙符,张嘴好似就想问他。 那头王殿明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又扯下他那只手:“陛下在养心殿等着呢。” 刘伦皱了皱眉,瞥了孙符一眼,那一眼中,尽是不满与不屑。 孙符自然看在眼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何尝不知道,这一道折子递上去,后果绝不是他能够预料和掌握的。 他又如何不知道,这或许本是他不该参与其中的事,极大的可能,会牵扯到中宫皇后。 但主意是徐天章定的,即便将来对皇后有任何不妥之处,要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来。 他四人随着怀章入养心殿时,皇帝还在仔细的翻阅那道奏折,他四个在殿中站立住,又跪拜见了礼,可皇帝一直没开口叫起。 直到啪的一声,皇帝陛下将奏折信手撂下的声音传到殿下来,紧跟着才听见了一声起身吧。 王殿明上了年纪,早得了皇帝的恩典,御前是可以坐着回话的,可他知道皇帝陛下心里有怒火,尽管怀章挪了张圆凳来,他也没往下坐,反倒抬头看上去:“陛下,您的脸色,不大好。” “是啊,是不大好,也好不起来啊。”皇帝压着怒意,连声叹息,“老师,你说食君之禄,难道不该为君分忧吗?” 孙符感觉自己上下牙齿打着颤,就想往下跪,王殿明把他小动作尽收眼底,几不可见的皱眉,赶在他有所动作前接过皇帝的话:“为人臣,个个都会忧君所忧,不然便不配立于这朝堂之上。陛下是明君,任人唯贤与能,百官中,哪一个是不知为君分忧的,陛下说与臣,臣来替陛下处置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逼迫 第15章逼迫 于是皇帝便笑了:“老师还是坐着说吧,上了年纪的人,就别受这份儿累了。” 王殿明摇头说不敢:“陛下气不顺,臣身为首辅,不能替陛下分忧,是臣之过,亦是臣之罪。” 皇帝哦了声,没再强求什么,转了话头去叫孙符。 孙符忙长揖拜下去,回了句臣在。 “你上折弹劾郑扬——”他眯缝着眼睛,话是冲着孙符问的,目光却落在了徐天章身上,“是谁给你的胆子呢?” “臣身在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责。郑扬当街打断徐二公子一条腿,这是蔑视皇权皇威,更何况” 他话没说完,皇帝便打断了他:“更何况,你不信这世间有如此巧合之事。郑扬刚回京,武安伯府两位公子就相继出事,既然徐广明的腿断在了郑扬手上,那世子,便也该是伤在他手上才对,是吗?” 孙符盗出一头的冷汗来。 他手上没有真凭实据,陛下显然是偏袒郑扬的,或者说,他是偏袒徐贵妃的。 一旦下旨调查此事,真要是查出个什么来,郑扬的罪过就大了,王阁老就第一个不会放过他,届时徐贵妃必断一条臂膀。 可是圣驾面前,他又能怎么回话? 说他的胆子,是徐天章借的吗?还是说,这一切本都是徐天章的无端猜疑,只不过是借他这个左佥都御史的手,告了郑扬一个恶状呢? 结党营私便也罢了,今次却妄图拉徐贵妃下水陛下不会轻易饶恕的。 他犹犹豫豫不敢言声,实则也是不知该如何回这个话。 王殿明是躬身站着的,头也低垂着,往左后方向看,刘伦正好就站在那里,且能瞧见他的眼神示意。 刘伦会意,拱手站出来,叫了声陛下。 皇帝翻了眼皮看过去:“庆吉有话想说?是替孙符分辨呢,还是,另有其人呢?” “臣是内阁次辅,只该为陛下一人而忧,陛下委臣以重任,无论到什么时候,臣都该以这江山社稷为重为先,又怎么会替任何人做无端的分辨呢?”他礼下去,说的义正词严,“陛下是知道臣的,远不如王阁老沉稳内敛,陛下面前,也一向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是了,你不如老师含蓄内敛啊,所以当年朕点你入阁时,与你说过,在老师手下多学上几年,将来老师衣锦还乡,内阁的担子,你就能替朕挑起来了。”皇帝撇撇嘴又咂舌,“目下是怎么说?这副担子还没挑起来,就有了别的念想了?” 皇帝的话算不上客气,实则方才是连王殿明都警告过的,叫他别操心,别没事找事。 只不过是他二人身在内阁,地位与孙符这干人又很不同,皇帝言辞之间,到底还算委婉。 刘伦便眯了眯眼。 看样子皇帝是铁了心不愿意查这件事,换句话说,他也在怕。 高高在上的帝王,怕此事当真与郑扬c与西厂,脱不了干系,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谁也保不住郑扬,徐贵妃没了郑扬,没了西厂,朝堂上的重臣之中,又无人心向她,她还拿什么与中宫分庭抗礼。 刘伦心下升起一阵不悦来。 皇帝有此举,只怕将来 他未敢再往深处想,只是越发坚定了要把此事一查到底的信念:“孙符身为御史,上折弹劾郑扬,本就是他分内之事,原不用谁借他这个胆子,若一定要说是谁,那个人,也该是陛下。臣还记得,六年前,是陛下亲点了孙符入都察院,四年前他弹劾平乐伯圈地扰民有功,陛下赞他勇气可嘉,升他做了四品。既然是如此,今日他弹劾郑扬之事,于情于理,陛下都应该下旨详查才对。” “庆吉认为,此事该当详查?” “陛下难道认为不该吗?”刘伦抬起头,目光灼灼,毫不闪躲,“武安伯府是中宫母家,世子和二公子,都是中宫嫡亲的侄儿。陛下该知道,武安伯世袭的是军功,以军武而立府,世子的骑射,连陛下都曾赞扬过,如今说他坠马而重伤,臣,第一个不信!” 他越发咬重了话音,摆明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二公子的腿,又是郑扬亲口认了,是他打断的,还有什么好抵赖的?按孙御史殿上所说,当日是二公子闯祸在先,可连卫箴都仅只是伤他左腿,未敢下这样的黑手,陛下,郑扬又是借了哪里的胆子,敢对武安伯府的公子,下毒手?” 他简直要把矛头直指徐贵妃,无外乎是要说,郑扬在徐贵妃手下,一向跋扈惯了,才敢这样不把武安伯府放在眼里。 卫箴那样出身的人,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对徐广明都留了三分余地,这是给徐天章的面子,更是给中宫的敬重。 可郑扬呢? 王殿明长叹了声:“本来也不算是大事,闹成这样,陛下,您为君,既已有御史弹劾,您若不许彻查郑扬之过,未免令朝臣寒心,将来都察院中,又有谁,敢直言上谏呢?臣曾教导过陛下,谏言需纳之,才有都察院立于朝,要是连谏言都不闻不问了,那,便是陛下之过了。” 这朝野之中,若说还有谁,敢直言皇帝之过的,也无非就是一个王殿明了。 皇帝脸色难看,显然叫他几句话说的十分不高兴,或许不是为了他那句乃陛下之过,而是为着,他话里话外,不过是逼迫皇帝下旨调查郑扬。 徐天章站在一旁一直没开口,他知道,有王殿明和刘伦在,这道旨,皇帝非下不可。 从刚才皇帝的话中,他也听得出来,在皇帝陛下的心里,孙符本就是受了他的指使,才会弹劾郑扬,此时他更改置身事外,不能咬住郑扬不放,不然指挥适得其反。 然则皇帝却扬声,叫武安伯。 徐天章一楞,往外站了两步:“陛下。” “广明纵马闯市才惹下的这场祸端,他又伤谢总旗在后,叫朕实在无法偏颇于他,郑扬断他一条腿虽说过了些,可事实既定,你就是打断郑扬一条腿,也于事无补了,况郑扬提督西厂,将来还有好些事,要他为朕办,这一条,就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见好就收 第章见好就收 皇帝果然是要把气全都撒在武安伯府身上的,这样的事情,说算便算了吗? 可他是君,况且要他点头调查郑扬这世上的事,总要有舍,才能有得啊。 徐天章隐在朝服袖下的手,捏了拳,面上还要不动声色的回:“本就是广明造次在前,臣也不过一时气不过郑扬所为,陛下既然这样说,臣,自然不敢再追究什么。陛下今次不追究广明之过,已然是对他格外开恩了。” 皇帝嗯了声,似乎很满意:“既然这样,那就查吧。老师,过后你明发一道旨意,叫北镇抚司接手此事,刑部和大理寺佐之,交给卫箴——”他又挑眉问徐天章,“你放心吗?” 徐天章咬了咬牙,他今日已经得罪过卫箴,只是收手的及时罢了。 况且叫锦衣卫负责调查皇帝摆明了想把这件事情给闹大,甚至还叫内阁出旨。 这道旨意一出,府中上下,还如何隐瞒得住? 他想起身怀六甲的儿媳,便吞了口口水:“陛下,此事还是交由刑部c大理寺和京兆府慢慢调查为好,北镇抚司经手,臣恐将事情闹大了。不敢欺瞒陛下,见真坠马之事,臣一直瞒着世子妃,她如今身怀六甲,臣怕” “是啊,世子妃如今有着身孕,世子却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可怜的人。”皇帝扬手打断他的话,又转了头叫怀章,“过后你知会皇后一声,叫她挑些好的东西,给伯府送去,算是朕赏赐世子妃的,尤其是补药,得多赏一些,好好补补身子,要一举得男才好啊。” 徐天章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皇帝这样打他的脸,又何尝不是在打皇后的脸。 当着内阁首辅与次辅,还有一位四品御史的面 皇帝显然不想与他们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只叫老师:“旨意老师看着草拟吧,不必再过问朕了,还是按朕说的,这事儿,只有交给卫箴,朕才能放心,没有不相干的人插手捣乱,你们且去吧,横竖你们想做的,朕,都依着你们了,就别拿这件事情再来叫朕烦心。” 刘伦对他所表现出的漠然和不关心,十分的看不过眼,且对于把此事闹大,还有方才针对徐天章的几句话,他更觉得无比刺耳。 皇帝的身影还未消失,他动了脚步就想开口叫住。 王殿明拦了他一把,又一眼瞪过去,才叫他老老实实的住了口。 等众人出了养心殿,还是王殿明先叫住了徐天章。 徐天章此时鬓边全是冷汗,有些心不在焉。 王殿明无奈的摇头:“调查郑扬是为了什么,我全知道,但是伯爷,你以为你唆使御史上折弹劾,陛下就真的看不出来吗?陛下不追究,是希望你能在郑扬的事情上不要咬的太死,事情交给了卫箴,来日不管他查出什么,伯爷,你都得收手。不然你与一位左佥都御史勾搭成奸,这条罪名,你可背不起,中宫,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徐天章心头一颤:“我知道了。” “还有,世子妃如今有孕,世子的事情,本不该叫她知道,孕中本就多思,况且世子的一双腿”王殿明长叹,是实实在在的替徐见真惋惜,“伯爷回府后,还是尽快安排人手,送世子妃到京郊的庄子上先养着,内阁的旨意,我会压后再发,我想皇后娘娘即便要派赏赐过府,也会考虑到这一点。” “阁老”徐天章立时觉得眼窝一热,对着王殿明深礼下去,“多谢阁老。” 王殿明伸手扶他:“伯爷,陛下的话虽有奚落之意,可却是正经道理。世子和二公子若然都伯爷和皇后娘娘能指望的,就只有世子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倘或世子妃不能一举得男——” 他拖长尾音却没再说下去。 徐天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眼色微变,抿唇不语,须臾又与众人告辞,方提步下台阶,快步离去了。 刘伦似乎想揪了孙符来理论,可王殿明扬声就打发了孙符先走。 待他走远时,刘伦才黑着脸赌气:“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 “事情,都是武安伯自己惹出来的。”王殿明白过去一眼,“你如今是内阁的次辅了,还要我怎么教导你,提点你?你刚才想叫住陛下,难道在养心殿,也想同陛下理论一番吗?” “我”刘伦一时语塞,“我只是觉得,陛下对武安伯府的态度,未免太过令人寒心。” “正因为如此,此事虽然武安伯一手挑起,我们也知道不该细查郑扬,却还是要替他促成此事。不然来日朝堂之中,武安伯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皇后娘娘,又哪里还有母仪天下的威严。但是庆吉,目的达成了,就要懂得见好就收,一如我刚才劝武安伯的话是一样的。” 王殿明由着他搀扶,缓步下台阶,又一面说:“陛下今天一肚子火气,你再留住他,只能让武安伯更加的难堪,且看着吧,等回了后宫,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皇后娘娘呢。” “您是说”刘伦倒吸口凉气,“陛下会以为,此事实则是皇后娘娘暗中授意吗?” “不管是不是皇后授意,只要陛下有心以为如此,娘娘的这段日子,就会很难过。叫卫箴去调查郑扬徐广明还伤了他手下的人,我就怕卫箴现如今,对武安伯府也是一肚子不满啊。” 刘伦扶着他,一时没了话,深思了许久,直到两个人自台阶下来,他才开口:“我陪您走一趟长公主府吧。” 王殿明才隐有笑意:“总算你今天还没叫愤怒冲昏头脑。”他拍开刘伦的手,“长公主府你就不要去了,先回去把旨意草拟出来,等我自公主府回来,估摸着伯府能送世子妃出城,再下这道旨。” 刘伦想了想,他二人在养心殿是一点面子没给皇帝留,这会儿出了宫,又结伴往公主府,传到皇帝耳朵里,只怕对皇后和武安伯府的不满就更甚。 于是他点头,一一应下来,便后话不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该与不该 第十七章:该与不该 王殿明往公主府去的时候,卫国公是正巧在府中的。 这位国公爷祖上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后来太宗皇帝坐皇位,卫家也没少出力,从龙之功得算头一份,是以卫家在大明立朝的这百年间,出过两位皇后两位首辅,一门荣耀,叫人羡艳。 当年先帝在时,对襄元长公主可谓极尽恩宠之能事,一直到襄元及笄礼成,他放眼天下,为襄元择婿,左右挑拣,横竖不满意,到最后才定下了如今的这位卫国公。 公主府的正堂上,卫国公和襄元一左一右并肩坐于主位之上,见得王殿明入内而来时,卫国公稍稍起了起身,往外迎了两步。 王殿明虚受了,才又与他见平礼,又拱手要长揖下去拜见襄元。 襄元忙摆手止住他:“阁老在御前都能坐着回话,在我这里,更没有这样多的礼数了。” 王殿明笑着说不敢,只是要弯腰的动作果真停住,只是与她虚礼了一回,算不上十分周正的礼罢了。 卫国公一面叫他坐,一面又往官帽椅坐回去:“这时辰才散朝,阁老就往公主府来,有要紧的事?” 王殿明没应声,反倒噙着笑看襄元。 襄元也不是糊涂的人,叫他看了半天,想起卫箴回府来说的事,心头咯噔一声,面色微变:“徐天章上折子参了郑扬?” 王殿明长出口气:“殿下果然是知道这事的。” 看样子是果然了——襄元眯了眼:“那看来徐见真的腿果然保不住了,不然他不会急的没了章法,当殿” “不是他。”王殿明却截住她的话头,“不是武安伯参的郑扬,”他又略顿一顿,一字一顿,几乎是从齿缝中漏出的音,“左佥都御史孙符,当殿上折,参西厂提督太监郑扬利用职权之便,公报私仇。” 襄元一扭脸,同卫国公对视一回,眉头愈发蹙拢的厉害。 卫国公自然知晓这其中缘故,只是未曾料到,徐天章敢暗地里撺掇着御史上书 御史上可谏天子,下可纠百官,本该立身以清正才对,可目下却伙同武安伯这样对付郑扬,尤其孙符其人,当年是陛下亲口赞过的。 “陛下怎么说?”卫国公沉声问他,“此事闹大了,恐怕牵扯到后宫,陛下应当不会理会孙符所奏。” “可孙符毕竟是御史,国公爷——”王殿明拖长了音,失笑着摇头,“武安伯府丢了面子,中宫还何以立威?我与庆吉,虽知此事不可细查,但不得不促成这件事,逼得陛下点头彻查。” 襄元立时倒吸口凉气:“阁老,你跟刘阁老,你们”她微抿唇,“你们在养心殿逼迫陛下点了头?” 王殿明说是,看看襄元此时神色,也想得到,襄元必是与他想到了一处去,才会似目下这般紧张。 故而他趁热打铁,叫了声殿下:“我现在过来,所为有二。一是陛下已授意,此事交由北镇抚司详查,可殿下大概也知道,徐广明是在街上上了卫大人手下人的,我恐怕卫大人心怀芥蒂,对武安伯府不好。” 他说起卫箴,襄元就有些许不高兴了。 卫箴出身是好,如今也确实能够一手遮天,但他从不会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不要说徐广明只是伤了他手下一个七品总旗,就是徐天章那样无礼的在他面前闹过一场,这件事情,只要是圣旨明发,御意下达,他就一定会秉公查案,绝不会有任何徇私与偏颇。 于是襄元寒了把嗓子:“阁老,你未免也太小看我儿。他郑扬会因私废公,公报私仇,在阁老看来,我儿与郑扬,便是一个路子上的人?” 卫国公藏在袖下的人伸出去,正好能碰着襄元,他轻点了下,冲着她几不可见的摇头。 然则襄元未曾理会,仍旧寒着声问王殿明:“既是陛下有旨意派下来,他管着北镇抚司的差事,尽心当差才是本分,还值当阁老走一趟公主府,特意与我说这个吗?” 王殿明知道这是个护儿子的主儿,也知道这一番话说出来,的确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过低看了卫箴,襄元不悦,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也不急也不躁,慢吞吞的说不是:“只不过是兹事体大,我心下难安,且我此来,要紧的还是第二件事,至于卫大人之事——也只是因殿下问起,我才顺嘴提上一两句罢了” 这摆明了耍无赖,编排了人,一转脸说不是故意为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襄元隐隐要动怒,哪怕坐在她面前的是当朝的帝师首辅,她也容忍不了这个。 还是卫国公那里眼明的很,一张口,赶在襄元前头,把她所有的话都噎回了肚子里去:“阁老所说的第二件事,是想叫襄元进宫一趟,劝劝陛下?” 王殿明行动举止还是慢吞吞,不慌不忙的点头,目光还是落在襄元的身上没挪开:“此事究竟是否由中宫授意,我们都不得而知,可不管跟皇后娘娘有没有关系,陛下都不该为此而为难娘娘。殿下,娘娘是国母,母家侄儿遭此劫难,陛下本该安抚宽慰,这才是夫妻敦睦,是百姓的福气。” 这些道理,襄元又何尝不明白呢。 只是这么多年了,皇帝和皇后之间,哪里有什么敦睦二字。 徐氏得意了多少年,皇后就处境尴尬了多少年。 皇帝对这个先帝替他选出来的正妻,打心眼里不满意,才造就了眼下的局面。 襄元深吸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要真是皇后授意的呢?” 她翻了眼皮斜着睇过去一眼:“这话,出了公主府的门,阁老就不必再与外人说起——若果真是皇后借此机会想要打压徐氏,阁老觉得,我还该不该进宫劝陛下?” 她问该不该,王殿明一颗心就径直的沉下去。 其实是不该的。 国母该有的是识大体,是以国事为重,绝不是为一己私利,搅的朝堂不安。 可是王殿明抿唇:“可她毕竟还是皇后。”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这回是冲着襄元长揖拜下去:“殿下,不论将来如何,目下,她还是中宫皇后,是陛下发妻,不该为此事受到任何牵连和责难,这才是皇后娘娘该有的尊贵,也是陛下该给她的尊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郑扬会来 第十八章:郑扬会来 襄元还是进宫去了,她不得不承认,王殿明说的是极有道理的。 在武安伯府的这件事情上,襄元在最初时,并不想过多的参与其中,皇后到底是不是干净的,她也没有任何兴趣去探究,这本就是与她无关的一件事。 然则事情发展到目下这个情势,卫箴势必会被牵连其中,不管卫箴查出什么…… 是以为儿子考虑再三,襄元还是叫人递了帖子进宫去请安。 再说那头王殿明自公主府一路回到内阁去,刘伦早就拟好了旨,他又再三斟酌过字句,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把这道旨派下去。 彼时卫箴正拉了谢池春喝补药,一个寒着脸逼着喝下去,一个皱巴着小脸儿一个劲儿的摇头。 谢池春看着一大碗的补药,只觉得先前刚压下去的苦涩,又充斥整个口腔:“老大,叫我吃这么多,我受不了这个味儿啊,我真没……” “我叫人去弄蜜饯了,赶紧吃了。” 他这头正想要上手,大有谢池春不喝,他就要掰开她的嘴灌下去的姿态,卫平却领着传旨的小官进了堂中来。 谢池春一见来人,长松口气,端着青花小碗连连退两步,又朝着门口方向努努嘴。 卫箴眉心一拢,转身往外去看,啧的咂舌:“怎么了?” 小官因见他脸色不好,别的话便不敢多说半句,匆忙将来意表明,又把旨意宣读过,叫卫箴接了旨,他便又匆匆离去了。 谢池春那一碗补药,早被她放到了黄花梨的四方桌上,她拿身子挡了挡:“真的要查?老大,这事儿怎么查啊。” 卫箴一眼斜过去:“别挡了,我记着你没吃药呢,别叫我灌你。” 她算是躲不过去了。 谢池春低垂着脑袋,在卫箴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 他果然是与先前大不相同了,接了这样要紧的一道旨,都还惦记着她没吃药。 只是,这份不同,又是从何而来?这才是最叫她想不通的地方。 谢池春深吸口气,端了小碗来,小小的抿了一口。 “你最好一口喝了,不然只会觉得更苦。” 她刚想把小碗从嘴边挪开,卫箴就不咸不淡的丢出这样一句来。 谢池春一双大大的杏眼翻了翻,目光顺着小碗边缘落在卫箴身上,想了下,索性一仰头,把一整碗的药汁一饮而尽。 说来丫头端上蜜饯的时候也巧,她那头才吃了药,青衣小丫头就捧了蜜饯进屋来。 卫箴指了指谢池春身边的四方桌,示意丫头放过去,一直看着谢池春伸手捏了三五颗塞进嘴里,他才几不可见的扬了唇角,隐隐的笑意藏不住:“这算是个苦差,查的好,查的不好,都是要得罪人的。” 他一面说,一面抚了抚额:“也是我低估了徐天章的本事,母亲尚来不及弄清楚事情原委,他就已经一道折子把郑扬参了。” “武安伯参奏的折子,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她吐了吐舌,只觉得那股子苦涩还残余些许,又拧了拧眉,“可是老大,世子他坠马之处,是在京郊的猎场,咱们也不知道距离他坠马究竟过去了多少天,出事之后,伯府一直藏得很深,唯恐闹大了给人知道,到如今突然说叫咱们查,却从何查起?总不能还跑到伯府,戳人家的痛处吧?” 是啊,要从何查起。 这件案子,显然不可能再从徐见真身上下手动脑筋,连武安伯府,都尽量少去招惹。 卫箴是久在官场的人,对他那个皇帝舅舅更是了解。 徐天章能逞心如意,一定少不了朝中重臣的支持,而最有可能的,便是王殿明。 凭徐天章一个人,能叫陛下点头彻查此事,这绝无可能。 王殿明如果在此事上站在了武安伯府那一头…… 卫箴眯缝着眼:“那就从郑扬身上开始查。” 谢池春听他此言,立时便倒吸口冷气:“查郑公?” 这世间的人和事,郑扬不一一查了就不错了,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查他? 她入北镇抚司的这些年,多少还是知道的——锦衣卫和西厂多年来互不干涉,也互不调查,谁也不招惹谁,没人会去找这个麻烦。 现在郑扬刚刚回京,卫箴却要从他身上下手…… 她一咬牙:“不行。要查明白这件事,少不得要把郑公这几个月以来的一举一动,都调查个清楚,可是凭郑公的势力,想要不惊动他,是很难的,老大,要叫他知道了咱们在查他……” “他就是知道了也无妨,”卫箴噙着笑看向她,“这可是陛下下的旨,我是奉旨行事,查他,有何不可?” 谢池春心头隐隐升起一股子不安,却说不清楚这感觉从何而来。 她知道卫箴不必怕郑扬,也知道得罪了郑扬,于卫箴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件案子…… 这案子…… “老大,你不觉得古怪吗?” 卫箴一时不明白她说什么,就沉了沉声:“怎么?” “你不觉得,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人在刻意牵引,把整件事情往郑公身上引吗?”谢池春腰窝间有些疼,便站不住,扶着官帽椅的扶手坐下去,鬓边又隐隐盗出一层冷汗,“他刚回京,伯府就接连出事,紧接着武安伯就上了折子……” 她后话没说完,直勾勾的盯着卫箴,目不转睛的。 卫箴却笑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其中令你困顿的,我也早想到过,不然你当我前两天回去找母亲,是为了什么呢?” 她啊的一声:“那长公主殿下是怎样说的呢?如今事情毕竟落在了咱们北镇抚司头上,总不能两眼一抹黑,横冲直撞的逮着谁都要查,不然顺了背后黑手的心意,咱们岂不成了人家手上的棋子吗?” 是了,卫箴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拿他当棋子,当日郑扬想利用他对付徐天章,而今,又有人想借他的手,对付郑扬。 他嗤了声:“不急,旨意下达,郑扬很快——就会找到我这里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激怒 第十九章:激怒 郑扬来的很快,是不出卫箴所料的,且他入卫箴府邸时,脸色显然不好,周身带着肃杀的戾气。 彼时谢池春还陪着卫箴坐在堂屋中,乍见了郑扬那一刻,心头狠狠地跳了一回。 卫箴赶在郑扬要开口前,一扬手,打断了他将要叫骂出口的话:“算到你会来,但你要在我这里骂骂咧咧,我便要送客了。” 郑扬眉头一蹙,嘴角拉平,抿的很紧,看看卫箴,再看看谢池春,突然就泄了气:“龟儿子算计我,自己不敢出面弹劾,怂恿孙符上折子参我。御史弹劾,陛下不能不理,倘或陛下置之不理了,中宫又没面子,武安伯府又丢人,所以王殿明和刘伦一定帮着徐天章说话,他” “你说的,我都知道。”卫箴平声又截住他话头,“你来我这儿骂人的?” 郑扬显然一口气堵在胸口,愤懑不平,可他眼珠子再三的滚,到底没再继续叫骂。 他往左手边拉了官帽椅坐下去,正好同谢池春面对面,仿佛才想起来她有伤在身一般,缓了口气:“谢小旗的伤严重吗?本来还说要上心看顾小旗的伤,又出了这样的破事,气得我什么也顾不上了。” 谢池春便忙摆手说无妨,她这会儿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清楚郑扬,可是因不知卫箴此时究竟是怎么个盘算,便不敢多问别的,只是谢过他惦记的好意,匆匆别开了眼去。 他对谢池春上了心,卫箴看在眼里,眼底隐有不悦,面上却并不怎么显露:“你回京之前,是跟京城通过书信的吧?” “对。”郑扬倒也承认的坦荡,“娘娘派人往大同送了口信,我便书信回京,叫手底下的人盯着武安伯府一举一动,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徐见真摔断了腿。” “所以你有动机,又有能力,且在徐见真出事之前,也确实和你手下幡子有过交代——”卫箴拖长了音,连声咂舌,“郑公,我要查你,不算坏了规矩吧?” 锦衣卫和西厂互不干涉,这规矩多少年了,没人打破过。 郑扬一愣,拧眉看他:“凭你的脑子,想不出老子是被人冤枉的?” 他一面叫骂着,一面就起了身,那架势分明是要拉了卫箴打一架的。 谢池春赶忙开口帮腔:“郑公别忙着生气,毕竟是圣谕下达,而你”她见郑扬一眼横过来,吞了口口水,“而你又确实难逃干系,此案要查,需得从郑公下手,你应该想到了的,不然不然眼下来找老大做什么?” 她果然是很聪明的,郑扬更是高看她两眼,有见识c有胆识,真是个不错的妙人。 卫箴不会怕了他,更不会怕了武安伯府,乃至于中宫和徐贵妃,叫卫箴下手调查此案,他可是谁都敢查的。 郑扬当然知道卫箴会从他身上下手调查,所以与其在西厂坐等卫箴找上门,还不如他主动来找卫箴。 然则知道归知道,卫箴这样面无表情的跟他讲,要查他,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徐天章那个老狐狸,暗地里摆了他一道,已经叫他足够憋屈了,到了卫箴这里 郑扬深吸口气,又坐回去:“你打算怎么查?” 卫箴却缄默不言。 郑扬一掌拍在四方桌上:“老子主动送上门,有什么要查的,要问的,你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 谢池春再三的思忖过,觉得郑扬和卫箴私交应该是很不错的,或者说是惺惺相惜? 她没见过卫箴有这样好脾气的容忍旁人撒野,也觉得郑扬这样的人物,更不会在人前低个头。 可卫箴没有要拿了郑扬入诏狱,郑扬也没有因为卫箴的桀骜而翻脸。 她眯了眯眼:“郑公,你回京前送往西厂的书信,可还在吗?” 卫箴没说话,只是挑眉看郑扬。 郑扬把他小动作尽收眼底,转头去打量谢池春:“现在北镇抚司中,是谢小旗一言九鼎,说了算的?” 谢池春莫名其妙被他噎了一句,有些讪讪的:“自然不是,只是老大经手的案子,都是要案重案,绝不是在这府中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还是说,郑公想到诏狱走一趟,才肯回答呢?” 敢这么跟郑扬说话的,谢池春也算是头一份了。 郑扬没动怒,反倒觉得新奇,嚯了一声:“谢小旗果然勇武过人,你当你在跟谁说话?” “你又以为,你在跟什么人说话?”卫箴冷不丁开口,反噎回去,“按陛下旨意来说,你现在是涉案嫌犯,阿春身为北镇抚司七品总旗,就是拿了你过堂问话,也合情合理,恩?” 这个护犊子郑扬努嘴扬了唇角,把两手一摊:“卫箴,从前可没觉得,你这么怜香惜玉。当年褚娴没离京的时候,殿下费了多大的劲儿要撮合你们,人家一个大家闺秀,上赶着对你好,你连个好脸色都不给,这才过去几年,脱胎换骨了?” 他提起那个名字,谢池春脸色立时一变,卫箴看在眼里,眼底的不悦便更浓:“郑公还有这个心思谈我的过往,这件案子——”他站起身来,比个请的手势,“郑公无意多谈,便回西厂等候传唤吧。” 郑扬啧两声,坐在那里没有动,侧目仰头看他:“怎么?戳中你心事,就要赶老子走了?案子怎么查,是你的事,老子来走这一趟,就是告诉你,我跟京城的往来书信,西厂全都留有底儿,我也不怕陛下知道我驻守大同期间还跟京城来往,徐天章个老不休想这样泼脏水给老子,门儿都没有。” 卫箴心里早有过怀疑的,这事怕和郑扬真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可是今天郑扬到他这里走一趟,反倒叫他觉得,说不定郑扬是在故弄玄虚。 褚娴离京快五年了,已经没什么人会再提起她,郑扬今天却有意拿褚娴来激怒他,这又算什么呢? 他和京城往来的书信,又能够证实什么,证明他并没有想加害徐见真? 卫箴盯着郑扬打量许久,心下有了主意:“书信这种东西,郑公要作假一二,也太容易了些,我反倒觉得,你办事没这么不着调,跑到我府上,叫我拿那些书信入手去调查,还你一个清白——”他失笑着摇头,“锦衣卫得了圣谕,必定秉公查案,郑公,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带上我 第20章带上我 郑扬匆匆离去,谢池春有些手足无措。 她觉得郑扬是应该生气了的,可郑扬那样的人,真的大动肝火时,会不搅扰的卫箴府邸上下不宁? 而且 谢池春抿唇问卫箴:“郑公到底来做什么的呢?” 卫箴盯着郑扬离去的方向久久出神,他似乎在深思,可一时间想不出所以然来,须臾回过神来:“他也许是来试探我,也许,是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她几乎惊呼出声,“老大真的觉得,是他干的吗?” 如果是,这件案子就会变得十分棘手。 郑扬和武安伯府的仇怨虽大,但没有徐贵妃授意,他绝对不会也不敢擅自动徐见真和徐广明 谢池春思量再三:“不然老大去陛下面前,推了这桩差事吧。” 卫箴感到意外,便挑眉望她。 她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头:“我知道老大是不怕的,但何必要惹得一身骚呢?你自己也说了,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倒不如推给刑部c大理寺和京兆府,叫他们三家苦恼去,同咱们北镇抚司又有什么干系?” 卫箴明白她的意思,但这种时候,他反而不能往后退了。 郑扬今天来闹这样一出,让他心底渐次升起怀疑,事关陛下的后宫,就绝不能推给大理寺他们去查办了。 他要的,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也许,等到了查清楚的那一天,陛下不会问责,可他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交给大理寺他们,倘或真与皇后或是徐贵妃脱不开干系,谁还敢下手查办? 中宫皇后动不得,皇帝宠妃就更惹不起。 卫箴定了心神,终究抬手落在谢池春头顶,轻揉了一把:“别犯傻,这差事,只有北镇抚司能揽下。” 她撇着嘴想躲,奈何卫箴不让,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声就有些低下去:“其实我也知道,不然一开始,陛下也不会明发谕旨,叫老大接手此案了。” “所以啊——”他深吸口气,慢吞吞的挪开手,“那些书信,还是要去西厂取回来仔细研究的,只是郑扬这样闹一场,武安伯府,少不了走上一趟了。” “老大你不是说”谢池春仰头看他,后话收住,转了话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凭郑公的本事,作假几封书信,或是销毁几封书信又不被我们察觉,简直是轻而易举。他今天莫名其妙的过来找你,说那些书信都留了底,这不像是他会干的事。刚刚当着郑公,你不是说现在怎么又说要研究那些书信呢?” “刚刚是有意激怒他而已。”卫箴叹口气,“你还是不了解郑扬,也没跟他打过交道,才会这样说了。” “那他”她有些犹豫,因卫箴说的是对的,她从没跟郑扬打过交道,并不知他平素处事究竟是什么样的。 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这些都是外头传出来的,可是其他的呢? 谢池春扶着腰间坐回去,两只脚交叉缩着:“我觉得郑公是生气了的,但他怎么不跟你闹呢?老大你说他是来一探虚实的,可是他能探到什么?不把事情闹大,他又能够有什么能得到的呢?武安伯已经捅破了天,他反倒要兜着了?这应该并不是郑公的做派才对。” 卫箴心说这当然不是他的做派。 若是按照郑扬那个脾气,从他这里离开,应该大闹一场武安伯府,即便陛下知道了,也并不会拿他怎么样,而郑扬,在大闹一场时,又一定能够恰到好处的拿捏着分寸。 届时武安伯府要吃个哑巴亏,郑扬自然出一口恶气。 只是今天郑扬的态度 “阿春,你说如果一向跋扈惯了的西厂督主,敛了性子,忍气吞声,会是为了什么?” 谢池春沉默下去。 郑扬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宫,从前连叫什么也许人家都记不住,徐贵妃于他有知遇之恩,又一手提拔他,他才能在陛下面前露脸,占据一席之地。 对他们这种人而言,知遇之恩更是重如泰山,徐贵妃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一样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能够叫郑扬把一身戾气敛去的,无外乎徐贵妃和陛下。 谢池春反手摸鼻尖:“老大怀疑贵妃?” “我本来一直在考虑,也许是皇后按耐不住,借武安伯府请旨裁撤西厂之际,自断羽翼,愈发挑起武安伯府和西厂的矛盾,而你知道的——”他拖长音调,反倒平静下来,“不论我们能不能拿到皇后的铁证,王刘二位阁老,是一定会心向中宫的,乃至于太后那里即便中宫犯下大错,她也不会轻易叫陛下动摇中宫之位,坐看徐贵妃以妾妃之身挤走皇后。” 所以皇后有恃无恐。 这些话谢池春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果然卫箴是皇亲,地位尊崇,是不一样的。 她没由来的感到气馁,她和卫箴之间的距离就如眼下,分明几步之遥,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 他这样的人,生来是要配一位大家闺秀的,端淑贤德,就好比褚娴。 卫箴见她半天不说话,一直低着头,整个人说不出的颓败,心下疑惑,叫了她两声:“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她矢口否认,更叫卫箴存疑,只是谢池春不愿他过多追问,便赶着又添几句,“郑公今天来探虚实,让老大怀疑他跟此事脱不了干系是吗?” 卫箴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我得去见一见徐见真和武安伯,你在家里” “我陪你一起去!”她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徐广明跟我闹了过节,我不适合出现在武安伯府,但我是北镇抚司七品总旗,查案子搜集证言这样的事,原本就是我该出力的,案子出了,京郊狩猎场也要围起来不许人再接近,虽然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想找出痕迹也恐怕困难,但总归还是要去看,这事儿得严哥带人过去,立马就得动身出城。” 她像是怕卫箴不同意,缓了口气就继续说:“我知道老大不是非带上我不可,但猎场那里需要的人手更多,老柳他们最好也一起去,算来算去,老大是不是带上我到武安伯府最合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吊脸子 第二十一章:吊脸子 卫箴到底还是带着谢池春一同往武安伯府去了的,他知道谢池春心性如何,更知道她一直努力的是什么,是以绝不会打压她这点子积极性。 只是当他二人立于武安伯府外台阶下,谢池春正待要提步上去时,察觉到比她行的靠前些的卫箴,脚步顿了顿,站在了原地没再挪动。 于是她停下脚步,盯着卫箴的背影,不明就里的叫他:“不进去吗?” 卫箴回身来看她,眼中的复杂叫她看不懂:“阿春,你想见一见徐广明吗?” 谢池春一愣,杏眼闪了两回,没应声。 他便又说:“徐见真坠马重伤,这于武安伯府而言,确实是十分要紧的事情,是以徐广明纵马闯市,便是情有可原,然你我二人……” “他挂心兄长是人之常情,可京师重地,他目无王法,闯市扰民,我要拿他,是应当应付。”她挺直了腰杆,“老大放心,我既身在锦衣卫,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职责是什么,对徐广明,绝不会有愧疚和亏欠。” 卫箴感到欣慰,她果然还是那样子,一点没有变过。 她可以柔情蜜意,也可以是最铁石心肠的。 公私分明四个字,再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谢池春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有些别扭,吞了口口水:“老大,一会儿见了武安伯,他万一不给你好脸色,你忍着点他啊。我虽然说徐广明是自作自受,可人毕竟是咱们交给郑公的,要不然人家也不会在西厂断了腿。” 她一面说,一面拿脚尖儿踢了踢地面:“武安伯知道分寸,但这种锥心之痛,估计人家还是会带到面上,跟你吊脸子的。” “我知道。” 卫箴平声应下。他当然知道徐天章不会给他好脸色,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回北镇抚司,点齐人手,再带着人到武安伯府公干。 徐天章要是在外人面前不给他留面子,他不会退让半分。 他又重新迈开步子,行在谢池春前面,大步流星的上了台阶去。 谢池春跟在他身后,几乎是仰着头望他背影,因是四下无人,她眼底的贪恋便毫不遮掩。 卫箴身上穿的不是飞鱼服,腰间坠的也不是绣春刀。 在锦衣卫,他是高高在上的北镇抚司镇抚使,铁面冷情,手段狠绝。 可是出了锦衣卫,他玉冠锦衣,腰坠琉璃佩,便成了这京城中,最耀眼的才俊好儿郎。 她又感到自卑,又觉得骄傲。她看上的人啊,连当年众星捧月的褚娴都为之痴迷,他该是多厉害的。 谢池春想的出神的工夫,伯府大门当值的小厮就已匆匆入内回了话,又引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中年男人回到了大门口。 卫箴掖着手,好整以暇的看来人:“就叫你来迎我?伯府出了事是不假,但规矩一时就荒废成这样了?” 来人正是武安伯府大总管徐肃,叫卫箴平白的噎了一句,原本就肃着的一张脸,就更板起来几分。 徐肃对着卫箴十分恭谨的拜一礼下去:“卫大人体谅则个吧,夫人才吩咐着送了世子妃出京,上下乱成了一团了,伯爷眼下还守在世子那里,实在是走不开。” 卫箴嗤了声,带着七分不屑,还有三分就剩下不满。 他冷眼打量徐肃,从上到下的,扫视了好几遍,才动了动腿:“那就引我去看看世子。” 徐肃鬓边盗出冷汗,他欸一声应下来,转身的工夫,腾了手抹了一把汗珠。 卫箴小小的年纪却气势迫人,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府里的案子交到了卫箴手里去,一时又不知是福还是祸,而伯爷不肯出来迎卫箴,无非还是为了二公子的事。 他也劝了,伯爷不听,他做奴才的,一点法子都没有。 大事上还得指望卫箴这位镇抚使,何苦要在这样的小事上头怠慢他。 徐肃心下长叹口气,再抬头的工夫,徐见真的院子就已经在眼前了。 卫箴和谢池春进了屋中时,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不仅仅是苦涩,还夹杂着些酸味和腥味。 谢池春觉得恶心,吃下去的药几乎要反上来,叫她作呕,只是当着徐天章,她生生忍下去罢了。 卫箴看在眼里,皱了皱眉:“伯爷不开了窗户透透风吗?世子躺着养病,成日是这样的味道,不难受?” 徐天章从床边摆着的圆凳上站起身,卫箴顺势看过去,发觉床边围着的矮板没有拆下来,估摸着徐见真身上是很不好。 他暗自咂舌,也瞧不真切徐见真是不是清醒着,就又问了两句:“世子目下醒着吗?有些事,还是要同世子问个清楚的。” 他好似无意理会徐天章,简直把徐天章当空气一样。 徐天章自然没有好脸色给他,又觉得他如此狂傲,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正待要呲哒卫箴几句,床上徐见真有气无力的声音,夹在弥漫着的药味中,飘入卫箴耳中来:“我醒着,卫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就是了。” 卫箴这才说了声好,环顾过一回,提步往窗下的交椅坐过去,又侧了侧身,一扬手,把半扇窗户推开来:“世子从小练武?” 这是明知故问,徐见真的骑射功夫,是陛下都赞过的,哪里需要他来问。 谢池春因小窗打开,闻得一丝新鲜空气,面色有所好转,正想同卫箴使个眼色,好叫他不要这样折腾人家徐家。 那头徐天章已耐不下性子,厉声叫卫箴:“我儿重伤,精神不济,卫大人是为查案而来,我才不多做阻挠,可你要是一味的问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我……” “伯爷别急。”卫箴翻眼皮看他,“伯爷觉得这问题毫无意义?” 徐天章一个你字脱口而出,后话分明不会好听,徐见真叫了声爹,打断他的话,才去回卫箴:“我从小习武,精于骑射。” 卫箴哦了声:“那世子京郊狩猎那日,心情怎么样呢?近来又有没有烦心事,困扰世子?” 徐见真说没有:“卫大人该知道的,内子身怀六甲,我这一向,心情都十分不错,也正是因为心情不错,十日前天大晴,我才带了五六小厮,往京郊去狩猎的。” “这便是了。”卫箴转头叫徐天章,“伯爷还说我问的毫无意义吗?世子擅骑射,又无琐事烦心,按照正常来讲,坠马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癫狂的马 第二十二章:癫狂的马 徐天章不屑的从鼻子里挤出个哼的音调,干脆冷眼打量卫箴:“所以呢?卫大人想说什么呢?我儿精于骑射却坠马重伤,是他命中该当有此一劫?” 徐见真好似脾气很好,轻声叫爹,实则是劝徐天章戾气不要这样重。 卫箴毕竟是奉了圣旨来查案的,就算是走个过场,该问什么,也是他自己拿捏的。 卫箴那里同徐天章四目相对,只须臾间,别开眼去,表现出的不屑远超过徐天章。 徐天章心下更怒,徐见真便忙阻了他的话:“卫大人,我那日狩猎,马儿无故癫狂起来,这才将我掀翻落马的。” 听闻此言,卫箴眉头一拧。 他尚未来得及问出什么时,谢池春倒吸口凉气:“无故疯癫起来?”她几乎惊呼出声,尽管刻意压制着,震惊还是一览无遗,“伯府的马,尤其世子常骑的马,难道不该是性情温良才对?” “所以我说是无故。”徐见真扬扬唇角,浅淡的笑着看向谢池春,“谢总旗坐着说话吧,我知道广明的事情,你有伤在身,别总站着了。” 谢池春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时候提起徐广明的事情来。 只是她觉得,徐见真该是个十分温润的人,他这样重伤了,很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就算保住了,下半辈子也都要这样躺着度过,换了是谁,也没办法心平气和的接受。 但徐见真不吵,也不闹,甚至他知道徐广明叫人打断了腿,也没表现出任何的盛怒与暴躁。 谢池春鬼使神差的往旁边去落座,一双眼却盯着徐见真,久久未曾挪开目光。 她此时才发现,尽管这位武安伯世子面无血色,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五官生的精致,她几乎可以想象,他颀长的身影立于竹下,手中折扇略微晃动时,是个什么光景。 这样的人物,可惜了。 卫箴看出她的出神,暗暗往徐见真的方向瞥过去一眼,几不可闻嗤了声:“所以一开始,也是世子先起了疑心,怀疑是有人在你的马匹身上动了手脚,才致使你目下这般的吗?” 徐见真不假思索的点头:“我转醒后,就在怀疑这一点,而且也告诉了我爹。” “是了,不然伯爷也不会死咬着郑扬不放,还撺掇着御史上折子参奏郑扬,闹到如今,事情越来越大——”他冷下脸,“世子所想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饶是徐见真再好的脾气,听了这样的话,也是绷不住的。 他脸色一变:“照卫大人所说,我平白无故遭此一劫,也该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什么委屈不委屈,都不该诉?” 他似乎很生气,想撑着身子同卫箴理论,却一时牵扯到伤口,嘶的一声倒吸口凉气,缓了半天,才缓过这个劲儿。 “况且我并无意攀咬谁,也无意将事情越闹越大,只是谁害了我,总归是要还的!这天下公道,也该论上一论,有人要作孽,种下恶因在我身上,我绝不会忍气吞声,到底要叫他自食恶果!”徐见真动了气,声音便很厉。 是个血性儿郎。 卫箴心下叹一声,脸上的冷肃尽数褪去:“世子放心吧,案子交到了我手上,世子既然想要一个公道,我就还你一个公道。” 卫箴带着谢池春离去时候,徐天章是追了出来的。 他肃容快步追上,照样是缜着脸,简直要拿鼻孔对着卫箴出气的模样。 卫箴停下脚步:“伯爷既然追出来,有句话,我也再多劝伯爷一句。” 徐天章哪里听他的,扬了声就只管问:“卫大人,郑扬涉案,是不是也该把他拘押起来?你北镇抚司的诏狱,总不是摆设着好看的吧?” 他还是想为难郑扬。 他明知道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铁腕如卫箴,在事情没有证据之前,就总要卖徐贵妃这个面子,不可能轻易的拿了郑扬入诏狱去审问。 卫箴退离两步:“我要劝伯爷的也正是这一点。锦衣卫插手了的案子,伯爷最好别再干涉,郑扬该不该拘押,与你无关,而你,最好安分守己,别在郑扬头上寻晦气,免得节外生枝。” “你!”徐天章一抬手,指尖正对着卫箴鼻尖。 他有一肚子不满,可就算行武出身,也是高门里长大的人,骂人的话,难听的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箴眯了眼显然不悦,压低些声:“不为你们伯府,也该为皇后娘娘。你怂恿了御史,陛下若将来要治你一个煽动朝堂,结党营私的罪,谁也替你担不起。” 他不留情面,话说的十分重。 谢池春站在旁边,听的胆战心惊。 这毕竟还是皇后母家,卫箴这样子 她小手扯上卫箴衣角,轻拉了下,示意他不要再过火。 好在徐天章没有多做纠缠,他很快便带着谢池春离开了武安伯府。 二人甫一出了门,谢池春就拧了秀眉开口:“老大怕武安伯继续招惹郑公,惹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也不该把话说的那么重。” 她知道,锦衣卫办案,没有什么轻重可言,以往老柳他们到外阜办案子,下手重的,伤人性命的事情也闹出过,谁又能说得了什么? 只是京师中,毕竟不同。 “我知道老大打心眼里看不上武安伯此举,但你也说了,叫他顾及些皇后娘娘,老大现在这样对他恶言相向的” “我并不是恶言相向,而是与他分析厉害,劝他分清楚眼下形势罢了。”卫箴打断她的话,把脚步放慢下来,与她并肩而行,“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他看似没头没脑的问,谢池春却立马听明白,看样子,有关对待武安伯府态度的这个问题,他并不想过多的聊下去。 心底那股无端的紧张和害怕,重又填满了谢池春整个胸膛。 是她松懈了,以为卫箴对她稍好了两分,她就可以过多的对他指手画脚,哪怕是以关切为名 谢池春抿唇,有意行的更慢,步子也更小,不动声色的拉开与卫箴的距离:“世子的马。马儿绝不会无故受惊或疯癫,但是我不太懂马,所以也想不出,什么样的手段,能这么恰到好处的使马儿疯癫,将多年的主人掀翻落地,以至重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心情大好 第二十三章:心情大好 卫箴点头说是,迈开了步子往前走,心情好似一瞬间大好起来。 谢池春摸不着头脑,尽可能的跟上去:“老大,我们现在” “你身上有伤,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他却没叫她把话说完,转头看她的时候,眼中满是关切。 谢池春撇嘴说不必:“我原也不是养在闺阁中的骄矜世家女,从前在外办差,连血都是见过的,这点伤看着重,真没那么厉害。” 她是拿不准的。 卫箴到底是真的太过关心她,怕她拖着有伤的身子,还要跟着他东奔西跑,要致使伤情加重,还是说,她今天的问题太多,插手的地方也太多,叫他觉得厌烦了。 她低下头,手不自觉的按在那柄雁翎刀上:“老大现在要去哪里?” 卫箴对她突如其来的悲伤感到无奈,几不可闻的叹气,右臂动了动,似乎想抬手抚慰她,只是终究没有那样做。 他几乎想象得出,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市中,当他温热的大掌落在她的头顶时,她一定会受惊吓般的躲开,那该会有多尴尬。 不过好在他知道,谢池春一向不是个十分逞强的人,因唯恐拖了后腿,是以若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便绝不会硬着头皮往前冲。 眼下她说身上的伤无碍,就一定是无碍了,疼是肯定会疼,但不至于拖累了身体。 “我虽然懂些马,但毕竟不精,估计连徐见真本人,也未必精通。”他高高的挑眉,“阿春,我带你到御马监见识见识?” 谢池春抬头的瞬间,眼底的光亮显得格外的灿烂:“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她一面说,一面拍了下自己脑门:“叫驯服的马何以会无故癫狂,而又是什么东西能够使得马儿癫狂,这些咱们不知道,御马监一定有能人说的上来,果然还是老大心思转得快。” 卫箴只是笑着:“还有呢?” 她啊了声:“什么?” “除了这一点,还有什么,是你先前没想到,目下能够想得通的呢?”他平声问她,语气说不出的温柔,要溺出水来一样。 这一池春水荡漾,叫谢池春心头一荡。 这样的卫箴,真是叫她没办法不喜欢啊。 不过他这样问 先前他们在武安伯府,只见了徐见真而已,没说上几句话,唯独不过卫箴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不,那些问题,一定不会是无关痛痒的。 她了解卫箴,那分明是根本就不必问的事儿。 对徐见真而言,会坠马重伤,怎么可能是个意外。 眼下他问出了,马儿无故癫狂,一转脸要到御马监去弄清楚 “所以老大之前问世子的问题,就全都成了顺理成章的铺垫,”她不是困顿的质问,平声静气的阐述,“早在郑公未提督西厂前,掌管着御马监,老大其实早算到了会是世子的马出了岔子,但一来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二来即便将来要到御马监去打听,一切不过凭空猜测,师出无名,万一真是郑公做的手脚,只要他从中作梗,在御马监就一定什么也问不出来。” 谢池春越是说,便越发豁然开朗:“现在从世子口中得知这些,连陛下也会笃定,这绝对不是意外。倘或御马监不肯知无不言,凡有隐瞒者,大可以拿了回北镇抚司去严加审问,郑公说不出什么,后宫徐贵妃,就更说不出什么。” 连他们都挑不出理,陛下就更不会在这上头挑卫箴的不是。 他果然深谋远虑,怪不得要徐见真自己说出那些话来。 她的言辞,显然是叫卫箴感到欣慰与欣喜的。 卫箴细细回想,当初怎么会不喜欢这个人。 她明明身手不凡,头脑聪明,能力不俗才对。 出身平平,若往难听了说,谢池春出身草莽,可以说是很差的了,当年入锦衣卫,还是靠着那点子救下了陛下和徐贵妃的功劳,谁又曾拿她当回事? 可是短短几年而已,她累功至七品总旗,成了大明朝以来的第一人。 锦衣卫不是没有女人,但都是暗哨,往往各地有了错综复杂的案子时,才会派上用场,比如四年前的扬州瘦马案,好些关键的证据,还是靠这些暗哨搜集起来,才得以结案而论。 但似谢池春这样,名正言顺身佩雁翎刀的,绝对没有。 卫箴盯着她,目光愈发柔善:“阿春,这几年间,徐贵妃都没有再给过你赏赐吗?这次的案子,要是牵扯到贵妃,你怎么说?毕竟当初你能进北镇抚司当差即便你对贵妃算得上有救命之恩,可所谓君臣,便只有本分,没有报恩,反倒是你,该谢她的知遇之恩。” 这就是君臣。 谢池春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只有卫箴自己知道,也许过往的那么多年,他始终无法正视谢池春的能力和感情,正是因为,她极有可能是徐贵妃暗查在锦衣卫的“奸细”。 徐贵妃手长,前朝政务干涉的纵使不多,心腹眼线却要处处都有,连内阁中都不例外,何况锦衣卫? 谢池春叫他问的紧张无措,又略带了些生气。 她几乎从不对卫箴生气的,因爱到了骨子里,简直能够替他去死,又怎么会同他置气呢? 可徐贵妃是什么样的人? 满朝文武,乃至平头百姓,凡一身正气者,提起徐氏,无不以“奸妃”称之。 卫箴这样问,就是在质疑她的人品。 她秀眉蹙拢,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可是气势稍输了些,说话时候,语气也强硬不起来:“我入北镇抚司这么多年,在老大手下当差办事,老大从前没拿我当回事,目下大约也没有,可我却从老大身上学了不少,头一件,就是秉公办案。锦衣卫皇权特许,绝不能为任何人徇私。” 他好像意外,又仿佛料到她会这么说。 总之在谢池春处于生气边缘的时候,卫箴却笑的开怀又灿烂。 他现在才是真正的心情大好,上手拉了谢池春一把,什么话也没有再说,领着她一路往御马监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制衡之术 第二十四章:制衡之术 御马监在大明朝是由来已久的,追根溯源,甚至要比司礼监还要早上好几年,当年郑扬由徐贵妃一手提拔,一路做了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后又提督西厂,四年前自请往大同监军而去,陛下才又提了刘铭做这个提督太监。 卫箴带着谢池春往御马监去的路上,也想了很久。 那天郑扬说过,倘或他无法妥善处理此次武安伯府之事,徐贵妃,也许会舍弃他。 实际上,从刘铭做了御马监的提督太监那天起,他就应该提心吊胆起来的。 徐贵妃能捧出郑扬这个西厂提督,自然也能捧着刘铭上位。 如果郑扬招惹了麻烦又解决不了 他深吸口气,没再往下想。 这些内宦,看似风光,实则也不过如此罢了。 郑扬要是还做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手上握着御马监的兵权和财政大权他倏尔哂笑了声。 谢池春从来没往内廷二十四衙门的方向来过,此时二人正巧穿过北花房,路过印绶监,她听见郑扬莫名其妙的一声哂笑,脚下一顿:“老大?” 卫箴回头看她:“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觉得徐贵妃的确是很厉害的人,怪不得皇后娘娘会叫她压了这么多年。” 这里是内廷,谢池春眉心一拢就去截他话头:“老大站在印绶监外说什么呢。” 她是关心,可话一出口,自己先紧张了。 卫箴大概是不惯有人这样同他说话的 然则卫箴不怒反笑,说了声无妨,便又提步往前。 谢池春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心里明知道不该问,可嘴上像是管不住自己:“老大怎么突然说这个?” 卫箴却奇怪了:“不是不叫我说吗?怎么还要问?” 是啊,为什么呢? 谢池春反手挠了挠后脑勺。 她喜欢卫箴,可是看不透卫箴,说了解,对卫箴过往的经历与功绩,她要盘说起来,简直如数家珍。 可在卫箴内心最深处,究竟想什么,想要什么 她猜得出几分,却实在不算是了解。 他有责任心,对大明王朝,更是对朱家宗室。 当初之所以会自请入锦衣卫,无外乎过往的百年间,外有锦衣卫,内有东西厂,冤假错案不断,再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稍稍乱政,便会闹得朝堂不宁,天下不安。 但是卫箴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对徐贵妃,似乎有足够的容忍度,也从不曾怂恿长公主殿下率领众宗亲斥责徐贵妃。 所以卫箴突然说起徐贵妃,她迫切的想问清楚,他此时在想什么。 谢池春放下手,目光真切的望向他:“只是有些好奇,而且老大总是能想到很多事,我连想都不敢想,或是心思都不会往这上头转,我要在北镇抚司当差,总归要学着更加长进。” 卫箴哦了声,自然知道她是冠冕堂皇的扯谎,只是不拆穿,反倒十分有耐心的:“你已经很长进了,不过说给你,也没什么,说穿了其实是不值一提的,你不曾想过,是你心思纯良,未曾经历朝堂党派起落罢了。” 她啊的拖长音,也对,能同徐贵妃扯上关系,势必要与前朝党争有关的。 不过谢池春没言声,只是一面走,一面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卫箴在她头上不轻不重的拍了把:“仔细看着路。” 他嘴角隐有笑意,见她挪开眼,才继续说:“你知道当初郑扬提督西厂不到五个月,徐贵妃就像陛下举荐了刘铭做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吗?” 她说知道:“我还知道刘太监比郑公晚几年服侍贵妃,但是在贵妃跟前很得脸,所以那时候我还觉得,这样的安排,也无可厚非,毕竟郑公已然提督西厂,又是贵妃心腹,未免他树大招风,树敌太多,惹得陛下猜忌,叫他把御马监的权柄移交出去,也合情合理。” “你想错了。”卫箴双手往身后一背,“陛下虽专宠徐贵妃,前朝政事也多不怎么过问,小事通常不了了之,大事能化小的也都化小了,但绝不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 他睇过去一眼,又续上:“御马监掌腾骧四卫营马匹及象房等事,郑扬若不得陛下信赖,就凭徐贵妃三言两语,就能手握大权了?” “那”她感到困惑,眼中的茫然毫不掩饰,“按老大的意思呢?” “他提督西厂后,徐贵妃立马安排了刘铭接替他在御马监的地位,这证明,刘铭在陛下的心目中,是可以代替郑扬的,这么说,还想不明白吗?” 谢池春一双杏瞳倏尔放大,瞪圆了看他。 原来是这样的吗? 所以他才说,徐贵妃的确厉害。 至少在制衡之术上,她可谓十分精通了。 郑扬仍旧是她的心腹,也和从前一样,只会为她办事,但绝不会做大到脱离徐贵妃的掌控,因徐贵妃把他所有的后路都封死了,倘或生出二心 提督西厂之事,一向都是御马监提督太监来做,当年也不过是,郑扬实在是徐贵妃心腹中的心腹,世人才忽略了这一点而已。 徐贵妃何以会在他提督西厂不到五个月,就急着叫刘铭接替他。 谢池春抿唇:“那老大觉得,贵妃娘娘对郑公,是什么样的态度呢?”她不解,“我不太能够弄明白,内宦所能依仗的,从来都只有陛下和自己身后的主子,对郑公而言,便是陛下与徐贵妃。贵妃在他初接手西厂时,就生出防备之意,如此看来,岂不是主仆之间,嫌隙早生吗?” 郑扬生有傲骨,不是个随随便便就会附逆成奸的人,他这些年提督西厂,敛财c谋权,这些事情全都干了,草菅人命也不是没有,狂妄不羁,从来不怕得罪人,元勋贵戚之家也不例外。 这样的人,会报恩,却绝不会那么好掌控。 如果在他没位高权重时,也许会伏低做小,对徐贵妃言听计从,可随着他手中权利越来越大,徐贵妃的话,只怕他多半表里不一,而徐贵妃深知是这般,当初才会有那样的一手制衡。 卫箴冲她摇摇头,没再回她,这种事情,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她有伤要在他府上住下来,也有的是时间与她分析这其中的关系和厉害。 他脚步一顿:“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阻挠 第二十五章:阻挠 如果说锦衣卫和东厂西厂之间,一向能够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互不干涉,也互不侵犯,那么锦衣卫与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间,就可谓是毫无往来了。 二十四衙门的内宦犯了事,也有一套专门的制度来惩办,轮不着锦衣卫插手料理,且这些人中,除去司礼监和御马监,所管着的不过都是内廷的事,外间事务既牵扯不到,自然得罪不了锦衣卫。 是以卫箴带着谢池春在御马监门口停下来,有眼尖的小太监先看见了他,当下打了个哆嗦,三两步小跑着迎上去:“卫镇抚使怎么到咱们这里来?” 卫箴是不大待见内宦的,拧眉退了两步:“刘铭在吗?” 他张狂惯了,对着郑扬尚且敢直呼其名,更不要说后来居上的刘太监。 小太监听他指名道姓要找刘铭,一时拿不准他所为何来,老老实实的摇头:“不在,往皇庄去了,您有很要紧的事情吗?” 卫箴懒得同他说那样多,冷冰冰的吩咐他:“御马监内今日谁当值?” 小太监几乎不假思索的就说是周吉。 卫箴想了会儿,才想起他说的这个周吉是何许人。 内廷的宦官多,大小太监不计其数,能出人头地的少之又少,可以说,能够叫人记住名姓,就已经十分不容易。 这个周吉最早的时候也不过做些洒扫的杂事,大约人机灵,攀高枝傍上了刘铭,认了刘铭做干爹,刘铭一向又很喜欢他,人前人后走动,好些时候都把这个周吉带在身边,更甚有好多事,也都交给周吉去办。 直到他做了御马监提督太监后,叫周吉做了个掌司。 卫箴在少有的同周吉接触的几次中,对他留下的印象,无非左右逢源的滑头之辈,简直称得上是个油子。 他啧的咂舌:“那就他吧,他人现在何处?” 其实周吉就在门房喝茶,卫箴一个锦衣卫的镇抚使,突然跑到他御马监来,除了这个小太监眼尖,自然也有别的小太监看得见,既瞧见了,当然要进内去回周吉的话。 刘铭不在,今天他当值,卫箴不是个好得罪的人,连武安伯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也拿卫箴毫无办法,他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叫卫箴放在眼里。 他怕卫箴来者不善,又总不能够立时躲出去,于是绕着抄手游廊,至于门房中,一面喝茶,一面听他们聊些什么。 这会儿听卫箴这样问,显然不是找麻烦的,不然干爹不在,就该打道回府了。 他这才安心的从门房步出来,脸上是谄媚的笑:“底下人该死的很,卫镇抚使大驾光临,竟然把您拦在门口说话。” 他一张口,声音很尖细,谢池春下意识的皱眉。 卫箴留心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往她身前挡了挡。 这些太监大多有个心病,见不得人家在他面前皱眉,更见不得人家瞧不起他们。 他知道阿春在锦衣卫多年,对此是深知的,估计郑扬刘铭他们说话从不是这样的腔调,她头一次听见,才一时没控制住。 “我有些关于马匹的问题弄不明白,才到你御马监来走一趟。”他开口仍旧冷冰冰,好似根本未把周吉的谄媚看在眼里。 周吉脸上笑意更浓,心里也长出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横竖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很好。 他一面侧了侧身,一面往里面请卫箴:“卫大人里面请吧。” 御马监这种地方,不是什么人都好往里进的,卫箴并不愿叫刘铭将来拿这个说嘴,况且他倒还好些,阿春更进不得。 这个周吉是油子,客气是客气了,但显然知道他不会踏足御马监内半步。 他眯了眼打量周吉:“你只说有没有十分精通马匹饲养的,若有,带了他来见我,若没有,我再去陛下面前回话,寻了能人来请教便是了。” 周吉本就是做做样子,他这样一说,便收了势:“有是有,可就是不知道卫大人所为何事,”他讪讪的笑,“奴才当值,卫大人要点御马监的人来问话,总归要叫奴才问个清楚,不然干爹回来了,岂不是要骂奴才糊里糊涂。” 谢池春想来,周吉未必不知卫箴因何而来,卫箴这样的人能到御马监,除了皇差之外,还能有什么? 而近些时日,陛下派到北镇抚司的差事,也只有武安伯府案这一件而已。 于是她心下更笃定,周吉是有意为难。 她耐的住性子,一句话也不插,冷眼看着周吉同卫箴斡旋。 这个人是刘铭的干儿子,如果按卫箴先前所说,刘铭和郑扬就应该是不对付的,要是跟郑扬有关,眼下为难卫箴,是为郑扬作掩护?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像。 她心念转得快,那头卫箴已经冷笑了声:“锦衣卫办案,还要跟刘铭说出个所以然?周吉,你这个掌司的差事,当的好啊。” 谢池春分明看见周吉肩头抖了抖,可他面上强撑着,连神色都没变上一变,心下便不由佩服,这个人还真是装腔作势的一把好手。 周吉似乎噙着笑,看起来十分的毕恭毕敬:“卫大人这是折煞奴才,您要早说是为查案才到御马监,奴才就是死,也不敢拦着您,您手上有皇权特许,别说点御马监个把奴才来问话,就是查抄了御马监,也在皇权特许的范畴中。” 这话像是捧着卫箴,实则是个圈套。 卫箴要是敢应,刘铭就敢参他一个仗势欺人,御马监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地方。 “阿春,你回衙门告诉乔严,叫他带人到西厂请郑公到北镇抚司走一趟。”卫箴扭头要走,拿背影对着周吉,丢给他一句,“御马监敢阻挠办案,周吉,你叫刘铭自己往陛下面前去回话吧。” 他这一走,谢池春立时会意,欸的一声就跟上去,甚至脚步比他还要快,分明就是听了吩咐,要先行一步,回去吩咐人去拿郑扬的。 周吉有些慌了,三两步的追出来,反倒是先去拦谢池春的:“谢总旗不忙,奴才怎么敢拦着锦衣卫办案,也请卫大人消消气,是奴才说错了话,”他一面说,一面扬手在自己嘴上轻打了下,“您不是要个精通马匹饲养的人吗?有,眼下就有,奴才这就叫人去喊他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聒噪的男人 第二十六章:聒噪的男人 卫箴不会站着御马监门口等人,他不屑,也不成体统。 而周吉更不敢叫他干站着等,卫箴话都说的那么难听了,再有半点怠慢,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所幸的是,卫箴也无意过多的与他作难,交代了几句,领着谢池春往北花房方向去,说叫周吉把人叫的北花房去回他的话。 正经说起来,人毕竟是御马监的人,怎么样卫箴也该客气点,但他生来不是这样的人,周吉哪里敢苛责这些,能送走这个活阎王,他就谢天谢地的了,是以满心满口都是应答的话,目送着卫箴走远了。 谢池春有一肚子话想问,但卫箴给了她一个眼色,她懂事的收回去,一路无言。 从御马监到北花房的一路上,谢池春都想回头看,她是习武的人,又有着敏锐的直觉,身后有人跟着,她能察觉到。 但是卫箴面不改色,她知道,她不该回头。 北花房通往印绶监的甬道旁边,架起来有一座凉亭,卫箴的目的地显然是那里,直到他二人入内在石凳坐下去,他才叫谢池春:“现在还有那种感觉吗?” 她摇头:“周吉胆子这么大?” “不是周吉胆子大。”卫箴靠着凭栏,一双鹰眼盯着的是御马监来的方向,“他那种人,其实架势大一些,三两句话就能叫他吓破胆,没什么骨气和血性。” 太监能有什么气性? 谢池春失笑摇头:“不过我不认识这个周吉,也从来没见过他。” 卫箴这才缓缓的收回目光,重又落在她身上:“他们这些人,能攀上高枝,能在主子面前露脸,凭的都是小聪明和头脑机灵,你救过徐贵妃,他就一定知道你。该知道什么人,该记住什么人,他们心里门儿清,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样解释,谢池春才释然,所以内廷中的太监,大多是可悲的。 宫女们到了年纪还能放出宫去婚配,但太监不同。 一刀下去,是一辈子的事儿。 能出人头地不容易,能活下来,更不容易。 对他们来说,这座皇城,处处是主子,即便皇城外,也处处是主子。 真能混到怀章那份儿上,倒还好了,郑扬和刘铭这种的,手上握着权,能被主子称为心腹,也都过得去。 最难的,就是周吉这一类,甚至还有那些,比周吉还不如的。 他们除了服侍陛下和各宫娘娘,还要服侍郑扬刘铭这样的祖宗,活的更艰难,更不易。 人家喊打喊杀,他们只能生受,连辩驳都不能有。 这皇城,是会吃人的地方啊。 她想得很出神,眼中流露出同情和悲戚。 卫箴不解:“阿春,在想什么?” 她回了神,摇头说没有:“这些太监们,将来的下场也不知道是如何,倒不说多为自己积福气,反倒还要作恶,何苦来呢。” 他便笑了:“你看出周吉是刻意的了。” 傻子才看不出来,她腹议,只是面上不显。 谢池春又深吸口气:“只是我不懂,刘太监和郑公如果不对付,周吉为什么会帮郑公呢?我觉得他不像是在帮郑公。” 他要帮的,一定不是郑扬。 郑扬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就算西厂还一直攥在他手上,卫箴也可以笃定,御马监早就不是他说了算的地方了。 御马监掌印太监到现在都没人顶上,刘铭这个提督太监说一不二,这是徐贵妃的功劳,但也是陛下默许的。 “周吉敢这么做,只能是刘铭授意的,但是他做的太假了点”卫箴顿了须臾,“他是个油子,想滴水不露的为难我,绝对办得到,会这样故意露出马脚来,也只能是刘铭授意的。” 谢池春点头附和他:“我也是这样想,那我就想不通了。除非刘太监是受了贵妃娘娘的提点,要他放下芥蒂,替郑公隐瞒掩盖,但周吉做得这么刻意,怎么也不像是帮郑公吧?” 那就只能说,是刘铭捣鬼。 事情和郑扬脱不了干系,徐贵妃怕出事牵连到她也说不过去的。 谢池春愁眉不展:“凭贵妃娘娘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她此时舍弃郑公,远比替郑公遮遮掩掩要有好处,反正还有刘太监这个人选能顶上,西厂又不会落在外人手里,我不信郑公离京这四年多,贵妃娘娘对京中形势就没有安排。” 徐氏一定会有所安排的,所以眼下才叫人看不懂。 御马监走的这一趟,叫情势越发复杂起来,周吉的态度模棱两可,刘铭想要害郑扬这是一定的,可是徐贵妃呢? 到底是刘铭违背了贵妃旨意,还是按照贵妃旨意行事,要捧杀郑扬? 卫箴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谢池春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因是背对着御马监来的那条路,方才凭栏望过去,能瞧见来人,后头同谢池春说话,就拿背对着看不见了。 这会儿谢池春有意打断他接下来的猜测与分析 卫箴回身去看,见个七尺男儿大步流星而来,他好似脚下生风,每走一步路,都要扬起一捧土来。 这个人生的魁梧,面向也算不上和善,但等他走近了,卫箴仔细看,才发觉他眼底一派澄明。 真是极其复杂的组合啊。 他好像有些呆,总之见了卫箴也不跪也不行礼,竹竿子似的往凉亭里一杵,连动都不动一下。 谢池春也在打量他,等打量完了,和卫箴对视一回,还是她先开口问:“你就是周太监说的,十分精通马匹饲养的那个人?” 他啊了声,低头看谢池春,因生的魁梧高大,就更有居高临下的姿态:“是你找我?” 卫箴皱皱眉头:“你不是汉人?” “我是蒙古人。”他闪闪眼睛,“你们汉人,有生的这么高大的?” 这个人的规矩一塌糊涂,简直是一塌糊涂。 周吉该不是故意把他弄过来恶心人的吧? 谢池春忍不住想扶额:“你叫什么?” 他说叫罕儿帖,倒也真的不是个汉人名字,说完了追问谢池春:“你找我干什么?周太监说了,叫我有问必答,你们问什么,我就要回答什么来着,那你想问我什么啊?我不认你们,也从来没” “打住。”他说起来就没完,谢池春再没见过比他还要聒噪的男人,而且他并不是油嘴滑舌,是真的呆头呆脑。 她无奈的望向卫箴,希望他能妥善的处理一下这个罕儿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发狂原因 第二十七章:发狂原因 聒噪的人容易叫人心生厌烦,卫箴平日在外行走,是冷肃惯了的人,对这种人,更难提起什么好感来。 这么多年,他所遇到的聒噪的人中,只有乔严算个例外,还能叫他耐着性子随口回上几句话。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板着脸呵斥一声。 他出身好一些,又是锦衣卫的人,大多时候都很管用,对方一定讪讪的住口闭上嘴。 但有的人有些人是呆头呆脑,十分没眼色的。 就好比面前站着的这个罕儿帖。 卫箴脸色已经算难看了,可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要不是谢池春开口打断,他只怕此刻还在叫嚣着毫无意义的问话。 是以卫箴感到有些头大,周吉说罕儿帖精通马匹饲养,这一点,周吉绝对不敢骗他,但是御马监中,精通马匹饲养的,也不可能只有罕儿帖一个,周吉选这么个人,真是存了心恶心人的。 他拧着眉:“锦衣卫办案,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不该你问的,别多嘴。” 罕儿帖好似受到了惊吓,七尺的男儿连连退三步:“我又没有犯什么事,锦衣卫怎么要拿了我问话,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要做什么,我是” “你这个人,怎么聒噪起来没完没了的,你在御马监当差,规矩就没人好好教教你吗?”谢池春不轻不重的拍面前的石桌,另一只手按在鬓边压了压,“没说是你犯了事,你心虚什么劲儿?锦衣卫办案子,想拿了谁问话都成,还要跟你解释吗?” 她一个女人,冷下脸训斥人,倒有模有样的。 罕儿帖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临了了看着谢池春撇嘴:“我知道你,当年救了陛下和贵妃娘娘的谢池春,是吧?” 谢池春从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气,当年救了人,的确叫人说道了好久,不过说什么的都有,于是她求着徐贵妃放她进了锦衣卫后,尽可能的低调行事,想着时日久了,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不过她还是想的太天真了点儿,老百姓会淡忘,朝臣却永远都不会,哪怕是如罕儿帖这样供职在御马监的蒙古人,都永远会记得,当年有一个谢池春,救过陛下和贵妃娘娘的性命。 谢池春这个人来历如何,他们是不放在心上的,这个人又是什么样的,他们更漠不关心,他们所牢记的,无非是这个人身上的功劳。 人家说躺在功劳簿上能混吃等死,谢池春,就是这个最有资格混吃等死的人。 只要陛下在朝一日,只要徐贵妃专宠一天,她谢池春就有这个资格。 不过罕儿帖目下所提这么一嘴,跟他们要问的事情,毫无关联。 这个蒙古人也不知道是头脑简单,还是城府极深,这会儿到底是刻意顾左右而言他,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卫箴和谢池春都不得而知。 卫箴看了谢池春一眼,朝她使了个眼色。 谢池春会意,撑着石桌站起身来:“你知道我更好,我问你,你果真对饲养马匹一道很是精通吗?” 罕儿帖得意起来,满脸都写着骄傲:“不错,我可是有特旨供职御马监的,跟其他人全都不一样。” 这点谢池春倒没想到,她下意识看卫箴,果然他也是意外的。 有特旨供职于朝的人,不是有过人的一技之长,就是各项本事都过硬,看来周吉是真的不敢怠慢,或者说,是刘铭不怠慢卫箴。 “那我问你,从小驯养的马匹,性情温良,会不会无缘无故癫狂,掀翻自己多年的主人?”谢池春收回目光,重又落在罕儿帖身上去。 罕儿帖听了这话似乎陷入一阵思考中,许久没有回复她。 她等了半晌,见他还不吱声,就催问了句:“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说的无缘无故。”罕儿帖几乎斜飞入鬓的剑眉拢了拢,眉心很快见了小峰,“按说是不会的,除非根本就没有驯服,但你说了,是性情温良,而且又是多年的主人,说明这马就不是头一回骑,不可能会无故发狂的。” 很好。 “那如果它发了狂,还伤了自己的主人,又怎么说?” “马儿会发狂,也有好多情况的。”罕儿帖说起马匹来头头是道,脸上也是一本的严肃正经,“你知道,骑兵战马也都是要经过特殊训练的,不然寻常马匹见了血腥厮杀,大多会受惊发狂。还有一些是突如其来的刺激,比方说你拿刀或是匕首去捅它,再不然拿了猛兽惊吓于它等等,再有的话,就是吃错东西了。” 他说完顿了下,又哦了一声:“我也遇到过,莫名其妙就发狂的,但基本上都是受惊吓的症状,不过为何受惊吓,我也说不上来,所以说马儿这东西其实很有灵性,也许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呢。” “你所说的最后这种情况,常见吗?”一直端坐着没开口的卫箴,冷不丁问出这样一句来。 罕儿帖很快就摇了头:“并不常见,我观察过,会发生这种情况的马匹,大多体质都不算很好,强壮健硕的,一般不会发生。” 那么这种情况,大致是可以排除的。 徐见真是个精于骑射又好骑射的人,他选的马,一定不会是体质偏弱的,尽管卫箴和谢池春都不曾见过那匹马,心下却都笃定,高头大马,一定再健硕没有的。 而至于罕儿帖所说前两种 谢池春只与卫箴对视过一眼,便张口问罕儿帖:“吃错什么东西,会叫马匹癫狂?” “我们蒙古那边就比较多了,在京城能够常见的,无外乎羊踯躅和马醉木,要是量少的话,马匹会出现短暂性的幻觉而癫狂发疯,量大的话,症状更严重也更明显,马匹会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这种东西混在干草料里,一般喂养的小厮也不容易分辨。” 谢池春感到大喜过望:“只有这两种?” 罕儿帖点头说是:“我说的是京城常见的,外阜还有一些别的,但也不常见了,羊踯躅和马醉木是因本身有药效,大街小巷的药堂就能买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古法 第二十八章:古法 卫箴却远没有谢池春那样欢喜。 谢池春是一点也不懂马的,但是卫箴懂。 不管是公主府也好,还是国公府也罢,都有自己的马场,也都精心养有良驹。 羊踯躅和马醉木,是绝对不能混到草料里去的,他早就知道。 可是他都知道的东西,如果有人要拿来害徐见真,会这么轻易的留下线索吗? 答案是不会。 卫箴经手的案子多,有他自己独特的分析和直觉。 他点点大腿:“除了羊踯躅和马醉木,有没有什么不易得的偏方古法,也能造成马匹发狂疯癫?” 他是问了一句才抬头去看罕儿帖的,说是看,也不妥帖,因那一眼,更像是不经意的扫过,匆匆的睇了一眼,紧跟着就又收回了目光,多一刻都没在罕儿帖身上停留。 罕儿帖叫他问的愣了下,眨了眨眼:“有是有,但是知道的人不多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卫箴便笑了。 有就对了。 他要的,就是那个古方,而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羊踯躅和马醉木。 谢池春听不惯罕儿帖同卫箴说话的语气与方式,越发觉得这位特旨供职的蒙古人,规矩差的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虽然人家都说艺高人胆大,又说才气过人的人,势必自恃才高,眼高于顶,但她并不觉得,罕儿帖是具备这样能力的。 早在卫箴问出那句话时,她就大概猜出了卫箴的用意和真实想法。 换句话说,谋害徐见真的幕后黑手,也是知道这样的偏方古法的,这种东西,就算在历代流传的过程中,所知道的人越来越少,可有人用,就证明没失传,罕儿帖也不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他不过精于饲养马匹罢了。 大明朝能人异士那样多,他凭什么拿这样的口吻质问卫箴。 是以谢池春蹙眉不悦:“你面前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四品镇抚使,是哪个教的你,这样同上官说话?” 罕儿帖却把两手一摊:“可现在不是你们有求于我吗?” 卫箴接触过蒙古人,早几年在凉州查办案子,那地方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汉人胡人杂居,所以才渐次形成民风彪悍。 他知道蒙古是游牧民族,马背上生活,也是马背上生存,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和弯弯绕绕,是以他也没觉得罕儿帖有什么十分冒犯的地方。 人家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那样的,看目下这情形,罕儿帖打从入朝以来,时日虽不久,但说话办事也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习惯。 他见谢池春隐要动怒,便拦了一把:“他说的不错,是我们有求于他。” 谢池春叫他的话噎住,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罕儿帖也许是觉得卫箴态度极好,语气和软下来:“我所知道的方子,有那么一个,说实在的,以前的古人,也没那么多工夫,整天想着怎么折腾这些马,我敢打赌,这种什么偏方古法,绝不会有人知道第二个。” 卫箴眼底一亮:“也就是说,就算别人也知道这些古人流传下来的法子,也无外乎你所知道的这一种,不会再有其他的了,是吗?” 罕儿帖点头:“皇帝陛下特旨我进御马监,你们别太小看我行不行。” 谢池春怒意未曾完全消退,听他这样说,难免心里发赌,就想呲哒他两句。 卫箴噙着笑冲她暗暗摇头,转而又问罕儿帖:“那你知道的这法子,是怎么样的法子,又是要怎么样用的?” “其实就是几味药调配出来的,不过用法就比较多了,”他说着竟掰着指头,一条一条的同卫箴细数起来,“一则可以煎熬成药汁,混在饮马的水里,二则制成饼,再研磨成粉,混在饲养马匹的草料中,但还有一样,古法有记载一件事,说是当年一户人家的平妻要害主母,把方子下药的用量减半,药性和药味都小了很多,但是又制成香囊,叫主母日日佩戴,药味小又被花香掩盖,人不会受到影响,但是时间长了,这种气味会伴在人体周围,马儿对这样的气味,其实也是受不了的。” 他说完抖了抖肩头,似乎不满:“我觉得这法子未必靠谱,气味这种东西,要说能害的性情温顺的马匹发狂伤人,还是有些过了,但古方是这样记载的,你们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们,到底能不能这么用,我也没试过。” 可是这个办法,却显然令卫箴和谢池春二人都很振奋! 如果说还有什么办法是能够谋害徐见真,又不留下痕迹,或不易被人发觉的,那么以药入香囊这个办法,就再好用不过了。 徐见真是男人,当然不会天天都佩戴香囊,但是他早成了婚的,世子妃肯定会佩香囊,保不齐睡房之中,还会放置些熏香一类。 既然入香囊可达到此效果,那么入香饼香粉,应该也差不多。 卫箴腾地站起身来:“若以此法,需得多久,方能见效?” 罕儿帖啊了声:“什么?” 他拧眉又解释了句:“你最后说的这法子,要多久,才能见效。” “书中记载大约要三到五个月,不过根据下药的分量不同,时间或长或短也可能,”罕儿帖看他眼底闪烁着精光,竟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就你要是要这个方子,我回去给你写下来吧。” 他即便不主动,卫箴也是要他写下这个方子来的,他肯主动,更省的他多费口舌了。 是以卫箴点头:“北花房也有当值的地方,我在这儿等你,写好了拿来,回到御马监后,周吉或者是刘铭要是问起你,我今天都问了你什么” “我什么都不说,我懂,我懂。”卫箴话没说完,罕儿帖就抢在他前头接上去。 卫箴抚了抚额:“他们问你,你就如实回答,连带着这个方子,也可以告诉他们。” “啊?一般不都是” “怎么交代你,你怎么办就是了。”谢池春明白卫箴的用意,截住罕儿帖的话头,催了他两声,“你速速去写了方子拿来,其余的一概不要再多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调查 第二十九章:调查 “你也猜到刘铭会找他问话了是吧?”罕儿帖刚出了凉亭没多久,卫箴也不叫谢池春,只是平声问她。 她哦了两声:“刘太监对这次的案子上了心,我们到御马监来找人,周吉又推荐了这个罕儿帖来回话,问了什么,他是怎么答的,刘太监不可能不问的。” 卫箴这才隐有笑意:“那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叫罕儿帖实话实说呢?” 谢池春侧目看过去,随着他的笑意一起笑,是灿烂而明媚的:“老大是当我无能吗?” 他说自然不是。 虽然明知道是她多年办案有了经验,可心里头还是有一丝私心,夹杂着窃喜,就像是他二人之间的小秘密,竟是如此默契的。 这些话卫箴不会说出口,保不齐要吓坏了她,有些事情,还是要慢慢来才好。 他两个又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闲话,没多大会儿的工夫,罕儿帖的身影就又出现在谢池春眼中。 她乍然收了声,压了音说了声回来了,便正襟危坐,将一脸笑意尽数收敛。 卫箴也不拆穿她人前拿乔做样子的模样,反倒觉得她的小举动十分可爱。 正巧那头罕儿帖进了凉亭中,卫箴顺势看过去,果然他手上捏着张纸。 他伸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罕儿帖反而犹豫了下,临了才一咬牙递过去:“我说了,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我没试过,古书上虽然有记载,可也未必就全对,方子给了你,是对是错,可不要来找我。” 卫箴抬眼斜过去:“你只要保证,你给我的方子是对的,就够了。” 罕儿帖忙不迭点头,连声说那肯定:“我好端端的骗你这个做什么,对我又没有好处。” 卫箴拿到了想要的,便起了身,又叮嘱罕儿帖三两句,无非还是叫他在刘铭面前实话实说,有什么就回什么,他本想去扶谢池春一把的,但是碍着有外人在,他到底没有把手伸过去,将写着古方的纸张收好,缓步迈出凉亭,带着谢池春出宫而去。 他走得很慢,显然在照顾谢池春,怕她牵动伤口,跟不上他的步伐。 谢池春看在眼里,难免多想,可是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回头弄的彼此都难堪。 她强迫自己不要想那样多,一直到瞧见了宫门在眼前,才缓过这口气,跟在卫箴的身后,步出了宫城外。 甫一出了宫门,谢池春就叫住了卫箴:“眼下是回去一趟,还是直接到伯府?” 卫箴停下脚步,回过身,嘴角动了动,大概是想问她身体能不能吃得消,但是见谢池春一脸的兴奋,就没好问出口。 这丫头干劲儿上来简直不要命一样,也许是总觉得自己出身不好,又无依无靠,浮萍似的飘荡在这世上吧,是以有了什么差事,她就拼了命的想做好,不管是她分内的,还是旁人的担子,她都在尽力做到最好。 卫箴不忍心打击她的这股干劲儿,就收回了那些险些脱口而出的关心:“要是让你说呢?” 她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挠着后脑勺发笑:“老大这是在考我了。” “就算是吧。”叫她感到意外的,是卫箴竟然没反驳,还顺着这话说了起来,“你进锦衣卫的确有年头了,能累功到今天这个位置,说明你是有本事的,先前宫里头闲扯的几句,我更觉得你心思通透的很,只是以前未曾上心了解你而已,怎么说?目下就算是在考你,”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纸,对着谢池春晃了晃,“有了线索,接下来怎么办,谢大人?” 他带了调侃的意味,谢池春不由面上发红,脸颊微微烫起来:“老大是个中好手,叫我说,不是让我班门弄斧,我说错了,想岔了,老大别骂我不争气又没用啊。” 卫箴放声笑起来:“我只当你从前跟乔严” 他话说了一半就收住了,脸上尴尬一闪而过,有些讪讪的,干巴巴咳了声:“我不骂你,你说你的。” 谢池春听来觉得古怪,她从前跟乔严走的是近,但是卫箴刚才又是想要说什么呢? 他不是从未曾对她上心,更没有了解过她这个人的吗? 他莫名其妙提起乔严,又突然收了声,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直到卫箴又催促了两声,谢池春才稍稍回过神:“有了线索就要顺藤摸瓜,其实大可以到伯府问一问世子或是世子妃,平日佩戴的香囊,还有用的熏香一类,总归能够查出些许蛛丝马迹。如果对方真的是利用这个办法下毒手,无外乎世子妃日常所用,毕竟世子无妾,最亲近的,也就只有世子妃一个了。” 他听出她言外之意,眼中笑意几乎藏不住:“但是呢?” “但是这样一来,难免打草惊蛇。”谢池春摸了摸鼻尖,“事情出了,眼下又闹大了,连刘铭都上了心关注,真正暗下毒手的那个人,只会更加留意。我们现在是奉皇命办差,差到最后,陛下会不会善了,王阁老他们又肯不肯让陛下善了,都是说不准的,所以我们此时直奔伯府去询问,一旦惊动了幕后黑手,线索就一定会被斩断。” “不错。”卫箴开口的时候,语气中的赞许不加掩盖。 他知道谢池春在办案一事上是优秀的,可真正感受时,还是为她而骄傲自豪。 她有远见,绝不冒进,分析的几乎面面俱到。 他目光灼灼打量她:“世子妃的香囊,日常用的熏香,能够接触到这些的,一定是贴身服侍的,如果杀人灭口,或者来个隐遁,在我们不防备的时候,出现任何意外,都会让线索中断。” 谢池春附和了两声:“所以现在还是回去一趟,叫王齐和吴赞分别带队,调查城中药堂,不过调查什么,一概不相干的人都不许惊动,再叫厉霄带两队人出城,到京城附近这一带的县镇去查查看,保不齐人家做手脚之前留了心眼,药根本不是从城里药堂抓的,顺势查下去,一定能查出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风波又起 第三十章:风波又起 锦衣卫毕竟是皇帝的亲卫,衙门也高人一等,靠近着皇城正门承天门,又毗邻五军都督府,同六部隔街相望,简直就是权力的正中心。 卫箴带着谢池春回到衙门的时候,乔严和柳化希已经带了人出城,往京郊猎场而去。 厉霄见他二人回来,眉眼俱笑的迎上来:“老大这趟在武安伯府待的这么久?是问出了什么来吗?” 谢池春很拘着礼,朝厉霄拜官礼,厉霄退了两步,上手想去扶她,却突然觉得卫箴盯着自己那只手的目光有些凛冽,鬼使神差的又收回来:“说你好多回了,我看你跟乔严也没这么拘泥,怎么到了我们面前,像个小姑娘似的。” 他的话说的谢池春俏脸一红,讪讪的低下头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卫箴虚扶了她一把,才一面往里面走,一面掏了那张方子出来,把前因后果大概与厉霄说了一遍,跟着吩咐他:“城外交给你,你一会儿去告诉去告诉他们俩,这事情,谁走漏风声,就直接抓了来见我,我来处置。” 厉霄听了这话,才敛起满脸的笑意和调侃,换了副正经神色,伸手接那方子:“这方子靠谱吗?万一咱们忙活了一通”他捏着方子犹犹豫豫的,“倒不是说怕瞎耽误事,主要是大张旗鼓的大肆搜查,就算外人不知道是为什么,总归幕后之人会心虚,说不定咱们没查出什么,人家就先溜了。” “所以武安伯府还是不能不查,”卫箴白他一眼,“你满脑子装的都是些什么?只从方子下手,就能查清楚真相了?” 谢池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但见厉霄脸上五光十色,才勉强收住笑声,一面说对不住,一面问厉霄:“能接触到世子和世子妃日常起居的,或是贴身所用的,会是寻常奴才吗?” 厉霄好似恍然大悟,如梦初醒,一拍脑门:“看我,都糊涂了,我再安排人盯着武安伯府,悄悄地行事,看看是谁做贼心虚,打算开溜。” 卫箴这才嗯了声:“还有,叫人着手去查,近半年以来,伯府有没有什么人是告了假离府出京的,又有没有时常外出的,如果都没有,那就查人口情况,要是有人莫名其妙失踪了c不见了,这个人身上,就一定有问题。” 厉霄说知道了,便拿了方子打算离开,可是临走又把目光扫向谢池春:“池春,这趟差事,你不上赶着办了?” 突然被点到名字,谢池春愣了下神:“没有啊,我刚一直跟着老大的。” “带队出城的是我,交代各处差事的也是我,安排人监视伯府c调查伯府,全成了我的差事,”他上下打量谢池春,“这不像你的做派啊,你从前不都是往自己身上揽差事的吗?” “她受伤了,这阵子会住在我府中养伤,我手边缺人,正好她跟着我,外面的事情,你们自己办去,别扯上她。”卫箴面不改色的说出口,却果然令厉霄感到错愕。 厉霄询问的眼神望向谢池春,可她又点了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答应了要住在卫箴府上。 “这世道果然变了,果然是变了。”厉霄上了手就握住了谢池春肩头,“还有人是能轻易伤了你的吗?是何方神圣,改日我一定要上门讨教几招,也省的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成天耀武扬威的,现在就跟我打了平手,再过两年,我就制不住你了。” “我什么时候耀武扬威,再说我又打不过严哥,你快放开我” “厉霄,差事不够多是不是?”她话说了一半,卫箴便寒声打断了。 厉霄打个哆嗦,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卫箴的脸,觉得真稀奇,老大什么时候这么宝贝池春了? 但他到底收回手,把方子揣进怀里收好,抱拳礼了一回,一面说不少,一面就打算开溜。 然则厉霄人未走出这正堂大门,外头正好吴赞神色慌张的快步进了屋。 他是个持重的人,难得有慌了神还带在脸上的时候,卫箴一见就拧了眉,直觉不好又要出事,扬声就问他:“出什么事了?” 吴赞先见了个礼,站直了身子就回话:“武安伯府刚刚得信,世子妃在京郊庄子里受惊动了胎气,大人和孩子都没能保住,一尸两命了。” 一尸两命——这四个字如晴天霹雳,震的谢池春头皮发麻。 卫箴也大吃一惊,变了脸色:“怎么会受惊?” 他知道世子妃出京的事,也想得明白,有了身孕的人,徐见真出了这种事,她恐怕一时间难以接受,家里头总归是要瞒着她,等她安心生产之后,才好慢慢说与她知道。 但是徐天章费尽心思把她送走了,她身边一定留了得力的人服侍,怎么会突然就受惊,以至于一尸两命! “出事的时候就去打听了,据说是有人在世子妃面前说漏了嘴,世子现在成了废人,她怀着孩子受不了这个刺激,胎气大动,跟着到庄子里去的大夫,诊了脉就说回天乏力,前后连开方子的时间都没有,人就没了。”吴赞说起这个看也有不忍,毕竟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叫他七尺血性男儿说来,也不落忍。 回完了卫箴的话,吴赞才几不可闻叹口气:“武安伯府这回真是倒了大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两个嫡子都断了腿,能指望的上的,只有世子妃肚子里这个孩子,要是能够一举得男,这个男孩落生下来,武安伯大概要上折子为他请封,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太小,压不住这样的福气,偏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 “你觉得这是意外?”卫箴很快冷静下来,“你们都觉得,这是意外吗?” 吴赞站在那里,整个人楞住须臾:“老大,那你的意思,消息是有人故意泄露给世子妃的?” 谢池春顺着他的话接过来:“我也觉得不大像意外。世子出事到今天,十天过去了,世子妃在京中时,就住在家里,十天没见到世子,伯府上下都尚且能够瞒住,现在搬到了京郊的庄子,怎么人才安置下来,就反而立马知道了世子出事的消息?” 她说完了转头去看卫箴:“老大也觉得这一定不是意外,才会有此一问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维护 第三十一章:维护 这当然不可能是意外,可又是谁,下了这样狠辣的手,连世子妃和尚未出生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卫箴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一定不是徐皇后的手笔。 他先前与母亲合计过,也许是徐皇后借此机会,自损武安伯府而打压徐贵妃,甚至不惜牺牲了徐见真这个世子。 可那时徐广明未伤,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也还在。 卫箴目光深邃,似幽潭深不见底,叫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厉霄正待要出声叫他,吴赞在旁边儿拉了他一手,是以他不要说话。 等卫箴回过了神来,扬声叫厉霄:“你先不要忙着带人出城了,跟吴赞一起去一趟武安伯府,告诉徐天章,世子妃以前用的东西,全部要封存,交由北镇抚司看管,以备日后查证所用,然后他们家京郊的庄子——” 他抿紧唇角思考了很久:“庄子上服侍的奴才,是谁在世子妃面前走漏了风声,那个人,北镇抚司要审。” 厉霄显得为难起来,犹犹豫豫的叫老大,支支吾吾的提醒他:“这事儿毕竟没发生在城里,只要武安伯不想报官闹大,连京兆府都没有立场插手调查的。武安伯府噩耗连连,世子妃这一去,对武安伯来说,正是雪上加霜,这时候咱们去说这些” 他觉得不妥,十分的不妥。 谢池春显然也这样认为,这时候再去刺激徐天章,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咬了咬牙:“老大,封存世子妃生前所用,这对武安伯府而言,已经十分不尊重了,其中内情,只怕一时间还不能与他言明,你又要拿了伯府的奴才来审问,就怕武安伯一时错了念想,觉得咱们和西厂联起手来对付他。” “对付他?”卫箴嗤笑一声,“他有什么,是值得我去针对的吗?”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总归” 谢池春后话没说完,她知道卫箴一定不乐意听。 但总归那还是皇后的母家,徐天章手上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就敢怂恿御史上折子参郑扬一本,如今发生了这么多意外,且桩桩件件都跟北镇抚司有关联,叫他怎么想呢? 吴赞那头接了谢池春的话,却是话锋一转,轻搡了厉霄一把:“老大,武安伯府我一个人去吧,叫厉霄带人忙别的事,这点事,我一个人就能办妥,况且厉霄时常说话办事没分寸,这种时候,他言辞不慎再得罪武安伯,僵持起来,也没什么好处。” 厉霄不服气,冷哼一声就想反驳。 卫箴却一摆手:“也行,你自己带人过去,徐天章要是拧着不肯,你就强硬着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厉霄瞬间蔫儿下来,连同吴赞拌嘴的心情也没有了,讪讪的说是,才抱拳礼一回,跟吴赞两个人肩并肩的出门去了。 等他两个一出门,谢池春就有些坐不住:“老大,不然我带人到伯府京郊的庄子去一趟吧?” 卫箴一眼斜过去:“你去做什么?”他没等谢池春回话,就又自顾自的说下去,“用不着去,拿了人带回来审就是了,京郊庄子上服侍的奴才,大多都是家生奴才,有名有姓都记录的有,将来问出了线索,再顺势查下去,人要是没了,就是新线索。” “你是说”谢池春幡然醒悟过来,“还是老大想的长远啊,这种事情,反倒巴不得他们动起来了。” “我起初怀疑过郑扬,但是世子妃这一出事,我总觉得这不是他的手笔。”卫箴轻声叹息着,说不出的怅然,“经手的案子多了,满门不留活口的案子我也见过,但像这回这样的如果是郑扬做的,世子妃和孩子就是这场报复中无辜的牺牲者,要不是郑扬——” 他拖长了尾音,没说下去。 可是谢池春听明白了,很快接过他的话来:“如果不是郑公,这次的事情,一则重创武安伯府,二则怕矛头直接指向郑公,而世子妃和孩子,仍旧是这场阴谋中最无辜的。” 然而事实上,徐见真和徐广明,又有哪个不无辜呢? 却说王殿明和刘伦二人,今日本就当值内阁中,再加上王殿明也早吩咐了人留意武安伯府的一举一动,本来是防着徐天章再莽撞行事,真正触怒龙颜,难免会连累宫中皇后,可是却不成想,底下人回话上来,说的竟是世子妃在京郊庄子上,一尸两命。 他二人乍然得知这消息时,皆是倒吸口凉气,王殿明更是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刘伦眼明手快,一声老师脱口而出,忙上手扶稳了他:“老师,您没事吧?” 他摇头,在官帽椅上坐稳下来,刚定了心神,就叫庆吉,一只手又死死地攥着刘伦:“快,叫人到公主府,给殿下报个信,这个消息要告诉殿下知道,如果陛下将来再要以此事刁难皇后,能维护皇后的,就只有殿下了,快去。” “老师,殿下的态度——”刘伦站在那里没有动,过了好半天,他才一咬牙,“殿下贵重,我为臣下,本不该轻易置喙,但是老师您总归知道,殿下根本就没打算帮皇后娘娘。如今武安伯府弄成这样,连最后这点血脉也没保全下来,这可是长子嫡孙,就这样没了,以后能指望的,只有二公子这一支,但次子血脉,终究算不上什么正统的血脉,绝不可能有机会承爵晋封了。” “你无非是想说,从前殿下都不肯维护皇后,如今武安伯府眼见落败之势,殿下就更不会为皇后强出头。”王殿明一字一顿,说得十分坚决,“可你不要忘了,殿下是大明的宗亲,陛下是她的亲弟弟,她知道自己要维护的是什么!庆吉,世子妃一尸两命,就足以证明,这整件事情,与皇后无关,而殿下要的,就是这‘无关’二字,听明白了吗?” 刘伦还是不情愿,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公主府身上,这未免太过于冒险,毕竟无论谁做皇后,襄元长公主都是最尊贵的宗亲,中宫废立,她真的会那样上心吗? 从前所说种种,在刘伦看来,都不过是这位殿下明哲保身的借口而已。 他仍想推脱,可老师二字才出了口,王殿明已然挥开他的手:“你不去,我自己去一趟,也不用你这样不情不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莫名失踪的人 第三十二章:莫名失踪的人 吴赞是急急忙忙往武安伯府去的,唯恐一时耽误了,将来再要取证就很难,而厉霄他们几个,也各自带了人马,按照卫箴先前的吩咐,各自调查各自的去。 直到这一日近了午时,卫箴正打算要带着谢池春到琼楼去吃上一顿好的,好好给她补补身子,王齐却带了个年逾五十的男人迈进了锦衣卫的大门。 卫箴没了动作,仔细打量着王齐身后的男人。 那男人鬓边已见了霜白,留着小胡须,长寿眉,看着面向是和善的,整个人说不出的老实憨厚。 王齐抱拳:“老大,这是城东济世堂的掌柜,方子他见过,我叫人翻查了这近半年来他们药铺抓取方子的用药和用量,果然跟咱们手上的方子对的上,这老家伙抵死不认,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男人一听抵死不认四个字,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又不敢认真抬眼看卫箴,只是听王齐一口一个老大,他也知道堂中主位上坐着的男人,十有八九是锦衣卫的头头。 锦衣卫的人心狠手辣,哪里是他一个平头百姓惹得起的。 他当下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去:“大人明察,这方子小人确实见过,但真的没有给人抓过啊。” “你没抓过?那你药堂里怎么会有取药的记录?” 王齐抬了脚似乎想踹人,卫箴一扬手:“王齐,我来问。” 闻此言,他才把腿收回去,只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冲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冷哼了一回。 卫箴点点紫檀木的扶手,发出一阵沉闷响声:“你既喊冤枉,就把前因后果说与我听,不然单凭你药堂中抓取这方子的记录,你也脱不了干系。” 男人连忙又磕了三个头,才稍稍抬眼看上去,眼中尽是惊惧和惶恐:“那是大概四个多月前,有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拿着这方子到我那里去抓药。大人,小人家中世代是行医的,这方子不要说给人治病了,就是进个补,调理调理身子,都是不能够的,这样的方子,小人乍然见了,只当那年轻人是叫江湖郎中给骗了去。” 他一面说,一面抽了抽鼻子,稍顿了声,见卫箴没有要开口再问的意思,便自顾自的继续回话:“后来小人就问他,这是哪里来的方子,又是对的什么症状。他说是家中小女儿夜夜啼哭不止,有个高人给了个偏方,说是能止小儿夜啼,找补回孩子的精气神儿。” “所以你没给他抓药?”卫箴眯了眼,目不转睛的打量他,想从他身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来。 男人点头说是:“小人不肯给他抓,他倒也没过多的纠缠,只是脸色很不好看,拿着方子就走了,之后小人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你药堂里那些登记在册的取药记录,又是怎么回事?” 男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转,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来,把嘴角往下一拉,哭丧个脸:“小人想明白了!” 他声音突然拔高,带着莫名的激动:“今天锦衣卫的大人们突然来,小人真是一时叫吓住了,才忘了这回事。” 卫箴不愿听他扯这些,打断了一声:“有什么话认真的话,不要东拉西扯的耽误时间。” 他才连忙欸两声:“大概半个月前,我药铺里的二掌柜告了假,说是要回老家去一趟,但是这都半个月过去了,小人也没见他回来,前几天药铺里忙得厉害,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还打发了小伙计到他住的地方去过一趟,门是上了锁的,他家里媳妇儿也不知去向。” 谢池春心下咯噔一声,几乎下意识就问出声:“这个人老家离京城很远吗?” “不远,不远!”跪在地上的男人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回话十分得快,“他老家就在城东十五里地的阳德镇,来回一趟一天都要不了,不然他才走了半个月,小人急着寻他做什么呢?按脚程来说,他早就该回来了才对。” 看样子,问题是出在这个济世堂的二掌柜身上了。 谢池春寒着脸:“他叫什么?又是个什么来历底细?你既重用他,总不会对他不知根不知底吧?” 男人一面说我知道,一面很认真的去回想:“他叫王孝安,今年三十有二,家就住在十里巷上,他是一直住在京城里的,老家也没什么别的人,这兔崽子父母双亡,早就死绝了,只有一个婶娘留在老家,他那个婶娘,我见过一回,是个农妇,当年他娶媳妇,他婶娘才从阳德进了城一回,给他娶完了媳妇就又回去了。” “他跟他婶娘感情很好?” “听他的意思也不是十分好,而且他平时不怎么回老家去看他婶娘的,他一家子的短命鬼,那个叔叔也早就不在人世,这回跟我告假,是说他婶娘病重,他两个兄弟都在外头干活谋生不在家,离的又远,只能指望他,”他说着又懊悔,心里保不齐把王孝安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也是小人心软,他说什么,我就全信了,他走的那会儿,我还给了他五两银子呢!” 这个王孝安,十之八九是逃跑了,且还是拖家带口一起跑的。 半个月啊 看样子早在半个月前,这件事情,幕后的那只黑手,就已经成竹在胸了。 如果说用药是分次抓取的,那么半个月前,应该就是最后一次。 卫箴叫王齐:“抓取的记录你仔细看过了吗?半个月前是最后一次?” 记录着这方子的那本册子,是王齐亲自看的,他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还是能牢记在心中的。 眼下卫箴问起,他只回想了须臾,便说了声是:“而且按照方子上来看,最后抓的这一次,是一次抓了三服的量。” 这就对了。 卫箴托着下巴想了会儿:“你先回去,这事之后有什么,我还会叫人到济世堂去传唤你,你可别想着偷偷地溜了,没有你的好处。” 男人松了口气,整个人紧绷的那根弦松下来:“小人不敢,大人要传唤问话,小人一定配合,这事儿跟小人没有关系,大人一定会明察,我怎么会跑,今后” 王齐看出了卫箴的若有所思,拿脚尖儿踢了男人一回,对左右吩咐了两句,叫人领着他出了名,也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死无对证 第三十三章:死无对证 人被带走,底下办事的人更有眼色,济世堂的掌柜表忠心的话都没说完,王齐就打发人把他带了下去,显然是已经问出了想知道的,接下来的事情,就跟他们这些人都没多大的关系了。 “老大,这个王孝安”王齐本来想问,但见卫箴神色不太对,他就犹豫了须臾。 而卫箴那里显然没认真听他说什么,更无心顾及他想要问什么,突然回过神来,反问了声:“什么?” “济世堂这个掌柜,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推到王孝安的身上去,老大觉得靠谱吗?”王齐握刀站在那里,脸色有些不大好,“王孝安失踪已有半个月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王孝安不知内情,只是单纯的照方子抓药,怎么可能在半个月前,抓完最后一副药后,立马带着妻小失踪?可他要是知道内情,眼下只怕” 他后话没说话,而谢池春顺势就接了上来:“眼下只怕已被杀人灭口,就算我们还能找到人,也是死无对证。” 王齐忙不迭的点头。 他就是这么个意思。 济世堂的掌柜为人还算不错,他们查出了猫腻,也就打探过了掌柜的平日里的为人,但就算是再不错的人,卷到了这种案子里,谁又说得准? 保不齐方子就是他抓出去的,只不过是找了王孝安做这个替罪羊,反正人也死在了他们手上,查到最后,也就只能是死无对证。 “先找人。”卫箴当机立断,很快有了决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死,死人身上我也要挖出线索和证据来。他是带着妻儿跑的,又不敢太过招摇,真要找起来,难不住你和厉霄,等厉霄带人收队回来,你们这三队人马,把方向换到找人身上去,还有阳德镇上王孝安的那个婶娘,应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王齐当然说不用,只是对济世堂的掌柜仍然不放心:“那济世堂这边呢?” “派人盯紧了,但凡他想跑,就抓了。” “老大,那四个月前拿着方子去抓药的那个年轻人”谢池春灵光一闪,想起了掌柜的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二十出头的年纪,找到了较为偏僻的城东济世堂,掌柜的不给他抓药,他也不哭不求,只是面色难看的就离开了,而那之后,掌柜的再也不曾见过他。 卫箴侧目看过去:“想说什么?” “这个人未必是伯府中的奴才,但绝对与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突然想起他,我才想明白一点,”她咬重了话音,眼中的了然又一闪而过,长长的拖了个哦的音,“原来老大你早就想到了吗?” 卫箴这才笑起来,反倒把王齐看的一愣一愣的,简直不知道他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池春,你在胡说什么?”王齐叫她,“老大想到了什么?” “那年轻人拿着所谓偏方,是为了止他女儿夜夜啼哭,可是三个半月的时间,小儿夜啼,会一直需要吃这个药吗?” 当然是不需要的。 王齐后知后觉,怪不得老大放走了济世堂的掌柜,把目光放在了王孝安的身上,他是笃定了,这个王孝安一定是知道内情的,这三个半月来,和当初前去抓药的年轻人,暗中保持着一定的联系,每每取了药送过去,只不过 “他是济世堂的二掌柜,要做些手脚把这些抓药的记录抹平,应该轻而易举,如果按掌柜的所说,那对他就是十分器重了,不然他告假临走前,掌柜的也不会特意支给他五两银子,他为什么要每一次都记录下来?” “故弄玄虚。”卫箴平声静气的,略翻了翻眼皮,“你信不信,如果他没死,而你抓到了人,他会用同样的话来质问你。既然他完全可以把这些证据抹平掉,又为什么要留下来,授人以柄?” 王齐一拧眉:“这是要跟咱们搏一搏心态了?”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也许当初他就是疏忽大意,又或者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内情,之后是受重利诱惑也好,胁迫威逼也罢,既然做了一次,总归不可能再回过头去抹平这些证据。”谢池春叫了声齐哥,引得王齐将目光投向他,“可能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没想过,武安伯会把事情闹大,会有这其后的种种呢?” 是啊,如果武安伯不怂恿孙符上那道折子,徐见真坠马的事情,又有谁会再去追查呢?众人心中纵有疑惑,也只会把这当成是个意外,是徐见真命中该有此劫罢了,毕竟连陛下都对这位伯府的世子不上心,趋利避害或是拜高踩低,朝堂众人,做的最是好。 王齐深吸口气:“这案子可真是复杂。” 他一面长叹,一面望向卫箴,眼底还隐有一丝担忧。 谢池春看在眼里却噗嗤一声笑了。 王齐一楞:“你笑什么?” “齐哥担心什么呢?这世上再复杂的案子,也难不住老大。”她满是骄傲,那话里话外,简直觉得卫箴是无所不能的,“当初扬州瘦马案,错综复杂,不比眼下这件案子更棘手吗?老大也不过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查清楚了真相结了案,更不要说武安伯的一桩案子,线索其实留下了很多。” 王齐没有她那么乐观,对这次的案子显得没什么信心:“那要是王孝安死了呢?” 谢池春撇了撇嘴,下意识的去看卫箴。 卫箴果然接过话来:“我说了,死人身上我也要挖出证据来。” 他志在必得,一定要断了这桩案,是谁妄图搅乱京城这一滩水,又是谁企图叫朝堂不宁,在卫箴眼里,这样的人,纵万死也难恕其罪,他绝不可能轻易放过! 他眸中坚定未减,叫了声王齐:“过半个时辰你再去济世堂,叫他回忆那年轻人模样,画个画像出来,他要敢说时日太久忘记了,你就敲打敲打他,叫他好好回忆回忆。” 这意思是王齐嘴角上扬,咧着嘴笑,才一面应下来:“那等拿了画像,我正好等着厉霄从城外回来,再跟他带人去找王孝安,不过老大,池春这回” “她有伤在身,我跟厉霄说过了,你们谁也别支使她,调派你们手上有事情,我身边得留人,还问不问?”卫箴一记刀眼丢出去,王齐连连摇头,又多打量了谢池春一眼,才回了两句什么话,一背身,径直出门去了。 他见过厉霄,老大对池春莫名奇怪的态度,当然也是厉霄这个大嘴巴告诉他的,老大要留下池春带在身边,他感到好奇也意外,所以才会再试探一次,奇怪,果然是奇怪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推拒 第三十四章:推拒 事实上,王齐背过身的一瞬间,谢池春就感到了坐立不安。 王齐那种打量,还有眼底玩味又打趣的笑意,令她十分不舒服。 她一直都只是想偷偷地靠近卫箴,远远地望着他就够了,从来不敢轻易接近,就是怕别人误会,也更怕卫箴会误会。 卫箴对她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好,但这份体贴来的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害怕。 难道说卫箴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试探她,或是想要逼退她吗? 不应该的。她从没表露出任何的爱慕,且卫箴虽然大多时候面冷心热,但感情上的事情…… 当年褚娴在京,叫卫箴几次三番弄的面上无光,连尚未外放的褚将军都一度恼了卫箴,同国公府渐次疏远,如今换做是她,卫箴又怎么可能留情面了? 她并不认为在锦衣卫的这短短几年,就值得卫箴另眼看待的,整个北镇抚司,乃至整个锦衣卫中,连同都指挥使在内,能叫卫箴愿意另眼相看的,也不过乔严厉霄这“五千户”而已。 乔严他们跟着卫箴当差的时间太久了,说是心腹,实则更像是手足兄弟,往年有外差,都是他们顶在最前头出力,不知替卫箴分担了多少,又替他解决了多少的麻烦。 而她呢? 谢池春嘴角有个弧度,却是自嘲的笑意。 最初在卫箴的眼中,她不过是个仗功混入了北镇抚司的“奸细”而已。 “老大,其实我的伤真的没有事,我虽然知道老大你不会被这案子难住,但是现在问题确实有点多,你把严哥他们都派了出去,我……” “用不着你‘冲锋陷阵’。”他刻意咬重冲锋陷阵四个字,说来有些咬牙切齿的,目光一转,径直落在谢池春面皮上,“底下那些个百户总旗,能让我看上眼的基本上没有,能跟厉霄他们几个走的都近的也没几个,外面的事情少不了他们奔波,我手上要用人,你不是最合适的?” 他一面说,眼珠子一面来回扫:“连郑扬都知道,徐广明虽然是孬了些,但那一脚用了十成的力,你就是铁打的也不会毫发无损,怎么?是跟着我办差太难,还是住在我府上养伤叫你浑身不自在?” 这话听起来有些像是在玩笑,但是他脸色实在不好看,眼神也不大对,谢池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显然害怕了。 她还是怕卫箴啊。 卫箴有些气馁,他也没干什么,也没想对她发脾气,只不过是她一味的推让,叫他觉得不痛快,那感觉说不上来,他拼命的想对她好,想亲近她,她却用尽了全身力气给了他一个拒绝,只想躲开。 就连厉霄和王齐多问了两句,她都觉得不自在了,生怕人家知道他对她不同一样。 “阿春,这次的案子说难不难,可说易也并不易,有很多地方我还没想明白,你乖一点,别叫我分心?” 太过亲昵的话语说出口,谢池春心头一荡,连忙就别开了脸。 她感到脸颊发烫,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两片红云挂在面颊处,要是给卫箴瞧见了,他那样的眼光毒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池春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稍稍调整过来心绪:“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拖累了老大,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掂量的清的,老大平时办事儿都是严哥他们几个跟着,我跟他们可差远了……” 她一面说,一面猛吞了几口口水:“再说住你那里的事情……老大是关切下属,又方便我跟着你办差,咱们自己人都明白,外人看来却总归是……”她尴尬的额了两声,有些话终归没明说,“给长公主殿下知道了,还不活剥了我吗?” 最后这话说的有三分俏皮,还有三分的打趣,她好像真的不过是北镇抚司中,与卫箴称兄道弟的一个所谓下属,绝没有什么男女情分在里头。 她本以为抬出长公主,卫箴会松口,她就算再说的不明显,卫箴也要考虑一下男女同居一宅,传出去有多难听的事儿。 其实她也不在意这个,反正当年进锦衣卫的时候,骂名也背了不少,她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一个,谁又在乎坊间传言什么样呢?这辈子爱上了卫箴这个人,她本来就打算终生不嫁,为北镇抚司,为卫箴,奉献这一生的。 但是她希望,也以为,卫箴是会十分在意的。 幼承庭训的高门子弟,这些教条从小就摆在他面前,长公主殿下当年那么满意褚娴,一力想要撮合她和卫箴,都不好往明面上说,还得装模作样的偶尔拦一拦找上门的褚娴,为的不也是名声二字吗? 然则卫箴的反应,却令谢池春大失所望。 他拿手肘撑在官帽椅的扶手上,两只手又在小腹的地方交叉握起来:“我府中的事情,母亲一向不过问,即便知道了,也还有我,牵连不到你身上去。阿春,关于这件事,你已经推拒过很多次,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我……”谢池春哑口无言,不是不敢反驳,是不知道还能拿什么话来反驳他。 她深吸口气,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都是小场面,腥风血雨都见惯了,没事的,只是一个卫箴而已! 她合了合眼,努力平复着心情,然而等再睁开眼睛时,卫箴挺拔的身姿映入眼中,就立在她面前。 谢池春下意识想往后躲,脊背撞在坚硬的檀木椅背上。 卫箴几不可见的笑:“等王齐弄来画像,再做下一步的打算,我先送你回家歇一阵,再喝碗药,你已经劳累大半天了。” 他说着上了手,把谢池春从官帽椅里捞起来,提着她一条胳膊,脚下却很慢,带着她往外走。 谢池春想挣脱开,但尝试了几次,胳膊都被他攥在手上,他禁锢的很死,但力气却控制的特别好,绝不会弄疼了她。 这堂堂锦衣卫中,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来来往往那么些人,她这样叫卫箴提着,其实更像是卫箴在拉着她,谢池春面上抹不开:“老大,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我又打不过你,也跑不了,能不能松开我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慌乱 第三十五章:慌乱 郑扬从来都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可是这次武安伯府的事情,令他不安,且那股不安感,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没有丝毫的退散。 阴云笼罩在他头顶上,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年纪轻轻,提督西厂,多少年风光得意过来的,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不安。 可是可是这次 事情发生之后,他就想到昭德宫去见一见娘娘,却被拒之门外,而就在三天前,他再次入宫去拜见的时候,娘娘仍旧不肯见他。 眼下世子妃在京郊出事,一尸两命,这样的消息传回京城,叫郑扬再也坐不住了。 他打发了人盯着武安伯府一举一动,徐天章送世子妃出京的时候他就知道,但他也不傻,猜得到这是谁的主意,当时还觉得王殿明这人也好有意思,说穿了这是跟陛下对着干,陛下要寻晦气,他却暗地里帮着伯府化解掉,只是这位首辅大人毕竟是天子恩师,他还没那么大的心,在这当口上,把王殿明再得罪一番,才没有多做手脚。 现在世子妃出事了,郑扬有预感,徐天章那个老不休,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 什么新仇旧恨,都会报复到他身上来。 而这一切,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无形之中牵引着,拉扯着,他们所有的人,都只是棋子而已,包括他,包括徐天章,甚至也包括卫箴。 从西厂出来的时候,郑扬脸色十分的难看,阴沉极了,眼底的肃杀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旁边跟着服侍的人吓了一大跳,张口想叫他,郑扬却看也不看,甩下了人,自顾自的大步流星走远了去。 连轿子也不坐被甩下的奴才望着他的背影,深思了许久,才背过身,脚尖儿转了个方向,一溜烟小跑离开,往宫城方向而去了不提。 却说郑扬一路自西厂至于锦衣卫大门外,门口有当值的把着,见了郑扬来,知道他什么身份,自然而然的便拦下了他。 郑扬也不硬闯,只是板着脸:“卫箴在不在?” 当值的两个面面相觑,对视了一回,摇头说不在。 郑扬眯了眼,这时候不在锦衣卫坐镇 他略想了想,扬声又问:“人到哪里去了?” 先前回话的容长脸的男人说不知道,郑扬的心情就更差了。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眼下很急着见卫箴。 陛下把案子交到了卫箴手里,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在卫箴看来,这件事情,是不是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上一回在卫箴家里的不欢而散,让他意识到,卫箴对他是起了疑心的。 他本来坦坦荡荡,卫箴怀疑他就怀疑去,他没做过的,用不着心虚害怕,可是那张网,猛然之间收紧了,他几乎要窒息,他必须见一见卫箴,好好地跟卫箴谈上一谈。 这世上,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郑扬可以笃定的是,如果他真的被牵连其中,娘娘是第一个会舍其他的。 他也是摸爬滚打上来的人,刘铭凭什么顶替了他,又是凭什么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迅速成长,敢在他面前叫嚣,这些,他全都清楚。 郑扬的脚步倏尔收住,是因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正疾步出来的王齐。 “王齐,你也不知道卫箴去了哪里?”他就挡在门口,拦住了王齐的去路,桀骜的问他。 王齐叫了声郑公:“你有事吗?” 郑扬勾起唇角扬了扬,心说不愧是跟在卫箴手下办差的人,面上又不动声色:“想到一些事情,在西厂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他谈谈。” 王齐略退了两三步,哦了声,那个音调拖的很长,他一双眼睛在打量郑扬,特别的明显,好像本就是故意做给郑扬看的。 郑扬啧的咂舌:“跟着卫箴当差的人,胆子都大的很啊,王千户?” 王齐心头一颤,果然,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郑扬。 他把打量的目光收回来:“老大回府去了,我正要过去找他回话,郑公一起?”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撂开手,跑回府上躲清闲?”郑扬嗤笑一回,“真是羡慕卫箴手下有你们几个,有本事,能独当一面,天大的案子压下来,他也不必操太多的心。” 王齐懒得跟他搭话,也不知道郑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个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深不可测这四个字,郑扬太担得起了,饶是他一向自诩还算能识人会辨人,也看不透郑扬走的到底是个什么路子。 两个人一路比肩而行,却又一路都无话,郑扬仿佛不屑于同王齐多说,而王齐则更当他不存在一样的。 一直到两个人又一前一后的进了卫箴府邸大门,郑扬才叫住王齐。 前头王齐脚下一顿,站定住,稍稍回头:“郑公有事?” “卫箴是叫你们去查世子妃出事的内情了吧?”他高高的挑眉,“卫箴的府上,最是安全,最不怕隔墙有耳。” 王齐果然眉心一拧,他也不算看错,郑扬果然什么都知道:“看样子郑公也没少下工夫,世子妃的事情,到现在为止,也没多少不相干的人知道。” “是吗?”郑扬放声笑了,那声音是悠扬的,在空中飘飘荡荡,没个着落处,“是你们以为,人家都不知道吧。” 武安伯府势必大乱,幕后之人,怎么会叫这消息隐下去。 不要说锦衣卫和他西厂了,内阁c中宫,还有娘娘的昭德宫,只怕也早在消息传回武安伯府时,就已经知道了才对。 他敛了心绪,回过神才重又把灼灼目光落在王齐身上:“你急着来找卫箴,查出来了?” 王齐至此才明白,这位西厂的提督太监,实则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沉不住气,慌神了。 各家办差有各家的章法,锦衣卫经手的案子,更是容不得旁人来过问半个字,这道理郑扬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问出了最不该问的。 “王齐查没查出来,也不是该向郑公回话的吧?”不远处卫箴淡然的声音传来,他二人纷纷侧目看去,便见他一身常服,身形颀长,正负手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心理准备 第三十六章:心理准备 卫箴的声音,郑扬听得出,他回过头去看,皮笑肉不笑的:“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他一面说,一面斜了王齐一眼:“我找你有事,去了锦衣卫说你不在,王千户说要来府上回你几句话,我才一起来的。” 卫箴哦了声,不咸不淡的,缓步过来,又在距离郑扬五步开外的地方站定住:“郑公,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可你也要知道,这次的案子,你牵涉其中,本不该与我私下见面,如此便算了,还站在我的府邸中,细问案情进展,你觉得,合适吗?” 当然是不合适的,如果给有心人知道,保不齐要说他们两个暗地里勾搭成奸,纵使卫箴不会干这种事,可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谣言传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更不要说他对武安伯府没什么好感,徐天章对他更没什么好脸色,现在的徐天章,疯狗一样的,逮着谁就咬谁,这样的人,不是不敢得罪,是最好不要同他起争执闹矛盾,不然这一口咬下去,连皮带肉,伤的还是自己。 “你既然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哪里有这么多说辞?”郑扬眉头紧锁,“我刚才说了,也就是站在你的府邸中,才会问王齐这样的话。卫箴,你自己的府邸,难道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卫箴双手背在身后,缄默下来,好半天都没说话。 他就这样跟郑扬僵持着,谁也不退让,过了很久,还是卫箴先开了口,却是扬声叫王齐的:“阿春在后院休息,你先去找她。” 王齐知道这是不叫他当着郑扬的面儿回话,而卫箴和郑扬之间,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他本来想劝两句,但是郑扬就站在这儿呢,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只好点了点头,又抱了个礼,绕过了他二人,往后院去找谢池春了。 卫箴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显然是叫郑扬堂屋中坐着说话。 郑扬也不客气,一撩官袍下摆处,迈开腿就往垂带踏跺方向去,从卫箴身边路过时,轻飘飘的问了句:“谢小旗还真住在你这儿?” 卫箴没搭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往屋里进,进了屋又径直往主位去坐下来:“郑公,你上次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态度,也不是要好好跟我说话的样子。” 郑扬见他不接谢池春那一岔,就越发的有心调侃,只不过是时机不对,才勉强作罢而已。 他坐下去,侧目看卫箴:“我那天过来,你也并没有打算好好跟我谈一谈,不是吗?” “谈?”卫箴噙着笑反问,“我说了,郑公牵涉此案当中,我与你,有什么好谈的吗?” 郑扬眯起眼睛,有了些许不悦:“所以你就故意激怒我,想试探我的反应和虚实。” “难道不是郑公在试探我的虚实吗?”卫箴翻了翻眼皮,“我查我的案子,又有什么好试探你的。” 他一概不接招,叫郑扬的所有招数,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委实憋屈的厉害。 “这案子跟我没关系。”他沉默了许久,咬着牙长叹一声,“我觉得,我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了。” “人家?”卫箴面不改色的反问他,“那郑公觉得,是谁暗地里给你设下圈套呢?” “你真不知道?”郑扬突然来了脾气,也许是卫箴的态度叫他感到莫名的烦躁,声音拔高了三分,“除了刘铭那个龟儿子,还会有谁!” 卫箴哦了两声,仍旧淡淡的:“锦衣卫办案讲证据,郑公说刘铭陷害你——”他啧的咂舌,“具体是怎么样的,我都还没查清楚,郑公倒先知道了,是刘铭给你设的计?” “你只管去查吧,查到最后,所有的矛头和证据,一定都指向我!”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坐立难安,因为他知道,他很难全身而退。 刘铭一定是那个始作俑者,可问题在于,他拿不准娘娘的态度和心意。 按理说,刘铭不敢这么使阴招害他,毕竟娘娘那一关,刘铭就过不去,可是他做了,而且近来娘娘也的确有意的疏远他,这一切,叫郑扬感到心慌。 “卫箴,你知道我已经很久进不去昭德宫了吗?”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无奈,哪里还有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卫箴听来也是心下一惊,只是面上不动声色而已。 徐贵妃不肯见郑扬,这意味着什么? “世子妃出事,跟你也无关吗?” 郑扬感到意外,抬眼看过去,眼中的嘲弄却不加掩饰:“你当我是什么人?玩弄权术的事情我是干,睚眦必报的也的确是我,徐天章趁我驻守大同,想在背后阴我一手,我一定叫他付出代价,这全都不假,但我还没有下作到,要对个深闺妇人下手吧?更何况,她还有着身孕,肚子里怀着六七个月大的孩子,这种事情,倒更像是刘铭的手笔。” “你不用总跟我说刘铭,是不是他,或者是不是你,我会慢慢查清楚。”卫箴打断他,“但是你总归要知道,世子妃的事情一出,你更难以善了。按徐天章的性格,保不齐还会参你一本。” “他无凭无据” 话只说了一半,郑扬就说不下去了。 说他毒害徐见真,徐天章不也是无凭无据的吗?仅仅凭借着自己的猜测,就敢指使孙符上折子了,世子妃一尸两命,武安伯府绝了嗣,徐天章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卫箴紧绷的面皮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郑公,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等徐天章上了折子告你的状,这条罪名太大,就算没有真凭实据,你也是最有动机的,陛下和贵妃,即便有心袒护你,也少不得在朝臣面前做做样子。” “我手上这个提督之权,会叫陛下暂时卸掉,而能够接替我的,只有刘铭。”郑扬明白过来,深吸口气,“刘铭这两天根本不在京中,真出了事,他远遁在外,怎么样也算不到他身上,对吧?” 那声是,卫箴没说出口,只是用沉默回答了郑扬这个问题。 他其实也怀疑刘铭,甚至是怀疑徐贵妃的,这一手太狠,刘铭如果只是为了挤走郑扬,不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要彻底绝了武安伯府的嗣,叫伯府渐次落败,能从中获利的,只有徐贵妃而已。 卫箴想了很久:“贵妃为什么不见你,你知道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惺惺相惜 第三十七章:惺惺相惜 郑扬摇头叹息说不知道,可是临了了,又添了两句:“我这两天也想了很多,也许是出的事情太多了吧……” 他深吸口气:“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次的事情,如果我不能够妥善处理,没什么好下场的。” 可是卫箴却懂了。 郑扬不会把徐贵妃想的那样坏,纵使他自己最该清楚,徐贵妃在制衡,在打压他,可他还是愿意相信,徐贵妃仍旧是当年那个,一路捧着他上位的贵妃娘娘。 时至今日,郑扬很可能会成为一枚弃子,所以徐贵妃不肯再见他,刻意的保持着距离,说不得等到必要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要郑扬死的,也会是徐贵妃。 武安伯府的案子已经很难善了,如果郑扬难逃干系,徐贵妃的地位一定会大受打击。 “你一直都是贵妃的心腹,如果你出事,贵妃即便无错,朝臣也会咬住不放,连宗亲之中——”卫箴拖了拖音,“郑公,贵妃在这种时候不见你,你真觉得,事情这么简单吗?” 郑扬眼皮一跳,眼神也有些闪躲:“总之我来找你,就是想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我知道锦衣卫手段高明,要查出真相是早晚而已,但我提督西厂这些年,事关到我,要我干坐着等结果,我办不到。卫箴,你有什么线索,大可以告诉我,我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你起冲突,如果我派人去查,未必查不出,但一定会影响你。” 他不是说大话。 线索就那么点儿,西厂要是插手进来,他的部署和规划,是一定会被打乱的。 但卫箴并不愿接受郑扬这样的“好意”,到目前为止,郑扬身上的嫌疑仍旧最大,尽管他心里有数,这事儿八成同他无关,然则外人眼中未必如此。 他倒不是怕人家说锦衣卫如何如何,说他卫箴如何如何,只是避嫌二字,他希望郑扬能懂。 “郑公,贵妃都选择了避嫌,避不见你,你还要一头扎进来?”卫箴冷眼看他,一点情面也没打算留,“我知道你在急什么,谁也不想做弃子——”他稍一顿,眼见郑扬想要开口打断,便一摆手,“你我心里都清楚,你不用自欺欺人,也不必拿言辞来哄着我。是不是你做的,我心里多少有数,你最好不要再插手这次的案子,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郑扬是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来的,他自问这十几年间,都没有跟谁低过这个头,简直低声下气一样,他甚至是在恳请卫箴,让他一起查案,哪怕是暗中的,不惊动任何人的,只要卫箴一个点头而已。 事实上,他大可以自己查自己的,他是敬卫箴,也是愿意高看卫箴,可是卫箴…… 郑扬眯了眼,显然不高兴了。 卫箴看在眼里,并没有当回事:“郑公用不着生气,做人做事,还是有规矩的好,北镇抚司用不着西厂的援手,卫箴,也不需要郑公的配合。” 郑扬大口喘气:“你一点面子也不留?” “难道我不是在为郑公好?”卫箴觉得他这话说的稀奇,冷笑着反问回去,“如果王阁老他们知道,郑公也在干预查案,你觉得会怎么样呢?贵妃娘娘避嫌不见你,应该也希望你能够抽身出来,而不是一头扎进来,还自己动手查所谓真相吧?” 现在的郑扬,没了徐贵妃的支持,自然也可以立足,可他的前路,会变得坎坷动荡,贵妃娘娘的枕边风,陛下大多都是听的,更不要说王殿明他们几个再盯上他。 是以郑扬退让了。 不过是能屈能伸而已,他能风光得意,就受得住狼狈落寞! 郑扬从官帽椅上站起身,大红妆花通肩云纹的飞鱼服穿在他身上,仍旧那样气势不减。 他抱拳,朝着卫箴拱手一礼:“卫大人,领教了。” 卫箴是目送着他出门去的,他和郑扬之间,有惺惺相惜,也有政见不和,既是对手,可冥冥之中,又像是朋友。 郑扬能放下面子和身段,登门见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且被他全部拒绝之后都不生气…… 他做了深呼吸状,人在朝堂,大多时候还是身不由己啊。 …… 卫箴从堂屋往后院去找谢池春的时候,谢池春和王齐正对着石桌上铺开的一张画像,研究个不停。 彼时谢池春坐在石凳上,王齐凑在她身旁站着,姿势有些许的暧昧,可两个人却不自知,也许是从前习惯了,办案的时候从来没这么多顾忌,北镇抚司中没人拿谢池春当个柔弱女子看,而谢池春自己,更不这样认为。 所谓男女大防,大家都没太上心。 是以卫箴一进了谢池春暂住的小院时,脸色就变了。 王齐站在她侧后方,弯着腰看石桌上的画像,还不时伸出手指指点点,偏偏他一伸手,就像是环住了谢池春一般。 卫箴站的还远,听不清他两个在说些时候,黑着脸步过去,脚下踩的很重。 王齐觉得背后一凉,又刀子一样的眼神透过来,要把他刺穿了似的。 习武之人防备心中,饶是在卫箴府中,他的防备也是本能的反应。 故而在卫箴将要靠近时,王齐一个回身,招式就打了出来。 卫箴冷笑着拆招,擒住了他胳膊,反手一锁:“本事见长?” 王齐不是草包,之所以三两招之内叫他拿了,还是因为回身出招的一瞬间就看清了他的脸,当下收了势而已。 但他没想到,卫箴来真的一样,他左臂吃痛,面上有些狰狞,一面喊通,一面顺着卫箴的劲儿往下卸力:“老大老大,我不知道是你啊,刚才觉得有杀气,本能反应才出的手啊,我不是立马就收势了吗,疼疼疼,胳膊要断了。” 谢池春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就叫活该了,平时你跟严哥打我的时候,也没手下留情,可见出手出惯了,这毛病改不了,出招太快,活该叫老大揍你。” 她还有心思跟王齐打趣,卫箴的脸就更难看,手上的劲儿非但没卸,反倒更重了下。 王齐真觉得胳膊要断了,他猛然加重的一道力,那股疼是钻心的。 但卫箴很快松开了手,绕过王齐,往谢池春旁边坐下去:“你们刚才在看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画中人 第三十八章:画中人 王齐揉着肩膀想往卫箴旁边坐下去,但是扫了一眼卫箴的神情,脚尖儿稍转了个方向,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谢池春憋着笑,看看王齐脸上的痛苦和眼底的不甘,别开脸去,调整了下情绪,才想起来回卫箴:“是画像,老大不是让齐哥去找邓掌柜弄画像回来,这就是。” 她话音落下,卫箴才把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那幅画上。 画上的男人果然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眉清目秀,圆脸大眼睛,倒不是尖嘴猴腮的精明样。 卫箴一只手放在石桌上,时不时的点三两下:“还问出别的了吗?” 王齐摇头说没有:“我又细问了几句,邓掌柜说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男人,四个月前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就能记得这么清楚,以至于过去了四个月,他还能凭着记忆中的模样,帮着王齐弄出这么一副画像来? 卫箴眯了眼,而王齐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又添了两句:“我问了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的,他说因为那方子从来没见过,所以对这男人的印象就格外重一些,我也觉得哪里有古怪,刚才跟池春商量了半天,但她觉得,邓掌柜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谢池春一听他提到了自己,又想着卫箴莫名而来的怒火,生怕自己受到牵连,忙欸了声:“是啊,他撒这个谎,早晚会被怀疑,还不如齐哥带人去问的时候,他就推说不知,反正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就是真不记得了,咱们也拿他没办法,何必要给自己招惹麻烦呢?” 卫箴恩了声,仍旧平平的,但王齐觉得,他没了方才的怒意,还是说 王齐低垂着脑袋撇了撇嘴,合着撒气就对着他,一转脸对上谢池春,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又费解,池春什么时候在老大这里,有了这样的待遇了? “王齐。”卫箴又点着石桌叫他。 他突然抬起头,啊了一嗓子:“怎么了?” 谢池春眼睛闪了闪:“齐哥你在想什么?老大叫你好几声了。” 王齐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尴尬的笑着说没有:“老大想说什么?” 卫箴眯起眼来打量他,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事,这样的眼神,叫王齐越发心虚,但却不敢别开眼,唯恐卫箴看出什么来,又要找他麻烦。 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么对视了好半天,卫箴才稍稍收回目光:“你拿着画像走一趟武安伯府,问问徐天章,见没见过这个人。” “老大觉得,这是伯府的奴才吗?”王齐一面说,一面又摇头,“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要这么轻易就把人找到了,这案子是不是破的也太快了些?” “可是这种事情,会随便找个不相干的外人来做吗?”谢池春的想法显然同卫箴是一样的,“虽然是王孝安每每抓了药,但是药送到了哪里,又是什么人接手,现在细想,一定都是画上这个男人。三个半月的时间,先后不知多少次接过头,难道每次取药,都换一个人?这样风险只会更大。而且他们拿了药,还要送到伯府里去” 她稍顿了下,转头去问卫箴:“先前封存了世子妃生前所用,还没有回老大吗?” 卫箴摇头:“徐天章没那么好说话,你们也说了,封存这些东西,交由北镇抚司看管,对武安伯府实则很不尊重,他要面子,不然也不会唆使孙符上这道折子,惹出这许多麻烦来了。” “但按照我们之前所想,这东西十有八九,还是落在了世子妃身边服侍的人手上的,既然是这样,画上这男人,同武安伯府就一定有联系,不然再另找个人,与这男人接头取药,再经手一道,更容易节外生枝。” “可是”王齐略拧了眉头,显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用了伯府的奴才,一旦事发,太容易被揪出来,这可不是节外生枝的事儿。况且一个奴才,能有多硬的骨头?只怕被抓的时候,别说往北镇抚司走一趟,就是叫他进一进刑部大牢,他也吓破了胆,立时把什么都招了。” 卫箴扬了抹冷笑:“说不定,就是要他什么都招了。” 王齐和谢池春皆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他怀疑到了什么? 然则没等到二人再将后话问出口,卫箴已经催了王齐一声:“你现在就过去,吴赞到这时候还没来回我的话,肯定还在伯府跟徐天章周旋,你拿了画像去问他,正好再告诉他一声,不想糊里糊涂的吃哑巴亏,就把世子妃生前所用交给吴赞看管,还有世子妃贴身服侍的奴才们,包括世子妃的乳母在内。” 王齐见他如此坚定,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时,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要真是伯府的奴才,立时拿了来吗?” 卫箴嗯了声:“拿回来我亲自审问,有些事” 有些事情,是不是如他所想一般,这个男人,最能给他证明。 谢池春是一直看着王齐的背影消失在小院中的,她其实有些不明白,卫箴的欲言又止,究竟所为何事? 等他走远了,她才回过头:“老大,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啊?” 卫箴嘴角扬了弧度,她还是那样聪慧,那么能明白他的心思。 他说是:“郑扬刚才来,说了些话,跟我心中所想,才大致不差。” 跟郑扬有关? 谢池春秀眉蹙拢,盯着他看,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是在等着卫箴的后话。 “他怀疑这件事情是刘铭在背后主谋,其实你也想的通才对,但是我所想的——”有些话,即便是和吴赞厉霄他们,他也不好说,不是说不信任,而且没有铁证之前,一切都只是凭空猜想,他们不会信,也不敢信。 但是谢池春不一样,她会信,因为这些,都出自他之口,是他心中所想。 是以卫箴略拖了拖尾音,一字一顿的:“刘铭也不过是在为徐贵妃办事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见刘铭 第三十九章:见刘铭 在这一点上,谢池春同卫箴所想,几乎不差。 可问题是 谢池春咬了咬牙:“总觉得画像上的男人,如果这么轻易能被找出来,他所有的证据,都会直指郑公和西厂,老大,这样一来,就算我们怀疑整件事是刘铭在幕后策划,又能拿他怎么样?” 这线索太难找了,总不能说,拿了证据不结案,也不在陛下面前回话。 徐天章现在一门心思想咬死了郑扬,怎么可能去想这么多所谓内情。 “郑扬说了,刘铭这两天根本就不在京中,至于去了哪里,我想等将来查问到刘铭头上时,他一定有一套说法,且会同徐贵妃有关,若然我们到昭德宫去求证”卫箴啧的咂舌,“阿春,你明天再走一趟御马监,就说你要见刘铭。” 谢池春啊了一声:“我?”她反手指了指自己,指尖正好对在鼻尖上,显得有些不明就里,“不是说他不在京中吗?而且老大,我不懂,这时候去见刘铭做什么呢?打草惊蛇吗?” “对,打草惊蛇。”卫箴目光深邃,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是出了京,但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武安伯府的事,从明面上看,和刘铭,和御马监,毫无关系,但我们全都忽略了一件事——徐见真坠马,这就是问题所在。” “其实徐见真坠马的事,也可以和御马监是有关的。”谢池春突然明白过来,“只是武安伯和刘铭无仇无怨,所以武安伯才会把一腔怒火全冲着郑公而去” 她说了一半,突然想起罕儿帖来,那个方子,罕儿帖能给他们,难道就不能给刘铭吗? 人本就是周吉举荐到他们面前来的,那这个罕儿帖,虽然是特旨供职,又有没有可能,本来就是刘铭的人? “老大,罕儿帖他可能是刘太监的人吗?”谢池春眯缝着眼,似乎是很认真的思考这件事情,“周吉堂而皇之的让他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也仿佛真的不藏私,把他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我们,且罕儿帖看来憨蠢,不似有城府之人,如果是表象欺骗了人呢?” 卫箴扬了唇,满目笑意的望向她。 她一向都不叫人失望。 “所以你见过刘铭之后,派人盯着罕儿帖的一举一动。他这种持特旨供职的人,不会住在宫里,惊动了刘铭,刘铭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罕儿帖那里他一定会有所安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池春嘿嘿的笑,反手挠了后脑勺一回就说明白:“还是老大聪明啊,能想到这样的法子来试探刘太监。” “他要动罕儿帖,就不可能干净的了,这是铁证,他无可辩解,虽然要再拿别的证据会难些”卫箴深吸口气,“阿春,你见了刘铭,也小心些说话,试探会试探,别轻易激怒了他。你救过徐贵妃,刘铭对你会礼让三分,但你太过了,他告到昭德宫那里,对你也没有好处。” 毕竟那点子旧日功劳,早晚有啃完的一天,而关系到徐贵妃的切身利益时,这女人可不会有那么大的善心,还能容忍谢池春。 谢池春说没有:“老大不用担心,这点儿分寸我有,那明天一早我就去御马监一趟,要是见不着人,就留下话,叫刘铭回来了,派人到北镇抚司回一声。” 在外头端足了锦衣卫的派头和架势,谢池春其实一向做的都不错,她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对付如今的刘铭,也知道该怎么样拿捏着分寸来自保。 她也想的通,卫箴之所以是让她去见刘铭,不过也是因为当年的那一点功劳,就是有这点功劳在,刘铭对她才会稍稍放松警惕,说话做事也会客气一些。 她在朝中无依无靠,出身平平没有势力,这些年下来认真办事,兢兢业业的当值,从没有碍着谁,也没得罪过谁,在徐贵妃和刘铭的眼里,她这个人,还是有机会拉到自己的党派中去的啊。 王齐怀揣着那副画像见到徐天章的时候,他正跟吴赞对立着僵持不下。 吴赞要接手看管世子妃生前所有的东西,而武安伯夫人韩氏却不许,又闹过一场,刚刚才叫徐天章吩咐着下人送她回了后院歇息。 徐天章眼看着王齐进门来,脸色越发难看:“卫箴到底什么意思?陛下谕旨,是叫他调查我儿的案子,可不是叫他来针对我武安伯府的!” 王齐听了这话,心下升起一股子的鄙夷。 徐天章这个人,说穿了,不是仗着徐家旧日功勋,还有皇后娘娘的话,哪里能走到今天? 他们总说皇后娘娘要倚仗武安伯府,实际上来看,也不全是这样的。 “伯爷,北镇抚司要接手这些东西,为的,就是查案。”吴赞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也是澄明一片,“难道伯爷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世子,又是谁,害了世子妃和孩子吗?北镇抚司不会无缘无故坏规矩,我们大人更不会来针对伯爷,伯爷心里最该有数。” 徐天章冷呵一嗓子:“所以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又是要接手女眷身前物,又是要拿了我庄子上的奴才回北镇抚司审问?吴赞,我状告的是郑扬,御史参奏的也是郑扬,一直到今天为止,北镇抚司提过郑扬去问话吗?你北镇抚司的诏狱,竟成了摆设吗?” 吴赞其实是可以理解徐天章的,两个儿子相继出事,现在就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他应该歇斯底里的,目下还能够立于这堂屋中,同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徐天章已经很了不得了。 王齐站在他身后,身形一动,似乎想上前来说什么。 吴赞怕他更加激怒了徐天章,便不动声色拦了一把,又冲着徐天章抱拳:“伯爷,我们不为难您,您也不要为难我们,锦衣卫办案,从没这么跟人和软客气过,伯爷的伤痛,我体谅,但伯爷要一个公道和真相,就不要对我们诸多阻拦才好,不然真的强硬起来,对谁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身份 第四十章:身份 吴赞是软硬兼施,说到底徐天章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吴千户,我儿媳受惊才至如此,你要提庄子上的奴才去审问,这我无话可说,可她生前的一应用度——”徐天章捏了捏拳,“你若不与我言明,我绝不可能叫你接手看管!” 还真是油盐不进,吴赞自认同他说话已经十分客气,要不是看在伯府接二连三出事的份儿上 果然吴赞一口气没顺下来,王齐已经三两步跨上前来,吴赞拦着他的那只手,也被他立时挥开:“你倒是好声好气跟他说,他也得听你的。” 他一面斥了吴赞两句,一面扭脸儿朝着外头的吩咐,大有强硬着来的意思。 北镇抚司当差的,大多不是什么善性的人,况且耀武扬威惯了,先前徐天章与吴赞两个僵持不下,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都看不过眼了,只是吴赞不发话,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这会儿王齐大手一挥,他们得了话,哪里还惯着徐天章的这点子脾气,当下便各自动起来,几乎是要抄家的架势。 徐天章气的吹胡子瞪眼,左右叫人,可谁又敢真的拿锦衣卫的大人们怎么样? 他们入府来,个个佩刀,更不要说这堂屋里,还站着北镇抚司两位千户大人,那可是卫镇抚使的心腹。 “王齐,你不要” 他话都没说完,王齐从鼻子里挤出个音调,是万分的不屑:“我不要欺人太甚?” 他反问徐天章,又眯着眼打量:“伯爷,锦衣卫办案,什么时候要外人来指手画脚?伯爷要到御前去状告我们北镇抚司,也只管去,我们原本也是奉旨办差,详查世子坠马一案,这不是伯爷当日所请?” “你你简直”徐天章到底上了年纪,接连的打击已经快要将他压垮,又哪里经得住王齐这样气他。 吴赞怕王齐真的把人气出个好歹,再怎么说,到陛下那里,不好交代的还是卫箴,于是他叫了王齐一声,又上前两步,抱拳一礼:“我刚才说了,强硬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无意与伯爷为难,至于为何要看管世子妃生前用度,将来伯爷自会知晓,然则事关案情详由,目下不便与伯爷透露。” 他说事关案子的内情,徐天章才冷静下来,这么说来,要看管这些东西,是因为出了纰漏? 徐天章眉心一跳,张口想问,但话到了嘴边,自己又咽了回去。 王齐虽然态度极差,但有句话还是对的,锦衣卫办案,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哪怕这案子牵涉到他们家,他也没资格多问内情。 他不过僵持了些时间,王齐就这样不与他留面子了,他此时再开口追问 徐天章踱步须臾,往官帽椅上又坐回去:“接下来呢?千户大人这架势,像是要抄了我武安伯府,然后还打算做什么?是要提我到北镇抚司去问话,还是要抬着我两个儿子回去问话?” 这是气话,挤兑人实在不好听。 吴赞和王齐对视一眼,谁也没打算接这个茬。 王齐叫了声老吴:“你去看着点儿。” 吴赞眉头拧了一把,可也不过片刻,就点了头,同徐天章说了几句,从屋中退了出去。 他们几个,一向办差时候是互不干涉,今天王齐会强出头,无非是看不下去他脾气好,这么和气的同徐天章讲道理。 徐天章仗着旧勋目中无人,又是在盛怒之下,说话不好听,脸色更不好看,王齐脾气不好火气大,自然看不过眼。 但是他也想的通,王齐不会自己贸然到伯府来,一定是老大交代了他别的差事。 王齐分明是想支他出去,既没打算叫他知道,他问上那一嘴,就乱了规矩。 “伯爷——”王齐拖长音,从袖口掏出那副画像,上前了几步,把画像摊开来,平铺在徐天章身侧的桌案上,“这个男人,伯爷见过吗?” 徐天章本来是不经意的,淡淡然扫过一眼,他不知道王齐葫芦里卖什么药,还要特意支开吴赞。 王齐先前的态度让他很不满,更觉得王齐眼里压根儿就没有他这个武安伯。 可就是那样淡然的一眼,徐天章下意识的心口一紧,他收回目光,重又落在王齐身上:“这画像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案子的内情,伯爷不必知道太多,伯爷只需要告诉我,画上这个人,伯爷认识,还是不认识。” 他有三分桀骜,本是很不讨喜的模样,可徐天章再顾不上计较这些了。 画中人,他怎么会不认识! 徐天章捏紧了虎口处,直觉告诉他,卫箴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不然不会有面前这幅画,而府中接连发生的事情,极有可能同画上的人,脱不了干系。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这是徐肃的养子,去年我看在徐肃的面子上,刚让他接管了京郊的另一处庄子。” 果然。 王齐心下已经了然。 武安伯府的这位大总管,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伯府,夫妻两个从前也有过一个儿子,只是没养成,这个养子,他倒是头一次听说,看样子从前是没张扬过,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徐天章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做官也不怎么样,但是对家里的下人,总归算得上有情义。 “伯爷,这个人现在身在何处?近半个月来,伯爷见过他吗?” 徐天章翻了眼皮扫过去:“你觉得我会成天盯着个奴才,把个奴才的去向看在眼里吗?” 王齐拧眉:“事关紧要,伯爷。” 他咬重了话音,没兴趣同徐天章打嘴皮子上的仗。 徐天章摸了摸鼻尖儿,想了须臾,站起身来朝着门口方向步过去。 别的王齐倒是没留神,只是他吩咐的几句话,王齐耳尖,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叫人去找徐肃来,王齐才松了口气,看样子徐天章还不算太糊涂,先前闹的不愉快归不愉快,他还没丧失理智至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地步。 徐天章交代完,返身又回到屋中,没再去坐,盯着王齐上下打量:“他跟这案子有关,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报仇 第四十一章报仇 画上这个男人,未必很得徐天章信任,可他的养父,作为伯府的大总管,一定是徐天章的心腹。 王齐对徐天章有太多的不满,这一刻也有些许的松动。 面前这个年过了四十的男人,语气中的无奈,尽管在极力掩藏,他还是听出来了。 他看不上徐天章是真,但终归不是铁石心肠之辈也是真。 故而王齐犹豫了须臾,就点了点头:“我能与伯爷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徐天章果真没有再问,几乎跌坐回官帽椅中,整个人腰杆再也挺不直,他像是握在椅子里的,在王齐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那一瞬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徐肃从小养大的这个孩子,会成为他武安伯府绝嗣的那个关键所在。 徐肃来的很快,进了屋去行礼,抬头的瞬间就发现徐天章的脸色是不对的。 徐天章此刻才是真正的怒急攻心,他想起身去踹徐肃,但是被王齐一把拦住:“伯爷,人来了,接下来要问什么,就是我的事,还请伯爷不要插手。” 被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盯上,这令徐肃头皮一麻,又因徐天章的态度太过奇怪,他未来得及多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伯爷,老奴这是做错了什么吗?” 徐天章冷笑出声来:“你” 他本想骂两句,可实在失了气度,而且王齐的话已经说的那样明显,他再要插手,实则是跟北镇抚司对着干,他并不是怕了,而是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错综复杂,真相也许只有卫箴能够查的清楚。 于是他话到嘴边又收回去,干脆坐在坐在那里没有再动,只叫了声王千户,就再无后话了。 王齐这时才松了口气,他无意过多的为难徐天章,但徐肃来之前,他一直在担心,就怕徐天章见着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真的闹起来,他还是只能硬着来压制徐天章。 徐肃是家奴,这样的家生奴才,生死大权都是在主子手上握着的,徐天章倘或一时气不过,就是杀了徐肃,旁人都无权过问。 “徐肃,你那个养子,现在何处?”王齐也未多与他周旋,开门见山的便问他。 徐肃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突然就愣了下。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徐奉? 他愣神的工夫,就瞧见了王齐脸色更难看些,忙回过神,哪里还敢耽搁:“回千户大人的话,徐奉年前接手了京郊庄子的差事,之后就一直住在庄子上,每半个月才回家来一趟,算算日子”他一面说,一面低头去掰着指头数日子,“他三天后就该回来了。” 三天后半个月 “他上次回家,出了在家里待着之外,还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有没有什么行为古怪或是形迹可疑的地方?” 半个月这个时间间隔,叫王齐嗅出了一丝可疑。 按照邓掌柜所说,王孝安就是半个月前离开的,那么这个徐奉,应该也就是在半个月前,最后一次见过王孝安,之后两个人断了联系不再往来,而紧接着,王孝安就不知所踪了。 徐肃似乎陷入了沉思,是极认真的在回想,半个月前徐奉回家之后,都做过些什么。 眼下的情形再清楚没有,北镇抚司压根不是盯上了他,而是盯上了徐奉,也不知道这兔崽子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 他好半天没回话,王齐耐心有限,沉了声:“徐肃,我在问你话。” 他把话音咬重,徐肃打了个哆嗦:“大人,这过去太久了,而且他在外面交友,我一向都是不管的,您一时问我,我真的” 徐肃的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半个月前他回家那趟,有天大半夜出了一趟门,平时我们睡得早,也不会发现,那天是我吃坏了肚子,晚上起夜,才碰上他大半夜的回来,还吃了些酒,酒气熏天的,嘴里说胡话,身上还沾了些荒草,鞋底上踩了一脚的泥,但是他喝的醉醺醺我也问不出,第二天他娘问了他,他说是跟朋友吃多了酒,踩进了泥洼子,又滚了一跤,才沾上了草带上了泥,别的别的就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了。” 这解释也说得通,了不起是喝酒的地方偏僻了些,醉汉脚下飘,看不清路,哪里算得上古怪? 除非 王齐眼眯成了一条缝:“徐奉平时酗酒吗?” 徐肃果然很快就摇了头:“他不怎么喝酒,我和他娘从小管得严,不让他在外头瞎混,还指着他有出息,能叫伯爷高看呢,怎么可能放他跟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的。” 怪不得了。 这样看来,只怕是半个月前成了事,徐奉心里高兴,才会约了朋友去喝酒,但是徐奉又为什么高兴呢?为了钱吗? 徐肃是伯府的大总管,每个月的例银很可观,至于徐奉的养母胡氏,是跟在韩氏身边伺候的人,例银也不会少,他们两口子在伯府的日子又久了,主子给的赏赐也好,底下奴才们给的孝敬也好,甚至是外头一些人想讨好徐天章的,少不了还得巴结徐肃。 夫妻两个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家里的银子早晚不都是他的吗? 徐奉如果为了钱出卖主子,不至于高兴到了忘形。 “你说他嘴里说胡话,还记得他都说了些什么吗?”王齐觉得,这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拿银子办事的人,不过是利益勾结,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徐肃点头:“他说什么报仇,什么老天开眼的,这话我听的心惊胆战,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大人,徐奉是六七岁跟了我们的,到如今,我们养了他十七年,他能有什么仇?能有什么是求老天爷开眼的?那几天,我跟他娘一直怕他是半夜出门撞了邪,只是他后来表现的一如往常,也没再提过那些话,我们才慢慢的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了。” 是,这的确可疑,王齐有预感,在徐奉的身上,一定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在他没有被徐肃收养之前发生的,小小的年纪心思却那样深,藏了快二十年,到如今,才露出狐狸尾巴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抹平过往 第四十二章:抹平过往 王齐那日从武安伯府离开,径直去找了卫箴,把徐奉的事情详细的与他回了一遍,连同他心下的猜测与疑惑,也一起告诉了卫箴。 彼时卫箴听过,淡然又冷静,叫他派人盯紧了徐肃,防着徐肃暗地里给徐奉传递消息,叫徐奉给跑了,至于徐天章所说的京郊另一处庄子,他没再安排人手去盯,怕的是打草惊蛇。 这草打与不打,是个分寸拿捏,似郑扬c刘铭这样的,必须得打了,才能叫他们动起来,趁着他们慌乱之下,才好拿到他想要的。 但是似徐奉这样的 徐奉在出事这么久之后,仍旧安心的待在武安伯府办差,这就足以说明,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跑。 而这也就证明了卫箴当日所想——画中人是受了人指使的,说不定巴不得他叫逮着,这才方便他随口攀咬。 这三日不长不短,正好足够乔严和厉霄的各路人马将卫箴安排的事查个八九不离十,又一一回到卫箴面前来。 至于谢池春,她当然没在御马监见到刘铭,按周吉的说法,刘铭的奉旨出京,至于是什么差事,这不得而知,总之周吉谄媚又殷勤,打发了谢池春,说的无非是等刘铭一回来,就立刻告诉刘铭知道这一类的话。 谢池春原本气馁的不行,还是卫箴又拉着她好一通开解,说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这样一直到第四天,旭日东升时,王齐押着徐奉,迈进了北镇抚司来。 徐奉整个人看起来紧张的不得了,瑟缩着肩膀,一直低着头。 卫箴看着跪在屋中的人,沉默了很久。 谢池春是早就跟他通过了气儿的,知道他在等什么,于是清了把嗓子:“徐奉是吧?” 徐奉颤着声说是,又磕了好几个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像是因受到极大的惊吓,把声音都丢了一样。 “你从小在武安伯府服侍?”谢池春冷着一把嗓子,一板一眼的问他,语调不带一丝感情,甚至透露着三分漠然。 徐奉听着这声音,猛然打了个哆嗦:“回大人们的话,小人的养父” “没人问你这个,”王齐一脚踢在他身上,“问什么,回什么。” 果然,他又一个激灵:“小人是从小在伯府侍奉的。” 卫箴至于此时才扬了扬嘴角:“徐奉,你把头抬起来。” 徐奉犹豫了很久才抬头,而眼中所谓的惊慌,显然是刻意而为。 卫箴办案的这些年,各色人与事见过的太多,徐奉这点伎俩,不要说妄想瞒过卫箴,就连一旁的谢池春,都没能被他骗到。 谢池春一拧眉。 难道又让卫箴说对了?徐奉根本就不怕,且他早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卫箴最初说这话时,她怀疑过,可转念想来,卫箴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笃定,如果徐奉真的是那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了消息,说白了,这是早就设好的一个圈套,他们一直在等着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天而已。 可是令谢池春感到困惑的,是这三天以来,厉霄从方方面面入手,去调查徐奉未被徐肃收养前的事,可是三天过去,一无所获。 北镇抚司出手,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那时厉霄垂头丧气的说一无所获时,谢池春再联想起卫箴说过的话,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就在她脑海中形成了,然则她一直没敢说。 眼下见徐奉是这样的表现,她才心下咯噔一声,稍稍压低了声:“老大” 她犹犹豫豫叫了一嗓子,卫箴立马明白过来,她是有话想说。 这也正合了他的心意,徐奉背后有高人指点,现在问,什么也问不出,徐奉会拖延,更会顾左右而言他,总归不会往点子上交代。 这种人—— 卫箴扬声叫王齐,跟着又摆手:“带下去看押起来,过后再审。” 徐奉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跪在那里没有动:“大人,小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大人既提了小人来小人心下惶恐,可大人这样把小人收押,小人小人实在不知道” 卫箴没有兴趣与他周旋,又连连摆手,显出三分不耐,催着王齐把人带下去。 王齐心领神会,亲自上手,提了徐奉的后衣领,把人连拽带拉的提起来,几乎是拖着把人带出了门去。 “你想说什么?”他近来同谢池春说话,语气总是温和又细腻的,说不出的柔情蜜意在里面,叫人听来通体舒畅。 只是谢池春这会儿分不出心神来考虑这些,满脑子都是徐奉的事情。 她皓齿轻咬着下唇:“厉霄亲自带人去调查的事情,结果一无所获,那天老大只是皱了皱眉,就没再提这事儿,难道老大心里,不觉得奇怪吗?” “应该奇怪吗?”卫箴侧目看她,“世人都说锦衣卫无所不能,这天底下就没有锦衣卫查不到的东西,你在北镇抚司也这么久了,自己也这么认为的?” 看来卫箴没有往那一层上想 谢池春承认,锦衣卫不是真的无所不知,只是同刑部c大理寺这些地方比起来,能查出来的要多得多,才叫人家传的那样神乎其神而已。 但是徐奉的事 她也不打马虎眼,定了心神:“我怀疑徐奉的身世和过往,是有人刻意抹去,隐瞒下来的。” 卫箴果然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齐哥从伯府回来的那天说了,按照徐肃的说法,徐奉在半个月前醉酒的那个夜里,分明说过什么报仇,什么老天有眼这样的话。可是徐肃收养他后,精心培养,同高门大户的孩子纵使没法比,他也是衣食无缺的长大的,哪里来的深仇,又是哪里来的大恨?这说不过去,也正因为如此,老大才会让厉霄去调查他的身世,对吧?” 卫箴说对,有些明白过来:“可我也说了,徐奉是一颗棋,他背后有高人指点,甚至可以说操控,所以厉霄查不出来他的身世,并不是厉霄无能,而是他背后的人,隐藏的太好,抹平了过往的一切,其目的,应该跟眼下的案子大有关联,他怕我查到蛛丝马迹,立时能联想到真相究竟是什么样,你是这个意思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愿赌服输 第四十三章:愿赌服输 谢池春慢吞吞的恩了一声,她回的不是很快,这令卫箴下意识的皱眉。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她猛地抬头望过去,“只是” 于是卫箴明白了。 她是在害怕,怕他不高兴。 他仍旧绷着个脸,但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恨不得把她拥入怀中。 卫箴叫阿春,引得她打量来,才平缓的与她讲:“我没什么不高兴的,你无非是想着,连你都能够想到的事情,我却一直到今天都没想起来,怕你说穿了,我心里不痛快。” 他说完了又扬声打趣她:“我是个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谢池春连连摇头,满口说不是。 事实上卫箴未必没想到啊,不过是这两天太忙了,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再加上吴赞虽然接手看管了世子妃生前用度,可一个伯府的世子妃,吃穿用度也太多了些,三天过去,还是没查出蛛丝马迹来,这难免会令卫箴心烦。 “如果有人能够抹去徐奉的过往,连锦衣卫都瞒住,一点消息也叫我们查不到,老大觉得,谁有这样的本事呢?” 这才是她最想说的,最想问的。 而最初令她感到心惊的,也是这一点。 有人掩藏行迹,隐瞒过往,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她从前办案子,也遇到过,然而能将北镇抚司瞒的死死地,这还是头一回。 卫箴脸色果然又沉了沉:“你觉得呢?” 他又把问题丢回来,谢池春就更拿不准他的态度。 她犹豫了半天,心想着反正话也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与其着这样有的,倒不如坦然相告。 因心下这样想,她面上便淡然多了,也不必去怕卫箴心下不受用,横竖都是为了办案子:“无外乎东厂和西厂,按照目下的形势看来,御马监,也极有可能横插一脚。” 其实横插一脚的不是御马监,只是刘铭,是刘铭借御马监之势,行自己的便宜罢了。 谢池春没点透,卫箴却知道。 他又觉得她这样不算好,意虽能够表十分,可话却只说七成,绝对不说满了,这么些年在官场混迹,摸爬滚打,造就出来的,要是不改了,只怕再过些年,她也要学成个油子。 他知道她有一颗赤子之心,左右逢源也是分场合与时机,但他还是觉得这样不好,不适合他的阿春。 眼下嘛 卫箴低下头去,兀自无声的笑了一回,他们两个以后有的是时间,他会慢慢的帮她改掉这些毛病。 “你既怀疑郑扬,也怀疑刘铭,而不管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都只会令案情更复杂。其实你的内心,更希望是郑扬,对吗?”卫箴复又抬起头来,嘴角还上扬着,显然是先前的那个笑,他未曾敛去。 谢池春心思被他看透了,面上一红,有些尴尬:“真是什么也瞒不住老大。” “不是你瞒不住我,而是因为你事事以”他差点脱口而出,忙收住了后话。 她事事以他为先,不想叫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如果是郑扬所为,那不过是郑扬和徐天章之间的私怨,很可能牵扯不到徐贵妃,而陛下要不要袒护郑扬,这就要看徐贵妃在之后会不会选择避嫌。 但这事儿要是刘铭的手笔——他们先前说过,但凡是刘铭,则一定是徐贵妃授意,这样一来,陛下面前,就很难交差了。 卫箴自己诚然不怕,可叫陛下为难,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把徐贵妃得罪个透彻,将来她的枕边风只怕不会少吹。 谢池春害怕的,无非是这些,所以她一定更希望是郑扬。 不过这话还是别说为好,她这两日住在他府上,每每胆战心惊,他看在眼里,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些怕他,那种情绪不能称之为抵触,只是因太过用心了,便更生出七分敬畏。 他不喜欢这敬畏,但一时间也无能为力,论出身c论能力,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太大,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谁都不能不承认,而这份差距,横在她心里,才叫她在与他独处时,难以自安。 “你遇上事,都会替北镇抚司考虑,自然也就会替我考虑在先,如果没有宫中徐贵妃,那么郑扬与刘铭,是谁都无分别,在我们这里是这样,在陛下那里,也是。”他一面说,又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可以打个赌。” 谢池春愣了下神,对他的话锋突变有些茫然:“打什么赌?” “我赌这事是刘铭所为,隐瞒徐奉曾经的一切,还有武安伯府一连串的事,都是出自刘铭之手。” 他都先选好了,这算什么打赌呢?她只能赌是郑扬,哪怕她心里也觉得是刘铭,也没法子了。 谢池春嘴角往下拉了拉:“我那赌是郑公所为吧。” 她说的不情不愿,卫箴几不可闻的笑,那一声很浅淡,都没能传到谢池春耳朵里去。 她这幅模样太可爱,同以往任何时候都是不一样的。 他见过她的果决刚烈,也见过她弯刀出鞘的英姿飒爽,娇羞生怯唯独是这样带着些许小情绪的不满,又不敢表露出来的样子,最叫他喜欢。 “至于赌注嘛——”卫箴有意使坏,就拖长了音,迟迟没说。 谢池春这时才觉得自己大概是上了当,连赌注都还不知道,就答应了他打这个赌,压的还是她不情愿的。 可是卫箴有什么好诓她的呢? 她想不通,低垂着脑袋的时候就撇了撇嘴,也没言声,安安静静的等他后话,她心下打定了主意的,要是赌注过分,这个赌,她才不打。 可是卫箴到最后也没同她讲,这赌注究竟是什么,只是说一时想不到,等到将来想到了,再说吧。 谢池春大感意外,当然不同意,可是她在卫箴,面前一向毫无办法,叫他三言两语的又给糊弄住,稀里糊涂的竟也就答应了下来,倒像是平白答应了他一件事,且往后还必须得做,只要是他开了口的,毕竟愿赌服输嘛。 这买卖,怎么算怎么亏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解惑 第四十四章:解惑 世子妃的用度查不出痕迹,当日在世子妃面前多了嘴的奴才,也撬不开嘴,小丫头进了北镇抚司,一味的哭哭啼啼,只说一时得知消息昏了头,才在世子妃面前说漏了嘴,万万没想到会害了世子妃和肚子里的小主子。 徐天章的耐性似乎被消耗殆尽,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找上卫箴三四回,而武安伯府世子妃一尸两命的消息传开来,连王殿明都上了折子请陛下下旨严查。 徐奉关在北镇抚司,任何人都接近不了,卫箴知道,不在徐奉身上找到那个源头,这一切,都很难再盘查下去。 而就在徐奉被收押入北镇抚司的第二天,刘铭却找上了谢池春。 彼时谢池春在北镇抚司当值,手底下的人回了话,说是御马监的刘太监来了,谢池春起先愣了下,紧跟着便想起来,卫箴早几天就叫她去试探刘铭的,但是刘铭一直在躲 她眯了眯眼,打发了人,决定亲自去迎一迎刘铭。 果然卫箴同她打的那个赌,她十之八九是会输。 徐奉刚被抓进来,他就露面了。 这其中要说没有联系,她可是一点儿也不信的。 眼底的嘲弄一闪而过,谢池春已然快步出了门。 刘铭见到她的时候,果然端的十分客气,他这两年顺风顺水,因有徐贵妃扶持,攀上了高枝,便很有些目中无人,能对谢池春一个七品这么客气,实在是难得的很。 他端着客气,谢池春也就生受了,毕竟有卫箴交代过,她知道自己见刘铭是要做什么的,一味的与刘铭寒暄客套,反倒显得她没出息。 她迎着刘铭进了门,往堂屋方向而去,一路上又噙着笑问他:“刘公近来忙,我去了御马监好几回,都说刘公不在,眼下这是外面的差事忙完了?” 刘铭就陪着她笑,一面又说是:“陛下高恩,肯多看我两眼,做奴才的,领了差事就得尽心的办,实际上京里头也有好些放心不下的事儿,但是没办法,主子交代了,我也不得不离京。” 说话的工夫,二人就进了屋,谢池春也不往主位坐,就跟刘铭坐了个面对面。 刘铭把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又敛了敛心绪:“我这才回来,听周吉说总旗去找了我好几回,想来是有十分要紧的事,便一刻不敢耽搁,紧着就到这儿见总旗了。” 这话其实不对。 要不是刘铭对他北镇抚司事事上心,如何知道她今日当值?又何谈马不停蹄的赶到这儿来见她。 他这是把自己当傻子糊弄了。 谢池春心下不悦,面上却不显,同刘铭撕破脸,没有任何的好处,他胡说八道,她只当不知道就完了。 他会这么糊弄自己,说到底,是觉得她不过一介女流,即便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也终究是个女人,少不得目光短浅,成不了大事。 其实这样也好,他会这样想,就会掉以轻心,更容易落入彀中。 “倒没有什么很要紧的事,周公公没跟刘公说吗?”她端了茶盏抿一口,“那个罕儿帖,老大挺满意的,所以才特意交代我,得了空要到御马监去一趟,亲自面谢刘公,要不是有刘公这样大方的举荐罕儿帖来回话,我们也没这么容易能拿到证据。” 刘铭面不改色,也不急着追问:“他能给卫大人出力,是他的福气,况且北镇抚司领的都是皇差,他也该尽心尽力的帮忙,我们御马监,也没有藏私之处。” “看来刘公离京几日,京中形势也仍旧了如指掌啊。” “什么?” 两个人你来我往,突然之间,谢池春却转了话锋。 她手上的青瓷小盏往桌案上一落,声音沉闷又压抑。 谢池春的脸上再没了笑,一副严肃认真的神情去打量刘铭:“周吉说,刘公早在我们去御马监前日就离京了,既然如此,刘公又如何知道锦衣卫在查什么案?又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找到御马监?” 她顿了下,紧跟着又嗤一声:“那天周吉说什么,刘公临走前特意吩咐的,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得尽心的帮。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要说刘公你不知内情,何故对锦衣卫这样大献殷勤?可要说你知道内情——” 谢池春啧的咂舌:“看样子,刘公之能,远在郑公之上啊。” 刘铭登时变了脸色,然则不过须臾之间,便又恢复如初,若然不仔细,一时根本察觉不到:“这话我是交代过,京城的事情我也大概都知道,总旗,你也在朝为官多年了,这点子事情,还要摆到明面上来问吗?并非是我在京中安插眼线,不过是防患于未然,以免有人趁我不在京中,憋着劲儿要对我下黑手罢了。” 谢池春高高的挑眉,刘铭的定力,可远没有郑扬好。 她一直在盯着他打量,所以尽管他极力的掩藏,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幻,她还是尽收了眼底的。 这短短几句话,诈不出什么,早在她预料之中的。 刘铭看她面色不大对,那番话,也不知她心里是作何计较,便下意识多解释了两句:“至于我交代周吉的话,那是早就有过的吩咐,不只是为了这一次的案子。锦衣卫到什么时候,都是领皇命办皇差的,要用人用马,我们都该尽力的配合,绝没有推辞的道理。” 谢池春长长的哦了一声,似乎是信了,可眼底却十分淡然,仿佛刘铭的这番话,压根儿她就没往心里去一样。 “刘公,我想着一件事,想了好几天,要不然,刘公替我解个惑?” 刘铭此时大概也知道,谢池春当日找到御马监,根本是来者不善,他推脱不见,她几次三番的找上门,这是压根不打算放弃。 所以他才会在今天,主动登门来见她。 她救过娘娘,娘娘其实未必会把她看在眼里,但却绝不会为难她,连陛下都是。 他还不至于要讨好谢池春,但是轻易得罪,总归不好。 刘铭轻咳一声,清了把嗓子:“谢总旗说这话就客气了,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我知道的,一定言无不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线索 第四十五章:线索 谢池春其实也没能从刘铭那里套出什么话来,送走刘铭的时候,是她亲自送人出门的,本来就借着致谢的名义,让人家主动找上门,已经很不妥,之后的礼数,她总要周全些。 她往堂屋回那会儿,有些垂头丧气,仔细去看,能看出些许不甘心和颓败。 “气馁了?” 她前脚刚迈过门槛儿,卫箴轻柔的声音就传入了她耳中。 谢池春抬头,果然卫箴已经在主位稳稳当当的落了座。 她又叹气,一面往屋里进,往一溜排开的交椅上坐过去:“老大你也都听见了,什么也没套出来。” 卫箴说是,又添了两句:“他也在试探你。” 他这样说,谢池春就更丧气了,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前去:“他大概觉得我不过一介女流,倘或从徐奉那里知道了什么,或是咱们查到了什么,今日见他,就一定会露出马脚,得意也好,探究也好,这些都好,他老谋深算,一定能看出来的。” “所以你何必垂头丧气呢?”卫箴嘴角扬起来,笑意越发浓烈,“他不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吗?你做的很好,是他在小看你而已。” 谢池春的心情好似好了些,只是仍旧兴致不高:“但总归……” “没有什么总归,我原本就没有指望你在他那里,能够试探出什么来。”卫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起了身,踱步至于谢池春身边来,他很自然的一举手,手掌落在了她头顶,“你不是也说了,他老谋深算吗?” 他深吸口气,掌心在她乌黑发丝上划过:“刘铭和郑扬一样,是在宫里头长大的,从小看的、学的,就都这些把戏。你虽然久居官场,可实则涉及未深,真正阴暗的,你在办案时见到过,可你没有亲身涉足过,所以跟刘铭对峙,你不吃亏,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谢池春啊了声,又因为他宽慰的动作,小小的脸红了一把,只是她不敢躲,怕越躲越像是心虚:“可是这样一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而且我今天试探他,他一定有所察觉,只是一时拿不准,徐奉到底有没有开口,万一真的是他,他现在起,就会有所动作,尽力去抹平一切证据,让我们更拿不住他。” 卫箴的一双眼眸,深不见底,有志在必得的自信和骄傲:“所以他迈出北镇抚司大门的那一刻起,厉霄就会死死地盯住他,从前他做了什么,我们只能慢慢查,可今后——直到武安伯府案子结束的那天,刘铭的一举一动,我都会一清二楚。” 谢池春倒吸口气。 原来卫箴早就做了安排,那也就是说,即便今日刘铭不到锦衣卫来找她,而是等她在御马监见到了刘铭,卫箴也会让厉霄盯住刘铭,只不过今天的刘铭,是自作聪明,还自己送上门来。 “其实我的这番试探并没有任何作用的,对吗?” 卫箴一愣,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显然怕她胡思乱想,忙说了声别胡说:“你拿罕儿帖的事情去诈他,又无意中质问他,罕儿帖实则是不是他手底下的人,早就是为他办事的。以刘铭多疑的性格,罕儿帖就不可靠了。” “可是罕儿帖要不是刘铭的人呢?”谢池春有些不懂,抬眼看他,满目困惑,“我明白老大让我这么做的用意,可罕儿帖如果不是他的人,他就未必会对罕儿帖痛下杀手,毕竟罕儿帖什么内情也不知道,既然不知,当日我们见他,他就不会多嘴说漏什么。而且刘铭见惯了大世面,也不一定就这样冒失。” “所以啊……” “老大——老大——查出来了!” 卫箴眉心一蹙,显然不悦,他接下来的话没说完,却说不出口了。 吴赞从外而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直到进了屋,还弯着腰大口喘气。 他不是这样毛手毛脚的人,会这样,就一定是查到了重要的证据。 谢池春反倒比卫箴先有所动作,腾地站起身来,三两步近了吴赞身旁,一扬手,攥上了吴赞手臂:“是世子妃那里的东西查出来了吗?” 吴赞忙不迭点头:“我一查出来,就赶紧回来告诉老大,是世子妃日常用来敷面和擦身的香粉,先前我们只盯着熏香和香囊查,而且世子妃的东西实在太多,才暂时忽略了,直到今天才查出来,里面的分量都不重,但是加在一起,却足足的够了。” 卫箴心下咯噔一声:“这些东西,平日都是谁在保管的?” “是世子妃身边的大丫头宁玉,但是……”吴赞面露危难之色,一咬牙又横了心,“她已经离开武安伯府了。” “离开?”谢池春惊呼出声,“大丫头应该是陪嫁,她怎么能离开伯府?” 吴赞看看她,冲着她点点头:“我问过武安伯,宁玉是世子妃的陪嫁不假,但是世子妃出事之后,她几度昏死过去,是伤心过度所致,昨日前半天她就在伯夫人那里求了情,说是触景伤情,请伯夫人看在已故世子妃的份儿上,可怜可怜她,放她回归故里去,从此青灯古佛,为世子妃和孩子祈求来生,伯夫人本来就不是狠心的人,看她实在可怜,就放她离去了。” 不必再问,宁玉是一定出了问题的。 她保管的东西出了差错,这种时候,她又借故请辞,况且她这样身份的人…… 卫箴啧了声:“还真是一出好戏。” 吴赞和谢池春二人纷纷侧目望过去,几乎异口同声:“老大?” 卫箴回望回去:“宁玉只怕从一开始,就是一枚棋子,是什么时候被收买的——只怕早在当年陛下为徐见真赐婚起,宁玉就已经被收买了。” 谢池春简直不敢置信,这是什么样的一局棋?如果从那时候起…… 她难以置信:“怎么会?那幕后之人,其实早就笃定,武安伯早晚会上折子请裁撤西厂?他总不是能掐会算,不然何必费心安排这样一个棋局?” 卫箴却冲着她摇头:“他不是能掐会算,而是这京中一切勋贵之家,他都要安插眼线和自己人,以备来日所用,明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所谓真相 第四十六章:所谓真相 明白,谢池春听他所说,当然是明白了的。 可是又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样的目的。 这京城的勋贵之家,是这么好安插眼线的吗? 她嘴角一动,刚想要追问两句,卫箴那里目光一瞥,扫过吴赞:“去告诉乔严,猎场那边交给老柳一个人,让他去查宁玉的下落。” 吴赞明显是愣了一下的。 对于宁玉的下落,他实在是没有把握,毕竟有王孝安的前车之鉴…… 他犹犹豫豫,过了好久,才张口叫老大:“王孝安那里过去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宁玉只怕也……” “宁玉的下落会好查一些,你只管告诉乔严,实在查不到,就等之后再说,如果有必要,肃国公府也可以惊动。” 卫箴打断他的话,连声的吩咐下去。 徐见真的嫡妻是肃国公府的嫡女,宁玉是家奴,只不过是因为当年做了陪嫁丫头,卖身契就随着世子妃入了武安伯府,今次伯夫人开口放人,宁玉就等同于重获自由之身。 念及此,卫箴眼底的阴鸷便一闪而过。 所以他才说,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局棋,执棋者煞费苦心,到最后,还要把个家奴变会自由之身,来去凭自己,生死全由命。 吴赞把他吩咐的话想了一遍,虽然希望是渺茫的,但他也说,实在必要时候,惊动国公府也可以,这就是心里有所准备,宁玉的下落未必追查得到,即便找得到……到最后,只怕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已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点头说了句知道了,又问卫箴:“老大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 “徐天章知道这些事了吗?” 吴赞摇头:“没告诉他,从接手了世子妃的用度之后,小院就封锁了起来,我留了手底下一班人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武安伯倒是知事起来,什么都没有再过问过。” 卫箴哦了两声。 徐天章并不是知事了,不过是先前同他闹过两回,再阻碍北镇抚司办案,场面就太难看了。 他虽然时常做糊涂事,但是眼色总归还是有的。 卫箴也没多说什么,摆了摆手:“你去找乔严吧,京郊猎场叫他不用盘查线索了,找宁玉重要。” 吴赞偷偷摸摸的又瞟了谢池春一眼,心里有些想法,嘴上不说而已,拱手领了这些话,扭头往外走。 谢池春其实看见了,先前那种打量的感觉…… 她干巴巴的吞口水,下意识的离卫箴更远了些。 卫箴没在意,也没瞧见她的小动作:“你刚才想问什么?” 她啊了声,一味的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老大说的这些……这些实在匪夷所思。” “没什么难以置信的。”卫箴脸色又难看了些,须臾长叹口气,“之前你不是去看过从京郊带回来的那丫头吗?我估计,宁玉的行迹一败露,她就该松口了。” “老大的意思,那丫头也是受了宁玉的指使,才会在世子妃面前说漏嘴吗?” 这其实说得通,不然一个外间扫洒的小丫头,平日里见到世子妃的机会都不多,怎么可能那么巧,在世子妃面前说漏这个。 况且她知道,收押的小丫头,并不是在京郊庄子服侍的,是世子妃离京时候,伯夫人从家里头调出来的。 徐见真出事的事情,伯府上下隐瞒了十天之久,没有一个人在世子妃面前说漏,她难道不知道吗? 如果是宁玉授意,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可她想不明白的…… “宁玉能做世子妃身边的大丫头,又是陪嫁,就应该是肃国公府的家生奴才,她爹娘在肃国公府一定都很得脸,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害世子妃?”谢池春秀眉微蹙,满脸不解,“大户人家我见的也多了,宁玉这种的,得是从小陪着世子妃长大的,在屋里贴身服侍,知根知底,又贴心贴意,她为什么……” 卖主大多是求荣,可宁玉还要求什么荣? 徐见真的正妻她知道,是个和婉的人,大家闺秀的做派,举手投足都是温顺二字,待人十分的亲和,这样的人,对身边的人就绝不会差,宁玉不会在她身边吃亏,况且出门在外,人家看在世子妃的面子上,多少高看她两眼,她有什么不知足?又有什么,是需要靠这样毒害世子妃,才能得到的? 对于这个问题,卫箴其实也没有想明白,可事实摆在眼前,也根本就不需要想明白。 “你就当是人心可怖好了,没必要想明白这些,找得到宁玉,就什么都明白了,如果找不到……”卫箴好像这时候才发觉,原本离自己很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开了三五步的距离。 他下意识的拢眉,身子动了下,想过去,到底收住了脚步,只是目光如炬的看她:“找不到也没什么,我们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那接下来……”谢池春深吸口气,显然也不愿意再去想这些,“现在有了线索,接下来就可以提审徐奉了。不管我们能不能找到宁玉……这些东西,他带进府,交到宁玉手上,这里头,不会再过第二道手。人都是这样的,叫人拿住了把柄,就总归会心虚。” “他是会心虚,也会承认,事情是他和宁玉做的,可是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 谢池春沉默下来:“然后他会咬出郑公。” 卫箴满意的点头:“一如我们先前所想,他会咬住郑扬不放,当然,这只是我们的猜测,虽然你我都知道,哪怕是吴赞他们,心里也都有数,十有八九,就是这样的。可这就是真相吗?” 真相这两个字,求证起来未免太难。 谢池春在锦衣卫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次的事情…… 不过是她调整的过来,生生死死和大起大落都见得多了,时间久了,就能够自己开解自己。 “老大,要是刘铭没有举动,我们怎么办呢?明知道这不是真相,也不得不上禀陛下知晓,不然看武安伯近来的这副样子,他不可能罢休的,到时候不光是郑公,连我们北镇抚司,也会被他咬上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冤枉 第四十七章:冤枉 乔严找到宁玉的那天,恰逢世子妃丧礼,宫里面给了赏赐,也给足了武安伯府体面,皇帝陛下特意指派了怀章亲自到伯府吊唁,可谓天恩浩荡了。 彼时宁玉跪坐在北镇抚司正屋堂中,隐约间还能够听得见,外头街道之上,哀乐与哭咽,一声声,全打在她心尖上。 丫头脸上渐次有了悲戚,谢池春看在眼中却十分不屑。 乔严深吸口气,拱手向卫箴回话:“找到她的时候,就是灰头土脸,回来的路上我也问了,她不肯开口,半个字也没说。” “不说就不说吧,无外乎叫人追杀一类的,只是宁玉,你本事也算大,叫人追杀,还能一路逃脱。”卫箴一面摇头一面点着扶手,“你知道自己会有杀身之祸?” 可她跪在那里,还是一言不发。 谢池春有些站不住脚,左脚在地砖上轻一踏:“你这丫头真正恼人,世子妃待你还要如何的好?你同外人串谋,使这样下作的手段,谋害世子在前,又致使世子妃一尸两命在后——”她拖长了音调,扬手指向外面,“世子妃尸骨未寒,尚未入土为安,你心下就没有丝毫悔意?就要看着她死不瞑目?” 果然宁玉倒吸口气,抬起了头来,两只眼中却全是空洞,望向谢池春的方向,又好似根本看不清楚人。 卫箴见她仍旧无动于衷,略拧眉:“你实在不想说就算了,乔严,把她带下去,跟徐奉关在一起,我既什么都知道了,也用不着她来回话,带下去吧。” 这是诈她,可她不懂。 乔严连愣神都未曾有,上了手就去提宁玉衣领,拽着人要往外带。 宁玉却猛然挣扎起来:“你们抓了徐奉吗?是他出卖了我?是不是他——是他出卖的我,对不对!” 她这样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她不像是被人背叛出卖的愤怒,反倒是 谢池春懂。 提及徐奉时,她眼底的情愫,骗不了人的。 宁玉和徐奉是这样的吗? 谢池春三两步上前来,在乔严胳膊上按了一把:“严哥,放开她,我问她几句话。” 乔严看向卫箴,见他点了头,这才撤回手。 然则他刚一松开宁玉,宁玉一双手就已经攀上了谢池春的肩膀,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质问她:“徐奉告诉你们的,全部都是我的主意,对不对?他为了自保,出卖我,想抓我做这个替死鬼,我死了,他好安生的活下去,是不是这样!告诉我,是不是?” 她声音过于尖锐,谢池春下意识的皱眉,整个人往后躲了一把。 奈何宁玉手上力气实在大,她一时也没挣开,便上了三分力,打掉宁玉的手:“所以其实呢?其实是他骗了你,利用了你,与你私相授受,骗了你的一颗真心,叫你为她所用,跟着他合谋,谋害世子和世子妃,而你为了所谓情爱,背叛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主子,这才是我们该信的真相吗?” 宁玉整个人突然呆住,怔怔的盯着谢池春,须臾之间,又放声笑起来。 她这样的笑,叫人看了心里很难受,可谢池春转念便又想到已故的世子妃,和如今瘫痪在床的徐见真。 他们夫妇二人,何其无辜,肚子里的尚未出生的那个孩子,又何其无辜。 于是她沉下心,对宁玉再提不起丁点儿可怜:“你不用胡搅蛮缠,徐奉先招的供,你大可以说是他冤枉你,北镇抚司办案,一向也只看证据。” 谢池春一面说,一面同乔严使了个眼色。 乔严立时会意,冲外头吩咐了两句,不多时有个年轻圆脸的男人,端着个锦盒进了屋中来。 那锦盒四四方方,上头还蒙着一层布,谢池春接手过来,把布掀开,盒子打开,里头躺着的,正是世子妃生前所用的香粉。 宁玉乍然见到这东西,有些惊慌,连退几步,险些跌坐下去。 乔严一把把人捞起来,冷笑着:“这就是你的死罪,还用的着徐奉冤枉你?”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在骗我”宁玉失魂落魄,可也不过一会儿工夫而已。 她回神是很快的,像是怕极了,又像是后悔极了,跪在地上,拖着膝往卫箴的方向行过去。 谢池春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恐怕她丧失理智,做出没分寸的事情。 卫箴一身好武功,自然不怕她一介女流,可谢池春仍旧提心吊胆,脚下挪动,往宁玉面前挡了一把。 “阿春,叫她过来,没事。” 仿佛心事被戳破,谢池春头也不敢回,更不敢看乔严,人往旁边一撤,再没了动作。 宁玉还跪着,见她撤到一旁,才又膝行上前,她不敢胡乱的抓,便扯着卫箴飞鱼服下摆处:“大人,大人您要明察,我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卫箴冷眼看她,高高的挑眉,“你是想说,香粉里的东西,不是你加的,还是想说,这些东西,平日并不是你在保管的?又或者说,你和徐奉并无深交,他做的一切,你都不知道,你清清白白,世子和世子妃的事情,都与你无关?” “不不是——”宁玉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是我对不起世子妃,是我鬼迷了心窍,才上了徐奉的恶当。事情是我做的,可是大人,我全都是受了徐奉是指使,不是我教唆他的啊,这些东西对” 她有些语无伦次,转转身,又去指谢池春手上那个锦盒:“这些东西也全是他给我的,也是他教我怎么用,怎么能不被世子妃发现。大人,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他只说无害,是他一点私心,我每回问的多了,他就同我吊脸子,我不敢多问,而且也偷偷地去药堂问过,这些东西,的确对人没有害处,这才敢听了他的啊。” 卫箴与谢池春对视一眼,看样子,他们两个都算错了。 “那在世子出事后,你为什么不说出这些事情?”谢池春先回过神,仍旧觉得这丫头隐瞒了什么,“莫名其妙就让你往世子妃的香粉里加东西,一加就是三四个月,刚停了手,世子就出了事,你信了这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隐瞒 第四十八章:隐瞒 宁玉说当然不是,以一种古怪的眼神去打量谢池春,那眼神中全是复杂,叫人看不透她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谢池春也是一愣,她刚才说什么了?问出来的这些话,再正常没有的,宁玉这是个什么眼神? “我问过,怎么可能不问。”宁玉慢吞吞的收回目光,好似一切如常,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他说与这些无关,我问得多了,他便说我不信他,我就不敢再问下去,而且” 她顿了声,手还扯着卫箴衣服下摆,扬起小脸望过去:“大人查了这么些天,您知道的,徐奉是家生的世仆,他没有道理去害世子,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在外人眼中,自然是这样,可是宁玉一心爱慕他,也会这样觉得吗? 卫箴直到此时才笃定,她在隐瞒。 即便是阿春先前诈她,叫她误以为徐奉出卖了她c欺骗了她,而她仍旧在替徐奉做隐瞒。 女人啊 “那么世子妃在京郊庄子受刺激,在世子妃面前说漏了嘴的小丫头,也跟你无关了?” 她明显一怔,眼中闪过的分明是无措,根本就不是茫然。 卫箴尽收眼底,冷笑着,略一抬腿,踢开她:“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乔严,把她” “大人!”宁玉吃痛,可是强忍着,重又爬到他脚边,“这件事情,是在世子妃出事后,我才想明白的,但绝不是我授意。世子妃对我百般的好,我怎么会” 她一面说,一面又哽咽起来:“是我对不住世子妃。那丫头徐奉原本不认识,您有所不知,武安伯府在京郊的庄子原也多,世子妃住的那一处,是不归徐奉管的,而且丫头也是从府上带过去,平日都在内宅中,也不怎么见过徐奉。” “你的意思,徐奉仍旧是利用你,认识了那丫头,又叫那丫头在世子妃面前说漏嘴?”卫箴呵了声,“宁玉,你打量着蒙我?” 她忙说不是,哪里还敢再做欺瞒,唯恐卫箴要拿了她下去大刑伺候:“那天徐奉来找我,说京中世子病情越发不好,只怕是不中用了,伯爷吩咐了他爹,叫打发他到庄子上回话,请了世子妃移驾回京去。我起先觉得古怪,可又觉得,他不敢拿这样的话来诓骗我们,是以” 她后话不必再说,屋中众人也已心中明了。 这哪里是说漏嘴呢? 分明是徐奉有意为之,而宁玉她们,不过是轻信了徐奉而已。 毕竟这种事情,徐奉一个奴才,怎么敢擅自做主? 只是她们未曾想过,这个徐奉,是别人手中一枚棋。 “那后来呢?”谢池春寒声质问她,显然不悦到了极点,“世子妃出事之后,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伯爷和伯夫人?世子妃出事,你回京后,总归要知道,伯爷从未曾吩咐人到庄子上去传话,这一切不过是徐奉自作主张。” “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宁玉的脸上有了颓败神色,说不出的难过和悲伤,“我去质问过徐奉,他说此事闹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世子妃这一去,不只是伯府,连国公府,都不会放过我们。就算我说当日是受了他的蒙骗,国公府,也不会饶了我的。” 谢池春倒吸口气,几乎要与她动手:“所以你索性选择离开,让这一切都随着世子妃的去世,埋入尘土之中,叫真相再不见天日?说到底你也不过是——” 更难听的话她没来得及说出口,卫箴便叫了声阿春打断了她。 她侧目看过去,发觉卫箴神色还是平平,好似不为所动。 她略一拧眉,收了声不再说什么。 “你离开之后,在遇到乔严之前,又遭遇了什么?” “确实有人想杀我,我不知道是我命大还是怎么样,逃跑的时候就遇上了乔大人,而且我也不傻,事到如今,大概我也能想明白,从一开始,徐奉就是在骗我的。而我为什么会被人家杀人灭口,多半也是他的手笔,是以遇上乔大人,我就跟大人回来了。” 她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谢池春听来却嗤笑不屑。 说什么想明白了这一切才跟乔严回京,还不是贪生怕死。 她倘或不回来,又或是想法子抖机灵,在乔严手下再跑一回,来日的下场,无非是身首异处,真的叫人家杀了她灭口。 与其这样,还不如回京把一切都说明白。 如果她所言非虚,那到头来,她也不过是个受蒙蔽的人,算不得这案子的主犯,死罪按不到她头上去,白捡回来一条命这是。 怎么算,都是跟着乔严回京更划算。 卫箴看出了她所有的不屑一顾,悄没声的同她比了个手势,叫她不要多言。 宁玉身上还藏有东西,这是卫箴从一开始就笃定的,而她藏着的那个秘密 “你什么时候跟徐奉好上的?”卫箴低头看她,没再拨开她的手,反倒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宁玉啊的一声发了怔:“大人?” 卫箴拧眉,又沉声催了一回,她才回了神,忙哦了两嗓子回话:“大概在一年多以前” 一年多之前啊。 “你对徐奉了解多少?”卫箴扬了声继续问她,“不用跟我说什么,他是徐肃收养回来的孩子这样的话。宁玉,你诸事信他,是把自己终身托付于他的,他过往的一切,你倘或不清不楚,怎么可能信他至此?” “大人”宁玉登时哑口无言。 她突然明白了,卫箴要知道的,其实并不是她先前说的那些,那些事情,她不说,他也能够调查清楚,他要的—— 她略合了合眼:“大人从一开始,就是想知道,徐奉在未被大总管收养前,是什么样的,又经历过什么,对吗?” 卫箴眯眼看她,但见她双目澄明一片,便有些不大高兴:“那么,你知道吗?” 说不知道是假的,而且卫箴也一定不信。 她想隐藏的,也无非是这些,果然卫箴对徐奉起了疑心,这样的怀疑,也许跟她,是一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隐瞒 第四十八章:隐瞒 宁玉说当然不是,以一种古怪的眼神去打量谢池春,那眼神中全是复杂,叫人看不透她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谢池春也是一愣,她刚才说什么了?问出来的这些话,再正常没有的,宁玉这是个什么眼神? “我问过,怎么可能不问。”宁玉慢吞吞的收回目光,好似一切如常,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他说与这些无关,我问得多了,他便说我不信他,我就不敢再问下去,而且” 她顿了声,手还扯着卫箴衣服下摆,扬起小脸望过去:“大人查了这么些天,您知道的,徐奉是家生的世仆,他没有道理去害世子,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在外人眼中,自然是这样,可是宁玉一心爱慕他,也会这样觉得吗? 卫箴直到此时才笃定,她在隐瞒。 即便是阿春先前诈她,叫她误以为徐奉出卖了她c欺骗了她,而她仍旧在替徐奉做隐瞒。 女人啊 “那么世子妃在京郊庄子受刺激,在世子妃面前说漏了嘴的小丫头,也跟你无关了?” 她明显一怔,眼中闪过的分明是无措,根本就不是茫然。 卫箴尽收眼底,冷笑着,略一抬腿,踢开她:“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乔严,把她” “大人!”宁玉吃痛,可是强忍着,重又爬到他脚边,“这件事情,是在世子妃出事后,我才想明白的,但绝不是我授意。世子妃对我百般的好,我怎么会” 她一面说,一面又哽咽起来:“是我对不住世子妃。那丫头徐奉原本不认识,您有所不知,武安伯府在京郊的庄子原也多,世子妃住的那一处,是不归徐奉管的,而且丫头也是从府上带过去,平日都在内宅中,也不怎么见过徐奉。” “你的意思,徐奉仍旧是利用你,认识了那丫头,又叫那丫头在世子妃面前说漏嘴?”卫箴呵了声,“宁玉,你打量着蒙我?” 她忙说不是,哪里还敢再做欺瞒,唯恐卫箴要拿了她下去大刑伺候:“那天徐奉来找我,说京中世子病情越发不好,只怕是不中用了,伯爷吩咐了他爹,叫打发他到庄子上回话,请了世子妃移驾回京去。我起先觉得古怪,可又觉得,他不敢拿这样的话来诓骗我们,是以” 她后话不必再说,屋中众人也已心中明了。 这哪里是说漏嘴呢? 分明是徐奉有意为之,而宁玉她们,不过是轻信了徐奉而已。 毕竟这种事情,徐奉一个奴才,怎么敢擅自做主? 只是她们未曾想过,这个徐奉,是别人手中一枚棋。 “那后来呢?”谢池春寒声质问她,显然不悦到了极点,“世子妃出事之后,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伯爷和伯夫人?世子妃出事,你回京后,总归要知道,伯爷从未曾吩咐人到庄子上去传话,这一切不过是徐奉自作主张。” “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宁玉的脸上有了颓败神色,说不出的难过和悲伤,“我去质问过徐奉,他说此事闹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世子妃这一去,不只是伯府,连国公府,都不会放过我们。就算我说当日是受了他的蒙骗,国公府,也不会饶了我的。” 谢池春倒吸口气,几乎要与她动手:“所以你索性选择离开,让这一切都随着世子妃的去世,埋入尘土之中,叫真相再不见天日?说到底你也不过是——” 更难听的话她没来得及说出口,卫箴便叫了声阿春打断了她。 她侧目看过去,发觉卫箴神色还是平平,好似不为所动。 她略一拧眉,收了声不再说什么。 “你离开之后,在遇到乔严之前,又遭遇了什么?” “确实有人想杀我,我不知道是我命大还是怎么样,逃跑的时候就遇上了乔大人,而且我也不傻,事到如今,大概我也能想明白,从一开始,徐奉就是在骗我的。而我为什么会被人家杀人灭口,多半也是他的手笔,是以遇上乔大人,我就跟大人回来了。” 她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谢池春听来却嗤笑不屑。 说什么想明白了这一切才跟乔严回京,还不是贪生怕死。 她倘或不回来,又或是想法子抖机灵,在乔严手下再跑一回,来日的下场,无非是身首异处,真的叫人家杀了她灭口。 与其这样,还不如回京把一切都说明白。 如果她所言非虚,那到头来,她也不过是个受蒙蔽的人,算不得这案子的主犯,死罪按不到她头上去,白捡回来一条命这是。 怎么算,都是跟着乔严回京更划算。 卫箴看出了她所有的不屑一顾,悄没声的同她比了个手势,叫她不要多言。 宁玉身上还藏有东西,这是卫箴从一开始就笃定的,而她藏着的那个秘密 “你什么时候跟徐奉好上的?”卫箴低头看她,没再拨开她的手,反倒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宁玉啊的一声发了怔:“大人?” 卫箴拧眉,又沉声催了一回,她才回了神,忙哦了两嗓子回话:“大概在一年多以前” 一年多之前啊。 “你对徐奉了解多少?”卫箴扬了声继续问她,“不用跟我说什么,他是徐肃收养回来的孩子这样的话。宁玉,你诸事信他,是把自己终身托付于他的,他过往的一切,你倘或不清不楚,怎么可能信他至此?” “大人”宁玉登时哑口无言。 她突然明白了,卫箴要知道的,其实并不是她先前说的那些,那些事情,她不说,他也能够调查清楚,他要的—— 她略合了合眼:“大人从一开始,就是想知道,徐奉在未被大总管收养前,是什么样的,又经历过什么,对吗?” 卫箴眯眼看她,但见她双目澄明一片,便有些不大高兴:“那么,你知道吗?” 说不知道是假的,而且卫箴也一定不信。 她想隐藏的,也无非是这些,果然卫箴对徐奉起了疑心,这样的怀疑,也许跟她,是一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徐天章知道 第四十九章:徐天章知道 宁玉松开了手,膝行着,往后退了三两步,同卫箴拉开了距离。 她一双杏眼生的好看,眼下又蒙上了一层水雾,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知道,卫箴是不吃这一套的,同眼前这位镇抚使卖可怜,决计没有任何用处。 但有关于徐奉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徐奉害她,她原本有安逸的人生,等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世子妃会帮她相看一门很好的亲事,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从今以后她能幸福的过自己的后半辈子,可是这一切,是徐奉一手毁掉的。 并不是她不愿意揭发徐奉,而是关于徐奉的过往,如果她怀疑的是真的,那她就不敢说出口。 她不说,自然还有别的人知道才对。 卫箴一直在等她回话,可过了很久,只看见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便下意识的拢了眉。 他正待要多问两句,宁玉那里便已经开了口:“大人何苦来问我,徐奉骗苦了我,我如今都不知道,当初他与我说过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那些悲惨的身世,说不定也是编出来,博我可怜的罢了。” 这话倒是不假,这么大的事儿徐奉都诓了她,更何况未被收养前的过往。 谢池春站在旁边想接话,其实对宁玉她看不过眼,这样的人,和徐奉那样黑了心肝的,没有任何区别,眼下就该叫他们两个关在一起,互相攀咬,得利的只会是他们。 可是宁玉的话并没有说完:“大人想知道徐奉的过去,何不去问问大总管呢?” “徐肃知道?”她挑了眉,有些诧异。 宁玉好似是嗤笑了一声,只是那声音很浅,浅淡到几乎听不见罢了:“是大总管收养的他啊,这位大人,难道武安伯府的大总管,会轻易的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吗?如果徐奉来历不明,伯爷又怎么可能放他进府?” 可当日—— 谢池春眉心处拢起了小山峰,低头去看卫箴:“老大” 连乔严都是吃了一惊的,他也没有料想到,事到如今,徐肃敢说谎。 他看向卫箴的方向,果然见卫箴面色阴沉又铁青。 宁玉的身上,已经挖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那她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碍人眼。 乔严上前去,拽了宁玉一条胳膊,把她从地上带起来:“老大,我把她带下去,还跟徐奉关在一起,徐肃那里我去提他来。” 他拉了宁玉要走,卫箴却扬声叫住了他:“你带徐肃和徐天章,一起过来吧。” 乔严脚下一顿,回头看过去,但卫箴不像是在开玩笑的,他犹豫了须臾,点了头应下,跟着带着人出了门,头也不回的。 “这种时候,徐肃竟然还敢说谎,老大,难不成他也”谢池春长叹一声,“不应该啊,他是正经八百的世仆,没道理” 她正说着,见卫箴侧目看过来,一时间又想起宁玉来,尴尬的咳了声:“宁玉好歹是为情爱蒙蔽了双眼,冲昏了头,才会干出这样的糊涂事,但是徐肃活到了这个年纪,大风大浪也见过,总不至于,轻易的就叫人给骗了,或是收买了吧?” “那倒不至于。”卫箴面上淡淡的,“他大概不是刻意隐瞒,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王齐那天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了吗?徐肃刚进了门,徐天章脸色就很难看,几乎要同他动手,后来王齐问起话,句句不离徐奉,他就是个傻子,也该猜的出来,徐奉身上是出了问题的,才会引得锦衣卫调查,徐天章大怒,还把这份怒火,发泄在了他身上。” “所以他怕扯出徐奉没有被收养前的事情,节外生枝?”谢池春一面说,一面却摇头,“除非徐奉从前的身世不可告人,不然又有什么怕旁生枝节的呢?” “那——”卫箴拖长了尾音,隐约带了点笑意,只是听来又有些骇人,“就只有徐肃自己知道了。” 乔严带着徐天章和徐肃来时,连半个时辰都没过去。 谢池春没有在堂屋中陪着,他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身影,是以乔严多嘴问了两句,这才得知,他前脚走了没有多大会儿,郑扬后脚就给谢池春下了帖子,请她到琼楼一聚。 乔严自己并没有当回事,他五大三粗的,心也大,虽然看着卫箴提起这茬面色阴郁,却没多想,哦了两声就掖着手往旁边儿站,把这正堂中的地方,留给了徐天章和徐肃。 徐天章乍然被请到北镇抚司来,实际上有些不大高兴的,但同来的有徐肃,他又知道先前徐奉被拿了回来,只当是案情有了新的进展,便强压着心头的不痛快,撩了长袍下摆,往一旁官帽椅坐了过去。 卫箴冷眼扫过,觉得他很是失礼,不过不与他计较罢了。 徐肃下意识吞咽口水,倒是老老实实的行拜礼,口中还念着大人。 卫箴也不打断,等他行完礼了,才平声问他:“当日王齐问起徐奉的身世,你为什么要说谎骗他?徐肃,这是锦衣卫在办案,你刻意隐瞒,扯谎欺骗,是何居心?” 跪在堂下的人,仿佛吃了一惊,受了刺激一般,肩头的抖动根本止不住。 乔严却把目光落在了徐天章身上,可是坐着的人 坐着的人,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震怒,如果按王齐当日的说法,眼下徐天章该恨不得杀了徐肃才对吧? 本来就极有可能是他的养子出了问题,才害的伯府到了今天这地步,而他还欺骗办案的官差,隐瞒不该隐瞒的东西。 那么,徐天章为什么不生气呢? 除非——除非他也知道,有关于徐奉的过去,而这过去,是不能叫外人知道的! 显然卫箴也想到了这一点,嗤了声:“看伯爷这样子,徐奉的身世,伯爷也知道,对吗?” 徐天章艰难的扭头,原本他坐的直,脊背挺的很,眼下却生出三分僵硬来,盯着卫箴看了半天,阴恻恻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身世 第五十章:身世 他想做什么? 卫箴嘴角若有似无的笑,透着一股子森冷寒意。 他如果没有记错,早在接手这案子不久的时候,徐天章也这样叫嚣过——陛下谕旨是令北镇抚司查明他武安伯府的冤屈,不是叫把他的伯府一锅端了的。 看样子,到了目下这种时候,徐天章仍旧这样想,觉得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武安伯府一锅端。 可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伯爷,你问我想做什么吗?”卫箴声音越发寒下去,“你觉得我想做什么?是针对你的伯府,还是为了查清事实真相?” 他反问了一通,面无表情的:“徐奉的身世,伯爷显然知道。如今他涉案甚深,我要知道他的过去,他的全部。当日,他——” 他一面说,一面扬手指下去,方向正好是徐肃跪着的地方:“他与王齐说过什么?隐瞒了什么?伯爷,你真的不知道吗?” 徐天章的指尖抖了下,这细微的举动,没能逃过卫箴的眼,于是他更笃定心下的想法,徐天章是有问题的,他是知道内情的,至少在徐奉的事情上。 时间过去了很久,这堂屋中没人说话,呼吸声或轻或重,一递一下,叫人听的再没那么清楚。 卫箴沉默着,徐天章也努力的保持着冷静。 当年当年一念之差 事到如今,事关他的亲生儿子,他摇摆不定,进退两难。 卫箴看透了他,也看穿了他心底有所隐瞒,还怎么瞒?怎么藏? 徐天章深吸口气:“卫大人,我与你,讲个故事吧。” “伯爷——” 他话音落下,徐肃一侧身,扭脸看过去,声音尖锐带着恐惧,显然是想要阻拦他的后话。 送走了徐天章和徐肃之后,卫箴早起了身。 乔严忙不迭的跟上去,因他脸色太不好了些,怕他动怒,这泼天的震怒,还不知要哪个来担待。 然则卫箴前脚迈过堂屋门槛,就肃着嗓子呵住乔严:“你不用跟着我。” 乔严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脚步却止住了,他倒是很老实,果真没有再跟上去,眼看着卫箴的身影越行越远,他知道,这是找徐奉去了,而有关于徐奉的身世 北镇抚司的诏狱,阴暗不见天日,各色的刑具摆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就很是骇人,再加上诏狱早就是名声在外的,人人提起诏狱二字,便无不胆战心惊。 昏暗的光线,阴森的感触,卫箴脚步很重,从台阶上,步步下来,一下比一下重。 他负手而下,远远地,已经看见了被关在牢房中的徐奉。 徐奉关在诏狱中不过短短几日,人却已经消瘦了一大圈,这是一种关乎精神上的折磨,因为卫箴是打定主意晾着他的,也就没叫人拿了他来上刑。 他显然是看见了卫箴的,因关了几天不见日光,眼神也有些不大好了,手背在眼上抹了一把,等放下手,看见近了前来的卫箴,哦了一嗓子,重又坐回墙角那里去:“是卫大人啊,关了我很多天,我还以为,北镇抚司,早完了我这号人。” 卫箴嘴角上扬了一阵子,站了很久:“徐奉。” 他声音其实淡淡的,可莫名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引得徐奉侧目看过来,人也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 卫箴盯着他,一直没再开口,许久后眯了眼睛:“我今天,听到了一个故事,现在兴致不错,想起你,便来与你,也讲一讲这个故事,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 徐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坐在那里也不接话,眼睛直勾勾的,眼中却没什么光。 “十五年前——” 卫箴丢出这四个字,因一直盯着徐奉,便把他突变的脸色收入眼底,于是咧嘴不屑嗤了声:“那年的郑扬,才刚刚十九岁,彼时西厂初立,郑扬大权在握,那些年间,他干过很多坏事——诸如残害忠良c结党营私c以权谋私等等。” 徐奉喉咙处滚了一滚:“这与我,有什么” “还是十五年前,大名府出了一件泼天大案,徐奉,你在没有被徐肃收养前,就是大名府人吧?不过十五年而已,你全忘了吗?” 他话到此处,徐奉脸色才彻底变了,那种慌乱是骗不了人的。 卫箴说了句很好:“看来你没忘。大名府都督吴镇鸣,在十五年前被惨通敌卖国,陛下震怒,下旨将吴家满门抄斩,吴都督一生戎马,军功累累,却落了个如此下场。而当年一桩惨案,上折子参了吴都督的是郑扬,到大名府拿人的,还是郑扬。徐奉,我说的没错吧?” 徐奉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满目惶恐,眼神也有了些许闪躲。 卫箴讥笑:“可是还有一件怪事,想听吗?” “不”徐奉的声音很小,半天才找回声音,很不容易,艰难的丢出了一个不字。 然则卫箴理都不理他:“都督府上下一百四十三口人,满门抄斩,却只一百四十二具尸体,当年知府上报朝廷后,陛下仍旧交由西厂去查,可连郑扬那样的人,都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我刚才派人去调了当年案宗,才发现,少了的那具尸体,是吴镇鸣的小儿子——吴钦。出事那年,吴钦年仅六岁,之后的这十五年,我相信,郑扬一直都在找吴钦,可是,他一直都没找到。徐奉,你说,连郑扬都找不到的人,本事大不大?” “卫大人,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徐奉的声音里苦涩更多,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早就没了初见卫箴时的敬畏与恐惧,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满目恨意。 “我是该叫你徐奉,还是该叫你吴钦?” 徐奉却笑了,笑的苍凉又可悲,听的人心里很难过。 他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的挪向牢房门口方向,两只手一抬,带着铁链叮当作响,握住了监房门上的木柱:“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又有什么好问的。我真没想到,卫大人本事这么大,郑太监多年没能查出的事情,短短几天,卫大人就弄了个清楚明白。”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自杀 第五十一章:自杀 徐奉会承认的这样快,有些出乎卫箴的预料。 即便有徐天章和徐肃两个人的指证,只要徐奉不想承认,他相信,徐奉身后的主子,有办法叫这件事,成为死无对证的“无头公案”。 再加上吴镇鸣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现在陛下的心里还有没有余怒,谁也说不准。 徐天章在这时候扯出徐奉的出身 他顿了下,其实徐天章也不愿意轻易扯出来的才对。 “徐奉——你做了十五年的徐奉,现在突然有人叫你吴钦,你会不习惯吧?” “不,那不是不习惯。”徐奉一双眼中满是恨意,又深邃,几乎要把人吸进去,“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是我心中最深的痛楚,谁也碰不得,谁也摸不得,这个名字,只是在提醒我,我身上有血海深仇,此仇不报,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可是武安伯府何辜?徐见真和郑氏夫妻两个,又做错了什么?甚至是宁玉——”卫箴深吸口气,并没有那样疾言厉色。 他明白徐奉心底的愤怒,所以他说了,在郑扬刚刚得势的那几年,坏事的确没少干。 吴镇鸣那桩案子,他了解的不是特别多,那年他还太小,小到即便将来做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也没有什么心气儿去翻一翻当年的旧案。 可是冤情有没有呢? 吴镇鸣的确是戎马半生的人,要不是在战场上负了伤,再没办法行军打仗,也不会调任到大名府做了这个都督。 说他通敌卖国? 卫箴摇了摇头:“你父亲与武安伯府,有很深的渊源,先武安伯在世时,你父亲是他手下前锋大将,早年徐天章跟着一起上战场,与你父亲,是有同袍情谊的,所以当年你父亲出事,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收留了你,又为了避人耳目,叫徐肃收养你,为你改名换姓,此后又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瞒过郑扬的一双眼。” 他话到此处稍顿了声,目光如炬的看徐奉,果然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愧疚:“人家说知恩图报,你就是这样子回报武安伯府的吗?坦白来讲,郑扬一直没有查到你,不是他能力不济,只是他未曾敢想过,徐天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人堂堂正正的带回京城,还叫你这样招摇过市,管着伯府京郊一处庄子。” 徐奉是承认的,除了有人替他周全之外,无非是郑扬不敢想,徐天章胆子大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父亲”徐奉深吸口气,“我说我的生父。”他抬眼过去,正好与卫箴四目相对,“他是被冤枉的。” “吴都督是否冤枉,与我无关,案子过去十五年,到如今,也不可能有人再为他鸣冤叫屈,叫陛下下旨翻案,而且你该知道,郑扬在朝一日,手握西厂,就绝对没有人敢再提这件案子。”卫箴说来有了些许的咬牙切齿,“是啊,只要他在一天,你大仇不得报,在你的心里,你父亲的清白,也难以洗刷。所以——” 他拖长了尾音,眉头紧锁:“你甘心为人驱使,即便是折损武安伯府也在所不惜,还有宁玉——这件事,宁玉诚然可恨,可却实实在在是因为,她真心爱慕你,倾心相待,从不曾疑你,才会走到今天。到头来,她也不过落得个要被人家杀人灭口的下场。” 他说杀人灭口,徐奉面皮有一丝松动,可他知道,宁玉一定是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京城,进了锦衣卫,不然卫箴不会说这些,也无从得知这一切。 “成大事者” 徐奉刚丢出四个字,卫箴立时脸色大变:“你要与我说,你只是不拘小节?徐奉,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与当日的郑扬又有何异!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 他厉声呵斥,打断徐奉的后话,背过身去,甚至懒得再多看徐奉一眼:“你既然坦白了,就说吧,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这一切,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却没料到,徐奉笑了。 他不是放声大笑的,也不是讥笑讽刺,总之声音很浅,一声淡淡的笑,从背后飘入卫箴的耳朵里。 “卫大人,你很聪明,你真的很聪明,你知道案子该从哪里入手,你也知道,线索要怎么去揪出来,更重要的——”他那里声音一顿,很快又续上话来,“你有敏锐的直觉,从一开始,你就不信,这整个事情,是郑太监的手笔,所以你才会追查,所以我才会落到今天这下场。可是卫大人,你想要的真相,永远不会得到了!” 卫箴心下一凛,暗道不好,只是转身的工夫,便听见“咚”的一声。 他目下一痛,入眼便是一片猩红。 徐奉抱着必死的决心,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活路的机会。 卫箴看着他倒在墙边,鲜血溢出,却没有死不瞑目。 他并不是在保护刘铭,只是他一死,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就算上报陛下,此事与当年吴镇鸣一案有关,也只能够把郑扬捞出来,不可能叫刘铭跌重。 而事到如今,卫箴能看的清楚。 徐贵妃已经对郑扬有了权衡之心,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的支持他信任他,这对郑扬来说,是大大的不好。 只要有刘铭在一天,郑扬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徐奉是在用死亡告诉他——就算他死,也会在黄泉路上,等着看郑扬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从诏狱出来,卫箴抬头去看天。 今日的天,仍旧水洗过的蓝,团云游走,鸟雀横飞,是祥和的,也是安逸的。 可他心里却堵着一口气,说不上来是为了徐奉的死,还是为了,人心不足造成的今日。 乔严一直在门口等他,显然是怕出了什么意外。 他三两步过去,也没责怪什么:“徐奉自杀了,叫徐肃去看一眼,给他收尸吧。” 乔严大吃一惊:“他怎么会” 算了,人都已经死了,其实为了什么,他多少也猜得到,便没再把后话说完,只是点了点头:“那接下来,老大打算怎么办?徐奉一死,所有线索就都断了,陛下那里,要怎么去回话呢?”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威胁 第五十二章:威胁 陛下那里,要怎么去回话呢? 这件事情,其实该到此为止,最后的一切,都是徐奉的错。 徐奉为了当年的血海深仇,想要栽赃陷害郑扬,而武安伯府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用来复仇的棋子罢了。 对于徐天章擅自做主,违逆圣意,收养了徐奉十五年的这件事,卫箴相信,陛下不会再去追究。 此一番,徐天章可谓是自食恶果,当年念在同袍情谊的一时心软,叫他一门遭此劫难,实在也是可怜。 再加上他先前也想过,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陛下如今未必放在心上,更不要说,但凡这事情捅出来了,王殿明这伙子人,一定会上书给徐天章求情的。 他不怕在陛下面前实话实说,也不会怕连累到武安伯府,徐天章那天选择坦白,就会想到这些,即便他想岔了,陛下想借机除掉武安伯府,那也不干他的事儿。 问题就在于 “厉霄那里还是没有动静吗?” 乔严恩了声:“这都好几天了,风平浪静的,厉霄前半天还打发人回来问话,还盯不盯。” 看来刘铭那里,还是要再加一把火啊。 卫箴眯了眼,心下显然有了别的想法。 乔严是看出来了的,叫了他一声:“徐奉已经自杀了,事情事情再往刘太监身上扯,老大一定要这样吗?” “你觉得呢?”卫箴眉头紧锁,“你觉得该到此为止,把一切都推到徐奉身上,横竖他死了,叫他扛下所有的罪责,就算完了?” 乔严一时哑然:“这” “徐奉是吴家留下的唯一一点香火了,他不惜命,这样决然的自杀——”卫箴又觉得怒火中烧,“等阿春回来了,看看她怎么说,郑扬不会无缘无故找他的。” 卫箴猜测的是不错的,郑扬的确不是无缘无故找上谢池春。 彼时谢池春入了琼楼中,有人引着她径直就上了三楼的雅间。 这雅间是内外两间的样式,谢池春入内时,外头这一间,是没有人的,她探了探头,思忖了下,刚迈出去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北镇抚司谢池春,郑公可在否?” 里头也没人应声,过了好半天,才有一道笑声溢出来。 谢池春顺势看过去,便瞧见了郑扬负手而来,她忙抱拳拱手礼了一回:“郑公。” 郑扬连连摆手,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小旗坐吧,自上次街上见过小旗,本公就一直想请小旗出来坐一坐,琼楼里头的各色菜式做的都不错,今儿个我点了些,小旗一会儿尝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是郑扬这样的人。 谢池春有些拘谨,往旁边儿坐过去,下意识同郑扬拉开了距离:“郑公今日请下官到此,是有什么事吧?” 郑扬噙着笑看她,看得她浑身发毛,就是不说话。 谢池春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眨了眨眼:“郑公?” “我听说”他丢了三个字出来,就又顿了下声音,“也不能这么说,卫箴先前警告过我,不要再插手这件案子来着。不过小旗是聪慧的人,又能体谅人,应该能够理解,本公涉及这个案子,又提督西厂多年,如今叫我干瞪眼,实在是办不到,你能理解吧?” 谢池春就觉得眼角抽动了两下,郑扬这个人,可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她与郑扬接触不多,几乎没接触过,他是怎么能够说出,她是个聪慧又能够体谅人的人 “郑公这样说,实在是抬举下官,下官平素办差,没少叫上官骂我蠢笨。”她始终挂着笑,就是不再去看郑扬,“郑公说这些,下官多少能够明白些,可要说理解只怕下官蠢钝,就参悟不透了。” 郑扬欸了声,音调还转着扬了一道:“小旗这就是在与本公装糊涂了。” 谢池春其实有些尴尬。 她真不知道郑扬想干什么吗? 不是的。 郑扬请她到这里,花大手笔宴请她,话里话外又扯上武安伯府的案子,大半是为了徐奉这个人。 “下官人微言轻,恐怕郑公想了解的事情,下官无能为力。”她顿了下,才抬头看过去,脸上的笑意已经有些飘忽不定,“郑公又何必为难下官呢?” “本公很欣赏小旗,怎么会为难小旗呢?”郑扬笑意未减,半分都未褪,直勾勾的盯着谢池春,“小旗这样说,其实是已经明白了,本公想问的是什么。” 谢池春面色一僵:“郑公,大人已经说了,请郑公不要再插手” “我前头说过了,这么些年,只有本公查别人的份儿,从没有别人来盘查本公的时候。”他没叫谢池春把话说完,径直就打断了她,“我只想知道,徐奉都交代了什么。” 这算什么? 他要知道的事情,还不是皮毛而已,他一针见血,冲着最要害处问。 徐奉交代了什么? 徐奉但凡有所交代,就能够结案了。 他现在开口问这个 谢池春拧眉,显然有些不悦了:“这应该不是郑公该过问的吧?”她一面说,已经腾的站起身来,“人家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郑公在这琼楼中请下官,下官无功不受禄,这顿饭,怕是吃进肚子里,要惶惶不安了。” 她说着拔脚就想往外走,却不料郑扬快她一步,整个人在她身前一横,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池春身量不算娇小,可郑扬比她还高出半头,她站在那里,还要抬头看他:“郑公这是做什么?” “本公不过有心同小旗热络些,小旗这样拒人千里之外?”郑扬的笑容渐次淡了,“徐奉交代了什么,小旗总不是让本公亲自到北镇抚司,问到卫箴的脸上去吧?” 谢池春看郑扬,是很复杂的,而且她这些年,除了面对卫箴会有些许胆怯和瑟缩,对旁人,是从不会有的。 郑扬是在威胁她,拿卫箴威胁她。 卫箴不会怕他,但是在锦衣卫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她肃容冷下了脸:“下官虽然人微言轻,可还是锦衣卫的人,郑公今日这样的言谈,是在威胁下官,还是想来日威胁我们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试探 第五十二章:试探 郑扬嘴里念叨了一句有趣,脚下一动,人从谢池春的面前挪开了,好像有意让开去路,任由她来去。 如此一来,谢池春反倒不动了。 她有些看不懂,郑扬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以她寒着脸,又见郑扬缓步往交椅前,重新坐下去,她这才一拧眉:“郑公到底什么意思?” 郑扬落了座,抬头看她,眼中打量的意思再没那么明显:“小旗维护卫箴之心,比之当日,丝毫不减。当日街上,小旗杀招必现,是因本公同卫箴动了手吧?说来如何不有趣呢?卫箴那样的人,几时需要旁人来护着,他的身手如何,小旗心中再清楚不过,可还是动了怒。今日呢?” 他扬声反问,但见谢池春面色一僵,心里头就更加笃定了:“本公不过言辞间威胁了几句,这大概威胁到了卫箴,又或是会令卫箴处境为难,小旗便这样拉下脸来。人家说扬手不打笑脸的人,本公好歹是好意请你到此,再说了——小旗在官场这么些年了,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心里头没点儿数?” 谢池春心下咯噔一声。 郑扬诚然是那个不能得罪的,哪怕他如今还被牵连在伯府的案子里,也仍旧是不能够得罪的。 也就是说,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不过为了试探她。 “郑公这样试探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郑扬放声笑了一嗓子,“在这个世上,凡事都要讲好处的不成?本公觉得高兴,不就是最重要的?” 他这话把谢池春噎住,叫她一是无言以对。 她就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更是懊恼,早知道就不该接下这个请帖。 明知道郑扬是不怀好意下的帖子,她还巴巴的过来…… 谢池春咬了咬牙,恨郑扬多事:“我在北镇抚司供职多年,大人是上官,我并不觉得,处处维护上官,有什么不对的。”她像是豁出去了,索性迈着步子,往郑扬对面坐下去,“郑公得到了什么呢?又想得到什么呢?我是不是维护大人,对郑公而言,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姑娘是很有几分刚烈性子的,郑扬自认他没有看错人。 她进门时,一口一个下官,如她所言,她在锦衣卫供职多年了,当初又救过陛下和娘娘的命,走到哪里,都用不着卑微自谦,这样子,不过是本分了些而已。 可当她知道,他本来就是有心试探她对卫箴的态度时,心事被人戳破了,哪怕他没有摆到明面儿上,两个人也不过是心照不宣,她就立马变了脸,连下官也不称了,一口一个我。 郑扬失笑摇头:“本公得到了什么,本公自己心里知道。反正本公请小旗来,压根也不是为了徐见真的案子,卫箴不会松口的事情,小旗这样维护他——”他一面说,一面啧的咂舌,“想从小旗嘴里套出话,只怕更难而已。” …… 谢池春回到北镇抚司的时候,徐肃已经领了徐奉的尸体回家去的。 本来按理说,徐奉是案犯,他在诏狱中自杀,尸身该由北镇抚司看管,等将来结案了,端看陛下如何处置论罪,再决定这尸体该不该叫徐肃领回去,何况徐奉本身还是在逃的钦犯。 说卫箴心软了也好,顾念他是吴家最后一点血脉也罢,总之是叫徐肃领回去了的。 彼时谢池春脚步沉重的回来,他跟乔严就站在衙门前院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 但总归他一眼看见人,就先迎上去了:“郑扬找你干什么?” 声音从谢池春的头顶传来,惊了她一回。 她猛地抬头看过去,下意识的就说没有。 卫箴几不可见的拧眉,知道她在扯谎,但她不愿说,他就不想逼她。 反倒是乔严不依不饶的,咦的一声,上了手就想抓她胳膊:“他要没事儿,无缘无故就请你到琼楼去吃一顿饭?” 卫箴盯着那只手,胳膊微动了下,到底没按上去,只是沉了沉声:“她既说没有,还要你来问?没有就没有吧,好好的,她骗你干什么?” 谢池春是自己退了两步躲开的,乔严这才讪讪的把手收回去。 她莫名有些心虚,就好像卫箴什么都知道,只不过给她留了面子,不拆穿她而已。 “老大,徐肃来过了?” 卫箴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很浅,叫她看来就更心虚,可他真的没多问郑扬的事儿,顺着她的话,就把话题岔开了:“来过了,我也都弄明白了,走吧,我送你回家,过后要去我母亲那里一趟,路上跟你说。” 乔严听了这话眼角一个劲儿的抽抽,合着刚才一直不走,是等池春呢? 他知道池春目下还在卫府住着,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面前那张秀美的脸,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字也不说,等着他两个离开。 卫箴没搭理他,这点子小动作,他看在眼里,不过乔严心里明白也没什么不好,以前就他爱动手动脚,现在多少有数了,以后也知道收敛点。 于是他迈开腿,从谢池春身旁绕过去,径直往府衙门口去。 谢池春有些为难,但还是跟了上去。 她伤势已经大好了,况且本来就不是十分严重,早就跟卫箴请辞过好多次,可每回都被他搪塞过去,要么她说得多了,他就干脆直言不叫她搬出去,也没理由给她,就是不叫搬走。 她也有私心,一面觉得这样于卫箴名声不好,一面又想在他那里住着,这点儿小心思作祟,他只要不叫她走,她就心安理得的住着,再也没提过要搬回自己家里这样的话。 二人一路出了府,顺着长长的街道,七拐八拐的往卫箴府上回,这一路上,卫箴将事情始末缘由,与她说了个一清二楚。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可到头来,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骂徐奉忘恩负义?还是骂徐天章咎由自取? 似乎每个人都是无辜的,可每个人,又都不那么无辜。 最可怜的,还不是徐见真夫妇和那个孩子。 她心情不太好,一进了府中,连话都不想再跟卫箴多讲,三言两语,送了他离开,催他往长公主府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监视 第五十三章:监视 武安伯府的案子,最后还是草草结案的,无外乎把一切罪责归咎于徐奉这个人,但对伯府,陛下皇恩浩荡,加上此一番伯府受了重创,就没有再行问责之事。 这件事情说起来,还要从卫箴那日回长公主府谈起。 他那日回去寻他母亲,本来也是拿不定主意,才有此一举。 依他想来,案子势必与刘铭有关,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刘铭动手,等厉霄抓住刘铭的狐狸尾巴。 倘或刘铭一直按兵不动,他也会设计打草惊蛇,逼着刘铭动起来。 刘铭这一番举动,实在太过阴损,叫他咽不下这口气,不过是替徐见真夫妇不值罢了。 可是陛下会让他一拖再拖吗? 一件案子,快半个月过去了,陛下不催问他,他也从没到御前回过话,就算牵涉到了中宫母家,也不至于就小心谨慎成了这样,这不是他北镇抚司一贯的作风,更不是他卫箴一向的行事。 时间拖得越久,朝臣就越是会怀疑到徐贵妃头上去,陛下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是以那日卫箴见到襄元时,便与她把一切情由都讲了个清楚,也把来意说的很明白。 襄元是有些意外的,卫箴从前不这样,他什么事情都爱自己拿主意,甚至于当年入了锦衣卫,陛下赏赐宅子,他非要搬出去住,她拦不住,骂过打过,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再比如当年和褚娴的婚事,他不肯点头的事,谁都拿他没办法。 但今次出了徐天章家里头一桩案子,他为这案子,已经第二次跑回家来,向她讨主意了。 襄元端坐在主位宝座上,身后是十二扇的琉璃折屏,她略带着英气的脸上,是冷肃的,手下一柄青玉如意,转了两转,才把目光放到卫箴身上去:“所以你想查刘铭,其实不如说,你想查徐氏,对吗?” 卫箴因是在他母亲面前,便不会藏着掖着,坦言说是:“徐天章固然算是咎由自取,要不是他当年收养了徐奉,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可母亲转念想想,当年他是念着同袍情谊,也算忠义之辈,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都要把徐奉带回京城抚养长大。而徐见真夫妇两个,更是什么错也没有,凭什么就要这样做了牺牲品?” 他一面说,一面变了脸色,眼底阴鸷一闪而过:“这一切,也不过是徐贵妃的贪心使然。她指使刘铭做这样的圈套,不知筹谋了多少年,为的不就是拖垮皇后娘娘吗?陛下现在不动中宫,多少也还看在武安伯府积年的功勋上,当年他们家随着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建功立业,这才几代人过去,陛下一转脸,就把人家的功劳全部放在眼里,未免太叫人寒心。可是……” 他后话没说完,襄元一抬手打断他:“可是武安伯府若然后继无人,又有当年包庇钦犯这一条在里头,要不了几年,也就败了,再过个几年,中宫膝下无子,陛下大可以以此为由而废后。徐氏虽然出身不高,但随驾服侍多年,又是中宫之下第一人,陛下高看她,要抬举她一个后位,谁又能说什么。” 卫箴说了句母亲什么都明白,顿了好半晌,才接上:“那您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摇摆不定的。” “我劝你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襄元手下的如意不再转动,冷然的打量卫箴,“你的想法,和你矛盾犹豫的,我全都明白,所以我劝你,到此为止。” 卫箴倒不意外,其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的,母亲一向是维稳的,不会轻易打破这个平衡,而中宫和徐贵妃的争斗,母亲更无意参与其中。 “儿子只是不甘心。”他隐在袖下的手,捏了拳,关节处隐隐泛白,面上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但眼底的沉重一览无遗,“儿子在锦衣卫供职多年,无能为力的时候也有过,不能插手的、没法子求证的……但从没有这样不甘心过。” 襄元眼中有不忍,须臾站起身,缓步踱至卫箴面前去,她玉臂微抬起,在卫箴肩头按了一把,更加亲昵的举动便没有了:“没什么好不甘心的,我们是皇亲,是宗室,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家看在眼里。当年我气你要进北镇抚司,除了这不是个好差事外,怕的也就是有今天。” 锦衣卫是领皇差的,什么宫闱秘闻,都可能见识到。 卫箴身份不同,她并不愿意他涉足这些。 他要当官儿,什么好地方不是由着他挑,由着他选,可他偏偏是…… 念及此,襄元便又叹气,口中念着我的儿:“你既回来向我讨主意,那就听我的劝,查到了徐奉,就不要再往下查。我知道你一定有所布置,安排了人盯着刘铭,把你的人撤回去。刘铭在御马监的这几年,势头比之当年的郑扬虽然是有所不及,可连我都拿不准,他手底下究竟有多少人。你也看到了,他能收买徐奉,手能伸到武安伯府中,便足可见,此人能力不俗,别去招惹这个是非,你固然不怕,但何苦非要撕破脸?” 她说撕破脸,卫箴就想明白了。 一个刘铭,根本不足为惧,连郑扬他都未必会惧怕,更遑论刘铭。 不必要撕破了的,是同徐贵妃。 卫箴深吸口气,缓缓地站起身,襄元的手这才收了回去。 他盯着他母亲看了半天,终究是点了头:“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了,该怎么在御前回话,儿子也心里有数了。” 襄元放心下来,长松了口气:“那个谢池春,近来一直都住在你那里,先前是受了伤,外人说起来,只当你体恤下属,这么些天过去,她伤也该尽好了吧?” 卫箴正打算告辞的,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没有必要再拖泥带水的,尽早入宫回了话,把案子结了才是正经,也省的郑扬隔三差五来骚扰他,还借故骚扰阿春。 可他刚想动作,听见这样一番话,且他母亲语气并不怎么好,卫箴的心头当下一动,眉头拧着就看了过去:“母亲这是派了人监视儿子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死心 第54章死心 襄元因他的这一句话,登时就变了脸,先前眼底的不忍和心疼,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监视二字何其难听,倒把母子间的情分都不顾了。 为了什么? 就为了一个区区谢池春吗? 她语气冷然,透着十成的不悦:“监视?我是你母亲,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吗?你小小年纪……” 她兀自顿了下。 哪有什么小小年纪,卫箴必定不服气的。 是以她干咳两嗓子,转了话锋:“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我有多少的不放心,现如今你叫个姑娘,堂而皇之的住在你府上,外人看来,要怎么说你?” 她一面说,一面又冷哼,再开口时,对谢池春不满到了极点:“她也不是个好的,不然也不会安心的在你那里住这么久!” 他对谢池春的想法和心思,没打算隐瞒过任何人,可唯独不愿在爹娘面前表现的太多。 他府上的事,从前没想过,事无巨细,竟都是逃不过母亲的一双眼的。 原本卫箴打算等时间再久些,再慢慢的同母亲说谢池春的事儿,况且她自己现在稀里糊涂的,明明有心,又怕了他一样…… 卫箴做了深呼吸状:“母亲何必这样呢?儿子即便孤身住在外面,也能把自己照顾好,能把身边的事情处理好,母亲这样……” 他面色微沉下去,话音也收了下,须臾又重新开口,只是前面的话不再说了:“她已经几次请辞,是儿子没叫她搬出去,跟她没什么关系。儿子是什么心思,母亲不知道吗?” 他一声反问,反倒叫襄元僵在了那里。 她急着指责人家姑娘如何不知检点,却忘了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心性。 这京城中,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怎么偏偏就是这个谢池春,入了他的眼,叫他高看呢? 襄元从前也是眼高于顶的,对于谢池春这样的人,即便当年她救过皇帝,襄元也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没了解过,甚至连她长得什么样子,襄元都不知道。 眼下卫箴这样一说,她眉心一紧:“你这是在告诉我,你看上了她?” 卫箴站在那里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他母亲看。 襄元一见他这幅样子,还有什么好问的? 可正因为如此,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劲儿的大口喘气,显然是气极了:“她有什么好?是有倾国倾城之姿,还有出身高贵落落大方,叫你这么看得起?她一个姑娘家,成天扎在男人堆里,你那个北镇抚司,是个什么去处?肮脏的、阴暗的,她接触的不是一天两天。怎么着?人家说娶妻娶贤,你是打算怎么样?” 她又冷呵,极其不屑:“往后你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心思各异,你揣测她,她算计你的,这是过日子呢?” 卫箴一早便知道,要母亲接受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他才想着慢慢来。 母亲要的,是如褚娴那样的——容色不必十分过人,可一定属上乘,出身好,举止优雅,端淑贤良的大家闺秀,能持中馈,辅佐内宅,做个贤内助。 而阿春与母亲的这个要求,显然相差甚远。 但是他今日一定要把话说明白,不然凭阿春在他府上住的这些日子,母亲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整治她。 母亲从前是如何在人前行走的,他不知道,可多少有所耳闻。 铁腕的襄元长公主,对于忤逆她的人、不顺从她的人,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 “母亲,这是儿子自己的事情,母亲就不能不插手吗?”他抬眼望过去,果然见他母亲又倒吸口气,于是他略微抿紧了唇角,“儿子是常年在外行走的人,要个中看不中用的大家闺秀,摆在家里,是为了好看的吗?母亲要个能辅佐内宅的,大嫂已经足够了,原本就不必指望儿子,将来就是成了家,儿子一样是住在外头单过。既然是这样,母亲何必要强求?非要找个儿子不喜欢的,叫儿子不情不愿的过一辈子,这就是母亲想要的吗?” 这话说得太重了。 这天底下,没有为娘的不要孩子好。 卫箴长这么大没吃过苦,从来都是别人照顾他,饮食起居,他没沾手过。 在襄元的心里,并不是一定要个什么高门出身的大家闺秀,却也一定不能是谢池春那样的。 她倒不是说谢池春就如何不好,虽说不了解,可能在锦衣卫待这么多年,还升了官儿的人,至少不会是个很糊涂的人,大概有勇有谋四个字,也是当得起的。 然而问题就在于,卫箴话里话外维护她,喜欢她,将来想要和她过一辈子,而她那样的姑娘,哪里是能够过一辈子的? 一辈子很长,长到卫箴在这个年纪,根本就不敢想象。 她走了大半的人生路,不可能叫小儿子一条道走到黑,回头后悔莫及。 “你就是说破嘴皮子,这事儿也没可能。”襄元翻了个白眼丢过去,对他所有的话,都像是没听进去一样,“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由得你自己了?就算我跟你父亲不做主,将来也少不了太后或是陛下与你一道赐婚旨意,你还能跑的了?现在年轻,动了些心思,或是经不住诱惑,或是觉得这姑娘与你所见皆不同——” 她又拖长了音调,嗤了声:“自然也是不同的。你往日所见,哪有她那样的。” “母亲!” 卫箴咬重了话音,显然很不高兴。 襄元撇撇嘴,知道儿子在兴头上,这时候说谢池春太难听,他只怕要翻脸,故而把两手一摊,没再数落谢池春什么,只是转了转话头:“你那点心思趁早收住,跟我说再多也没有用,我不可能点头同意,你就是说到太后或是陛下那里去,他们也不可能顺了你的意。” 所以卫箴是负了气离开公主府的,临出门的时候,遇上他大哥,因他脸色难看,卫启到底不放心,就多问了两句,可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话都没多说两句,就匆匆离去,引得卫启一阵不痛快,索性也就不再去管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用意 第五十六章用意 昭德宫召见郑扬,是在武安伯府案子了结的当天下午。 实际上皇帝陛下给徐天章留了余地,至于徐奉是为了什么设这样的毒计,并没有对外宣布,但事情是北镇抚司查妥的,也就没人会提出质疑。 结案后郑扬就立马到锦衣卫去找过卫箴,尽管卫箴一再的警告他,不要再私下轻易到锦衣卫来,可郑扬的脾气上来,哪里会理会这个。 卫箴无意隐瞒他,凭郑扬的手段,早晚也会自己查出来,他早就疑心刘铭了,那徐奉和刘铭之间就一定有着某种关联。 陛下都不想把此事再闹大,倒不如这时候把实情都告诉郑扬,也好叫他心里有数,掂量着今后的分寸。 是以卫箴便将其中的内情,悉数告诉了郑扬知晓。 郑扬这个人,从前坏事没少干,这几年静下心来,倒收敛了很多,也是实打实的敬重那些个忠义之辈。 徐天章趁他离京参他是阴损,怂恿孙符弹劾他也是阴损,但当年那种境况之下,他能收养徐奉,一养便是十五年,连郑扬都不由打心眼里佩服徐天章。 吴镇鸣的案子,是他一手经办的。 军功累累的吴家,一夜落败,当初与吴镇鸣一同征战沙场的那些人,有谁敢站出来,替他分辨上两句? 没有,一个都没有。 其实徐天章也没有说过什么,可至少,他做了。 故而他知道时,只是长叹了几声,什么都没有再多说。 他也想,这次的事情,到此也就算止住了,刘铭背地里阴他,他早晚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但一直到昭德宫传召,才令郑扬心中警惕起来。 也许事情,并不会到此为止。 郑扬心情沉重的进了宫,又在昭德宫的门口等了很久。 从出事之后,他先后在昭德宫吃了几个闭门羹,如今娘娘传召,他要进个宫门,仍旧这么难。 看来卫箴想的也不差。 权衡,制衡,这就是娘娘现在在做的事情啊。 他自问从没起过二心,也没想过背叛娘娘,可到头来 郑扬这头正想着,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就已经迎到了外头来:“叫您等的久了,也是底下这些人不懂事,娘娘刚歇觉起来,她们也不知道迎您先进来,倒叫您在门口干等着。” 这话说的忒假。 刚睡起来,就传召他进宫了? 郑扬心里清楚此举何意,可他又能说什么? 做奴才的,哪有同主子置气的资格。 于是他噙着笑说无妨:“你这么说是打我的脸,在娘娘跟前,别说等上半刻一刻的,就是枯等日,也是做奴才的本分。” 那大宫女便只管笑,什么都不再跟他说,稍侧了侧身子,迎着他进了门来。 徐贵妃是在偏殿和正殿相连接的小花厅里见的郑扬。 昭德宫这地方,常年就给徐贵妃一个人住,是陛下偏爱她,高看她的皇恩浩荡。 她见了郑扬进门来,面上是和善的,眼底也是一水儿的柔和:“许久不见你了。” 郑扬跪下去,正正经经的拜了个礼:“是奴才不争气,在外头惹了事端,才这么长时间没法子到您跟前服侍。” 徐贵妃欸了一声:“也怨不得你,你心里也甭怪我,先前得避嫌不是?”她一面说,一面叫郑扬起来坐着说话,“武安伯府到底是皇后母家,我有心偏袒你,可又怕皇后拿住了我不放,索性咱们主仆两个,先不要见面为好。现在好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是他们自己家贼难防,同你没有任何干系,你该好好谢谢卫箴。” “卫箴是奉命办差的,况且您知道,他也未必瞧得上奴才。” 郑扬低眉顺目的模样,看起来与往日十分不同。 然则徐贵妃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扬了音调:“我虽然不见你,但外头的事儿,还是替你操心了的,你几次三番去锦衣卫找他,他不是都见了你?你又到他府上去,他也没避不见你不是吗?瞧得上还是瞧不上,你在外头当差久了,这点子事情,还不能分辨吗?” 这是敲打! 郑扬几乎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可只一眼,又匆匆收回了目光。 娘娘这是在警告他,他在宫外的一举一动,她都心知肚明。 郑扬深吸口气:“奴才谢您。奴才今次惹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连累您操心担忧,是奴才罪该万死。” “咱们主仆不说这个。”徐贵妃一摆手,眼底的柔善褪去三分,多了些许深不可测,“我叫明珠备了些东西,叫你进宫,是想叫你带出去,走一趟国公府,算是替我去赏赐的吧,只是叫内府去看赏,太戳人家痛处,你带着东西去正合适。世子妃的事儿,国公爷心中必定惊痛,你这趟去,好好劝一劝国公爷,人死不能复生,得想开点儿。” “娘娘?”郑扬侧目看过去,这回倒是没再把目光收回来,“这时候到国公府去,奴才怕国公爷多心呐。” “这有什么好多心的?当初郑氏赐婚世子,还是我在陛下面前提起的,他们两家自己也乐意,这个顺水人情,虽说过去这么些年了,国公爷总不至于就忘了吧?” 郑扬至此才明白,事情果然没有结束,而这个无法终止,是源自于娘娘的不许。 他从此事脱身,可以说是全身而退,再反观娘娘和刘铭呢? 武安伯府是受到了重创不假,可外人多多少少会怀疑,这事儿往最深处查,是跟娘娘脱不了干系的,这样的猜疑,时日久了,是很要命的。 而他又势必会怀疑刘铭,这也不是娘娘愿意见的。 这时候让他去国公府—— 他知道内情,徐天章也一定知道,所以徐天章不会再攀咬他,毕竟他和徐奉之间,还有这么个血海深仇,徐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他郑扬的人。 但是其他人呢? 国公爷子嗣算不上稀薄,可掌上明珠就得了这么一个,郑家嫡出的姑娘,在这个年纪,一尸两命,这笔债,国公爷会算到谁的头上去? 郑扬觉得浑身一抖,头皮一阵发麻。 娘娘这是要他,难以在京城立足吗?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无意为难 第五十六章:无意为难 郑扬出宫的时候,遇上了刘铭。 刘铭如今在宫外有差事,但每天都要到昭德宫去给徐贵妃请安,彰显他的孝心,徐贵妃默许了每日入宫,连陛下都没多做过问。 郑扬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手里还抱着从昭德宫带出来的东西,那是要送到国公府去的。 刘铭一眼瞧见了,又不知内情一样,哟了声:“这趟受了委屈,娘娘这是安抚你呢?” 郑扬把眼一眯,神色一凛,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提督太监了。 他朝着身后摆摆手:“到宫门口去等着吧。” 个小太监知道事儿,这两位祖宗不对付,明眼的都瞧得出来,谁还敢在这里多站?听得多了看得多了,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还要不要? 于是个人又同刘铭见了礼,见刘铭没有拦着,脚下便极快的往宫门方向而去了。 郑扬手背在身后,一直没说话,眼风扫着,上上下下的打量刘铭。 刘铭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可是没有退让半步:“怎么着?” “我离开京城的这几年,你得意的很啊?”郑扬啧了声,“按理来说,你见了我,就是给我磕个头,我也受得起,是不是?” 刘铭脸色登时难看极了。 郑扬是在恶心他,但说的也是实话。 按资排辈,他跟郑扬还放不到一起去,不过是娘娘高看他,宫里的小子们不敢胡说八道,见了他也就一口一个祖宗的叫着。 他跟郑扬年纪是差不多,但大太监里头掰着指头数,算完了郑扬,底下也绝对不会是他。 刘铭吸了吸鼻子:“要不然这个话,下回你同娘娘说,就说我没规矩,见了你,连个头都不磕?”他一面说,一面又嗤笑,“正好近来娘娘要安抚你嘛,毕竟前阵子叫你吃了那么几回闭门羹,这趟进宫,封赏给了你这么多,你要告我一状,娘娘还能不骂我?” 他提封赏,郑扬眼皮微跳了跳:“你真不知道?” 这一问没头没脑的,刘铭摸不着头绪:“你说什么呢?” 不应该啊 刘铭现在俨然成了娘娘身边最得脸的第一人,不要说他,连宫里的太监宫女儿都看得出来,不然今儿个他能在昭德宫外,干等那么半天? 他本来以为,叫他走一趟肃国公府,是刘铭的主意,可眼下再见刘铭,怎么倒像是一概不知? 他们这些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不说练的火眼金睛,也差不离,刘铭目下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郑扬心中自有分辨。 他许久未语,刘铭等的不耐烦:“你到底说什么?” 郑扬却不同他多做纠缠,一侧身:“你不是要到昭德宫去请安?”他又扬了唇,显然是讥讽,“快去表你的孝心吧。” 刘铭叫他倒噎住,本想理论几句,可这毕竟还是禁廷中,跟郑扬争执起来,惊动了人,对他没好处。 他自问是个趋利避害的人,自然不会干傻事。 翻了白眼瞪郑扬一回,刘铭鼻子里挤出来吭吭哧哧的哼声,绕过了郑扬,径直往昭德宫方向而去,没有再理会郑扬。 而郑扬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隐有不安。 看样子,娘娘不是因为先有了刘铭,才要对他动手,而是一早就防着他,不信任他了,才会抬举出一个刘铭来,想叫刘铭分一杯羹,跟他抗衡。 可是他不懂,这其中的差错,究竟是出在了哪里? 肃国公府内外,透着的是一股子悲痛和阴郁,家下人迎着郑扬进府,他满目只见一片素白。 世子妃是出嫁女,设灵堂这种事情,轮不到肃国公府来办,可国公爷爱女心切,大抵是同武安伯府通过了气儿的,在正堂以东的偏堂里,为世子妃设了衣冠棺,叫世子妃一母同胞的亲弟跪于堂中,为她守着一盏长明灯。 郑扬见状更是倒吸凉气,只怕今天他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了。 郑阶是在正堂见的他,彼时这国公府正堂中,还坐着一个谢池春。 郑扬带着小太监进了门,一眼看见谢池春,先愣了下,旋即回了身,同郑阶拱手礼一回,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又叫小太监把徐贵妃的封赏放下去,就打发了他们退出去。 郑阶看着摆了一地的东西,面无表情,连句谢恩的话都不曾有:“东西放下了,贵妃娘娘的恩典,你也带到了,可以走了?” 郑扬吞了口口水,怎么着?看这意思,就只是不想看见他,没打算拿他怎么样? 他正想多问两句,谢池春那里已然起了身,与郑阶行了个官礼:“下官要带的话,也带到了,国公爷的意思,下官也明白了,多谢国公爷深明大义,下官不多做叨扰,这就回去交差了。” 郑阶面色稍有缓和,恩了声,倒没起身,只是目送谢池春:“谢总旗辛苦走这一趟,也替我谢过卫大人的好意吧。” 郑扬不是个傻子。 他二人话里话外都说明了,谢池春会出现在这里,是卫箴吩咐她来的。 而她刚才分明是有心打断他的后话,不愿他再与郑阶有过多的交谈。 郑扬略一拧眉,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说,跟着谢池春一块儿离开了这堂屋。 等他二人出了门,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郑扬才扬声叫谢池春:“小旗方才,是什么意思?” 谢池春脚下一顿,回身看他:“人说郑公揣摩人心的本事,几乎无人能及,难道今日却看不出来,国公爷无意为难你吗?既然国公爷无意与你作难,下了逐客令,郑公自在离去就是了,又为什么要在屋里,与国公爷逞口舌之争?” “你今天过来,跟郑国公说了什么?”郑扬愁眉不展,“本公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今日少不了挨奚落,难听话是一定有,且本公还没法子还口。小旗是替卫箴来走的这一趟吗?还是这其中,跟本公有关系?” 谢池春翻白眼,心说你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来国公府,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她到底按捺住,收回目光:“我来是大人吩咐的,先前国公府派人去了北镇抚司,想把宁玉的卖身契要回去,但是案子已结,陛下也有了发落的旨意,我们大人希望国公爷不要意气用事,害人害己,才吩咐我来一趟,同国公爷分析厉害罢了。” 郑扬哦了两嗓子:“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国公爷无意与我作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目的 第五十八章:目的 谢池春走在他稍稍靠前些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横竖郑扬也看不到。 她没吱声,是以郑扬便又催问了一回。 仍旧是方才的问题,只是语调更急促了些。 谢池春想来,郑扬未必就猜不到的,然则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太监,时至今日,竟也有了这样不安的时候吗? 她心下微沉。 其实对郑扬说不上多厌恶,她同刘铭和郑扬各自接触下来,虽说郑扬在卫箴的事情上,对她诸多试探,就像是寻到了新奇的玩物,可郑扬给她的感觉,和刘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至于哪里不同,她也不大说的上来,或许是 谢池春吸了吸鼻子,手臂略微抬了一回,在鼻尖上摸了一把:“下人到国公爷面前回话的时候,国公爷沉吟了须臾,后来他问我,觉得你是不是个冒进的人。” 郑扬哦了声:“郑国公觉得本公不会登门的。” “是。”她终于回了头,一眼扫过郑扬,“案子是结了,但国公爷不知内情,也没人敢叫他知道。外人怎么说,那是外头人的事儿,说穿了,国公爷心里怕还记恨着郑公,私以为此事乃是郑公手笔,而今次陛下将所有罪责推到已经死了的徐奉身上去,无非是怕再查下去,对郑公不利,也就是对昭德宫不利。” 郑扬高高的挑眉:“本公一向都没有看错小旗,也没有赞错小旗。” “那郑公还追问下官?”谢池春这才觉得像是上了当。 事实上,在郑扬面前,她好像总是在上当。 他三言两语的,她就忘了防备似的。 她明明刚才就想到了,其实郑扬什么都知道 谢池春长叹口气,显得无比懊悔,脚下就快了三分,想同郑扬拉开距离。 然而郑扬又怎会轻易如她所愿,紧着步子就跟了上去:“所以郑国公在得了通传时,就觉得我是奉了娘娘的命,才会到国公府走这一趟的。那么小旗呢?” 别的谢池春倒都不想理会,唯独是他最后这一问,叫她一怔:“同下官有何关系?” “郑国公既然问小旗,本公是不是个冒进之人,那小旗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谢池春心头涌起一股怪异感,目光落在郑扬身上,觉得他说不出的诡异。 她怎么想,要紧吗? 要紧的难道不是郑阶看出了他的为难,经此一事后,不会再咬住了他不放吗? 她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眼看着大门不远,谢池春只一味的冲着郑扬摇了摇头,就要告辞。 郑扬跟着她,嘴角一直都噙着笑,一直等二人一前一后的迈出了国公府的大门,下了台阶后,他才长臂一伸,拽住了谢池春。 他力气不算小,谢池春猛然叫外力拉扯,自然走不得。 她拧眉,显然不悦:“郑公这是何意?” “小旗不愿说,不妨本公替你说?”郑扬音调转着往上扬,带着打趣的意味,“郑国公有此一问,证明他心中怀疑本公如今处境尴尬,可是世子妃故去,这笔债,他还是想算在本公头上。人心嘛,都是矛盾又复杂的。而小旗你呢?小旗身在北镇抚司多年,确实难得耿直的一个人,你既知此案内情,必不会让本公蒙这个不白的冤屈,在郑国公面前,大概是替本公说了好话的,只是本公又问到你脸上,你觉得说出来徒增是非,对不对?” 不得不说,揣测人心,再没人比郑扬做得更好。 也许就像是卫箴从前说过的,他们这些从小在宫里头长大的,能活下来,甚至能够出人头地,总有过人之处,而这个过人的地方,便在于揣摩人心,算计人心了。 不光是郑扬,怀章c刘铭,甚至于是周吉那样的人 她做过的事儿,郑扬没拆穿,大家心照不宣,她不承认,搪塞过去就过去了。 反正她没打算凭这个在郑扬面前博个好感,也委实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郑扬现在直白的揭穿了,她还藏着掖着,反倒像是她有别的心思一样。 于是谢池春咧嘴笑了,看起来倒是个真心实意的笑:“郑公很聪明,也很会猜测人心。不过下官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她说着往外抽了把胳膊,反手指了指自己,目不转睛的看着郑扬:“郑公与下官不过几面之缘,又是如何说出,下官是个难得耿直的人这样的话呢?难道郑公这一辈子,就没有看走了眼的时候吗?” 郑扬的笑声是爽朗的,他笑了好一阵子,直笑的谢池春心里发虚。 她说错了什么话?还是问了什么傻子一样的问题?郑扬目下这算什么 “小旗是女儿家,当年救了陛下和娘娘,就算你不敢贪天之功,可陛下与娘娘感念小旗这份儿功劳——”他把音拖了又拖,从头到脚的打量谢池春,“本公若是小旗,便张口讨得万两黄金,百亩良田,若是再有心眼儿些,皇商的差事上分一杯羹,一辈子吃喝也就不愁了。本公听说过,小旗无父无母,是个孤苦的人,小旗也不要嫌本公说话不好听——” 他还是拖长音,但是后话不说了。 谢池春听他提起无父无母,大概也猜到他想说什么,可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倒十分坦然的自己接过了这话:“无父无母无所依,想找个好人家实在不容易,我又进了锦衣卫,以后就更难找个好夫家,郑公是想说这个吧?” 她自己说的云淡风轻的,倒叫郑扬大感意外。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啊 他眼中的深思就又多了三分:“小旗若有万贯家财,也就不愁这个了。所以本公说,小旗你啊,是个难得耿直的人。现在回头想一想,小旗当年求着进了锦衣卫,总该有所图才对。话说到这份儿上,本公不遮遮掩掩,小旗也不用再顾左右而言他?” 他扬声问一句,可没等到谢池春回话呢,就已经又说下去:“小旗当年进锦衣卫,就是为了卫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心下计较 第五十九章:心下计较 谢池春有一瞬间是慌了神的,可她很快平静下来。 凭什么郑扬可以三番五次的叫她乱了心神,又是凭什么诸多试探的想要拿捏她? 不过是郑扬这人眼睛毒,只怕早看出来她对卫箴有些别的心思。 北镇抚司中,似厉霄c乔严他们这几个,虽说不能按五大三粗的来论,但谈及女儿家的小心思,情爱一事,他们几个,可就差的远了去。 近来卫箴对她态度大改,他们几个心里存了疑,可不也没太当回事儿吗? 郑扬显然与他们都不同。 谢池春有些不服气,还带着些许不甘心。 等那股子慌乱过去了,定下心来,觉得她不能叫郑扬这么牵着鼻子走。 今日露了马脚,来日郑扬一定拿着这个不放。 她和卫箴之间 低下头去的谢池春,眼神黯淡了些,可她再抬起头看郑扬的时候,已经一切如常:“郑公几次三番试探下官,又是什么用心呢?下官入锦衣卫,是陛下旨意钦点的,是为大人又如何?不是为大人又如何?” 她一面说,一面扬了嘴角,弧度正正好,不卑不亢。 谢池春的双手背在身后,打定了主意是要同郑扬周旋了:“郑公近来这样闲暇有空吗?倒操心起这些事情。若有这个时间——”她尾音拖了又拖,“不如多走几趟昭德宫,好好在贵妃娘娘面前表表你的忠心。” 郑扬眉心一跳。 他当初觉得,谢池春有胆识,果然又没有觉得错。 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的,谢池春算不上第一个,但这种出身,这样的官阶上的,她就是头一份了。 娘娘有意疏远他,甚至想舍弃他,他心里有数,卫箴和谢池春估计也清清楚楚,如今好了,连郑阶可能都猜出了三分,所以今天不为难他,之后也不会来为难他。 郑阶看出来了,但他没说穿,只是懒得理他。 谢池春也看出来了,然而她 郑扬嗤了一嗓子,说不好是什么意思:“小旗的胆子,一向都这么大的吗?本公什么也不图,什么也不为,至于要不要多去昭德宫表忠心嘛——” 他学着谢池春的样子拖音调,人又往前近了三两步,显然是逼近谢池春而去的。 人就站在他面前,小姑娘家端着底气足的很,也不退让,简直是同他僵持的姿态。 他略弯腰下去:“小旗这么关切本公?” 谢池春便立时蹙眉,旋即舒展开。 这个人真是真让人无言以对。 跟他说再多,不过是浪费自己的口舌,这事儿有什么好跟他掰扯的,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横竖她又不松口,他还能怎么样? 不过郑扬就这么站在这里,她倒是想起来卫箴之前担心的那些话。 郑扬和刘铭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是不关心的,卫箴显然也不。 可是他二人同属徐贵妃麾下,徐贵妃在将要舍弃郑扬这颗棋子的同时,却势必会拉上皇后,就如同今次武安伯府之事是一样的道理。 郑扬的地位不是一日促成,要狠下心舍掉这心腹,徐贵妃自损八百,若然不能伤敌一千,那就不是徐贵妃了。 “郑公,坦白来讲,今次的事情,我都觉得寒心。”她不再称下官,透着些许亲切,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她真心的为他感到不值似的。 郑扬啧的叹着气就退开了:“怎么?在卫箴那里听了些什么话,想来煽动本公?小丫头,你还嫩着点儿呢。” 煽动其实谈不上,但离间嘛,确实是存了这份心。 郑扬不再死心塌地的为徐贵妃做事,徐贵妃想利用他,盘算大抵会落空。 于是谢池春干巴巴的笑,又吞下两口口水:“什么叫煽动呢?我又怎么煽动郑公你呢?我与郑公面没见几次,可郑公像把我看穿了,我在郑公面前,还要卖弄什么?” “你这话说的像真的,但都没用。”郑扬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扬着,手臂挥动,冲她摆了摆,“是娘娘提拔本公到今天这地步,娘娘可以不仁,本公却不能够不义。小旗啊,你是什么意思,你清楚,本公也知道。人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保这种事肯定是要盘算起来,但你要是想” 难听的话他也没打算说,谢池春未必是有那份儿坏心思,她到底也不是徐皇后的人,跟武安伯府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跟她说的太难听,没这个必要。 郑扬是难得的明眼人,谢池春对卫箴不一般,卫箴对这个下属能不寻常,这些他可都看在眼里头。 他刚回京,跟徐天章之间的账还没清算完,昭德宫对他又是这样的态度,真吓唬着谢池春,卫箴是铁定要找他麻烦的。 故而他把后话略收了收,又换了副调侃神色:“小旗要真心替本公忧虑,不如考虑一下,从北镇抚司,挪到我西厂来供职?” 他一面说,一面反手摩挲着下巴,极认真的模样,像在思考着,将来得给谢池春安排个什么位置才好。 谢池春连连摆手:“下官无福消受郑公好意,告辞了。” 她说罢头也不回,逃似的就跑了。 郑扬没再挽留她。 他和谢池春,压根儿也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至少目前还是这样。 坦白来说,他倒是挺欣赏谢池春,无论是头脑c身手c还是为人处世。 她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能在京城立足这么久,单是这份本事,就足以叫人高看两眼,可偏偏她这么些年,不显山不露水的,很懂得恪守本分,谦逊有礼,这才最最难得。 郑扬望着谢池春跑远的方向,那背影渐次淡出他的视线,他嘴角的弧度,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谢池春所指昭德宫,有她的用心,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那些,甚至没说完的那些后话——这些事儿啊,他早在心里头过了好几过了。 武安伯府的案子是完了,徐广明的腿伤还没完,前朝只怕还有的闹,刘铭这个兔崽子,近几年得了脸,陛下面前都说得上话。 他的处境,用腹背受敌来形容都不为过。 看样子,现在还不是料理徐天章的时候,真动了徐天章,倒成全了昭德宫了。 郑扬回了头,把肃国公府几个大字看在眼里,定了回心神,负手离去,后话一概不提。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变故突发 第六十章:变故突发 距离武安伯府案子了结过去了大约有不到十日,从地方进贡上来一匹体型健硕的大宛马,一直养在马场里头,这马名贵又难得,刘铭安排了人专门盯着照顾c驯养。 郑扬打从案子结束那日起,就动了心思,要阴刘铭一把,是以刘铭对这马这样上心,他就也安排了人多留了心。 后来的事情便更有趣,又日,七皇子整日哭闹着要拉了这马来跑,皇帝一日不依,他就一日闹个不听,谁也劝不下,连太后都惊动了,可这位祖宗打小也是叫宠坏了——皇帝陛下膝下子嗣稀薄,这里头的缘故,郑扬再清楚没有,是以到了七皇子好不容易养成了,陛下宠的什么似的,连太后都十分的宝贝。 他生母完全是母凭子贵,得了个妃位,母家地位平平,不过难得的是有清名,也算是过得去。 郑扬的坏心思,便完全从这里生起了。 却说那一日,皇帝陛下到底是受不住七皇子的缠闹,答应了叫他去跑马,只是又很不放心,毕竟他年岁还小,于是便要一同前往。 这世上偏偏就有这样巧合的事,他原本带了孩子出门的,那头怀章又进了殿来回话,说王殿明等着有事情回。 王殿明要回事儿,甭管是不是十万火急的,都是不能耽搁的,是以皇帝看看手上牵着的七皇子,又看看怀章那张脸,犹豫了须臾,把孩子交给了怀章,吩咐他带着七皇子到御马监去寻刘铭,又哄了孩子好半晌,便往前头去见王殿明了。 刘铭这人抖机灵惯了,虽说现如今在徐贵妃手下办差事,可眼睛十分的明。 这马金贵的厉害,也是陛下金口点过的,得照看好,得驯养好,出了差错,要找御马监来问话。 七皇子本来就很受宠爱,这会子叫怀章领着,传的又是陛下口谕,叫七皇子拉了那匹大宛马去跑马,刘铭心思只转动须臾,便自请从旁看顾,打怀章手上接过人,领着七皇子,一路哄着一路捧着,往草场的方向去了。 七皇子见了那马时,只觉得满心喜爱,奈何人小够不着,摸不着马头。 刘铭有眼色,招手叫旁边小太监:“去架着殿下,叫殿下摸一摸它。” 七皇子脸上欢喜之色更浓,赞了刘铭两句,叫小太监把他高高的架起来,称心如意的去抚那匹马。 马儿看起来很温顺,也不得不说御马监驯养的非常好。 他心满意足,便叫小太监放了他下来,又往上马墩儿上,还不许人扶着。 刘铭看的胆战心惊,上手想去扶他:“殿下您金贵的身子,要出了点岔子,奴才们万死担待不起,还是叫奴才扶着您点儿” “拿开你的脏手吧。”七皇子人小脾气大,一手还攥着缰绳呢,另一只手躲了刘铭一把,“我就那么没出息?上个马而已,还能出什么岔子?从前又不是没跑过马,你们御马监驯养好的,还能叫我出了岔子?” 然则变故,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七皇子的话音刚落下,那匹看似温顺的白马一声长鸣,竟拉了稀。 马儿看起来极其的痛苦,腿一软,整个倒了下去。 它这一倒不要紧,可怜七皇子来不及松开缰绳,一只脚还正去踩马镫,一下子落了个空,他又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小小的年纪慌了神,连伸手去抓旁边儿人都忘记了,身子随着马儿倒地的方向,直挺挺的栽下去,从高高的上马墩儿落了地,而后便一动不动了。 变故突发,刘铭倒吸口冷气,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他慌手慌脚就往七皇子身边儿扑,小殿下倒没有彻底迷糊,可显然摔的不轻,面上痛苦又狰狞,浑浑噩噩的样子,已经有些不大清醒了。 刘铭跪在连声叫殿下,可一句回应都没得到。 他不知道这位殿下究竟摔了哪里,一时间也不敢上手去碰他,只想来今次他卖乖不成,只怕要惹上一身的麻烦,要紧的还不是这些 他神思一顿,连忙打发人快去请太医来,令支使了小太监去回怀章一声,等人各自忙去,他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也不敢离开七皇子身边半步,只是又叫了他儿子:“你快去昭德宫回禀娘娘,娘娘若细问,你就细细的回,且看娘娘是怎么说,快去!” 他儿子不敢耽搁,连滚带爬的起了身,一溜小跑就往草场外奔去。 七皇子的口中不时有痛苦的低吟,他每发出一声,刘铭的心就更沉一分,这份儿难受是真的,小孩子家家受了惊吓,还从高处跌落下来 是他们做奴才的没伺候好,何况他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掌着御马监的大权。 先前陛下便说过,这马但凡没有驯养好,是要拿了御马监的人问话的,现如今马出了问题,还害了七皇子,他这个提督太监,就是有十条命要是七皇子出了事,他这颗脑袋,哪里够陛下砍的? 但刘铭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事情发生的突然,他会慌了神乱了分寸是正常,可转念一想,何至于就这样巧呢? 这匹马平日照顾的精心,偏偏今天七皇子来跑马,就拉了稀? 不要说是这一匹,他御马监里驯养的良驹无数,出这么难看相的事儿,屈指可数。 刘铭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郑扬。 郑扬在武安伯府的案子上,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暗亏,现如今满朝文武无不怀疑,此案的真正黑手是他郑扬,而陛下何故保全他,众人更心知肚明,不过是陛下匆匆结了案,连徐天章都不再反复上折子,他们就更不会也不敢妄言,但是这份儿猜疑总归是种下了的。 吃亏?郑扬这种人,一辈子都不肯吃亏的。 他亏吃在了哪里,他不会想不明白。 想明白了,就要找补回来。 七皇子闹着要来草场跑马可不是第一日了,要在这匹马身上下点工夫做手脚,凭郑扬的本事,怎么可能办不到? 刘铭心头一凛,郑扬这是要他死啊——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重伤 第六十一章:重伤 可他就算是想到了又能怎么样? 马是他御马监的马,人是他御马监的人,七皇子在他手上出的事,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是他监管不力,更是他伺候的不周全,万万不该放小皇子一个人逞强去上马。 这里头,跟郑扬又有什么关系? 刘铭不是傻子,徐贵妃想挤兑郑扬,但也没这么轻易的。 况且他无凭无据,拿什么到陛下面前状告郑扬呢? 七皇子重伤,这毕竟是位皇子,事情牵涉到了皇家身上,陛下会轻易相信,这是郑扬背后捣鬼吗?c 那是郑扬啊 这宫里头,不止他刘铭一人,是从小服侍的。 这件事情 他有些不寒而栗。 刘铭始终跪在七皇子身侧看顾,可扭了脸去看旁边儿跪着的那些小太监时,眼底肃杀毫不掩饰,面色阴沉又狰狞:“今儿个是谁在看顾这畜生的?” 那些个小太监早吓的魂飞魄散,唯有个容长脸的看起来比旁个更机灵些,此时刘铭语气森然的问,他虽说也抖了把肩头,可还能定下心神来回话。 他趴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回祖宗的话,是高津照顾的,原先今儿个轮到罕儿帖当值,但他告了假来着,叫高津替了他的值。” 刘铭闻言把眉头皱了一回。 其实要说这些蒙古人,他平日实在有些瞧不上眼,能力不俗是真的,但心眼子不够用也是真的。 刘铭从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过,什么争权夺利,什么勾心斗角,他们哪里懂这个? 上回谢池春话里话外试探他,说什么罕儿帖是他手底下的人,那意思再清楚没有,但他没当回事儿,事后也没去找个罕儿帖麻烦,那人实心眼的厉害,在他眼里跟个傻子似的。 今次出了这种事,刘铭心里虽也觉得巧合又古怪,然则他觉得平素相处,还不至于看走了这个眼。 看起来,问题还是出在高津的身上。 但这就更没法子查了。 刘铭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郑扬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他保管是先得了信儿,知道陛下允了七皇子来跑马,又知道今儿是他干儿子在当值照顾这畜生,要动手脚的事儿,是早就布置妥当的,等的不过是个时机,而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那是他干儿子,一手带出来的,高津这年纪有福气进御马监,领头的太监算不上,但说话还是有些分量,底下的小兔崽子们,哪个不高看他两眼的。 这些陛下就算不知道,怀章也是门儿清的。 往郑扬身上推? 刘铭面色一沉。他真是嫌命长了,才敢往郑扬身上推。 落在陛下耳朵里,铁定是以为,他为脱罪,给郑扬泼脏水,要拉郑扬给他垫背的。 他正出神的工夫,太医院的院判李令严已经带着人出现在了刘铭的视线中。 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忙回了神,敛了心绪,这时候才想起起身,可又跪的久了些,身子打了个摆,照样是先前回他话的小太监动作快,拖着膝行上来上手去扶稳他,一点也不觉得膝行过来双腿发疼似的。 刘铭多看了他两眼,把他长相记在了心里,等收回目光,李令严已经走近了。 他侧身让了让,一面大概的同李令严将事情的经过,一面又沉声说:“殿下还不知究竟是伤在了哪里,我们也只敢从旁看顾,连上手挪动都不敢,李太医赶紧看看,好歹先把殿下挪个干净的地方,再仔细请脉。” 后面的话他当然没说——不然过会儿陛下得了信要过来,瞧见是这样,他们这些人,更是罪上加罪。 陛下可不会听这些混账话,七皇子重伤,哪里有躺在地上的道理,追究下来,还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不会伺候主子,尤其是他刘铭,在宫里这么些个年头了,有头有脸的大太监里都属的着的人,这点子事办不好? 李令严这人医术高超,有妙手回春之能,但对着这一干阉党,一向都有些低声下气。 人家说艺高人胆大,好些人没法子理解,似他这样的人,该更看不上阉党才对,偏偏他不是这样。 最早的时候有人指指点点,骂他没气性没出息,后来他还不依不饶起来,到陛下面前告了几回御状,弄得旁人也不敢再说他什么,顶多暗地里瞧不上,谁也不敢再往明面儿上带。 眼下他因见刘铭这样谨慎,又听闻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从高处上马墩儿上摔下来,而且手上还扯着缰绳呢,完全是受了惊吓又叫那畜生带翻倒地的,他也心惊,脚下更快,三两步近了七皇子的身去。 他半跪着,手上动作是小心仔细,生怕再导致七皇子伤上加上。 等他认认真真看过一回,脸色就更难看了。 刘铭跪在另一侧,一直盯着他那张脸,一看他是目下的这幅神情,当下心一沉:“怎么样?殿下不好吗?” 李令严眉头紧锁:“伤在脖子上,这会儿我也不敢轻易上手,先叫人搬张春椅,也不能急着送回殿下自己的地方了,请您找个干净地方,先安置了殿下,好叫我再仔细的看。” 他一说伤在脖子上,刘铭就心道要坏事了。 先前还指望着伤不十分重,养上几个月就能好,可这伤在脖子上头 他下意识的去揉自己的脖颈,这样娇嫩的地方,是好受伤的吗? 刘铭心下有怨气还有怒火,没法子冲太医撒,起身来看着一众跪着的小太监,简直没一个懂事儿的,他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发泄,步过去,照着个小太监抬脚踹过去:“素日你们就混账着蒙事儿过日子,还跪着干什么,听不见太医的话吗?” 那小太监又瑟缩着要告饶,连起身去办差事都忘记了。 刘铭见了更生气,还是前头容长脸的小太监上来,一跪抱住他的腿:“祖宗别生气,奴才这就带人去搬春凳来,东边儿的屋子是早就收拾好了的,先前就是怕七皇子跑马累了要休息,正好先挪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蹊跷 第六十二章:蹊跷 却说刘铭之前打发到怀章那里去回话的小太监,脚下是半分不敢耽搁的,堂堂的皇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不要说刘铭了,就是他们底下的这些人,万一陛下雷霆之怒下来,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怀章乍然听闻此事,吓的脸色都变了。 陛下那里还在见王阁老,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他送了七皇子回来,是到前头去服侍的,但是进了殿之后,王阁老就不说话了,陛下问了他两句,就打发了他出来。 怀章觉得事情还蛮严重的,不过他一向本分的很,该操心什么,不该操心什么,分的特别清楚,这不是他应该上心的事儿,也轮不着他过问,于是便一直守在殿外了。 七皇子那里 “刘铭有没有打发人去回皇后娘娘的话?” 小太监显然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一愣神,没了话。 怀章立时冷哼了一嗓子,转头招手叫了个人来,吩咐了几句,叫赶紧到徐皇后跟前去回一声。 出了这种事,中宫肯定是坐不住了,七皇子的生母冯妃都不顶事儿,轮不着她往前凑。 等人一溜小跑下了台阶,怀章想起什么来,脸色不大好,有些阴阳怪气的:“昭德宫那头,有人去回话吧?” 小太监并不知道刘铭打发了人去回徐贵妃,但是怀章这么问,他其实拿不准,刘铭是昭德宫的人,这宫里谁不知道呢?出了事情要给昭德宫递话是肯定的,但他毕竟没有亲耳听到,说没有吧,万一有呢?岂不成了他的罪过? 故而他哭丧个脸:“老祖宗,奴才真不知道,刚一出了事,祖宗就打发奴才到您跟前来回一声了,这种事儿奴才又不敢耽搁,还不是得了话就赶紧来跑腿儿。祖宗有没有吩咐人去回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奴才是真不知道啊。” 怀章素日不为难底下的奴才们,他也不是一步登天到今天的地位的,最早跟着先帝服侍那会儿,也是这么着,看着上头大太监脸色过日子,熬了多少年,才熬出了头。 他心不坏,相反的,是不是爱卖个顺水人情,或是有十分心软的时候,替人在御前求个情都是有过的。 这小太监几乎要哭出来,他一味的摇了头,打发了人走:“你去告诉刘铭,请了太医只管先给殿下看,陛下这里还在见王阁老,我现在就进去回话,但是陛下走不走得开,得两说,我已经打发人去回皇后娘娘的话,娘娘凤驾是肯定要往他那里去,叫他预备着接驾吧,还有——” 小太监得了这一番吩咐,刚想磕个头就走,可是人刚跪下去,话还没说呢,怀章一句还有,就把他所有话给堵住了。 他抬头,怯生生的看了眼,又叫了一声老祖宗。 怀章嗤了一回:“叫他记清楚了,宫里头出了事儿,该先回给谁,别乱了规矩。” 这话是说徐贵妃了—— 小太监心下一惊。 这样的话,放在他身上,一辈子不敢说出口的,也只有眼前的老祖宗,这样子编排了贵妃娘娘进去,都不怕。 于是他连忙磕头,满口说着奴才知道了,见怀章没再留他,反倒拔脚往殿内进,他才敢站起身来,反身往台阶下跑,又按着原路往草场方向回了不提。 而那头皇帝同王殿明正说话,君臣两个是挪到了大殿的东次间里的,皇帝坐在炕床上,神色淡淡的,其实瞧不出什么,反倒是王殿明,坐在圆墩儿上,脸色不怎么好。 此时怀章弓着腰进来,又轻手轻脚的,王殿明眼尖瞧见了他,果然又同方才一个样,立马收了声,什么话也不提了。 怀章进来的时候耳尖的听见了两句,说什么福建,说什么倭寇。 他心下一沉,果然这些他不该听。 皇帝见了他,略眯了回眼:“不是不叫进来服侍吗?” 虽说像是质问吧,但语气也一如平常,到底知道怀章晓得分寸,不会贸然的进殿内来,这会子进来了,一定是有事情。 怀章掖着手上前去,只当先前什么也没听见,放轻了嗓音和语调:“刘铭打发人来回话,说殿下跑马的时候伤了,且且伤的不轻。那畜生估计吃错了东西,腿软栽下去,殿下手上攥着缰绳呢,又受了惊吓,从上马墩儿上摔了下来。” 皇帝手上有个青花瓷的杯,正要往旁边儿的黑漆四方小案上放来着,一时听了这个话,手一斜,杯子翻了,水也洒了。 怀章不敢叫人进来,自己上了手去收拾,话也不多说。 该回的他回了,剩下的,陛下不问,他什么也用不着说,况且他没陪在殿下身边儿服侍,出事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是知根知底的。 王殿明那里坐不住,颤颤巍巍起了身:“还是殿下要紧,臣臣回的事情,改日再与陛下详议,臣告退。” “老师。”皇帝回了神,扬声叫住他,“那件事,你跟庆吉先拟个章程,内阁是什么意思,你们商量好了,定个主意,再回朕,外头什么人都不必惊动,连他们自己也别惊动,既然知道了,就是好事,后头要怎么办,还是跟从前一样,内阁先定,不必再来跟朕议。” 王殿明脸色微变,这样的事情,陛下都 他深吸口气,改口说了句臣知道了,便告了礼往外退,什么都没有再说。 怀章也不问,只是等人出了门,才问了句:“陛下往草场去吗?奴才已经打发人去回了皇后娘娘,估计娘娘得了话,也要移驾过去了。” “怀章,你说” 皇帝没挪动,说不担心儿子是假的,但他乍然听闻时,就觉得事有蹊跷。 他是这么些年不正经过问朝政,能推给内阁的,都交由内阁办了,但高台上走一遭,这么些年了,脑子总不至于都没了,手段见多了,宫里头的手段,他见的就更多。 怀章抿唇:“陛下,殿下伤的只怕不轻,什么事儿,都没有殿下的身子要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该死 第六十三章:该死 昭德宫得信那会儿,徐贵妃正摆弄她那只通体雪白,只头顶上一点红的鹦鹉,这鹦鹉原先也是进贡上来的,为着她喜欢,皇帝就赏到了昭德宫来,拢共就这么一只,别说皇后了,就连太后,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她好东西见得多,什么好的送到她这里,她都觉得是应当的,她也没有受不起这一说,是以往日里送来的东西,她新鲜个天,撂开了手,便只等着下一回有更好的。 唯独这只鹦鹉,实在招人喜欢,又从来没见过,她倒宝贝到了现在了。 刘铭这个干儿子她认得,明珠也认得,因刘铭现如今在昭德宫越发说得上话,昭德宫的宫人们一个比一个有眼色会来事儿,尤其是明珠。 故而他来,明珠就没拦着,问了两句,见他神色匆匆,眼底还有些慌张,她便忙去回了贵妃的话,又回去引着他进了门。 徐贵妃倒没正眼看他,心不在焉的:“好好的,刘铭叫你来干什么?” “娘娘,出事儿了。”他跪在那里,回话时候声音都发抖的,几乎要打成结,“七皇子跑马摔了,从上马墩儿上掉下来的,那会儿殿下不叫奴才们扶着,他自己拉了缰绳去踩马镫,这才摔下来,现在出了事,干爹也慌了,已经叫人去陛下那里回话,也请了太医,干爹不放心,打发奴才到您这里赶紧回一声。” 要说七皇子出事儿吧,徐氏心里是欢喜的。 原本他就不该养成,只能说他命实在好,小的时候没死成,后来再大点儿,七灾八难的长大,太后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把人接到了慈宁宫去带着,要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 但刘铭叫他干儿子来昭德宫回话,这里头的厉害,徐贵妃也知道。 陛下宠爱儿子啊,到时候一个弄不好,刘铭脑袋就得搬家了。 她这才停下了逗弄鹦鹉的手,叫了个小丫头把鹦鹉提走,敛眉看向殿下:“刘铭是怎么办事儿的?他多大点儿的人,敢撒开手叫他自己逞能?你们御马监不是,刘铭从前在我这儿夸海口,说御马监驯出来的马,个个性情温顺,不会冲撞贵人,今儿他又怎么说?” 跪着的人惦记着刘铭那句,但凡贵妃细细的问,你便细细的回。 他跟着刘铭好些年了,大风大浪不说见过,背后阴人的招数总归见的不算少,特意这样交代,显然心里是有了别的想头的,况且这事儿是真的古怪。 他磕了个头,不敢抬头往上看,闷着回话,又把马儿拉稀腿软的事儿回了,才接着说:“御马监职责就是这些,哪里敢不尽心的驯养照顾,这马又是陛下之前特意交代过,凡出了丁点儿差错,要拿了御马监来问话。娘娘您也不是不知道,从前那么些年,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儿,更不要说是这一匹,尤其这两日小殿下都闹着要跑马,要骑它,早两天干爹就发了话,更得既尽心照看,就怕陛下允了小殿下,回头出岔子。” 这就不对了。 话他不敢乱回,刘铭自己也是有分寸的人,御马监的差事他当了这么几年,的的确确没出过什么乱子,怎么今天就这么巧? “刘铭叫你来,还叫你说什么?” 他摇头说没有:“干爹只说了,娘娘要是细问,奴才只管细细的回您话。” 其实这就是起疑心了。 徐贵妃的左手边儿,近几年来,一直都摆着一柄金如意,但那不是皇帝赏赐的,是郑扬第一年到大同去驻军,徐贵妃生辰,他派人从大同送回京城的。 那时候主仆两个,还不像现在这样。 徐贵妃拿他当心腹中的第一人看,彼时也没有生出要抬举一个刘铭上来的心,便一心觉得郑扬是个好奴才,远离了京城,还惦记着拿这样的好东西来孝敬她,后来就一直放在手边儿,手上得空了,就把玩一会子,这四年多,也养成习惯了,就是后来有了这份儿心,金如意也没扔到库房里收起来。 眼下她手笔一挪动,正好就把手落在了如意柄上。 徐贵妃眼神沉了又沉:“你先去吧,这事儿论说我不该出面,也懒得到草场去走这一趟,陛下和皇后肯定要过去,你回去告诉刘铭,晚上陛下要到昭德宫,我再探探口风,看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用急,横竖还有我。” 她说完了,也不等他再回话,给了明珠个眼神,就叫带了他下去。 等明珠送完了人再回到此间,发现她一直盯着手下的那柄金如意,于是心略一沉:“娘娘,您这是” “叫人传郑扬进宫,我要见他。”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明珠没敢动:“娘娘,您这会子要见郑扬,又能怎么样呢?把话挑明了说吗?先前的事情”她顿了下,也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出了口,“郑扬心里未必没有怨气,这事儿要真是他捣鬼,那就是想坑刘铭,但好歹他还算有心,并没有冲着您来。这股子怨气,您不叫他撒出去,将来更麻烦不是?就是退一万步,这事儿同他没关系,您也不过是随口叫他来问问,已经生分了,难道还要更生出嫌隙吗?” 徐氏知道这是为她好,也不责怪明珠什么,但郑扬要真的在背地里这么阴刘铭—— 她为什么想要抬举刘铭呢? 郑扬没离京的时候,在京城风头无人能及,后来自请去大同了,守备太监一做就是四年多,那是跟军中常来常往的。 他越爬越高,权利也越来越大,结交的人,非富即贵不说,连军中都有了能说得上话的人。 徐贵妃越来越觉得,这样的郑扬,早晚有一日,是她掌控不了的。 与其这么多年的心血,白给他人做嫁衣,还不如趁着如今来得及,彻底的毁掉他。 她能捧出一个郑扬,就能捧出第二个。 这点子道理,凭郑扬的聪明劲儿,不可能想不通。 那然后呢? 他想通了,却仍旧不收敛,反倒对刘铭下手吗? 徐贵妃眼底拢了杀意。 若然如此,郑扬就可恨该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偏心 第六十四章:偏心 可是明珠所说的,就没道理了吗? 郑扬固然该死,但眼下召他入宫,又有什么用? 事情是他做的,他一定不认,要不是他做的,平白又添了三分嫌隙。 徐贵妃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自己一手捧上来的人,郑扬也算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服侍的,到今天,她竟有些看不懂郑扬这个人了。 “明珠,你说……” 她欲言又止,不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反倒是个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要说些什么的姿态。 然而明珠却明白了。 丫头莲步轻移,踩着细碎的步子近前些许,又在徐贵妃右手边儿站定住,她双手叠在膝前,双膝并拢微一弯,蹲了个礼:“奴婢拿不准,主子您尚且拿不准郑扬会不会干这种事,何况是奴婢呢?只是奴婢知道,也永远都记得,郑扬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她说完了,抬眼看过去,果然徐贵妃在看她,她也不忙着低头,同徐贵妃四目相对:“主子既早生了这份心,难道到这时候,却要心软了吗?” 是心软吗? 也许是吧。 徐贵妃自问这辈子,还没对什么人,轻易心软过。 她专宠六宫,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有了皇帝的爱,她就有了这整个大明! 可从前,郑扬同她算贴心知意,跟明珠没两样。 她以前太清楚郑扬心性了,这件事情……他敢在七皇子身上动手脚,显然是先前被逼的急了,铁了心要给刘铭一点颜色,甚至想要刘铭死。 想到这一层,徐贵妃的目光倏尔坚定了:“明珠,你去打听打听,看看陛下是怎么处置刘铭的,要是暂且关起来,你去见他一回,跟他说,这个事儿不能往郑扬身上推,随便找个替罪羊出来完事儿就是了。” “主子?”明珠一愣,“伤了皇子,陛下怎么会轻易罢休,要是……” “他敢往郑扬身上推,陛下才更不会放过他。”徐贵妃打断丫头后话,摆了手示意她快去,“我比你更了解陛下,他未必不起疑心,可却不会在此事上深究细查。刘铭要是一时错了念想,想拉郑扬下水,只会害苦了自己,连我都没法子再出面保他。” 她话都说成了这样子,明珠还能劝什么?有句话她说得对,她更了解皇帝陛下,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娘娘更能够揣摩准陛下的心思了。 …… 再说那头刘铭早吩咐了人把七皇子挪到干净的屋里去,拔步床边儿围着的矮板去了三块儿,只留下了一面。 李令严又是请脉,又是上手的,好一阵子的忙碌,临了了写了个方子,只是还没等刘铭细问,外头皇帝并着皇后的行驾就已经到了。 屋中众人忙又跪迎,但请安的话还没说完,刘铭已经叫一脚踹翻了。 他如今也是这宫里的大太监,皇帝从前看在昭德宫的面儿,他就是一时有了轻狂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旁的人就更不会拿他怎么样了。 是以当着这么些人,生生挨了一脚,刘铭的面子是肯定要落了。 只是他又顾不上这个,一个咕噜跪起来,哪里敢跌坐在那里不动。 刘铭整个人是弓着身趴跪在地上的,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一个比一个响,口里念叨的,无非是请陛下息怒一类的话。 怀章是跟着来的,见他这样,暗自摇头。 皇帝的气没随着这一脚就消了:“你这杀才,是如何……” 皇后从后头跟上来两步,蹲了个礼打断尚在盛怒中的皇帝:“陛下,还是先叫李太医回话吧,要处置个奴才,什么时候不能够呢?” 皇帝眯了眼,斜过去看她一回,到底忍了口气。 他脚在龙袍下摆踢了一把,往拔步床方向去,扬声又叫李令严。 李令严至此时才敢上前去回话,又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和谨慎,生怕半个字回的不好,也要受这雷霆之威的波及:“殿下伤的最重的,在脖子上,陛下从前听闻人家有摔断腿,可听说过,有摔断了脖子的吗?” 其实这样回话最稳妥,说的太详细,皇帝也未必听得懂,这样同他讲,他反而能立时明白。 但就因为是立时明白了,皇帝也一时倒吸了口气:“这样厉害?” 李令严跪在那里,磕了个头:“既严重,也不那样严重。” 他模棱两可的话,叫皇帝的怒火一下子又拱上来。 皇后见状不好,怕他又动怒发火,便赶在他前头问李令严:“李太医,你是太医院的院判,御前是这样子回话的吗?殿下的伤势,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你别叫陛下忧着心。” 李令严一面说不敢,一面才又细细的回:“臣已经为殿下开了方子,殿下若然三日内能从浑噩中转醒,臣便可保殿下无虞,可殿下要是——” 他把尾音拖长,之后的话,不必说出口,众人也没有不明白的。 那话不吉利,当着病床前头忌讳,在皇帝面前更忌讳。 皇帝面色铁青,叫怀章:“你亲自去,这杀才服侍主子这样不尽心,先赏他五十个板子,其他的,容后再议!” 这里里外外的,还不是为着昭德宫,才没立时把刘铭拉出去砍了吗?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登时难看极了。 怀章也是下意识就去看皇后的脸,只是又悄悄的,怕她瞧见了更往心里去。 伤了七皇子,又的的确确是刘铭没服侍好,如今七皇子病重,能不能保全下来,都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三天,只有三天啊……都成了这样子了,陛下方才一脚踹下去,显然是盛怒,但这会子却没要了刘铭的命。 怀章心下长叹一声,领了差事,叫左右叉了刘铭便退了出去。 皇后的目光一直落在皇帝的身上,她站的靠后些,便盯着他背影看。 皇帝能感受到那道目光,须臾回头去看她:“冯妃知道了吗?” 她简直想咬牙切齿,一股子无名恨意涌上来,摇了头说没有。 “你去一趟吧,她知道了,少不得要闹个天翻地覆,再娴静的人,孩子成了这样子,也耐不住心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分量 第六十五章:分量 “倘或冯妃今次不依不饶,陛下又待如何?”皇后几乎咬着牙根儿,一字一顿的,问出这句话来的。 皇帝眼风一斜:“皇后是说,这内廷,你管不住了?” 她呼吸一滞。 人心长偏了,到什么时候,都摆不正了。 她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她两个侄子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他呢?他草草结案,把所有罪名都扣在了死去的徐奉头上,决不肯叫深究昭德宫半分。 眼下七皇子出事,刘铭管着御马监呢,哪里那么轻易就过去了。 五十个板子,放在平日里,这责罚算重的,可同今次的事情比一比,这点子责罚,哪里还算是罚? 冯妃的亲生儿子遭了罪,他不想着怎么安抚冯妃,反倒要她出面,强压下冯妃心中的不满,不许冯妃生事,要是压不住,那就是她这个皇后无能。 皇后抿紧了唇角,只站在那里楞了须臾而已,略提了下裙摆处,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皇帝拧着眉头,面色凝重的退两步:“皇后这是做什么?” 她抬起头,略带三分英气的脸上,写满了坚定:“陛下倒不如眼下就罚了我。陛下要我去压下冯妃的火气,可七皇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连李太医都说不准,陛下叫我拿什么去堵住冯妃的嘴?又叫我拿什么压着冯妃,不许她闹?倘或她不依不饶,陛下便要怪罪我管不住这内廷。” 她一面说,话到了此处,叩首拜一礼:“要是这样,那我的确管不住这内廷。” 皇后是带着邪火的,说穿了,这些年,她也没有过的十分舒坦过。 徐贵妃专宠,皇帝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说是中宫皇后,实际上过得怎么样,不过冷暖自知。 她就是在皇帝面前再端的大度贤惠,皇帝也不会当回事儿,反倒觉得她矫情虚伪,还不如就这么撕开了,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 皇帝叫她一番话噎的没话说,冷了脸子想斥她来着,外头小太监就撩了帘子入内来回话。 这太监叫陈祥,是怀章那个干儿子认的徒弟,他师傅早两年叫皇帝派到外头去做守备太监了,这两年,他就一直跟在怀章身边儿侍奉着,好在是人机灵,平日里也有眼色,怀章也有心教一教他,所以一来二去,也就在御前能说上两句话了。 皇帝一见了他,连呵斥皇后两句的心思也丢到了一旁:“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陈祥往地上一跪:“冯娘娘也不知是打哪里听的信儿,这会子在外头,闹着要进来看看殿下,还说要陛下给主持个公道,奴才们不敢叫娘娘随便进,可又不敢上手拦,好在娘娘体恤,打发奴才进来回主子爷您,您看这……” 皇后在旁边儿冷呵了声:“我没说错,冯妃再好性儿的人,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好的来跑个马,就成了这样子,她就是泥人,也还有三分气性,陛下想叫压着她不许闹,哪里可能?” 皇帝登时火气就窜上来:“你是中宫皇后,内廷闹得不安宁,你脸上就有光了?她跑到这里来胡闹,你还在一旁说风凉话?这是什么地方,是她该来的吗!” “陛下也用不着冲我喊,这地方冯妃是不该来,可七皇子在这儿呢,您甭怪我多嘴,保不齐过会子,太后也要移驾过来。”她说着已经站起了身,横竖看皇帝的意思,是不打算给她好脸色了,她就是跪到死,也得不上依据好听话。 这会儿起了身,低头又去叫陈祥:“你去告诉冯妃,叫她先回自个儿宫里去,再问问她,说是我说的,她打哪里听的信儿,又是哪个奴才这样多嘴,在她面前什么都敢回,叫她自己发落了,倘或心存包庇,那就等着我上手来料理,到时候再伤了她脸面,那可就更难看了。” 皇后是持着一颗再公正不过的心,不叫冯妃进门,还叫她发落了送信的奴才。 可是再反观皇帝呢? 皇帝藏在袖下的手,捏成拳头,紧了紧:“皇后,你就这么见不得……” 他话说了一半,倒不是支支吾吾,是后头的话,他相信皇后明白。 皇后嘴角却上扬起来:“我见不得什么?这么些年都这样过来的,陛下觉得我今次处置有失吗?是该叫冯妃进门,还是不该处置多嘴的奴才。我自问这些年掌管六宫,内廷中凡有了不该不当的,绝没有处置偏颇的时候,陛下要觉得这样不妥当,那还请陛下示下?” 皇帝眯了眼,觉得从伯府的案子出了之后,皇后的脾气,就更上来了。 也许是母家的事情令她伤心过度,又或者——又或者他这个发妻,打心眼里认准了,这事儿同昭德宫脱不了干系,所以心怀怨恨,把往年的那些积怨和旧仇,又更重重添了一笔。 她话里话外说他有失偏颇,无非指责他在对刘铭的处置上太轻了。 轻纵了刘铭,不就是为了不伤昭德宫颜面吗? 皇帝负手在身后:“皇后,你也知道,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今次反倒沉不住气了吗?” “陛下这话,我听不懂。”她昂首,有些桀骜,也带着皇后该有的母仪天下的气势,“我说了,这样的处置,哪里不妥当,还请陛下示下。” “你——”皇帝一声拖长了丢出来,可却能说她什么呢? 这样的处置是最合适的,她确实是个好皇后。 他收回了所有的话:“陈祥,照皇后的意思去办,叫冯妃回去,告诉她,皇子这里有朕,还有皇后,不用她操这份心,该怎么处置,也还有朕和皇后,更轮不到她多嘴。另有一宗——” 陈祥刚想往外退的,听见他尾音一顿,但显然还有后话,便止住了所有动作:“主子爷您吩咐。” “你告诉冯妃,太后上了年纪,如今该好好颐养起来,她要是敢闹到慈宁宫去,叫她自己掂量着点儿分寸。” 陈祥听了这个,心下一沉,果然谁都比不上昭德宫在陛下心里的分量。 皇后不行,生了七皇子的冯妃,照样不行,甚至于,两位娘娘加在一块儿,都比不上贵妃娘娘分毫啊。 他点头应是,旁的话不敢多说,恭恭敬敬的猫着腰退了出去,半刻也不敢在屋里头多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郑扬来访 第六十六章:郑扬来访 宫里的孩子出了事,襄元的长公主府很快也得了信儿。 实际上不是说襄元在宫里头安插了眼线或是如何,这事儿正经论起来,还是冯妃安排了人,透露到了宫外去的。 她是为人母的,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皇帝却还是那么个态度,叫她怎么顺下这口气? 徐贵妃在宫里只手遮天惯了,前朝政事她也敢插手,平日里见了谁都没个尊敬气儿,她们这些人,受的委屈原也太多,总不至于到了孩子身上,受了委屈也还要忍气吞声。 是以这事儿,冯妃压根没想听皇帝的话,压下不发。 她母家地位平平,纵有清流美名,到底说话没分量,比不上长公主殿下。 而与此同时,卫箴的府邸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之所以说是不速之客,是因来人极不受欢迎。 卫箴是往衙门里去了的,谢池春今天不当值,就待在家里头没出门,先前还想呢,等过了午后不那么热了,出去一趟,这个月的俸禄银子刚拿到手,虽然不多,可她也想给卫箴买样什么东西,是她一点儿心意,也是一点点的私心。 将来不管怎么样,卫箴看见了她送的东西,就总能想起来她这么个人。 然而卫平来找她时,脸色不怎么好看,说话也不太客气,她在这府上住了多久,卫平对她的不满意就持续了多久。 谢池春看着卫平眨巴眼,问他怎么了。 卫平却不进门,站在门口回她的话,不过说是回话,下巴却昂着,很有些桀骜的姿态,对谢池春显然是不屑一顾的:“郑太监来了。” 谢池春立时愁眉不展的。 郑扬显然不是来找卫箴的,不然卫平会打发了他,这会子既找到了她这里来,那郑扬今天……他今天,又是来找她的啊。 其实郑扬之前也来过好几次了,有时候卫箴在家,更多的时候却不在。 卫箴在的时候,大多不叫他进门,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即便郑扬扬言要找她,卫箴也不放他进府,郑扬不好硬闯,通常都作罢。 可是卫箴要不在家,她不好阻拦,卫平呢又拦不住,少不得她要陪着寒暄几句。 郑扬没有恶意,但也没有什么非要见她不可的理由,这才是叫谢池春最头疼的地方。 他今天又过来…… 谢池春慢吞吞的起了身,一面说知道了,一面要往外走。 她打从卫平身过去的时候,卫平的嘴角动了动,显然有什么话想说,但到最后,也不过深深望她一眼,把所有的话都收了回去,一个字也没说。 他的确不喜欢谢池春,她这样出身的人,凭什么住在少爷这里不离开?少爷待她很不同,他又不是个傻子,一直都看在眼里的。 眼下她又跟郑扬不清不楚,郑扬每每登门都是来寻她。 这里是北镇抚使的府邸,郑扬一个西厂提督太监,老是往这儿跑,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但他是个奴才啊…… 卫平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咬了咬牙,把所有不满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头。 却说谢池春脚下不耽误,往前厅方向过去,她才一进了门,就瞧见郑扬大马金刀地坐在侧边儿圈椅上。 她又下意识的拧眉,提步进了门,开口时语气是清冷的:“郑公今天过来,又是叙旧?” 郑扬听见她的声音侧目看过去,嘴角微微上扬着,眼底也噙着笑:“今儿个,可不是为叙旧。” 谢池春一愣,旋即回了神,往他对面方向坐下去,跟着才问:“那郑公来是做什么?不找下官叙旧,下官的伤也早就痊愈了,今儿个,有了新的理由?” “我这见天往卫箴府上跑,到头来,小旗还是一口一个下官,真是生分啊。”郑扬端了茶盏,细细的品了口茶,又把茶盏往方桌上放下去,仍旧看谢池春,“卫箴在家吗?” 前头那句话,谢池春压根儿没打算接。 对郑扬,她始终都保持着该有的警惕,这也是卫箴交代过的。 不过后头他又问起卫箴…… 谢池春犹豫了会儿,没回他,反倒扬声反问了回去:“郑公今天是来找我们大人的吗?老大他往府衙去了,不在府上,要是有事,你到……” “我是有事,但不至于跑到锦衣卫去找他,跟你说也一样,反正你们两个——”他拖长了音又啧的咂舌,“真是好茶啊。我看小旗近来气色越发的好,跟着卫箴住果然有好处,卫府养人,卫箴呐,更会养人,是不是?” 谢池春早习惯了他这样调侃的话语,再不会似初遇初识时候那样,动辄就脸红不好意思,反倒更叫郑扬笑话她。 眼下她面不改色:“郑公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 “要是无事,这便要下逐客令了?”郑扬扬了音调问她一句,看样子今儿个调侃的厉害了,便又自顾自的收了声,轻咳一嗓子,“宫里头出事了,小旗知道吗?” 谢池春咦了声,反手指指自己:“郑公当下官是什么人,又有多大的本事?宫里出事,下官从何得知?” 她话音落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照理说宫里出事,要是十分要紧的,那陛下会召见卫箴,吩咐皇差,而卫箴得了皇差在身,就该往乔严他们身上交代差事,至于她嘛,自然也是跑不了的。 可眼下快到了正午时,什么消息也没有,北镇抚使风平浪静,也没听说卫箴进了宫。 这样说来,宫里出的这件事,陛下尚且没打算叫锦衣卫插手。 那郑扬他…… 谢池春赶在郑扬开口前拦住了他的话头:“郑公,宫里的事情,不是该下官过问的,就算是我们大人,陛下未曾传召,自然这就也不是他该过问的事。郑公此来,是想告诉下官,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小旗聪慧夙成啊。”郑扬赞了她一句,又像是没听见她说的那一车话似的,只管一股脑的告诉她,“七皇子闹了陛下要跑马,却在草场上自上马墩坠下来,眼下伤的重,连李令严都束手无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小旗啊——”他不怀好意的笑,尾音是悠扬的,“刘铭挨了五十个板子,其他的,陛下可一概没有下手惩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来意 第六十八章:来意 谢池春腾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很,险些带翻了她身下那把椅子。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郑扬看,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玩笑的痕迹。 可她心里清楚得很,郑扬绝不敢拿皇子来开这种玩笑。 而郑扬呢? 他还是嬉皮笑脸的,好似谢池春的震惊完全不被他看在眼中。 他坐着,坦然的坐着,悠闲又自在的。 目光扫视着从谢池春面皮上掠过,郑扬微微扬了把音调,叫小旗,又一面与她娓娓道:“小旗要不要猜一猜,这次的事,又是何人手笔呢?” 他这样说,那就一定不是意外了! 事实上也不可能是意外。 御马监驯养的马儿都温顺乖巧,再加上陛下膝下子嗣本就不多,七皇子难得长成,底下服侍的奴才没有敢不尽心的,怎么可能叫他小小的人儿,从高处坠落以致重伤。 谢池春多年办案,立时就嗅到了一丝不对。 郑扬好像知道所有内情,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情——这件事,就只有他! 可他到卫家来,又是什么用意?告诉她,又是什么居心? 谢池春不敢听,便不敢叫郑扬再说。 她扬声呵斥,简直可以说是疾言厉色:“郑公!” 郑扬哟了一嗓子:“真是难得见到小旗这样疾言厉色,这是动怒了?还是害怕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掌撑在扶手上,缓缓地站起身来。 谢池春离他很近,好像他一伸手,就能够碰着她。 可她却又离他那样远 她何以这样疾言厉色呢?无外乎怕他设下了什么圈套,告诉了她,就等于是告诉了卫箴。 宫里头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中宫母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到头来,不都叫陛下粉饰过去了吗? 郑扬问完了,心思也转过好几转,又摇头:“我近来每每来看望小旗,真是有心同小旗相交,小旗却一再” “郑公若然真心与下官相交,是下官的福气。”谢池春冷着脸打断他的话,也打断了他的虚情假意,“可郑公今天是为何而来呢?锦衣卫领的一向是皇差,宫里的事,我们插不上手,陛下没发话,我们就不该多打听。郑公是多年在御前服侍的人——” 她说到这里又嗤了声,稍稍往后退两步,试图离郑扬远一些:“宫里既出了这么大的事,郑公不进宫请安吗?” 郑扬叫她反噎一句,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池春就是聪明,才更叫他想招惹啊。 好半晌,郑扬放声笑起来:“小旗啊,甭管你想不想知道,又愿不愿意插手,这个事儿,如今你也知道了。你是个聪明姑娘,我的话,表了三分,你却能悟出来十分的意,悟出来,就成了。” 他话音落下,根本就没再等谢池春有所反应,背着手嘴里念着告辞的话,径直就往门外方向步过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徒留下谢池春一人,眉头紧锁,对于郑扬今日来意,更是忧心难安。 叫她想来,郑扬是看不上她的,说难听点儿,没名没姓的一个孤女,凭什么叫西厂的提督太监看在眼里?要说为了徐贵妃,那早些年间又干什么去了呢? 郑扬最终的目的,只能是卫箴。 可他又想借着此事,告诉卫箴什么呢? 谢池春有些坐不住了,事关卫箴,她心神便全乱了。 她从屋里出来闷头要出府,却迎面又撞上卫平。 卫平看她神色有些慌张,心头一紧,下意识便多嘴去问:“郑太监干什么来的?你大人怎么慌成这样子?” 谢池春肩膀正好撞上他,一时吃痛退了下,抬头见是卫平,也不好发作,心里还藏着事儿,又不想跟他瞎耽误工夫,便只敷衍了两句,绕过了他,匆匆离府去了。 却不知她这样不把卫平放在眼里的举动,叫奴才更生出恨意,只当她自以为入了卫箴的眼,如今不过在卫家小住了几日,就这样眼里没了人,之后还不知要从这上头,生出多少的事端来。 而谢池春一路自卫家到锦衣卫,脚下一刻也不耽误,气喘吁吁的,显然一路走来是急切的很的。 彼时卫箴正同厉霄在说话,她本来要径直进门,可厉霄那句话,叫她生生收住了腿。 “老大,褚将军大概下月初就回来了,外调这几年,如今回了京,只怕三年五载的,陛下都不会再外派了,那你跟褚姑娘的事儿”他说起来无不惋惜,好似替卫箴操碎了心一般,“也不知道褚大姑娘如今心意可变没变,殿下当年多费心啊,老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厉霄敢说这些话,是因打从卫箴入锦衣卫的头一天,他就跟在卫箴手下的,而据谢池春所知,在往前追溯,厉霄同卫箴之间,很有些交情。 厉霄这人跟乔严他们不同,他不是寒门出身,家里头虽算不上士望,但也有头有脸,在京城站稳脚没几年那会儿,厉霄就已经跟着卫箴厮混了。 后来厉家人平步青云,他却一头要跟着卫箴扎进锦衣卫,对家里也很有说法,无外乎长公主嫡亲的儿子都能进锦衣卫,他凭何不能够一类,厉家听了拿他无法,也就随他去了。 谢池春是知道的,当年卫箴和褚娴两个人,厉霄是再看好没有的,那几年,他甚至没少帮着长公主殿下撮合两个人。 如今谢池春胸口一疼。 她虽从不敢妄想什么,可褚娴要回京了,这个消息,还是让她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她有些手足无措,两只手垂在身侧,一时都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也正因她心神不宁,才暴露了行迹。 屋中卫箴厉声一扬:“谁鬼鬼祟祟的在外面!” 话音落下,他人就已经闪身出来,乍然见是谢池春站在那里,他也吃了一惊,再看她面上的无措和清晰可见的伤感,哪里还不明白呢? 厉霄跟出来很快,可人都没站稳脚,就吃了卫箴一记刀眼。 他觉得很冤枉,他干什么了? 卫箴放轻柔嗓子和语调,像怕惊着谢池春:“阿春,你怎么这会儿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有恃无恐 第六十八章:有恃无恐 谢池春调整心绪很快,面色恢复如常也很快,几乎就在转瞬之间。 卫箴把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厉霄身上收回来,再放到她身上去的时候,她就已经一切如常,看不出丝毫惊痛的模样了。 他看在眼里,心下却疼的厉害,心疼她,也还夹杂着些许的怜爱在其中。 于是他越发的柔和,面皮松动,想上手去扶她:“阿春” 谢池春却躲了一把,下意识的,就把手往后抽了下。 卫箴抓了个空,一时又觉得尴尬,可知道她心中不受用,便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只是后头的那些话,哽在喉头,再说不出来了。 谢池春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因收手收的太猛,叫卫箴闹了个没脸,她自己也有些讪讪的。 是以她低垂着脑袋,不看卫箴,也不看厉霄,更不叫他两个看穿她的表情和心思。 她一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嗡,便清了把嗓子,才继续说:“我有事情找老大,但是到门口听见你们在说话,就没进来。” 皇城脚下规矩大,锦衣卫里头的规矩更是大,三六九等,一层是一层的,谁该干什么,谁不能干什么,划分的再没那么明确。 照理来说,谢池春只是个七品总旗,就是有话,也轮不到她在卫箴面前回,无非是回了她顶头的上司,再叫人家把事情回到卫箴面前去,至于卫箴有什么决断,也就不是她该过问的了。 不过是如今谢池春在卫箴面前太得脸,不要说武安伯府一案她出力不小,卫箴十分的高看她,便说如今她人还住在卫箴府中,北镇抚司上下也没人敢小看了她。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从大门口,堂而皇之的往这堂屋方向来,一路上并没人开口拦她的原因了。 厉霄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斜着身子侧着站,听了她的话,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立马明白了。 他同卫箴抱拳礼了一把:“老乔前半天还找我呢,那我先去了?” 卫箴丢了个眼神给他,没吱声,就点了点头,意思分明叫他赶紧走人。 厉霄这会儿眼倒明了,不多耽搁什么,挪了脚步就往台阶方向步下去不提。 谢池春其实怕他心里生出隔阂,本来人家正说事儿,官儿又比她大,凭什么她一来,就得厉霄回避,不过她转念想一想,往日交情还算不错,厉霄又不是小肚鸡肠的那种人,而且 而且郑扬的用意她真想不通,宫里的事儿,还是先回了位置,到底要不要厉霄他们知道,那是卫箴该做的决定,不是她。 卫箴不知道她小脑袋里闪过了这么的念想,往屋里迎了她一把,见她没动,这才扬声叫她又催了一声:“不是有事情跟我说吗?别杵在门口了,进去说吧。” 她好似才回了神,怔怔的啊了一嗓子。 卫箴眯缝着眼睛想了下,若有所思,须臾重又开口:“乔严上半天是找过厉霄,我找他来问点事,才耽搁了,正好你过来找我,他去找乔严忙他的。” 这是同她解释,就怕她胡思乱想的。 谢池春面上一红,忙低下头,却不想连耳尖都泛起了红。 卫箴见状只觉得她可爱,却不开口打趣,唯恐是她面皮薄,一时再恼了,又或是抹不开面子,反倒闹得两个人更生分。 他醒来后是啊,就是从他醒来之后了。 从前没上过心,转醒之后把人放在了心尖儿上,真正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心里是有他的,就像从前那样,可她明里暗里,同他保持着距离,守着所谓的规矩,不敢有丁点儿的逾越。 眼下就连听闻褚娴将要回京了这样的消息,她都不敢把难过表现出来。 想要把话说明白,这条路他还要走的漫长。 他不愿再轻易招惹了她不痛快,更叫他们两个走的艰难。 “还不进屋吗?或者你想在外头走走,边走边说?” 谢池春连忙摇头,刚一抬腿,想起什么,又收回去,让了他一步:“老大先。” 瞧,这便是所谓的规矩了。 卫箴恨透了这些规矩,恨透了她在他面前守着规矩,可是没法子,还得顺着她。 故而他哦了一声,声音里头喜怒不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等两个人进了屋坐下来,他冲着谢池春高高的挑眉,没再问,但示意她有话直说。 谢池春吞了口口水:“刚才郑公到府上找我了。” 果然卫箴脸色微变:“他又找你做什么?” “别的倒没有,就是就是”她支支吾吾的,好像这话很难说出口。 卫箴一时有些想岔了,实则是关心则乱,毕竟郑扬近来的表现,让他不得不起戒心防备,于是他追问了一回,声音里满是急切。 谢池春倒不大懂他的急切从何而来,只是看他急了,怕他不高兴郑扬登门这事儿,才赶紧把郑扬说的那些话,一股脑的回了他。 等她说完了,没叫卫箴再细问呢,又自顾自的添了两句:“他跑来告诉我,牵扯到宫里,摆明了是想叫我告诉老大,我本来想着,他是这样盘算的,我便不该叫他得逞,索性不说给你听,这事儿就只当没发生过。” “但你怕郑扬不知在筹谋些什么,万一把我也摆进了棋局中,回头要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卫箴平复下来,先前的担心渐次褪去,好在她没多心,不然显得他也太没出息。 她忙不迭的点头,满口说是:“但我就是想不通,他意欲何为呢?话说成这样,我即便是个傻子,都猜得到,这是他干的” 卫箴叫了声阿春打断她,语气明显有些不好,至少不比先前那样轻松平和:“这是谁干的,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谋害,陛下不下旨叫查,咱们,就永远不能够多嘴。这道理其实你懂,尤其牵扯到宫里,牵涉到皇子,就更不能随口的说。” 谢池春心头一紧,咬了咬下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实情确实也是这么个实情。老大,你说他想做什么?干了这种掉脑袋的事,转脸还敢来告诉我,告诉你,他就不怕——” 不,郑扬应该是不怕的,他既然有恃无恐,又怎么会怕卫箴到御前告发? 只是谢池春不懂,伤及皇子,他的有恃无恐,是从何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怪罪 第六十九章:怪罪 她话只一半就收了声,卫箴便也就不开口提醒了,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自己也想明白了?” “可我还是觉得,他未免也太猖狂。”谢池春抿紧了唇角,藏在袖口下的手也捏的死死,“换做从前,徐贵妃高看他时,倒还好说些,只如今……郑公也说了,出了这种事,刘太监只是挨了五十个板子,别的训斥一概都没有。老大,这就是看在昭德宫的面子上,留了情面,而且陛下估计是怕……” 怕什么她没说,也不用她说。 卫箴心里明镜似的,无非怕到了如今这时候,徐贵妃她还是容不下七皇子,当年孩子落生,她明里暗里使了多少劲儿,要不是太后一力保着,这个孩子怎么也不可能长成。 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收了手,可偏偏这时候,孩子又出了意外,连李令严都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可见他伤的有多厉害。 刘铭侍奉不尽心,这都是明面儿上说给人听的而已。 陛下不怕吗?他怎么会不怕呢。 一边儿是亲娘亲子,一边儿是他这辈子的心头肉,真要是针锋相对,他夹杂中间,不为难吗? 可要这么说来……卫箴蹙拢眉心,觉得郑扬此番行事,的确有些出人意表。 谢池春是看他皱眉才出声的:“老大是不是也觉得,他太猖狂了些?我想来,陛下若有心盘查,早晚得查到他身上去。武安伯府的案子才刚了结,他也才刚抽身出来能消停几日,一转脸,又在皇子身上花心思动手脚,这不是找死吗?” “未必。”卫箴面色沉着,语气清清冷冷的,“他敢做就一定很周全,况且陛下就算有什么疑心的,也不会把事情闹大,而刘铭吃了个哑巴亏,却也不敢随意的攀咬郑扬。他不是猖狂,是太精明了。” 谢池春不解,便多问了两句。 卫箴知道她案子办的多,可宫里的弯弯绕绕实在知之甚少,也就很有耐心,慢慢的同她解释:“郑扬和刘铭,叫我们看来,是不是都是昭德宫的人?” 他见她点头,才又说下去:“陛下不会闹大,是因此事无论牵扯到他们哪一个,都极有可能连累昭德宫,与其究根结底,不如叫刘铭担一个侍奉不尽心的名声也就算了。二则刘铭知道其中厉害,他上位才几年?哪怕徐贵妃现在的心思都花在他身上,他也不大敢明着同郑扬打擂台,徐贵妃又是个聪明的女人,更不可能叫他们两个明里就狗咬狗。” 她手下两员大将自相残杀,这对她来说,百害无一利,所以她不会允许……所以,并不是刘铭不敢。 郑扬这样干,几乎要置刘铭于死地,倘或七皇子留不住了,刘铭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得是个死,谁叫他管着御马监的差事,且当天还是他在七皇子身边儿服侍。 既然郑扬已经下了狠手,刘铭又不是个吃素的,谢池春就算知道的再少,也总该清楚,他们这样的人,哪有吃了这样的大亏还忍气吞声不言语的?哪怕是看着徐贵妃的面儿,也绝无可能。 “所以郑公今次……”谢池春眉头紧锁,连卫箴都立马能够反应过来,何况是郑扬? 她略微一怔:“那他又为什么特意跑来告诉我呢?我知道,他其实是有意让老大知道的,那我就想不通了。老大好歹是皇亲,七皇子要真的是有个什么,给长公主殿下知道了,他还有活路吗?” 是啊,郑扬想干什么? 卫箴只能猜出个三五成来。 大概郑扬这次回京后,树敌太多,也太招摇,他其实近来一直有意示好,不过他示好的方式……卫箴目光在谢池春身上游移几回,觉得郑扬示好的方式,实在叫人很难以接受。 不过郑扬的确行为举止一反常态,至少在他这里,是这样的。 同他示好,就等于是在同国公府和长公主示好,这是郑扬最聪明的地方。 那他此番把自己这么大的把柄送过来,是觉得抓不到他的证据,还是另有用心,在暗示什么? 卫箴想了好半天,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事情得走一步看一步,你有句话说的是对的,陛下没有传召我,这事儿也没交到咱们北镇抚司手上来调查,咱们就不该过问,即便说我知道了这些,要回母亲一声,也绝不是以锦衣卫北镇抚使的身份。” “那郑公那里呢?”他的意思,她懂了。 听过看过,不多过问,不管郑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不接招,郑扬就一点法子也没有,既不用怕落入郑扬彀中,也不用怕陛下着恼。 但郑扬会就此罢休?大概不会的。 “他几次吃了闭门羹,不还是一再登门吗?”谢池春犹豫了须臾,便将心中的担忧说与了卫箴听,“其实我是想,他要真的还有后招,只怕就是冲着老大你来的。郑公这个人,说话办事都是带着目的性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登门寻我说这些的,老大要是听之任之,不予理会,难保他后头要怎么使阴招啊。” 卫箴却摇头:“可是宫里的事情,怎么才能扯到我身上来呢?我又有什么立场,下手害七皇子呢?郑扬想干什么,是他的事,守着咱们的本分,是咱们的事。阿春啊,他近来常到府上去,每回找你你又不好意思推辞不见,一来二去,你别叫他乱了你的心神啊。” 他倒不是把话说的多重,就是个提醒。 她也会说,郑扬这人干什么都带着目的性的,那这样子接近她,也一定别有居心,他所想的示好是一方面,只怕还有连他也一时吃不准的,这才最叫他放心不下。 谢池春听来这话便只当有别的意思,她哪里还敢在那里端坐,起了身站到堂下去,一本正经的回他的话,还抱拳行了个官礼:“且不说我在锦衣卫多年,早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一样,便是这回受了伤,老大这样上心照顾我,我也不敢轻易叫人乱了我的心神,更不敢不留心,一转脸上了人家的恶当,老大这样说,叫我实在难安,这次的事,原是我不放心,才到老大跟前多了嘴……”她一面说,一面把头低了下去,恭敬又谦卑的姿态一览无遗,“老大别怪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装聋作哑 第七十章:装聋作哑 谢池春突如其来的疏离,卫箴不是没觉察到,这才意识到,他的那句话…… 他刚想要再添两句,证明他并不是那么个意思,外头厉霄却带着公主府的人进了门来。 他一见了是他父亲身边的人,便立时把话收了回去。 进了门的这一个,原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他是国公府的家生奴才,跟在卫箴父亲的身边儿也有一二十年了,算是个心腹奴才。 这会儿一进了门,头一个看见的,却是谢池春。 实在是早两日的时候,殿下没少念叨,话里话外全是对北镇抚司这位总旗的不满。 卫箴把他打量的姿态放在了眼里,微微蹙眉,稍显不悦:“是父亲叫你来的吗?” 他一声把这奴才的思绪拉回来,这才忙着行礼问了安,又说是:“殿下请您回去一趟。” 这当口…… 卫箴说了声知道了,便让厉霄仍旧带他出去。 那奴才倒不多耽搁,横竖这也不是他一个奴才家该久待的地方,就跟着厉霄退了出去。 谢池春腾地站起身:“今儿个原不是我当值,我也是为了这个事儿胡思乱想的,怕要出事,才赶紧来告诉老大一声,既然是长公主殿下叫老大回去,那我先走了。” “阿春……” 谢池春走的太快了,根本就没有给卫箴半点儿挽留的机会。 好不容易这两天关系好多了,她的那点子戒备心也小多了,现在好了,他一句话,又打回了原形去。 母亲原先还担心,怕他瞧见阿春,又觉着阿春的出身,配不上他,其实现在看来,母亲的担心也是多余的,阿春是有这份儿心,可她一直都活的小心翼翼的啊。 卫箴也没法子逼急了,现在追上去不是不能,可是说什么呢? 而且这时候叫他回家,十有八九,宫里的事儿,父亲和母亲知道了。 卫箴背在身后的手掐着捏着一块儿,紧了又紧,想着还是等到晚些时候回了家,再好好地同她说,于是眼下也就任由谢池春去了不提,自己提步出门,径直往公主府方向回了。 实际上卫箴所料的不错,襄元叫他回家,为的就是七皇子的事情。 她早前得了信儿,说不着急是假的,那毕竟是朱家骨血,徐贵妃干的好些事儿,他们都心里清楚,可就是没证据,作为宗亲,也只能眼看着,又能拿徐贵妃怎么样呢? 好不容易养成了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怎么可能出这种意外。 但襄元毕竟是襄元,她生气过,着急过,人一冷静下来,不免又要想,这消息怎么就传到了她的公主府来呢? 是以急匆匆的去寻了卫国公,与他把原委道明,想着夫妻两个在一处,才更好拿个主意。 卫国公从年轻时就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一向看不上昭德宫做派,但是襄元说的这个事儿,事关重大,这叫他怎么轻易拿主意? 故而夫妻两个合计再三,才打发了人到锦衣卫去寻卫箴。 卫箴管着北镇抚司,陛下对这件事的态度,暧昧不明,私下里有没有单独召见卫箴,又有没有详查的话交代,只要见过了儿子,便什么都清楚了。 卫箴从锦衣卫回到公主府,用了一刻的工夫而已。 彼时襄元和卫国公就在书房里等着他,他进了门,就有卫国公身边服侍的小子领了他往书房方向去。 他进了门,又没瞧见他大哥,心想果然所料不错,为的是宫里的事,爹娘知道大哥一向不过问这些,所以干脆也不叫上他。 他问了父亲母亲安,自顾自的要往一旁坐,卫国公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大好。 襄元看在眼里,怕父子两个正事没谈,先闹起别扭,就赶着问卫箴:“宫里出的事,你知道吗?” 卫箴丝毫不意外,点头说知道:“母亲差人去叫我回来,我就在想,估计是为了宫里七皇子的事了。” 他说知道,襄元呼吸一滞:“这么说,陛下果然私下里召见过你了?” 卫箴却愣了下,侧目看过去,直说没有。 卫国公是自打他非要进锦衣卫那天,就对他生出了诸多不满,后来他有开府出去单过,独来独往的,回家的日子都不多,对这个小儿子,就更是没什么好脸色,每回见了他,总能挑出许多的错处来。 这会儿他说没有,可先前的话,他分明又知道,卫国公冷下脸来:“既不是陛下传召你,你如何知情的?” 卫箴心说,你们不是也知道了吗,可这话他又不敢说,说了显得不恭敬,不是对爹娘该有的态度,更不是同爹娘该说的话。 他喉咙处滚了两滚,也不想在爹娘面前提起谢池春,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想了须臾,索性全揽到自己身上:“早上见过郑扬一回,是他说给儿子知道的。” “你现如今——”卫国公语气不好,显然想骂人。 襄元在旁边儿坐着,扯了他一把:“这会子不说这个。” 她打断了卫国公的话后,转头又问卫箴:“我本来想进宫,但是慈宁宫并没有传话出来,我估摸着陛下怕事情不好收场,压根儿也没敢叫慈宁宫知道,不然太后不会不过问。叫你回来是想看看,陛下有没有传召你,叫你暗地里去查,我得信儿所知的,陛下态度实在是……他生怕同他的心肝儿有关系,对刘铭都没下重手处置,反倒呛了冯妃跟皇后,简直不像话。” 可是埋怨归埋怨,那把龙椅到底还是皇帝坐着,圣心独断,谁还能说个不字吗? 卫箴心里明镜儿似的,不然母亲这会子已经在宫里头见陛下了,怎么会叫他回家来。 于是他开口叫母亲:“这件事我劝父亲和母亲暂且只当不知道吧。” 襄元的脸色才有些古怪起来,实在不怎么好看:“你是这么想的?” 他分明看见了,可话还是不改:“是,儿子心里是这样想的。其实母亲也不是不知道,连父亲都再清楚不过,打了刘铭五十个板子,这算什么惩处?七皇子伤重,能不能保全都不知道,刘铭管着御马监,今儿又是他跟在旁边服侍,眼下就是拉出去打死,都不算重处。既然没重罚,咱们过问的多了,那是逼着陛下下手料理,逼着陛下非差不可,母亲觉得,这样妥当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毛骨悚然 第七十一章:毛骨悚然 卫国公的脸色很难看,这分明是让他们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道罢了。 他拍了拍桌案,声算不上很重,但压迫感却十足。 襄元坐在旁边儿仍旧想劝,可是看他脸色那个样,只怕再劝的多了,他更不受用,才要发起脾气来。 于是她讪讪的闭上了嘴,索性不管了。 “你入朝的这些年,就学会了粉饰太平吗?” 卫国公的语气和口吻都不好,阴沉着一把嗓子,老生老气的。 卫箴没叫他吓着,不过稍欠了欠身,没再坐实。 毕竟惹了他爹生气,按规矩和孝道来讲,他也没有还安心端坐的道理。 他欠了身,做了一副恭谨受教的姿态,可说出来的话,却显然不是这样的:“那要是陛下问起来,公主府是从哪里听说的消息,父亲又打算怎么回陛下呢?” 卫国公叫他不咸不淡的噎了一回。 襄元眼珠子滚了两把,连带着喉咙处也滚动:“你的意思……” “人家原就是要拿母亲做棋子,为的是利用公主府,母亲心下着急,担忧皇子,今次好在是父亲与母亲见惯了风风雨雨,才想着先叫了我回家来细问,若不然立时进了宫,真叫陛下问住了,可没什么好处。” …… 而公主府中所不知道的,则是卫箴果然说中了。 冯妃早前打发往宫外传递消息的小太监,是在回宫的时候叫人拿住的。 太监不能轻易出宫门,这是规矩,彼时他张口说是主子交办了差事,可再细问是什么样的差事,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冯妃本来就不是个能谋事的人,这回也只是为着咽不下这口气,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一开始打发人出宫,根本就没想好万一叫拿住了,要怎么去善后。 所以这事儿很快就闹到了帝后面前去。 起先是大内的侍卫拿了人,带到了乾清宫,皇帝细细的盘问了几句,身边儿跟着的怀章又认得出,这是冯妃宫里服侍的人。 皇帝眼神一黯,打发怀章去叫冯妃,跟着就移驾往坤宁宫去了不提。 冯妃入得坤宁宫中时,皇帝同徐皇后皆是面色不郁,一左一右的坐在上手位上,殿下跪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猫着腰,头恨不得埋到地里去,压根儿看不见脸。 可是她心头一紧,莫名的就认出了那是谁。 冯妃上下牙齿打着颤,带着肩膀也抖了两抖。 皇帝看在眼里,冷笑一嗓子,嗤了声:“你还有这么一怕,朕还以为,你不知何时也学了这样大胆,敢跟宫外私通消息。” 冯妃吓了一跳,扑通就跪了下去,她抬头,精致的脸上却是血色全无:“陛下……妾只是……妾只不过是……” “行了。”皇帝没那么多的耐心,连她辩白两句都懒得听,“孩子眼下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想先闹起来,闹的宗室不宁,对你有什么好处?” 叫她来,是怕这里头有了什么冤屈,他也不是第一天做皇帝,这样子的事从前也见过、经历过。 他未必多喜欢冯氏,只是她这么多年恪守本分,端良贤淑,这回七皇子又遭罪,她做娘的,比谁都要难受心疼,他的心也是肉做的,没有一拿了人,就治冯氏罪的道理。 可她人是来了,张口什么话也用不着再说,这个罪名就坦白的承认了。 于是他扬声又叫皇后。 徐皇后眼皮一跳,知道不好,赶在他前头开了口:“冯妃今次是错了念想,可也都是为了孩子,这份儿心,陛下也不肯体谅吗?她要是能求来个公道,也不至于往宫外动心思不是?这么些年都贞敬事上的人,为什么会干这么出格的事儿,陛下心里头没数吗?” 她一连串的问,字字句句都打皇帝的脸。 冯妃还跪在殿下,这些话全说到她心缝儿上了,皇后果然不愧是皇后,哪怕陛下对她没有怜爱,也没有敬重,她也仍旧是气度不俗的中宫皇后,一开口,连天子也能够拿捏。 也不知是徐皇后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皇帝对这回的事儿本就心存了愧疚,想责罚的那颗心,终究是淡了,临了了吩咐怀章,叫把冯妃禁了足,小惩大诫便算是过去了。 坤宁宫,他一向不爱久留,是以吩咐完了话,起了身拔腿就走,毫不留恋。 皇后昂着下巴,是骄矜的,也是骄傲的,蹲着礼目送他出去,一个字的挽留都不曾说出口。 冯妃整个人一软,跌坐在地上:“娘娘……” 皇后回身看她,盯了半天,眼神一软,无奈的叹息一回,近了她身,上了手扶她起来:“你怎么这么糊涂。” 冯妃借她力起了身,却又恨得牙根儿痒:“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她早死了这份儿心——娘娘,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下策,要不是陛下还念着孩子的一点儿情面,谁保得住我呀?” 她眼看着要哭,眼圈儿全红了。 皇后看着,也一阵的心酸:“禁足便禁足吧,要不是昭德宫倒还好,要真的是,下一个就得害你,禁了足,她反倒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可我不服气。”冯妃拍拍胸口,“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娘,您看见了,我打发人给宫外送个信儿,陛下就恨不得夺了我的妃位一样,她呢?别说她了,连她手底下的人,这样不尽心的服侍主子,都只不过挨了几下板子。” 她一面说,一面捏紧了皇后的手:“娘娘,我不甘心啊!” 皇后面上一派肃然:“不甘心?这六宫之中,数年以来,又有谁甘心了?是李妃,还是孙嫔?你自己个儿想开些吧,好歹孩子还养成了,也长大了,到了这个年纪,她就是有心加害,也得掂量着点儿,那又不是襁褓里的婴孩了。可李妃跟孙嫔的孩子,没出月,就去了,她们心里头,不比你苦上千万倍?” 她拍了拍冯氏肩膀,深吸口气:“自己看不开,我就帮不了你了,你想凭这一件事,整治昭德宫,我大可以告诉你,绝不可能,我看得透,长公主也看得明白,不然你送了消息去,她怎么没进宫呢?” 冯妃惊愕,瞳孔蓦然放大:“你……你怎么……” 她与长公主府送消息,连陛下都是拿了人,才质问到她脸上来,可是皇后……皇后或许在她的人出宫时,就已经盯上了她。 她觉得毛骨悚然,坤宁宫原是她觉得可以诉诉苦的地方,却再不敢久留,起身告了礼,匆匆忙忙的离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草草了事 第七十二章:草草了事 七皇子悠悠转醒,已经是三天后的早上了。 彼时刚散了朝,皇帝也刚在昭德宫又吃了些小食,底下人来回怀章,说是七皇子醒了过来,于是怀章把话递进去。 孩子毕竟是亲生的,皇帝得了信儿满脸是欢喜,同徐贵妃又说了几句话,便移驾往七皇子那儿去了。 明珠扶着徐贵妃坐回去,看她面色不郁,耐着声儿劝她:“娘娘想开些……”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她嗤了一嗓子,“冯氏命可真好,这个儿子生的时候就不好生,养……养了这么大,这样坠下去,都还有命活。” 明珠吓了一跳,扑通就跪下去:“娘娘。” 徐贵妃没再说什么,须臾叫她起身:“你都交代过刘铭了?” 她一面起身一面说是:“他说了,知道厉害轻重,这不是几天过去,他也没再提这个事儿吗?娘娘宽心吧,陛下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的。” “打了五十个板子,还叫他暂且不要再管御马监的差事,还要怎么样?” 于徐贵妃而言,这样的惩罚,已经很重的了,打了她昭德宫的脸面,还不算严重吗? …… 先前七皇子因重伤,皇后发了话,叫把他送去了冯妃的宫里养着,天天叫李令严守在旁边儿,照顾着七皇子的伤势。 皇帝御驾往冯妃宫里去时,孩子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进了门,就见冯妃把孩子抱在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的。 他略拧了一把眉,又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才刚醒,你又哭又笑的,再吓着他。” 冯妃浑身一僵。 她知道皇帝陛下对她们这些人,都从没有上过心,心肝儿只那一个,心尖儿上的也只那一个而已。 只是从前明面儿上大多过得去,她又有皇子,陛下便更高看她些。 可是这次出了事之后,她心凉了一大截儿,那天在坤宁宫,又见识过中宫的手段,她这几日,除了守着孩子,连宫门都不愿意踏出去半步,整天忧心忡忡的。 这会儿乍然听见皇帝的声音,她把孩子慢慢的放回床上去,又从床里头挪出来,下了地,蹲身做礼,声儿再没那么恭谨的请安。 皇帝听她语气不大对,透着前所未有的疏离,大概也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你这样子,是跟朕记仇呢?”他一面说,一面摆了手叫她起身,“你不是头一天进宫,轻重分不清吗?” 冯妃忙说不敢,一时头皮发麻:“陛下这样说,叫妾惶恐,妾只是觉得,确实是妾不分轻重,往后该更安分守己,再不敢妄动心思,以免辜负圣恩罢了。” 皇帝眼风斜着睇了她一眼,是真心话还是违心话,他听得出来。 她不服气,他也懒得搭理。 于是收了声,没再理她,提了步往床边儿去看七皇子。 孩子还小,这一遭生了一场大病,人瘦了一大圈儿不说,小脸儿明显还有些血色不足,看起来很是憔悴的模样。 “李太医。” 他头也不回,叫了李令严一嗓子。 李令严知道他想问什么,跪在那里,磕了个头,紧着把七皇子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回了他,只说还得要进补,躺了这么几天,元气伤了,不过好在人小底子好,多补一补,再静养两天,也就无碍了。 他说静养,七皇子小脸儿立时就垮了下来,软着嗓子嗫哝的叫父皇。 皇帝听了这一声,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索性往床边儿坐下来,捏了孩子一只小手,握在手心儿里,整个人是冯妃没见识过的温柔,要溺出水似的:“怎么了?” “李太医都交代了好几次,说是要静养,”孩子到底小,不知道他父皇是个多狠心的人,小手反握回去,摇了摇,带着撒娇的憨态,“我想去放纸鸢,还想去斗蛐蛐,要静养,这些不是都做不了了吗?” 皇帝也没变脸,耐着性子哄他,哄了大半天,孩子有了睡意,昏昏欲睡的,他才把手抽回来,重又站起身,扬声叫怀章。 怀章欸的一声应了,后话不多说,等着听吩咐。 “太医院里,这回照顾过七皇子的,个个赏三个月的俸禄,李卿赏半年,朕记得李卿好笔墨,你去叫内府把名家字画挑了好的,给李卿府上送去幅。” 李令严当然得谢恩,又推说是分内的事儿,但也不敢推的太狠了,这是天恩,客套归客套,这是为臣的本分,可推的太多,那就变了味儿。 冯妃还掖着手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抬头看皇帝一眼。 皇帝只道她是怕了,摇了摇头,没同她说什么,提了步出门去。 怀章是跟着他出来的,屋里头冯妃那样子,他看在眼里,想想前几天…… 他到底没忍住,快跟了两步:“主子,奴才看冯娘娘……” 皇帝斜着扫他一眼:“觉着她可怜?” 怀章低下头,不说话的姿态却更像是默许。 皇帝冷笑一回:“她给宫外送信的时候,你觉得她可不可怜?” 果然,陛下心里还记着这件事,这回要不是七皇子伤的厉害,冯妃娘娘怎么可能善了。 怀章有心替她说几句话,可是圣心如此,他一个奴才,再得脸,也改变不了什么事实,是以在心下过了好几过,到了还是觉着算了。 不过皇帝显然有别的想头:“这样,刘铭还是叫他管御马监,这回的事儿毕竟算意外,也不能全怪到他头上去,打了板子,也足够了,你不是觉得冯氏可怜吗?刘铭的俸禄罚一年,算是给冯氏做面子吧。上回说的,照看马匹的那个奴才,打死吧。” 他说打死,怀章心头一紧。 这是给刘铭找了个替罪羊,事情究竟怎么样,再不许人往细处追查,打死个底下的小奴才,了了事儿,刘铭不过没了一年俸禄,他平日里吃孝敬,这一年的俸禄银子他根本也不看在眼里。 说是给冯妃做脸面,其实怎么样呢? 怀章深吸了口气,点头说了声是,一一都记下,旁的什么都不再多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扯平 第七十三章:扯平 刘铭见到徐贵妃那会儿,显然是受宠若惊的。 彼时怀章已经替皇帝陛下传过了口谕,且怀章料想的也不错,对于叫罚了一年的俸禄,刘铭压根儿就没把那点子银子看在眼里,他真正恼的,是砍了高津,还这样子罚他。 大太监要脸面,主子们高看一眼,他们才在宫里头底气足,教训起底下小宫女和小太监,也才说的响嘴。 银子是没要紧,可落了脸面才厉害。 是以他刚听了旨的时候,面上不露,可送走了人,立时咬牙切齿的,抡了胳膊要拍床,又牵动到身上伤口,嘶的倒吸冷气,盗出一头冷汗来。 旁边儿服侍的小太监忙连声劝他:“祖宗想开点儿,这样子叫人知道了,要说祖宗怨怼的。” 他如何不知道,可这口气…… 就是正说话的工夫,明珠先打了帘子进了门来。 他正好扭头对着门口方向呢,一眼就瞧见了,嘴里哟了一嗓子,啐跪在床边儿的小子:“没眼力的东西,还不快迎一迎你姑姑。” 明珠脸上挂着笑,摆了摆手:“你又动弹不了,骂人倒是好厉害的一张嘴,这是拿他们撒气呢?” 刘铭脸色微变,却说没有。 这事儿娘娘是早交代过了的,这会儿他要说是撒气,还不定娘娘心里头怎么想,不是怨怼陛下,就是抱怨娘娘了。 他有心岔开话题,趴着问明珠:“你怎么到我这里来,这一身的伤,屋里的味儿也不好闻呐。” “所以我才先进来瞧瞧,要实在是乱糟糟的,就叫人拿春凳抬你到外头回话了。” 刘铭心下咯噔一声,立马明白了过来,竟一时撑着胳膊要起身。 明珠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等他动作做了一半了,她才快步近前了些,却并不上手,只冷着脸数落他:“你这几年养尊处优的,有什么苦差事都交给底下人了,一向主子们高看你两眼,从来只有你打人家,哪里有你挨打的,这回挨了五十个板子,当没事儿人呢?逞什么能,还不躺好了。” 她说着低头去还跪着没动的小太监,一面摇头一面说他:“怪不得我才进门,你祖宗要骂你,可真是没眼力的,还不快去扶着趴好了。” 那小太监也吓了一身的汗,扑腾着站起来,重又扶着刘铭趴下去,嘴里还念了几声祖宗一类的话。 刘铭趴下去,身上疼的厉害,可惦记着明珠前头的话呢:“可不敢叫……” 只是他话音未落,徐贵妃的声音已经从门口飘进了屋里来:“有什么敢不敢的。” 刘铭眼眶一热,往门口方向看,果然见她正从帘下钻进屋,一旁打帘的小宫女儿留在了外头守着。 他扬声,一声娘娘叫出口,眼泪差点儿没滚落下来。 徐贵妃面不改色:“行了,有什么好哭的,这趟侍奉的不尽心,陛下把你轻罚一回,你还委屈了?” 他连声说奴才不敢,又抹了把泪:“娘娘惦记着奴才,纡尊降贵的来看奴才,奴才感动。” 明珠去挪了个圆凳来,又从怀里掏了方干净帕子垫在上头,扶着徐贵妃坐下去:“主子快看他这张嘴吧。” 徐贵妃也叫逗的笑了一回,面上没那么严肃。 但是笑过了,她又去叫刘铭,语气原没那样欢快轻松。 刘铭跟郑扬最不一样的地方,是他太会看脸色,也太会听主子的语气。 徐贵妃不会突然这样子,所以今儿个过来,还是有事儿要问他,或是要交代他去办才对。 交代差事嘛……他伤还没有好,总得要好好养上一阵子,眼下就是真的有差事要他办,他也有心无力,娘娘该去找郑扬,哪怕是如今防着郑扬了,也不至于就到了撕破了的地步。 于是他缄默了须臾,才犹豫着问了声:“娘娘是有话要问奴才吗?” 徐贵妃不轻不重的恩了一嗓子:“你一向都是个聪明的。” 刘铭心却一沉。 这时候,还能有什么要紧的话?只怕和这回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他不敢再问了,怕再问得多,就有自作聪明之嫌,便索性闭了嘴,等着徐贵妃问后话。 果然他沉默没多大会儿,徐贵妃就紧接着问出了声来:“这回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头记恨郑扬,也笃定是他背地里下黑手阴你,叫你这样没脸,还损了个干儿子,然后呢?” “什么?”他装了个糊涂,侧目看过去,“娘娘的意思,奴才没懂。” 徐贵妃却扬了唇角,似笑非笑的打量他:“你果真不懂?刘铭,你一向都很机灵,郑扬是聪明,你是聪明之余还添三分机灵,所以我更喜欢你,也更愿意器重你。我再问问你,然后呢?” 刘铭面色一沉。 不打算叫他装糊涂,那说白了,娘娘就是防着他找郑扬也来个“秋后算账”,今儿个不是来问话的,也不是来安慰他的,这是来敲打警告的。 机灵?他有什么比郑扬更机灵的?那不过是为着,郑扬从小跟在主子们身边儿服侍,而他只是个后来者,所谓后来者,想要居上,就只能更小心谨慎,表现的机灵些,才能讨主子们的欢心。 “娘娘吩咐过奴才,不许在陛下面前攀咬,其中的厉害,奴才自己个儿也是明白的。”他说着稍顿了下,明显咬了回后槽牙,这是恨得牙根儿痒,“娘娘是想告诉奴才,如今陛下把事情揭过去了,奴才也该揭过去,往后就只当没发生过,旁人若有没眼色的提起来,也都是奴才自己侍奉主子不尽心,同任何人都没有干系。娘娘赞奴才机灵,奴才其实不敢当,但这点子,应该还是没理解错的。” 徐贵妃看了他好半天,才说了声是,斩钉截铁的,不带一丝的犹豫:“你们两个缠斗起来,对昭德宫没有任何的好处,当然了,对你们自己,也无益处。你也用不着心里不服气,我敲打过你,自然也会去警告他。上回的事儿……你就当是替主子背了个黑锅,这回当是他拿你撒气回来,你们俩,一来一去,算扯平了,从今往后,谁也不需要记恨这些事情,听见了没有?”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大有深意 第一百二十二章大有深意 徐贵妃的交代,总算刘铭还放到了心里去,他养伤足有半个月,都没动过任何心思,要再坑回郑扬一把。 而至于郑扬,先前故意放消息给谢池春和卫箴,之后竟也再没了动静。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谢池春不止一次的同卫箴合计过这个事儿,但两个人都闹不明白,郑扬这一出,到底算什么。 值得一提的,倒是谢池春从卫箴府上搬出去这件事情。 这事儿说来有意思,当日谢池春叫卫箴那样说了一通,她心里不受用,一直憋着一口气,但她这人,面对卫箴,总是气性不大够,那之后还在他府上住了好些天。 一直到出事后的第八天,襄元长公主移了尊驾往卫箴府上去,身边儿还跟着个俊俏又端庄的姑娘。 谢池春那会儿正在拭刀,乍然听闻长公主来了,她也惊了一跳,可等见着了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褚娴。 她回京的日子,比厉霄所说的下月初,还要早了几天,而回京后,又立马跟着长公主往卫箴府上来。 谢池春知道,她爱慕卫箴,卫箴也是值得爱慕的好儿郎,只是她从未曾料想到,褚娴一个高门贵女,竟会有这样不顾面子的时候。 其实那天襄元和褚娴也没拿她怎么样,相反的,褚娴对她很热情,似乎很喜欢她的样子。 可谢池春站在卫府中,只觉得手脚发冷,等送走了长公主和褚娴后,她单告诉了卫平一声,就只身离开了卫箴家里头。 她走便走了,卫箴知道是因为什么之后,也没再强要她住回去。 当初为着她受伤,现在伤好了,她没走就算了,都离开了,再叫她回来住,那不合规矩,也太没道理。 但是这个事儿上,卫箴显然没打算做任何的退让,尤其是他母亲态度这样强硬且明显,他便更不愿退让分毫。 卫箴用了三天的时间,把临着他府邸的那处两进的小宅子给买了下来,又连哄带骗外加着威胁的,把谢池春弄了进去。 至于谢池春为什么点的头,这都已经不重要了,要紧的是襄元知道这事后,当下便气晕过去一回。 褚娴明里暗里没少打听卫箴的事,知道那宅子是他买的,人也是他弄进去的,她也气过一场,但没发作出来,反倒隔三差五的就跑去找谢池春,弄得谢池春浑身都不自在。 厉霄他们成天看戏似的,背着卫箴的时候,就拿这个玩笑说嘴,当着谢池春的时候,还会玩笑她两句,横竖谢池春又不会同他们恼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事发后的十五天—— 刘铭伤养的不错,已经能够重新掌管起御马监的差事,而就在他重回御马监的那天早上,他得到了一封密信。 信是周吉送到他手上的,他背着人拆开了看,旋即变了脸色,且越是往下看,面色便越是沉重。 周吉跟在旁边儿服侍,想问话,又不敢多嘴。 刘铭看完了信,扬手往烛台方向送,不多会儿工夫,好好地信纸烧成了灰。 周吉知道,这是不会叫外人知道了,于是又庆幸自己先前没多嘴多舌的。 “这信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他沉声问,叫周吉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没有了,福建那边送过来的,又很要紧,儿子知道要紧,拿了信就送到干爹这里来了,哪里敢叫外头人知道。” 刘铭哦了一嗓子:“你去吧。” “干爹”他叫了一声,见刘铭斜着眼风扫过来,那一眼显然不和善,他讪讪的闭嘴,点头应了个是,提步退了出去。 刘铭在他退出去没多久,动作了一回,但迈出去的腿,又猛地收回来,望着门口方向久久出神,到底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郑扬被传召入宫时有些意外,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上次七皇子出事,陛下未必不疑心他,而且从他回京后,大大小小的风波就没有断过,还明里暗里都跟他有关系,陛下就算没有明着疏远他,心里也一定有了隔阂,不然不会这么多天不叫他进宫请安。 突然之间又传召他 他到养心殿外时,怀章就站在大殿前等着他。 郑扬紧了紧拳头,自台阶一步步的迈上去,在怀章面前站定住,嘴角一动便想要问话。 怀章左手手臂微一扬:“都是在御前侍奉过的人,你甭问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他一句话没问出口,反叫怀章噎了一嗓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侧了侧身,从怀章身边儿绕过去,径直入殿去了。 他没猜错,陛下见他,有事,有大事,很要紧的。 他进殿来,怀章却没有跟着进来,那就是陛下的意思了——陛下不是叫怀章在等他,而是叫怀章把着门,不许人进来,更不许人靠近。 郑扬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奴才请主子爷安,可有些日子没来跟主子请安了。” 皇帝开口的语气里头有笑意,可郑扬不敢抬头去看个仔细:“起来说话吧,是有日子没见你了,朕往昭德宫去,也不怎么见你,可见你这趟回京,西厂的事情忙得很,朕这里你顾不上请安,连你娘娘那里,也疏怠多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郑扬站起身,并不打算接。 果然皇帝也根本没等他接话,点了点面前的宝案,又叫郑扬:“你才回京个把月,在大同不比在京城享福,照理说朕也太体恤你,不该再派你到外阜去,你自个儿觉着呢?” 郑扬喉咙滚了滚,低着脑袋又皱眉,这意思是 “奴才是主子的奴才,主子有吩咐,奴才便只管听,主子叫奴才在哪里当差,奴才便该在哪里当差,没有什么理儿不理儿的。”他说着就又要跪,“听主子爷这意思,是有了差事叫交给奴才去办吗?” 他一面说,一面抬头看,皇帝上扬的嘴角便正好落入了他的眼中。 郑扬没由来的后背一凉,总觉得陛下今天召见他,是大有深意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生与死 第七十五章生与死 皇帝端坐在那里,似乎对郑扬这样的说辞和态度十分满意,只是他脸上表情仍旧显得有些许微妙:“郑扬啊” 他这一声悠扬着飘到殿下来,算不上掷地有声,砸在这大殿的青砖上都落不出个坑。 可是郑扬听来,却心头一紧。 越是这样子轻描淡写的语气,才越是叫人心下难安。 他服侍了陛下和娘娘这么多年,太了解两位主子是什么样的性儿了 郑扬不敢抬头看,此时更加笃定,早前七皇子的事情,陛下疑了他,且是神疑了,不追究,不代表陛下心里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他不敢说话了,连那种表忠心的寒暄,也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 这更像是试探,他早听得出来,所以表了自己的忠心,但陛下显然是没听进去的。 “福建出事了。”皇帝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像是一直在等他说些什么,可他没开口,没言声,皇帝便自顾自的叹了一声。 郑扬一怔。 福建? 福建能出什么事? 他下意识的拧眉,这时才抬头看上去一眼。 皇帝大概是把他疑惑和困顿看在了眼里的,便接上前话:“其实早些日子——就是孩子出事的那天,老师进过宫,带的是一道六百里加急的密折。” 他刻意的提起七皇子出事那天,郑扬藏在袖下的手紧了紧:“是福建上的密折吗?” 皇帝恩了声:“折子上说,都指挥使汪易昌通倭,且是证据确凿,所以上了密折入京,送到内阁手上,请旨查办汪易昌。” 通倭不是小事,这折子不会是随便什么人都敢上的,更何况六百里加急,直接就送到了王殿明手里去。 郑扬心念转过,大概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抿紧了唇角:“是福建巡抚上的折,把汪指挥使告了?” 皇帝又点头:“朕叫内阁看着办了,但是老师前两天又带着庆吉来见朕,说是事关重大,汪易昌手握福建军权,连巡抚一时也奈何不了他,而且这事儿,福建省的守备太监并没有送折子回京来” 他把话音顿了顿,郑扬便立时接了上来:“王阁老是觉得,既是证据确凿,想来汪指挥使是个极不收敛的人,连巡抚都惊动了,福建的守备太监不会不知道内情,可要是知道,就该上表参他。” “对,所以老师的意思是,还得派人去查,一旦京中下旨押解汪易昌回京,事情就会闹大,而且也怕倭寇伺机而动,造成霍乱。” 郑扬喉咙发紧:“陛下的意思” 他深吸口气,掖着手站着,一时又觉得心情复杂,他努力平复了好半天,才扬声问道:“陛下是想叫奴才去一趟福建吗?” “福建省的守备太监,原也是你徒弟吧?当年放他到福建去,也是你举荐的。”皇帝一嗓子不咸不淡,“朕也不叫你一个人去,这事儿仍旧得交给卫箴,叫你一起去,是方便办事儿而已。” 直觉告诉郑扬,不会有这么简单的。 在皇帝陛下的心里,十有八九是觉得,他那个徒弟出了问题,可人又是他举荐上来的,他在京中权势熏天,他徒弟就在福建帮着军权在握的都指挥使通倭,他们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郑扬猛然打了个哆嗦,撩了下摆跪下去:“是奴才的徒弟,主子这样子说,叫奴才惶恐,既有了交办,那奴才便一道去,倘或查清楚,真是他知情不报,奴才头一个不能饶了他。” “行了,事情原委怎么样,你们去查吧,也不用急着就在朕这里说这样的话。”皇帝一面说,一面已经起了身,大概是要往西次间挪过去,没别的话要交代。 然而他从宝座上挪下来,人往西次间方向走了越有步,又顿住了脚,回头看跪在地上的郑扬:“实际上还有一样,你十几年前经办过这样通敌的案子,你自己记得吧?这都多少年了,再没出过这样通倭通敌的人,卫箴年轻,案子办的是多,可这样的,他没经手过,你跟着去,是好帮衬他的。郑扬呐,好好查,可别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郑扬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怀章就站在门口,两个人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郑扬才回过神来:“你其实知道今天主子为什么召我入宫的,对吗?” 怀章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郑扬突然就来了火气:“你明知道主子——算了。” “我是主子的奴才,你呢?又是不是主子的奴才呢?”怀章面不改色,也没什么表情波动,“你是个聪明人,比刘铭聪明多了,所以你知道避其锋芒,更知道自己要什么,外放那几年,在大同,你不照样风光得意?可风光太过,有什么好处?大同军中只知你郑太监,连都指挥使都要看你脸色行事,如今回了京,你又干了什么呢?” 郑扬浑身一震。 这些话 这些话,怀章会说出口,那陛下是一定知道的,而怀章先前不松口,他进了一趟养心殿出来,莫名其妙就扯这些话,这分明就是陛下授意过,叫怀章说给他听的。 郑扬眉头紧锁,再不愿与怀章多说什么。 陛下何止是试探他。 十多年前吴家的案子,陛下今天又翻出来提。 说什么他有查办这样案子的经验,卫箴那个人,还需要他那点子经验帮衬? 这样算下来,打从武安伯府的案子开始,陛下就在怀疑他了——怀疑当年的案子有内情,怀疑七皇子重伤是他做的手脚。当年的案子他是为立威,眼下的手脚是为了阴刘铭。 没有证据,仅仅是没有证据而已。 那这次福建案呢?他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十多年前吴家的案子,一点儿蛛丝马迹而已,他都能顺藤摸瓜的查出真相来,这回换成了汪易昌,福建巡抚周之宪又敢上折子说什么证据确凿,他要是反而查不出所以然,那当年的案子 陛下的警告已经再明显不过,这是最后给他一个机会,要么生,要么死,叫他自己好好挑,好好选。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带谁去 第七十六章带谁去 卫箴这趟没法子再把郑扬赶出门,他先前已经得了宫中旨意,这旨意挺古怪的,说是密旨吧,可压根儿没避讳着人,要说是明发谕旨吧,他却并无钦差名头,虽说锦衣卫也并不需要这样的名头,但到底名正言顺些,是以他有些不大明白,皇帝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对这件案子,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而郑扬,就是在卫箴拿捏不准的时候,登门拜访而来的。 眼下卫箴和郑扬就坐在卫府的正堂中,大眼瞪小眼的。 他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好半晌,还是郑扬先扑哧一声笑了,可等笑过了,便又换了副肃容:“陛下点我与你同行,却没说何时起程,你得的旨意,怎么说?” 卫箴把手一摊:“没说,但是传旨的内监说,怀章叫带个话来,让我找郑公商议着,看何时起程,不过还是尽早为好。” 当然尽早为好,通倭不是小事儿,一个弄不好,整个福建省都会失去控制。 只是怀章叫带出来的话 “怀章叫带话来,那就是陛下叫带出来的话了。”郑扬面色一沉,连带着眸色都暗了三分,“福建的案子,挺怪的。” 卫箴眉尾往上扬了一把,对这话感到意外。 郑扬其实还挺矛盾的一个人,得意惯了,也轻狂张扬惯了,但是在宫里头长大的人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当着什么人能说什么,他都门儿清。 福建的这个通倭案,其实他也感到有古怪,但就是说不好哪里怪,偏偏郑扬今天 他啧的咂了舌:“郑公此话怎讲?” 郑扬却摇头:“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古怪。而且陛下同我说,王阁老早半个月前就回了这事儿,可陛下压下不发,叫内阁商议个对策出来,但现在呢?现在不是又叫怀章给咱们带话,尽快启程。” 卫箴不知道这个内情,当下脸色就有些古怪起来。 现在想起来着急了,这不都半个月过去了吗?而且内阁在干什么,就不催着料理了福建的事情吗? 卫箴点了点扶手,站起了身来:“我知道了,后半天我进宫去回陛下的话,明日启程,郑公觉得如何?” 郑扬噙着笑没回他,反倒随着他站起了身来:“你说这事儿多怪啊——” 他把尾音拖长又往上扬,跟着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卫箴有些摸不着头脑,躲开他一些:“什么?” “褚将军刚回京吧?我可听说了,这些日子,褚大姑娘日日往公主府请安,殿下很喜欢她,就是出门赴宴都爱带上她,上回还领着褚大姑娘到你府上走了一趟?” 他一面说,一面摸索着下巴,似笑非笑,还带着些许若有所思:“没记错的话,谢小旗就是在那之后,从你府上搬走的。欸你说,这么巧,福建省就出了事。其实我是知道的,这样的大事,陛下只信得过锦衣卫,或者说,只信得过你。所以我在想,要是外阜出了事,你就得外派出京去办差,京城里头,殿下有再多的心思,也没用,这一趟外差下来,少说个月的” 他又叹气,背着手摇头晃脑的:“再说了,人家刚回来,巴心巴肺的对你好,上赶着来找你,你一转脸出了京,不咸不淡的,又把人家晾着,跟多年前不是一模一样?你这个样儿,倒叫我觉得” 卫箴立时就明白了过来,脸拉的很长:“郑公的意思,是我陷害了汪易昌,目的就是要出京,对吗?反正他是无辜的,我也能够为他洗刷冤屈,福建巡抚不过是为国事着想,毕竟通倭一事,谁也不敢怠慢,他至多挨上两句训斥。只是郑公,你把我卫箴,当什么人了?” 他语气森然,郑扬却不以为然,把肩头一耸,两手一摊:“我原也没说什么,随口闲聊,你急什么呢?倒像是叫我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郑扬心里头比谁都要紧张,这次去福建,实际上陛下是在他头顶上悬了一柄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而且这刀说白了,圣旨是送到了卫箴手里的,他虽提督西厂,但这趟出去,凡事还是要以卫箴为先,人家才是钦差上臣,要他查案,可他拿不了决断,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他? 而且要换了别的人,倒也罢了,他摆摆架子,还能够拿捏,偏偏是卫箴,他可拿捏不了。 这会子开卫箴两句玩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头烦的慌,嘴上就闲不住罢了。 卫箴懒得搭理他,张口就下逐客令。 然而郑扬分明看着他也迈开了步子往外走,于是他大步跟上去,把卫箴的逐客令置若罔闻,只当没听到:“你这是要去哪?进宫?还是回锦衣卫?你这趟要带谁去?我觉得厉霄不错,吴赞也不错,一个出身不俗能震住人,一个心细性子好能打圆场,还有呢?” 卫箴脚下一顿,咬牙切齿的看他:“你还想干什么?” “你这是要去找谢小旗吧?”郑扬背着手跟着他,卫箴走快他也走快,卫箴走慢他就也走慢,寸步不离的,“要我说你的心思也够可以,人家搬都搬走了,还要变着法儿把人弄回来,就弄到你隔壁,这叫什么?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人可真是够奇怪的,褚大姑娘那样的人物,对你百般的好,你看不上眼,谢小旗啊谢小旗是不错,很不错,我也这样觉得,可要说跟你作配,你可着这京城去问,褚大姑娘和谢小旗,人家选哪个?” 自然是褚娴了,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不喜欢,就什么也不是。 郑扬看得出他喜欢阿春,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再说了,他压根儿没打算瞒着任何人,连母亲那里都直言坦白了,还在乎他们这些人了? 卫箴把目光收回来,嗤了声:“我的事,就不必郑公费心了,我目下的确是要去找阿春,这趟去福建省,不瞒你说,厉霄和吴赞是要带上,阿春,我也是要带上的。”他脚下顿住,站在那里没动,扬了笑看郑扬,“还想知道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不清不楚 第七十七章不清不楚 卫箴他们出京那天,是赶了个大早,旭日东升,刚刚露了头那会儿,他们一行人就已经出了城门了。 谢池春虽说是个姑娘,可在锦衣卫这些年,外差也没少出,是以也是同他们一道骑马赶路的人。 只不过这骑马赶路,也还有个说法。 她官阶不高,这一行还有卫箴这个北镇抚使,即便卫箴有心与她比肩,但规矩拘着,她分毫不敢逾越,一直都跟在后头,在往她后头,便是些不入流的校尉c力士一流。 卫箴时不时回头看她,面色也越发的难看。 郑扬嬉皮笑脸的跟在她身边儿,一步也不快,一步也不慢,不紧不慢的骑马,时不时夹一下马肚子。 谢池春干巴巴的吞口水:“郑公,这实在不合规矩,当着这么些人,您还是快往前去吧。” “我去前头干嘛?”郑扬却并不理会,“这一行之中,我最亲近的,莫过于小旗你,怎么还要赶我呢?” 谢池春鬓边盗出汗来,又想起昨儿个后半天,郑扬莫名其妙跑到她家里头说的那些话。 那会儿卫箴是进了宫的,实际上她也并不知道,还是郑扬来的时候,才与她说起,她这才晓得,福建省出了事,且是了不得的大事。 原本她觉得郑扬有些过了,这种涉及到通倭的案子,陛下没委派,卫箴没提调,谁也没资格对外人说,哪怕她是北镇抚司的官儿,但郑扬偏偏就说了,还说的理直气壮的。 那会儿她觉得听了十分了不得的事,可冷静下来再想想,要是没打算带她一起去,郑扬也不敢这样跑来告诉她,就多嘴问了一声。 然后呢? 然后郑扬说了些什么 她下意识的往前去看,却正好看见卫箴回头,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对在了一起。 郑扬看在眼里,咂舌叫小旗:“这回信我说的了?”他一面说,一面又自顾自的摇头,“卫箴手底下,什么能人没有,福建省这么大的案子,他昨儿进宫,陛下还交代了,不许打草惊蛇,以免节外生枝,这里头的缘故,小旗懂吧?” 她说了句下官懂,别的一个字不多说。 郑扬觉得她看似生分,而事实上,这些日子他不断地“骚扰”她,她也是习以为常了的,不然连这两句话,只怕都懒得应付他。 是以他嘴角上扬,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我昨日便说了,这么大的案子,凭什么带上小旗你呢?我是一向赞小旗聪慧伶俐,身手又好,但乔严王齐他们,哪一个是比不上小旗你的吗?” 谢池春抿唇不语。 他们要真是比不过她,也早就该腾出位置,叫她上位了。 但卫箴只带了厉霄和吴赞,然后就是她,余下的那些是办事儿的,拿不出手。 谢池春面色微红,脸颊上泛出几不可见的红晕:“郑公,这都出了京,咱们这趟是要办正事的,怎么还拿这样的话来打趣下官?” “是打趣吗?”郑扬嗤了声,“小旗,这出了城门才多大会儿,卫箴已经不知往回看了多少眼,他看谁,看我吗?可是要我说——” 郑扬倏尔十分正经起来,叫谢池春看着也不免紧张起来。 这些日子,这位威风凛凛的西厂提督,在她眼里,大多时候是没个正经样儿的,也没有外头人传的那么可怕,不过开玩笑归是开玩笑,真遇上事儿,他三言两语,就能叫人如醍醐灌顶,实在是很有用处的。 只不过郑扬的后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厉霄就打了马过来。 郑扬显然看见了他,噙着笑收了声,一双鹰眼盯着他看。 厉霄跟他也没多客气,只说了句我们大人有话找你说,连个敬语都没同郑扬用,丢了这样一句,他也不走,似乎是等着郑扬从谢池春身边儿离开。 郑扬心知肚明,哦了一嗓子,再侧目去看谢池春:“小旗还真是个宝贝。” 厉霄眸色一变,谢池春不动声色的按了他一把,笑着回郑扬:“郑公还是快去吧,保不齐有急事呢。” 大家不过心照不宣,有什么狗屁急事,郑扬心里骂了两句,一夹马肚子,径直往卫箴的方向去了。 他人一走,厉霄就变了脸:“你跟他走这么近干什么?出了城门后,他一直就跟在你身边儿,他是西厂的提督太监,你是北镇抚司的总旗,叫底下的校尉们看着,像什么样子了。” 谢池春撇撇嘴,没多大会儿就噗嗤笑了:“你还知道他是西厂的提督太监,说话也没个客气,不过也是了,你呢又不像我,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一个,哪里得罪的起他,你自然是不怕的,哦?” 她故意拿这话气人,厉霄打从鼻子里吭吭哧哧的挤出几个音调来:“说你是为了你好,都进锦衣卫这么些年了,还没个轻重吗?” 怎么没有呢。 厉霄把这话说出口,她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一时间连玩笑的心思也没了:“他几次三番的缠上来,原也不是我要招惹的他,这个老大知道,他位高权重,我说了,我得罪不起,而且我觉得” 她这头话锋一转,就眼见着厉霄的脸色更阴沉了三分,便很老实的闭上了嘴,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厉霄冲着她一个劲儿的摇头:“谁又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跟他保持点距离,对你只有好处。这趟福建的差事,要是办得好,回了京,就凭老大现在待你这样子,高升的日子还在后头,你要总跟郑扬这么不清不楚的,叫朝中大臣以为你实则是昭德宫的人,从前不把你看在眼里的那些人,个个都会盯着你。” 他说着又叹气,想上手去揉她脑袋来着,猛地想起卫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胳膊只动了一下就停住了,干巴巴的吞口水,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说:“想拿捏昭德宫的人太多了,可拿捏不住,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个无所依仗的——”虽然也知道你这样觉得而已,他在心里头嘀咕一回,又接上去,“叫人以为你同昭德宫牵扯甚深,头一个便要拿捏你c整治你了。”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爱之恨之 第七十八章爱之恨之 郑扬打马上前来,卫箴面色不郁,他当然看在眼里了,就是没放在心上罢了。 卫箴因为谢池春跟他吊脸子,摆脸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他分明就是有意亲近谢池春,目的是什么,卫箴大概想不通,但他的刻意,卫箴总归是看在眼里的,既有那份儿心意,能看得惯他才怪了。 他面上带着三分轻佻,速度放慢下来:“还真是宝贝的紧,多说两句话,就这么急着叫厉霄把我弄到前头来?” 他不藏着掖着,卫箴就更乐得摊开了来谈。 事实上他想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郑扬图什么?又为什么? 打从他回京后,那天在街上第一次遇到阿春开始,他就千方百计的亲近阿春。 高高在上的郑扬,几次在他那里吃了闭门羹,阿春其实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是表面谦和,而所谓谦和,则正是疏离。 郑扬不会不懂这道理,但显然不觉得恼怒,更没有往心里去,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倒是同阿春自来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两个相识多年,是昔年旧交呢。 “你图的是什么?”卫箴面无表情,倒也没什么恼怒不悦的神色表现出来。 这话从他口中问出来,就像是在问郑扬今早晨吃了什么一样,云淡风轻的。 郑扬笑着说你猜,大概是有意激怒他。 偏偏卫箴这会儿又冷静了下来,就是不上他的当,回了一声冷笑:“我没什么好猜的,左不过那些事情罢了。我的心思,你清楚,别过分了,不然你看着我像是会坐视不理的吗?” 郑扬起先愣了下的,后来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嚯了一声:“你当我为昭德宫拉拢人心呢?” 卫箴挑眉,不置可否。 然则郑扬又自顾自的摇头:“伯府一案是何内情你不是不知,人家说关心则乱——” 他眼珠子滚着打量卫箴,又是叹气又是咂舌:“你堂堂北镇服使卫大人,也不能免俗啊。” 卫箴不动声色的拧眉,眼底聚拢了冰渣,周身的气魄也是冷的骇人。 郑扬不怕他,也压根儿没当一回事:“我故意告诉你七皇子的事情,为的是什么,你到今天都没想明白?还是压根儿就没想?因为是我办的事儿,这些日子,为了小旗,你百般看我不顺眼,就懒得搭理我?” 卫箴喉头一僵:“有话你就直说。” “我觉得,你早晚都得想,我这么亲近小旗,是不是为了昭德宫呢?即便有当初武安伯府的案子,可娘娘还是娘娘,我手上权利再大,都是陛下给的,娘娘一阵枕边风,保不齐我就要滚到南京去养马,所以也只能忍气吞声,还得为昭德宫卖命。”他一面说,一面去观察卫箴的面色,可什么也没瞧出来,心下才微动了动,须臾又说,“所以七皇子的事情告诉你,就是叫你知道,我郑扬分毫不惧昭德宫。” 他最后的那句话,带着震人心魄的气势,连卫箴都一时哑口无言,显然是叫他震慑住的。 卫箴从没想过,也许也许郑扬也有脱离了徐贵妃的那一天? 怎么可能呢。 阉党没依靠,不是靠着内宫主子,就是靠陛下。 他从徐贵妃手上发迹,转头想去靠陛下,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才会觉得,郑扬十有八九,还是想把阿春笼络到麾下,将来替徐贵妃卖命。 倒不是说阿春多大的背景,不过是看着她在某些事情上心思偏单纯,偏又身手好能干实事,现在还加上他的这份心意,说穿了,阿春将来偏帮了昭德宫,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可能看着阿春受牵连而不闻不问,这不就是郑扬打的精明的成算吗? 可郑扬却说不是。 他不是为了徐贵妃。 他设计了七皇子的事,意在坑害刘铭,可谁也不知道事情发展到最后,会闹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无意中伤了徐贵妃,在设计之初,郑扬是无法预料的。 尽管有天子爱护,可天子头上还有太后,朱家天下也还有宗亲,这些都是不可控的。 卫箴抿紧了唇角:“你上一次,就是想借此告诉我,也告诉阿春,你不是为了昭德宫才亲近她。”他说着眯缝起眼来看郑扬,“你自己也察觉的出来,阿春每每见你,不好推拒,不过是觉得你提督西厂,权重位高,她并不好轻易得罪你而已,绝非真心与你相交。你怕阿春心里有所忌惮,忌惮不过昭德一宫,是以以这样的方式,想她示好。” 示好谈不上,郑扬也没多大必要做到这份儿上。 他这个人好些时候活的随心所欲,就比如当初一回京就打断了徐广明的腿,还叫徐天章到西厂去提人,他没想过什么后果,也不怕什么后果,他干什么事儿,想干就干了,真出了事,有人替他兜着,那是他命好,没人替他兜着,他就是死了,那也是自己个儿走出来的路,一辈子顺心随意,得意风光的活,还有什么好不足的? 谢池春对他来说说新鲜的玩物太难听,要说难得一遇的知己那又太假,他只是觉得,这姑娘在这风云诡谲的上京之都,实则是一股子清流。 她不涉党争,难得的还秉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而对卫箴嘛 “你就当我是示好吧,我正经十分喜欢谢小旗。”郑扬带着七分挑衅,毫不掩饰的表达着自己对谢池春的喜欢。 卫箴听不得这个,觉得郑扬实在是放肆的太过头了。 一时间,他猛地又想起了入宫时候,陛下说过的那些话。 郑扬他又知不知道,陛下真正的用意呢? 连陛下都觉得,郑扬有时候锋芒毕露,虽然是个奴才,可像是谁也控制不了他,谁想把他捏在手心儿里,他就一定会想法子证明,如来佛的五指山也压不住他,他本事大能耐大,早晚能跳出去。 面儿上对天子恭敬,对徐贵妃恭敬,实际上根本就不是。 天子有了这样的想法,郑扬其实就很危险了。 卫箴后来想过,为什么不直接贬了郑扬? 眼下他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着喜欢,卫箴联想那日养心殿中君臣的谈话,隐隐品出味儿来。 郑扬身上的放肆和张扬,正是叫陛下爱之恨之,最是纠结之处。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出事 第七十九章出事 他们这一行人,其实算不上是什么浩浩荡荡的,别说锦衣卫,连西厂也是一样的,全国各地都各自有人手,真的要查案子,没必要从京城带出大批的人,招摇过市,打草惊蛇,反而查不出个所以然。 卫箴带的人不算多,个个骑快马,一连日都相安无事,于卫箴而言,每日能叫他情绪波动的,无非是郑扬又凑到了谢池春的跟前去,且谢池春还没法子拒绝他的靠近。 连厉霄都察觉到郑扬对谢池春的刻意亲近,不止一次在卫箴面前说起来,私下里还又去“指教”谢池春,但说多了,也不敢说了,因他每次一开口,卫箴的脸色就阴沉的吓人。 而这一日,卫箴他们刚入了济南府的地界,就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绊住了他们的脚。 郑扬这个人仿佛永远不知低调为何物,况且他们宫里头的事儿,跟外头还有些不大一样,规矩跟外头也是不一样的。 是以在郑扬奉旨离京时,他手底下的那些小太监们,大多都是知道的。 济南府也有驻军,有驻军就有守备太监,好巧不巧,济南府的守备太监,同郑扬也还很有些瓜葛,而今次出的事,就正是出在了他的身上。 那日卫箴他们往驿站下榻要歇息,天色已近了昏黄,没多久,郑扬就敲开了卫箴的房门。 卫箴板着个脸,对他此举显然不悦,也不开口,也不叫他进门,但僵持须臾而已,谢池春和厉霄他们就跟着后头上了楼梯,正往他住的这间屋子方向而来。 他一怔,这才侧了侧身,可是先问郑扬:“你们商量好的?” 郑扬脸上不见了嬉笑,也没有平日里同他打趣玩笑的那种神色,难得的一派正经,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听了个消息,正好刚才和小旗他们在一处,他们也都知道。” 卫箴把他的神色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彻底让开了门:“进来说吧。” 正好厉霄他们近了前,便顺势跟着郑扬一块儿进了屋里去。 这驿站是官驿,往来的都是大官小官,或是写给官家当差事的商贾,故而修建时,便比别个驿站更气派,房间也更大更敞亮。 卫箴他们来时亮明了身份,底下人有眼色的很,把他和郑扬都迎上了三楼。 这会子厉霄他们进了门,瞧见了这屋里摆设和格局,撇撇嘴:“比我们楼下,足大了有一倍。” 他平日跟卫箴也说笑打闹惯了,卫箴也懒得理他,往窗户旁的圈椅坐过去,扬声就叫郑公。 郑扬早落了座,但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样,点了点扶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声入了卫箴耳中,莫名叫他心头一沉。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卫箴都有些不耐了,他才带了些阴阳怪气的调子:“济南府守备太监杨明礼,当年要认在我跟前,但他这个人从前很有些偷奸耍滑的名声,你知道吧?” 杨明礼不算是从没头没脸的小太监爬起来的人,他怎么发迹的卫箴不清楚,但总归郑扬当年还管着御马监的时候,这个杨明礼,就已经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了。 这事儿说来卫箴很费解,司礼监和御马监,没有谁比谁更好那一说,杨明礼能进了司礼监,占据一席之地,将来也不怕他没有高升的时候,没那个必要,非得要攀附上郑扬才行。 但这个人好像生了个死脑筋,这事儿他当然是知道的,为这个,杨明礼后来叫司礼监的几个老太监看不过眼,合伙儿排挤他,最早那会儿,是把他挤兑到了南直隶去。 郑扬看他眼中写着了然,又接上前头的话:“是我把他从南京弄回来的,没少费力气。说真的,我真不待见那样偷奸耍滑的人,嘴上抹了蜜一样,但就是不正经的干实事儿,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是祸害,祸从口出的道理,在宫里头更得明白。不过他被排挤出司礼监,叫挤兑到了南京去,我才愿意多看他两眼了。” 卫箴啧的咂舌:“你也不是有善心的人,他虽说为了讨好你才落了这么个下场,你也不至于为这个,就把他捞回来,你既知他是叫人排挤走的,把他捞回来,那不是打司礼监的脸吗?这不” 他话没说完就收了声,扶了扶额:“你当年,就是为了打司礼监的脸吧?” 郑扬耸耸肩,显然默认了:“不过也是后来上了心,留意了他在南京的举动,觉得我最早看他,有些偏颇,横竖这里头也不跟你说那么详细,总归人是我弄回来的,这你知道,但他后来到济南府做守备太监,也是我的意思,这你知道吗?” “你——”卫箴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眉头紧锁了。 守备太监看起来像是从京里头外放了,但实际上是很要紧的位置,不然郑扬当年也不能心甘情愿自请去了大同。 郑扬想干什么呢?他先举荐了他徒弟到福建,这个杨明礼,在陛下眼里,虽说不是他徒弟,也没认作干儿子,但总归算是他郑扬的人,他又把人举荐到了济南府 郑扬大概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点了点扶手:“我没那么多心思,私心是有,不过指着他们将来能说上话,我真有个什么事,也有人能站出来给我求个情,不然领着一帮小子,有什么用?” 卫箴哦了一嗓子:“那你真是深谋远虑。” 这话说来有些嘲讽,但郑扬心里有事儿,哪里顾得上跟他计较。 卫箴是聪明人,把前头联系在一块儿想,脸色登时变了变:“杨明礼出了事儿?” 郑扬长叹口气:“我才进济南府,他就是知道信儿的,但是一直没到驿站来给我请安,我觉得有古怪,就打发人去打听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杨明礼素来跟福建有联系,他倒也没联系别的什么人,就是跟我徒弟偶尔同书信,但是眼下不知是怎么个意思,知府把他软禁了。” 卫箴觉得头皮一紧,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济南知府说好听点也算一方大吏,可但凡有些见识的,多少都该知道杨明礼跟郑扬的关系,再说了,谁给他一个知府这么大的权利,敢一声不响的,软禁守备太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圈套 第八十章圈套 守备太监这个位置,归根结底,还是像司礼监的外差,只有极个别的例外,比如当年郑扬的自请外派,所以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坐上去的,一旦坐了,那就是轻易别得罪的人物。 虽说阉党大多文臣武将都看不上眼,可谁也不会犯氮气,没事儿给自己找麻烦。 要说守备太监手上有多大的实权,也真没有,但架不住这是皇帝外派的耳目啊。 实际上不在南直隶,其他地方都只能叫镇守太监,只是经年累月的,底下的官员对这些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三分敬畏感,就尊称上一两句,没人会挑什么不是。 太监这类人,主要是牵涉到了宫里,什么事儿一旦跟宫里挂上了钩,那就都是大事儿。 说白了,这些人是替皇帝镇守地方的,监督着地方大吏也好,搜集个情报也好,甚至是天子有了密旨交办,他们还得替天子办些极隐秘的事情。 自古以来诤臣不是没有,敢同这些守备太监理论个道道出来的,当然也有,但少,一双手数的过来。 济南府的这个知府,要不是吃饱了撑的,那就是 “知府为什么把他软禁了?”卫箴声是利的,带着尖刀似的。 谢池春坐的远一些,都要被他刺伤了,她不由自主的拧了把眉头:“这个不知道,刚才来回话,我们都在,郑公也问了,底下的人说,只知道是被软禁了,冯知府对谁都没说为什么。” 这可就奇了怪了。 莫名其妙的,连个由头都没有,就把人给软禁了?这事儿要是捅到了巡抚那里去,他自己说不清楚,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真要是惊动了司礼监,那就大家都别想干净了。 卫箴铁青着一张脸:“宫里头的这些事,我是一向不掺和的,郑公来找我,想干什么?” 照说按郑扬的脾气,杨明礼又是他弄到济南府来的,吃了个暗亏,不清不楚的,他坐得住才怪了,这会儿早该带着人冲到知府衙门,叫姓冯的好好跟他解释解释,但凡有一个字说不清的,他都不会轻饶了。 可他没动,非但没动,好似还十分沉得住气,虽然脸色很难看,看起来像要杀人的样儿,但还能坐在这里,耐着性子跟他说这些,那郑扬,是想干什么? 卫箴抿紧唇角,一时无言。 郑扬却深吸口气:“刚得了信,我是打算到知府衙门叫冯兆霖好好解释解释,但人没出驿站,叫厉霄和小旗给拦下了。” 卫箴便立时侧目去看他二人,分明是在问,这却是为何。 厉霄和谢池春对视了一眼,然后卫箴就看见厉霄冲着谢池春挤眉弄眼的。 他咳了一声:“有话说话,干什么呢?” 厉霄把两手一摊,大有决计不开口的架势。 谢池春忍不住想扶额,心说现在好了,有什么事儿,倒成了她来回话了,分明这一行里头,除去校尉力士不提,她才是官品最低,最人微言轻的那一个。 吴赞好似看出她分神,在旁边儿戳了她一下:“老大等你回话呢。” 她便一个白眼丢过去,瞪了吴赞一回,等收回了目光,才又缓缓落在卫箴身上:“这事儿太古怪,真是少有知府敢软禁守备太监的事儿,而且来回话的人,话里话外不是说了吗,杨明礼之前一直跟福建有联系,我们是怕,这事儿跟福建有关,而且” 对上她,卫箴到底没有那样厉害的神色,下意识的把眉目都放柔和,比先前看起来不知和气了多少:“而且怎么样?” “而且也太巧了。” “对,就是这个太巧了,要不是小旗提醒,我自己都忽略了。”郑扬好似看不得他两个“眉来眼去”,索性把话茬接过来,自己同卫箴讲了一番,“你记得昨儿后半天,骑快马来见我的小太监吗?” 卫箴点头:“杨明礼的人?” 郑扬说是:“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杨明礼还是出入自由的,他特意吩咐了人,骑快马自官道一路寻我,问了句大约何时进济南府,他还到我面前请个安,怎么着也该设个宴,去一去我的风尘仆仆和劳顿。” 卫箴听来不免咂舌,无怪郑扬说,杨明礼是个不干实事儿的人了,只是他没多话,示意郑扬继续说。 “福建出事,陛下并没有大肆宣扬,连内阁都是悄悄地拟了主意,才叫我们去,还不叫明着声张着查,不是说叫等到了福建,看看形势再自行定夺吗?”他一面说,一面捏了捏手心儿,“既然是这样,济南府就不该知道福建省的事,不知道,就没理由为这个软禁了杨明礼。杨明礼是我的人,就算是跟我徒弟有书信往来,那也无可厚非,大家都是宫里长大的人,谁还没个私交了?” 这事儿要真细算,那也得两说,但郑扬这么说,也有他这么说的道理,卫箴顺着应了一句:“所以你又想,莫名其妙的软禁了人,且是在你入济南府前也许不过几个时辰前而已,这个事情,倒像是冲着你来的?” “就是这个话。”郑扬咬着后槽牙,“小旗一句话,叫我如梦初醒。你就不觉得,这就像是张渔网吗?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为的不过是把我困死在里头。” 他话里有话,卫箴听出来了。 何止是济南府这一件事。 养心殿里皇帝陛下交代的话,郑扬自己都猜出了七八分,卫箴半个字没透露,但是郑扬自己心里有数。 打从那时候开始,这就是像是针对郑扬而设下的一个圈套。 只是卫箴想不明白,陛下要想对付一个郑扬,用得着这些手段?再说了,什么事儿都这么刻意又明显,真拿郑扬当傻子糊弄呢?只怕未必啊。 “我没去知府衙门,是想得明白,要真是为了针对我,冯兆霖现在一定就端坐堂上等着我呢,你信不信?” 卫箴心说他太信了。 他们这趟出门其实有些尴尬,外差不明,虽奉圣旨办事,但又有不许先声张的口谕,显然福建省的这个案子,陛下没打算闹的人尽皆知,郑扬要是现在怒火冲天的跑去质问冯兆霖何故软禁杨明礼,再往后头说什么?说福建吗?要真是个圈套要真那样,冯兆霖铁定得诱着郑扬往福建的案子上扯。 这种时候,不沾不染,才最明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求人不如求己 第八十一章求人不如求己 老人们常说,事不关己,才会高高挂起。 这个所谓圈套,要圈的分明就是郑扬本人,想叫他高高挂起,大约是不可能的。 那他不能出面,又想弄清楚事情原委,怎么办呢? 叫厉霄和吴赞替他走一趟吗? 十四所的千户是五品官儿,外人看锦衣卫百丈高,不敢得罪,别说五品千户,就是谢池春这个七品总旗摆出去,也没人敢不敬她三分。 但这个冯兆霖先不说圈不圈套的事儿,他一个四品知府,把朝廷外派的守备太监都给软禁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指望他敬着锦衣卫,八成是指望不上。 那郑扬的这个来意,就很明显了。 卫箴看看他,反手又指指自己:“你想叫我替你走一趟,弄清楚事情原委?” 郑扬也不跟他寒暄客气,更没有那些虚与委蛇,直截了当的就说是,再没那么坦荡荡:“也只有你最合适,我不好出面,厉霄他们八成也套不出来冯兆霖的话。” “那我就套的出来了?” 卫箴觉得好笑,要不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事儿古怪的厉害,这会儿一定笑给郑扬看! 郑扬却摇头:“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你有什么不能过问的?”他扬声反问回去,“我太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就是想说什么,你虽然是锦衣卫的镇抚使,但又无皇差,知府软禁个人,那是人家济南府自己个儿的事情,你插不上手,当然也就没立场去开口问,是吧?” 卫箴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把自己丢回椅子里,稳稳当当的坐着,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你自己也会这么说了。再怎么皇权特许,这也是济南府自己的民政,与我何干?我本身领皇差,不过路过此处,难不成人家的军政之事,我还要插手管一管?我的手,是不是也伸的太长了。” 郑扬却阴恻恻的笑起来:“这是不一样的。” 其实谢池春也觉得,卫箴是有这个立场插手过问的,但看卫箴的这个态度他不想管? 既然他不想管,而郑扬又一定会不依不饶,僵持下去,还得闹翻。 于是她在卫箴开口前,柔着嗓音叫郑公:“郑公忘了下官方才说过的吗?内情如何,除了冯知府外,杨明礼自己一定最清楚。郑公有通天的本领,就算杨明礼现在被软禁了,郑公的人想见到他,就真办不到了吗?总不至于说,出了京师,郑公这个西厂提督,就只是说出来好听的了。” 她后头半句话,玩笑似的说出口,实则是个激将法。 郑扬好面子的人,要强了那么多年,以前也只手遮天惯了,最听不得这个。 只是谢池春嘛她分明是另有用心的。 他打从鼻子里挤出个哼来,难得的冲着谢池春也吊了脸子:“小旗护的是不是也太快了?我近些时日对小旗也算是掏心掏肺,多少好东西往小旗府上送,怎么临遇上事儿,还是连卫箴半个指头也比不上?真是叫人心寒不已。”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谢池春面上一僵,连玩笑都开不出来了。 她没脸红,反倒很快脸色煞白。 那感觉那感觉真的是心事被人当众揭穿,脸上火辣辣的。 厉霄他们私下里开几句玩笑没什么,大家好像拿不准这个事儿,就是瞎起哄,也不会说的太过分。 郑扬这样说,跟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直截了当的戳穿了,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一颗真心捧过去,你谢池春看都不看一眼,可卫箴什么都不必做,你就上赶着送真情,这算什么?这不是情深意切,还能是什么? 卫箴看她白了脸,左脚轻一踏:“郑扬。” 他和郑扬有些惺惺相惜,但又有些彼此不待见似的,他按着官场上的那一套来应付郑扬,即便是私下里见面,都是一口一个郑公,疏离中隐有些别样的亲近感,很少这样子直呼其名。 而郑扬那一番话,脱口而出,立时就后悔了,他没那个心思伤害谢池春什么,小姑娘家心思重脸皮却薄,这样的心意不好当众揭穿的,就好比当年的褚娴吧,她自己把什么都做尽了,但不许旁人说她半个字,自己个儿不顾体面,外头人却只能心照不宣,这是一个道理。 他下意识的丢出这样的话,是真的感到了寒心。 他对谢池春,说不上用了什么十成真心,起初就是逗弄而已,刚回京,阴谋诡谲都朝着他来,这风浪之中,他不过寻到个解闷儿的,但后来渐渐是真的欣赏她,用了两三成的真心与她相交,她不回应也无妨,他自己乐在其中这就足够了。 可是谢池春却并没有。她非但不回应,更过分的,是叫他清楚地看到,他连卫箴的一根指头都比不过。 这事儿从头到尾像个圈套,针对他而设计的,这还是谢池春和厉霄他们先点破了,他才幡然醒悟冷静下来。 其中的厉害,谢池春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就算再怎么如一股清流,也不至于丝毫不知。 锦衣卫是天子近臣,哪怕她官品不够,平日所涉及的辛秘也太多,什么像是陛下的手笔,什么就是陛下的手笔,干了这样的事情是什么用心,她心里头有一杆秤的。 他迫切的想要弄清楚,杨明礼突然被软禁,到底是不是跟福建省有关,但凡是,他一定要想法子从这趟差事中抽身而出,不然一个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然则这一行人,他只能指望卫箴。 谢池春却她却是这样的态度和言辞。 郑扬原本捏着手心儿的,心下不知怎么的,倏尔就升起一簇簇怒火来,几乎要把手心儿掐破了。 他猛地站起身:“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想办法。” 卫箴有那么一瞬间,面皮上的松动一闪而过,旁人没看见,吴赞是瞧见了的,可是郑扬好像真的恼了,走得很快,一刻也不多停留,拂袖而去,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罢了。 郑扬一出了门,卫箴就是一声叹息:“所以你们刚听说的时候,何必劝他,他又未必领你们的情。这一行数月,之后再有他西厂的事,你们避避嫌,躲远点,别跟着瞎掺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故布疑阵 第八十二章故布疑阵 他这话说的相当的不好听,但坐着的人听得出来,他压根儿就不是那么个意思。 谢池春他们几个面面相觑的,谁也不敢先开口了。 临了了,还是吴赞叫了声老大:“老大其实是有心帮郑公的吧?那刚才” “刚才他急,你们也跟着急,他急他自己,你们急福建省的案子,现在冷静下来没有?冷静了,我们再来想想这件事情。” 卫箴点点指头打断他的话,却又先侧目去看谢池春,见她面色缓和了好多,便松了口气,才又重新去看吴赞:“郑扬呢,本来不是个毛躁的人,但他刚知道消息的时候是不是坐不住了?你们都能觉察出来,事情太蹊跷了,这或许是个圈套,还是冲着他来的,这么要紧的事儿,他自己想明白了吗?” 厉霄心说他想明白个屁,还是我先提了一嘴的,结果现在到郑扬嘴里,全成了谢池春的“功劳”似的。 他原本就忿忿不平,只是刚才卫箴和郑扬在说话,他不好插嘴,就忍了。 这会儿卫箴提起来,他又想起来这茬儿,就欸的一声叫谢池春,又拿手肘戳她:“郑扬对你是不一样啊,我前几天一直说你的,你别一转脸又给我忘干净了,这么大的人了,心里头得装着事儿,拎得清楚轻重。” 谢池春登时瞪回去,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理他:“老大也觉得很古怪,其实你也想探查个究竟,但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郑公昏了” 昏了头三个字,她差点就脱口而出,忙又拉平了嘴角收住声,尴尬的笑了一嗓子,又继续说起来:“时间算的太准也太巧了,感觉咱们这一行人里头,像是有人家的耳目一样。” 卫箴满意的点头:“要么就是杨明礼自己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他们不是微服,但也没有大摇大摆的过街闯市,有些不欲张扬的意思,杨明礼深知是如此,所以他一定会很顺从郑扬的心意,对郑扬的行踪,除了心腹之外,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那么冯兆霖要把时间算的这样刚刚好,在这时候软禁杨明礼,就一定是出了内奸了。 要是出在杨明礼身边还好,保不齐这位守备太监从前就有些不干净的事儿,让冯兆霖给盯上了,这回真的只是凑巧而已。 可要是出在了他们身边—— 锦衣卫里头个个精挑细选上来的,除了谢池春这个例外,哪有那么容易叫外人收买了? 归根结底的,还是要算到宫里头才行。 卫箴无意识的搓着手指头,拇指和食指搓在一起,来回的摩挲着:“厉霄,等明天一早,你去一趟知府衙门。” 厉霄一愣:“我?” 他说对,眸子里染上些不悦:“你出身好一些,冯兆霖多多少少会客气点,你也别摆谱儿,见了人,好好跟人家说话,就装作不知道这回事,问问他,守备太监杨明礼何故未至驿站跟郑扬请安,他要问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就说是我叫问的,至于为什么问,锦衣卫办案,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锦衣卫办案? 厉霄下意识吞口水:“老大,你这是唬冯兆霖啊?” “也算不上是唬他,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又是谁授意他干这样的事儿,郑扬不想惊动他,我也不想,要真的是陛下,我一点也不想蹚浑水,可我怕的还是事关福建,到时候会影响福建那边的案子,弄弄清楚比较好。”卫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斜着扫他一眼,“他不是想探我们的底吗?就这么摆个迷魂阵,叫他以为,我们也在查杨明礼,看看他怎么说。” “他要是也故弄玄虚,跟我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呢?” 这话问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傻,在锦衣卫待了这么多年,这点儿本事都没有?还能叫个冯兆霖糊弄住他? 于是他又拍了自己脑门儿一回:“当我没问。” 卫箴果然冷嗤了他,摆明了是嘲讽的。 吴赞坐在那里笑,笑完了又问卫箴:“但我怕郑公沉不住气了。” 他应该沉不住气的。 这天底下,再难躲的暗箭,郑扬都未必放在心上,阉党权宦,不是谁都能轻易算计进去的。 他所怕的,他们这些人所怕的,无非天子算计罢了。 只是卫箴既已决定插手过问这事,就没必要叫郑扬再急的什么似的,真把郑扬惹毛了,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抓了冯兆霖一通质问,对谁都没好处。 牵连他是谈不上,但大家一行出来的,他夹在这中间,又算是怎么回事? 故而卫箴回了神来:“你一会儿就去找他,大概其跟他说一说,他也不傻,知道我什么意思,就不会冲动。” 吴赞面露难色:“老大,我估计刚才郑公是真动了脾气,这会儿叫我去,他见不见我是两说,见了我,恐怕也不会好好听我说话啊。” 郑扬的脾气上来,是冲着卫箴去的,可在郑扬又从来都不是个把人和事区分的十分清楚的人,卫箴是锦衣卫的人,还是吴赞他们的头儿,放在郑扬眼里头,那吴赞他们就都是一丘之貉,他恼了卫箴,也就等同于恼了吴赞,想进他的门?他堂堂西厂提督的门槛儿,也不是那么好迈过的。 这屋里头,倒是有一个人,很适合这个差事,至少不会吃闭门羹,至少能叫郑扬心平气和的听进去话。 吴赞的目光,慢慢的挪了个方向,最后落在了谢池春身上。 谢池春的眼神没着落,但突然就跟他对上了,视线交汇,她想想吴赞的那些话,看看他眼底的为难,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到底还是怕卫箴呗。 前阵子卫箴对她的态度太古怪,吴赞他们都看在眼里呢,今儿个郑扬还阴阳怪气的说那些,他不想去找郑扬,但一定得有个人去劝一劝,叫郑扬别轻举妄动,那谁最合适?当然是她了。 能跟卫箴说吗? 谢池春低了低头,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没再看吴赞:“老大,还是我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来者何人 第八十三章来者何人 厉霄是在第二天一大早出门要往知府衙门去的,临出门那会儿,撞上了从外头回来的谢池春。 他站在门口不挪开,挡着她的路,连自己要办的事儿也往后延,低了头看她手里抱着的一个小食包,啧了两声:“驿站的吃食不合胃口?你这一大清早的跑出去觅食了?” 谢池春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小包护了一把,更往怀里贴:“你不是要去知府衙门?” 厉霄见状大概就明白了,里头的东西,她压根儿不是要自己吃的,这么一大早的跑出去买了来,又护成这个样子 他眼底隐有笑意,吴赞是铁定没这个福气,郑扬更不能够,那就只剩下—— “你买的什么东西?”他深吸口气,隐约嗅到一丝甜甜的味道,清淡入了鼻,其实很好闻,只是他有心打趣,便皱了把眉头,“怎么甜甜的?你不知道老大不吃甜食啊?” 这样的打趣和欺骗手段到底太低劣,谢池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根本就懒得理会厉霄。 卫箴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厉霄还能比她更清楚了?这是打量着蒙傻子呢? 反正他拦着路挡着门,她也进不去,索性抱着怀里的东西往后退了两步:“你也看看时辰吧,非得误了正事,才高兴了?我可不帮你在老大面前扯谎兜着。” 这话好似起了作用,厉霄把脸上的玩味尽数敛起,只是盯着她又多看了两眼,便挪开了位置,提步从她身边儿迈过去,临了的时候,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把,那力道不可谓不大,差点儿叫她没抱稳手里头的小包。 谢池春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因为明白,心下才愈发沉。 其实她很小心谨慎的,小包里头买的并不是卫箴一个人的份儿,厉霄和吴赞都有,可是厉霄这么跟她开玩笑,泥人还有三分气呢,她就不想拿出来跟厉霄分享了。 这事儿吧她总觉得,等到福建的案子了结了,她应该找卫箴谈一谈。 先前那么长时间,她都糊里糊涂的过了,卫箴到底是什么用意,她没深究,也没认真的思考,贪恋着他莫名而来的这份温柔和体贴,不愿意打破这份看似温馨的宁静。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绝没有那么简单。 长公主和褚娴,还有锦衣卫里头一众兄弟们,再加上郑扬——他们一定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也误会了卫箴对她的那份关照。 而她不想这样再误会下去,自欺欺人的,到头来只是让自己越陷越深,也越来越尴尬。 她不想弄到有朝一日,她在北镇抚司待不下去,那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谢池春心情有些沉闷,耷拉着脑袋进了门,刚迈开腿往楼梯上上了三两步,卫箴的声音轻飘飘的传下来:“怎么一大早垂头丧气的?” 她一怔,莫名一慌张,抬头匆匆看一眼,见他一如往常的模样,就抿紧了唇角,须臾而已,调整了心绪,把手上小包冲着卫箴一扬,勉强挂了个笑在嘴角:“听说算是这济南府的一绝,一大早起来去买的,不过厉霄急着去知府衙门,顾不上吃了,老大这会儿饿吗?” 他笑意未减,抬手虚空指了指一楼大堂中摆着的桌椅,那意思再明显没有,而后提步下来,一递一步,皆是沉稳,看的谢池春呼吸一滞,心头荡了荡,一时间就把什么都忘记了。 再说厉霄那里出了驿站,一路直奔知府衙门而去,这官驿同知府衙门离的本来也就不远,没多大会儿工夫,他就一人一刀的出现在了知府衙门门口。 厉霄腰间佩的是一柄直脊破风刀,是他自己个儿惯用的,最早的时候卫箴也说过他,想叫他改用雁翎或是绣春刀,但是好多年过去,他也没改过来,那会儿为了不挨骂,还一门心思想拉上吴赞和乔严跟他一块儿使直脊,弄得卫箴也不好再说他什么,索性由他去了。 眼下知府衙门的守门衙役见了他,只觉得这男人一脸冷肃,生的好看是好看,但莫名叫人觉得来者不善,连一丝温和气儿都感觉不到,而且他腰间还有佩刀,看着竟是要带刀横冲衙门一样。 于是衙役上前三两步,把手上长柄弯刀一横,径直拦在了厉霄面前:“哪里来的不知事的混账东西,竟敢佩刀冲撞知府衙门!” 守门的衙役常年来干的就是这样的事儿,是以假模假式的,倒十分有气势。 厉霄冷不丁冷笑了一嗓子,也不往里进了,但横在他身前的刀,显然叫他很不高兴,他斜着睨了一眼,退出去三两步,打从怀里掏出块儿牌子来,往那衙役怀里丢,又一面吓唬人家:“锦衣卫的东西,你可接好了。” 那衙役果真叫他糊了一跳,下意识就去接,还没看的时候,张嘴就想骂人来着,在他看来,锦衣卫得是上差,怎么可能一声不响的出现在他济南府,出现在这知府衙门的门口。 然而他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正好低头去看手上那有二指厚的木牌,就噎了一嗓子,什么都不敢说了! 那木牌长条的,顶端地方略见圆弧,上头是楷书雕的字,正正经经的写着,锦衣卫三个大字横着排开,竖着躺在木牌正中的,便是锦衣卫右所正千户几个大字。 衙役吓的差点儿没扑通跪下去,叫厉霄一抬手拦住了他,似笑非笑的:“还要拿刀拦我?还是,我得解下佩刀,才能进门?” 他吃饱了撑的或是活腻了,才敢叫锦衣卫去佩刀! 衙役连声说不敢,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掉,只觉得惹了一尊大佛,可又实在不知道,这尊大佛干什么来的。 好在厉霄也没那个闲工夫吓唬他,说了几句就交代正经事儿:“去回冯知府一声,我有事情要问他。” 这话说的好不霸气,一个五品千户,分明是颐指气使的要指使冯兆霖这个四品知府,且叫小衙役听来,这不就是叫他们大人出门来迎的吗? 他愣了愣,也犹豫了下,但在厉霄沉声的一句催促中,还是忙不迭的迎了一句,转头往衙门里跑了去寻冯兆霖了。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右所千户厉霄 第八十四章右所千户厉霄 冯兆霖有个习惯,通常没什么大事的时候,他都是在后堂处理事儿的,人家谁家的知府也没有见天窝在后堂不见人的,偏他是那么个例外。 尤其是他昨日软禁了杨明礼,倒也没有把杨明礼弄到衙门里头关押,就是把他拘在了他自己个儿的府上,安排了衙役把守着,不许人进,不许人出,最过分的,是单吩咐了两班衙役,昼夜轮流的在内府中看管杨明礼,把人拘在了三进院的上房里,连小院院门都不叫杨明礼出一步。 济南府的通判刚知道这个事儿的时候,来找冯兆霖不大不小的闹了那么两场,无非觉得他出事草率,又说不出个缘由,莫名其妙的软禁守备太监,简直是胡闹,真闹到了京城,陛下问话下来,他拿什么回话?到头来再连累的大家。 而冯兆霖显然有自己的道理,根本不想跟他多说废话,就干脆躲了起来,越发把自己关在后堂中,一概外人都不见,哪怕是有回事儿的,也都能压则压了回去。 是以眼下小衙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在他门口跪下去,声色紧张的回话,屋内的冯兆霖眉头一拧,斥了两句:“天塌下来也用不着你急成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 小衙役挨了两句骂,可一点儿也不委屈,一面磕头一面说不是:“大人,外头来了个锦衣卫的上差。” 锦衣卫? 冯兆霖眼底几不可见的跳了两抹光。 他软禁杨明礼,料想过郑扬这个西厂提督会登他知府衙门的门,尽管杨明礼如今明面儿上还算是司礼监的人,可他跟郑扬那道说不清的关系,谁又不知道呢? 眼下自己这样对郑扬手底下的人,那位霸道的西厂提督,会轻易与他善罢甘休?自然是不会的。 而锦衣卫和西厂同过福建省,为的一定是个要紧案子,这一点他也心知肚明,只是上头没有发话,他也懒得过问,既过了济南府而不知会他,那证明他们所纠察之事,同济南府没有丝毫关系,他为了清净二字,更不可能一头扎进去。 只是出乎冯兆霖意料的是,锦衣卫会在他软禁了杨明礼的隔天,登门而来。 为什么来的?他们本不该在此时有所交集,既来了,就必是为杨明礼。 冯兆霖深吸口气,有些看不懂北镇抚司今次行事,沉了沉面色,到底起了身,不多时拉开门,一低头瞧见了还跪在那里的人:“人在哪里?” 小衙役跪着不抬头:“上差还在大门口,叫我来回大人的话的。” 他这话一出口,冯兆霖就眯了眯眼,迈出去的一条腿,又收回来:“你去,把人带到后堂来见我。” 小衙役面色一僵,想起那位上差来时他的感受,来者不善啊。 人家带着刀,要横冲直撞的进门,要不是他没眼色的拦了一把,这会儿已经佩刀见了他们大人了。 “大人,您不出门迎吗?那毕竟是锦衣卫的上差”小衙役声音渐次弱下去,吸了吸鼻子,“我看上差脸色不是特别的好,颇有些颇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大人还是” 冯兆霖啧的咂舌,又嗤了一声:“来的是谁?镇抚使卫箴吗?” 他笃定不是。 倘或是卫箴,哪里还会叫人进门来回话,卫箴要踏破他知府衙门的大门,谁还敢拦他不成吗? 走到哪里也没听说过,堂堂的北镇抚司镇抚使,奉皇命而行之时,还要给旁人留三分脸面的。 果然衙役摇头说不是:“他那腰牌上写的是右所千户。” “一个五品千户,焉得本府出门相迎,你去迎他来,他爱进不进。”冯兆霖把话音丢下去,就又反身回了屋中去,态度再没那么坚决。 他不出门不要紧,可苦了这传话的衙役。 小衙役见劝不下,没法子,只能愁眉苦脸的又回大门口。 厉霄见他一人出来,当下挑眉冷声质问:“怎么着?知府大人官架子大,见了锦衣卫腰牌,也敢不出门相迎?” 小衙役干巴巴的吞口水,几乎吓的嗓音都变了调,但还想着替冯兆霖解释两句,只是越描越黑,反倒显得冯兆霖不把厉霄看在眼里。 要说起来,厉霄自己进了门,也就算了,他不是非要计较这个,况且卫箴昨天还特意吩咐过,多少客气些。 他们现在是要从冯兆霖口中套话的,太不客气,或是逼的人家太紧,都没什么好处。 只是厉霄有自己处事的一套法子和原则,于他而言,冯兆霖软禁杨明礼在先,眼下不会猜不到他为什么而来,虽然锦衣卫会无故插手这种事,说来令人匪夷所思,但他这时候登门,只能是为杨明礼而来。 可是冯兆霖干了什么呢? 把他挡在大门口,不出面相迎。 厉霄不动声色的冷肃了面色。 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分明做了亏心事,强撑着罢了。 他要是真的就自己这么进了门,叫冯兆霖得意起来,就更甭想套出半个字了。 于是厉霄不动,反倒双手换在胸前,对插在腋下,欸的挑眉叫那衙役:“去告诉冯兆霖,锦衣卫右所千户厉霄,站在这府衙门口等他。” 果然锦衣卫没有一个好说话的啊,哪管你是不是上官,谁管你官居几品,说了要问你话,那就是放到内阁阁老的身上,人家都不会跟你客气什么。 小衙役没听过厉霄的名,但就是觉得,这名字对他们大人来说,也许是另有作用的,又见厉霄不多为难他,便很有些感激存在心底,一点头,又一溜小跑的进门去了。 冯兆霖听见了门口动静的时候,心底的不悦被骤然放大了。 那是小跑而来的脚步声,显然不是那位所谓上差进了门。 不出他所料,小衙役在门口站定住,颤着声儿又回了话:“大人,那位上差不肯进,说说锦衣卫右所千户厉霄,在府衙门口等着您。” 他断断续续的说,生怕惹恼冯兆霖,要把气撒在他身上似的。 可没有他预想之中的怒火,反倒是大门瞬间被拉开,冯兆霖显然拔高了三分的音调传入他耳中:“来的是谁?你再回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查有实证 第八十六章查有实证 厉霄一味的皱着眉头不言声,觉得事情或许真的是巧合,冯兆霖不是谁的人,只是秉公办事。 只是他转念再想想,巧合也没这么巧的,郑扬前脚进了济南府,杨明礼后脚就出了事,只怕只怕这背后,还是有一双黑手在推动。 冯兆霖那头看他久久出神,就也没急着回什么,反倒叫了他一嗓子。 厉霄回了神:“按冯大人这样说来,杨太监是真犯了事儿,大人没法子,才软禁了他?”他扬声问,又点着扶手,一字一顿的,说的极缓,“要是这样,他所犯必是大事,不然不至于叫知府大人这样动肝火。” 岂知他话音落下,冯兆霖却是一声长叹,饱含无奈。 厉霄又想挑眉来着,但是生生忍住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冯兆霖,生怕错过了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冯兆霖混若不知,等到叹息完了,才冲着厉霄摇头:“千户久在京城,又有老尚书帮衬着,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 他像打定了主意要诉苦,一句话丢完了还不算,接二连三的往外吐苦水:“知府是四品,说起来也是一方大吏,可我们要看多少人的脸色?上头巡抚什么就不说了,只说这些宫里的外派吧,我们敢得罪哪一个?杨明礼到济南府,那可以说是作威作福,多少年他就没安生过,明面儿上军政民政一概不插手,像是个安分守己的,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厉霄吃了一惊,这话是说杨明礼到济南府这些年,干预政务了? 守备太监毕竟是太监,况且不在京城,虽然算司礼监的人,可毕竟不是司礼监管着批红的那几位,真没那么手眼通天的本事。 外派了,明里暗里还是得老实点儿,不然真遇上不论招的,一本折子参上去,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厉霄把心底的诧异往下压了压,示意冯兆霖继续说。 冯兆霖一面摇头一面开口:“别的都没什么,毕竟是宫里的人,还有郑公给他撑腰,他就是逾越些,不是太过分的,我们都能忍了,而事实上,我也真的忍了这么多年。只是近几个月,他越发的过分——” 他说到这儿,好似又动了肝火,正经的上了气头:“千户知道,山东是产粮的大省,也该知道,山东的粮,有一大半都是我们济南府产的。济南府的地,不适合种桑苗,万亩良田都种了农苗,每年丰收了,除了我们省里自己留下的那部分,都是贡到了朝廷里去,再由朝廷统一调派,而每年我们要交多少的粮上去,也都是有定额定数的,除非遇上大灾年,粮食欠收,不然少了一粒粮食,户部也不会饶了我们。” 六部的事儿厉霄多少知道些,还是托了他祖父的福。 户部管着天下的银钱粮食,每年到了岁收的时候,都是户部最忙碌,也最严谨的时候。 冯兆霖这话说的不错,产粮的大省,无缘无故的少了粮食,户部是不会轻易算了的,到时候说不清楚,必得在御前请旨,好好把山东这一干官员查个清楚。 而贪了官家的粮,那可就不是摘了头顶官帽那样简单的了。 厉霄点点头:“冯知府说杨明礼过了头,他是在粮食上动了心思吗?” “可不是!不然我好端端的,犯氮气才会跟他过不去。”冯兆霖咬牙切齿的拍桌子,“打从几个月前,他就圈地,侵占百姓的田,毁了一大批的农苗。千户,他毁了农苗,等到了该收粮的时候,粮就收不齐,我们往省里头就交不上去,巡抚大人就得找我来问话,我不能眼看着杨明礼毁我,更不可能看着济南府的老百姓吃不上粮,活不下去,可他是宫里的人,我又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你先前去找他谈过?” 如果按照冯兆霖目下所说的,杨明礼不是头一天开始干这事儿,而他却是今日才把人软禁,那之前,冯兆霖应该不止一次找杨明礼谈过这个问题才对。 果然冯兆霖点头说是:“谈了不止一回,他一开始也还寒暄客套,说什么一时糊涂,后来却变本加厉。” “他毁农田干什么?”厉霄有些不大明白,“要说占了地,要么是为了给自己盖宅子,可看知府大人说的,他占的可不止一座宅子的地。既不是盖宅子,那要么就是想自己种田收粮,到时候屯了粮,再以高价卖出去,只是,这又说不通。” “我也知道说不通,所以几次三番去问他,前者不对劲儿,后者一来他不该毁田,二来有朝廷管着,他怎么着也不会明目张胆的侵占百姓田地。”冯兆霖似无奈至极,搓着手叫千户,“杨明礼什么也不说,我问的急了,他就叫我写折子去告他的状,一转脸,该怎么横行霸道,还是不收手。” 厉霄愕然,是什么叫杨明礼这样肆无忌惮?是郑扬吗? 郑扬的确是几个月前才刚回了京城,但是刚回京就自顾不暇,还能顾得上杨明礼?杨明礼不会不知道,他早年有本事挤进司礼监,尽管郑扬说他很是个偷奸耍滑的,他也一定有些能耐才对。 若不是郑扬,又是谁,叫他敢这样挑衅冯兆霖。 厉霄冷了脸色:“知府大人就没有将此事告知巡抚?” 说起这个,冯兆霖就更是为难,眼底还隐隐透出失望之色:“说是肯定说了,上头也说回管,但一直就没有个回复。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把杨明礼给软禁了,而且千户可以去查访,我说的这些,都是查有实证的,软禁了杨明礼之后,就叫人着手把他侵占的田地合计了出来,该是谁的,原样还给百姓,农苗也由府库出银子重新再买再栽,不瞒千户说,就这么一大笔开销出去,我还犯愁,怎么跟户部交代呢。” 这事儿可就得两说了。 厉霄觉得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保不齐还得落在他们北镇抚司头上去,他做不了这个主,只能叫卫箴拿主意,查有实证,那也不该是他们再去查,要是卫箴觉得得弄清楚,那也是到时候再来追查的事儿。 是以他左脚在地砖上轻一踏,腾地站起身来,对着冯兆霖抱拳拱手,难得的做了个十分虚的礼:“知府大人所说,我都知道了,至于具体是如何,还要我们大人来定夺,冯知府不必远送,告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坐收渔利 第八十七章坐收渔利 想要诉的苦还没诉完,可是听他诉苦的对象却一溜先跑了。随梦小说щwwsuimenglā 冯兆霖就像是说了半句话,剩下半截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难受的不得了。 他站起了身,大有追出去的意思,嘴角也动了动,根本就是个要开口挽留的架势。 奈何厉霄走得太快了,那才真正是脚下生了风,他只看见厉霄拱手抱拳的,也只听见了厉霄一句告辞,压根儿没来得及有所挽留时,人就已经闪身出了门,只留下一片背影给他。 冯兆霖眉头紧锁,深深地皱眉。 走吧,走了也好,他们济南府的事,要不是锦衣卫找上门来,他本也没打算闹到外面去。 巡抚大人为什么三番五次置之不理,这里头的门道,冯兆霖也不是头一天当官儿的愣头青,不至于不清楚。 人家背景大,根基深,出了事,有人替人家兜着,可没人替他兜着。 能自己个儿压住,这事儿过去了就当没发生过,前几个月种下去的农苗毁了,等到收粮的时候,肯定会少,但事情巡抚大人已经知道,今年岁收,他在巡抚大人跟前也有什么可说的,就是他府库里支出去的这么一大笔开销,巡抚大人都得在户部的大人面前替他兜着点儿。 厉霄这么急着走,八成是猜到了什么,自己不敢拿主意,才要回去告诉卫箴。 卫箴要插手,那也跟他没关系,他只是说了实情。 可卫箴要是不插手——厉霄这种人,又不会背地里嚼舌根,难道一转脸还出卖他? 冯兆霖站在四方桌后,袖口隐在桌案之下,藏在袖下的手,握了拳头又展开,他面上一松,长出口气,就再也无话了。 而厉霄一路慌张的回驿馆,卫箴他们是在一楼的大堂里头坐着吃茶的。 他从小院里迈过门槛进了门,一眼扫去不见郑扬,先叫了声老大,又指了指楼上,比了个三,而后眨巴着眼睛,是个询问的姿态。 卫箴摇头:“他出门去了,你不用管他。” 厉霄这才哦了声,没大没小的快步进前,拉了张凳子,在吴赞身边儿坐了下来。 谢池春看他面上并不那样淡然,鬓角还挂着一丝汗珠,觉得他路上走得快,估计是叫热气打了头,于是上手倒了杯茶,往他面前推了推:“先喝口茶顺顺气。” 他也不客气,就手就端了茶盏,咕咕咚咚把一杯茶水吃进了肚,才觉得顺畅了些。.. 卫箴不动声色的扬眉,原先手上拿着把玩的空茶杯,这会儿往圆桌上一放,不轻不重的,却闷响一声,他又慢慢的推,推到了谢池春面前:“冯兆霖怎么说?” 厉霄只觉得刚下了肚的那口茶滚烫起来,烧的他心下不安,他无措的去看吴赞,却见吴赞恨铁不成钢的摇头,看向他的目光,也充满着怜悯。 得,他就不该接这杯茶。 老大对池春,现在真是这态度是不是有些太暧昧不明了? 他下意识又去看谢池春,只一眼,就匆匆收了回来。 厉霄反手摸摸下巴,只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定了心神,把他往府衙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与卫箴他们听,他转述的十分详尽,连冯兆霖的语气和神态都描述了出来,临了了又补两句:“所以我也不敢听了,再听下去,就又成了一段公案。山东巡抚陈靖泽,那不是三年前霍东致举荐的吗?他又是霍东致的学生,一脉相承的。要我说,这事儿八成跟宫里脱不了干系,跟霍东致也脱不了干系,可又牵扯宫里又牵扯内阁的,咱们怎么插手,怎么过问?眼下还有福建的案子呢,又不能在济南府多做停留。” “即便是能够多做停留,也要先请了圣旨。”谢池春从震惊中回过神,脱口而出就接话,“皇权特许是不假,可利害关系咱们心里都太明白,阁臣不是那么好动的,不然霍阁老跟王阁老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后来还把矛头对上刘阁老,谁又拿他怎么样了吗?” 卫箴点点桌子,是把指尖儿敲在桌上的,谢池春给他倒了杯茶,他早把茶杯收回到了自己面前来,可是低头看那杯里的水,也不喝:“冯兆霖也未必就是个好的。” 谢池春的话在喉咙里卡了一把,吴赞见状接过来:“老大这话是对的,他是知府,出了这种事,他有权越级上奏,即便是弄不清杨明礼身后站的是什么人,他六百里加急封折子进京,一层层的递上去,也得先过吏部的手,而后转呈入阁,有王阁老在,这事儿不会不了了之,再者说,他入朝多年,难道真的在京中就没有几个相识相交的?他是十六年的进士,同年旧友,有什么不能仰仗的?” 元熙十六年的进士,用了十年多的时间,做了四品知府,他的同年中,卫箴便是一时间,也能够想得到,当年陛下钦点入了都察院,如今做了左佥都御史的魏无峥。 是同年,还是个御史,既有监察百官之责,又有上表弹劾之权,他冯兆霖,有什么不敢具折进京的? 他这道奏疏,谁敢淹了,谁就是给自己身上找麻烦,擎等着御史弹劾吧。 可是冯兆霖没有做,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在几次把杨明礼告到陈靖泽那里后,选择了沉默,在忍无可忍,且他和郑扬过济南府时,软禁了杨明礼。 卫箴神色一凛:“他摆明了是故意软禁杨明礼,就是等着我或是郑扬插手此事。”他一面说,一面转头去看厉霄,“今日你到府衙去,他先拒而后出迎,正是故作姿态。要真是不待见你,不待见锦衣卫,就算你问到他脸上,他也没这么轻易就松了口,把事情始末缘由都告你知晓的。哪怕你话里话外诓他,说杨明礼涉了锦衣卫经手的案,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做他的知府,锦衣卫真要查办杨明礼,还需要过问他?谁管他是软禁还是收监,我们还见不着杨明礼的面儿了?” 厉霄这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眼下卫箴这样一提,他才惊觉,其实他那套说辞,在冯兆霖跟前根本就站不住脚,堂堂的进士出身,为官十余年的人,连这点儿真假都听不出来,他是怎么坐上四品知府的位置的? 故而他随着卫箴一起沉了脸色:“他这是想坐收渔利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二心 第八十八章二心 济南府的事,卫箴不可能会插手,如果当初冯兆霖一道奏折把陈靖泽和杨明礼都参了,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今时今日,卫箴或许会插一手,给他一个他想要的所谓公道,可事情的发展并不是那样的。随梦小说 ā 那天郑扬从外归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卫箴也没多问,两个人有交情归有交情,但远没深厚到这地步,郑扬既说了不会去找冯兆霖麻烦,那卫箴信,至于他一大早匆匆出门,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卫箴没兴趣打听。 不过卫箴的态度很明确,中午吃过饭,立马就启程赶路,绝不在济南府多做停留。 郑扬起初听他这样说,反倒吃了一惊:“杨明礼的事儿不管了?合着我就叫冯兆霖这兔崽子这么蹬鼻子上脸的欺负,还不能言声,卫箴,你这就不厚道了吧?”.. 他质问到卫箴脸上的时候,脸色正经是很难看的。 卫箴还坐在那里,连动都没动,掀了眼皮,很是随性的翻一眼过去:“这趟福建的案子才是最紧要的,你是想因私废公?” 郑扬叫他噎的没话说,站在那儿同他大眼瞪小眼,置气了好半天,一甩袖子,负气离去上了楼。 谢池春看着郑扬的背影,心里隐隐生出不安:“老大,要不告诉郑公一声?” “不必。”卫箴其实也在打量郑扬,缓缓的收回了目光,又落在谢池春身上,“连冯兆霖都能做到查有实证,他想弄清楚济南府发生了什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态度这样坚决,他一定起疑心,更会对济南府的事情上心,早晚会知道,杨明礼在济南府都做了什么。” “这是”谢池春抿了抿唇,“这算是试探吗?” 卫箴稍一眯眼:“我试探他,你不高兴了?” 这算什么问题?谢池春当下瞳孔放大,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因动作太猛,还带翻了身下的那张圆凳。 小圆凳子翻滚在地,骨碌碌的打了个两个滚儿,滚的更远了些。 厉霄和吴赞面面相觑,有心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但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箴按了一把额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池春脸色有些发白,直说没事,却又匆匆忙忙的见了礼,一扭脸儿踩着楼梯就上楼。 其实这根本不合规矩,上官没发话,谁许她说走就走了。 可卫箴都不说什么,谁又敢强留她。 还是吴赞最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觉得,这样试探郑公,不大有必要,不是池春一个人感到意外,老大你这样说,倒像是池春吃里扒外,分明是北镇抚司的人,心底里却偏袒郑公,无怪她不受用。” 这才是真的有心缓和,奈何卫箴不领情,冷哼了声,别过去白他一眼,话没说半句,也起了身来,一步步的踩着楼梯上楼去。 吴赞想动,厉霄却一把按住了他,指了指卫箴的背影,撇撇嘴冲着他直摇头。 那根本就不是回他自己房间的方向,他上了二楼就拐了道儿,两个人还坐在大堂里呢,他一点儿也不背晦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敲开了谢池春的房门。 说实在话,孤男寡女,青天白日下关起门来说话,放在谁身上都有些不对劲儿,更别说卫箴近来本就态度十分的暧昧。 可是再往前翻,谢池春还在他府上住了个把月的时间呢,真要有什么 厉霄猛地在自己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 却说那头卫箴叫门,谢池春原本是赌着一口气的,自然就不想开,但是她对卫箴又敬又爱又怕,听从他说的一切,几乎成了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习惯,是以她很快就拉开了房门。 卫箴一见她脸色,心口一紧:“阿春,刚才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近来” 厉霄他们都住在二楼,谢池春怕他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再叫人听了去,一时没想那么多,就往屋里让了让他。 卫箴眉心一动,这傻姑娘,难道就没想过,这样子把他让进屋中去,落在别人的眼里,更像是有什么样的样子吗? 他眼底隐有笑意,见谢池春也没抬头看他,就不动声色的扬了一把唇角,而后毫不客气的提步迈进屋,还顺手把门给合上了。 谢池春听见关门的声音,本来想说关门干什么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总有一大堆的道理等着她,说再多,他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意义。 这样想着,她不免又开始难过。 好似卫箴想做什么都很随性,只要是他想的,他就可以不顾及任何人的去做,可是她就不成,她要顾及的人太多,头一个就是卫箴。 谢池春吸了吸鼻头,一直不敢抬头,是怕卫箴瞧见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鼻尖儿:“我也没多想什么,其实老大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即便是试探,也算是事出有因,毕竟杨明礼是他的人,倒是我多此一问,才会引得老大疑心,不过老大你放心,我进北镇抚司也这么多年了,为人到底什么样,其实厉霄和严哥他们都很清楚” 她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对,像是她平时跟他们走的多近一样,她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当着卫箴说这个,真不大对! 于是她忙又改口:“也不是这么说我在严哥手下当差的,厉霄是好找上我过招,这么多年了,我究竟有没有二心,他们肯定很清楚,我这点心眼子,也不够骗他们的。” 卫箴觉得心疼,她好像很不安,他一句话,就能叫她陷入巨大的惶恐中。 他想上前去,把人揽入怀中好好的安慰,可是抬了抬胳膊又止住动作,最后化作一声轻叹,他左手落在了谢池春的头顶。 温热的大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卫箴揉了她一把:“我不用问厉霄,也不用问乔严,你有没有二心,我很清楚。”这个世上,也再没有人何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心。 他话音落下,见她还是不抬头:“你是哭过了?怎么一直不抬头看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赌气 第八十九章赌气 卫箴他们一行人,终究还是在那天中午吃过了饭后,就匆匆启程,离开了济南府的。随梦小说Щщш.suimeng.lā 彼时谢池春心情还是不大好,但卫箴没多劝,甚至连跟她比肩而行都未曾有。 吴赞有心往后靠一靠,意欲安慰安慰谢池春,却在卫箴“关照”的眼神中,放弃了这个念头。 至于冯兆霖嘛厉霄回驿馆的时候,他就安排了心腹盯着驿馆的一举一动了,跟踪厉霄他是不敢的,锦衣卫千户的身手他一点儿也不想质疑,更不想去试上一试,就他手下那几个人,想跟踪厉霄不被发现,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盯着驿馆的举动,他还是能做到不露声色的。 是以在卫箴他们启程没多大会儿,他就得到了消息。 那时候冯兆霖坐在后堂,听着手下人的回报,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复杂,有一丝不甘,但又夹杂着些许失望和失落。 但总而言之,济南府出的这不大不小的岔子,没弄绊住卫箴的脚,也没叫他对冯兆霖这个知府生出任何的好感来。 他们一行大约又行有个五六日光景,过驿站便歇,但又不好太过耽误脚程,卫箴这些日子以来,发觉谢池春有了很细微的变化,旁人未必看得出,他却感受的十分真切。 她比从前更小心也更谨慎,平时没事儿的时候,连话都不会多跟他说半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直到自济南府过兖州再进入徐州地界时,郑扬弄清楚了济南府的事情,所有的牢笼去脉,他全都了然于胸,自然了,卫箴那日对他的态度,他也就想了个透彻。 合着不告诉他,是等着来日看他的态度和反应呢? 他又把谢池春这些日子对卫箴的态度揣摩了一回,扬了个得意的笑,大摇大摆的朝着谢池春的方向而去。 此时他一行人正沿途歇息,这官道上无人无马,且入了南直隶景色又十分怡人,依山傍水的,山不高,水却极清。 谢池春捡了河边的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河心砸,她手腕子上力道大,但是这河道太宽,压根儿就砸不到河心去。 砸了几下砸不中,她脸上有些不好看,弯腰随手又抓了一整把的石头,全数砸进了河里去,溅起水花朵朵,久久不能平静,连带着河面上,都泛起涟漪来。 郑扬不声不响的靠近,她竟都没察觉。 于是他存了心逗她,猛的出声,果然她吓了一跳。 谢池春回过头看是郑扬,才越发拉长了脸:“郑公怎么背后吓人?” “小旗身手是极好的,不会连我靠近了,都没察觉,”他一面说,一面看她脚边摆的一堆石子儿,啧了声,“有心事?” 心事是自然有的,但一定是不能与外人言说的,尤其是郑扬。 糊弄是不可能糊弄过去,谢池春把两手一摊,又拍了拍手心儿:“谁还没个心事呢,谁又没有个秘密呢?郑公长这么大,是没有过心事,还是没有过秘密?” 咄咄逼人啊。 人家说逼急了兔子也咬人,这话真是不虚不假,眼前的这只兔子,可不就亮出了尖利的牙齿,还有她锋利的爪子,分明是要咬人了。 郑扬却难得的好脾气,弯腰下去,又捧了好些石子儿在手心里,胳膊一伸,递到谢池春面前:“有心事是正常的,可叫心魔困扰了自己,搅扰的自己难安不宁,那还不如不去想。这世上的事,不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吗?” 他一面说,一面喏了声:“刚一直砸石头子儿,砸不中河心?” “河道太宽了。”谢池春深吸口气,犹豫了下,从他手里捏了颗不大不小却浑圆的石头,一扬手,手腕再一转,贴着河面砸了进去,瞬间没入河中,不见了踪影,“这距离很远,这距离,横在很多人心里。” 郑扬眯着眼看她,他站的稍稍靠后一些,他一侧目,正好看见她的肩头。 这个身手矫捷,出手带着精准狠辣的姑娘,却也有着单薄的身形,她也是肩若削成的,哪里就能扛得住那么多事儿了。 郑扬没由来的上了手,谢池春是先听见了些许石子洒落的声音,紧跟着就觉得肩膀上一沉。 她心下一惊,偏头看过来,瞧见了郑扬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正好握在她的肩膀上,还有着说不出的力道,不会弄疼她,却莫名叫人安心的姿态。 她起初愣了下,眼神也有些迷离,郑扬这算是在安慰她?用他的方式,不言不语的,安慰着她吗? 然则却转瞬之间,她目光绕过郑扬,看见了面色不郁正疾步而来的那个人。 谢池春喉咙滚了滚,往后一退:“郑公。” 郑扬扬唇,连头也没回,只扬了声往后丢话:“你还真是御下有方,我不过与小旗私下里多说两句话,她瞧见了你来,就吓的变了脸,你们北镇抚司——”他拖长了音,才慢吞吞的转过身来,脚尖儿也转了个方向,正好站定时,对着的是卫箴,“什么时候连人的私交都要管了吗?” “北镇抚司不管下属私交,但我,却是要管她的私交的。”卫箴说的理直气壮,好似这本就是应该的事情一般。 谢池春心跳快了些,可又想起他先前种种,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从飘飘荡荡到安定下来,也正是从云端又跌落入尘土中。 她抿平了唇角,抱拳做的是个官礼,却一言不发试图偷溜离开。 卫箴人一横,挡在了她面前:“去哪儿?” 谢池春越发把脑袋低下去,眉眼直跳,还是怕,她还是害怕卫箴的。 她觉得自己上下牙齿都在打着颤,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分明她什么也没做,是郑扬找过来的,而且她跟郑扬话都没说上两句,但卫箴这架势,活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抓了个现行,眼下是兴师问罪的。 凭什么?就凭就凭她爱慕他吗? 谢池春有些赌气,有些不甘心,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卫箴如春水般深沉的一双眸,她没由来打了个顿,但很快找回了思绪来:“我是老大的犯人吗?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老大盯着我,也都要跟老大交代个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挖农苗 第九十章挖农苗 卫箴盯着谢池春负气的背影,却无能为力,眼底一片阴翳,全冲着郑扬而去。 郑扬欸的拔高了音调,不凌厉,可也透漏着一股子不好说话的不客气。 他一眼横过去,把卫箴的表情和他的阴沉都看在了眼里,倏尔嗤的一声笑了。 卫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姿态,一字一顿的问他:“你笑什么?” 郑扬便摇头:“其实坦白来说,你真看不出来小旗的心思?” 卫箴有一瞬间眼神闪躲,而后定了神,没言声。 “打从我回京后,第一次在街上见到你们——”郑扬挂着似是而非的笑,细细的去回想与谢池春相识以来的种种,而后又不住的摇头,“我再没见过这样护你的人,连当年的褚娴都比不上小旗,她大概以为自己藏得好,无人察觉,但是卫箴,你生来一颗七巧玲珑心,真的瞒过你了吗?” “然后呢?”卫箴眯缝着眼睛,阴翳不见了,但是那点子努力保持的平静也不见了,“然后你就一再的挑衅,到底是挑衅我,还是找她麻烦。” 他一面说又打量郑扬:“济南府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今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自然是知道了,所以我想了想,小旗对你的态度前后变化这样大,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你爱答不理,甚至有意躲着你,一定是你在济南府时,对她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郑扬反手摩挲着下巴,眼睛却盯着卫箴面皮,一刻不挪开。 正是因为他知道,卫箴对谢池春并非无心,所以才笃定,上了心的人嘛,饶是卫箴再惯会隐藏情绪,言辞之间,也会表现出些许不同寻常来。 果不其然,他见了卫箴眼底懊恼一闪而过,于是笑意就更浓,也更加笃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便接上前头的话,继续说:“能叫小旗对你这样的态度,必是你猜忌她,可你又为什么会无故疑她呢?” 他说着反手指了指自己:“我近来与小旗走得近,济南府杨明礼那样放肆荒诞的行径,你们知道了,少不得要算在我头上,同我扯上了关系,卫箴呐,你是不是有些乱了心神了?” “你还真是聪明,大概就是因为这份儿聪明,才叫人忌惮。”卫箴不阴不阳的噎了他一嗓子,显然不打算跟他纠结谢池春的这件事。 于他而言,他和谢池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跟旁人是没有关系的,谢池春会使小性儿,其实也是个好事儿,郑扬又凭什么横插一脚,来过问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故而他转了话头:“那杨明礼的事,你又是怎么说?” “你倒像是审我的?”郑扬一挑眉,没好气的质问回去,“要是我背后撺掇着他干这些事儿,也不会叫他这么明目张胆的,侵地毁田,捅到御前去,那是谁都担待不起的罪,老百姓也要指着我的脊梁骨戳,我虽一向是不怕人家背后戳我脊梁骨,可是众口铄金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他说的坦荡,卫箴细细的打量了他的神色,也仔细的品了他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杨明礼的事情,如他所说,太明目张胆了,就好像…… 打从郑扬把杨明礼捞回京城,又做了司礼监的外派,到济南府做这个守备太监,还有谁不知道,杨明礼就是他郑扬的人。 而今杨明礼在济南府这般行事,只怕是个人都会觉得,这实则是他郑扬干的好事。 偏郑扬一贯为人做事又是张扬而不知收敛的,几时低调行事过? 一来二去的,当官儿的敢怒不敢言,老百姓是有苦没地方说,积怨都是冲着郑扬的。 郑扬没这么傻,况且他自己都刚回京城,要杨明礼在济南府占地干什么?他要这么多的地,拿来做什么? “我当日知晓此事,也怀疑过,杨明礼背后另有其人,只是济南府这水浑,我无意搅和进来,上至陈靖泽,下至冯兆霖,都未必是干干净净,真要是派人回京回禀陛下,才真是节外生枝。不过……”卫箴古怪的觑郑扬,“杨明礼的用意,我是看不透,你心里清楚吗?毁了地,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说毁地,郑扬的脸色也古怪起来,五光十色的,干巴巴的吞口水:“冯兆霖只告诉你,杨明礼毁了地又霸占了百姓的农田,仅此而已?” 卫箴听出他话外有话,一拧眉:“他还干了什么?” 郑扬心说果然。 看来冯兆霖真是没安什么好心,一面又想借卫箴的手除掉陈靖泽和杨明礼,一面还要瞒着卫箴好些东西,只怕他不会不知杨明礼还干了什么事儿,就是没打算说给卫箴而已,这位济南知府,大概其也不是孑然一身的人物,只是他背后的人,同杨明礼背后的人,又不是同一个。 如果杨明礼的事情是陈靖泽在兜着,那放眼京城,就一定是霍东致在替他们兜着,这样一来,冯兆霖背后的那个人—— 郑扬心下沉了沉,竟一时有些猜不透了。 卫箴等了很久他都没吱声,反倒有些出神的样子,于是卫箴沉了音调催了一嗓子,郑扬这才哦的回神:“他占了地之后,叫人把前几个月种下去的农苗都连根挖了出来,我安排打探的人回话是说,挖了农苗之后,那么多农苗,不知所踪了。” 挖出来?杨明礼挖农苗出来干什么? 卫箴虚握拳,掩在唇边,低头沉思好半天:“他要粮食。” 这不是在问郑扬,是极其肯定的陈述,而郑扬显然也是认同他这样的说法的:“我也是这么想,但是他要粮食做什么呢?那么多的农苗,他又弄到了哪里去栽种?总不至于还要开垦荒山,用以种苗,等来年丰收,再屯粮往外高价卖。一来他拿不到官府的开山令,二来他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所以,他的农苗,弄去了哪儿呢?” 其实开山令对杨明礼来说一定不难弄到,冯兆霖不买账,还有陈靖泽这个巡抚,最难的还是人手。 “这事儿既然郑公已经派了人打听,不妨就叫你的人,多在济南府停留几日,再查查看,济南府近两个月来,有没有人口失踪,而官府不作为的情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怄气 第九十一章怄气 如今的这个天气,燥,闷,他们站在河边,河道旁有参天古树,十来个壮汉手拉手才能把树干围起来的粗壮,反倒成了遮阳庇荫的好地方,只是枝头有蝉鸣,叫个不停,叫人更心烦。 郑扬叫卫箴一句话弄得心里乱起来,嘀咕着安抚了自己两句后,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冯兆霖和杨明礼摆明了不是一路人,真要是有百姓失踪的事儿,难道冯兆霖还会替他兜着?他真要是开了荒山去种苗,那需要的可不是十个八个庄稼汉,那么多的农苗,少说也得百十号人,才照顾的过来,照这么丢人,冯兆霖是个傻子才会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想。” “冯兆霖和杨明礼确实不是一路人,可是郑公,冯兆霖可曾具折参他?今次想借我的手查办杨明礼,他又可曾说了全部的实话?”卫箴嘴角挂了一抹讥讽的笑,“他没有。他到底是想扳倒杨明礼,还是单纯的想把济南府这潭水搅弄的更浑,你拿得准吗?” 如果是后者,冯兆霖当然会充耳不闻,丢什么人他都不会在意。 “这……”郑扬背在身后的手愈发握紧三分,“我会吩咐下去,叫人在济南府留意这件事,可如果没有查到呢?杨明礼明目张胆的干这种事,我不信他只是为了那点银子。” 他把下巴抬高了些,带着说不出的娟狂与桀骜:“卫箴,你是两袖清风,更是不屑底下人孝敬,所以你大概不会知道,似杨明礼这样,明面儿上看似有我撑腰,又做了一府镇守太监的司礼监外派,每年会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孝敬他,那些人或官或商,一个比一个富得流油,你要跟我说,杨明礼为了高价卖粮的那点儿银子,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儿,那我告诉你,我头一个不信。” 卫箴知道,不管是从前在京城,还是后来去了大同,孝敬银子,郑扬都没少受,只怕是拿到手软都收不过来。 他对此嗤之以鼻,但如今的朝堂也好,官场也罢,风气就是如此,连陛下和内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轮不上他指手画脚。 而郑扬对这个杨明礼,又的确比他们这些人要了解的多。 他既说杨明礼不会这般行事,那十有八九,杨明礼就不是为了银子。 可人不为富贵,那就只能为权势,不然好端端的,谁会给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 卫箴心下有了主意,深看了郑扬一眼,把脚尖儿转了个方向,丢下背影留给他,径直往大部队休息的地方,寻厉霄和吴赞去了。 郑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嘴角的笑才渐次隐下去,手指关节隐隐泛白,可见他握拳力道之大,若然仔细听,还能听见他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 好一个杨明礼,好一招阴阳计。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杨明礼放着司礼监的差事不好好做,非要赖上他,还为这个弄丢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叫司礼监的人合伙挤兑他。 时隔多年,回头去想,当年他真是糊涂的厉害,竟然那样掉以轻心,就信了杨明礼,费心思把他从南京捞回来。 只怕从那时候起,杨明礼就是有目的的接近他,为的是今日吗? 也许不只是为了针对他郑扬而来,然而他却一定是被套在这计划中的一个。 郑扬眼底的肃杀之意聚拢,久久未能散去。 而卫箴那里缓步靠近了厉霄时候,谢池春一眼就看见了他,下意识就转了个身要跑。 卫箴脚下快了些,扬声叫她:“见了我就跑?” 他都这么说了,谢池春再走,就真成了躲着他,于是索性站定住,但就是不抬头看他。 卫箴无奈的摇头,却先去吩咐厉霄:“你给在济南府的人去密函,叫他们好好查一查这个杨明礼。” 厉霄立时正经起来:“老大还是要过问这个事儿了吗?” “不是。”他一面摇头,一面扭脸儿往方才步过来的方向看去,郑扬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示意了一回,意思再明显不过,才把郑扬所说的那些话,与他们娓娓道来,“你叫他们查,我要知道,杨明礼挖出来的那些农苗,到底被他弄去了哪里。” 他三人听闻此言,皆是吃了一惊。 吴赞往他身后方向多看了两眼,带着犹疑和不确定:“郑公的话,全都可信吗?老大,虽说我也觉得,这事儿跟郑公不大有关系,但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咱们跟西厂可从未曾有什么深交,杨明礼毕竟……” “他没必要拿这个骗我,郑扬这个人——” 说惺惺相惜也好,说是别的什么也罢,卫箴在某些时候,对郑扬其实有着极大的信任,当然,这要分是什么人,什么事儿。 是以他拖长了尾音,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后话索性就不说了,只是拍了厉霄肩头一把:“也不用急,叫他们慢慢的查,横竖眼下还是福建的案子最紧要,就算济南这里查出了苗头,咱们也分不出心神来料理,而且杨明礼干这个事儿,早晚会露出马脚,不管是跟京城联系,还是跟别的什么人联系,盯紧了他,不怕查不出线索。” 厉霄便应了个是,他其实也是这么想,杨明礼挖了农苗,这就不可能是日的算计,只怕早就有所筹谋,且按卫箴和郑扬所说,这背后,还有着更大的阴谋,并不为财。 既然如此,真的要追查,也会有些棘手,如果卫箴勒令他们十天半个月内就得有回话,那他反倒要为难,可卫箴说了,慢慢查,哪怕是等杨明礼自露马脚也行,他就放下了心来。 那头吴赞还有话想说,卫箴却冲着他摆摆手,又看了谢池春一眼。 吴赞和厉霄立时会意,只见着谢池春仍旧低头谁也不看,心下便各自叹气一回,同卫箴抱了个拳做官礼,并肩离开了此处。 谢池春听见了脚步声,才缓缓抬头,入了眼的却只有卫箴一个,她觉得呼吸一滞,当下也抱拳想告辞。 卫箴一抬手,压在她手上:“怄气好多天了,也该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招人忌恨 第九十二章招人忌恨 这语气太过宠溺了些。 谢池春一直觉得,卫箴的声音很好听,虽然他大多时候声音都是清清冷冷的,冷不丁的会把人冻伤。 可是以前她偷偷打量他、留意他,知道他跟厉霄他们说话时,总是包含着一池春水的。 就如同三月清风拂过水面,浅浅淡淡的,水面上波澜浅动,紧接着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很快又平静下来,搔的人心头痒痒。 原来,卫箴若然满口宠溺时说话,是这样的。 她几乎要溺死其中,觉得先前所有的委屈,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且回过头来想时,她反倒觉得真是自己无理取闹,莫名的同卫箴怄气一场。 卫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也可能是她眼神太干净澄明。 她一眼望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头真的荡了荡,下意识的就想去揉她的脸。 谢池春慌乱之下躲了一把:“我没怄气。” 她是脱口而出的,说完了,才觉得这话说的像在撒娇,简直同那些无理取闹的小姑娘家没两样。 她拧了把秀眉:“我……” “好,你没怄气,是我言辞不慎,惹了你不痛快,更不该口无遮拦,说了那样像是在猜疑你的话。”他如今对着谢池春,有用不尽的耐心和温柔。 实际上他隐隐有种感觉,她未必什么都察觉不到,毕竟厉霄他们是都有所察觉的,她又不是个傻子,哪怕带着些许惧怕和后知后觉,也不至于糊涂至此。 所以她近来总躲着他,其实也不一定是因为跟他怄气,也许是……怕了? 温柔的笑在他脸上灿烂的绽放开:“阿春,现在不生气了,好不好?” 谢池春觉得晕头转向,卫箴要是疾言厉色的对她,她反倒连难过都不会有,可卫箴这样温柔,令她毫无抵抗能力。 于是她鬼使神差的点了头,等点完了,下巴一僵,微微张着嘴。 她刚才干了什么?她是不是点头了?她是不是说不生气了? 她没有生气啊!打从一开始……也不是没生气,只是有些失望而已。 卫箴这会没容她再躲,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收回来的又很快:“你不是爱吃鱼虾吗?等到了福建,我请你吃个够,当赔礼的?” “你怎么知道……”谢池春呆呆的,觉得有哪里不大对,问了一半收了声,可是耐不住那份儿好奇。 卫箴怎么知道她喜欢吃鱼虾?而且她之前就有这个疑惑来着,住在卫箴家里的时候,隔三差五上来的菜色,就全都是她爱吃的,后来连糕点都是。 她一开始真没太当回事儿,觉得是巧合也未可知。 但眼下卫箴这样一说,她莫名觉得,那些都不是巧合,而是卫箴特意安排的,又怕她看出端倪,所以只是隔三差五的这样上,叫她不以为意。 于是她索性一股脑的问出来:“老大是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的?” 卫箴却笑的莫测高深:“你住在我那儿的时候,每回上了鱼虾这些,不都是盯着那盘子里的菜夹来吃吗?” 她面上一红,叫他这么一说,活脱像个没出息的孩子一样,她略低了低头,仍旧不放过:“但是……那以前那些我爱吃的,老大又是打哪里知道的?” “听乔严他们几个说的。”卫箴说的十分顺嘴,且一脸淡定,丝毫不像是在扯谎,“你是受了伤住到我那儿去的,乔严他们几个担心,成天跟我打听,可能又怕你笑话,当着你的面儿就什么也不说,就那阵子,他们跟我说了很多你爱吃的,大概是想叫我给你好好补一补吧。” 他一面说,怕她不信似的,又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要说起来,北镇抚司多少年没这样过,旁的人倒罢了,乔严和王齐可从不是心这样细的人,竟连你爱吃什么都放在了心上,果然是个姑娘家,他们处处多照顾你些啊。” 谢池春不疑有他,反正她平时跟乔严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多,吃啊玩啊的,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她爱吃什么,乔严他们知道一些,不足为奇。 不过他说照顾,她就有些不大好意思,挠了挠头:“老大这么说,我倒觉得我像是个拖累一样来着,也不能说看我是个姑娘,就处处照顾我,大概是看我无父无母,这些年又勉强算得上勤勉,所以才肯顾着我些吧。严哥从前就总说,拿我当亲妹妹一样看,其实我觉得这算是可怜我。” 卫箴眼底的温柔一闪而过,又想去揉她,但这回谢池春眼尖,立时就躲开了。 他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来:“可怜你做什么?你身手好,身上又有奇功,用的着他们来可怜你吗?别胡说。” 他好像在安慰她,不过谢池春觉得,乔严他们即便真是可怜她,她也是不伤心不难过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肯可怜你,且为着这份儿可怜而对你多加照顾,其实也是一种幸运,没什么好郁结伤怀的。 “老大,其实前几天我想了好些事儿,但是上回你骂了我两句,我也不敢跟你说……”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卫箴噙着笑打断她,“你这丫头好没良心,我骂厉霄的样子,你没见过吗?” 她眨巴着眼睛,笑着改口:“指点,是指点。” 他声音很低,嘀咕了句这还差不多,跟着才又问她:“你想的事情,跟郑扬有关?” 她恩了一嗓子,倒也不瞒他:“自郑公回京至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矛头都指向了他,老大就不觉得奇怪吗?陛下为什么要在这个当口上派他到福建呢?历来外派查案的事,都是各家各自担的,北镇抚司、西厂、东厂,原本就互不相干,这还是头一回,叫北镇抚司同西厂一块儿外派了的,偏偏咱们刚过济南府,就又出了杨明礼的事。老大就没有疑心过吗?” 她十有八九是怀疑陛下想动郑扬,其实陛下交代的那些话,大抵也有这么个意思,但是卫箴清楚地知道,杨明礼一事,与陛下绝无关系,如果说这一切不是巧合,那也只能说,冯兆霖身后的那个人,拿捏准了陛下的这份儿心思,知道陛下也许是想动一动郑扬,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叫冯兆霖把杨明礼的事情,闹到了明面儿上来。 这诚然是冲着郑扬而去,却与刘铭又不是一路上的人。 卫箴眸色暗了暗:“郑扬提督西厂,风光得意十几年,初领西厂时,得罪过不少人,便是之后的这些年,他也没少得罪人,想要他身败名裂的人多,想要他不得好死的就更多,会下手害他,都没什么好惊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高低立判 第九十三章高低立判 谢池春心道果然。 她面色非但没有缓和,反倒比先前看起来更是紧张:“老大早就猜到了?” “什么?” “这本就是针对郑公而去的,所以当日我问老大是不是试探,老大才会疾言厉色。”她轻咬了下唇一回,“人多口杂。” “那倒不至于。”卫箴觉得,也该在适当的时候,提点提点她,不然她总觉得两个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着也果真这样做了,整个人凑上去,几乎是欺身上前的。 谢池春显然不习惯这样的靠近,暗暗吃惊,就想往后躲。 可卫箴哪里会叫她如愿,双手锢着她两条胳膊,力道不算大,但叫她挣不开。 他略低头下去,越发的靠近她:“我会变了脸色,并不是为了什么人多口杂,只是因为,你替他说话,我不高兴了。” “什什么”谢池春猛然抬头,却对上卫箴一双清澈到发亮的眼,她没由来心头一紧,讪讪的笑,“老大别开玩笑,我既入北镇抚司,就始终都只是北镇抚司的人。” 卫箴面不改色,心下却有些不大高兴。 他要的,哪里是什么北镇抚司的谢池春,他所想要的,只是卫箴一人的谢池春而已。 不过也无所谓了。 他倏尔又扬唇:“其实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他还钳制着她不松手,谢池春觉得呼吸都要不畅了,这可是卫箴,这可是卫箴这样靠近她,几乎同她贴在了一处,“老大,不然你先松开我?” “我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陛下近些年内怕也无意动一动我的位置,你既说自己是北镇抚司的人,自然就是我的人。”他一面说,一面松开了手,指尖却摩挲着,似乎还在感受她的体温。 谢池春霎时闹了个大红脸,何曾见过这样子的卫箴。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丢了,丢失在卫箴的温柔和宠溺中,他亲近她,这令她欣喜又担忧,怕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或者,这只是卫箴在长路漫漫中,无聊来打发时间的吗?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但莫名其妙的,怎么就 她干巴巴的咽口水,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的,就这样消失在卫箴面前才好:“老大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 “我没什么事,休息的也差不多了,你还累不累?” 她话都没说完,他好似就又恢复如常了,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谢池春摇头说不累:“从前也干过外派的差事,这趟有郑公在,他是那样的性子,走走停停的,能多歇一刻,便绝不多走半步” 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对,毕竟是要紧事,内阁都不敢耽搁,郑扬敢这样子拖延,传出去,对他也不好。 于是她讪讪的收了声,只当自己什么也没说过:“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拖得久了,还不知道福建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你既不累了,去告诉吴赞,这就启程,继续赶路吧。” 他说着还上了手,在她头上拍了下,根本没使劲儿,反而宠溺十足。 谢池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匆匆跑开了。 只是她不知,她与卫箴站在此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吴赞与厉霄的眼中,自然了,一向对她上了心的郑扬,也没错过。 彼时吴赞和厉霄都大吃一惊,大眼瞪小眼的。 “老大这是这是”厉霄不敢置信,连连摇头,“不能够啊,连褚大姑娘他都看不上眼,怎么就真的对池春” “胡说八道什么!”吴赞呵住他,照着他脑袋上打了一巴掌过去,“这话别乱说,让老大知道了,跟你没完,再说了,池春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拿池春,跟褚大姑娘比,你觉得,池春没什么不好?”厉霄话说的特别慢,几乎一字一顿,他简直对吴赞的审美有些不敢恭维了。 吴赞知道他什么意思,丢了个白眼过去:“池春这些年跟在老乔手下,不怕苦不怕累的,什么卖命的活儿她都不推辞,我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好。” “是是是,论吃苦耐劳,连你我都比不过池春。”厉霄摸着鼻尖儿顺着应了一句,“可要说为人妻室,尤其是配咱们老大,你好好想想清楚,池春拿什么跟褚大姑娘比?” 他话音落下,见吴赞又要开口,脸上还全是不服气,他便一扬手,欸的一声儿:“论样貌,褚大姑娘是倾国姿色,我不是说池春长得不好看,小家碧玉的秀气也自有她的好处,但这一样上,她一定输褚大姑娘太多。论出身——” 他嘴里不知何时掉了根草,咂巴两下,嘀咕了句算了:“咱们再说,就老大这样的出身,那是皇亲贵胄,叫你说吧,世家之间命妇走动,乃至于将来宫中设宴携女眷进宫,是褚大姑娘会做的好,还是池春会更好些?” 吴赞一时无话可说。 厉霄从方方便便来比较,好像谢池春都一无是处也不是说一无是处,就是和褚娴相比,她没有一点儿胜算。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吴赞仍旧不敢苟同,许久他回过神,嗤了厉霄一句:“你把褚大姑娘夸的天仙一样又如何?你跟老大一起长大的,当年褚大姑娘那样上了心,老大也没多看她一眼,眼下又怎么样呢?” 厉霄嘴里叼着的那根草就不动了。 是啊,他说得再多,自己内心也仍为眼前所见到的情形震惊不已。 褚娴明明哪里都好,谢池春明明哪里都比不上褚娴,孰高孰低,他都能立时分辨,老大怎么会分辨不出呢? 这回换了他无言以对。 吴赞嘴角一动,大概是想讥讽他两句的,厉霄却突然变了脸色,叼着的那根草往地上一吐,按在吴赞肩膀上用力一压,噙着笑冲他身后问:“跟老大说完事儿了?” 吴赞眼皮一跳,缓缓转过身来。 谢池春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回了厉霄一个善意的笑:“老大说歇够了就赶路了。” 厉霄哦了两声,说知道了,可能是为刚才的话而自己过意不去,说去吩咐底下人,连站都没多站一刻,逃似的一溜烟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玲珑心意 第九十四章玲珑心意 只有细心如吴赞,才在厉霄转身离去的瞬间,发现了谢池春垂在身侧,却死死攥成拳的两只手,关节处已然隐隐泛白,足可见她用了很大的定力,才勉强扯出方才那一抹笑。 吴赞低声叹息:“你都听到了。” 谢池春笑僵住了,低下头去,须臾复又抬起头:“厉霄说的是对的。” “你”吴赞有些意外,但好像这又本就该是情理之中的。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谢池春打量了很久,才无奈摇头:“我以前一直奇怪,为什么你能跟我们打成一片,一点儿也不觉得你自卑或是自谦,可每次见了老大,你总蔫儿头耷拉脑的,抬不起头一样。老大虽然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但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对我们这些人,没当属官看过,都是当兄弟看待的。” 吴赞说着,又深吸口气,叫了声池春:“你进北镇抚司六七年了吧?功劳你有,苦劳你更有,俸禄银子拿的就那么点儿,可哪怕不是你份内的差事,交办给你,你也从没有抱怨过。我一直想不通,你这样子为锦衣卫卖了命,为什么会害怕老大。” 谢池春苦笑一嗓子:“我也一直以为,我藏的挺好的。” “厉霄未必知道。”吴赞像是安抚,又像是陈述事实一样,“他心大,对这个也没那么多想头,况且他连家都没成,儿女情长于他而言太陌生。我跟你嫂子成婚多年了,所以看事情大概是比他想得多一些吧。” 她至此才翻了翻眼皮:“吴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异想天开啊?” 她嘴角的苦笑没敛去,这幅神情落寞极了。 吴赞是个心软的人,从前就很愿意包容担待她,她性情实在是少有的好,不矫情也不骄纵,既有女儿家的柔顺和婉,却又有男儿家的爽朗豪迈,他自诩阅人无数,却也难数得出,有几个人,或是说,有几个姑娘家,能如谢池春一般。 “你刚进锦衣卫那会儿,畏手畏脚,其实我们都不待见你。” 他答非所问,谢池春却扬了扬嘴角:“北镇抚司有暗线,也有女人,但身担官品,堂而皇之佩雁翎刀的女人,却只有我一个,你们不待见我,是应该的,更何况北镇抚司以老大为尊为首,我当年是凭借着救了陛下和徐贵妃的那点子功劳,求了徐贵妃,才得入北镇抚司,老大就该头一个猜忌我。” 她还难得的胸怀坦荡,一点就透。 吴赞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他原本是歪靠着树干的,这会儿站直了,好像想上前去拍她安慰两下,但是想想她和卫箴之间的不清不楚,到底没动作:“为什么自己都觉得是异想天开?” 她有些吃惊,也感到意外,彻底抬了头看过去:“吴哥不这样觉得?” 她说着又自嘲的笑:“厉霄说的那些,还不够的吗。吴哥你也知道的吧,我前阵子住在老大那里,是长公主殿下带着褚大姑娘登门,我才搬走的。在殿下眼里,我不过乡野草莽,如何配得上老大这样的皇亲贵胄。人家说门当户对,娶妻娶贤,自然是褚大姑娘” “可老大要是这么想的,当年褚将军外放离京,褚大姑娘就不会跟着一起走了。”吴赞轻笑,“池春,老大若有此心,褚大姑娘早就是卫夫人了。” 谢池春的手便又紧了紧。 她当然知道。 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没想过,会是自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大的婚事,保不齐将来还会是陛下或太后来指婚,我——”说多了,她都觉得自己太羞愧。 既然明知道这些,当初又何必妄动执念。 谢池春扬了扬下巴,抬头看天,正见一字排开的雁儿飞过,她眼中露出些许羡艳:“我时常想,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哪怕他是锦衣卫的镇抚使,我也必不会觉得自己输给任何人。”毕竟这世上,没人会比她更爱卫箴。 为了爱卫箴,她背负骂名,走进了锦衣卫,拿起了雁翎刀。 为了爱卫箴,她混迹在男人堆里,终日与阴谋为伍,见的是腥风血雨,尝的是人间百态。 她曾亲眼见过血流尸堆的灭门惨案,也曾亲手断过出在青楼中的贡品丢失案一桩桩一件件,说与谁听,谁都要退避三舍。 她是个女人,她这样的女人,谁又敢要呢? “池春,我近来觉得——”吴赞话没说完,其实也不太敢说下去。 厉霄会那样震惊,是因为觉得老大对池春太不寻常,落在他的眼中,便觉得那满是爱意的。 乃至于老大先前少有的几次目光灼灼,流露出的神色,不就是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吗? 可他突然不敢说了。 似谢池春现在这般,她未必对未来抱有什么希望,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把自己所有可能靠近卫箴的路,给堵死了,她觉得没有哪条路是可以走得通的,她只是想偷偷地爱慕卫箴而已。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但是他这时候要是同她讲,也许 吴赞深吸口气。 倘或给了她希望,将来事与愿违,那才是真正要了她的命。 谢池春收回了目光,扫过去一眼,平和的,淡然的:“我知道吴哥想说什么,但是人贵自知,我倒宁愿,老大将来得一贤良贵妻,成就一段佳话。” 吴赞眼神变了变,不住的皱眉:“池春,这样妄自菲薄,这不像你,就算前路有种种困难,你既有此心念,又何必这样浅薄自己?厉霄说的那些话,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你既都听见了,就该想一想,我所说的,又有没有道理呢?褚大姑娘样样比你好,缘何老大不对她上心?” “也不是我妄自菲薄。”她低头搓着手心儿,“人活一世有舍有得嘛,我既希望能和他终成眷属,又盼着他前路坦荡富贵无边,他若真的对我上了心,殿下那里,就头一个是难过的关,而天下人,也只会指指点点,堂堂皇亲,娶妻如此,岂不叫人耻笑。” 她有最可贵的玲珑心意,大爱无边。 吴赞终究给了她一个无比安慰的怀抱,什么都没有再说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真正目的 第九十五章真正目的 济南府的暗线回话,已经是七天后了。 他们赶路的脚程不算慢,已从徐州过凤阳,次过泸州,入了池州地界。 这条路线是在离京初,卫箴与郑扬二人商量过的。 自京师出发,沿河间府入山东济南府,过兖州而入南京,南直隶这里徐州c凤阳c泸州至池州到徽州,几乎是不需要绕什么弯路的。 本来先前郑扬想的是,过徽州后,再南下直行,便可到江西c浙江与福州三省的交汇处,再经由此过邵武,转道建宁而入福州。 可是卫箴不愿意,三省交汇往来通商,繁华太过,他们此行虽不必微服,但根本就不适合太招摇。 如果汪易昌真的通倭,他就该知道,这事儿瞒不住,朝廷早晚会知道,也一定会派人来查。 汪易昌当年回京述职,见过郑扬,也见过他,只要叫人画出他与郑扬的画像,再派人到交汇的县镇盯着,必经之路但凡见了他们身影,福建那里的一切动作都会停止,先前的痕迹也会被汪易昌尽数抹平。 巡抚上折子说是有证据的,可这证据是什么,谁都不知道,连送到内阁的折子上都只字未提,实在不能不叫人多留个心眼。 故而卫箴严词拒绝,择定了过徽州后转道衢州,而后直奔温州入福宁,再往福州而去的路线。 为这个俩人还争执了好久,当然了,临了还是郑扬低了头。 没办法,圣旨是下给了卫箴的,他是来当帮手的,并不拥有这趟查案的最高指挥权,既然卫箴一口咬定了这条路线,他还争个屁,不就是绕远了些吗,反正耽误了事儿,跟他又没关系,路线是卫箴定的,又不是他。 厉霄带着来信见卫箴那会儿,郑扬也在,所以他犹豫了下,没开口。 郑扬看见了他手上的信,嗤了声:“济南府的事,我还当你真就丢开手了。” 卫箴翻了下眼皮,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的看他。 郑扬拍拍手站起身:“规矩呢我都明白,也不会做小人,你们说你们的,我呢,找小旗去谈谈心,横竖歇脚无趣,是不是呀卫大人。” 卫箴咬了咬牙,冷着脸子不搭理他。 等到郑扬走远了,他才勉强缓和些面色:“怎么说?” 厉霄看他脸色其实还是很难看的,心里又痛骂郑扬。 他还要回话啊,郑扬把人惹了就跑,他说错半个字,又得让老大拿来撒气! 是以他便更谨慎小心了些:“查着了,杨明礼挖出来的农苗,都悄悄地往南边儿运了,但到底是运到了哪里去,还是没头绪。” 果然他话音落下,就见卫箴眸色一厉,摆明了要生气的样。 厉霄赶在他骂人之前又叫老大:“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杨明礼占地的时候明目张胆,但是运东西却悄没声的,他是假借了湖广富商石千同的名义,用的也是石记商号的旗号,分批一点点运走的,有的走陆路,有的走水路。这个石千同生意做的大,全国各地都有他的生意,所以一时间也查不到别的线索了。” “为什么会查不到?”卫箴显然还存疑,“既然是挂的商号的旗号,那就是正经起商运走的,既然起了商,官府难道就没有登记在册?” 厉霄吞了口口水:“先不说登没登记,咱们现在也没明着插手这事儿,就算人家登记了,咱们也不能跑到府衙,说要看看册子吧?”他反问了一句,眼神有些许的怪异,盯着卫箴觑了回,不敢说话。 卫箴瞧见了,啧的叫他:“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就是就是杨明礼吧”厉霄还是犹豫,生怕他骂人,“咱们的人来信说,杨明礼在咱们离开济南府的第三天,就被冯兆霖放出来了,他大概打听了下,具体的不是特别清楚,但基本上,还是陈靖泽给冯兆霖递下来的话,叫他把人给放了,冯兆霖惹不起巡抚,只能放人,而且杨明礼被放出来之后,也没怎么收敛,还跑到知府衙门去耀武扬威了一回,冯兆霖当场就气晕了。” 得,不用说,陈靖泽这是明着站出来给杨明礼撑腰了,但偏偏对外还有他的说法。 司礼监的人,哪里轮得到冯兆霖来随随便便说软禁就给软禁了。 杨明礼占地毁田的事儿,其他的人可不知道,老百姓叫骂,也叫骂不出济南府的地界儿,是以陈靖泽这个腰撑的,简直顺理成章啊。 “其实也有可能,杨明礼运农苗起的商,根本就没有经官府登记,毕竟冯兆霖上头还压了个陈靖泽。”他捻了捻手指,抬眼看厉霄,“你是想说这个吧?” 厉霄忙不迭点头说是:“本来他们就是蛇鼠一窝,当初起商,为了避免将来被人追查,再或者,就是防着冯兆霖留下什么证据,当然不会叫官府登记。照说官府不登记,不发放文书,这商就是黑货,被查了一定抄没,但杨明礼不怕啊,陈靖泽大可以给他出巡抚衙门的文书,而石千同又有钱,巡抚衙门压着,再出点儿银子买通几个管事儿的官员,冯兆霖孤掌难鸣,谁拿他当回事儿啊。” “但越是查不到,才越是有古怪,且他们怕查,这问题就只会更大,那么多的农苗运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南边南边” 卫箴低声喃喃着:“山东往南下,那地方可大了去,但是你说,有陆路运走的,还有水路运走的,我猜,陆路运走的,大半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水路运走的,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地。” “水路?” “对。”卫箴一咬牙笃定,“农苗从田里挖出来,根本存活不了太久,就算再有经验的庄稼人,也没办法让所有农苗都二次栽种成活。走陆路,山高水长,除非他只是从济南府运往临县,不然只要出了省,没个十天半个月,可走出不去。但是水路不一样,上了大船起航,从山东到福建,都要不了一个月,又畅通无阻的,唯独需要怕的,就是临近浙江福建一带,会有倭寇” 他说到倭寇,声音戛然而止,眸中震惊一闪而过,看向厉霄,果然,厉霄与他神色一般无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不查自明 第九十六章不查自明 他们这么多的人,冒了这么大的险,说不定还花了不少的银子,难道到最后,走了水路,让一切都变得不可控吗? 真入了浙江福建一带的海域,遭遇了倭寇袭击,这些农苗全都打了水漂,成了人家的囊中物。 官场上待了半辈子的人,杨明礼又是从小宫里头长起来的,绝不可能糊涂至此。 除非他们有把握,没有倭寇会来袭击他们运货的商船,或是这批农苗,到不了浙江福建这一带去。 卫箴豁然开朗,忽而眉目一片清明起来:“继续查吧,先在南京查,看看近几个月有没有大批的商船抵达通商的口岸,尤其是石家商号的货船。” “他们敢在南京瞎折腾?”厉霄显然有些不大相信,“要不要让各地的暗线盯着通商口岸,要是他们还” “没这个必要。”卫箴一摆手打断他,“冯兆霖惊动了杨明礼,我和郑扬又恰好在这时候过济南府,照着这个情形来看,杨明礼在知府衙门里也得有眼线,你去过府衙,他肯定知道,之后八成会收敛,至少近期内,不会再有动作了,不然陈靖泽保不住他,还得把自己也搭进去,上头的人,不会饶了他的。” 可那毕竟是南直隶这些人的胆子是不是也忒大了,真的会在南京动糊涂心思吗? 厉霄觉得不能够。 于是他犹犹豫豫没有动,想了半天才叫老大:“南京富庶,朝廷每年拨银子拨粮食,最看重的也是南京江浙这一代,他们弄了农苗是为了开田屯粮,为了牟取暴利,在山东他们尚且不敢开山种苗,运到了南京去,总不至于,能在南京做这些事了吧?” 他说着见卫箴陷入了沉思,便接着把自己心下的困顿说给他听:“这是其一。等到来年农苗长成,南京又不缺粮食,百姓们再有钱,也轮不着他们高价卖粮坑害百姓。难不成,到了南京种苗,收了粮食,再起商运回山东或是周边的省,他们不是为了银子吗?起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银子还没挣到手,稀里糊涂的就先舍出去那么多。石千同是个商人,最擅的就是精打细算,不可能这么糊涂。” 当然不可能了。 在这场不知目的的交易中,如果真的能够牟利,那石千同算民不与官斗,他能拿多少,全看上头心情,给他多给他少,他都不能吭一声气。 有钱又如何?富甲一方又怎么样?官府要整治他,寻了大小错处,就能叫他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是以来回动用他石家商号的人也好,船只马匹也罢,石千同肯定不干。 他不敢明着推辞,却一定会找尽各种理由去说服这些当官儿的,不会让他们把种出来的粮食再运走。 可要说不在南京,走了水路的那一批农苗,就只能是进了浙江或福建,甚至再往远了说,就是到了广州去。 可怕的念想一闪而过,把卫箴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咬咬牙稳住心神:“你说的我都知道,不过还是按我交代你的,我要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进到南直隶去,如果没有——” 厉霄叫他这拖长的尾音惊的后背一阵发寒,在卫箴的注视之下,他好像有些许明白了。 然则这个明白,更令他头皮发紧:“倭寇” 卫箴点点头:“这事儿吴赞和阿春知道了吗?” 厉霄摇头说没有:“先前老大交代给我的,追查线索的也是我手下的人,回了信是直接送到我手上,我见了信中所写,便紧着来告诉你了。” “那就还是你来负责,暂且不必告诉他们。” 他说着见厉霄眉心动了下,低叹一声又解释,“不是防着他们,是暂时没必要。如今才过池州,离福州还有这么远,就已经节外生枝出了这种事,再往后走,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咱们。福建的案子,得一心一意的查办,我今天说的话,你大概其也听出来了,这事儿恐怕和福建省报上来的这个通倭案,有些许的关联,到时候查办起来,他们少不了要往一块儿去想,既想了,就得上报朝廷,到时候得把山东一省也牵扯进来,这个球越滚越大,没什么好处。” 是没好处来着,山东这一个省之中,势力就已经这样错综复杂,陈靖泽和冯兆霖分明是两个主子掌控着的人,把山东的事情报给朝廷,惊动了京城里的人,这潭水才真正搅混了。 不过卫箴话里话外,说的是十分的委婉了。 厉霄不糊涂,叫查南京,实际上就是要知道,这事儿跟通倭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想来不放心:“老大,要是东西真的没进到南直隶,真的是跟倭寇有关系,那是不是汪指挥使他真的” 卫箴一眼横过去:“人没见过,福建的形势是什么样,你现在就知道了?” “不是,”他心虚,“福建沿海是有驻军的,运河商路上也有军中人护卫着,防的就是倭寇来袭,抢劫了咱们的货物,要真的是保不齐这批农苗,就是送到倭寇手中去的。” 卫箴眸色一暗,一直没说出口的话,叫他话赶话给说出来了。 有些话不能说,说了那叫覆水难收。 卫箴便不住的摇头:“你还是这样子,说过你很多次,学学吴赞那份儿精明和细心,该说的c不该说的,自己有点儿分寸。” “我也知道事关要紧,但实在不能不往这上头想。”厉霄深吸口气,面不改色的,“福建不似山东,山东栽种的农苗运过去,也未必长的成,费这么大的工夫,难道就为了很可能活不成的这些农苗?我觉得不会。”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先查着吧,也保不齐,他们就是觉得商路之上有军中护卫,不至于给倭寇抢了去,才为了银子冒风险,也说不定,他们当中真有能人高手,能叫这批农苗,在福建省种的活,真要是种活了,在福建产出来粮,不就正好高价卖出去了?”卫箴翻了下眼皮抬眼看他,“这话不要再提,查清楚了福建的案,或许,济南府的这件事,不查自明也未可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你喜欢褚娴 第九十七章你喜欢褚娴 池州府这地方物丰民富,且民风相对来说算是淳朴,虽不至于到了孔圣人所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可偷鸡摸狗的事情比其他地方,总归是少了很多。 他们一路走到池州来,卫箴又因惦记着杨明礼的事情,心下有定夺,再往后的路,只怕要加紧脚步,尽快抵达福州才好。 可是要赶路,就少不了劳累,他有些心疼谢池春。 这日卫箴拉了厉霄问了一大堆,问说池州这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厉霄神色古怪的打量他:“老大还惦记着吃喝玩乐?” 卫箴拧眉打他,照着他脑袋上便是一巴掌。 厉霄噙着笑半躲不躲的,反正他打的也不疼:“我开个玩笑。” 玩笑过了就总得正经回,要说卫箴为什么抓了厉霄来问,那是因为这个人,从前就很有个纨绔的模样,要不是跟在他手下这么多年,只怕早就长歪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厉瓒之辞官时官拜一部尚书,却对自己亲孙子进了锦衣卫毫无反应。 “从前在京城就听说过,池州的青阳腔名满天下,一直想着要是将来有机会,必得去听上一折。” 听曲儿是个不错的选择,听一折戏,再带着人吃顿好的,赶了这么多天路,饭也没好好吃上几顿,大鱼大肉的根本不可能,算不上是粗茶淡饭,也差不离了。 卫箴垂下眼睑想了想,越发觉得谢池春近来瘦了一大圈儿。 等他抬了头看厉霄时,鬼使神差的丢出一句多谢,而后便径直往门外去。 厉霄上了手,几乎下意识的就把他拉住了。 卫箴费解:“拽着我干什么?你要听戏,自己拉上吴赞去。” 果然是要带谢池春去的吗? 厉霄有些不满意起来:“老大,这事儿我想跟你谈谈。” 卫箴哪有那么多工夫搭理他,往外挣了一把:“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却不肯,索性整个人身形一横,彻底挡在了门口,就是不叫卫箴出去。 卫箴黑了脸,张嘴想骂人。 厉霄却赶在他前头问出声:“你看上池春了?” 他说你,不是再毕恭毕敬的模样叫老大,卫箴心下一动,到底不好再冷着脸对他。 两个人差不多是从小长到这么大的,小时候干什么不是一起,调皮捣蛋一起,挨骂受罚也一起,卫箴跟卫启都没这么亲,却跟厉霄如手足兄弟。 后来进了北镇抚司,厉霄做了他手下的右所千户,平日里端着些,是怕旁的人心里有什么不痛苦,再怎么豪爽坦荡的人,时日久了,也难保不生出别的心思来。 眼下嘛,厉霄是拿私交来问他,他要还端着骂人,就有些过分了。 卫箴便退了两步,挑眉看他:“你现在连我看上谁都要管了?” 答非所问,却正是给了厉霄一个默认的答案。 厉霄呼吸一滞:“那褚大姑娘呢?” “跟褚娴有什么关系?”卫箴越发看不懂他,啧了两声,眉心处拢出个川字小峰,“合着我当年是故作姿态呢,是吗?”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他还挡在门口,深吸一回气,“褚大姑娘有哪里比不上池春吗?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连褚大姑娘都看不上,却在数年后,看上了池春呢?池春不是第一天进北镇抚司,你从前不是也很讨厌” “我不是讨厌她。” 卫箴矢口否认,却知道这只是自己心虚,才打断厉霄的话。 他以前真的讨厌谢池春。 那时候觉得她一个女人,太不安份,凭着那点子功劳,非要挤进锦衣卫来,不自量力,也给人徒添麻烦,更何况他那时候还怀疑,她是不是徐贵妃安插进来的眼线呢。 厉霄脸上简直色彩斑斓,说不出的难看,大概是没想到他就这么矢口否认:“你否认也没用啊,我还不知道你吗?你现在否认,我也不信啊。” “你爱信不信,话我说了,你不信,是你的事。”卫箴丢了个白眼过去,“褚娴没有哪里比不上阿春,但我不喜欢她,跟她比不比得过谁,又有什么关系?” 厉霄叫他噎了一把。 这话吴赞也说过。 卫箴喜欢了谁,谁就是最好的那一个,他们这些旁观者,分的再怎么清楚,都没有用。 “长公主殿下不会同意的。”厉霄咬着牙,声儿都沉了好些,“国公爷也不会同意,陛下更不会!” 卫箴觉得他可能是撞了邪的,不然何至于这幅神情和口气? 他打量厉霄,许久后才嗤了一嗓子:“我当年要进锦衣卫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也不同意,陛下一开始也不同意,跟我说,门下中书三省六部,哪里是我去不得,挑不得的,好好地皇亲,盯着锦衣卫干什么,后来又怎么样呢?” 话说回来也就是这个理儿。 连他要进锦衣卫都点头了,要娶一个谢池春,还能拗得过他? 且凭良心讲,谢池春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只是有个褚娴摆在前面,她真是一点儿也比不上就是了,但那就是架不住卫箴喜欢啊。 厉霄倏尔就蔫儿了,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的:“那你是真的很喜欢她了。” 卫箴没答他,想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他觉得厉霄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和态度,毕竟平日里,他跟谢池春走得近,也没有多厌恶谢池春,反而表现出来的是十足的欣赏,怎么眼下听闻这个,倒像是厌恶极了谢池春一样。 “厉霄,你是不是喜欢褚娴?” 厉霄有一瞬间慌乱,开口就想说没有的。 但要是没有,他操这个心干什么?跟他亲近的人是卫箴,一起长大的人也是卫箴,卫箴有了心头肉,有了喜欢的人,他该替卫箴高兴,该帮着他出主意,怎么能叫长公主殿下松了口点头才对。 而不是像眼下这样子,摆明了替褚娴抱不平。 他缄默,卫箴却明白了。 他还拦在门口,卫箴却提步上前,手臂一抬,落在他肩膀上:“你也样样不输给我,我是出身国公府,难道你就不是世家子?你既喜欢她,何必强求我对她好,难道你自己就做不到了吗?” 他说完,就见厉霄有了些许松动,须臾便侧了侧身,卫箴没再多说什么,从他身侧绕行出去,径直寻谢池春而去,后话便一概不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带你听戏 第九十八章带你听戏 卫箴找到谢池春那会儿,她正拉了吴赞逗弄什么东西。 他站得远一些,还没走进,两个人围在一块儿,他也看不清石桌上到底有什么,反正两个人是头都快撞到一起去了。 吴赞早成了家,孩子都有了俩,一双儿女,生的玲珑可爱。 饶是如此,卫箴还是觉得胸口一闷,当下脸色也不大好看。 等走近了,他先低头往石桌上看,瞧见是只兔子,这兔子通体雪白,唯独两只耳朵和尾巴尖儿上,各有一团黑,看起来憨蠢可爱。 他这会儿站的近,把阳光遮挡住一大片,谢池春感受到阴影,便侧目抬头,一见是他,便笑着叫老大,又指指桌上的兔子:“老大来看,这兔子吃香瓜。” 卫箴觉得眼角抽了抽。 兔子吃香瓜?闻所未闻。 他对这兔子吃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敷衍的看了一眼:“是哪里来的兔子?” “驿馆里养的,不知道谁养出来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倒养的稀奇,竟然吃瓜,我早上和吴哥见了,觉得好奇,跟人家借了来玩儿的。”她一面说,一面问卫箴,“老大是有事吗?找我的,还是找吴哥?” 从前听她叫吴哥,卫箴不觉得有什么,除了厉霄与她年岁差不多,且总没事儿找她过招,一点没个兄长的样子,她整日厉霄厉霄的喊,其他的似吴赞c乔严,她倒是都很敬着。 但眼下嘛—— 卫箴没有坐下去,就是把目光落在了吴赞的身上,且那一眼,相当不和善。 吴赞心头一紧,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刚才觉得兔子稀奇,跟谢池春靠在一块儿逗弄小东西,好像好像凑得有些太近了。 他尴尬的笑,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简直避谢池春如蛇蝎:“我见这东西挺稀奇的,打算研究一下,回家给孩子也买两只。” 卫箴皮笑肉不笑,看起来却更可怕。 吴赞反手挠头:“老大是找我的吗?” 这是明知故问,但他不敢不问,问了,才有理由溜走啊。 卫箴盯着他半天没开口,好久才说了句不是。 吴赞相当的有眼色,哦的一声:“那我先走了,得去问问这兔子怎么养的,养出来吃瓜的性子。” 卫箴没理他,眼神却分明告诉他,赶紧走。 谢池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吴赞已经一阵风不见了人影。 她笑僵了下:“吴哥走的这么急?” “急着买兔子吧。”卫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她时不时伸手戳那只兔子,心下软的一塌糊涂,觉得她比兔子要可爱得多,“你喜欢这只兔子?” “也不是说喜欢这只,我小时候也养过小兔子和小猫,后来”她话音一顿,“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没精力照顾它们,就送了左邻右舍的,后来一直没敢再养,就怕养不活,还是要舍出去。” 卫箴本来就心软的不行,她这样一说,他越发添上三分心疼。 她幼年父母健在时,应该也是很无忧无虑的长起来的,他没问过,她到底是怎么一个人长大的,但想来也知道,活的很辛苦。 大概就是从前过的太艰难了,才磋磨出这样和善的脾性,他没见过谢池春对什么人发脾气,哪怕是她手底下的校尉力士做错了事,或是有一时耽误了事情的,她都不会疾言厉色的斥责。 其实这样不好,毕竟有了官品,手下管着那么多人,性子太软,容易叫他们蹬鼻子上脸,反过来欺负,不过好在乔严他们都挺护着她,底下的人明白事儿,从没闹出大乱子罢了。 卫箴又低头,把那兔子的模样记在了心里,而后拍了拍她:“别戳了,驿馆里的人一天到晚的忙,也不知道给这东西洗干净了没有,它又啃了一嘴的瓜,再沾你一手。” 谢池春却不理他,还是戳一戳又捏一捏的。 卫箴看着头疼,想了想,上了手揪起兔子的耳朵,说来也巧了,驿馆的衙役正好打外头路过,他一扭脸儿看见了月洞门外闪过的人影,这小院子又不大,他一扬声,衙役就听见了,忙不迭的进门来,卫箴把手上的兔子冲他晃了晃:“知道谁养的吗?” 那兔子叫他提着,两条后腿一直在蹬,谢池春看得心疼:“老大你手上轻点儿啊。” 卫箴横她一眼,那衙役又点头说知道,于是卫箴递过去:“给人家送回去吧。” 谢池春满脸都写着舍不得,衙役看在眼里,但显然卫箴才是说了算的那一个,是以他上手接下来,又在卫箴不耐烦的眼神中,匆忙转身离开了此处。 人走了,兔子也不见了,谢池春小脸儿垮了垮:“咱们就在这里歇脚,我原也逗不了它多久。” “行了,别闷闷不乐了,我带你出去一趟。” 她啊了一回,显然惊讶:“老大要带我去哪里?” “上街。”他耐着性子,“”我听厉霄说,池州府的青阳腔天下闻名,你陪我去听戏吧。” “我不懂戏啊。”她一双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茫然,“怎么不叫厉霄陪你去呢?他比我懂这个。” 卫箴心说我当然知道他懂,别说你不懂戏了,青阳腔我也没听过! 但他面上却不露,只寻了借口敷衍过去:“两个大男人一块儿去听戏,你觉得合适吗?” 谢池春一愣,她没想过这个,反正平时锦衣卫进进出出都是男人,查案子都是男人们一块儿,谁说过不合适啊。 不过卫箴这样一说,两个大男人一起去听戏,其实还是有点儿怪异的。 京中的纨绔们,时常携手直奔戏楼,但多半不是为了戏而去,他们奔的,是唱戏的人。 伶人身段好,嗓子更好,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不把这些伶人当人看,一时有了看上眼的,花了银子,只当买了个玩物,这样的事,她见过很多,也见怪不怪,心下虽鄙夷,却知世道风气是这般。 卫箴显然不在这纨绔之列,是以他大概觉得,拉上厉霄去听戏,是十分别扭的一件事。 于是谢池春不疑有他,拍了拍手站起身:“那走吧。” 卫箴却很嫌弃的看她一眼:“你去洗洗手,再换身衣服,刚才是不是还抱过那只兔子?以后出门在外,不知道干不干净的东西,再喜欢也别随便往怀里抱,你去换,我在这儿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乞儿 第九十九章乞儿 卫箴带着谢池春从驿馆转出来,寻了处临街的铺子,问了些哪里能听青阳腔一类的事情。 池州府他早几年办案的时候,顺道路过过此地,之后就再没到过池州地界儿。 彼时他办案心切,甚至于连池州府青阳腔最是闻名这样的事,都一概不知,他本也不是爱听戏的人,对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上心。 谢池春跟在他身后,看着布料铺子里的装柜,满脸横肉,对着卫箴丢在柜上的二两银子眉眼俱笑,还一面回卫箴的话:“贵客从我这里出门去,直走到街口,再往左转,穿过三条街,有一个云居酒楼,您要听青阳腔,到那里去便能够听到顶好的。” 他说着又顿了下,低头掰着指头算了些什么东西,等算了半天,哦的一嗓子,抬头时候眼里亮了亮:“贵客来得巧,今儿个这日子,云居酒楼的云掌柜,正是请了咱们池州府有名的戏班子来登台的。” 卫箴下意识的就皱眉,看看躺在柜上的银子,又去瞥这掌柜脸上的横肉:“酒楼里头听戏?” 掌柜的看他面色冷清,还颇有几分凛冽,眨巴着眼睛,倒也不害怕。 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迎来送往的,什么样的客人都有,脾气好的c脾气不好的,各式各样的,他见的也太多。 是以他仍旧嘿嘿的笑:“贵客是外省来的人,自然不知道,寻常酒楼里头嘈杂的很,人来人往闹的厉害,但这个云居酒楼,算是我们这里的一绝。当年云掌柜开了这间酒楼,偏又与旁人皆不同,他在这一楼的大堂之中,搭了个戏台子,每日都请了一班伶人来登台,每个月还会有一日,是请了池州府最顶好的戏班子来唱曲儿。” 谢池春咦了一声,觉得这位云姓掌柜倒听来是个妙人,她站在卫箴身后,歪了歪脑袋:“他自己掏银子,请了这些伶人每日登台吗?在一楼搭了戏台子,那酒楼岂不是很大?” “是夫人这个话了。”这掌柜见卫箴衣料上等,连身上的玉佩一类都是极佳的品相,且他又拿谢池春与卫箴做正头夫妻看待的,故而便不该过分逾越,抬头直视谢池春。 这会子谢池春一开口,他应了一句,反倒把头低下去:“夫人只管去看,一定不会失望的,云居酒楼是我们这儿最大的酒楼了,就是吃饭喝茶,东西有些贵,但真正值得。每日登台的那些个伶人,据说是云掌柜自己养的,又请了大家来指点,身段c唱腔,一个比一个好。” 谢池春却不敢说话了。 她小脸儿红扑扑的,为着掌柜的一句夫人,心慌不已。 她偷偷的翻眼皮,入眼却只是卫箴的背影。 殊不知,卫箴面上隐有笑意,显然对这一口一个的“夫人”满意极了。 他没等着谢池春反驳出声,就说了句知道了,又打怀里掏了一锭银子出来,往柜上一放,推到了掌柜的面前去:“你答的不错,话说的也不错,当是赏给你的吧。” 谢池春刚想说话,卫箴却抓了她胳膊一把,带着她反身就出门去。 她满心不服气,又觉得卫箴也忒浪费银子,一脸心疼的边走边回头看那布料店,隐隐约约的看着掌柜的拿着那锭银子在手上掂了掂,她觉得心口又是一疼。 卫箴低头看她:“干什么?心疼银子?” 谢池春一撇嘴:“不是给了他五两银子吗?咱们也不干什么,就打听打听到哪里去听曲儿,五两银子还不够的啊?怎么还又给出去一锭” 她说着声儿顿了顿,小声嘀咕了两句什么花,深吸口气:“这一锭银子,够寻常百姓一家好几口,三两个月的活头了。” 卫箴心软的一塌糊涂,伸手去揉她脑袋:“今儿个心情好,平日里不这样的。” 他平日里也一定是这样惯了才对。 谢池春又不是不知道。 她躲了一把,也没打算再反驳,横竖他说心情好,银子也给出去了,总不可能去要回来。 她转头想想自己每个月的那点子俸禄银子,再看看卫箴给出去的这些所谓打赏,心里有些失落,这样子的差距 卫箴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又想伸手,但想着她刚才躲了下,就犹豫了一下子没再动她:“怎么了?” “没” 然则谢池春话音未落时,打不远处传来一阵的叫骂和小儿啼哭的声音。 她心头一紧,先侧目看卫箴,见他也皱了眉头循声望去,这才敢脚下更快了三分,朝着人群方向快步而去。 卫箴紧跟其后,又在她往人群中挤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拿手臂挡着她,不叫人撞着,甚至还僻处路来,几乎是半拥着谢池春,凑到了前头去。 等站到了前排,谢池春才看得清楚,被人群围住的地方,原也是个铺子,开门做的是卖馄饨包子的生意。 这会子小二模样的年轻男人,凶神恶煞的提着个棍子,倒不是十分粗,连谢池春的手腕子都比不过,但是一下下的,全落在缩在地上的小孩儿身上。 那孩子哭个不停,年纪太小,稚气未脱,又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谢池春一时也看不出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下意识皱眉,眼底闪过不悦,看样子这是个乞儿,手里头还攥着个白胖胖的肉包子。 那小二一面打一面骂:“天杀的小畜生,三天两头往我们这儿来要饭,老子哪有这么多包子喂给你,不给你你就偷,死爹没娘的小畜生,今儿个活打死了你,也算替天行道!” 周围的人没一个人出头替小乞儿说话的,冷眼旁观,指指点点,更甚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还高呵三两声,言辞间全是怂恿着小二下手再狠些的。 谢池春循声去看,却看不清楚是什么人说出这样没人情味儿的话,她眉目间已然冷肃下来,果然在卫箴没拉住她的时候,她脚步一动,闪身挪了出去,接下了小二又要落下的棍子,死死地攥着,用足了力道,决计不撒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缠上来 第一百章缠上来 小二见是个年轻姑娘拦下他,当下横眉竖目,但是这姑娘力道也忒大,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竟一时都动弹不得,那棍子就是下不去。 他再瞧姑娘穿着打扮,虽不算什么大富大贵,可也不至于穷困破落,便吭吭哧哧的:“怎么着?充好人呢?老子” 谢池春是左手攥着棍子的,小二一声“老子”脱口而出,她右手就抬了起来,然而卫箴比她动作还要快,她一巴掌没落下去,卫箴已然一脚落在了小二身上。 他这一脚自然不是十成力,不然怕是小二要一口血吐出来,倒地不起。 可寻常人,也没几个受得住卫箴这一脚的。 哪怕不是窝心脚,小二也翻躺在那里,捂着腰窝,好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卫箴黑着一张脸,把谢池春往身后拦了拦:“你是谁老子?” 小二这才觉得,眼前一对儿人得罪不起,毕竟池州府不是穷乡僻壤,开门做生意都有眼色有见识,不是布料店掌柜的才看得出,卫箴这是一身华贵。 他半躺在那里,也不看卫箴,却张口就叫嚷,说要打死人了。 卫箴最是不耐烦应付这样的场面,且围观的百姓见此情景,难免要对着他和谢池春指指点点。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二对乞儿下了黑手,他们不把乞儿当人看,全当看乐子,打死了也跟他们无关。 可眼下有人替小乞儿强出头,下手又看起来重了些,这些人便当自己是什么大德大善之辈,拿他与谢池春当恶人看待。 谢池春感觉卫箴后背是紧绷的,她知道,这是要生气的前兆,是以她往外跨了一步,弯腰下去把小乞儿扶起来,又蹲下来与乞儿平视,这才瞧着孩子脸上一抹黑,身上叫棍子打的也见了血,唯独手里攥着的包子,一点儿灰都没叫沾上。 她胸口一闷,替孩子擦脸:“疼不疼?” 小乞儿好像叫打怕了,瑟瑟发抖,话也不敢说,一味的低着头,可包子护的却很紧。 谢池春越发难受:“好孩子,你是不是饿了很多天,实在没东西吃,才来偷包子的?”她问完了,知道孩子害怕,又耐着性子,柔声安抚,“你别怕,姐姐保护你,不会叫他再打你,你告诉姐姐,他打你,果真是你偷了包子吗?” 她的温柔感染了小乞儿,眼巴巴的看她,一双眼水汪汪的,好半天才点头,一开口,也全是稚嫩:“我饿了两天,要不到饭,我太饿了,所以只能偷包子,可是我只偷了他一个,就这一个” 乞儿抬了头,谢池春也把脸给擦了干净,瞧着这面相,也不是个女孩儿样。 一个男孩子,爹娘早死了,一个人孤苦无依,来人家店里偷包子吃 小乞儿像是怕她不信,把手心儿摊开,被攥的有些捏变形的包子就躺在他手心儿:“姐姐,我真的只偷了这一个,他却要打死我,我好疼。” 小二这会儿缓过了劲儿,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听了这话又骂骂咧咧,但被先前踹翻的一脚,踢的是心有余悸,就往门口躲了躲,始终和卫箴保持着距离:“你这小兔崽子满嘴的胡话,你是第一回到我这儿偷东西的吗?” 他偷偷打量卫箴的神色,吞了口口水,转而同谢池春道:“刚才是我气的犯糊涂,冲撞了夫人。但是您可不知道,这小兔崽子根本不是头一回了,他早几个月,见天的来,我见他可怜,也会施舍他一两个包子,或是给他半碗馄饨汤,又时候生意好了,也给他盛几个馄饨,可生意不是我的,店也不是我的啊,他天天来,我不可能天天的给,不然我是要叫扣工钱的,后来他再来,我就实在是不耐烦给了” 他见谢池春一眼横过来,忙收了声,又岔开话:“池州府这么大的地界,不是只有我们一家有吃的,这小畜生就是看我好说话,认准了我们家。后来我不给他东西,他就隔三差五的想法子偷,我真是头一遭打他,忍无可忍了才这样的。” 谢池春深吸口气,感觉小乞儿在她手上有打了个哆嗦。 她站起身,又看了小乞儿一眼:“你一个包子,卖多少?” 小二比了两个指头,没说话。 谢池春打腰间掏出两文钱,人没走过去,卫箴就已经丢了碎银子过去,冷着声开了口:“别说一个包子,他先前吃了你多少,这点儿碎银也够了吧?” 小二掂了掂,点头说够了,刚想张口说谢谢贵人,卫箴就拧着眉又叫他:“他偷你包子,我替他给了你银子,你把他打的浑身是伤,总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偷东西,手脚不干净,也还有官府,你张口闭口要打死他,说什么替天行道,你是天道?还是王法?” 卫箴到底是有气势的人,开口便尽是威严赫赫:“既你都不是,打伤了人,就该偿他银子,请医用药,全得你来给,你要不给,我现在就带你到官府,好好说道说道。” 谢池春跟着卫箴离开包子铺的时候,门口围着的人群早哄散了去,包子铺的小二也给了小乞儿半吊钱,哭丧着脸全是不情愿,卫箴也没有得理不饶人,他会插手这种事,原也只是谢池春一时看不过眼,他才伸了手而已。 他知道,谢池春在父母双亡的那些年,过的一定辛苦,今日见了这小乞儿当街挨打,却无一人伸出援手帮帮他,她内心一定受到了触动,说不得勾起了幼年时那些不好的回忆,是以临走时,又给了小乞儿些钱,虽不是说太多,但也够他一个小孩子活好一阵子了。 不过两个人没走出去多远,谢池春衣角被人拉住,她回头去看,见是那小乞儿跟了上来。 谢池春索性站住脚:“怎么了?不是拿了钱吗?去医馆看看伤,剩下的钱,省着点花,以后别再去偷人家的东西吃了。” 小乞儿眼中全是渴望:“姐姐,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家,姐姐是好人,我很听话的,能不能跟着姐姐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活的明白 第一百零一章活的明白 小乞儿会缠上来,谢池春倒没显得多意外一样。 她只是平静的伸手拨开乞儿的手,摇着头说不行,嘴角还挂着笑,可话却坚定不容商量:“我不是池州府的人,也不会在这里久留,带着你并不方便,况且我独来” 她本想说独身一人惯了,但今日已有好些人误会了她与卫箴,她不解释是有私心,偏卫箴也没有解释半个字。 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就这么半日的温情和误会,她也仍旧贪恋,仍想沉溺其中,就像是卫箴果真是她的,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孑然一身的谢池春。 于是她收回了这句话,轻咳了一回:“我从来没有带过你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头也用不着人伺候我什么,你听不听话,都与我没有关系,乖,去找医馆吧,别再跟着我了。” 小乞儿不死心,又想上手去抓她衣角。 他小手其实脏兮兮的,方才谢池春都怕他真吃了那包子也要闹肚子,毕竟那手上可全是灰土。 卫箴拉了谢池春一把,没叫他再把手拽上来:“已经说了不会带着你,也给了你钱,救下了你,做人要知道报恩二字,她既是你的恩人,她说的话,你就该听,让你自行离去,还要一再纠缠?” 许是他语气太差了,冰渣子能把人给冻死,小乞儿颤颤的收回手,咬着下唇问谢池春:“真的不行吗?” 这模样太可怜,谢池春却丝毫不为所动:“快去吧,别再跟着我们了。” 小乞儿呼吸一滞,终究还是在他二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这里,不敢再多做纠缠。 谢池春松了口气,去拍衣角上沾的灰,一言不发的跟着卫箴往前走。 “我本来以为,你会带上他,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是够可怜的。”卫箴冷不丁的开口,“看这个样子,也就八九岁。” 谢池春心下咯噔一声:“我不是狠心。” 卫箴意外,回头看她,见她脸色有些泛白,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我不是说你狠心,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 谢池春低头掰着手指头,好一会儿才叫老大。 卫箴脚步顿了顿,刻意的在等她,等了许久,没见着她比肩行过来,才催了一句:“不用跟着我,咱们两个比肩而行,说说话,走过来点儿。” 她没推辞,但也算不上与他比肩,还是稍稍错了些距离出来:“我小时候父母双亡,见到这样的孩子,其实很有心帮帮他们,我经历过的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难——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己知道这日子有多难,其实心里是不落忍的。” 这样说来,她不点头把小乞儿带上一起走,就是另有原因的了。 卫箴起了好奇心:“那为什么拒绝了他?” “因为我能力始终有限。”她稍稍偏头,正好同卫箴四目相对,“今天帮了他,明天帮了别的孩子,可是这天下受苦受难的人那样多,我能帮几个?又能救几个?”她一面说,一面苦笑了声,“我就那么点俸禄银子,连给自己买个好点的宅子都办不到,当初住的地方,也还是租下来的。我几乎从小在京城的,长了这么大,却连个自己的院子都没有,还拿什么去救别人?再说了” 谢池春深吸口气,话锋一转,又说到了小乞儿身上去:“他活不下去,就要去偷,将来再大些,是不是要去抢呢?那小二也说了,从前不是没施舍过他,后来是自己被扣工钱,才不敢再给他。他要活,难道别人就不要活了?” “若是身在那个处境中,我估计,也少有人还能替别人着想。”卫箴语气沉着又冷静,“他又只有不到十岁,自己都要饿死了,难道还顾着别人是不是会被扣工钱?” “不,他该顾着的。”谢池春掀眼皮看过去,显然不认同他的话,“小二于他,是有恩的。从前的施舍,都是小二力所能及的在帮他,也许没有那些施舍,他早就饿死了,可是他还要去偷包子,害小二被扣工钱,这不是以怨报德吗?而且你说错了,人本性如何,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最真切的体现出来。” 她说着抬了抬下巴:“我在六岁父母双亡,却从没有一日乞讨过。走街串巷的,给人家洗过盘子刷过碗,也有为了挣三文钱走上十几里路送油的时候,后来认识了个拳脚师傅,那会儿他教我打拳,却是给别人演了看,猴儿一样的,他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可是,我从没想过去偷c去抢,连旁人的施舍,我都没想过。” 所以她才不愿意带上小乞儿。 卫箴明白了。 她小时候的经历,他一概不知,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也仍旧不知。 她好像从不跟人家讲,哪怕是跟乔严他们那样亲厚,她都没说过小时候的事。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小时候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干过,在双亲去世之后,要吃的要用的,都是靠自己挣来的。 所以在她眼里,小乞儿是不配跟着她的。 她有句话说的也不算错,生性如何,很多时候,是骨子里头带的。 小小年纪就会去偷,再长大一些,还了得吗? “那你就没想过,把他带在身边,将来教养他,让他走上正途吗?” 谢池春却摇头:“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时不时还有外差,哪里有工夫教养他。既然我没这个把握能教好他,索性就不要沾上碰上,不然将来他真的不成器,反倒全是我的责任,可事实上,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今日一时好心,收留了他,仅此而已吗?” 卫箴盯着她面皮,许久后放声笑了:“这世上总有人好心办坏事,却还不自知,到头来,冠冕堂皇的说上一句,我原也不过是好心,便借此将身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阿春,你想的很开,也活的很明白。” 谢池春笑不出来,可是也无意在他面前诉说幼年时的悲惨。 挨过饿,挨过冻,挨过打,也被人骗过。 她七岁的时候,走了十几里的路,还爬了山,给山里的人家送油,油送到了,人家却不给她钱,哪怕就三文钱,都不给她,她张口要,就平白挨了一顿打。 那时候不大懂事儿,回了城里,找卖油的老板去要工钱,却为这个丢了这个挣钱的路子,一前一后,挨了两顿打。 现在回想起来,没有人做错,人有些私心,才是对的。 到底经历的多了,见得多了,活的通透一些,没什么值得说嘴的。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被围 第一百零二章被围 他两个在路上耽误了些工夫,等到了布料铺子掌柜所说的云居酒楼时,酒楼大堂里,正唱着一处《荆钗记》。 卫箴不懂这个,只是想带谢池春走走逛逛,只有他两个人,在这池州府中闲逛半日,算个忙里偷闲,乐得自在。 先前遇上乞儿的事,他隐约觉得,谢池春心情并不是十分好,故而一路上哄着她,就是不再去提乞儿,也尽量避免问起她幼年时的那些经历。 进了酒楼有小二迎上来,因见卫箴面生又华贵,客客气气的问是不是外地来的,又问要不要雅间。 卫箴见谢池春进来后,才有了些兴致,一个劲儿往戏台上看,心下松口气,要了个清净的雅间,由着小二迎他两个上了三楼,挑了正对着一楼戏台子的一间,这才点了几样菜,叫小二去准备了不提。 “不是说只来看戏的吗?咱们在外面吃了,却不带上吴哥和厉霄,这不大好吧?” 卫箴佯是不悦,瞪了她一眼:“花的是我的银子,我想带谁就带谁,管他们什么事?” 谢池春哦了一声,闭上了嘴不说话,听着楼下咿咿呀呀的戏腔传上来,她也不是听的很懂,只是觉得那伶人嗓子是真好听,又清又亮,唱到转音时候,小腔调一扬,勾的人心都痒了。 怪不得京中的纨绔偏爱伶人,这样一看,还真是有些道理的。 她下意识的看向卫箴,却发现他根本就不像是在听戏,反而一直在看她。 她一怔:“看我做什么?” 卫箴摇头说没事:“好好听你的戏,哪来那么多话。” 他不说,她也不再问,总觉得蛮古怪的。 有时候会不经意的想起吴赞那天的话,拿来骗骗自己,哄自己开心,但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痴人说梦。 只是卫箴的态度,正经挺像是吴赞说的那样的 她不敢再分心,怕自己胡思乱想,在卫箴面前露出什么不该表露的情绪,便努力的当做身边没有这个人,专心致志的听曲儿。 两个人从云居酒楼离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酒足饭饱,谢池春的心情也明显好了不少。 出了门卫箴笑着问她:“心情不错?” 谢池春欸的应是:“我虽然不大听得懂,但又觉得唱的真好,身段儿也好,看着弱柳扶风,真是娇俏可人啊。” 后半句是说唱戏的伶人,卫箴却脸色一沉,黑了黑脸:“你是个姑娘家,哪里学来的腔调,拿这话夸伶人。” 谢池春嘿嘿的笑,这会儿倒有了些没心没肺的样:“我今日是借老大的光,也充一回贵人,自然该学足了那副纨绔样,不品评几句,岂不辜负了老大花出去的这些银子?” 卫箴无奈的摇头,隐在夜色中的一双眼,却全都是宠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这有什么的,等回了京,你喜欢听戏,我时常带你去就是了。” 这个话谢池春就没法子接了,索性岔开话题:“老大还有别的事情想做吗?戏也听了,饭也吃了,咱们也该回驿馆了呀。” “不忙。”他笑着说不回去,“刚才吃那么多,正好天也要黑了,酒楼的小二不是说,河边儿有人会放花灯吗?想不想去看看?” 放花灯这种事儿,只有姑娘家才爱干。 谢池春是姑娘,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没机会到河边去放花灯了。 她一直很向往,可一直没做过。 小时候是没钱,连买花灯的钱都没有,更没有好看的衣裳。 河边的小姑娘都娇俏,穿红戴绿,只有她,一身粗布麻衣,凭什么跟人家站在一起放花灯。 等后来大了,忙着挣银子养活自己,有那个工夫放盏花灯,还不如多干些活儿,多拿些工钱。 再往后进了锦衣卫,京城中常来常往的,好些人都认识她,她就没法子去放花灯了,不然叫人家看着,锦衣卫的总旗学人家闺阁中的姑娘们放花灯祈愿,怕拿她当怪物看。 是以她看看卫箴,又看看夜色中高悬的白玉盘,纠结的不得了。 卫箴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可又像是不知道,单纯的见不得她犹豫不决一样,拉了她一把,替她做了决定:“咱们去河边。” 他先前都是拉她胳膊的,这回不一样,直接就握上了她的手。 谢池春小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鬼使神差的就跟着卫箴迈开了步子,连抽回手这种事情都忘了。 卫箴走在她前头,把笑容也没入了夜色中,只把手心紧了紧,仿佛他握着的不是谢池春,而是什么稀世珍宝,唯恐稍稍一松手,就立时不见了一般。 这样难得的温情蜜意,叫谢池春脸颊上的温度猛然升高,滚烫的不得了。 可是却总有人,不识好歹,更没有眼色,就是要跳出来破坏这样美好的气氛。 从云居酒楼往河边去,其实有些偏,卫箴提前就问过小二,小二说了条路,距离最近,但走的不是大路,就是从小巷里绕行着过去,再加上这时候天色黑了,路上行人就更少,真要是到了河边倒还好,放花灯的人多,河边儿也是亮亮堂堂的,偏这样的小巷子,黑咕隆咚,全凭着天上的白玉盘,隐隐透出微弱的光,倾泻而下,却根本照亮不了什么。 卫箴没察觉到杀气,但是被人围住了,那只能说明这些人手上没什么工夫,也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来的。 等这些人靠近了,卫箴才瞧得清楚。 一帮子乞丐。 谢池春把手从他大掌中抽出来,仍就像是当初京城里,郑扬对着卫箴拔刀相向时一样,下意识的就在他身前护了一回:“老大小” 她话音未落,见是一帮乞丐,就说不下去了。 为首的男人啐了口唾沫:“把值钱的交出来吧?”他脸上邪笑止不住,瞧着谢池春的眼神中,显然是不怀好意,“小娘子倒生的好看,富贵人家的夫人,细皮嫩肉的,喂——”他拖音显然是叫卫箴,“把钱,还有你的女人留下来,明儿个,女人还给你,啊?” 他一面说一面笑,周围传来的是阵阵哄笑声,足有二三十号人。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天性如此 第一百零三章天性如此 谢池春惊诧恼怒的瞬间,卫箴却已然杀意尽现。 他没有配刀,是赤手空拳的,可这二三十号人,却压根儿不会叫卫箴看在眼里。 他出手,目标十分的明确,旁边儿的人一概不理,掌变成爪状,身形飞快闪动,转瞬的工夫,人就已经闪到了方才为首出言不逊的男人身前。 等男人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叫卫箴抓在了手心里。 他能够感觉得到,眼前高大的男人,想要他死。 众人大概是没有料到,卫箴竟有这样好的身手,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卫箴的手还在收紧,谢池春见状不对,赶紧跟了过来,一抬手攀上他胳膊,想开口叫老大,但抿唇犹豫了下,只是冲着他摇了下头,别的没多说。 这一路上,卫箴都并不想暴露身份,她看在眼里,目下便不会多说。 只是围住了他们的这些人,显然是有人挑唆,才盯上了他们,且大概是跟了一路,等他们绕到这种偏僻幽静的小巷中,才现了身。 池州府也算是富庶,大富大贵的人家不是没有,即便卫箴一身华贵,又哪怕是先前花钱没数,一看就是个极有钱的人,但城中的乞丐们都是穷苦的活不下去的人,为了活命,才做乞讨的事情,求着人家施舍一口,谁也不会轻易的动歪心思。 他们是打外省来的不假,但越是不知根知底的,才越是这帮乞丐不敢当作目标的。 很显然,这事儿跟下午的那个小乞儿脱不了干系。 谢池春见卫箴缓缓松开手,冷着脸问男人:“是黄小四让你们来堵我们的吧?” 男人眼神闪躲,早没了方才的气势,一个劲儿往后退,话也说不利索。 卫箴作势又要去擒他,他慌乱了下,扑通一声跪下去,连连磕头:“贵人饶命吧,我们都是活不下去的人,黄小四那个小兔崽子后半天回破庙的时候,跟我们说,城里来了大户,有钱,又不是池州府的人,一男一女,只要我们人多点儿,就不愁从你们身上弄不出银子。” “那你们怎么又服软了?”这样的态度转变,叫谢池春只觉得想要发笑。 也可能世上大多的人都是这样的,只是这些个乞丐,因为每日都要看人脸色生活,卑躬屈膝惯了,一旦遇上了招惹不起的,就更是能够把这副姿态做到极致。 男人跪着不敢起来:“我们都只有蛮力,但也不瞎啊这位贵人怎么到我跟前的,我都没瞧清楚,你们这你们这手上有功夫啊。” 他方才嘴里不干净,其实是冲着谢池春来的,卫箴心里不痛快,那股子想杀人的劲儿,根本就没有消褪。 但是谢池春劝他,他也知道,节外生枝于他们此行而言没什么好处。 眼前跪着二三十个乞丐,这样的场面,让卫箴一度觉得很难受。 到底是谢池春懂他,也没叫他开口说什么,三言两语的把人都打发了,等乞丐们临走,她又叫住为首的男人:“你回去告诉黄小四,我这两天就要离开池州府,从此他为非作歹,我也管不着,但他最好祈愿上天无眼,不然他今日以怨报德的所作所为,早晚会报应在他自己身上,也永远不要叫我再见着他。” 到河边去放花灯的心情,叫这么一出,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谢池春深呼吸,又长舒口气,叫老大:“花灯就不放了,还是回驿馆吧。” 卫箴斜着眼风扫过她的脸,果然瞧见了一闪而过的失望:“其实你先前也未觉得,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坏到什么地步吧?你嘴上说的厉害,心里还是软的,他去偷也是因为快要活不下去,虽说他也没想过自己干活儿挣工钱,可这世上的乞丐那样多,岂不是人人都没想过靠自己好好活下去?二三十的壮汉尚且如此,更遑论一个尚不足十岁的孩童。” 谢池春说是啊,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本来还觉得,只是人小,没有双亲教养引导,一时走了歪路,说到底他终日厮混在一起的,也都是些乞丐,乞讨不到就去偷,我小时候也见过的。可他干的这些事儿——” 她眼底寒芒闪过,聚拢起冰渣:“我从小二手下救了他,只是因为不愿意收留他,带他过好日子,他就记恨上了我,要这样子暗算我们。老大,如果我们真的只是普通百姓,手上没有功夫,今夜里叫着二三十个乞丐围住,绝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她想想那为首男人说的话,都觉得浑身恶心。 她是未经人事,但不代表不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 黄小四在唆使这群乞丐来围堵他们的时候 谢池春突然又想到了包子铺的小二。 她只是不愿收留黄小四,都叫黄小四这样算计,那小二今日将他一顿毒打,伤成那样 卫箴眼看着她把秀眉皱巴到一起:“怎么了?觉得不舒服?” 她猛然摇头:“老大,咱们去找找包子铺的小二。” 卫箴面上表情一僵,旋即反应过来,却又一把按住她:“非亲非故,于你而言,无论黄小四对小二做了什么,都是件不相干的事。下午才说你活的难得明白,这会儿怎么犯起糊涂,他又能干出多大的事儿?池州这地方,咱们尽早离开的好,回驿馆吧,收拾收拾早点歇了,明儿个就动身启程。” 他原本是打算多待两天的,也是有意等一等消息。他既叫厉霄安排人去查南直隶的口岸近几个月的情况,那至多三日,也会有回信,情形未明时,他不是很想继续往前走,真的两眼一抹黑的进了福州,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从何处下手去查呢? 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知道谢池春心里一定别扭极了,多待一天,她就多恶心一天,而且他真觉得,黄小四这种性子,十有八九就是天生如此,盯上了他们,他们又没工夫跟个孩子多纠缠,还不如索性不理,离开了,也就清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农苗下落 第一百零四章农苗下落 实际上,厉霄手下人回报上来消息,比卫箴预想的要早了很多。 原本他是第二天吃过了午饭,就打算要启程离开池州府的。 遇上黄小四,不经意间勾起了谢池春太多伤心的回忆,而她又不愿与任何人过多的讲述那段过去,是以全都一个人憋在心里,再加上后来黄小四恩将仇报,找了那么多的乞丐来围堵他们,话里话外不干净,更叫她寒心失望。 他深觉池州府于谢池春而言,因多了一个黄小四,便是个实在不宜久留之地,是以也懒得理会郑扬的叫嚣,第二天一早就吩咐了下去,敲定了启程的时辰。 可是还没等到中午吃饭,厉霄叫开了他的房门。 其实也不算是叫开的——彼时厉霄面色沉着的登了三楼,刚过了拐角,抬手敲响卫箴的房门,房门便立时被卫箴从里头拉开了。 厉霄咦了声,看他衣冠整齐的模样,显然不是替他开门开得快:“老大要出门?” 卫箴打量他,没应声,他本来打算去看看谢池春的,却正好遇上他来敲门。 他侧了侧身,示意厉霄进来说话,自己也把脚尖儿转了方向,重又踅回了屋里去。 厉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撇了嘴,心里大概其的明白了,这是要去找谢池春,不想听他聒噪,才不言声了。 两个人往窗户旁边的圈椅坐下去,卫箴这房间的窗外楼下,正好是大片花圃,这会子花香往楼上飘,合着惠风一齐进了屋,钻进二人的鼻中去。 厉霄此时根本无意品花香,坐在那里盯着卫箴,目光如炬,等了好半天,他只单说了句,老大先前猜想的没有错,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他突然丢出这么一句话,听起来是没头没脑的,可卫箴的眉头立时紧锁,当下便明白了过来。 南直隶的通商口岸,近几个月之内,根本就没有石记商号的大批商船抵达,而杨明礼等人会做些面上功夫,以图掩盖他们的真实目的,商船会有,卸的货估计也能查到,但一定不是那些农苗。 卫箴面色阴沉下来:“怎么说?” “三个月内,石记商号的商船先后抵达口岸五次,数量齐整,每回都是三艘大船,可卸下来的货,都只是些金银玉石,布匹首饰一类,这些都是记录在册可查的,底下人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顺着线索也查过了,记录在册的这一批,大多运到了南直隶各府各县的商铺去,再有就是大户人家先前预定过的,没有别的可疑物件。” 厉霄一面说着,稍稍顿了声,见卫箴一直盯着他,就知道卫箴想听什么:“真没有别的,石记卸货有专门的伙计,卸的东西沉不沉,有没有异常,一打听都能打听出来。都是些平头百姓,多舍些银子,不怕问不出真话,他们也没必要骗人,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骗人干什么?” 三艘大船,抵达口岸五次,也就是十五艘大船,卫箴见过那种大商号走商的大货船,也大概知道能运多少的货,按照厉霄所说的,那船上还有别的东西,这样一来,杨明礼弄来的那些农苗,就更不可能在这五次起商中悉数运抵南直隶。 既然没有农苗,那就可见,走了水路的那一批农苗,果真进了浙江福建的地界去。 卫箴心头一寒:“消息确信可靠无疑了,是吧?” 他平声问,厉霄也不恼。 兹事体大,卫箴会再三的追问c确认,这都是应该的,连他都不敢轻易相信,杨明礼他们最终走水路把东西运到了浙江c福建一带。 可他毫不犹豫的点头,跟着说:“而且我不觉得农苗会进到浙江省。老大你知道的,两浙富庶,江南水乡,那是鱼米之乡啊,山东是产粮的大省这不假,可两浙也不是缺粮食的地方。他们要是为了挣钱,把山东的农苗运到浙江,栽种成熟了再高价卖,卖不出去的。” 那剩下的,便只有福建与两广。 卫箴略合了合眼,显然对厉霄的话是认同的。 厉霄没再多说,等着他做决定一样。 大约摸过了半展茶的工夫,卫箴重又睁开眼:“你去叫吴赞和阿春来,把郑扬也叫来吧。” 厉霄一抿唇:“过了午后,不走了吗?” “看看他们的意思。之前不让你惊动人,是不想节外生枝,毕竟这趟出门,不只是咱们的人,跟着的还有西厂,但现在消息确信可靠了,就也该让他们知道。”卫箴深吸口气,目光挪开,移向了窗外方向,“济南府的事,到底是谁在刻意引导,让我知道了,又笃定我一定会暗地里查。查到了如今这地步,只怕,同福建,大有关联。” “那是汪易昌?” 卫箴不点头,也不摇头,没回答他,只是半天又催了声:“你去叫人吧,也听听他们怎么看,尤其是郑扬。杨明礼,毕竟是他提拔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上的,他自己的人,自己管不住,惹是生非。瞧着吧,等福建省的案子了结,要真是回过头来料理杨明礼,保不齐要揪出什么来,连郑扬自己个儿都兜不住。” 厉霄哦了一嗓子,看不见卫箴的表情,但他语气委实不好。 他犹豫了下,还是慢腾腾的站起身,又一点点的往外挪。 卫箴没叫住他,这就是铁了心要把杨明礼的事情闹大了。 告诉了郑扬,眼下是没什么打紧的,至多是多个防备心,在未入福建时,众人的心就都得悬起来,再往福建走,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 可是等到福建通倭的案子落定,依着郑扬的性子,若不下手料理杨明礼,那便不是郑扬了。 他从椅子上挪到门口,走的极慢,实则便是给了卫箴反悔的机会。 没有人知道这整件事究竟是冲着谁来,北镇抚司既占得先机,大可以暗地里先自己查个清楚,没这个必要叫郑扬插手进来。 只是卫箴显然有卫箴的打算,他留了余地,给了时间,卫箴不开口叫住他,他没什么好劝的,便沉了沉心,从卫箴的房中退出来,先下了二楼去叫吴赞和谢池春,等三个人返身上楼时,他打发吴赞他们先去找卫箴,自己转了个方向,往走廊右侧的尽头一间,去敲响了郑扬的房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沆瀣一气 第一百零五章沆瀣一气 郑扬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厉霄跟在他身后进门,在他没开口时,先冲着卫箴说了句:“我叫门那会儿,郑公说打算躺着歇一会儿。” 卫箴觉得鬓边青筋凸了凸,又生生忍了下去。 郑扬不想离开池州府这么快,具体是为了什么,卫箴没多问,但总觉得跟杨明礼的事有关,只是他们和西厂,一向互不干涉,没道理多问就是了。 是以早上说起来要动身启程,郑扬跟他大发了一通脾气,也正因为这个,他才更笃定,郑扬还没查到他想要的,所以才拖延不前。 他未必是真的打算睡一觉,这时辰,才刚起来多久?他有什么好睡好歇的,又没累着。 不过是给自己脸色看罢了。 “你在查杨明礼的事。” 郑扬甫一落座,卫箴冷不丁冲着他扬声丢出这么一句来。 吴赞和谢池春他们面面相觑,其实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儿,这么些天没拿到明面儿上说,今儿个今儿这是怎么了? 果然郑扬皮笑肉不笑的冷呵一嗓子:“卫大人,这是你该问的吗?” “我不是问你。”卫箴侧目斜过来,眼风扫过他的脸,“你不说,就当我不知道了吗?” 郑扬挑眉:“又怎么样?我要做什么,事无巨细,须得与卫大人禀报一声?” 他自离京至今,没这样子同卫箴阴阳怪气的说过话,吴赞他们几个都听得出来,这是生气了,卫箴没道理听不出。 “我没兴趣管你们西厂的事,叫你来,正是要告诉你,你查的那些事,我查清楚了。” 郑扬眼神一变,眉心微拢,只是很快又舒展开,就像是拢出来的小山峰从未出现过一样:“你知道我查什么?” 卫箴嗤了声,没再接话,只是噙着笑看他。 郑扬把两手一摊,脸色明显缓和下来:“算我糊涂,你当我没问吧。你查清楚了,又叫我来,是这么好心,打算与我分享分享?又或者,卫大人是想告诉我,你北镇抚司能力远在我西厂之上,我西厂查不到的事,你短短几日,便可查的一清二楚?” 真是不知道触了他哪根筋,火气这样大,早上就说是拌嘴吵了几句,也不至于还记到现在。 谢池春其实有心开口劝和两句,但吴赞坐在她旁边儿,早在她嘴角微动的时候,就扯了下她衣袖,示意她闭嘴别说话。 于是她在心里过了过,选择了听吴赞的,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杨明礼侵占农田不是毁了农苗,这事儿你不会也没查到吧?” 郑扬脸色难看的厉害,不轻不重的在桌上拍了一回:“你真当我西厂的幡子都是废物了?” 卫箴懒得跟他置气:“可你没查到农苗的下落,你甚至没想过,这些农苗,会运到哪里去,不是吗?” 郑扬的气焰仍旧很高,丝毫没被卫箴这几句话说动一样,嘴角扬了抹讥讽的弧度:“你不是查清楚了吗?” “你之前就一点也没怀疑过,东西会运到哪里?”卫箴剑眉紧锁,眼神也变了变。 郑扬不是没脑子的人,或许经办大案的经验不如他,但架不住脑子好使,其实杨明礼勾结上石千同,借了石记的方便,陆路也好,水路也好,能运农苗的地方,无外乎那几个,他能想到的,郑扬不是想不到。 果然郑扬把讥讽的弧度拉平:“不跟你置气了。” 他孩子似的丢一句,谢池春心说卫箴也没理会你啊,打进了门,就是你一个人在生闷气而已。 “我有想过,走水路的那些,才是真正他们的目的地,但是我查不到,东西落在了哪里。”他一面说,一面眼神有些许的闪躲,“你也不用得意,不是说我西厂就不如你们锦衣卫,只是我自请去大同后的这几年,很多事情都有些丢开手,当年离京,也是因风头太盛,恐遭人忌恨陷害,暂且退一退,既然退了,各地就不能插手太深,不然更叫人忌惮我。” “我没得意什么。”卫箴把目光收回来,哦了一嗓子,又说给他听,“那你觉得,东西会在哪里?” 他有意绕弯子,郑扬其实很讨厌这样子,知道就知道了,有话直说就是了,绕来绕去的,最后还不是要告诉他?反正都要告诉,何必浪费这个时间。 但他拿不准卫箴的用意,想着卫箴从来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也不知今次是吃错了什么药。 于是他面上不耐一闪而过,沉声敷衍了两句:“无外乎南直隶c两浙c福建c两广这些地方,走了水路,还能往哪里运,你拿我当傻子?” “南直隶没有。”卫箴唇角愈发上扬,在郑扬惊诧的目光中,一字一顿的,说给他,也是说给吴赞他们听,“查过了,南直隶的通商口岸,近几个月停靠的石记商船中,没有卸过农苗,也没有偷偷夹带,况且你该知道,大批的农苗,是没法子夹带的。” 不在南直隶,那就只剩下—— 郑扬浑身一震:“再往南,一路有倭寇骚扰,水运虽有官府派兵护卫,可也时常有倭寇进犯来抢夺商船的事情发生,他们真的往南下了?” 卫箴点头:“所以我叫你们来,意思,你应该明白了?” 明白,当然明白。 “你怀疑杨明礼也和福建有关系。”郑扬话到此处一顿声,猛然一震,脸色立时白了。 卫箴的笑渐次敛起来:“郑公,还记得初入济南府,得知杨明礼被软禁时,你说过什么吗?” 杨明礼素来跟福建有联系,他倒也没联系别的什么人,就是跟我徒弟偶同书信——他的徒弟,福建的守备太监,却又是因为什么,没能在巡抚上折之前,告诉朝廷,都指挥使汪易昌,有通倭之嫌,查有实证呢? 郑扬一瞬间毛骨悚然。 他怕了。 他不得不怕。 通了倭,谁都担待不起,有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不要说正经涉足其中的,但凡有丁点儿沾染上关系,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杨明礼c他徒弟,这些人,跟他息息相关,还都是他一手推荐上来的。 郑扬难得的慌了,惊恐的看向卫箴:“他们沆瀣一气?”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另有用意 第一百零六章另有用意 其实若然是如此,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决计不可能是单单为了针对一个郑扬而来的,这背后,一定有更骇人听闻的阴谋。 卫箴睇过去一眼:“是不是沆瀣一气,现在来说,还为时尚早。” 郑扬面色阴沉的厉害,外头天是水洗过的蓝,白云游走,惬意的不得了,可是这屋里头的气氛却显然不这样。 “你是什么意思?”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卫箴,依卫箴的性子,在这时候告诉他这件事,心里显然是有了些想头的。 卫箴也不躲他的目光,两个人四目相对时,谁都没让开:“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我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谢池春放在小腹前的手,下意识就捏紧了:“老大,咱们是奉了圣旨往福建去的。” 他当然知道,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郑扬沉默了许久,冲着他摇头:“你不是真的不想继续南下,你是怕我知道此事后,乱了章法,一时气不过,要把事情闹大,冲回济南府,拿了杨明礼来问话,是吧?” 卫箴也不藏着掖着,点头就说是:“他若与福建无关,倒也算了,可要真是与福建勾结,真的通了倭,现在动了杨明礼,就是打草惊蛇。” 他一面说,一面转了转手腕子,低头看了一眼,没再看郑扬:“以你之能,查明白是怎么回事,是早晚而已,与其等你来日自己弄清楚了,压不下这个火,还不如我现在直接告诉你。况且,福建的案子,陛下是叫你与我共查之,杨明礼一事既然是极有可能涉及福建通倭案情,让你知道,是应该的。” “当然继续往前走。”郑扬冲他扬了下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也不是那么没脑子的人,打草惊蛇,到最后什么也查不出来,这个罪名,我担不起,将来闹到御前,我有嘴说不清。” “你就不怕——” 怕什么呢? 卫箴没把后话说完。 可是吴赞心里咯噔一声。 怕的无非是,杨明礼他们同郑扬关系密切,来日事情闹大,郑扬想要全身而退,也要看朝中、宫里头,愿不愿意叫他退。 打从他回京之后的种种来看,至少徐贵妃,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郑扬却笑了:“多少风浪都见过了,还怕这个?”他一面说,一面在地砖上踏了一脚,跟着站起身来,肃容敛神,“这一路上就不要再多做停留耽搁,尽早赶到福建为好。” 他说完了要走,吴赞扬声叫住他:“郑公,你徒弟那里,不去封信,问问福建的情形吗?” 于是郑扬又站住脚,回头来看他,只一眼,便又嗤笑着把目光投向了卫箴:“不信我?” 卫箴摇头:“并非不信你,我知道早在离京之初,你就给福建去过信,但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也懒得过问,只是现在情势不同,我劝你再去信一封,问问他,可曾见过口岸停靠大船,可曾见过石记的商船卸货。至于济南府,我已让厉霄吩咐人手,把杨明礼监视了起来,他的一举一动,每日都会有快马送信来告我知晓。” 郑扬的嗤笑都僵住了。 卫箴不是不信他,这模样,倒像是利用他。 倘或他徒弟真的跟杨明礼有所勾结,他一旦去信,问及石记商号的事情,他徒弟势必惊慌,一定给杨明礼写信商量对策,而远在济南府的杨明礼,对福建之事束手无策,便只会向他背后的人求救,一来二去,卫箴便能拿住了他,届时再呈送奏折回京,先控制住杨明礼,叫消息无法递到福建去。 如此一来,既不会打草惊蛇,保不齐还能顺藤摸瓜,揪出杨明礼背后的主使之人。 这样的人,隐藏在朝,绝不是什么好事。 郑扬呼吸一滞,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 好端端的牵扯到这样的事情中,任是谁都高兴不起来,更不要说是他。 难道真的看走了眼? 看错了杨明礼倒罢了,当初人家本就是计谋,恐怕也很难由得他脱身的。 只是他徒弟 郑扬略合了合眼,踅摸着往门口方向去,临出门的时候,又顿了一回脚步:“我回写信去问他,其余的事情,卫大人布置妥吧。” 他称卫大人,便是心情很不好。 谢池春望着他步出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位从来高高在上的西厂提督,这转瞬之间,说不出的孤寂与落寞。 在郑扬的身边,究竟还有什么是真,还有什么人,是以真心待他的? 人家说高处不胜寒,久居高位的人,本就该习惯了孤独和虚情假意。 可卫箴的身边,至少还有吴赞他们,也还有个她,就连她一向最不愿提起的褚娴,也是真心实意的爱慕着卫箴。 郑扬他 她抿紧了唇角:“福建的守备太监,是郑公很得意的徒弟吗?” 卫箴眯缝着眼睛来看她,眼底的情绪晦涩,叫人难猜透他此刻在想什么:“那是他大徒弟。他这个人,跟怀章一个样,不认什么干儿子,但是徒弟没少认。他别的徒弟都平平,唯独这一个,当年他风头无人能及时,就跟在他身边,简直是他左膀右臂,再后来,他向陛下举荐,把人送到了福建。” 郑扬有郑扬的打算,为的无非是军中有人好说话,大概当初也没想过,回为这个,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次与昭德宫离了心,惹得徐贵妃猜疑忌惮他,甚至要他死。 谢池春深吸口气:“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卫箴的脸色越发铁青起来,吴赞忙咳了一声,有意岔开了话题:“老大真不怕郑公暗地里动手脚吗?不是说怀疑他,只是这么大的事,谁都脱不了干系,什么人都值得怀疑,更不要说,杨明礼和冯秉都是他的人,退一步来讲,就算跟他无关吧,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万一节外生枝,岂非不好?” “他不会。”卫箴面色并未有所缓和,冷然的瞪了谢池春一眼,“告诉他,也有别的用意。且看着吧,再往南走,他只会比我更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蒋招的话 第一百零七章蒋招的话 六月二十八,惠风和畅,万里无云,大约是因昨夜里下过了一场雨,隔天起来的天空,明净的水一般,浅淡的蓝色,叫人看的再没那么舒坦。 福州府的北城门大开,有一行人高头大马的入了城中,看着十分有气势,为首的男人面无表情,只是在瞧见此地繁华一片时,冰冷的脸上才有了些许松动,而后一行寻了临着北城门的一处酒楼下榻,再无人留意他们的动向。 而此时的巡抚府邸中,张显阳把自己丢在四方的官帽椅里,背靠在椅背上,手上还握着一柄黄翡如意,时不时的转动两下。 堂屋正中站了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这大热的天,脖子上却裹得严严实实,低垂着头,只是在不经意的抬眼扫上去时,才叫人看见,这男人面上有一道极深的刀疤,眼色倒淡,大概是经年的旧伤,这疤自他左侧眼位,一直延伸到左侧嘴角,实在骇人。 “再去盯着,看看他们还往哪里去。” 男人嘴角动了动,想了须臾,抱拳礼了一把:“大人,小人手上是有些功夫不假,可锦衣卫的大人们,个个身手不凡,小人能混在人群中守着城门,但是要想再近身盯着,十有八九会被发现。” “刘三儿,你也跟了本官这么多年了,今次脑子叫驴踢了?”张显阳啧的咂舌,手上的如意也不转了,直勾勾的盯着刘三儿,“用不着近身盯着,他们不是住了酒楼,没去驿馆吗?我也不用你一直盯,三天,这三天之内,他们必会登我巡抚衙门的大门。但是我要知道,这三天中,他们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听明白了?” 刘三儿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可是鬓边盗出的汗珠,却出卖了他。 张显阳只当没看见,又点了点桌案:“另一宗事,着手去办吧,要不动声色,知道吗?你可别辜负了本官这么些年,对你的栽培。” 刘三儿弯了腰说是,一一应下来,垂下头时,眼神略变了一回,可是等到再抬起头来,却又一切如常了。 卫箴他们是把酒楼包了下来的,给的银子多,掌柜的看了满心欢喜,同先前住下来的客人一一赔了不是,又拿着卫箴他们给的银子,悉数赔给了人家,总算是把人全都给撵了出去。 这样的举动,其实已然有些大张旗鼓了,但谢池春和吴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等着张显阳先找上门来的。 圣旨他们有,张显阳这个巡抚也一定早就接到了密旨,只等着他们这些上差抵达福州,便开始着手查办汪易昌通倭一案,是以作为不敢明目张胆的告发汪易昌的张显阳来讲,必然算着日子,见天儿的安排人在城门守着才对。 如今他们进了城,张显阳就该避开耳目,先找上他们。 张显阳的态度,其实也很关键。 案子是得这么查的,并不是说你张显阳先告了状,就一定得听你的。 这一路走来,先后又出了杨明礼的事儿,更让此案显得扑朔迷离,卫箴便更加不会轻易就信了张显阳的那些话,还有他所谓的铁证如山。 倘或真是铁证如山,为什么不敢明着告御状?当初他要是把手上的证据一并送往京城,内阁也好早做决断,是抓是杀,内阁议了,再回给陛下,也就是了,哪里有这么麻烦的事情? 是怕汪易昌反了吗?他不过握着福建一省的军权而已,就算通了倭寇,也难敌天下兵马。 这其中,只怕另有猫腻。 况且郑扬当日往福建送信,杨明礼却久久没有动作,仿佛压根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一样。 如果郑扬这个徒弟跟杨明礼的事情真没关系,那杨明礼的案子,跟汪易昌,关系也就不会太大,可路上又突然冒出这样一件事,保不齐是想要祸水东引。 可引的究竟是谁身上的祸,还得两说。 一直到这日临近黄昏时分,郑扬带着个人,敲开了卫箴的房门。 郑扬进了门才发现,吴赞他们都在,于是眼神变了变,合着说得好听,什么一起查案,真遇上要商量事儿,还是把他排挤在一边儿。 他面色不善,迈过门槛儿,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径直往旁边儿坐过去,冷哼着白了卫箴一眼:“你不是有很多事情想问吗?人给你带来了,要问什么你只管问。” 卫箴这时看过去,跟着郑扬进门的人,带着个黑色的兜帽,把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他眉头微一拢:“你这样子过来” 来人把兜帽摘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张圆润的娃娃脸,白白净净的,倒生的可爱。 他请了个安见过礼:“卫大人不必忧心,福建的事儿,师傅大概其也跟我说过,真惊扰了人,才更好,卫大人不动,我不动,他们都不动,这案子,还怎么查呢?福建的水浑了,可都浑浊在底下,明面儿上还是一片清澈,非得搅动起来,你才看得见,哪里是浑浊的,哪里是干净的。” 谢池春听来,心道怪不得当年能做郑扬的左膀右臂,这样子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的确是个能干大事儿的。 卫箴便果真没多说什么,也不与他绕弯子瞎扯,扬了声一针见血的问他:“汪易昌真的通了倭?” 他没说话,眼中却闪过惊诧,大概也是没想到,卫箴还真的这样直截了当,于是先是侧目看向了郑扬。 郑扬欸了声:“看我干什么?我不跟你说了,卫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招儿,你可别藏着瞒着,叫我知道了,头一个不纵着你。” 蒋招立时正经起来,又打个礼说徒弟知道了,跟着才转回目光,落在卫箴的身上:“大人久居京城,我却是长住在福州府的。要是说汪指挥使通了倭,您可着整个沿海这一带去打听,看百姓不把说这话的人舌头给拔了。” 很得民心啊? 卫箴搓着手指想了想,没言声,拿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一言难尽的征兵令 第一百零八章一言难尽的征兵令 横竖话也都说出口了,蒋招大概是也没了什么顾忌,更何况郑扬还坐在这儿,他说这些话,那是郑扬点了头的。 之前郑扬来信诘问他,为什么汪易昌通倭的事情,他没能上报朝廷,反倒叫张显阳抢了先,难道他身在军中,身为福建的守备太监,却这样子玩忽职守吗? 那时他也慌了。 汪易昌通倭?这怎么可能呢! 再者说了,他们这样的人,外放做了守备太监,那就是陛下的眼、陛下的耳,他凡事不敢不尽心,更不敢有一刻懈怠的,唯恐叫人家拿住把柄,那就是万劫不复,还要连累了他师傅。 “沿海这一带,这些年倭寇越发的猖獗,谁拿他们有法子?”蒋招掐了掐左手虎口处,显然是气不过的模样,“后来他们都怕了,老百姓怕,当官儿的也怕,不要说我们福建省,卫大人您尽管往浙江、广州去打听,要不是朝廷把灭倭的旨意逼到他们脸上,他们谁敢去招惹倭寇?” 卫箴倒听明白了,不阴不阳的哦了一嗓子:“汪易昌却敢,是吗?” 他这话语气古怪的很,蒋招眼神略变了变,又很恭敬的同他做个礼:“您大概要以为,汪指挥使是拿着这个当借口,暗地里却行的是通倭的事儿。您容我说句不该说的,打从我认在师傅跟前儿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服气过谁,昔年在宫中时,就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们,我见了,也绝不卑躬屈膝,更不会佩服半个字。”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眉眼间早就没了笑意,脸色凝重又难看:“卫大人大概觉得我轻狂,可话便是这么个话,您心里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不是要在您面前摆谱儿说嘴,实则是后来外派到了福建来,打心眼儿里佩服敬重这位都指挥使。” 太监们嘴里没几句真话,但郑扬是那个例外,他大多时候不屑于扯谎,除了是必要的时候,比如说,在如今的昭德宫面前。 蒋招其实骨子里有些像他,早年又跟在他手底下,是他手把手调教出来的。 当初蒋招没外派福建省,卫箴对他的行事做派也是有所耳闻。 司礼监的人个个眼高于顶,在内廷中,又有谁敢顶撞忤逆他们一句呢?可蒋招就敢。 这样的人,能对汪易昌打心眼里钦佩,足可见汪易昌其人绝不是那样的大奸大恶之辈。 他久不做声,郑扬坐在旁边儿挪了挪,扬声又叫招儿,跟着问蒋招:“张显阳上折子说他通倭,你回信说一言难尽,这又是怎么回事?通了就是通了,没通就是没通,哪里有什么一言难尽的?” 蒋招便回了句您容禀,把身子稍稍转一转,偏头看向郑扬的方向去:“一言难尽的,不在于汪指挥使,而在这位巡抚大人。” 卫箴听来,立时拧了眉:“张显阳?” 他又说是:“这话得从半年前说起。半年前巡抚大人下了一道征兵令,不只是福州府,福建省下的各府各县,凡年龄在十六到二十五的青年男子,不管成家与否,只要不是残疾,身体健康的,全都要拉来充军,对外说的,是用以剿灭倭寇。” 卫箴当下同郑扬对视一眼,两个人显然都大感意外。 谢池春朱唇微启,眼角眉梢也是难掩惊诧:“征兵是朝廷每年有定例的,除非是战火纷纭之时,不然不会轻易下什么征兵令,即便是权重如一省巡抚,也没这个权力。福建省的倭乱已非一日之祸,朝廷多少年也没特意再加征兵力。” “所以汪指挥使当时就不乐意了。”蒋招掖着手,对插在袖管里,站在那里没动,只是眼风斜着扫过了谢池春一回,话仍旧是对着卫箴说的,“卫大人大概知道,征兵这种事情,本就不是归巡抚衙门管的,就算是真的要灭倭,兵马不足,那也该汪指挥使下一道手书。而张巡抚一道大令下来,老百姓怨声载道,骂的却不是巡抚衙门。后来也陆陆续续的抓回来好些壮丁,要调教、要归整,全都是指挥使的事儿,弄到了校场去,又全都成了大麻烦,不禁不服管教练不好,反倒弄得军中人心不安。” 他说着稍顿了下,须臾又低声叹息一回:“要换了是我,也心下难安的。本来有倭寇为乱,我当个兵就已经够提心吊胆的,指不定哪日就没了性命,好在是一直没有什么风吹草动,才能勉强过日子,加上指挥使又严厉的很,谁敢鼓吹的军心不稳,立时就军法处置了。可现在倒好了,军中没消息,巡抚衙门却征兵,说要打倭寇,叫我这个当兵的怎么想?这不是要拿我的命去博吗?” 卫箴眯了眯眼:“在福建当了这么些年兵,总不至于” “您想说,总不至于连这点子事儿都经不住。”蒋招失笑着摇头,“可是大人,那是人命啊。这世上,有谁是真正不怕死的?真到了要真刀真枪的拿全部兵力去打倭寇的时候,你不怕吗?或许卫大人英武不怕,可您不能叫所有人都像您、像汪指挥使一样,总有人是会怕会退缩的。闹到最后,一传十、十传百,偏偏汪指挥使还没法子拉了人军法处置。本来人家就是寻常老百姓,不情不愿被巡抚大人抓来充军的,才进了军中,什么都没做,还要叫军法处置发落了,人家更要指着指挥使的鼻子骂。军心已经不稳了,要是民心也不稳,那不是叫倭寇有机可趁吗?” 谢池春却听出不对劲儿来,叫了声蒋公公:“先前不是说,汪指挥使很的民心吗?” “那也只是先前呐。打半年前出了这档子事,多少人明里暗里的骂汪指挥使。”蒋招连连摇头,后来好不容易收住了,眼底的不落忍却没来得及收回去,“老百姓不知道,我叫人去打听过,都是说汪指挥使借职权之便,向朝廷请旨征兵,为的是要朝廷加派军饷和军粮,但最后还是喂饱了他自己而已。一群愚民,越传越厉害,说的煞有其事的,所以汪指挥使才左右为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是谁通倭 第一百零九章是谁通倭 “这话不对。”吴赞眉头舒展不开,眸色写满了沉思二字,“平头百姓就懂这个了?这话是怎么散播起来的,就没人追查过?” “汪指挥使是武将,没有那么多的文臣心思,他埋头干他的事儿,打好他的仗,练好他的兵,又怎么回去跟百姓计较这些?”蒋招说起这个也是无奈至极,“我不止一次去劝过他,也该好好的跟百姓们解释一番,他又不听,说是多此一举,说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先前替老百姓做了那么多的事儿,就是再狼心狗肺的,也没有为这个,就把他从前做的全都不认了的。” 是,这便是武人心思。 这份儿心思太简单了,实际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人家都说,最可畏还是众口铄金,虽说天下悠悠之口难堵,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任由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时间久了,不是真的,也说成是真的了。 这个道理,汪易昌显然不懂,蒋招有心提醒他,他却还是不当一回事。 “那后来呢?”卫箴点点扶手,“他也没去找过张显阳?” “找过。”蒋招的眼神变了变,提起张显阳,他显然充满了不屑和恼怒,“大概是在事发后的半个月吧,老百姓的口诛笔伐他不当回事,但军心不稳,汪指挥使就绝对坐不住了。我记得那时候他把征回来的兵,全都放回了原籍,还每人都发了半贯钱。把人送走了之后,他可能是咽不下这口气,而且舍出去的这笔钱,本来是不需要花的,现在却全都加在了军中开销,我也是后来问他,他才跟我说,当时去找巡抚大人,也有一部分用意,是要钱的。” 厉霄听来觉得好笑,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路子? 说他心思简单,可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怎么不骂到张显阳脸上? 照理说来,他跟张显阳这个一省巡抚也是平起平坐,谁也辖不住谁,但他怕什么?躲什么?张显阳莫名其妙干这种事,坏了他的名声,还搅的他军中不稳,连民间都怨声载道,他去不理会张显阳的胡闹? 到最后镇不住了,把人放回去了,为了这些钱,找到巡抚衙门去的? 于是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位都指挥使,也不知是个什么路子上来的,办的这算什么事儿?” 蒋招一眼横过去,显然不悦:“千户大人别说嘴,汪指挥使就是野路子上来的,也叫倭寇们闻名变色。” 他怕是真拿汪易昌当个人物,正应了他那句打心眼儿里钦佩,谁也说不得,谁也碰不得的。 厉霄想变脸,但话是他先说的没错,况且卫箴也瞪了他一眼,分明是叫他闭嘴别胡说八道,是以他只能讪讪的嗤了一回,丢给蒋招个白眼,什么话都不说了。 “你后来去找汪易昌,大概是什么时候?”郑扬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蒋招对这件事情的处理,他明显是很不满的,“最早出事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京城?我向陛下举荐你到福建来,你一天到晚都在操心什么呢?张显阳擅权僭越,巡抚大令一下,你就该把他参到京中,再不济,也该派人来告诉我一声,何至于把事情闹大,闹的都指挥使同巡抚翻了脸?” 蒋招的气焰立马就弱下去:“起初是真的没想到,况且军中情形,也确实复杂。汪指挥使一直都有心灭倭,但福建一省的兵力又确实不够,他也给朝廷去过几次折子,可是都没有批复,所以一开始巡抚大令派出来,我真没有多想,还以为是指挥使和巡抚大人商量好的。师傅也别恼,我虽说是守备太监,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要跟我商议的道理不是?” 这是个正经道理。 他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地方的军政民生,叫他镇守,是监督地方官儿的,可不是叫他在军政大事上横插一脚。 他要是真敢随便插手,随意过问,张显阳都敢六百里加急把他参了,到那时候,僭越的可就是他了。 郑扬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啐他:“不过问你,你就当傻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事情既发生了,你也该嗅出不对,朝廷派旨了吗?宫里头给你递话了吗?都没有,他们两个的脑袋有多硬,自己商量着,就下了征兵令了?我素日提点教导你,也都是白费,真出了事,不知道动动脑子。” 蒋招任凭他骂,一句也不替自己辩解。 还是谢池春看不过眼。 他们这些人坐在这里,是要听当日福建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何至于张显阳在半年之后,上密折告汪易昌通倭,可不是为了听郑扬在这儿骂徒弟的。 是以她清了清嗓子:“事已至此,郑公也消消气,还是叫蒋公公先把话说完吧。” 郑扬自知失态,但实在是太气不过,这事儿要换了是他,绝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蒋招也知道自己当日处置有失,便不敢再直视郑扬的一双眼,只是想起郑扬先前的一个问题,才接上了前话来回:“我去找指挥使,是在他去找过巡抚大人后的第二天。其实这些年,汪指挥使对我倒还好,有什么话,也愿意说一说。所以后来我去问他,他倒也说了——” 他把尾音拖长了,又仔细的回忆了一番:“那会儿巡抚大人就说过,说汪指挥使把征来的壮丁全都放回家去,是不愿意举兵灭倭,要上折子参他通倭。只是我们都没太往心里去,毕竟是气头上的话,汪指挥使也说他其心可诛,他才是通倭的那一个,这话你来我往的,谁也不会当真才对,可真是叫人没想到” “令你没想到的是,半年之后,张显阳果真把汪易昌参了,且还在密折中说,他手上有汪易昌通倭的铁证。”卫箴打断他的话,大概也了解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如果按照蒋招今日所说,那通倭的人,怕就不是汪易昌,而是另有其人。 只是蒋招的话,也仍旧是一面之词。 要真是张显阳,那他这一手棋布的极好,如果今日再去抓了百姓来问,汪易昌有没有通倭嫌疑,他们会怎么想的?先是大张旗鼓的征兵,跟着又一人半贯钱放回了家 “对了,当初民间传言,说汪指挥使是为了中饱私囊,才下令征兵,还借了巡抚衙门的名头,这话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你就没查过?”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他病了 第一百一十章他病了 他问起这个,便只见蒋招一个劲儿的摇头。 郑扬黑着脸就要骂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不知道查一查,弄弄清楚,未免眼里也太没事儿,这些年白调教他。 只是蒋招有眼色的很,赶在了郑扬前头开了口:“别说是我,就连巡抚衙门都派了人查,可是查来查去,能怎么样?不过是抓了几个刁民,训斥告诫了一回,还能把他们怎么样?真的拉出去砍了吗?” 说起这事儿,蒋招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按照正常来讲,这样的话,十有八九就是张显阳吩咐人散播出去的。 平头老百姓知道什么?竟也能说得出中饱私囊这样的话? 这回征兵令一下,汪易昌是挨了不少的骂这不假,但要说从前那些功绩,还有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就为这个,一夜之间全都不复存焉,那也不大可能。 是以这样的流言四起之时,蒋招心里头就有个念想一闪而过——只怕是张显阳有意要坑汪易昌。 至于说为什么呢? 他久在福建省,把张显阳的那点小心思看的再没那么透彻。 堂堂一省的巡抚,说句话,在百姓心里,分量还不如汪易昌这个带兵打仗的。 即便是福建这一片倭寇猖獗,全靠汪易昌镇守,才能保得一时太平,可要说百姓真的安居乐业,这福州府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那还得是张显阳这位巡抚的功劳。 他最初来福建那会儿,觉得张显阳还挺敬重汪易昌的,但是日子越久,他越觉得,张显阳对汪易昌的那份儿敬重,慢慢的不见了踪影,反倒处处与他为难作对,明里暗里的,下过不少的绊子。 也就是汪易昌心眼儿实诚,武人心思,他几次从旁提点,汪易昌也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不大愿意深究计较这些,反正是没当回事,只当没听见一样。 说的多了,他也就不再说了,不然平白做了挑拨离间的小人,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出力不讨好这种事儿,他就是再高看汪易昌,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做。 一直到城中留言纷纷,蒋招觉得,这大概才是张显阳最初下了征兵令的真实目的。 他也许不是为了叫汪易昌栽多大的跟头,目的不过是要败坏他的名声。 而到了后来—— 他神色有异,郑扬看在眼里:“招儿,你还有什么话,是连我也不敢说的?” 蒋招摇头:“只是拿不准的事儿,说了,怕徒增是非。” 郑扬去看卫箴,正好两个人四目相对,对视过这一眼,俩人心里便都有了数。 他收回目光重又落在蒋招身上时,端的是一本正经,肃容敛色的:“你只管说你的。” “最初我怀疑过,张巡抚本来就是想败坏指挥使的名声,就为着他从前太得民心,深受百姓爱戴,所以张巡抚做了这么一出戏,又安排了人在坊间散播流言,”蒋招略顿了顿,声儿也稍显得弱了些,“您是知道的,老百姓没见识,成天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本来强行征兵就触犯众怒,现在又突然说,根本就不是为了打倭寇,而是为了以权谋私,征兵就是个借口,最开始他们可能不信,但说的久了,传的人多了,没有的也成了有的。” “是你这么个话。”郑扬的脸色不大好看,“张显阳抓了的人,你又再派人去查过没有?” 蒋招点头说自然去过,可旋即又摇头:“查了,也派人去问了,看起来没什么不寻常的,真的就是几个普通老百姓,做些小买卖,以前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查下来,倒觉得一切都很合理。” “合理?”卫箴冷笑一声,“没人提点,他们就立时往中饱私囊上头想了?汪易昌从前要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他们这样想,倒也罢了,偏这位都指挥使,自镇守福建以来,这数年间,令倭寇闻风丧胆,又不干预地方政务,实则是个难得的清官。” 蒋招唉声叹气的:“卫大人说这些,我何尝不知道,但有什么办法?不是我不尽心,也不是我没追查,他们身上的确是没有异常,难道还叫我屈打成招,逼着他们说,一切都是巡抚大人逼迫谋划,叫他们散播谣言,诬陷汪指挥使吗?” 这事儿他当然干不得,也不可能干得出来。 宫里头走出来的人,永远都记得明哲保身四个字。 蒋招在处置这件事情的时候,其实已经很偏颇着汪易昌了,余下的,他便不会再插手什么。 况且就当日的情形来看,蒋招自己也说了,未曾料想到,会闹到今天这地步。 朝廷下了密旨,派了钦差,叫锦衣卫与西厂联手查办此案,为的,居然是汪易昌可能通了倭。 卫箴回了神来,该问的也问的差不多,福建省的情况,他也大概心里有了数,当着郑扬的面儿,蒋招不会扯谎,也委实没有扯谎的必要,于是他扬声又问蒋招:“最近这段日子,你见过汪易昌吗?” 蒋招明显愣了下:“最近这几天吗?” 他说对:“你自己算日子,也不必从我们离京那天开始算起,大约从我们离开济南府后,这段日子以来。” 蒋招的脸上闪过尴尬,偷偷地看郑扬。 郑扬也干巴巴的咳嗽:“你面前坐着的,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卫箴在心里冷笑。 郑扬还真拿他当傻子了? 他们离京之处,郑扬就给福建来过书信,真当他不知道呢? 当初陛下在养心殿另有一番交代,他就对郑扬留了个心眼儿。 不管他觉得郑扬为人如何,可惹了天子猜疑的人,他们北镇抚司,就必须得多留心眼,把人盯的更紧。 蒋招搓了搓手,又垂在身侧:“早几天汪指挥使到军中巡视了一趟,回来没几天,旧疾复发就病倒了,算起来这也有一个多月了,我去看过他两回,最后一回是六天前,还是不大见好,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脸色白的纸一样,吃个药都要靠人喂着才能吃的成,病势凶险的很。”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蒋招的疑点 第一百一十一章蒋招的疑点 既然说是旧疾复发,怎么会一下子病的这么厉害。 卫箴不由自主的拢紧了眉心:“他见了你,又是怎么说?” “那还能说什么,无非是些叙旧的话,倒也说了,好在先前刚去巡视过一趟,不然这样子病倒,心里头总归不安定。”蒋招语气柔和了很多,好像提起汪易昌,他便总提不起那些戾气,“这两日我没再去,走得太勤快,张巡抚不高兴。不是说我怕了他不高兴,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上身,也省得他背地里参我,说我笼络军中将领。” 看样子,张显阳在他这儿,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了。 卫箴大概其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便打发了他先回去。 郑扬倒是还有些话,但只怕这话也跟卫箴无关,是以卫箴不问了,要打发蒋招离开,他跟着就起了身,连客气话都没多说,先迈开了步子,赶在了蒋招前头出门去。 他不客气,蒋招却不能不客气,同卫箴几个又见过一回礼,赔了个笑,跟着郑扬身后出了门不提。 他师徒两个甫一出门,厉霄就有些坐不住:“他说了这么多,难免偏颇,话里话外说张巡抚是小人,汪指挥使倒成了大英雄,就差明着告诉咱们,张巡抚这道密折是诬告,通倭的人,是谁还说不准。” 卫箴失笑摇头:“他已经明着说了。” 厉霄的话在喉咙处一哽,跟着滚了两滚,又一股脑的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谢池春面色凝重,半句玩笑也开不出来:“总觉得,蒋招和郑公,也未必如表面看起来这样和睦。” 卫箴挑眉看过去,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她这回反而犹豫了下,竟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吴赞,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应,才敢开了口:“如果蒋招一早怀疑,巡抚大人是心怀鬼胎,刻意的想要对付汪都指挥使,他眼下所说的这些话,话里话外又那么向着汪都指挥使,那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把福建省的事情,告诉郑公呢?” 她扬了扬声,等声音落地砸出了坑,又继续往下说:“郑公当初说过,最早举荐他到福建做这个守备太监,说穿了,就是为了军中有人好说话。蒋招在福建,虽然未必插手得了军政要务,但还是有些话语权的,他是宫里的人,又是陛下钦点过来的,还是郑公的徒弟,只怕连他口中所说的愣头指挥使汪将军,也会高看他三分。” 吴赞这时候把话接过来:“本来池春不提,我也是要说的,蒋招字字句句看似说的真切,但我总觉得他还隐瞒了什么。就比如池春目下说的这个——他比我们都更清楚,郑公为何会放他到福建来,而福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缘何不告郑公知晓?是觉得横竖事情没闹大,没有这个必要,还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郑公知道有关福建的一切呢?” 没闹大? 卫箴嘴角略扬了扬,嗤了一回:“如果连巡抚僭越,擅自颁布征兵令,都还不算大事,那你们来说说看,在这山高水远的福建省,还有什么,才算大事呢?且你们别忘了,一道征兵令,借的名头是打倭寇。又是擅权,又是跟倭寇扯上了关系,这不算大事?” 看样子,卫箴也未必就全然信了蒋招的话。 这样说起来,郑扬走的时候面色不善,估计蒋招于他们而言,毕竟陌生,根本谈不上知根知底,他们听完蒋招一番话,尚且心中存疑,那郑扬呢? 从小教大的徒弟,一手提点提拔上来的心腹,却在这样的大事上装傻充愣,隐瞒下来,没有向郑扬吐露半个字。 一直到半年后,朝廷接到张显阳密折,把汪易昌给参了,而陛下派了他到福建来 临出京的时候,郑扬给蒋招来过一封信,这事儿他们都知道,可一路上郑扬的表现——要么是郑扬太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要么就是蒋招在当日的回信上,还是只字未提半年前的这一段恩怨。 对郑扬来说,走这一趟福建,并不安顺。 杨明礼也好,蒋招也好,明面儿上可全是他的人。现在倒好了,都跟福建的人和事掺和在一起,他们说自己是干净清白的,可也要朝臣们相信,也要朝臣们不拿着这样的把柄,往死里去参郑扬。 如果郑扬能够早知道,至少可以在半年前就提前部署,甚至是提前弄清楚,张显阳和汪易昌这两个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而凭郑扬的手腕和本事,绝对能把事情给压下来,也自然就不会再有半年后张显阳的一道密折。 吴赞只觉得呼吸越发沉:“他很有可能早背叛了郑公,今天说的话,也怕是早有预谋的。” “背叛也未必,说的太果断,对我们查案子没好处,只会叫我们昏了头蒙蔽双眼,不过他要真是没跟郑扬说”卫箴眼底的不屑流露出来,“怕他到福建的时候,就已经生出了二心。当年在京中,有郑扬一直压在他头上,突然他远离了郑扬,再没人能够管束他,他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就方便多了。” “人家常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蒋招——”谢池春唇角又拉平了,把蒋招先前说的话,仔仔细细的思考一遍,“他或许并不是谁的人,他想做的,只是搅乱福建省的局面和形势,至于他能够从中获得什么好处,那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也可能使我们杞人忧天,想得太多了——” “怎么说?”厉霄侧目看过来,脱口而出就问她,问完了,见她丢了个白眼过来,自己也立马明白过来,讪讪的挠了后脑勺一回,“半年前事发时,郑扬还远在大同,他为什么去的大同,蒋招估计很清楚,而且蒋招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杨明礼暗地里做的这些事,所以他从没想过,福建省的这潭浑水,会有一天把他师傅也搅和进来,为了不给郑扬徒增烦恼,所以选择闭口不言,是我多此一问了。”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何时会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何时会来 蒋招的身上,究竟还有没有疑点和内情,卫箴暂且是没工夫理会的,而且他事笃定的,如果蒋招有刻意隐瞒什么,郑扬也一定能够自己处理好,他身边儿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从京城往福建的这一路上,只怕郑扬心里已经憋了一团火,正愁没地方撒气,这时候蒋招要是撞上来,十有八九不会有好果子吃,自然也轮不到他再插手过问。 而且谢池春劝他的那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彼时他们几个说起这件事,还是吴赞临了的时候问了句,是不是要把蒋招也监视起来,再去调查调查蒋招近几年来的行踪和举动。 那会儿谢池春扬声说不行,卫箴侧目看她,神色复杂又古怪:“这样斩钉截铁的说不行,你心里头是怎么想?” 别人听没听出来,吴赞是不清楚的,但是他听出来了,卫箴不大高兴,谢池春有些像是袒护蒋招一样。 要不是如今他看着卫箴对谢池春颇有些情谊,再加上这些年谢池春在北镇抚司,的确是功劳和苦劳全都有,本本分分又很勤勉,估计这会儿心里头要犯嘀咕。 卫箴这样的语气和态度问出这番话,谁知道是不是在疑心谢池春呢? 吴赞心下咯噔一声,本来想拦着谢池春话头的,生怕她说出什么,更招的卫箴恼怒,真僵持住,谁脸上都不好看,再者说,谢池春毕竟是个姑娘家,对卫箴动了心思,大概其就不太能听得心上人的训斥,心里不受用,面儿上就更难堪。 只是吴赞话没说出口,谢池春就已经紧着回了两句:“现在福建的事情还没弄清楚,贸然调查蒋招,给郑公知道了,只当我们仍旧疑心他,这不是横生枝节?” 实际上一路走来发生的这么多事儿,疑心郑扬是应该的,换了是谁,对这个西厂提督太监都不敢掉以轻心,是因为谁都不敢相信,郑扬精明了半辈子的人,会栽在自己人手上,叫他自己提拔上来的人蒙蔽了双眼。 可问题是,查案的人是卫箴,卫箴是不该疑心郑扬的,因为郑扬聪明,卫箴更聪明。 聪慧夙成的人,又有多年办案的经年,这样老道的卫箴,就应该很清楚,这事儿八成跟郑扬无关,是栽赃也好,是背后有更大的阴谋也罢,都跟郑扬没干系。 是以这时候还去动蒋招,在郑扬那里,就说不过去。 人心都是有私的,或许郑扬也会怀疑蒋招,对他所言心存犹疑,对他过往刻意隐瞒的理由,也想弄弄清楚,但这一切,都仅止于他自己而已。 倘或旁人也跟他一样,怀疑上了蒋招,那落在郑扬的眼里,便成了针对他郑扬而来的质疑和怀疑,哪怕那个人是卫箴,也不行。 故而那一日蒋招从他们住的地方离开,卫箴没再派人盯着他,甚至于他与郑扬关起门来说话,事后卫箴也没再找上郑扬问个究竟。 这些事情,落在郑扬眼中,对卫箴便更高看两眼,心里也多少舒坦了些。 蒋招是否涉案,还有待考证,但就算他不涉案,也是最知道内幕的人,福建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最有话语权。 而今他和郑扬师徒两个闭门而谈,卫箴作为陛下钦点的上差,当然有这个权利,要求郑扬一五一十的跟他坦白,可是他没有,这便是给了郑扬最大的尊重和信任。 原本为了之前的事情,多少心存芥蒂的郑扬,经此一事后,态度明显缓和了很多。 而卫箴懒得理会他这些小心思,只吩咐了厉霄他们,安排了人手,把都指挥使府和张显阳的巡抚府邸都给盯上了,又派了人四处去暗访,打听的果然是半年前张显阳下令征兵一事。 就这样过了有一日,到了后半天,暮色降至的时候,厉霄和吴赞从外头回来,带着一身的热气,刚吃了两碗冰过的酸梅汤,卫箴就点着桌子,催他们回话了。 厉霄把瓷碗放下去:“蒋招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确实有那道征兵令,之后没多久,也的确有那样的传言四起,再往后汪指挥使就把人都放回了原籍,还都给了钱,算是安抚的,至于他所说的别的事,只怕还得花些工夫,毕竟要从巡抚身上下手,少不了跟府衙的人打听,还得有些脸面,能在巡抚大人跟前说上话的。” 卫箴平着嗓音哦了声:“看样子,张显阳是一点儿也不怕,将来朝廷会过问这道征兵令。” “是,回来的路上,我跟老吴还说呢,老百姓都记得这事儿,动静也一定小不了,朝廷将来要过问,他连抵赖都不能够,只是我们想不大明白——”他抿着唇角拖了拖音,“他凭什么不怕?” 是啊,他凭什么不怕呢。 福建虽不算穷山恶水之处,可多年来倭寇横行,在这里做巡抚,也不是什么享福的差事,况且哪里有什么油水可捞?福建还有个汪易昌,张显阳想动一动军饷,汪易昌估计能把他巡抚衙门掀了。 如果张显阳真的是朝中有人好说话,早就想法子把他调走了,何至于要守着个福建省困坐这许多年。 可他要是朝中无人可依仗,那他又是凭什么不怕呢? 征兵大令一下,一顶僭越擅权的帽子就扣死了,当初也就是汪易昌心眼儿实,没上折子参他,不然待罪之身,张显阳这个巡抚都坐不稳,轻则派了阁臣到福建来问话,重则就地免职,押解回京,陛下是要亲自过问的。 卫箴深吸口气,沉思了许久:“只怕这位巡抚大人的身上,还是藏了大秘密啊。” 谢池春便立时侧目看过去:“那老大现在要去见见张大人吗?” 卫箴回望一眼,却笑着摇头,只是他这个笑 谢池春拧了下眉头,旋即又舒展开,这样皮笑肉不笑的,叫人看着很不舒服,也不大适合卫箴,她觉得这个笑里,充满了算计,委实别扭的很。 卫箴却没想这么多,只是连连摇头:“你们猜,张大人何时会到酒楼来见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赌注 第一百一十三章赌注 吴赞呼吸一滞:“老大是说,他知道蒋招到过酒楼,见过咱们了?” “不然呢?”卫箴高高的挑眉,“我们奉旨而来,他一样也早就接到过密旨,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的,就只有汪易昌一个。你忘了我先前说过的了?我们何时离京,何日该到福州,他心里大概有数,可今日我们入城,一则未在城门处见到他巡抚衙门的人,二则一日过去了,他登门来见我们了吗?” 吴赞下意识的握了拳:“所以他一直在等?” 谢池春也渐次明白过来,却感到意外:“这位巡抚大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先是一道莫名其妙的征兵大令,如今又这样迁延惫懒吗?他是心大,还是有恃无恐?” 卫箴却觉得,两者都不是。 张显阳怎么会是个心大的人呢?他要是心大,又如何拿住了汪易昌通倭的铁证? 通倭是灭族的大罪,况且若按着蒋招所说,汪易昌平日里总是一副不灭倭寇誓不罢休的姿态,这样的人,谁会轻易的想到,他能通倭? 而张显阳的密折中,却说他握有实证,他要是心大,连察觉都不该察觉到。 那要说有恃无恐呢? 他明知到福建来的是锦衣卫,还有那位西厂的提督太监,他在有恃无恐什么?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他如此迁延惫懒,怠慢了上差,真要是惹得他们这些人起了性儿,张显阳又能捞着什么好处? 所以卫箴想来,张显阳此举一定是另有缘由。 他在等,等着蒋招先来见他们,而蒋招说的那番话,若然属实,张显阳会不知道? 就算不是字字句句都清楚,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又点了点面前桌案:“我猜,明日一早,这位巡抚大人就会登门来见我。” 吴赞他们几个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轻易的接话。 于是卫箴扬声又问:“不信?” 吴赞摇头:“倒也不是不信,就是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等蒋招先见过我们,才露面,所以我反倒觉得,他压根儿就不会露面,就等着我们找上门,他就能顺势装傻充愣,只说不知道我们已到福州,大家都是同朝为官的,今次到福州,又不是为了查办他,难道还真能闹的他脸上无光不成?” 卫箴便又去看厉霄和谢池春:“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谢池春先点了一回头,又摇了一回头:“吴哥前头说的,他压根不会露面,我是认同的,不过我是觉得,张大人不会再露面,就是因为蒋招来见过了我们。如果蒋招不来,明日他或许姗姗来迟,再赔个不是,大不了说府衙诸事繁忙,一时走不开,他既推说衙门有事,老大和郑公也就拿他没办法。可蒋招来了,他八成猜得到蒋招来意,再加上蒋招一心向着汪指挥使,说出来的话,就只会对他更不利,故而他便绝不会再轻易露面了。” 她这头话音落下,厉霄便又在旁边儿附和了一嗓子:“反正也不是来查办他的,他露不露面,我们其实拿捏不了人家,只能说他规矩不大周全,但也没说他一个堂堂的巡抚,就非得先来见过老大和郑公,才算合规矩礼数。如果老大拿蒋招的话质问到他脸上,他也大可以说,蒋招和汪指挥使本就一条心,通倭的案子,到底多少人牵涉其中,他都不知道,咱们就一定清楚了吗?” 到时候张显阳大可以倒打一耙,说蒋招没准儿也掺和到了通倭案中,如此一来,蒋招的话反倒不足为信。 他们各执一词,就连郑扬,都为着通倭这两个字,不好明着帮蒋招说话。 奉旨钦差的人,最要紧的,就是得秉持公正二字。 要说郑扬独自一人到福州查案,那他随心所欲,谁也奈何不了他,横竖他刚得势那几年,冤假错案本来就没少办,人命沾过,逼着人家辞官离朝而去的,就更多了。 可偏偏这趟卫箴同行,郑扬还得听卫箴的,想要偏私,就没那么容易。 其实在厉霄他们看来,张显阳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打死都不露面,也未可知,反正这种时候,越是沉得住气的,就越是能成事儿,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张显阳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但是一天走下来,总觉得福建的这位巡抚,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就是了,蒋招说的那些话,或许有夸大其词的部分,但总归来讲,也不算很冤枉了张显阳。 只是卫箴显然与他三人所想皆是不同的。 他就坐在那里,始终噙着笑,笑却又不达眼底,目光在他三个身上来回的扫视过一回:“那咱们也打个赌,赌二两银子。” 他这头话音方落下,谢池春听见楼梯上一阵响动,果然郑扬的声音紧跟着就传了下来:“算上本公一个,明日张显阳要不来,本公一人予你们二十两。” 原本说打赌,是当找个乐子的,二两银子卫箴也看不上,就是说着玩儿而已。 这会儿郑扬一开口就是二十两,语气又冲,分明是带着火气下来的。 厉霄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话,谢池春就站在他左手边儿,动作很快又很轻的在他腰窝上戳了一把,示意他闭上嘴别多事儿。 卫箴头也没回,嗤了声:“我手底下的人清苦,比不上郑公,二十两的彩头,他们跟郑公赌不起。” “本公说的是,输了,本公给他们一人二十两,又不要他们的二十两银子。”郑扬说话的工夫,已经步至卫箴旁边儿。 他随手拉了张圆凳坐下去,正好跟卫箴做了个脸儿对脸儿,也看不见身后厉霄他们的神情了。 郑扬一挑眉:“你觉得会输?本公觉得一定输不了。” 看样子,他们两个,倒是难得的想法一致了。 卫箴嘴角的笑意敛下去,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是心下想来,蒋招一定是跟他说了别的了,且同张显阳有关,郑扬身上的这股火气,显然不是冲着这屋中任何一个人,那就只能是——张显阳。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小肚鸡肠 第一百一十五章小肚鸡肠 卫箴此话出了口,郑扬才在张显阳的脸上看到了些类似于意外的表情。 可他又觉得这不对。 监视钦差,这也不是闹着玩儿的罪名。 卫箴要是不依不饶,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又一味的不听不信,这案子到最后,张显阳自己也得招惹上一身骚。 张显阳是知道他们身上揣着圣旨的,眼下就是先治了他的罪,也全看卫箴的心情而已。 他意外是正常的,可意外之余,总该有些慌张无措吧? 巡抚又怎么样? 昔年他权倾朝野时,勋贵之家,也有败在他手上的,哪怕是如今比之从前稍有不足,但整治一个巡抚,也是不在话下的。 再加上张显阳自己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他自己总不会心里没数。 他缘何不怕?又凭何不怕呢? 张显阳只吞了一回口水,开口的语气却还是淡淡的,连紧张都没叫人听出来:“卫大人说监视,就是严重了。上差入福州,于情于礼,本府都该安排人手保护诸位的安全,况且倭寇猖獗,之前也不是没有倭寇乔装混进城中的事情发生过,”他一面说,略顿了顿,又摇头,“本府知道诸位都是身手不俗的好手,可这里毕竟是福州,倘或一时真出了什么意外,陛下怪罪下来,本府担不起这个罪名啊。” “巡抚大人出于好心,就能把监视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吗?”厉霄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张显阳,“领教了。” 张显阳其实有些不大高兴。 卫箴和郑扬两个人,打从见着他,就一个摆脸色,一个咄咄逼人的,他官品官阶高于他二人,但是没办法,锦衣卫的镇抚使和西厂的提督太监,又是奉旨钦差的上差,他得罪不起,也不敢得罪。 厉霄算什么呢?哪怕是看着当年厉老尚书的面子,厉霄也仍旧只算是个后生晚辈。 还有谢池春先前的毫不客气—— 张显阳一时气结,有些上了头:“这位也是锦衣卫的总旗吗?” 他装作不识,厉霄却嗤了一嗓子,一点儿也不生气:“我算一算,张大人当年下场时,我祖父好像正好是那一场的主考官,这样算起来,我祖父也算是张大人的坐师吧?张大人如今高升了,得势了,一转脸,却连厉家人都不认识了,看样子圣贤书也是读进了狗肚子去。” 这委实是强词夺理,谢池春听来都忍不住想笑。 厉霄这个人又一向不论招,且不说厉老尚书已然去朝多年,就算如今老大人还坐镇朝堂,那跟他厉霄又有什么关系? 厉府家大业大,人口又多,谁说了张显阳就得把厉府上下全都认识个遍。 坐师又不是正经的授业恩师,他这样指着张显阳的鼻子骂,实在有些过分了。 果然张显阳脸色彻底黑下来,拍了桌子要骂人。 卫箴却先他一步,斥了厉霄两句:“大人面前,你也张口胡说?” 张显阳有些不大领情,呵的冷笑:“老大人清名刚正,千户却牙尖嘴利,七尺男儿往堂中一站,竟时时刻刻都想着逞口舌之争,这份气度,本府倒真是甘拜下风。” 谢池春便下意识去看厉霄,他果然眼底酝酿了怒意,而吴赞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拉了他一回:“巡抚大人好歹算厉老大人半个学生,一开口却数落老大人门风家教,这难道便是大人的授业恩师所教的吗?” 几个大男人,又都是见过世面的,站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学了乡野妇人的样儿,打起了嘴仗。 郑扬面色有异,觉得新奇又古怪。 这一路走来,他所见吴赞是个心细如尘,又十分圆滑有眼色的人,而当初武安伯府一案的时候,吴赞的长袖善舞便已可见踪迹的,这回倒好了,人家张显阳说了厉霄几句,况且又确实是厉霄惹是生非在前,厉霄自己还没急眼呢,他倒急了。 他有心打圆场,也是实在觉得这样的场面太难看,便掩唇轻咳了声:“从前在京中就听说过,卫镇抚使手下十四千户,私交甚笃,情同手足,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行了,你来我往的,谁也没讨着谁的好处,咱们说回正事儿?” 郑扬扬了回音调,看似是在问卫箴,实则把张显阳的后话全都给堵上了,他跟着又劝卫箴:“张大人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真出了事,担责任的还得是他,这种事情,本就是两说着,你说是监视,他说是护卫周全,各执一词,吵起来没完没了,咱们呢还有大事要处置料理,这个话,就不要再说了。” 他给了台阶,卫箴顺势就下:“我也只是觉得,张大人未免太小心,昔年至外阜查案,还没遇见过敢打着护卫周全的名号,监视我们锦衣卫的人,况且张大人这话说的也自负了些,是觉得你巡抚衙门几个衙役,就能护我们周全了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失笑摇头:“是以问话的时候,语气不大好,也急了些,”卫箴又稍一顿,掀了眼皮去看张显阳,“张大人别往心里去。” 张显阳算是看出来了,这伙子人根本没打算让他好过,也没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 郑扬看似和稀泥,但他本来就不是干这种事儿的人,出面圆场,不还是堵了他的嘴,叫他没法子再追究厉霄和吴赞的过分吗? 小小的千户,对着他一省巡抚这样不尊重,话里话外不干不净的,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下去。 然则郑扬和卫箴两个一唱一和,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他还怎么提? 人家说了,不计较你监视锦衣卫,那意思不就是叫他学的大度点儿,别计较后生晚辈的轻狂孟浪吗? 张显阳在心下冷笑,却也无法:“二位说的很是,这趟到福州,自然是为了更要紧的事情,其余的都是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的,说得多了,反倒显得没气量。” 谢池春心说,打从进了门到现在,最显得没气量的那一个,怕就是这位巡抚大人,他这话说的倒好笑了,听来竟像是自嘲的。 卫箴收回目光来,不再看他:“张大人还是先说说看,密折所说,你手中握有实证,能治汪将军的通倭之罪,这实证,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谎报人数 第一百一十六章谎报人数 谢池春其实有些提心吊胆的。 通倭这样的大案,她是头一次经手,但大概其也知道这里头水深,一步走错了,都可能满盘皆输,到时候什么也查不出来,还打草惊蛇惊动了人,回了京城,谁都不好交代。 方才他们不阴不阳的,那样子说张显阳 这里毕竟是福建省,揭发了汪易昌的是张显阳,说手握实证的也是张显阳,再加上他们本来就在怀疑张显阳有问题,倘或张显阳推三阻四的,他们能拿他怎么样? 首告有功,谁也不好轻易拿了他,哪怕眼下心存疑虑,那也得查有铁证,再密报回京,请陛下圣心裁定,要是真拿住了张显阳有问题的证据,倒好办了,偏是如今他们刚入福州,一切都还如一头雾水般,是不清晰明朗的。 只是张显阳的态度和反应,倒是出乎谢池春意料之外。 他好像一点儿也没为着方才的事情生气,又或者他真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是以在卫箴问了这话之后,他便敛了神色,端的严肃又认真,再没多看厉霄他们两个一回,径直与卫箴道:“卫大人见过蒋公公,就应该知道,半年前征兵的事情。” 卫箴几不可见的拢眉心,又一面与他说知道:“然后呢?” “倭寇猖獗,当初本府实在没办法,叫沿海一代的百姓悉数内迁,又各家都发了银子安置,这事儿上报过朝廷,就是不晓得卫大人和郑公知不知道了。” 这事儿郑扬是知道的,那时候他还没离开京城,算起来有四年多了。 张显阳那会儿刚升福建巡抚有半年的时间吧,就给朝廷上了这样一道折子,是要钱的,后来内阁议过,觉得可行,便批复了,不多久就调拨了银子到福州府,入了巡抚衙门的府库中,而张显阳动作也快,果真将沿海住着的百姓一概内迁,叫他们免受倭寇骚扰之苦。 张显阳见他点头,才叹了口气继续说:“但实际上,这些年,总有些胆子大的c不怕死的,仍旧要下海,人家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话真不假,哪怕是倭寇横行,老百姓为了讨口饭吃活命,照样要下海打渔,禁不了的事儿,真要是禁了,那不是断了百姓活路吗?本府能向朝廷请一次恩旨,却不能永远指望朝廷养活福建百姓吧?” 他说到这儿,卫箴便明白了。 合着这是怕他们秋后算账,追究他僭越下征兵令的事儿。 虽然过去了四年多,可就算是放在今天来看,张显阳的动机是好的,他是为了百姓着想,更是为了朝廷着想,才会有此一举。 卫箴哦了两声,掖着手看他:“只是没想到征兵大令发下来,百姓却并不领这份情,反倒纷纷指责叫骂,且这怒火全是冲着汪将军去的——” 他说着又拖了拖音,眼底酝起了一层疑惑不解:“这与汪将军通倭,又有什么干系?” “汪易昌打了这么多年倭寇,要不是这次露出了马脚,谁会疑心他通倭呢?”张显阳说起这个带着七分的不屑,嗤了一回,“都说汪易昌擅海战,叫倭寇闻风丧胆,可他镇守福建也有六七年了,又怎么样呢?他是灭了倭,还是打的倭贼不敢再扰我海域,可都没有吧?” 张显阳顿了顿,又撇嘴:“从前总说,是倭寇难打,他们据海而立,打得过就逞威风,打不过立时掉头就跑,咱们是拿他们没办法。我到任之后,不止一次问过汪易昌,到底有没有法子,能彻底的灭了倭贼,但是每回说起这个,他总是敷衍了事,说我不动行军之道,一个文臣,不要瞎掺和打仗的事儿。” “这话原也没说错你。”郑扬突然提了嗓子开口,声音是一派清冷,好似张显阳说的这些,他是完全不为所动的一样,“你虽为巡抚,但军中事务,本不该你多插手过问,本公听闻,汪将军武人脾性,他这番话,也未必是敷衍你,怕还是觉得,你确实不通此道,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懒得跟你多费唇舌罢了。” 这话可就难听了。 张显阳就算没有军权,也不该插手军务,但他所问,也是关切福建的百姓,他既为巡抚,这就不算逾越,找上汪易昌问上两句,有什么不妥的?什么叫多费唇舌。 果然他黑了脸:“郑公这样说,倒像是我给他泼脏水的?” 卫箴摆手欸了一声:“郑公说话一向是这样的,张大人别当回事,继续说正经事儿。”他假模假式的劝了两句,跟着又问他,“那后来呢?这次征兵之后,张大人是发现了什么吗?” 张显阳打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来,显然对郑扬很是不服气,但不服气归不服气,拿他没办法也是真的,人家说得再难听,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只是他又侧了侧身,干脆不再看郑扬,连斜过去一眼都懒得,整个人对着卫箴的方向,扬声说了句那是自然:“坦白来说,本府下征兵令,那是冒着朝廷问责的风险,在向汪易昌施压。一旦征兵,也放出了话,是要彻底灭倭的,到时候壮丁抓回来,该怎么操练就怎么操练,他也该上心,人手足够了,兵力也足够了,他凭什么灭不了倭?真是军中缺粮缺饷,自然有我去想办法!” “可是没成想,没过多久,汪将军便把张大人抓回来的壮丁全给放了回去,还每人都给了半贯钱,这钱还要从你巡抚衙门的府库出,军中军饷半点儿也不往外挪,是吗?” 张显阳咬着后槽牙说是:“而且他报到本府这里的,共两千三百五十二人,本府不欲与他起争执,再加上当初也是真没想到,百姓会这么抵触不满,于是便点齐了银子,叫人给他送了过去,想着此事暂时作罢,毕竟他因为这件事,也遭了百姓不少的骂,这算是本府对不住他的。” 谢池春一直没言声,听到了这里,才隐隐明白,张显阳想要说的,是什么。 只见她秀眉一蹙:“可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汪将军诓了大人府库中的银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毫无瓜葛 第一百一十九章毫无瓜葛 等郑扬一出了门,厉霄就憋不住了,拉了凳子在卫箴左手边坐下去,脸上写满了不悦:“这位巡抚大人,架子端的也忒大了点儿,老大,要不要我再查查看,总觉得他藏了秘密。” “秘密是一定有的,没听我跟郑扬说吗?”卫箴斜他一眼,“不可告人的事情,张显阳一定干过,至于是什么,闹开了会闹多大,这就不得而知,你说要查,从何处下手?他什么把柄也没留,一点痕迹也没有,好端端的,就说要查,我给你留多少人手,又要给你留多少时间?福建,容不容你腾出这么多时间来查一个张显阳呢?” 显然是容不得的。 至今为止,他们没见到汪易昌,而汪易昌的都指挥使府,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要么是汪易昌果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要么就是他城府极深,虽已知朝廷派了钦差来查他,却还能在府中装病不出,不动如山。 卫箴在锦衣卫待了这么些年,见过的多了,想的也就多。 汪易昌的不动如山,实际上是个很关键的信息。 “你们说,汪易昌要真的通了倭,和京城,会不会有联系?” 他一面说,一面又叫谢池春和吴赞坐下说话,等两个人坐下去,才又问:“郑扬这会儿出门,一定不是为了透气散心,他八成安排人去查汪易昌了,张显阳这事儿干的糊涂,他越是激怒郑扬,郑扬就越是会极力的想证明,是他诬告了汪易昌。且等着吧,郑扬上了手,连人家祖上几代都能查个一干二净,更不要说,和京城的往来联系了。” “可老大你刚才不是说” 厉霄的话没说完,吴赞就捶了他一把:“查汪指挥使,是有下手之处,安排了人,查查他这些年的往来关系,再隐秘的,也没有咱们和西厂挖不出来的。你要查张巡抚,你打算从哪里下手?” 得,全是他的不对。 厉霄一撇嘴,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卫箴心下无奈,一块儿长大的,厉霄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没有了。 要说查案子,厉霄不是没能力的人,但好些时候,就是想的太直接。 就好比眼下吧。 谁都看得出来,张显阳一定是有问题的,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谁也说不上来,就是因为这个说不上来,他们才没办法贸然下手动张显阳,更别说暗地里查人家了,浪费了人力和时间,最后还未必有收获,徒劳无功的事,他们一向不爱做。 可厉霄哪里想这么多了呢?他觉得张显阳有问题,就应该查,至于从何处下手,他一概没考虑,左不过像他说郑扬的那样,把人家祖宗几代都调查个一清二楚的,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你们还没说,郑扬要查的事,你们怎么看?” 他话是冲着三个人问,眼神却已然落在了谢池春身上。 谢池春忍不住想扶额。 论说她都不配跟他们坐在一起商量事儿,一个镇抚使两个千户,轮的上她一个总旗指手画脚了? 但厉霄和吴赞却十分默契的收了声,谁也不接卫箴的话茬,且卫箴说话的时候又看着她,摆明了就是问她的嘛。 谢池春两只手对插着,拢在了一处,搁在小腹前,手心儿掐了掐,也不觉得疼,声儿不怎么大,带着不情不愿一样:“要说真是通了倭,跟京中就一定有联系,且不说能分什么好处吧,就说这么大的事,京里头要没人替他兜着,他就不怕哪天叫人暗地里拿住了把柄,一道折子把他告到京里去吗?横竖说下来,他得在朝中有人,且这个人,得位高权重,很能在御前说得上话,连最机密的折子都能插手。” 再多的,她就不敢说了。 什么人能插手密折呢? 什么人会状告张显阳呢? 能够六百里加急具折进京直呈内阁转送御前的,那得是巡抚,再不济,也得是布政使这个级别的,可要是连地方巡抚的密折都敢淹,那这个人,一定得出自内阁,而且 厉霄呼吸一滞,心说真是个傻姑娘,叫你说,你含糊其辞不就完了,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卫箴却对谢池春的回答极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样坦诚又直爽的谢池春,绝不是在他面前,还要支支吾吾,藏着掖着不敢说的谢池春。 只是有一样,她算错了。 卫箴嘴角扬了扬,面上隐有了笑意:“他与京中往来联系,未必是要将来这人能替他将奏疏淹下,所以你要说这个人出自内阁,这说的通,可如果说是出自刑部或大理寺c都察院,也说得通的。” 吴赞哦了一嗓子,显然明白了卫箴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未必想过,一旦事发,陛下会直接派锦衣卫往福建,按正常来想,都指挥使涉及通倭案情,该交由三司会审,便是不欲把动静折腾大,这案子,也会交到刑部或是大理寺手上,由他们领钦差旨意,奉旨福建,查办此事。而汪指挥使的内线,只要埋在了三司中,只要陛下委派了旨意下来,他就很快能够得到消息。从京师往福州而来,咱们快马赶路,尚且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换做了三司官员,只怕更慢——” 他拖了拖尾音,下意识皱眉:“这样的时间,已足够他销毁一切证据,甚至是杀人灭口了。” 卫箴说不错,很赞同他的说法,显然是吴赞所说,与他所想,完全一致。 谢池春后知后觉的,倒把这茬给忘了,可要说想不到陛下委派锦衣卫前来 她抿唇:“老大,说想不到陛下会派锦衣卫到福州来查办此案,这有些牵强吧?” 卫箴也不生气,挑了眉看她:“即便想到了,他的人,安插不到北镇抚司来,也是枉然,说不准三司中果真有他的人,或是与他平级的,甚至是比他官儿更大的,能帮他说上话的,只要咱们出了城,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这道理到也说得通也就是说,人未必一定出自内阁,也未必是她先前所想的那一个。 谢池春深吸了口气:“老大突然问这个,是不是觉得,也许汪指挥使根本就与京城毫无瓜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支走 第一百二十章支走 毫无瓜葛这种话,谁敢说呢? 卫箴想来,便是郑扬坐在此处,也不敢轻易说上一句,汪易昌与京中从无往来。 他深吸口气,对着谢池春摇了摇头。 谢池春却面上一怔,有些不大明白卫箴的意思。 他若非心中是这样想,又何必有先前一问? 她以为 卫箴并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只是看她微变了脸色,又半天不说话,才轻叹了声继续说:“咱们刚到福州不过第二日,一切都还说不准。只是我在想,如果郑扬真的能查清楚,汪易昌与京中究竟有没有过往来,或是过从亲密的京中官吏,说不定,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入手,来证实他究竟有没有通倭,不是吗?” “若然他与京中没有什么往来,难道就证明他一定没有通倭?老大,这也未见得吧?”厉霄对此显然无法苟同,扬了声便问卫箴,“自古也没听说过还能这样子来查证的啊。” 卫箴沉了沉声:“那要是查证了他确与京中往来,就一定证明他通了倭吗?” 这绕来绕去的,竟有些将他三人绕糊涂了。 按厉霄和卫箴二人所说的,放在一起看,那就是说,无论汪易昌是否曾与京中来往,都无法证实他是不是通了倭。 可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这个工夫,再去查他在京中有没有什么至交好友呢?这不是瞎耽误事儿吗? 福建省的这个张显阳,已经叫他们有些头疼了,再抽出人手查京城他们大老远的,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到了福州府,现在却要拐过头来往京中查? 谢池春在卫箴瞧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她是把脑袋低下去的,这下子,是彻底看不懂卫箴想干什么了。 吴赞倒是有别的想头,只是不大确定,沉默了好半天,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问他:“老大是不是觉得,就算没法子证实,可咱们现在就在福州,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所有的调查,都是围绕着汪指挥使的,郑公既有心往京城里头查,倒不如索性各自干各自的。西厂查京里,咱们查福州,等到有了结果的时候,再拿到一块儿来合计,说不定案子就破了?” 卫箴听了这话才面皮松动,又啐厉霄:“还是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反倒年纪越大,越没有成算了。” 他话是骂厉霄,但叫谢池春听来,心里头也不大是个滋味儿。 她自诩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卫箴,实际上,很多时候,她还是看不懂卫箴心里在想什么,甚至还不如吴赞吗? 吴赞听了他的话,已然觉得不大好,恐怕谢池春要多想,便赶忙使眼色,又添了话替他解释:“我不过比他们虚长了几岁,你们不是一向也说我心细吗?想得多一些,才是应该的,没有什么成算不成算,了解不了解的。” 卫箴其实真没那个意思,加上这些日子,谢池春比先前态度缓和了好多,他倒是觉得两个人亲近了不少,言辞间竟也忘了,她在这件事情上,实则是个敏感又怯懦的性儿。 这会子打趣厉霄的一句话,却不成想,扎进了她的心窝去。 吴赞开口打圆场,也是在提醒他,这话说的很不合适啊 卫箴抚了抚额,长此以往真不是个办法,他有时候心大,再呵护她,也都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男人和女人家的心思毕竟不同,他能护着她不受任何伤害,也能叫她后半辈子不吃一点儿苦,将来有任何的危险,他都能挡在她前面,替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 但要说还得叫他总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要三思再三思,这实在有些难。 虽然谢池春没说什么,面色也一如往常,但吴赞都察觉出不对劲儿,想着要替他圆一圆这个话了,便可见便可见她的那份儿怯懦,并不是只他一人知晓,连吴赞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啊。 卫箴无奈的叹了口气,冲吴赞摆了摆手:“也没别的事了,郑扬要往京城查,横是少了我们不少事儿,不过他本来就没带多少人来,你再抽调些人手,轮班的盯紧了汪易昌和张显阳,只是别惊动人,还有就是杨明礼的那档子事,现在既然到了福州,少不得一起查了,要是跟通倭的案子没关系,就等回了京我另回禀了陛下再说,要是有关系,正好一起查办,说不得还是个证据。” 吴赞起先并没把两件事还往一块儿想,张显阳来了一趟,态度古怪的不得了,加上蒋招说过的那番话,他觉得福建水深,已经是个烂摊子,难收拾的很,事儿总要一桩桩的查,这时候再把杨明礼的事情牵扯进来,只能是把这潭水搅的更浑而已。 可是卫箴这样子吩咐了,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当初查来查去,杨明礼弄到手的农苗,的确是最有可能送到了福建这一代来。 他起了身,说了句我这就吩咐下去,又隔着桌子叫厉霄:“你跟我一起。” 厉霄拖着不想走,他当然知道卫箴交代了这些,实际上也是打发他们走远点,估计是有话想跟谢池春说。 然而他有私心,并不乐见卫箴老是跟谢池春这样独处,是以卫箴在瞪他,他就是不动。 吴赞看不下去,绕开几步,往他身边儿去,上了手去拽他,一面又骂他:“这么多的事情要办,你指着我一个人?你是打算在这儿享福呢?早知道你要这样惫懒,还不如让老乔跟我们一起来呢。” 厉霄心说你爱叫谁来叫谁来,又不是我上赶着要来的。 但是两个人这么拉拉扯扯,总归也不好看,他奋力往外挣了一把:“你说话就说话,别老动手动脚的成不成。” “吴哥,要不我跟你去吧。” 卫箴在桌子底下踹厉霄,警告的眼神立时就丢了过来。 他拖不住了,不情不愿的顺着吴赞的劲儿站起来:“还是我去吧,你跟着去,更显得我是个白拿俸禄,混吃度日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坦白心迹(忙里偷闲追个妻~) 第一百二十一章坦白心迹(忙里偷闲追个妻~) 吴赞几乎是拖着厉霄离开的一楼大堂,闪身从一楼的侧角门往后院绕了过去。 谢池春见他二人走了,便想回自个儿屋里去,叫了声老大,正待要告辞。 卫箴知道她心里头想什么,一向都是这样的,听了不受用的话,又不敢质问他,连一句不满都不敢表露出来,只会藏在心里,委屈难过一阵,过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殊不知这样子的情绪最要不得,日积月累,她只会越来越妄自菲薄,每回挨一句,就想起了上一回的情状,时间久了,最为难的,还是她自己而已。 “你先坐下。”卫箴沉了沉声,叫住了她。 谢池春果然没了动作,却也愣怔了一回,须臾回了神:“老大还有别的事情要交办吗?” 卫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有,有厉霄和吴赞足够了,你不是也总说吴赞心细吗?就算我一时疏忽没交代到的,他自己也能想到。” 也许是他语气太平和了,没能叫她听出醋意和不满,她竟然还附和了一句:“吴哥是挺心细的,也少见他那样的心细如尘的男人,嫂子挺有福气。” 卫箴一时气血上涌,这个话题是没法子再聊下去了,东拉西扯的,她还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要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丫头好像对男女情爱的事情一窍不通,她刚才那句话,她自己根本就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但偏偏她又那么难能可贵,把一颗真心都放在了他身上,而今他再三示好,她又跟看不明白似的 他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早上没吃东西就闹了这么一出,你饿不饿?” 这话题扯开的太快,谢池春脑子转的再快,也有些没跟上:“老大饿了吗?叫掌柜的去弄点粥和小菜,多少吃点儿,反正吴哥他们一时也” “我是问你饿不饿。”卫箴叹了口气,垂下手来,抬头看她,目光灼灼,要把她望穿了一眼:“阿春,我在关心你,你是真的听不出来,还是跟我装傻?” 谢池春还保持着方才的坐姿,对插在袖口里的手,为着卫箴的一句话,倏尔便握成了拳。 她她又不是个木头人,她有心也有感觉,卫箴的关心和靠近,她当然感受得到。 只是她害怕,怕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等到陷入其中难以自拔,转头却发现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那才最难堪。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让自己适应锦衣卫,适应旁人的指指点点和异样的目光,要是一时的松懈,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沉溺在卫箴的温柔之中,等到一切成了空,她在锦衣卫待不下去,再也没脸面对卫箴的时候,她,还能去哪里? 所以她不敢越雷池一步,唯恐一发不可收拾。 卫箴有些气馁。 还是老样子。 不问她就不说,问了她还是不说,也不反抗,就是沉默,长久的沉默,安静的叫人心里发慌,没有着落。 “阿春,你在怕什么?”卫箴提了口气,终于问出口,“徐广明伤你时,我废了他一条腿,把你接到我府上,悉心照料。后来郑扬几次三番骚扰你,能挡的,我都替你挡了,挡不了的,我也警告过他,离你远点。褚娴回京,我母亲带着她到我那里,隔天你就闹着要搬走,我放心不下,又不敢强留你,只好把隔壁的宅子买下来,好说歹说,连威胁带哄骗的叫你住进去——” 他话到这里,谢池春已经抬起了头来,目露震惊的看他。 卫箴深吸口气:“陛下圣旨下达,我即刻便要动身往福建,按理说,我亲自经手的案子,不该带上你,我手下十四千户,谁都比你有资格与我同行福建,可我不放心。我这一走,福建的案子还不知要绊住我多久,说不得几个月就过去了,把你独自留在京中,只怕我母亲不会轻纵了你,所以我只能带上你。” 他话音顿住,须臾又咬重了:“阿春,我做了这么多,你还要跟我装傻,全当不知吗?” 怎么能够当做全然不知呢。 “我不懂我只是不太明白”她眼底的惊骇未褪去,却不敢再看卫箴,低下了头,连声音都弱了下去,“厉霄和吴哥说过,我哪里都比不过褚大姑娘,我自己也知道的,我没有一处比得过她。当年褚大姑娘未离京时,一心待你,什么都不顾了,可你都不肯正眼看她” 谢池春明显哽咽了下,却还是硬是把话说完了:“我又凭什么,得你另眼看待呢?” 果然,她还是为这个。 其实她不差。眉清目秀的,又聪明,学什么都快,将来嫁做人妇,要持家,保管也是一学就会了。 如果没有褚娴,她也许不会这样自卑,就算觉得跟他出身不同,也不至于就自卑到了这地步。 自然了,这也有他的错。 当年她初入锦衣卫时,他百般看她不顺眼,不是一样没拿正眼瞧过她? 乔严和厉霄他们一开始也不服气,几次跟她拆招,试她身手,最初是想叫她知难而退,自己离开北镇抚司,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身手这样好。 那时候乔严在他面前夸她,大概也是想叫他别老那么不待见她,他照样不把她当回事儿。 时间久了,她心里就越发堵得慌,诚如他所说,日积月累的,为难的,只有她自己。 “阿春,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只在我,与任何人无关,你明不明白?”他怕吓着她,也怕说的太重,她不信,便轻柔着嗓音哄她,“褚娴是好,可我不喜欢她,她便是个天仙,也自然入不了我的眼。你有再多的不好,再比不上褚娴,我喜欢你,你就是这世上的独一无二。” 这话真好听啊,她是独一无二吗?是卫箴心里的独一无二吗? 谢池春从来都不知道,卫箴能把情话说的这样好。 情话从来是动听又感人的,卫箴的情话便尤其是,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招架的能力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这是试探 第一百二十二章这是试探 谢池春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甚至坐立不安。 卫箴突如其来的表露心迹,令她紧张又无措。 她一直劝自己,只当卫箴不过心血来潮,实际他压根没有上什么心,只有这样,才能叫自己时刻保持该有的清醒和理智。 再加上此行福建,是有更加要紧的事情要办,担子虽不是卫箴一个人挑起来的,可要真是出了岔子,郑扬又为他分担多少?密旨是给他的,郑扬不过协同而已。 是以早在出京之时,她便已经暗下了决心,此一行一定心无旁骛,绝不能叫卫箴为这个案子受到牵连和责罚。 可是卫箴自己呢? 他好似很有闲心。 这会子支开了吴赞和厉霄,竟是要与她说这个 谢池春不由自主就想要躲,这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不单单是对卫箴,实则谁对她付出真心,待她好上三分,她都本能的想要躲开。 当年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长这么大,好心人是遇上过,可是心怀不轨的就更多,在漫长的岁月中,她渐渐学会了冷漠和自我保护。 后来进了锦衣卫,看似能言善道,对着谁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总能扯出个最真心实意的笑来迎合人家,实际上只有自己最清楚,轻信是绝不敢的,人情也是不好随意欠的,她孑然一身,只有一条命能还人家,将来到了要偿还的时候,拿什么给人家? 就连吴赞和乔严他们,也是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慢慢叫她敞开心扉。 她是爱卫箴,可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更没想过,有朝一日,卫箴会回过头来看到她。 她只把这份情谊放在自己心里而已,也许她隐藏的并不好吧,不然郑扬才回了京,也不会轻易就看穿了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没想过惊扰卫箴,也没想过打扰任何人。 但现在,卫箴说,他是喜欢她的,这令她感到惶恐和不安。 卫箴喜欢她,她就要比从前更爱他,可她能为他做的,太有限了,舍命她是办得到的,可要比舍命还爱他,那她还有什么,可以拿来爱卫箴? 谢池春眼底闪过了一丝茫然,稍稍抬了头,却也不敢正视卫箴,不过匆匆一瞥,就连忙又把目光收了回来:“这样子的话,不是好随意拿来玩笑的,我也受不起。” 她一面说,一面又自嘲的笑:“老大你都知道了吧?”她再抬起头,眼底的悲痛却刺伤了卫箴,“这么多年,我都觉得隐藏的挺好的,从前严哥和吴哥再怎么跟我走得近,也从没有察觉出异样。我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郑公和你,还有吴哥他们,都看了出来呢?” 她那声哂笑从唇角溢出来:“老大今天说这些,其实是想试试我会不会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吧?” 她越是说,卫箴的眉头就拧的越是紧,简直如山峰,高耸着久久不能舒展开。 其实他心里有数,不是她哪里做的不好,是因为他的态度大改,好些时候叫她慌了神,而且郑扬他们,打从一开始,也必不是先注意到了她的。 把谢池春放在京师之中,实则她是个无名之辈,没有人会留意她。 她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与人无关。 可是他不一样。 因为他对谢池春的关怀备至,是郑扬在初回京城时就察觉到了的,之后他也没打算刻意的瞒着什么人,就连在母亲面前,也直截了当的就回了话,所以吴赞和厉霄他们才看出了端倪,在这件事情上,对她越发留意,一来二去的,自然能看出她的小心思。 她藏得好,藏得太好了,以至于连他都在很长一段岁月中,没有注意到这份深情。 “我不是在试你,也没有必要试你。” 卫箴咬牙切齿的:“你刚进锦衣卫的时候,我是不待见你,也确实跟吴赞他们几个说过,想个法子,叫你知难而退,别留在北镇抚司碍我的眼。但那时不一样,那时我以为你是昭德宫的眼线,又或是别的什么人,安插到我北镇抚司的一颗棋。” 他话音略顿了一回,平复了下情绪叫阿春:“之后的这些年,我为难过你吗?” 她仔细想来,确实没有的,但这并不能够证明什么。 卫箴是没为难过她,因为根本没必要,他压根就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只当北镇抚司没有她这个人而已。 还是她这些年自己勤勉,累功得了这么个总旗,再加上乔严他们整天替她说好话,很有心从中调和,叫她在北镇抚司不必再那么小心谨慎,卫箴这才慢慢放下了对她的成见和芥蒂。 谢池春摇头,可是卫箴一口气都没松下来,她立马就又接了句:“老大从来也没把我当回事,你一向是高高在上的,为什么会为难我这个籍籍无名之辈?” 得,感情说了这么多,全是白说。 卫箴脸上五光十色的,难看的不得了。 但眼前这个是心肝儿,他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况且这心肝儿金贵的很,她太敏感了,这会儿他好话说尽的连哄带劝,她尚且一个字没听进去呢,他还敢说重话?还敢骂她? 说来说去,他也得自认倒霉,谁叫他当年不把人当回事儿,干了好些说不响嘴的事情,脸色也没少给她看,见了面就没好气,再不然就干脆把她当不存在,换了是谁,也不可能一时就释怀了。 其实他一直没想明白,在这样子度过了漫长且艰难的岁月后,谢池春当年,究竟是为什么爱上了他的呢? 他迫切的想要弄清楚,只是眼下并不是时候,这个话,只能来日方长,等将来有了机会,再好好的问一问她。 眼下嘛—— 卫箴深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叹出来:“你觉着我在骗你,在试你,倘或你忘乎所以了,我便会立时翻了脸,嘲笑你不自量力,再趁机把你从北镇抚司赶出去,是吧?” 他问完了也不等她答,本来就是笃定的事儿,根本就不需要她回答。 他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可是为什么?我有毛病吗?前头待你百般的好,连郑扬他们都看出我对你有意,我就为了今天?就为了把你赶走?你自己也说了,这些年,你勤勉认真,就算我没看在眼里吧,吴赞他们都看着,也都记着呢,我凭什么赶你走?就为着我在北镇抚司说一不二?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没办法 第一百二十三章没办法 谢池春叫他这一连串的话,问的哑口无声。 所以她才不明白啊,卫箴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卫箴看她走神,就知道这丫头八成是真的顺着他的话去想了。 他有些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却又在起身的一瞬间,瞧见她肩头抖了抖。 他就那么吓人?她连人命案子都没少经办,什么凶神恶煞她没打过交道,从来就没见她害怕过,这会儿他站起来走一走,她就吓的打哆嗦了? 卫箴抬手捏了捏眉心,旋即又负手在身后,来回的踱步,显然心里头烦躁的很。 谢池春眼前发晕,是叫他转的。 他一直走个不停,她眼睛就随着他来回的转个不停:“老大,你别……” “你不信我,我怎么着才能叫你信我?”卫箴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她,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头分明是已经有了主意的。 谢池春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她装傻充愣也好,说她矫情做作也好,她真的想叫卫箴把这番话收回去,而她也全当什么都没听到。 心里头不是没有欣喜,也不是没有憧憬和期待的。 她也是个姑娘家,少女怀春的心思,她这辈子,怕都只有这一次了。 她早就认准了卫箴这个人,为了他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也都能受,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祈求过上天,若然卫箴能与她两心同,她这一辈子,便是死,也再无憾了。 只是做梦归做梦,心里想归心里想,真的有了这么一天,有了这样的场景,卫箴对着她好话说尽,道不清的温柔,那样动听的情话,也全是说给她谢池春听的,她内心便复杂又矛盾起来。 她许久不吱声,卫箴显然等不及了。 他索性正过身,正面对着她站好了,说不上是居高临下吧,但总归他站着,她坐着,卫箴是能够低头俯视她的。 “如果我说,我的心意,已经在母亲面前回过了,你信不信我?” 谢池春大惊,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连带着身下的那张长条椅子,也打了个晃儿,差点儿没叫她带翻了。 这椅子沉,她能把椅子带的晃动一回,足可见起身的时候,力道有多猛。 卫箴也真不是有心吓唬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知道她心中此刻必定是波涛翻涌的,况且母亲之前还在他府上见过她。 卫箴虽然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谢池春一直都不松口,他问过,但她什么都不说,每回都是一笑带过去,说是什么闲话家常。 母亲怎么会跟她闲话家常呢?带着褚娴登门,分明是要给她难堪和下马威的,为的,也不过是他那日在公主府回的那番话罢了。 是以他纵然不知,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所以她眼下这样慌张,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卫箴长叹一声:“你也不用太紧张,凡事都还有我,我敢在母亲面前回了这个话,自然就是有法子能够周全。其实这话也该说给你听——”他拖了拖音,又转了话头,“你不是说,听见过厉霄跟吴赞说,你处处都比不上褚娴吗?” 他话音落下来,便见谢池春面色一沉,他忙又接上去:“他也跟我说过,而且他还说了,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母亲必定不会同意你嫁给我,说到底,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褚娴。可是阿春,你觉得,我母亲做的了我的主吗?” 这话是大逆不道。 大明一向是仁孝先行,连天子都要恪守孝道,不然当年七皇子又是如何由太后保着,活了下来的呢? 轻狂骄矜如徐贵妃,在太后面前,也照样什么都不是,碧玺能回护她,但不可能为她跟太后闹红了脸,她也深知如此,所以从不招惹慈宁宫。 而眼下卫箴却这样说…… 谢池春心下一紧:“这话不是好胡说的,长公主殿下是你生身之母,如何做不了你的主?” “我知道这话是忤逆,是大不孝,可你要知道,当年我如何进的锦衣卫,难道母亲她就没有阻拦过了?”卫箴扬了扬下巴,很满意她不在一口一个老大,“我不是不孝顺,也不是不敬重我的母亲,可是我想做的事,谁劝都不成,谁也都拦不住,哪怕是我的爹娘,再哪怕,那个人是当今的天子。” 他说的太狂妄了,谢池春哪里敢叫他再说下去:“这便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老大你是……” “阿春,我情愿你以名姓而称我。”他扬声打断她,“这话我只说与你听,出了门,或见了外人,一个字都不会说。孝与敬,从来都是在心里,而不是在面子上的。爹娘给我安排的路,我即便走了又怎么样呢?在外头花天酒地,不成材,不成器,那就是孝顺了吗?你是个聪明姑娘,我说的道理,你一定懂。” 卫箴又顿声,脚下动了动,提着步子往谢池春身边迈过去:“我原也不是为了吓唬你,实在是你一味不信我,我也没了法子。本来上次母亲带着褚娴上门,你心里就不受用,大概也怕了她,我不想告诉你这个的,就怕你更担惊受怕,但眼下……我真的没办法。” 他口口声声说没办法,听的谢池春心下软的一塌糊涂。 他可是卫箴,是她眼里无所不能的卫箴。 他怕过谁?向谁服过软?官场上办案便不说了,只说当年那样子对褚娴,一点儿不怕惹恼了褚将军,叫两个人结下冤仇来。 如今对着她,却一口一个没办法,简直无奈极了的模样与姿态,这叫她如何不心软? “老……”她张口要叫他,却见他眸色一暗,那两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谢池春抿紧了唇角,拉下脸来,沉默了好久,终于叫了一声卫箴。 直呼名姓是很不尊重的事儿,卫箴却万分欢喜起来,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于是她更无所适从:“你也不要这样说,叫人听着,怪难受的,以往你风光得意,哪里有什么没办法的事情,快别这么说了。”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哭笑不得 第一百二十四章哭笑不得 卫箴一时欣喜若狂,她能这样子说话,就证明不是没机会,会心软就好办多了。 好在这个姑娘,对他一往情深,又实在是个听不得情话,也心肠本就很软的好姑娘啊。 不过若要叫厉霄和吴赞见了他此时一番模样,估计也要受到不小的惊喜啊。 其实卫箴自己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从前有多威风凛凛,今日就有多窝囊。 不过他觉得吧,在心上人面前的窝囊,都不能称之为窝囊。 情深意切,爱意最浓的时候,这样子的服软,甚至是装可怜,都不过是情趣而已。 毕竟他小的时候,是见过他爹怎么样哄他娘的。 堂堂的国公爷,面对发妻,不照样挺不直腰杆子,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这不正是夫妻情深最好的证明吗? 是以卫箴笑的开怀,上了手就去握谢池春白净的手:“这话我不再说,那你现在是不是总该信我了?” 绕来绕去,他还是要往这事情上头扯。 谢池春是不敢信,又不敢不信的。 她说的什么卫箴是为了试他,其实她再清楚不过,卫箴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他要真是容不下她,一句话就能叫她滚蛋,还用的着弄出这么多麻烦来吗? 她也不过是,不想正面回答卫箴的问题罢了。 谢池春的手还被卫箴攥在手心儿里,她能够真切的感受到,来自卫箴的温度。 这样子的亲近,除了当日她不留神叫徐广明打伤那一次,就再没有过。 她贪恋这份温暖,哪怕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奋力把手抽出来,然后义正言辞的拒绝他,并迅速的远离他。 可是,这是她心心念念数年的卫箴,叫她怎么狠得下心,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谢池春吸了吸鼻头:“你把话说成这样,我实在不敢不信,可是我……” 她嘴角往下拉了拉,脸上并不见娇羞欢喜,反倒仍是一派肃然:“我并不想连累你的。” 她说连累,卫箴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个意思。 他撒开手,却又在下一秒握住了她的肩膀,迫的她不得不同他站了个脸对脸:“阿春,这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我从来就不需要一个世家贵女来为我撑腰,也不需要一个大家闺秀为我游走京师,我要的是什么,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也只有我有这个资格,说你是不是那个累赘。” 谢池春很感动,她是真的很感动。 卫箴的话叫她立时红了眼眶,抬了眼去看他:“你不需要,你什么都不需要,可世家贵女、大家闺秀,这才是你本来应该拥有的,而不是我……不是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她到底拨了拨卫箴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包了一眼眶的泪,强忍着没叫泪珠滚落:“我说不想连累你,是不想连累你今后的人生和前程。我也算是久居官场的人,太知道这个官场,这个世道,风气是个什么样。诚然你并不需要姻亲帮扶,却也不得不承认,得一贵女为妻,你今后只会走得更顺畅。而我能给你什么呢?” 她摇头,又是那样子自嘲的笑挂在了脸上:“长公主殿下会向你施压,朝臣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也会说你堂堂锦衣卫镇抚使,竟是个人事不知的糊涂虫,放弃了出身高贵的褚大姑娘,被我这样一个不祥之人给迷惑了。卫箴,这些话,好听吗?” 他面色阴沉,谢池春看在眼里,就又接了句:“瞧,你也知道这是极难听的话,所以我才说,我不愿意连累你。” 可是卫箴知道,他之所以脸色难看,为的,不过是她的那句不祥之人。 卫箴咬紧了牙根儿:“从前,很多人说你是不祥之人吗?” 谢池春喉咙一时发紧,忙背过了脸。 卫箴一颗心简直要揉碎了,上了手去拥她入怀:“这天下哪有什么不祥之人,那不过是他们眼红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就有了天大的功劳,一辈子都能抱着这点子功劳过富贵日子,又进了锦衣卫,带刀行走京城的姑娘,你是独一份,再威风没有了。好阿春,不要哭,这有什么好哭的,遭人眼红,证明你过得好,活的比他们都要好,不委屈了,啊?” 谢池春从来都不知道,卫箴哄人是这么有一套的。 他简直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那些人说她不详,无非说她克父克母,就连她当初救了陛下和徐贵妃的那点子功劳…… 人心至善,人心却也至恶。 她后来有所耳闻,说什么,当年陛下和徐贵妃微服出游,一路都好好的,怎么偏就那么巧,撞见了她的时候,就出了事,倒给了她这么个邀功讨巧的机会,白得了份天大的功劳。 这话说的便恶毒极了。 他们这么说,无非是想更加印证她的确不详,却没想过,这话一旦传到了陛下或是昭德宫的耳朵里,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陛下会不会真的信了她不详,当年出了意外,就是因为她克的。 而陛下又会不会起疑心,怎么一路上无事,偏生遇见她,就遇到了刺杀这样的事。 这天底下有那么巧的事情吗?高台上待久了的人,疑心重,好猜忌旁人,只怕要回过头去想一想,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她的手笔,打一开始就是设下的圈套做下的计。 谢池春挣扎了下,但卫箴好似力道很大,她没能挣出来,于是脸上泛起了些红晕:“青天白日,这成什么样子,给人看见,要笑话的,你先放开我。” 卫箴本来也没打算坚持什么,正经说来,他连个准话都还没得着,动手动脚的,确实不成样子。 刚才也不过是围着她掉了泪,他心疼的不行,才想安慰安慰她而已。 这会儿谢池春这样说,他便坦然的放开了手,稍稍站正了身子,端的一本正经的模样:“阿春,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谢池春立时感到头疼。 以往她的目光总是跟着卫箴,落在卫箴身上,也没觉着,黏着他有什么不好的。 现在一转脸,他黏上来,不得个准话不罢休,这真是叫她哭笑不得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死讯 第一百二十五章死讯 有些事情得熬得住耐性,卫箴深谙此道,便只问了一句后,再没有开口催她。 他心里也是忐忑的,她看起来直爽的一个姑娘,情情爱爱的事情却扭捏,他笃定的是,他要不挑破了,问到她脸上,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开这个口。 可是卫箴还没等到谢池春的回答时,就先等来了去而复返的张显阳。 张显阳神色慌张,来时走得也很急,脚下都生了风,更不必提他官服广袖随着他一步一震的了。 彼时卫箴还同谢池春凑得很近,照说张显阳该大吃一惊,稍稍显得犹疑才对,可他一概当没看见,或是根本就没心思理会这些。 卫箴见他去而复返,也很意外——他跟郑扬闹的那样,说撕破了脸也不算为过,前头又说了明日一早等着自己登巡抚衙门的门,现在却又跑回来,这不是自己打自己个儿的脸吗? 是以卫箴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同谢池春拉开了些距离,沉声问他:“张大人神色匆匆的去而复返,出什么事了吗?” 张显阳却连礼数都顾不上了,刚走近一些,他一咬牙,闷闷的恩了声,点了头就开了口:“汪易昌死了。” 他是咬重了话音说出的这五个字,霎时间如平地惊雷,炸的卫箴和谢池春二人皆是脑子里轰的一声,再没有了浓情蜜意的心思! 卫箴心神难安。 案子还没开始着手查,汪易昌却死了? 现如今,岂不成了死无对证? 而且他人都死了,还要查这个通倭案吗? 他们刚到福州,要怎么向京中复旨…… 卫箴面上凝了一层寒霜:“怎么回事?” 张显阳缓了口气,还是有些气喘吁吁。 谢池春看在眼里,上了手倒了杯水递过去:“张大人先喝口水。这是刚得到的消息吗?” 他接过来,没看谢池春,视线一直落在卫箴的身上,喝了两口水压了压,紧着就又同卫箴讲:“我是一大早先来的这儿,才去的府衙,刚一回去就得了信儿。报丧的是汪易昌身边的亲信奴才,据他说,是昨夜里就暴毙了,本来这些时日下来,汪易昌就一直病情反复,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但是昨天夜里突然又发作起来,他们忙着去喊大夫的工夫,人就咽了气。” “汪将军病情反复,却没有留大夫住在都指挥使府吗?”谢池春一怔,下意识的脱口问他。 张显阳摇头:“就是住在他家里头。” 谢池春立时倒吸口气。 这病情也太凶猛了。 为了这个病,特意留了大夫住在家里头,那安排的住处,就一定不会远离汪易昌住的上房院,更有甚者,把偏远腾出来叫大夫暂且住着都有可能。 这么近的距离…… 汪易昌病床前守着的奴才一定很有眼色,很会服侍人,况且汪夫人更会昼夜不分的守着他,他发作起来,他们第一时间就会去喊大夫过来。 短短的时间里,汪易昌就断了气吗? 谢池春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侧目去看卫箴。 果然卫箴拧眉深思,始终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张显阳就等,捏着茶杯在手心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汪将军这一死,张大人是不是该去吊唁?”他掀了眼皮看过去,正好与张显阳四目相对,“汪将军是都指挥使,虽然对外说是因病亡故的,但于情于理,张大人都能再验看大夫素日开的药方,还有熬药剩下来的药渣吧?” 这意思…… 张显阳大概是没料到他有这样的成算,剑眉一拢:“卫大人怀疑汪易昌的死有蹊跷?” “张大人信吗?”他不答反问了一句。 张显阳一愣:“信什么?” “信这天下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卫箴冷笑了声。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巧合? 当日武安伯府出事,徐天章不就是因为不信巧合二字,才会唆使孙符把郑扬给参了? 而事实证明,伯府接二连三的出事,本来就不是巧合。 徐见真和世子妃的事,是有人一手谋划,而徐广明断腿,则是郑扬趁机报复的手段。 他经办过这么多的案子,最不信的,便是巧合二字。 “这……”张显阳一时迟疑起来,“若然要说,本府是不信的。可是人都死了,本府现在说要查验药方和药渣,岂不弄得人心惶惶吗?汪家现在报丧,吊唁时绝不只有本府一人,福州大小官员都会到场,要是闹起来……” “那就不闹起来,但查,总归还是要查的。”卫箴站在那里,左手的手掌按在桌面上,指头又微拢弯曲,叩了两下,“讨巧的话怎么说,张大人自己应该有数,单拉了汪大公子私下说,或是请了汪夫人做这个主,既不惊动去吊唁的宾客们,还能叫他们点头同意查药方,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可要是一应没有问题呢?” “有没有问题啊——”卫箴眸色一暗,嗤了声“大人才告了他的御状,陛下也才点了我们来查案,怎么我们前脚到福州府,汪将军当天夜里就死了呢?张大人,你要查那些药方、药渣,十有八九,是查不出问题的,但究竟是怎么样,你先去查,我只告诉你,不要惊动外面的人,但是汪府上下,就是闹的人人皆知也没什么打紧,不过张大人要留神,可得叫你的人看住了汪府,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得心里有数。” 张显阳嘴角抽动还想说什么,谢池春在那边儿拦了一把:“大人不好多待的,汪家尚没有人知道锦衣卫到福州,汪家大公子也是在军中供职的人,要是汪将军通倭,他做儿子的,也未必干净,大人既得了信,亲自到酒楼来告诉,已然是不妥,若然拖的久了,汪家人要起疑心的。” 是以张显阳便不好再说什么,且卫箴的意思,他听懂了,只是觉得这样做,泰半是无用的。 既然无用,何必要做?卫箴打的到底是什么成算,现在用到了他,总该说清楚了。 张显阳面色比来时更难看,横了谢池春一眼,又打量回卫箴,到底是没再多言,照旧是连半礼都没做,便拂袖而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杀人灭口 第一百二十六章杀人灭口 张显阳是负气走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池春深吸了口气:“老大,汪” “叫我什么?”卫箴沉了沉声,一开口打断她,问的却是这个。 得,这都什么时候,他还有心思来纠缠这些。 谢池春抿了抿唇,讪讪的反手摸鼻尖儿,索性就不叫了:“汪将军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激怒张巡抚呢?” “不是我要激怒他,是他自己反应过激了。”卫箴眸色深沉,就像是一汪寒潭,“你有没有想过,汪易昌怎么就死得这么突然?” 她啊了声:“也算不上突然吧?” 这是反问了一句,可卫箴没答她的时候,谢池春就又接了上去:“蒋招来的时候,不是也说汪将军缠绵病榻已久了吗?病情反复,身子熬不住了,也算不上突然吧?” 卫箴却笑着摇头:“汪易昌是行武出身,打了一辈子的仗,积年的旧伤发作,就能要了他的命,这话你信吗?病情反复拖垮人,那是寻常人。他练武一辈子,体魄比常人不知要好上多少——我这么说吧,上回你挨了徐广明一脚,要换了寻常姑娘家,那样十足力道的一脚下去,没个把月能养好不能?” 谢池春脸却一红,却透着的是羞愤样儿。 这话说的,倒像她强壮如男儿一样了。 “我也没别的意思,再说你这样,我反倒觉得很好。”他掩唇咳了下,也知道拿这个做例子并不好,说了只怕她多心,只是先前把话都说开了,卫箴又觉得,两个人在一处,说起话来,委实不必再像从前那样谨慎小心的,有什么说什么,这样多好,显得亲近知心不是吗? 于是他只顿了下,便又飞快的添道:“所以你自己想,汪易昌的死,是不是古怪得很?” 要是这么说的话 谢池春点了点头:“可张巡抚又在恼什么呢?”她一时困顿,看卫箴的样子,像是对张显阳更起了什么疑心似的,只她想不通,“是因为密折是他递的,案子也是他请旨叫查的,现在汪将军一死,死无对证,所以他才恼怒?但是涉及通倭案情,咱们既来了,就绝不会轻易回去,通倭总不会就他一个人通,还有没有党同,也是要好好查一番的,不管怎么说,张巡抚上密折的初衷,无非是想叫查清楚了,好整肃福建官吏,他目的又不是达不到,何至于此?” “那你有没有想过——”卫箴拖长了音,四下看了眼,确认了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问她,“是他要汪易昌死呢?” 谢池春瞳孔猛地放大,叫这句话唬的脚下不稳,打了个摆。 卫箴手快,扶住了她:“好好想想,有这个可能吗?” 有,当然有! 但是张显阳图什么? 她不往这上面想,只是觉得张显阳没这个必要而已。 案子最后不管查的如何,张显阳都不会被牵连。 汪易昌倘或通了倭,那张显阳今次是大功一件,他们是查案的不假,可最先揭发了的是张显阳,他们这些人,要排功劳,都得靠后站。 可即便查到最后,汪易昌未曾通倭,张显阳所谓的实证,也至多是他杞人忧天,就是传回京城,陛下和内阁也不会拿他怎么样,还会赞他忧心国事,最多也就是汪易昌知道了会跟他不对付,然而按蒋招之前所说,两个人本来就不大对付,谁也不服气谁,谁也看不惯谁的,张显阳又没有必要怕这个。 既然这件案子无论结果如何,对张显阳来说都是有利无害,那他为什么要冒险杀汪易昌? 谢池春摇头,叫卫箴扶着坐了下去,她只好仰着脖子看他,但卫箴大概是觉得她这样坐着辛苦,便身形微动,在她旁边儿坐了下去。 她无暇顾及其他,紧着同他讲:“凡事讲究个目的,他没必要杀人,而且要怎么杀呢?你也说了,汪将军是行武的人,汪大公子也从军,真的在药里动手脚?那还是会露出痕迹,咱们一查就能查出来,他不是害自己吗?” “我也未必就拿得准,只是心里有此一想,而且时间真是太巧了。昨夜出的事,昨夜蒋招到的酒楼来见我们,阿春,你仔细想想,其实还是张显阳最有动机杀人。” 卫箴说的也不算错,实际上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张显阳这次就是要给汪易昌扣上一顶通倭的帽子,叫他洗刷不干净这罪名,但他们听过蒋招的话,其实矛头已经往张显阳的身上引,这种时候 谢池春倒吸口冷气:“他如果因为某种原因,一定要给汪将军扣上这顶帽子,而蒋招心向汪将军,当日所说也全都是实情,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张巡抚杀人灭口,为的是这福州成他一言堂,他说有实证,却至今未曾亮出来给咱们看,先前说了那么多” 她略一顿,眉心拢起来:“其实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他也没敢明着说,汪将军从他那儿弄走了银子,拿去养倭寇了。所以汪将军活着,将来或许少不了对峙僵持不下,而汪将军死了,他黑的说成白的,再动动手脚,大概就真成了汪将军通倭。至于蒋招嘛——” 她尾音拖长没再说,侧目看向了卫箴,卫箴紧绷着面皮,接过了她的话:“通倭既坐实,蒋招身为福建的守备太监,却从未向宫里透露一点儿消息,反而在我们到福州查办此案时,处处为汪易昌开脱分辨,张显阳只要有心,再从他身上做些文章,就能做成他跟汪易昌实则是一伙儿的,到时候蒋招也跑不了。” 是啊,这样一来就顺理成章了,唯一不通的 “那他是因为什么呢?”谢池春眼神闪了闪,“后面的姑且算是顺理成章,可他是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北镇抚司与西厂一起查办此案,你和郑公亲往福州而来,他一个弄不好就会弄巧成拙” 谢池春话到此处顿住了,后面的没再说下去。 锦衣卫好西厂联手查案的确会叫人难行藏污纳垢之事后还堂而皇之的逃脱,可要是,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会是卫箴和郑扬同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他才最古怪 第一百二十七章他才最古怪 其实这也解释的通了。 他们当时合计汪易昌那会儿,也说过,可能汪易昌的眼线会安插在三司中,或者说与他保持着密切联系的那个人,身在要职,而他们彼时想的是,汪易昌或许料不到,事发时会由北镇抚司和西厂一起来查。 这话,今日一样可以放在张显阳的身上。 就是因为他根本没料到,所以在知道是卫箴与郑扬同行后,自乱阵脚,之前的部署和规划全都被打乱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选择了杀人灭口。 毕竟,死人是不会跟他对峙的。 而一旦牵扯到了蒋招,郑扬要避嫌,最好不要掺和进来,这对他来说,也是大为有利的事儿。 然则这一切都不过凭空猜测,只是惘然而已。 谢池春有些丧气,可更多的还是担忧:“我们也只是猜测,总不能凭着这些猜测,就拿了张巡抚来问话的。他算是首告,又是巡抚,走到哪里也没这个道理,就算是你和郑公,他也完全可以上折子参你们。” “所以现在只能等。”卫箴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放松些,“跟你说这个,是想看看你怎么想怎么说的,加上也总该对张显阳有个提防。” “等?”谢池春仍旧愁眉不展,脸上写满了凝重二字,“等郑公的人查清楚京中形势吗?可那日也说了,未必说汪将军与京中没有联系,就一定没有通倭。” “除此之外——”卫箴却扬了唇,那笑又不达眼底,看起来有些诡异,“等张显阳查汪易昌的药。” 她呆了呆,又吞了口口水:“是等咱们的人来回话,看看到底谁想背后捣鬼?” “也不单是如此。”对于她的聪慧,他一向清楚,只是现在看她更不同,私心里便还要想,两个人简直是心有灵犀。 他这里说了上半句,她立马就知道他后头要说的是什么,压根儿就不用再多做解释,这感觉很微妙,却意外的好。 卫箴脸色越发柔和起来:“其实我有很多要怀疑的人,甚至包括汪家的大公子汪祺,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还记得我跟张显阳说的那句话吗?” 他话出口,她脸上却全是茫然,想来也是了,他跟张显阳说了那么多句话,谁又知道他此刻指的是哪一句。 于是他又笑着揉她:“现在查药方药渣,十有八九,什么问题也查不到。” “他如果心中有鬼,反而会送出来一张出了问题的药方,再拿上些出了问题的药渣,再来找我们?” 其实卫箴想的也差不离是这样。 人心是复杂的,刚才他也没说什么,张显阳就那么激动,他开口说起汪易昌的药方和药渣时,张显阳脸色就明显有变化的,那变化很细微,恢复如常也很快,卫箴下一个瞬间再去看,就已经看不见了。 要不是他笃定自己不会看错,说不得真得会以为是他自己花了眼。 诚如他和谢池春说的一般无二,他不是只怀疑张显阳,也不是就非要咬死了张显阳。 那句话,其实不过是把张显阳的后路给堵死了而已。 “他如果拿着出了问题的药方来见我,也不一定就是他杀的人,只能说,他的嫌疑就更大,毕竟做贼心虚,还是得看咱们的人能不能拿住可疑的人,还有届时张显阳的态度与举止,再加上——”他收回手,两只手又交叠着放在了桌上,时不时的敲一下桌面,“郑扬的人之后可能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还有张显阳说的那些银子,这种种加在一起,等查明白了,大概其,就知道是谁在福建捣鬼了。” 可谢池春莫名觉得,事情未必有那么简单。 “我此刻却觉得,事情远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她嘴角往下一拉,“而且关于张巡抚,是因为你先怀疑了他,所以之后发生的每件事,你都会不自觉就往他身上想,在我看来——” 谢池春大概怕卫箴不高兴,特意又解释了两句:“不是说我未曾对他起疑心,只是蒋招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自己也是不清不楚的,他的话未必可以尽信,我便姑且一听,暂且不为他所说而影响,这是我一贯的做派。” 卫箴哦了一声,倒给了她个真心实意的笑:“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你信了也好,不信也好,都没什么,你只管说你的,不用特意跟我解释这些。” 他这样说,反而弄得谢池春怪不好意思,像是她做贼心虚一样,还先同他辩解一通。 她面上讪讪的,眼神也躲了躲不再看他:“打从一开始,就换个思考的方式去想呢?张巡抚是真的查到了那些银子出了问题,从而以为汪将军通倭,正经来说,那些银子如果最后真的流向了旁人说不清的地方,确实耐人寻味。而后来张巡抚所做种种,不过是他性格使然,对郑公,也许还有蒋招的缘故在里头。” 她稍顿了下,缓了口气:“他一心以为汪将军通倭,而蒋招却处处偏帮着汪将军,跟他不对付,他大概连蒋招也一起怀疑的,蒋招又是郑公的人,郑公今次一起到福州,他保不齐连郑公都怀疑了,是以故意激怒郑公,又甩手走人,让你第二日一早再去巡抚衙门,细说这件事,实则不过是想撇下郑公罢了。” 若然要这样说,并非是说不通的。 卫箴的笑渐次敛起:“那我说起药方药渣的时候,他也并不是反应过激,那个反应,才是最正常不过的。毕竟汪易昌缠绵病榻已久,真的咽了气,他可能觉得很正常,再加上通倭案还没开始查,现在我反倒要他先去过问什么汪易昌的死因,这算是节外生枝了。” “对。”她顺势点头,“所以你看,换个立场来想,张巡抚其实就是无辜的。而反观汪将军呢?” 谢池春失笑,又扭了头重去看他:“你瞧啊,从头到尾,咱们不管怎么想,汪将军的身上,都是有很大的疑点的。当初征兵令刚下,他缘何不管,甚至背负了骂名都不过问一句?民心和军心不稳了,他站出来把人放回家,还每人半贯钱,到了张巡抚嘴里,这钱也不清不楚的。再之后,他莫名其妙旧疾复发,一连病了这么久,到最后,传出的,就是死讯了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汪祺 第一百二十八章汪祺 张显阳从酒楼里出来,带着一肚子的火气,着实没地方撒。 卫箴在试探他。 似卫箴这样聪明的人,想要试探谁,多半不可能叫对方看出来,哪怕张显阳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草包,可在这位年轻的北镇抚司面前,他绝不敢说能一眼看穿了卫箴的心思。 可是呢? 卫箴连掩饰都未曾有过啊。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就是叫他知道,这是在试探他。 他们今次福州一行,是为了查汪易昌的通倭案不假,可只怕来的一路上,卫箴心里头连他都是一并怀疑了的。 通倭不是那么好说的,谁的身上都有嫌疑。 张显阳觉得,他能理解,但绝忍受不了卫箴这样的刺探和做法,这太打他的脸! 更不要说还有郑扬了。 他昨日本无意与郑扬针尖对麦芒,郑扬一向威名赫赫,这天下有谁不知道?——西厂提督郑太监,其名能止小儿夜啼,便足可见他是个多吓人的人。 久在官场的张显阳,早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在福建巡抚的位置做了这么多年,虽然再无升迁,可也没有人能轻易地把他挤下去,这就是他的能耐,也是他这些年磨练出来的手段。 只是昨日郑扬的话,说的未免太难听。 现在回想起来,郑扬和卫箴两个人,根本就是一唱一和!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把他当傻子一样戏弄吗? 他昨日愤然离去,还不知卫箴在心里又是如何想他,只怕更要以为他是心虚,才会让郑扬几句话便激怒了,又那样羞愤的遁走,实际上是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二人,所以借故跑了的。 这样想来,也就能够解释的通了。 他今日得了汪易昌的死讯便来酒楼告诉,这合情合理! 然而在谢池春的口中,他来的却不那么和适宜。 谢池春不过是个总旗而已,又是一介女流,叫张显阳看来,是绝不会放在眼里的。 但是这个谢池春的话,卫箴没反驳,这里头就很值得深思了。 照说他二人皆为上官,上官说话,哪里有谢池春插嘴的份儿? 可她不但插嘴了,还话里话外告诉他,他不该来这一趟,目下既已经来了,就不要再多待,以免引起汪家人的怀疑。 这根本就不是她该说的话。 张显阳捏紧了拳头,上了软轿,沉声吩咐了往都指挥使府去,便闷头坐在轿子里,什么都没有再说。 看样子他还真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原本是请了钦差来治汪易昌的,却没想到请来了这么几个得罪不了的主儿。 如今可不正是应了那句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汪易昌死了,可卫箴没有要离开福州的打算,通倭案子还没查,照说他大可以回京交差,涉案的人都死了,他还查什么? 即便如他所说所想,既有了通倭案情,就绝不可能只有汪易昌一人。 但在这福建省中,汪易昌就是军中第一人,他一死,底下的那些人便是“群龙无首”,成了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也用不着锦衣卫和西厂联手这样兴师动众,假以时日,他就能够肃清这些反贼。 卫箴想查的,恐怕并不是汪易昌。 张显阳咬牙切齿,外头轿夫停了轿,低声回话说到了。 他稍稍敛了心绪,免得在汪家人面前露出破绽,就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是以他在轿子里做了许久,才沉闷的嗯了一声。 青色小轿的帘子被打开,张显阳略弯了弯腰,从轿子里头钻了出来。 汪易昌不愧是福建都指挥使,他死讯一出,汪府报丧的奴才往各官邸去送了信,这才多大会儿工夫,汪府便已经人声鼎沸了。 张显阳心下冷笑,整了整官袍,迈开了步子朝着台阶方向而去。 等他走上去,瞧见了是汪祺亲自在门口迎往来宾客,他一拧眉,快步上去,扬声叫汪祺。 门上站着的青年回过头,一双眼中尽是悲痛,不是汪易昌的嫡长子汪祺却又是哪个? 汪祺今年正好二十三,生的样貌堂堂,加上他常年练武,早年又从在军中,汪易昌这几年打倭寇,他也没少跟着在海上出战,是以整个人肤色有些黑,虽不至黝黑的地步,但也绝不是养的纨绔样的富家子弟那样的细皮嫩肉,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反倒更衬得他英姿不凡,器宇轩昂。 张显阳脚下顿了顿,在他身边儿站住:“你亲自在门上迎客?” 汪祺同他见过官礼:“家中大丧,如今也只有我能支应门庭,我不到门上来迎客,还叫哪个来?大人里面请吧。” 张显阳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本府本来还另有话想问你,可你要在门上迎客,便不方便说话了”他有些故弄玄虚,顿了一回又问汪祺,“你母亲可还好吗?” 这话意思再明显没有。 果然汪祺立时变了脸色:“大人有话要跟我说,想是很要紧的事情,我让二弟在门上应付一阵不打紧。只是母亲自昨夜就晕死过去两回,眼下委实不大好,大人有什么话,还是跟我说吧。” 他是个孝顺孩子,加上当年他要从军,汪夫人不愿意,无非是觉得倭寇凶狠,真的打起仗来,刀枪箭棒是不长眼的,难免会受伤,据张显阳所知道的,汪夫人为此跟汪易昌闹过好几回。 只是终究是架不住汪祺自己愿意,或许是打小耳濡目染吧,就是铁了心要从军打仗去。 不过他知道自己这样子干,叫汪夫人一颗心终日悬着,是以就更加的孝顺。 眼下张显阳听他这样说,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反正这事儿也不是非要拉了汪夫人来问的,只是要糊弄汪祺,就更麻烦些罢了。 汪祺不好叫他在大门口等着,往来宾客们瞧着,也不成样子,故而叫人先引着他进了府,却没往灵堂去,而是在抄手游廊尽头的一排厢房那儿寻了一间,迎了张显阳进去等一等,他在门上等着他二弟来替下他后,便也就提了步去寻张显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你敢怀疑我 第一百二十九章你敢怀疑我 汪祺推开厢房的门进屋,先前又交代了人守着,不许人接近。 今日府中大丧,往来各样的人等都有,人多眼杂,容易生出是非,张显阳摆明了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跟他谈,连吊唁都未曾顾得上,便要先说这个事儿,一时见了他在门上支应,还要去寻他母亲。 正经来说,张显阳是不相干的外男,况且父亲一死,汪家就是他当家做主,外头的事,也没有惊扰母亲的道理。 他心下虽有不悦,却因知张显阳不是个没有分寸会胡来的人,一时也就没有说什么。 此时他进了门,发觉张显阳也没端坐着等他,反倒来回踱步,神色看来还有些焦虑不安。 不安? 他堂堂的一省巡抚,又在不安什么? “大人。”汪祺沉声叫他,“大人目下是在焦虑?” 张显阳身形一顿,侧目看过去,脸上的焦躁一闪而过:“出了焦虑,你还看出了什么呢?” “我适才说错了,大人目下,是有些焦躁。”他不坐,汪祺也不好拉了椅子就来坐,未免太失礼数,是以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只是话音落下时,又催了张显阳一声,“大人也知道我们府上还有要紧的事,有话不妨直说,大人在为什么而焦躁不安,是否与我们府上有关?” “汪将军这一去——”张显阳一开口,尽是惋惜,“汪将军坐镇福州府数年,倭寇虽未能清剿,但也免我沿海百姓很多苦,如今将军一去,本府怕倭寇妄动,偏贵府又这样大张旗鼓的公开了将军的死讯……” 他说这样的话,汪祺脸色猛地一变。 张显阳自然看见了,佯是后知后觉,尴尬一闪而过,装的十分像是那么回事:“本府无心之言,倒不是责怪贵府,这样的事,本来也就是断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大人为这个焦躁倒大可不必,父亲生前虽震慑倭寇,但也未见得我大明武将全是无能之辈,大人上禀了朝廷,陛下自会另派都指挥使到福州府坐镇,大人这是杞人忧天了。” 汪祺的口气不大好,脸色就更难看:“大人若只为这个而来,那我……” 他说着就想要告辞,心里实在记挂着府中诸事。 偏张显阳不放他走,三两步近了他身边,抬手压住他肩膀,又刻意的压低了声:“自然还有第二宗事。便也是因本府想到了倭寇这一层,才有这样一个念头闪过,又一时把自己给惊着了,才想要问问你。” 汪祺拧眉躲了一把,稍稍退开些,也不问他也不言声,只盯着他看,那意思分明叫他有话快点说。 张显阳定了定心神,把早想好的说辞丢到汪祺脸前去:“汪将军缠绵病榻这样久,又突然发作以至身亡,汪祺,你有没有查过将军这些日子用的药方,还有熬药剩下的药渣,甚至是这些日子以来,将军入了口的、近了身的,一事一物,你查过吗?” 汪祺面上霎时一白:“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本府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张显阳绷紧面皮,沉声与他说,“将军打了半辈子仗,行武出身的人,体魄一向就比寻常人要好,是什么样的旧疾发作,致使他这样久病不起?又是如何厉害的旧疾,才能要了他的命?” 他一面说,又一面冲着汪祺摇头:“你该查的,本府终究是个外人,这一向并不知汪将军病情究竟如何,可你们是家里的人,早就该起了疑心,细细的查过才对的。” 汪祺周身一阵寒凉:“大人的意思,有人要父亲死,觉得父亲碍了眼,所以在父亲的药,甚至可能是平日吃的用的上做了手脚,而这人心思又细腻的很,未免叫人起疑心,所以只是硬生生拖垮父亲的身体,到最后才要了他的命,可我们却只会以为,这是病势沉疴所致?” 张显阳并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要说觉得汪易昌碍眼的,他一定也算其中一个,且还要很往前靠。 汪易昌武人脾气,耿直的很,说话又难听,他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能刺的人浑身不舒坦,偏还没什么话驳回去。 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连骂人都不会,跟人家逞口舌之争,那不就是必败无疑的仗吗? 所以汪祺说话的时候,他仔细听了,汪祺虽然极力的克制,但他还是察觉到,他所说碍了眼三个字,是咬重了些话音的,而彼时他说出这句话,也的确用一种近乎古怪的眼神在看着自己,只不过转瞬即逝,等到想再看个真切明白,汪祺的眼神就已经恢复如常了。 看来,汪祺是连他一起怀疑上了呗? 张显阳呵了声:“本府所指嫌疑最大便是倭寇,要真是能在你们府上动手脚,便可见这福州府有人通倭。汪祺,你也是从军的人,跟着汪将军打了几年的倭寇,怎么现在不想这个呢?本府来吊唁,一时又想起这个事,一来怕福州府出了奸细,二来也怕汪将军死的不明不白,是以才拉了你,说与你听,不然人走茶凉,这些事,与本府又有何干?即便怀疑有人通了倭,那也是等新任的都指挥使到任后,本府再与他商议的事,且轮不到你来听。” 他说着冷下了脸,端出七分气势:“你小小年纪竟学的如此轻狂,反来怀疑本府吗?” 汪祺的确是怀疑了他的,只是心念闪过时,他就努力的克制了下去,怕的就是再生事端。 从前父亲在,尚且能与张显阳抗衡,谁也用不着怕谁。 现在父亲不在了,福州府就是张显阳一个人说了算的地方,至少在新任的都指挥使到任前,是这样子的。 他在时候得罪张显阳,显然不明白。 可没想到张显阳观察的这样细致,简直把人心都看透了。 他面上端出些恭谨与谦逊,又连声赔礼:“大人恕我莽撞之罪,只是父亲生前……父亲从前与大人却有不和之处,大人一时说起,我为父亲之而死心力交瘁,脑子也有些糊涂了,这才想岔了,绝不敢轻易就怀疑大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一百三十章不为人知的秘密 汪祺的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且他面上也全是恭和谦逊,然则张显阳知道,他心里一定不这样想。 人在最无意识的,在第一时间所表现出来的反应,那才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和状态。 汪祺该不该怀疑他?当然是应该的,连卫箴都怀疑他了,汪祺凭什么不能? 再者说,倘或他是汪祺,早在汪易昌缠绵病榻数月之久时,心里只怕就已经起了疑虑。 说到底,他和汪易昌之间,又哪里只是政见不合那样简单的。 这积年累月的在福州府相处下来,两个人性情不合,脾气也不想投,弄到最后,堂堂的巡抚和都指挥使,倒快成了冤家,平日里不能见面儿,见了就得红脸,根本就有私怨。 其实张显阳现在想来,汪易昌也没对他做过什么,而他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竟也不知两个人是为什么,弄成了这样。 也就是汪祺泰半随了汪易昌,虽然他是个心思重的人,可二十来年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在人前行走,因他心里不藏私,又是个最见不得藏污纳垢之事的人,遇上这样的事儿,便不去怀疑任何人。 只是他不疑人,人却终归要疑他。 张显阳也是到这时才明白过来。 卫箴为什么要他到汪家弄这么一出呢? 汪易昌死了,他要查案也随便他查去,吊唁完了,甩开手,从此各不相干,便是朝廷再派了人下来问汪易昌如何死的,那也是病死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可卫箴显然有了别的想头。 他除了在怀疑自己之外,甚至在怀疑汪家人。 汪家门里,最值得怀疑的,除了眼前站着的汪祺,还有哪个? 汪易昌生前得了三子两女,年轻的姑娘不作数,也没道理下手害亲爹,将来成了无父依仗的,说亲的时候都不好听,再者内宅的姑娘也没那么高深的手段,又没有深仇大恨的,何必呢。 汪祺另外的两个兄弟,一个是胞弟,一个是庶出的弟弟。庶出的儿子照样不作数,况且张显阳知道,汪家三公子汪昭生性怯懦,汪易昌打了半辈子仗,最见不得这样的脾性,对他淡淡的,不过好在汪夫人是个端淑贤德的人,当家主母不拿捏孩子,反倒对汪三公子格外的好,一家子其乐融融。 汪昭既是庶出,又没在家里受过多大的委屈吃多大的亏,他干什么也一向不大有人拘着他,加上即便汪易昌不在了,这家业也轮不着他来管,他就更没这个必要去害汪易昌。 至于汪祺和汪禹两兄弟——一个是常年随父征战的,一个是在家中吃喝玩乐的纨绔。 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花的银子从哪里来?他爹在那个位置,有朝廷的俸禄,有底下人的孝敬,就养的起他的胡作非为。 倘或是他爹不在了,难不成他指望汪祺养他一身臭毛病? 算来算去,卫箴要这样子打草惊蛇的惊动汪家人,甚至点名道姓的叫他惊动汪祺或是汪夫人,怀疑的,就定不是汪家门里寻常的奴才们。 可汪祺身上,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张显阳想到这里,不由的又抬头去打量汪祺,一双眼中是不可见底的深沉。 这样子的目光,看的汪祺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小半步。 他见惯了腥风血雨,却也最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就不是战场上的刀枪肉搏与厮杀,最可怕,莫过于人心和算计。 这位巡抚大人,一向是个中好手,他焉能不怕? 汪祺硬着头皮吞了口口水:“大人?” 他音调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张显阳听见了,心下又觉得可笑。 汪易昌在世的时候,汪祺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见了他也没多少客气,顶多碍着礼数端个再周正不过的礼,可至多也就如此了。 那他为什么害汪易昌呢?卫箴又凭何无缘无故就怀疑了这么个人呢? 他杀了汪易昌,给自己添委屈? 要说起来,卫箴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心思也不该这样的浅,便是不大清楚福州的情形,也没有人家刚死了亲爹,一转头怀疑人家的道理。 除非—— 张显阳猛然间呼吸一滞,看向汪祺时,探究又更重:“本府想起来个事儿,其实无关痛痒的,就是现在处理的事情多,好些事儿记混了,弄不清楚。” “大人请讲。”汪祺此时心绪已稍有平复,不见了方才一闪而过的紧张,平静下来。 “大约在今年初的时候,你随汪将军出征那一次——”张显阳拖长了音,目光又始终放在他身上,未曾挪开半刻,“汪将军杖打你五棍,为的,是你延误了军机?” 汪祺也不知怎么的,脸色变了变,好半天回过神来:“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张显阳揉了揉眉心,旋即又去压太阳穴:“记不大清楚了,就记得有这么个事儿。现在汪将军人不在了,想起从前的好多事儿,一时想起这个,也没别的,就随口问问你。你那会儿,是怎么延误军机了?” 军中行杖责那不是小事儿,那么厚的军棍打下去,身体稍不好点儿的,五棍子能要了人命。 汪易昌对汪祺虽说一向严苛,但也没有这样子不把儿子当儿子的,一出手,奔着要了亲儿性命去? 不过当初张显阳没放在心上,行军打仗的事情他一向不掺和,又是汪家自己家里的人,汪易昌要打要杀,他才懒得管,即便是父子离德,他也只乐得见,根本就不会操这份儿闲心。 可目下却不同。 目下汪祺成了卫箴的怀疑对象,说是在的,他也怀疑汪祺。 人身上有了嫌疑,在拐过头来去想从前的事,很多事,就不是那么轻易能一笔带过不提的了。 当初汪祺究竟干了什么,卫箴怀疑他,和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个原因,又到底能不能对的上,这一切,显得扑朔迷离,在汪祺身上又是否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也许汪易昌知道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你不要插手 第一百三十一章你不要插手 汪祺脸上挂不住,面色也委实不好看。 张显阳一面说他只是随口问问,一面却又问他,当初是如何延误了军机。 延误军机这种事儿,别说打了他五棍,就是军法处置杀了他,都没人说得出什么。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再没有人提,看的是他爹的面儿,也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张显阳倒好。 他哪里是随口一问?他分明存了心要探究当日事情真相。 汪祺有些不耐烦,他还隐隐能听得见嘈杂声,哪里有心思跟张显阳闲扯这些鬼话。 他抿紧了唇角:“大人如果对这事儿感兴趣,过些日子我与大人细说,眼下大人要再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往前面去了,自有奴才们引大人您到灵堂去。” “汪祺,汪将军的药方、药渣,我要封存查验。”张显阳就站在桌边的,此时不轻不重的点了两下,那种轻叩的声音,打在黄花梨的方桌上,越发显得沉重起来。 汪祺刚迈开的步子顿时收回来:“封存查验?大人,您这是拿我们府上当犯了事儿的人家,要依着巡抚衙门办案的一套章程来办了?” 果然是先礼后兵吗? 无非是看着他爹死了,汪家也没人能同他分庭抗礼争一争,就这么明着欺负到他们头上来。 张显阳要真是怀疑什么,真是为了他爹的死着想,怕他爹死的不明不白,那也只能是同他商量了,再回了家中叔父们,一同查验查验当初开的药方子,还有所剩无几留下的那些药渣,甚至于张显阳先前所说,吃的、用的,凡是近了身的,都该查。 可是眼下张显阳一开口,要封存。 汪祺彻底黑了脸:“大人封存了药方药渣,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派人把汪府团团围住,家中一概人等不许出入,身领官职者等巡抚大令传召,一介白衣者由得巡抚衙门随时提审?” 张显阳从来就没打算这么干。 他还要脸,也要名声,再者说,汪易昌已死,他还针对什么汪家人?欺负几个后生晚辈,是很光彩,很值得说嘴的事儿? 他可不想叫同僚甚至是百姓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说什么人走茶凉,汪将军没死那会儿他还客客气气,不敢招惹汪家人,现而今汪将军尸骨未寒,他做巡抚的,就挟私报复,这样子给汪家难堪,欺负到人家头上去。 这话也忒难听,他犯不上,根本就没必要。 然而汪祺眼下的这个反应,却让张显阳感到意外。 汪祺反应太过激烈了,要封存药方药渣也未必就是要针对汪家,他既开了口,少不得要正经查上一查,汪祺又不是没脑子,他但凡过了脑子想一想,这就是敲山震虎。 汪易昌要真的是给人害死的,那人藏在暗处,他们一点儿线索和头绪都没有,拿什么查? 且不说药方药渣能不能查出问题来,即便查出来了,想要顺藤摸瓜,是这么轻易的事儿? 敢对一省的都指挥使暗施毒手,人家就必然是精心策划过,大概其能保证的了自己全身而退不受牵累,或者是根本没想过,他们这些人,还会对汪易昌的死因起疑心。 如今要想叫狐狸露出尾巴,他们就得把动静闹得大。 这一大片的草里头,藏个狐狸尾可太容易了,全给它打翻了,那才是无所遁形。 “汪祺,你在害怕什么呢?”张显阳把手往身后一背,好整以暇的睇他一眼,“本府要封存药方药渣,为的是打草惊蛇叫蛇自己先动起来,你想的却是本府要针对汪家。汪祺,汪将军的死,你是根本就没觉得有蹊跷,还是生怕本府查出来确有蹊跷?” 这话说的就太不客气了。 汪祺饶是记着他什么身份,此时也不免厉声呵斥:“大人这是什么话!那是我亲爹,到了大人口中——” 他话音猛地收住,难以置信的往回去:“我疑心大人一场,大人便回了我一个疑心?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话到后来是咬牙切齿。 这是该有的反应,张显阳却总觉得哪里古怪。 汪祺从头到尾,就站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 在他得知自己怀疑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时,一个二十出头,血气方刚,又常年在军中行走的男人,只是冷了脸色,寒着嗓音,厉声的呵斥。 他的血性呢?他的勇武呢? 他但凡动一动,做个想动手的架势……这才是合情合理的吧? 张显阳嗤了声:“你说到了天边,药方和药渣,本府也是要封存的。我福建一省的都指挥使,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大人倒笃定了不明不白四个字。”汪祺拢眉心,脸色森然,“进门的时候,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进门的时候,汪祺你也不是这样的言行举止——”张显阳一面说着,一面迈开了腿往门口走,临从汪祺身边儿过,上手拍了拍他肩,“年轻人,你倒是很沉得住气,本府话里话外分明把你也怀疑了,那是你亲爹,本府说你害死了他,你就只是这样?” 汪祺浑身一怔,立时打开他的手,咬紧了后槽牙,恶狠狠地瞪他。 张显阳反倒想笑,只是忍住了:“行了,引本府前去吊唁吧,其后一切适宜——汪祺,请了你二叔出面,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混账!简直就是混账! 他是长房嫡长,不叫他插手,只能是因为怀疑他涉案! 汪祺不是做文官的人,也不是当文官儿的料,但官场上这些规矩,他都清楚! 他盯着张显阳潇洒离去的背影,眼底渐次涌起杀意来。 张显阳今天分明来者不善,打从他进了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此时与他所说这些话。 他一步步的算计,一步步的挖坑,莫名其妙提起年前延误军机的事情,不过是为了之后种种做铺垫。 而且汪祺笃定,张显阳,一定还会把当初延误军机这件事情翻出来反复的提。 行军打仗,他敢贻误军机,如今父亲不在了,还不是任凭张显阳想给他扣什么罪名,便给他扣什么罪名吗? 汪祺后背一凉,剑眉紧锁,忙提步出了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汪夫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汪夫人 说起来张显阳办事儿也是雷厉风行。 他那头同汪祺说过了话,到灵堂去吊唁过,出了门来,立时又换了一张脸,再没那么严肃又正经。 汪祺的二叔在内里陪客支应,是叫他单拉出来的,大概其的说了一番话,悄没声的就把药方药渣子给封存了起来,也不惊动一应来吊唁的亲朋与同僚,可是汪家上下,却很快就传开了。 卫箴之所以得了信,是因为厉霄他们安排在汪府外头守着的那些人,很快就发现了汪家人的异样,还有那三两结伴踏进汪家门里的府衙衙役。 实际上去吊唁的人,也不是没察觉,可他们就三三两两的去,谁也没成想,这是张显阳要对汪家发难的前兆,只是觉得古怪,汪易昌生前也未见得与巡抚衙门关系走的多近,如今人死了,竟连府衙的衙役们都来吊唁一番。 不过死者为大,灵堂前的规矩就更大,众人心里诧异归诧异,面儿上谁也没有说什么,更何况汪易昌吊唁完了根本就不走,大有守在汪家的意思,当着这位巡抚大人的面前,他们还能多说什么呢? 彼时郑扬他们早就回了酒楼去,起先知道了汪易昌的死讯时,无不震惊。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况且郑扬心下不悦。 蒋招究竟是在做什么?不是说自打来了福建省,就一向跟汪易昌关系处的不错吗?如今人死了,他却还不知道?又或者说,他压根没想来送信儿呢? 可眼下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卫箴同他们说的时候,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把早上打发张显阳的那番话,还有同谢池春合计过的那些疑虑,一应全都说与了他们听。 大家都是经历过的人,自然知道他的怀疑绝不是没有根据的。 是以后来底下人来回汪府的事儿,郑扬一听就先笑了。 厉霄手底下的人眼皮活,也机灵,他一笑,他们就不吱声了。 卫箴点了点桌子,也知道郑扬在笑什么,沉默了须臾:“张显阳大概是对我也心生不满了。” “这位巡抚大人气性着实大,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姑且算他有文人气节,可连你也——”郑扬嗤了声,“倒有些刻意为之了。总不见得,他在朝为官这么些年,连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面儿都不放在眼里头了。” 说这些都没用,张显阳干都干了,合计他到底是有骨气还是刻意的,有什么意义? 谢池春搓了搓手指:“可这样一来,岂不是惊动了所有人吗?眼下吊唁的宾客,一时想不到,或是稍愚笨些的,也不会想着,张大人这种时候去为难汪家。但都是久居官场的人,即便有一两个想不通的傻子,也总不见得,这福州一众官员,个个是糊涂蛋吧?” 当然不是了。 卫箴深吸口气:“就是不知道,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干了。” …… 而那头张显阳是真的一头扎在汪家不打算走,汪英杰为着他调派了衙门里的衙役来,满心的不待见他,但目下又不敢同他撕破脸,再不情愿,还是得陪着他。 汪祺果然是被他摘出去,不叫插手这个事儿的。 实际上汪夫人早醒了,而且汪英杰最开始听张显阳说完,就立马吩咐了人去告诉他大嫂。 这个家里,如今本就该是汪祺当家的,孩子又不是没出息,长房的嫡长子,凭什么不能当这个家? 可是张显阳一句话说的莫名其妙,横竖不叫汪祺插这个手,要封存了东西,调查他大哥的死因,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他们汪家并不是从此要搬出福州府了的,往后还要出门行走,还要见客会友,真弄得人尽皆知,谁的脸上难看?只有他们汪家人脸上那看而已。 是以汪英杰又不敢自己做这个主,又不好明着拧巴着张显阳的意思来,两相为难之下,便差遣人去寻了汪夫人回一声,好歹有个商量的话,将来即便是出了什么伤脸面的事情,也甭叫他一个人担待起来。 却说汪易昌的这位夫人,也是高门里走出来的世家女,在内持中馈是一把好手,对外行走说话办事也是干净利落的一个人,当下得了这个话,心里便惴惴不安,直觉是要出事儿的,于是紧着叫人到前头把汪祺叫了回去。 汪祺原本就为着张显阳办的事儿不痛快,进了他母亲的门,脸上还是不自在,他虽尽力的缓和,可终究为娘的再了解他没有,一眼就瞧出了不对来。 汪夫人歪靠在贵妃榻上,招手叫他进前,又打发了一旁打扇的小丫头退下去,才老着一把嗓子问汪祺:“张大人来,你得罪他了?” 汪祺半跪在脚踏上,一双手交叠着放在贵妃榻边儿上,摇头说没有:“我知道分寸和轻重,父亲一向跟他不和睦,他却不敢对咱们家怎么样,那是忌惮父亲呢。现在父亲不在了,他即便有些言辞上刻意刁难的,我也不会就与他翻脸,轻易的得罪他,真闹翻了,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我前头也吩咐了家里人的,不许在外头生事,就是唯恐巡抚衙门拿住了咱们家的人,他要挟私报复,横竖陛下没有点新的都指挥使到任,这福州府,就成了他一人独大的地方,谁跟他硬碰硬去?” 这话说的全是正经道理,汪夫人面色稍稍缓和,面皮也有一丝松动:“那他为什么不叫你插手?” 汪祺愣了下,他是并不知道母亲已然知晓了此事的,她突然看似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汪祺一时没缓过神来。 汪夫人叹气:“你二叔不敢自己拿主意,差了人来告诉我,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对,才把你叫回来。” “二叔怎么……”汪祺面色微变,觉得他这个叔叔实在有些不着调。 汪夫人却扬声就打断他:“也不是头一天这样子,从前还不是什么都指着你父亲,你指望他拿主意呢?无非是怕将来家里有个什么事,全叫他一个人担责任,张大人说了不许你插手,他自然只能来问我,没什么好说他的。”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请蒋招 第一百三十三章请蒋招 俗话说的是长嫂如母,更何况汪夫人这位长嫂,膝下有两个儿子撑腰,是以汪英杰这样把她往前头抬,也不算做错了什么,且汪夫人眼下压根儿也没打算理他。 她打断了汪祺的话,又同他说了这么一通,临了了把话锋一转,又拐到了先前的问题上去:“你既没有得罪他,他为什么不叫你插手?” 她一面说,一面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汪祺一看赶紧上了手去扶她,知道这些日子她操劳的多,本来就伤了神,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劝。 汪夫人拍开他的手:“我没事,你甭打岔。我且来问你,眼下便不说张大人是个什么用心,莫名其妙的借着吊唁之名,封存了你父亲的药方药渣,连一应近身之物都要查,这就是明着告诉咱们家,他怀疑有人暗下杀手。我先不管他凭什么吧——” 她把尾音拖了拖,又喘了两口气,轻咳了一回:“既是要查你父亲的死因,你这个做儿子的,不该一起查?你也不是白衣之身,不配插手这样的事,正经上过战场见过了世面的人,他为什么要把你摘出来?” 汪祺心里是有数的,那是因为张显阳在怀疑他,且如母亲所说,他不光是明着告诉他们家,怀疑有家贼,暗下杀手害死了父亲,且张显阳是毫无忌惮的明明白白告诉他,在这件事情上,他这个亲生的儿子,也在巡抚衙门怀疑之中! 可是这话怎么跟他母亲回? 人吊着的是一口气,这会儿她尚没有急火攻心,那是惦记着家里头还有好些事儿要支应要打理,是以就提着那口气,坚决不叫自己倒下去。 真要是告诉她张显阳那些歹毒的心思…… 汪祺便只好摇头说不知道不清楚:“也许他有自己的考量,又或者,本来就只是故弄玄虚,叫我插手进来,弄的收不了场,只怕也不会善了了。二叔是个怯懦的,他说什么,二叔大多就听什么,好掌控,也不会闹。将来查不出个所以然,我又不知根知底,具体情由是如何,一概都不知,能怎么跟他闹?” 汪夫人觉得这话说的并不对,可一时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她盯着大儿子看了好半天,到底松了口:“那依你说,眼下怎么办?就由着他去查了?” “我也知道这事儿不管怎么收场,对咱们家都没好处,只是他说的有板有眼,连通倭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谁还能阻他?”汪祺见他母亲倒吸口气,不想惊吓她,便细细的解释了一番,又补了两句,“他说这个,无非也就是为了堵上我的嘴,叫我说不出什么来阻止他。可您知道的,通倭不是小事儿,他是巡抚,动一动嘴皮子随便说,底下的人就要跑断了腿儿的查,而且谁敢横插一竿子去阻挠?弄不好,他给你扣下来一顶同党的帽子,这个罪名,不担也得担。” 汪夫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放在小腹前,眉头紧锁:“要我说,没这么便宜叫他逞威风的。你自己知道,闹到最后不管他收不收得住这个场,咱们家的这个人,是丢定了。外头但凡听见一丁点儿的风言风语,要把咱们家传成什么样?要么是这样的人家调教不好也约束不住奴才,才叫你父亲有此一劫,要么是说你父亲如今一走,汪家再没有什么人能够支应门庭,任凭张大人这样子揉搓咱们,咱们能怎么样?不过逆来顺受。大郎,这话好听吗?” 汪祺摇头,一句不好听还没说出口,汪夫人便又接上了前话继续说:“你父亲从前要脸面,半年前的事儿,张大人暗地里头坑他,叫他遭百姓多少骂,他气不过,最后还要从张大人身上找补回来。现在呢?这样由着张大人败坏咱们家的名声,你父亲泉下有知,死不瞑目。” 他猛然抬起头来看他母亲,眼底却写满了无奈。 汪夫人看在眼里,伸出手来,爱怜的抚了抚他的头:“这个家将来就靠你撑起来,到什么时候,甭管有多难,你都不能叫人看出你的无奈。大郎,你父亲从前难不难?家里难,外头更难,你瞧见过他似你这般模样吗?” 没有,当然没有,父亲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 “可是母亲,张大人已经调了衙役进门,父亲若只是一介白衣,咱们能不许他查,但父亲并不是。我与二叔现下也可以将他阻出去,然而他一道奏疏呈送京城,闹到御前去,该查的还是会叫他查,而最难堪的,也仍旧是咱们家。” 是,这阻止不了,张显阳说通倭,说福州府里出了内贼,他要把这个话送回京城去,朝廷一定会重视起来,到时候没有的只怕也要要成是有的,最丢脸的,还不是他们。 可眼下呢?眼下就凭他耀武扬威? 汪夫人眯了眯眼:“大郎,蒋太监今儿来了吗?” 汪祺好像才想起这么个人,呼吸一顿:“我也是忙昏了头,您不说,我倒没留神,他一直就没露面。” “他不能不露面。” 汪夫人坐直了,横一眼过去:“他是守备太监,福建出了什么事,他都有权过问。司礼监走出来的人,谁敢说他擅权僭越?大郎,你偷偷的,派人去请他来,找个可靠又机灵的,跟他说张大人干的事儿。你父亲生前也没亏待过他,他一个阉人,能叫你父亲高看两眼,这种时候,他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阉人才心里最没人。 人走茶凉,他真的会帮?真的,会为了汪家而去得罪张显阳? 汪祺在心里权衡利弊,犹豫再三:“母亲,我知道蒋太监从前亲近父亲,叫张大人很不满,可是父亲不在了,贸然去请他,他未必会来。” “他来不来,也要去请一请试试看。”汪夫人又咬重了话音,“现在这福州府里,还有谁能拦得住张大人想办的事儿?只有他,大郎,只有蒋太监。你是在外行走的人,比我更懂这里头的道理,不要磨磨蹭蹭,赶紧派人去一趟!”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混账东西 第一百三十四章混账东西 汪祺派了人出府,一路悄没声的往蒋招府上去,他自以为什么人也没惊动,却并不知汪府外的锦衣卫,早就跟了上去。 这没办法,本来他们在外头守着,只是看着有没有十分可疑的人,或是有人有什么可疑的举动,等到上头问话的时候,回了话,把人点出来,这就足够了。 但是汪祺派了他贴身服侍的小厮,那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两个人在角门上交头接耳,看起来很是鬼鬼祟祟。 只不过是往来的客人不留意,才一时未曾察觉而已。 汪家的大公子,这么举止古怪的打发了个奴才在这时候神色慌张的出门,他们就起了疑心,点了个人跟了上去。 及至那小厮在蒋招的府邸外站住脚,又叫开门,甚至进了门去,一路跟着他的力士才倒吸口气。 蒋府住着个谁,他知道。 蒋招是谁的人,他也知道。 上头叫盯着汪家,那证明汪家很可能是有问题的,他们大公子的人,跟蒋太监厮混在一起,叫郑扬知道了—— 力士不敢多想,也没有多留,转了个方向,身影又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中。 他一路自蒋招府邸直奔酒楼而去,彼时卫箴他们就坐在大堂中,摆明了就是等信儿的。 汪易昌一死,事情变得复杂起来,谁都有些坐不住,他们更不可能安心的窝在房间里头睡大觉,连郑扬都又发了话,叫急着去催京城,说什么事情要是再耽搁,等他回了京,一个也不会轻饶了。 “你亲眼看着他进了蒋府?”谢池春看看郑扬,果见他面色不善,便犹豫着又问了一句。 问完了,她看向卫箴坐着的方向,瞧见卫箴同她点了点头,便继续又问:“你自己一个人跟过去的吗?” 那力士点头说是:“本来没打算跟,但他跟汪家大公子在角门鬼鬼祟祟,走的又很急,我们怕出事,就跟了去,但就那么一个奴才家,也没想着还要个人一块儿盯他,所以就我一个。” 这是厉霄手底下的人,他拍了桌案呵斥:“你们脑子让驴踢了?你第一天进北镇抚司啊?” 一向要盯梢,跟出去也得两个人,一个人留下来继续盯,一个人抓紧时间回来送信儿,看看下一步要怎么办。 他们倒好了,一个人跟出去,见进了蒋府就回来送信。 厉霄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是想跟人动手的架势。 吴赞拦了他一把:“他们想的也没错,再说汪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他们十几个人,盯着一个府,还再为个奴才抽调出来两个人吗?” 卫箴听来面色更是一沉。 这事儿算是他失算了。 离京那会儿,谁也不会想到,汪易昌会突然离奇的死去,而他们有一天,要这样子盯汪府的梢,带的人拢共那么些,现下是抽了一部分盯梢汪家,另外还有一批是放到了各处去打探消息,还有十来个,是留在身边听用的,防着一时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办,手底下去没了可用的人。 至于郑扬带来的那些郑扬有郑扬办案的法子,他也有他想要查的事儿,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是,今次查案,殊途同归就是了,互不干涉,这样才能够维持着目下的平静与和谐。 倒不是说不能同郑扬借调人手,只是一开始,也没想到眼下的局面。 其实汪祺派人出府,这在意料之中,而派出去的人找到了蒋府虽然不是意料之中吧,也不至于十分惊诧。 卫箴定了心神扭头去看郑扬:“蒋招在福州这些年,跟汪易昌的关系,看来实在是好得很啊。” 郑扬冷嗤了声:“明知道朝廷要查办,还敢见汪家的人,还敢叫他们进门。” 他说着愈发冷下脸,朝着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圆脸男人叫了声:“你去叫他” “郑公,要做什么?”卫箴没容他把话吩咐完,一扬声叫住他,“郑公要见蒋招?见了面,问什么?又要说些什么呢?蒋招做了什么吗?” 他一面说,又一面的摇头:“汪祺想做什么,郑公知道吗?” “做什么?能做什么?”郑扬没好气,带着一肚子的不耐烦,“你装傻还是真看不明白?汪祺这时候叫人去找他,那是因为现在的福州府,只有他敢跟张显阳对着干!张显阳听了你的话,进了汪家的门,又不阴不阳的弄了这么一手,把他衙门里的衙役三三两两的弄进人家家里头,汪祺能坐以待毙?这个混账东西,我看他是不要命了!” 也许他是真的关心这个徒弟,也许,是怕蒋招连累他。 总之郑扬目下说出口的话,在卫箴等人听来,是一水儿的急切。 他不想让蒋招在此时还与汪家人有任何的联系,更不希望蒋招替他们强出头,去得罪张显阳。 为什么呢? 汪易昌死了,汪家的靠山就倒了一大半,剩下的,不过是汪易昌往年的旧部,或是昔日旧友,再有便是汪夫人的母家可以依仗。 前者泰半人走茶凉,牵涉到通倭案,有张显阳坐镇福州府,巡抚大令之下,谁敢来保汪易昌? 而后者呢?这位汪夫人母家远在河间府,隔着这么千山万水,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根本就指望不上。 现在得罪张显阳,蒋招八成得把自己都赔进去。 先前张显阳的所作所为,已经很明显的想要把蒋招同汪易昌捆在一块儿,做成一条船上的同伙了,蒋招这时候还替他们家出这个头,闹大了,谁去收场? 郑扬就在福州府,难道看着张显阳对付他徒弟而坐视不理?那他这个西厂提督的脸,也就顾不成了。 所以蒋招但凡敢露面,对郑扬来说,立时会变得进退维谷。 进是袒护亦可能是伙同,而退则是脸面荡然无存。 这就无怪郑扬急切了。 可卫箴显然不愿见如此情形:“郑公就不想看一看,蒋招到底会不会到汪家走这一趟吗?” 他噙着笑,笑意未达眼底,反倒多出三分算计来:“从汪家报丧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蒋招露面了吗?”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以怨报德 第一百三十五章以怨报德 没有。 几个时辰过去了,别说蒋招自己没有露面,他哪怕是打发府上人代他到汪家走一趟去吊唁一番,都不曾有。 这说明了什么呢? 郑扬心下一寒。 宫里出来的人,骨子里透着那么一股子的精明,而蒋招在这么些年里,能一直得他青睐有加,便足可见更是这精明人之中的佼佼者。 蒋招知道,汪易昌这回得罪人了,先甭管他有没有通倭吧,至少是有人想整治他,才会闹出这么一场事儿来,而这样的得罪,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所以哪怕汪易昌死了,他也要和汪家人保持距离。 当日蒋招到酒楼来见他们,话里话外看似偏袒汪易昌,实则他后来同自己说的那番话—— 那一番,是卫箴他们并不知道的话。 蒋招一心替汪易昌说好话,并非是要为他开脱说情,那不过是要告诉卫箴——我从前和他关系确实不错,也觉得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可我是光明磊落的,所以今日我还能够为他分辨一二,希望你能彻查此案,还他一个清白。 要真的是涉案的同伙,他反倒畏手畏脚,不敢说这番话。 这样的小心思,卫箴也不是说一定就猜不透,只是那都是另一码子事。 眼下单说蒋招他既早就有了明哲保身的想法,现在又为什么放了汪家人进门呢? 他这样子前后矛盾,为的,究竟是什么? 郑扬一时沉默下来。 卫箴挑了眉看他:“郑公也觉出不对了,是吗?” 当然是有问题的。 哪怕是怕外头人戳脊梁骨,这时候称病不见人,又不是不能够,谁还能冲到他府中去看一看,他到底病了没有吗? “你想干什么?”郑扬眸色一沉,“他露面如何,不露面,又如何?”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卫箴拖长了音调,若有似无的浅笑溢出来,在郑扬听来,却尤为刺耳,“汪易昌和张显阳的矛盾到了这种地步,蒋招作为守备太监,为什么从没有禀报朝廷?就算他觉得这只是地方官吏之间的勾心斗角,没必要惊动司礼监,惊动陛下,可当年郑公放他到福建,他总不至于,连知会你一声都忘记了吧?” 郑扬点了点桌子,声音清冷,面不改色:“有什么话,直说吧,到这时候还跟我拐弯抹角?卫箴,这可不像你。” 卫箴嗤了一回,实际上谁不知道谁呢? 打从他进了北镇抚司那天起,郑扬就留心了他,而他,自然也留意起了郑扬。 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西厂厂公,和一个皇亲出身,刚正清直的锦衣卫镇抚使,两个人总有碰撞的一天。 “他不露面,此时我暂且顾不上他,他是你的人,你自己去问他,今日为何放了汪家人进府。他露面——”卫箴昂了下巴,说不出的娟狂与桀骜,“即便他是你的人,我也少不得要将他疑上一疑,跟通倭案有没有关系,跟汪易昌的死,又有没有关系。” 郑扬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倏尔攥紧了:“你是说,要怀疑他,下手杀了汪易昌?” “自我们离京,至我们到福州,前前后后不过个把月。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行迹的,而在经历了济南府杨明礼的事情后,我曾让你给他写过一封书信——” 他一概后话都不必再说,郑扬已然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或许是当局者迷。 他还把蒋招当做当年的那个孩子,懵懵懂懂中又透着七分伶俐与聪慧,跟在他身边儿,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鞍前马后的为他办事。 殊不知经年过去,孩子长大了,脱了缰的野马一样,他管也管不住了。 从前远在京城管不住,后来去了大同是无暇分身。 而在这些年中,他的好徒弟,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他甚至已经无从得知。 大概就是因为太亲近,他已经忘了怎么去怀疑蒋招。 这其实是大忌,可郑扬,却忘了这忌讳。 卫箴到底是局外人,蒋招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中,他势必都会多思多想,此时起了疑心,再正常没有。 如果蒋招通了倭,或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肮脏勾当,而通倭的事情被张显阳闹了起来,他害怕了,要找个替罪羊,汪易昌就是最好的那一个。 死无对证,甚至可以做出个畏罪自杀的样子。 离京到福州府卫箴说的不错啊。 这个把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可如果真是蒋招,一定足够他安排好所有,甚至是杀害汪易昌。 那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今日会放汪祺的小厮进门。 而卫箴要等的,就是他露面。 可是接下来呢?怀疑到了蒋招的头上,接下来呢? 郑扬眯缝着眼睛去看他:“接下来,你还想怀疑谁?” “不是我想怀疑谁,是陛下会怀疑谁。”卫箴翻了眼皮睇过去,“厉害轻重,你最清楚不过。你为什么会随我一起到福州来查福建通倭的案,还有先前京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郑公——”他拖音叫他,声音又一沉,“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陛下用意的吗?” 郑扬呼吸一滞。 蒋招要是不干净的,陛下就只会对他疑心更重。 还是说,陛下和内阁,实际上已经怀疑到了蒋招头上,所以才会让他跟卫箴一起到福州来? 他从来就不是甘心个屈居人下的人,哪怕这人是卫箴,也不行。 陛下不是不知道他,却还是叫他一切听从卫箴的安排和吩咐。 换言之,卫箴包揽此番大权,到了福建省,卫箴就是想查他,他也只能拱手把权力都交出去,任凭卫箴彻查他。 他有一瞬的心慌,却立时明白过来,卫箴没有打算对他出手,也并没有因为疑心了蒋招,就把这份儿怀疑挪到他头上来,不然眼下卫箴不会说这些。 卫箴现在要的,是他收手,对蒋招,不管不问,真正坐到陛下所吩咐的——一切听从卫箴的安排和吩咐。 郑扬心有不甘,却不得不说,卫箴今次这样信他,他虽不知是为何,也仍该好好地感谢,至于给卫箴添乱捣乱,甚至是同他针锋相对这样的事儿,他再干,那就真是以怨报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要干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要干什么 卫箴在等,郑扬,也在等。 可此时二人心境却大不相同。 郑扬自十四岁在徐贵妃面前得脸,十七岁得势,至于今日,就再没有一日似目下这般,担惊受怕的。 他深感这或许是个圈套。 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蒋招的事情,而这事情,实际上也是张显阳捅出去的 他到底坐不住,只是在卫箴等人面前,总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于是他等了须臾,又起了身,告辞了一番,便自顾自的上了楼。 谢池春目光追随着他看了会儿,叹了声气:“竟叫郑公也担心成了这样。” “他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蒋招会不会露面。” 卫箴冷不丁的丢出这样一句,又回了神去看她:“你真觉得,一个蒋招,就能叫他慌张至此了吗?” 不是蒋招,那是谁? 吴赞却立时听明白他什么意思,倒吸口气:“老大是说,陛下——?” 谢池春拧眉顺势也看过去,却瞧见卫箴点了头。 她心头一紧:“陛下?” “不然呢?”卫箴又扭头往楼上方向看,郑扬的房门却紧闭。 所以说,活的太明白,有什么意思呢。 糊里糊涂的,反倒不会有这样多的担忧。 他顿了须臾而已:“你们说,张显阳当初上密折参汪易昌,会放过蒋招吗?” 众人一时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便皆是一愣。 临了了,竟还是厉霄最先反应过来,拍了脑门儿一把说不会。 吴赞同谢池春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应该是不会的,只是二人都没再开口而已,不过是等着卫箴往下说罢了。 果然卫箴顺着厉霄的话又接过来:“他在见到我们之后,哪怕是当着郑扬的面儿,其实都一直在攀咬蒋招,当初上密折,怎么可能放过蒋招?只有把蒋招和汪易昌绑在一起,才能证明,汪易昌也许真的通倭且收买了蒋招,不然一个守备太监,凭何在数年间,都未曾向京中透露只言片语呢?张显阳要说服内阁的大人们,叫他们把奏疏呈送御前,自然就得攀咬蒋招。” “可要是——”谢池春犹豫了下,抿紧了唇角又仔细想了想,一时后话没有说。 直到卫箴催了她一声:“可是什么?” 她其实不大拿得准,更怕自己想岔了,可是卫箴问了,吴赞又在旁边儿一个劲儿的使眼色,示意她直说无妨,她定了心神,便把心中所想尽数说与了卫箴等人知晓:“蒋招毕竟是宫里的人,得罪了他,就等于是得罪了宫里,他身后还有郑公这么一颗大树好乘凉。算算日子,张大人的密折送往京城时,应该正是郑公被调回京城的旨意派下去的时候。郑公回京,重领西厂,又有昭德宫为他撑腰,得罪他,不是划算的买卖。” 谢池春略微的顿了一下,偷偷地打量卫箴神色,但见他神色如旧,并无异常,才继续说:“他手上没有蒋招和汪将军勾结的实证,便不敢轻易攀咬蒋招,只把汪将军参上去,等着钦差到了福州府,还不是由得他一张嘴,想说什么说什么?到时候,钦差到底查不查蒋招,或是要怎么查,那都跟他毫无关系了。” 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则是在自保。 张显阳的目的,也许是要汪易昌和蒋招一起垮台,离开福建,但对付这二人,所用的手段和方法,一定是不同的。 可是吴赞听来,却摇了头,又叫她:“我却觉得不会。” 谢池春侧目过去,有些意外:“那吴哥怎么看?” “张大人上折的时候,一定为自己也想好了退路,可他知道,蒋招是向着汪将军的,能不能查证了汪将军通倭,于张大人而言,其实很重要。一旦无法查证,届时汪将军反咬一口,说他诬告,蒋招再站出来,说汪将军这些年勤勉战事,一心为国,却要遭到这样无故的陷害,那时陛下会怎么处置他?宫里头,是信蒋招的,还是信张大人的呢?” 他话到此处收住了声,是因为谢池春眼中已然清明一片:“倒也是。我本来就在犹豫,就怕自己想错了。要是照吴哥这样说,我还想到一宗。要说查证不了,外头少不了要指指点点,说张大人这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是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而蒋太监呢?蒋太监既是宫里头的人,同他就没什么瓜葛,他用不着忌惮人家,也用不着打压人家,便也就不必随口攀咬,没得还容易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卫箴适时的咳了一声。 他两个在这儿你来我往,叫他听来,像是心意相通似的。 先前谢池春说了一番话,他这儿还半个字没接上去呢,吴赞一眨眼的工夫,就反驳了回去,还说的那样温和,要换了厉霄,八成是针尖对麦芒似的,挑刺儿的。 卫箴越想脸色就越不好看,敲了敲桌子:“所以当初张显阳八成是把蒋招也给参了的,是以才有了眼下郑扬的慌乱。不过这事儿谁也说不了就是一定——” 其实他心下是几乎可以笃定的。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亲耳听见了陛下吩咐的那些话的。 起初他也不解,甚至觉得陛下此番未免太过多疑,福建的案子,跟郑扬能有什么干系呢?陛下想要动郑扬,寻了什么由头不能够,还要从这上面来? 现下知道了这里头的事儿,他才明白过来。 那时候,王阁老带着密折进了宫,这折子上所参的,除了汪易昌,还有蒋招。 只是陛下当日在养心殿时,又为何不与他直言呢? 郑扬本事再大,也总不可能把耳目安插进了养心殿去,陛下不说,总不会是怕隔墙有耳,那未免也太可笑。 怀疑自己吗?也不会的。 那是怕他一路上露了马脚? 卫箴心里头剩下的那两分不确定,便就是从这上头来的。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派了郑扬通往知道这些,对眼下的福建案情没多大的用处,可是卫箴,仍旧迫切的想要弄清楚,他的这位皇帝舅舅,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好走不送 第一百三十七章好走不送 蒋招出现在汪府中时,天色已经近了昏黄。 汪府新丧,吊唁的宾客们都懂规矩,绝没有人会在这时辰上门来吊唁。 刚死了人的宅子阴气重,又是重病缠身去世的,总归不太吉利,自己家里的人倒没什么,外头的同僚与旧交,就多少都会避讳这个,是以白日里喧嚣闹腾了一整天的汪家府邸,在此刻,才透出几分寂静,还夹杂着些许的寂寥。 府中四处见白,在这样的天色之中,让人看了,更觉胸口一窒,呼吸都不畅快了。 蒋招迈开步子进了门,一进门就叫人领着直奔张显阳所在的东跨院而去。 来的路上他也叫人先去打听过了,张显阳打从今儿早上进了汪家的门,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且他巡抚衙门里的衙役,最少弄到人家汪家有三班。 三班衙役,那是多少人——蒋招眸色一暗,脸色也黑了黑。 张显阳瞧见了蒋招的身形,却好似一点也不意外,坐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不阴不阳的打招呼:“蒋公公来的可太晚了点儿,这时辰,吊唁的客人们早就散了,再说走到哪里也没这个道理,哪有这个时辰登门吊唁的呢?就是跟汪将军生前关系再好,也有些失礼了。” “是吗?”蒋招皮笑肉不笑,挂着一贯的虚情假意,“我失礼了,那大人呢?巡抚大人这时辰还留在汪家,又是做什么的呢?” 他为什么而来,张显阳心知肚明,八成是汪祺派了人去搬救兵,就请来了蒋招。 这话要是还需要问一问蒋招才知道,那他这么多年的巡抚,也就白当了。 不过蒋招可真敢啊。 郑扬就坐镇福州府,他就敢这么跑到汪家,给汪家人出这个头。 张显阳想了想,扭脸儿却对汪英杰说了两句:“本府有几句话,想私下里跟蒋公公聊一聊。” 汪英杰这个人大出息没有,但很有眼色,估计也是从前在家里,实在没少看汪易昌的脸色而行事,再加上他自己个儿又是个怯懦偏多的人,性子生来是这样,唯恐言辞出了差错,轻易就得罪了人,又或是冲撞贵人,是以平日里在外行走,哪怕是这都指挥使府中的二老爷,他也照样练就了一身看人下菜碟儿的好本事。 眼下听张显阳这样说,又瞧着他两个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多待下去。 于是他很快站起身,又恭恭敬敬的行礼,简直一溜小跑的退出去的。 蒋招冷笑,啐了一口:“汪将军是个英雄,亲弟弟却是个孬种,简直是个草包。” “哦,蒋公公一向觉得,汪将军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儿,而本府,则是个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奸臣。”张显阳靠在官帽椅上,好整以暇的打量蒋招,“所以蒋公公为了这位英雄,连自己都能舍,今日照样敢跑到汪家,打量着替汪家人撑个腰?” 蒋招眯着眼睛去看他:“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蒙你,就是汪祺派人去请的我,我来,也是再三犹豫,但还是来了。张大人——”他昂起下巴来,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汪将军身死,入土为安,你却还要搅扰的他死后不宁,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过了?”张显阳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已经嗤笑着把话接了过来,“蒋招,你自以为聪明,那不妨来猜一猜,本府今日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什么要为难汪家。” 他哂笑一回:“如你所说的,汪易昌死了,人死魂散,有再多放不下的旧日冤仇,也都该放下了,然后呢?那本府又为什么要针对汪家,针对汪祺呢?汪祺算个什么东西?真就入了本府的眼?” 蒋招先前未曾多想,也是汪祺的小厮说的太可怜,他到底于心不忍。 汪易昌死后,他一直没能来上一炷香,已然对不住生前的交情,眼下汪家人叫张显阳这样挤兑,汪祺要是没有求到他这里来,他为明哲保身,当做不知道,也就算了。 可如今汪祺求到了他面前,他还是一概推辞,那未免不近人情。 所以他来了,诚然也是实在看不过眼张显阳此番的所作所为。 然则听张显阳眼下的意思,这里头,是另有内情的? 蒋招背在身后的手捏在一块儿,骨节处已然有些泛了白:“那如大人所说,大人今时今日,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这样针对汪家人?” “因为卫箴。”张显阳腾地站起身来,几乎一字一顿,咬着牙告诉他,“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卫箴卫大人——蒋招,你不是聪明吗?不是一向不把本府放在眼里吗?你这聪明绝顶的人,怎么就不想想,是卫大人,要本府在汪家闹了这一场呢?” 卫c箴? 蒋招心下一惊,面上却掩饰的极好,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张显阳,唯恐一开口,心底的恐慌便泄露出去。 可他掩饰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卫箴和郑扬是一道来的,卫箴的意思,郑扬还能一概不知吗? 张显阳噙着笑,脸上渐次有了得意神色:“蒋公公,你还要插手管一管吗?” 他问了一句,尤嫌不足,又补了两句:“本府知道你自顾不暇,且等着吧,你出了汪府这道门,郑公的传唤,跟着就到了。” 是啊。 卫箴要做什么,师傅一定知道啊,卫箴叫张显阳来闹这一出戏,为的是什么,蒋招一时间并不得而知,可他知道,师傅那里 他今次来,不过为了交情二字,可师傅会信吗? 他们本是为查通倭案而来,他在这种时候,还盲目的站出来维护汪家的人,这里头就很值得深思和推敲。 蒋招深觉不好,只怕要把自己也赔进去。 他抿紧了唇角始终不说话,张显阳不必多问,也猜得到他心里想什么。 蒋招在福州不可一世了这么多年,终于也有一天,他能在蒋招的脸上看到苦闷和惊慌。 张显阳逼近了半步:“蒋公公,好走不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自求多福 第一百三十八章自求多福 蒋招他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不过他来时气势凛然,端的一派居高临下,那分明是个要同张显阳清算些什么的架势。 而此时离府,却灰头土脸,哪里还有半分气势可言。 他匆匆忙忙打东跨院出来,领了人就一路直奔大门口,连半个字都没多说,也没交代人给汪祺带什么话。 汪祺显然是留了心眼儿的,汪英杰离开东厢房,留下他二人密谈,这些汪祺都知道,所以他觉察出有所不对,留了小厮盯梢看着。 彼时蒋招神色慌张又匆忙的出了门,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直奔大门口,小厮心头一紧,一路小跑着就去回了汪祺的话。 汪祺是在大门口把蒋招给拦下的。 说是拦,其实更多的,像是挡着路不叫他走而已。 真要生拦住蒋招,汪祺实际上也有些不敢。 蒋招在福州府,出了名儿的野,大概宫里的人都这样子,从前得脸得势,是以到了地方来,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一向眼高于顶,对谁都没个好脾气,一日心情好了,便与你好声好气多说两句话,可若然一日心情不好,你甭上赶着招惹他,没什么好果子吃。 汪祺不是没眼色,瞧他目下这样的神色,哪里像是心情好的样子。 可他请了蒋招来,本就不是为了叫他来吊唁而已,那是有正经事情的。 要是蒋招就这么走了,张显阳岂不更加得意? 且母亲之前所说的都对。 如今的福州府,要说还有谁能镇得住张显阳,那就只有蒋招。 他们汪府想要保全这个脸面,就只能搬出蒋招来,叫蒋招逼退张显阳。 所以他不能走!至少不能就这样走! 汪祺挡着路,几乎整个人横在蒋招面前:“蒋公公,您这就要走吗?” 蒋招黑着脸,并没有强要夺门而去,反倒往后小退了半步:“我知道张显阳想干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为难你们家。”他一扬手,落在汪祺肩膀上,“汪祺,你们汪家,该有此一劫,谁也帮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能帮自己。” 现如今,汪家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的,只有自求多福,谁也帮不了他们了。 张显阳有句话说对了,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出现在汪府的那一刻,师傅就必然得了信儿的。 蒋招下意识的拧眉往门外看,那外头分明什么人也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可他却知道,卫箴一定安排了手下,时时刻刻的盯着汪府的一举一动,为的,是张显阳的那道参奏折子。 汪易昌是死了,可通倭案远没有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而已。 汪祺不明就里,只是听他这样说,一颗心是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公公,您这样子丢开手,我们只能任由张大人揉搓。我父亲生前,与公公一向交情不错,公公就是看在先父的面子上,眼下也请公公帮一帮我们吧。” 实际上汪祺没怎么求过人。 他生在汪家,又是个从了军行武的人,骨子里有武人的硬脾气,见了谁都不会轻易的低头,哪怕是当初汪易昌说他贻误军机,要打他那会儿,他都没认个错,求个饶。 可眼下不行,这关系到汪家的以后。 他二叔是个不顶事儿的,今天这事儿,多半还赖他二叔。 蒋招和张显阳都说了些什么,他们这些人,再也无从得知。 那会儿蒋招进了门,摆明了就是家里头请来的“救兵”,说什么也不能够离开东厢房,反而要留下,趁着蒋招要逼退张显阳的时候,煽风点火,挤兑的张显阳没法子再插手他们家里的事儿,就此鸣金收兵,打道回府,往后一概不再提今日所谈的事,也就完了。 可他二叔呢?生来的胆小怕事,估计叫张显阳三言两语,就吓唬的赶紧退了出来。 汪祺呼吸一重:“蒋公公,真是走投无路,再没有别的法子了。我外祖父他们远在河间府,眼下断没有法子替我们解这个围,倘或外祖父就在福州,今日我们断不会惊动公公您。” 旁人听来,他这时候提起他外祖父,有些像是威胁带吓唬蒋招的意思。 可蒋招知道,汪祺不是这样的人,更不会昏了头,在这时候拿这个吓唬他。 汪祺的那个外祖父,当年在京为官,也曾官拜一部尚书,出了门,谁见了他不尊称一声周部堂,后来身体不大好,又实在不耐烦京中的勾心斗角,才自请辞官,回了河间府,但当年他在朝时,陛下也没少委以重任,倒是十分器重他,他虽没有厉老尚书那样的本事,能做主考官,做天下学子的坐师,可一众同僚门生,如今能够放到台面儿上,值得人高看的,也并不是没有。 蒋招心里清楚,汪祺是真没法子了,他这会子说的全是真心话,要是他外祖父就在福州,凭什么张显阳,又敢把汪家怎么样? 汪易昌是死了,但人家家里头的根基还在,汪夫人出身周府,那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再宝贝没有的幺女,张显阳真要干这事儿,都得掂量掂量。 哪怕是卫箴,估计都不好这样子驳了周老太爷的面儿。 只是可惜了,人既不在福州府,将来即便是知道了,也已经于事无补,难不成还秋后算账?真等到那时候,福建的通倭案还不知闹成什么样,一个通倭扣下来,他还能多说什么?再心疼闺女,心疼外孙子,也不敢贸然报复张显阳。 蒋招反手摸了摸下巴。 汪祺眼下这模样,有些可怜,只是 蒋招把手收回来,仍旧是冲着他摇了摇头:“汪祺,不是我不看着汪将军的面子,只是我说了,现如今,你们只能靠自己,只能自求多福,谁也帮不了你。你不必提你外祖父,我相信,今日若他在,张显阳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刁难你们,可我还有一句要送给你,即便你外祖父在,你们家,照旧躲不过这一劫。” 他一面说,一面又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人,我的话说到这儿,把路让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见还是不见 第一百三十九章见还是不见 先前蒋招料想的并不错。 他进了汪家大门没多久,郑扬就得了信了。 彼时他还把自己关在楼上,即便知道了这消息,也没有再去找卫箴。 卫箴说的太明白了,这事儿打从这会儿起,他就不要再多插手多过问,该他管的管,不该管的,把手丢开,甭掺和。 而郑扬心里也很清楚,卫箴目下还能客客气气跟他说上几句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某种惺惺相惜的原因,暂且愿意相信,他跟福建,没有瓜葛,跟通倭的案情,也没有关系。 蒋招当日尚且知道要明哲保身,更何况是他呢? 这会儿他屋里站了个人,就是方才他要吩咐出去找蒋招的圆脸男人。 郑扬面沉如水,好半天摆手打发了回话送信的小奴才,又把自己丢进官帽椅中,没个坐相的靠在那儿,一点架势也没有:“东昇,你说,蒋招这么做,是想干什么呢?” 东昇面色有异,抿了唇角想了好半天:“祖宗,您从没有这样犹豫过。” 是啊,他从来没有。 哪怕是当年徐贵妃要他在陛下面前自请离京,往大同去驻守时,他也照样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杀人c夺权,乃至于要他放权,权衡利弊,再没有谁能够比他做得更好。 他永远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该握在手里的,又是什么。 可今次福建一行,出了太多意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本以为,陛下是为了七皇子的时候,对他生出诸多不满,只不过当日的事情一旦闹大,最终受损的,只会是娘娘,为这个,陛下才草草的罚了刘铭一顿,其余的,一概没有再追究。 堂堂的皇子伤成那样子,差点儿命都保不住,陛下却连暗地里再查一查都没有。 郑扬清楚地知道,陛下一定明白这是什么人的手笔。 今上可以容忍他们在眼皮子底下的小打小闹,哪怕再大些,搅弄起风云来,都可以看在昭德宫的面子上,不予追究。 可那是皇子——他把手伸到了宫里去,害的是一位皇子,虽他本意不是要七皇子死,可打击刘铭的手段,却也是从朝堂打压,变成了要皇子重伤。 是以他离京之初,一直都以为,陛下为这个,对他生出不满,想寻个机会整治他,才派了他福建的这一趟差事。 后来跟卫箴一番谈话,让他意识到事情或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可至于别的还有什么,他那时也只能往昭德宫身上去想。 娘娘有心抬举刘铭而刻意打压他,他早看出来了,陛下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说不准就想帮娘娘一把呢? 事关皇子时,昭德宫不能受到半分牵连,可别的事情嘛陛下什么时候,不是以娘娘的意愿为先? 然而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幡然醒悟。 他怎么能够不犹豫呢? 蒋招想做什么,陛下又想对他做什么。 张显阳如果真的把蒋招也参了,那他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自己这样义正词严的上密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打击汪易昌,是汪易昌真的可能通了倭,还是说,蒋招真的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伙同汪易昌一起? “东昇,如果把你放在蒋招的位置上,这些年——”郑扬终于捏着扶手坐直了些,可还是靠在椅背上,手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扶手上,“蒋招很少跟我说起福建的情形。他就在福州,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张显阳和汪易昌之间,几乎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一个是巡抚,一个是都指挥使,倭寇横行,大敌当前,汪易昌昔年若要领兵出征,后方少不了张显阳调度一应军需。东昇啊,”他又顿声,掀了眼皮看过去,“你怕不怕,张显阳公报私仇,懈怠军需而报复汪易昌?” 东昇眼皮一跳,犹豫着又叫了声祖宗。 郑扬就明白了,嗤了声:“你怕。” 他说是,垂下眼睑,很坦然的应了是:“倘或张大人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和念头,军需供应不足,大军就很有可能节节败退,又助长倭寇威风。福建沿海一代,常年受倭寇骚扰,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若是我在这里,绝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郑扬手上的动作顿住:“继续说。” “所以祖宗其实是想说,蒋招这些年里,都在做什么呢?”话到这儿,他才抬眼望过去,“张大人和汪将军的事,朝廷不知,祖宗您也不知。他在福建做守备太监,可却像是活了个糊里糊涂。如果不是今次出了事,祖宗和卫镇抚使一起到了福州来,恐怕永远不会知道,福州府的形势不容乐观。而蒋招呢?将来如果出了事,他大可一推干净,只说汪张二人面上工夫做的极好,连他也给糊弄住了。” 是啊,他大可以推个干净,谁还能拿他怎么样呢? 如果不是他们今次到了福州,如果不是蒋招从一开始就害怕了,想要明哲保身,他还会把张显阳和汪易昌多年的不睦与积怨说给他们听吗? 怎么偏偏就那么巧呢。 他们才知道了这些事,连调查此案要从何处下手尚未敲定时,汪易昌就死在了他们进福州的当天夜里。 郑扬面色倏尔寒下来:“我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来。” 也许是他周身杀意尽露,东昇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祖宗,您不叫蒋招来问问吗?” “问?问什么?”郑扬冷笑,“你聪明,真听不出来卫箴什么意思?” “可”东昇略顿了一回,“可卫镇抚使此番,少不了要把蒋招提到面前好好问问话了。蒋招的身上,有了太多疑点,卫镇抚使是奉旨钦差,要用刑,谁也拦不住,别说是蒋招,我说句不敬您的话,就是祖宗您,他也没什么不敢的。” 这是实话,可郑扬也无计可施:“你怕蒋招诬陷我。或者他屈打成招,不管他是否攀咬我,在外人看来,他始终是我的人。” 东昇点点头:“祖宗好歹想见见他,自个儿心里有个数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沉住气 第一百四十章沉住气 见?见他还有什么意义。 东昇的心思他明白,无非是觉得眼下拿捏不准蒋招到底在干什么,心里头发慌,生怕将来对他不利。 郑扬想到这儿,不免又深吸了口气。 他身边儿的这几个,只有东昇,是他一手教出来,又一直都留在了他身边的,即便是他去大同的那四年间,东昇也跟着他。 原来人和人之间的亲疏,真的是有分别的。 蒋招离开京城不到六年,可就是这么短短的六年不到,变了个人似的。 郑扬噙着笑摇了头:“不见了,有什么话,叫他跟卫箴去说吧。” 东昇心头一凛:“祖宗,您这是” 这是打算放弃蒋招了。 不管蒋招到底有没有藏秘密,在郑扬心里,他都再不是从前那个蒋招。 哪怕蒋招今次虽然行事诡异,却始终与福建案没有丁点儿瓜葛,往后,郑扬也不会再拿他当自己人看待。 这对于蒋招而言,无疑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昔年他是郑扬的人,多少人为此高看他,就也有多少人为此而记恨他,加上他自己仗着郑扬信任,一向眼高于顶,在这十几年间,京城c福建,他不知树敌多少。 有朝一日,他失去了郑扬的庇佑,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说他是宫里的人,是司礼监的人,但司礼监那伙子人,为着当年郑扬掌管御马监,两边儿闹的脸红脖子粗,谁也不正经服气谁,没有离京那会儿,蒋招也好c杨明礼也好,他们这几个,不也是成天叫司礼监的人给脸色看,不过那时他们底气足,通常都还了回去而已。 真失去了郑扬的信任和庇护,蒋招只怕到最后,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到底是一起长起来的人,东昇一面暗恨他今次行事不够稳妥,恐怕要连累郑扬,可一面又少不了为他担忧。 他简直是把担心二字写在了脸上,郑扬瞧见了,又觉得新奇:“你替他担心?” 东昇抬眼望去,也并没有打算欺瞒郑扬,就顺势点头说了个是:“祖宗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可就是因为明白了,才放心不下他,往后” “路是人自个儿走出来的。东昇,小的时候我教过你们吧?”郑扬高高的挑眉,坐正了身子,“人家都说命数自有天早定,我却教过你们,人定胜天。没人逼着他这么办事儿,也不是我没教过他怎么处理麻烦。在京城的时候,多少事儿我都交给他,叫他去历练,我只把他放出来不到六年,你也瞧见了,是他自个儿不惜福。” 是啊,就是惜福这两个字了。 郑扬虽说是个太监,但跟刘铭c怀章,都不大一样。 刘铭是个小人,下作又无耻,怀章是个老好人,有什么事儿都想和稀泥,善心也越老越大。 郑扬呢? 郑扬有时候是个小人,有时候却又是个君子,他这样的,反而刚刚好。 东昇跟着他这么多年,甚至他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已然是对蒋招最大的饶恕和包容。 他不会再管蒋招,放任蒋招听天由命,将来还能不能走的稳稳当当,那是蒋招的本事,郑扬今次让蒋招坑的不轻,一个弄不好,他得一头栽进去,很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郑扬不下狠手弄死蒋招,已然是看在昔年情分上了。 这回是卫箴来了福州府,要随便换个什么人——换个郑扬的冤家对头来,如今只怕密折已经进了京,要说郑扬与福州汪易昌通倭一案大有关系,而蒋招,就是那个证据。 东昇呼吸一滞:“那眼下就干等着吗?” 郑扬恩了声:“你也看出来了,卫箴没打算为难我,我瞧着,他倒也还有心替我遮掩过去。诚然这不像是卫箴办的事儿,但他这回说话办事,一样也没冲着我c冲着西厂来,反而” 反而在早得了陛下那样的交代后,还能跟他交个底儿? 他不大明白卫箴想干什么,但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郑扬摆了摆手:“你去吧,留神点儿,看看卫箴打算什么时候把蒋招弄来问话,再给京城去信,继续催。” 还要催东昇没反驳,只是心下暗暗算了算,连带上这一趟,前后催了三次了。 郑扬这回是真的急了啊。 不过着急也是应该的,福建的事儿一头雾水,看似有了很多线索和端倪,可就是因为露出来的线索太多了些,反倒更叫人摸不着头脑,要从哪里下手,一时并拿不准。 他话没再多说,敛神退了出去,留下了郑扬自己不提。 却说厉霄那里坐不住,拉着卫箴问了好几遍,打是什么时候提了蒋招来问话。 坦白来说,厉霄一点也不喜欢蒋招。 他不待见太监,哪怕是怀章,他都不待见,觉得他们天生挨了一刀,心里头总有些变态的想法,怀章是善心大,也很少为难人,可他就是觉得虚伪,浑身上下透着那么一股子的虚伪。 如今见蒋招行事这样鬼鬼祟祟的,又深知蒋招这样子的举止,很可能会连累郑扬,便更瞧不上他。 他不是同情郑扬,郑扬也用不着任何人的同情,只是觉得蒋招忘恩负义。 当年若没有郑扬一手提携,蒋招能走到今天?能有人前风光? 可是蒋招又干了什么呢—— 厉霄吭吭哧哧的往那儿一坐:“我这回倒佩服郑扬,蒋招这样,他还沉得住气,换做是我,非要剁了他才解气了。” 卫箴摇头,又懒得说他什么,就给吴赞递了个眼色。 吴赞也无奈极了,厉霄这张嘴,什么时候都不饶人,有外人在还好些,要没了外人,只有他们自己人,他说什么都跟不过脑子似的,活像个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也办了这么多的事儿,一点儿右所千户的模样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按你说的,郑公提着刀上蒋府,把蒋招剁了,闹的人尽皆知,就好了?” 厉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也只是翻了翻眼皮,斜了一眼:“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谢池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针对谢池春 第一百四十一章针对谢池春 谢池春这么一笑,厉霄就有些毛了。 本来呢,厉霄为着卫箴果然看上了谢池春这件事,就郁闷了这一路,打从卫箴跟他坦白了这话那天起,他就很少搭理谢池春。 而谢池春自己一向很有眼色,虽然对厉霄突如其来的疏远感到有些莫名,但有意疏远就是有意疏远,甭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会再主动往厉霄跟前凑,省的撞上了,弄得自己难堪下不来台,又何必呢? 可她眼下实在是没忍住。 厉霄耍赖的模样,真是像个孩子,哪有一点锦衣卫的架势。 这会儿厉霄黑着脸瞪她:“你笑什么?” 他不客气,口气也不大好,卫箴一听,立时就拧起了眉头。 吴赞看在眼里,心说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 后头这半段路,厉霄疏远谢池春,他看在眼里,不过他没多想,也只是觉得,厉霄当日一番话,其实把谢池春贬低的一无是处,偏巧谢池春又站在那里,就算她装了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厉霄八成也会怀疑,她实则全听见了,两个人见面儿相处,厉霄可能是有些抹不开面子难为情。 毕竟大家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平日里交情又不错,整个北镇抚司,就属他厉霄最好拉了谢池春过招比试,就跟打出来的交情似的。 结果他一转脸儿,背地里说人家的坏话,把人说的一文不值,还叫人家给听见了,他会觉得抹不开脸,太正常了。 可是吴赞没成想啊,今儿个厉霄一开口,就是这么个语气。 这不像是心里有愧啊,怎么像是谢池春把他得罪了一样? 卫箴那分明有些不悦的神色告诉吴赞,坐在这儿的人要不是跟着卫箴一起长起来的厉霄,这会儿卫箴就能掀桌子了。 不过也证明,他先前猜测的一点儿不错,跟谢池春说的那些话,说不定也都成了真。 卫箴这模样,哪里是心里没她的样子。 照说卫箴这样的人,最重的就该是兄弟情,何况厉霄这个兄弟,跟着他虽然谈不上是出生入死,但风风雨雨总归陪着他一起走了这么些年,这会儿倒好了,厉霄说了谢池春一句重话也不是,只是语气不大好的说了她一句而已,卫箴倒像是要翻脸的样子。 这分明就是爱极了,把人放在了心尖儿上,甭说厉霄了,估计就是长公主殿下,要这么针对谢池春,卫箴都能板着个脸回护。 吴赞揉了揉太阳穴:“你是怎么回事?她笑她的,你自己说的话,还不兴人笑吗?” 卫箴却倏尔冷笑了声,点了点桌案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睨厉霄:“你跟我过来。” 厉霄耷拉个脑袋,又看了谢池春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跟着卫箴的步子,一递一步的上了楼去。 谢池春眯了眼:“我没得罪他吧?” 她显然也不高兴了。 吴赞想拍拍她,但一想卫箴,手就伸不出去了:“可能最近事情多,他也烦心,不是针对你的。” “吴哥,你打量我是三岁的孩子吗?”谢池春神情古怪的看吴赞,“打从咱们来的时候,他就有意疏远我,我又不是非要死乞白赖的缠着他跟我说话,疏远就疏远呗,我不往前凑还不成?今儿你也听见了,他自己说出来的话,我忍不住笑了声,我为什么笑的,还要他来诘问我?” 谢池春的温吞和气,吴赞是知道的,想来也是厉霄这一路上跟她吊脸子,把她给惹毛了。 今儿这一番,算是彻底把人给惹炸了。 他想劝两句,又无从开口,实在是不知道厉霄在想什么。 而厉霄那头也觉得不舒坦。 他其实拿谢池春当妹妹看,又很心疼她,一个小姑娘无父无母的长了这么大,长大了又混在男人堆里,跟着他们风里来雨里去,从不喊苦喊累,简直是任劳任怨,脾气又好,从来眉目带笑的。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卫箴喜欢谢池春——卫箴怎么能喜欢谢池春呢? 那么好的褚娴摆在那里,一颗真心都掏给了卫箴,卫箴不要,不要就算了,转头喜欢上一个什么都不如褚娴的谢池春。 现在是卫箴的心思没有闹的人尽皆知,可早晚有一天,京城里,人人都会知道,卫箴看上了北镇抚司的谢池春,要娶谢池春为妻。 那时候,褚娴的脸往哪里放?上京中那么多的人,指指点点的,她又怎么受得了? 褚将军已经调任回京,近几年之内,不会再令外调的差事,那就意味着,之后的很多年,褚娴都会被困在京城里头。 厉霄越是想,心情就越是沉重。 直到卫箴砰的一声关上门,他才恍然回过神:“老老大。” “你针对她,是因为我喜欢她,不喜欢褚娴,是吧?”卫箴开门见山,也懒得跟他弯弯绕绕的瞎扯,“因为我喜欢她,所以你不待见她,觉得她抢了褚娴的,对吧?” 厉霄犹犹豫豫,卫箴说得对,这就是他心里的想法,可他又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恶心,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分了。 卫箴喜欢谢池春,跟谢池春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刻意勾引的 但他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卫箴冷着脸,语气森然:“厉霄,我是不是说过,你喜欢褚娴,就自己去对她好,你出身模样照样不输我,将来请了老尚书出面,叫我父亲给你们两家保媒,你还怕自己给不了褚娴一辈子的幸福了?” 他话到后来,有些咬牙切齿:“你跟着我一起长大,小的时候横行京城,有我就有你,我不想说难听话,但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厉霄腾的一下抬起头,满眼的不敢置信:“就为了一个谢池春?” 卫箴眉头紧锁:“对。我也不妨告诉你,你怎么高看褚娴,阿春在我这儿,就是一样的。你怎么看低了阿春,褚娴在我这儿,就也是一样的。” 厉霄肩膀抖了抖,却正经是气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连指尖儿都在发抖,转眼的工夫,他一脸恶狠,已然提了拳头,挥向了卫箴。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京中消息 第一百四十二章京中消息 厉霄虽使了十成的劲儿,却压根儿没碰着卫箴。 卫箴闪身躲开时,眉目间便更是清冷:“你跟我动手?” 从小长了这么大,谁也不比谁出身差到哪里去,厉霄高看他一眼,也并不为着他出身公主府,是以小时候也没少厮打浑闹,只是长大了之后,厉霄再不与他动手,那是打心眼儿里敬卫箴,拿他当半个兄长看待的。 那天厉霄从卫箴房中离开,又找了谢池春道歉。 彼时谢池春同吴赞还在合计着福州府的形势,他蔫儿头耷拉脑的下来,闷声闷气的道了歉又拔脚就走的,谢池春和吴赞两个都楞了一回,可等到回国了身来,哪里还有厉霄的身影呢。 于是吴赞便知道,卫箴的话一定说的极重,不然厉霄不会跑来道歉。 而厉霄自己出了门,心里更是再明白没有。 他凭什么跟卫箴动手?又是凭什么挤兑谢池春呢? 他们都没有错,他也没有,褚娴更没有,错了的,大概是命。 他为褚娴而一味的迁怒谢池春,连他自己都鄙夷这样的自己。 大家多少年风雨同舟过来的,是他心眼儿小了 这件事之后的很多天都没有人再去提起,厉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回到了当初未曾离京的模样与状态,办差事也认真起来,分析起事情更头头是道,谢池春和吴赞私下里也不止一次问过卫箴,可卫箴什么都不说,只叫他们不要再提这码子事儿,又安慰了谢池春一大车的话,就算是揭过去了。 而京中回信那日,已经是汪易昌死讯传开的第七天早晨了。 东昇慌慌张张敲开了郑扬的门,又下意识的朝着卫箴那间屋子的方向看,确定了没有人,才提步进了屋。 郑扬刚起身,有些迷糊,见他一脸的紧张,嘶的倒吸口冷气:“一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呢?” 东昇抿紧了唇角:“京里有信了。” “连清收着他的鸽子了?”郑扬擦脸的手一顿,湿帕子就那么搭在手心儿上,他也顾不上擦了,拧着眉看东昇。 东昇恩了一嗓子:“他悄悄告诉我的,叫我来回您,估计也是怕惊动了卫大人他们。” 郑扬从床边儿又站起来,把帕子扔回了铜盆里,心下了然:“这么说,汪易昌手脚的确不干净,跟京中有很大的关系了。他怕惊动卫箴——”他一顿,侧目望去,“是谁?” “刑部尚书,元祷。” 郑扬这回是彻底愣住了。 元,祷? 可他猛然又倒吸口气:“陛下还真是” 乍然得知此消息,他不得不感慨,陛下真是够有远见的。 这案子倘或真交到大理寺或是刑部手上,只怕汪易昌不多时就能得信儿。 偏偏是交给锦衣卫,交给他,在京里头又瞒的严丝合缝,谁也不惊动,汪易昌才不能够提前有所准备。 只不过 若单单只是一个元祷,有什么不敢惊动卫箴的? 他们当日所想都成立了,汪易昌身上未必干净,接下来就该亮明了身份,好好查一查汪家那座都指挥使府,到底藏了些什么鬼怪。 东昇和连清不是没主意的人,也不会为了一个通倭案就惊惧成这样。 郑扬稍稍回了神:“还查到什么了?” 东昇面皮略有松动:“祖宗不愧是祖宗,也只有您能猜出来还有后话了。” “甭废话,也甭拍马屁,还不赶紧说?”他轻声斥东昇,却不是真的恼了,不过又催了一声,是真正的急切。 东昇也不敢再东拉西扯,清了把嗓子便回他的话:“他们查到了元尚书时,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元尚书除了和汪将军有往来之外,和张巡抚也是有过频繁的书信往来,私交甚笃的。祖宗,您想啊,张巡抚和汪将军在福州都快打破脑袋了,元尚书就一点儿不知道?他既知道,还能左右逢源?” “然后呢?”郑扬眉头紧锁,下意识的搓着手。 “所以他们就又留了个心眼儿,顺着往下查了查张巡抚的事儿——”东昇拖了拖尾音,往前凑了两步,把声音压得低,“这位巡抚大人了不得,不显山不露水,可却能跟刘阁老互通书信,去年刘阁老做生辰,张巡抚还假拖了刘阁老远房表亲的名义,送了厚礼进京。” 郑扬腾地站起身来,带的身下圈椅一晃。 东昇连退两步,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祖宗,这里头肯定有问题的。” 有问题,当然是有问题的,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了! 刘伦?刘伦不是一向唯王殿明马首是瞻吗?他笼络地方官员干什么? 看似刚直不阿,两袖清风的铁面阁老刘庆吉,私下里竟收了张显阳的厚礼,还频繁的跟张显阳往来,这意味着什么呢? 当日张显阳上密折进京,折子进了内阁,刘伦会看不到? 他无动于衷,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与张显阳熟识,可以到福州来走一趟,问问张显阳,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他不动如山,任凭内阁商议,定了章程出来,回到御前去。 他完全置身事外,像是从不任何张显阳是何方神圣一样。 张显阳参了汪易昌,汪易昌又和元祷往来频繁,偏偏元祷还一面又拉起张显阳的手 郑扬揉了揉额头:“元祷和刘伦,私下里经常见面吗?” “我听连清说了两句,咱们离开京城的这四年多,元尚书和刘阁老关系确实算是不错,但刘阁老那个人,说是铁面无私,但就因为他秉公持证,朝堂上好些官儿也都乐意跟他亲近走动,横竖他秉公是秉公,又不会轻易胡乱的为难人,再加上又是王阁老的门生,将来风光得意还在后头,实际上好多也是阿谀奉承,巴结他。” 东昇话到这里收了声,反手摸了把鼻尖儿:“您想啊,元尚书管着刑部的差事,一部的尚书,就是真跟刘阁老走动的比旁人更近些,也没人会怀疑他们什么。” 这倒是,所以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往,而私下里,却还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他们要造反 第一百四十三章他们要造反 刘伦已经是次辅,等再过几年,王殿明辞官养老,内阁就是他说了算,他有什么好筹划的? 元祷呢? 元祷本来就是干刑名出身的,大半辈子都是干的这个,所以后来陛下点了他去管刑部,干刑名的人,做了刑部尚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又没有庶吉士的出身,熬了这么些年,熬出个一部尚书,已经是顶天了,想入阁?那是痴人说梦,他履历不够,谁也保不了他入阁拜相。 这两个人勾搭在一起,还能算计些什么东西。 郑扬不寒而栗,抬了脚要出门。 东昇一把拉住了他:“祖宗要去找卫大人?” 郑扬斜一眼过来:“你拉着我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祖宗这会子不该去。” 郑扬果真没再动,但也没吱声,只是往外抽了抽手叫他撒开,又拿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东昇深吸口气:“我们只查到了这些,告诉他,于眼下福州形势也并没有什么助益,反倒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祖宗,这都过去六七天了,卫大人可还没传唤过蒋招,张巡抚那里,日日恨不得住在人家汪府,可查出什么了吗?到这会儿了,他再没到酒楼来露上一面。” 这些人,好像都在等什么似的。 郑扬恍然间明白过来,却失笑摇头:“你当郑扬在等京城消息?” 东昇抿紧了唇角不说话,可脸上分明写满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郑扬说不:“卫箴想做的事,想查的案,从来不会等,也不必等。他掌管北镇抚司这些年,又有陛下和国公府为他撑腰,他要等谁?要惧谁?东昇,他不传唤蒋招,自然有他的用意。”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在东昇肩膀上拍了把:“知道你是担心我,怕京城里的烂摊子,也要把我搅进去,但我今次是奉旨来的,卫箴是主理此案的人,我得了消息不告诉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也用不着担心,且看着吧——” 他后话收住了,东昇一时不解,扬了扬声:“祖宗?” “还记得离京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东昇眸色倏尔一暗,点了点头。 “瞧着吧,事情真闹开了,总有人会不叫我好过,甭管这些烂事儿跟我有没有关系,到时候我远离京师,打从福州一路归去,也要个把月的时间,还不是由得人家在陛下面前随便进言,何况还有昭德宫。”郑扬冷笑着,那一声几乎是从鼻子里挤出去的,“我告诉你,打从现在开始,你要担心的,就不是福建通倭案,更不是卫箴会不会对我不利,而是京城。” 东昇后背一僵:“那我现在就派人” “不忙。”郑扬拉住他,“东昇,我回了京,娘娘不想让我好过,想分我手上的权,甚至想让我死,你说,是凭什么?” 他问凭什么,而不是为什么。 东昇眼珠子转了几转,想了须臾:“因为刘铭现在能成事儿了。” 郑扬咧嘴笑:“那刘铭要是不中用了呢?” 再培植一个“刘铭”出来,不是不能够,可总归要日子。 即便有昭德宫的扶持,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同郑扬分庭抗礼,在郑扬这里,分一杯羹。 刘铭如今做的便很欠缺,他总有算计不够老成的时候,所仗着的,无非也就是昭德宫扶持而已了。 “祖宗的意思,这趟把刘铭拉下水?” “不。不是靠通倭案。”郑扬嗤鼻,“这个案子到底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现在咱们都不得而知,想靠这个弄死刘铭,要筹划的太多,一个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太不上算。” 东昇嘴角动了动,然则后头的话没问出口,郑扬已然吩咐了下去:“七皇子坠马,骑的那匹,是底下进贡上来的。这匹马,是谁进贡的,进贡的人,又是谁的人,东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话音落下,见东昇似懂非懂,噙着笑骂了句蠢笨:“我当年把杨明礼和蒋招外放做守备太监,刘铭上位之后,不是眼红这个,把他两个干儿子都放出去了吗?一个弄去了湖广一代,一个弄去了川陕一代,真要控制个把人,凭刘铭这两年的风头正盛,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东昇至此恍然大悟,连声说明白,可转瞬又在眸中染上一层浓浓的担忧:“就怕到时候,娘娘那里” “你糊涂了。这件事,要闹,就要闹大了。刘铭在宫里安排着时机,找机会对七皇子下手,外面的人,卯足了劲儿,跟他里应外合,创造这个时机。他们为什么?东昇,你说,他们为了什么?” 为了,要七皇子死? 这念头在东昇心里一闪而过,面儿上也就问出了口。 岂料郑扬非但没有骂他,反而鼓励他继续说。 于是他想,要七皇子死,那就是要绝皇家的嗣,陛下这么多年,子嗣艰难的很,到如今,膝下也只有一个七皇子,好不容易养活大了,眼看着学堂也进了,治国的道理也通了,将来大明的江山,多半要交付给他的,除非这几年间,徐贵妃能再生出个皇子来,不然就是再有人生且不说贵妃动不动手,就是再生,那么小的孩子不顶事儿,还得重头来交,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陛下真是有个什么事儿,这大明的担子谁来担? 东昇呼吸一滞:“他们要造反!” 真是孺子可教。 郑扬眼中欣慰溢出来:“去办吧,你有个把月的时间,好好地盘算,把这些人,全给我串到一块儿去。那匹马哪里来的,就从哪里下手,打从源头开始,一点点的往京城里头绕,我要叫这些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东昇震了震。 这才是真正的杀意必露,也是真把他惹毛了。 这些人,想咬死他啊。 他说是,旁的话一概不多说也不多问,祖宗信他,才会把这样要紧的事情交给他,他要办好,他一定得办好!成了,今后的数年间,祖宗能安稳过一阵,要败了——这分明是身家性命一起交给他了!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死于非命 第一百四十四章死于非命 这事儿说来也真是巧合的厉害。 彼时郑扬把京中送来的消息告诉卫箴时,卫箴其实有些坐不住。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想象之外,冥冥之中,叫他觉得,刘伦和福建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很要命。 那是当朝的次辅,又是王殿明一手教导出来的人,寻常谁会去怀疑他? 可就是因为没人会怀疑,卫箴才更是坐不住。 他鲜少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当下便叫了厉霄他们来,又匆匆吩咐了吴赞几句,就要让他到蒋招府上去拿人。 他说拿人,那就必不是客客气气请来,到时候阵仗铺开了,福州府的大小官员,无人不知,锦衣卫就在福州,自然,连汪家也是要一并惊动了的。 卫箴等这么多天,什么都没干,无非不想在这时候打草惊蛇,毕竟汪易昌的死,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眼下这样 吴赞不多问,知道他必有自己的考量,又事关京城,就更加不敢怠慢。 他提了步子要出门,可一拉开门,又撞上谢池春手底下一个力士上楼来回话。 吴赞侧了侧身,从他身边儿打算过去的,但也不知是怎么的,脚下又是一顿,站在了门口的地方,不动了。 力士进了屋里去,说是张显阳来了。 卫箴眉心一动。 他到此时才更觉古怪。 到福州的当天,蒋招就到了这里来见他们,而也是当天夜里,汪易昌出的事,隔天张显阳登门,说他知道蒋招来过。 那算算时间,他分明是刚好在他们见过了蒋招且汪易昌已然出事之后,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今天呢? 京城的消息送回来,他才吩咐了吴赞去拿蒋招来问话,这案子打算彻底铺开来查,谁都甭想跑。 而张显阳,就在这时候,又那么刚刚好的来了。 卫箴叫住吴赞:“先听听他怎么说。” 谢池春瞧见了他眼中的闪过的凝重,本来想叫他的,但这会儿说什么都没有。 得知京城消息后,卫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了。 众人匆匆下了楼,张显阳已然等在大堂之中。 等卫箴走近了,才发觉他脸色并不大好,便微一拧眉:“张大人七天不露面,我还以为,张大人忘了些什么人c什么事。” 张显阳明显一震,竟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从袖口掏出一张对叠好的纸,给卫箴递过去:“这是汪将军服用的最后一个方子。” 卫箴接过手,但却没看:“我不通医术,张大人有话直说。” 于是张显阳才深吸口气:“药方中有一味黄芪,查方子的也看过,前头两张方子,都没有这一味。黄芪补气升阳,确实是温补的好东西,但汪将军久居病榻,胸腹满闷的症状已经十分明显,怎么可能用黄芪?” 卫箴不懂,郑扬却是多少懂一些的。 他不精通,但能听明白。 张显阳说的那些什么补气升阳的话,他都听明白了。 是以郑扬才倒吸口气:“所以果然是在汪将军的药方里动了手脚?” 张显阳说是,可又摇头。 谢池春看的不明就里,略拉平了唇角:“大人又点头又摇头的,那到底是不是方子出了问题,才导致了汪将军的突然死亡呢?” “方子只是其一而已。”张显阳叹口气,“我问过,按照方子上黄芪的用量,也不足以致死,至多一直好不了,而且补气过盛,更容易让汪将军胸腹满闷,整个人也只会浑浑噩噩的,难以痊愈而已。最要紧的,还是在药渣里头——” 他一面说,一面拖长了音:“汪将军昨夜里服的药,药渣留了下来,问了煎药的奴才,说是突然出事,他一时也没顾上,才留下来了没来得及处理。” 卫箴挑眉看他,没催着问,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显阳这会儿也不拖拖拉拉了,一股脑的说与他们听:“一则昨夜的药里,黄芪的用量被明显加重,二则药里头多加了一味药方上没有的玄参。” 郑扬一震:“玄参?” 张显阳点头,卫箴却扭头看过去:“郑公知道?” 郑扬说是。 他当然知道了。 黄芪和玄参本就是功性相克的东西,当年当年徐娘娘,也用过这样的法子。 他眼底惊惧闪过,却掩饰的很快:“黄芪温补补气升阳,玄参却性微寒又滋阴降火,二者功性相克,根本就不能一起入药。如果汪将军是没病没灾,身强体壮,偶尔服用,倒也无妨,至多身体不适,调养些日子也就过来。可偏他缠绵病榻数月之久,身体早就拖垮了,再加上” 他至此才明白,幕后之人的用心歹毒。 郑扬略合了合眼:“他之后用的药方,一直都在服用黄芪,前面也说了,汪将军多半有湿热之症,长期服用黄芪,只会让他病情加重,更不要说,昨夜一剂药,还加重了黄芪的药量,一碗药进了肚,哪里是治病,分明是催命的。” 那又是谁,使这样阴损的法子 卫箴虽不通医理,但却想通了一点—— 他眉头紧锁:“所以之前一直在给汪将军服用黄芪,其实只是为了加重他的病情,让他看起来一直是处于病势沉疴的状态下,这样一来,他突然病逝,汪家人就根本不会起疑心,也不会去查一查,这方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他服用的药,是不是催了他的命。” 便正是这个道理。 可又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机会,在他药里动手呢? 那只能是汪家的人,或是买通了汪家的什么人,能够接近汪易昌的药罐子,把东西加在里头。 总之不管怎么说,是得先把汪家的人查上一查了。 卫箴如此想来,目光便又落在了张显阳身上:“张大人七天不露面,查出什么了?” 张显阳却神色不郁:“汪祺一直阻挠,不让查。” 汪易昌的长子? 吴赞等人也面露惊讶,面面相觑。 临了了,还是厉霄沉声问他:“他为何阻挠不许?那是他亲爹,现在分明就是死的不明不白,叫人给暗害了,他不让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家丑 第一百四十五章家丑 “他说了,事情闹开,也终究是他们家家贼难防,汪将军已经死了,他不能让汪家再这样丢面子,颜面扫地,将来还如何在福州府立足。”张显阳深吸了口气,“本来我是不让他插手这件事,就怕他年纪轻,意气用事,但七天过去了,前头我们查方子查药渣,也不过用了短短一二日,剩下这些日子,全是在劝他。” 他没说实话。 他话音落下,谢池春就把秀眉拢起了小山峰,探究的目光望过去,简直就是在审视面前的这个人。 为什么说谎?为什么要说这么低劣的谎言? 谢池春下意识又扫过众人的脸。 果然,他们都听得出来,张显阳在扯谎。 一来他们查那些药方药渣,怎么也用不着一两天。 二来,劝汪祺? 那天是卫箴叫他去汪家闹事的,张显阳聪明,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卫箴除了怀疑他之外,也在怀疑汪家人,尤其是汪祺,所以他必然对汪祺很不客气。 他说不让汪祺插手,怕人家年纪轻意气用事,谢池春想来应该不是。 卫箴怀疑了汪祺,张显阳说不准只是顺水推舟,就势欺辱人家呢? 他要劝汪祺什么? 汪易昌是朝廷命官,给人暗害死了,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查的清楚,就是叫人暗下毒手丢了命的,官府要彻查,那是合情合理的,汪祺凭什么不许? 他汪家不是平头百姓家,死了人,不报官,官府不管就算了,这口气,他们自己愿意吞下去,那谁也管不着。 可汪易昌不行! 消息一旦走漏,他领兵的将军死的不清不楚,官府却不作为,任凭他死不瞑目,届时汪易昌的那一干旧部,能把张显阳的巡抚衙门给掀了顶。 张显阳知道轻重,就算是真的不好为难汪祺,又为什么不尽早来通知卫箴? 这七天的时间,他都做了什么,或者说,他在汪家,做了什么呢? 在卫箴和郑扬的面前说谎,又不像是聪明人会做的事情 这一切像是一团巨大的迷雾,笼罩在谢池春的头顶,她努力的想要拨开,却不得法。 卫箴冷笑了一嗓子,她本以为他要这样子当面揭穿张显阳的,可他却没有。 他只是扭头叫吴赞:“拿着方子,这上头不是写了吗?城东回春堂,你带着人去查。黄芪为何入了方,每日抓药又是谁给的量,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吧。” 吴赞欸了一声伸手接下方子来,领了人就提步往外走。 张显阳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是嘴角抽动了下,很快又隐下去。 卫箴看在眼里,回头与郑扬对视了一眼,显然,郑扬也瞧见了,嘴角有讥笑的弧度。 “郑公,一起走一趟汪家吧?” 郑扬说好,又只管噙着笑叫张显阳:“张大人,你也算是个情义之辈。汪祺年纪小,不知轻重,耽误了这么多事儿,你倒体谅他刚死了亲爹,家里又出内鬼,一味的劝了他五六日,也不告诉我们,叫我们使手段去治他。” 他一面说,一面理了理衣襟:“从前谁跟本公说的,张大人与汪将军一向不和,都快打破头了。往后,谁再敢说这个话,本公是头一个不信的了。” 张显阳脸上的笑霎时尴尬起来,却仍旧侧了侧身,那意思是叫他们二人先行的。 谢池春反倒觉得,张显阳此时所作所为,就是在等卫箴的那句话。 他想把这案子推出去,全都推给卫箴和郑扬。 汪易昌的死,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如果有,他为什么轻易的就交给了他们可如果没有,张显阳的种种反常举动,又从何说起? 卫箴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谢池春还在走神。 他脚下顿一顿:“在愣什么?” 谢池春这才哦了声,忙不迭跟了上去,却也引得张显阳多看了她两眼。 汪家大门缓缓打开,汪英杰领着一家子大小毕恭毕敬的迎了出来。 卫箴和郑扬是奉旨钦差的,他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虽然他不懂,为什么锦衣卫的大人,会和西厂的厂公一起出现在福州,出现在他们汪家。 而一直不言声的汪祺,站在汪英杰的右手边儿,打从得知卫箴和郑扬来的那一刻起,他的面皮,就再没有松动过。 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笃定了,张显阳那日来吊唁前,必定见过他二人,所以才有了那日的种种刁难和羞辱。 这也能够解释的通——那天蒋招带着怒气而来,是要为他们家撑腰出头的,可张显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匆匆离去,之后这七天时间,什么外客都不再见了。 回头想想蒋招的话,他们只能自求多福。 蒋招知道,知道卫箴和郑扬在福州,也知道,他二人一早就盯上了汪家。 所以,张显阳的刁难是他二人授意的。 所以,张显阳就是凭这个,吓退了蒋招的。 可卫箴和郑扬,又为什么盯上汪家? 他们说是奉旨钦差,可到福州钦的什么差,却只字未提。 汪祺眉心突突的跳,直觉告诉他,卫箴所谓的奉旨钦差,十有八九,和他们汪府,脱不了关系。 卫箴看着站在那里一直不说话的男人,一挑眉:“这就是汪将军的长子,汪祺?” 汪英杰连声说是,又拿手肘戳了汪祺一把。 汪祺回了神,同他见了礼,又说了一通客套话。 不过卫箴是没打算跟他客客气气的。 身份亮明了,来意也说的差不多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已然惊动了。 这时候还藏着掖着假客气,太没意思。 于是他哦了声:“我听张大人说,汪将军出事,是你一直拦着,不许他派人再往下追查?” 谢池春本以为汪祺的回答,会让所有人意外的,可她没想到的是,汪祺竟然应了! 他就站在那里,眼中有一丝的困顿闪过之后,立马就应了声:“我与二叔也商量过,这毕竟是家丑” “这可不是什么家丑。”郑扬一开口打断他,“汪祺,谁告诉你,这是家丑?汪将军是朝廷的都指挥使,他死在福州,死在歹人的毒害之下,谁告诉你,这是你们汪家的家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我不信 第一百四十六章我不信 郑扬一开口,汪祺一时间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叫查下去,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父亲死的不明不白,他不是说就不查真凶了,但是,这案子不能叫巡抚衙门来查。 汪祺一双眼,有意无意的总是瞥向张显阳站着的方向。 卫箴看在眼里,背在身后的手搓了搓,扬声叫了他一嗓子。 汪祺一愣,回了神去看卫箴:“大人?” 卫箴哦了声:“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你。” 而一旁站着的张显阳,却不知怎么的,眉心猛地一跳,呼吸都有些不稳。 卫箴只当没看见,也只当没察觉,只是同郑扬丢了个眼色过去,便领了汪祺往一旁去,再不与众人多说半个字。 张显阳脚下是动了动的。 卫箴和汪祺往东侧步过去,他一双眼珠子,就死死地盯着两个人的背影,下意识的,就跟着挪了下。 谢池春整个人往外头一横,手也立时按在了腰间雁翎刀上:“张大人?” 张显阳吃了一惊,忙站住:“走神了。” 郑扬嗤笑出声来,那意思分明是讽刺,又丢了个白眼给张显阳:“不是心虚?” 张显阳一拧眉,嘴角抽动着就要反驳。 郑扬却扬手,转而对上汪英杰:“就叫本公在大门口站着?” 汪英杰虽然性子软和,但毕竟不傻,张显阳和郑扬之间的那种古怪气氛,他感受得到,看样子,他们汪家的案子,可不只是惊动了张显阳这一方势力。 锦衣卫和西厂的人,为了什么到福州府? 汪英杰其实在他们登门的那一刻,就隐隐在怀疑。 他们此来福州,泰半与汪家有关系。 不然的话,大哥死了是死了,卫箴和郑扬却绝不会为了大哥的死而上心。 他们手上有皇命,钦差旨意下达,又是叫二人联手来查办,那案子一定要紧,他们还会分心来管大哥的死因? 汪英杰低下头,扫了一眼卫箴他们步过去的方向,旋即又抬起头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迎着郑扬等人入府,一概后话不提。 却说卫箴那里与汪祺二人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站住了脚回身看,又见汪英杰领着他们进了府,卫箴这才彻底的转过身,好整以暇的打量汪祺。 汪祺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小步:“大人怎么这样看着我?” “汪大公子当年从军,是受汪将军影响吧?” 他没头没脑的问,汪祺果不其然皱了下眉,却还是点了头算是回答他。 卫箴又长长的哦了一回:“那大公子和汪将军的感情,应该算是很好了——” 他又拖长了尾音,眸色变了变:“耳濡目染长大,把父亲当做英雄,那该是心中无人可染指玷污的神明才对。汪大公子——” 卫箴的话音越发咬重,汪祺眼中震了震,连退都忘记了。 “张巡抚,和你之间,你们,谋划了些什么?” “你怎么”汪祺竟有一瞬失声,简直不敢置信,“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能与张大人谋划什么呢?” “是啊,我也想知道,你们谋划了什么呢?”卫箴唇角扬起一抹笑,“你父亲死了,死于非命,你却不查真相?张巡抚去见我和郑公时,说与我二人的,是这几日以来,你从中作梗阻挠,不许他详查汪将军死因,刚才大门口,你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他话到此处略一顿,跟着又嗤的一声,显然不屑:“你打量着蒙我,还是打量着郑公是傻子?” 显然他们都不是。 汪祺此时惊愕不已,面上却还强撑着:“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他把下巴昂起来:“此事的确是家丑。我父亲已经故去,本该入土为安,如今却要喧闹起来,说是我们府上出了家贼,暗下毒手,害死了我父亲。卫大人,我父亲生前最看重的就是颜面二字,难道如今他身死,我们为人子的,却不顾着他的脸面了吗?” “这话不对。”卫箴见他矢口否认,索性冷下了脸,“汪将军既看重颜面,半年前巡抚大令下了一道征兵令,汪将军为此背负骂名,那时候,汪将军又在做什么?他可与张巡抚撕破脸?又可曾出面澄清解释过什么?汪祺,你拿颜面二字来搪塞敷衍,怕是不行吧?” 汪祺呼吸一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卫箴始终没有再开口,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他。 大约过了半展茶的工夫,汪祺才深呼一口气,又长长的舒缓出来:“其实是我怕了。” 卫箴眉头一锁,很快舒展开:“你怕了?” “对。”汪祺呼吸加重了些,“我没有和张显阳达成任何协议,也未曾与他谋划什么。我不知卫大人到福州多久,可你能说出半年前的征兵一事,想来也有所调查和了解。我父亲生前,跟张显阳一向不睦,我怎么可能在他死后,跟张显阳亲近联手?更何况,当日他借吊唁之名,上门来发难。” 卫箴面不改色的听,也不管汪祺这话中的试探之意,全当没听见,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汪祺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才把后话说出口来:“后来我没办法,派人请了蒋公公出面,希望能够压制住张显阳,让他不要再插手我们家的事,更不要想着,借此机会来羞辱为难我们汪家。但是,我失望了。” 卫箴多少明白了些,接过他的话来:“这么说来,那天蒋招登门却又匆匆离去,未敢替你们家出面,你那时候就起了疑心,怀疑张显阳手上捏着什么,是叫蒋招忌惮的?” 他点头:“蒋公公在福州很多年了,从来我行我素,也就见着我父亲时,会有些许客气,张显阳凭什么吓唬他?又凭什么吓退了他呢?” 他没再给卫箴问话的空当,自顾自的又说:“而那之后,张显阳就如愿以偿的封存了我父亲生前的药方和药渣,也果真在一二日后,查出了药方和药渣里的确有问题。卫大人,不瞒你说,我根本就不信——彼时我怀疑,张显阳根本就是为了给我们家难堪,自己在药方药渣里做了手脚,又栽赃说是我们汪府出了家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是黑是白 第一百四十七章是黑是白 卫箴听来却感到吃惊也意外。 汪祺年纪不算轻,但也不是人到中年,什么都见过了,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思? 张显阳从前究竟和汪易昌发生过什么,能叫汪祺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栽赃,而不是家中真的出了内鬼,害死了汪易昌呢? 事关他父亲的死,他却是这样的态度 卫箴愁眉不展:“那后来呢?就因为你怀疑是张巡抚从中捣鬼,所以一直拦着,不许他查?” “算是吧。”汪祺叹了口气,“而且我父亲这一死,福建都指挥使一职出了缺,倭寇横行,朝廷少不得要在短时间内,调派名臣能将到福建省,以震慑倭贼。可那时候我想,如果我父亲的死出了问题,大人也该明白的,有人要我父亲死,能有什么私仇呢?官场上结怨,再大的怨气,也没人敢对一位都指挥使下这样的手。所以归根结底,到最后,还是要往通倭上头去扯,也许,这才是张显阳真正的用意。” 他乍然提起通倭来,卫箴心头一紧,反手摸了摸下巴,呢喃着那两个字又嘀咕了半天:“你说,通倭?” 汪祺不知其中内情,只当他一时吃惊,便又解释了两句,却带着些许不解:“大人想不通吗?福建的担子重,不是什么人都能派来的,新来的都指挥使,对福建形势不清楚,说不准还会坏了事,更何况,前任都指挥使是死于非命,极有可能是福州府中混入了倭贼的奸细和眼线。大人请想吧——” 他一拖尾音,抱拳拱手做了个军中礼:“张显阳若然将这样一番话上禀朝廷,内阁和陛下会怎么想?到时候,是委派新都指挥使走马上任,还是叫张显阳这个深谙福建情势的巡抚暂代都指挥使之职,等查清楚我父亲的死,再做定夺呢?” 卫箴呼吸一滞。 不错。 汪祺如果这样想,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张显阳是文官这不假,但叫他暂代都指挥使之职,原也不用他学汪易昌那样,上阵冲锋。 汪易昌在时,手下的大将冲锋皆可用,也皆可战,张显阳只要稍作调度,也就足够了。 而如此一来,他却能够手握整个福建省。 卫箴脑子里猛然嗡的一声——他觉得一切像个圈套,从这一刻开始,他才觉得,这从头到尾,就只是个圈套。 张显阳上密折参了汪易昌,朝廷不管派什么人来,其实张显阳都无所谓,哪怕是他和郑扬一起来,张显阳都觉得没什么,因为在最初的时候,一切都是在他掌控之中的。 汪易昌的死,也是他一手策划,一如他当初怀疑的那样。 只是他一直没有想通的那个点——那个疑惑,汪祺眼下也替他解答了。 不过是在汪易昌死后,他和郑扬没有打道回府,反而对汪易昌的死起了疑心,这才打乱了张显阳最初的计划。 卫箴攥着的拳倏尔又是一紧。 他知道一切都只是猜测,可这个猜测,令他心惊不已。 汪祺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见他久不言声,神色又不好,试探着叫了一声:“卫大人?” 卫箴这才回过神来:“你这样想,我听明白了,但是汪将军的死,照样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查。我已经安排了人到城东回春堂去,出了问题的那张方子,到底是汪家出了内鬼,还是如汪大公子所想,是张巡抚有心为之——” 他脸上又有了笑,目不转睛的看汪祺:“汪大公子信不信我?” 信,还是不信? 汪祺此时谁也不敢轻信。 卫箴这样的人,诚然没有必要偏袒谁,尤其是在这么厉害的事情上,偏袒一个张显阳。 他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分量有多重,那简直是直戳了张显阳要害而去的,如同一把刀。 卫箴身上,毕竟还流着一半朱家的血,如果张显阳真的想控制整个福建省,那他接下来想做什么?自立为王?还是说,他才是福州府中,最大的那个内奸,这一切,不得而知,却都有可能,是以,卫箴不会偏着他的。 就连郑扬,也一样,郑扬一身荣耀,全是陛下和昭德宫给的,他再如何权势熏天,也是陛下许他权势熏天的。 可是汪祺却不敢就信。 他犹犹豫豫好半天,到底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卫大人到福州,有多久了?” 卫箴眯了眼:“这是不信我?” 汪祺抿紧了唇角,横竖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他再多辩解,卫箴也不一定听,还不如把话说开了,反倒能落个坦率的名声:“不是不信,是不敢轻信。我知卫大人出身,也知道郑公是如何得势上位,要说你二人会偏颇张显阳,我不信。可是卫大人,你二人入福州府多日,缘何一直不露面呢?一直等到我与张显阳僵持不下时,才露了面呢?如果我没猜错,大人和郑公今日来,是为了要彻查我父亲之死的吧?” “你觉得,我二人今天是为张巡抚而来?” 汪祺却不再回答了。 卫箴觉得年前的男人,若假以时日,必是个能够出人头地的人。 他心思重,也心思缜密,从军行武的人,能有这样的头脑,实属不容易。 要说起来,按照当日他们所知道的,汪祺是从小受到了汪易昌极大的影响,一心向武的,官场上这些勾心斗角,利益纠葛之事,他不说一点儿不知,但也应该知之甚少。 然则眼下一番交谈,叫卫箴觉得,汪祺要么是于此道无师自通,要么就是他素日伪装自己太好,其实早就有心留意了这些事,只等着将来有机会,也要往上爬一爬。 “汪祺,你说的这些,只是一种可能性。”卫箴沉了沉声,“我和郑公此来,是奉旨钦差,我们有我们的判断,也有我们的想法,可绝非你所想,是为帮张巡抚而来。如果药方和药渣,真的是另有人动了手脚,要汪将军的命呢?这个险,你敢冒,我们却不能。” 他说不能,而非不敢。 汪祺懂了。 卫箴为的是国,他为的,更多的,却还是他汪氏一族的这个家。 他这个家太小,卫箴看不到眼里去。 哪怕张显阳极有可能里外里都是黑的,卫箴也还是要查,只有查清楚了,才能够安心的回京。 只是汪祺眼下忽略了卫箴话中最重要的那部分——我们奉旨钦差,钦的,又到底是什么差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凶手是你 第一百四十八章凶手是你 那边吴赞带着人往回春堂去,这回春堂说起来,也很有些年头,家里头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买卖,到如今,也有三四代人。 吴赞带着人去的一路上,想过好多种可能。 也许回春堂的掌柜并不知药方的事儿,也或许,他本就跟幕后之人是一丘之貉,可就算他们乍然间拿了他,他也不会轻易松口的。 只是他未曾想到眼下这个情形—— 底下的校尉们面面相觑,好半天,有个胆子大些的,又仗着吴赞平日里脾气好,实在好说话,这才硬着头皮往前迈了三两步,瞥一眼回春堂紧闭的门户,吞了口口水:“大人,您看这要不,到周掌柜家里搜?” 吴赞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 回春堂人去楼空,有这么巧的事吗? 他们才刚在张显阳那里得知,回春堂极有可能是有问题的,老大叫他带了人来拿人,就已然是个人去楼空的场景了。 去搜吴掌柜的家里? 吴赞摇头,眼神中忽明忽暗,留了一小队守在回春堂外,领着其余的校尉力士离开了这里。 可他也并不是回酒楼,反倒带着人就直奔汪府而去。 吴赞深感事情有不对,到这种时候,也没必要跟张显阳讲什么证据不证据,从头到尾,嫌疑最大的,就只为这位福建巡抚而已! 他有些气血上涌,但好在没完全失去理智,临进门前,把手下的一干人等留在了府外,没叫他们跟着一起踏进汪府大门。 卫箴见着他的时候,是端坐在东厢房的,郑扬还有张显阳他们也都在。 吴赞进了门,目光下意识的落在张显阳身上,眸色一暗:“老大,回春堂人去楼空了。” 卫箴眼皮跳了跳,可是叫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情绪,意外的,还是意料之中的。 谢池春紧张起来,顺势望过去,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这里头,是有古怪之处的。 果然就在卫箴尚未开口时,郑扬已经冷着一把嗓子质问起张显阳来:“张大人的信才送到我们面前,回春堂的掌柜,倒像是比我们知道消息还要快,啊?” 张显阳鬓边盗出冷汗来:“此事与本府” “与大人是否有关,不是凭大人一张嘴的。”卫箴沉声打断他,转而又去问吴赞,“派人盯着了?” 吴赞说是:“至于周掌柜家里,我没带人去搜,估摸着,也用不着搜。” 他一面说,一面拿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张显阳:“我只是觉得想不通。” 他话只说了一半,卫箴挑眉:“想不通什么?” 吴赞这才又接上来:“巡抚大人经手的事情,怎么就没有一宗是顺顺利利的呢?” 张显阳气结,左脚在地砖上轻一踏,站起身来,官袍袖口也跟着震了震:“吴赞!你一个千户,无凭无据,也敢这样子来质疑本府吗?” 吴赞丝毫不惧他,抬了头与他四目相对,分毫不让,许久嗤了声:“张大人,敢这样同锦衣卫说话,大人也算有胆色。” 张显阳叫他的话说的一怔,那头郑扬却拍了拍扶手:“张大人,不叫吴千户质疑你,那本公来问问你,你看成不成?” 他说这话的时候,尾音还往上挑着,带着说不出的挑衅,偏偏张显阳拿他没法子。 等一句话落了地,那真是掷地有声,每个字都砸在张显阳的心头上:“张大人来查汪将军身前的药方药渣,查出了线索,却一拖七日,不告诉我们,也劝服不了汪大公子,这是其一吧?如今倒好了,分明就不该外泄的消息,怎么回春堂的掌柜像一早就知道,早收拾了家当畏罪跑了呢?” 郑扬点着扶手又叩叩两声,目不转睛的打量张显阳:“不然,张大人解释解释?” 这解释不了,根本就解释不通。 任凭张显阳再能言善辩,这事儿也没什么可容他分辨的。 其实他大可以说是手底下的人泄露了消息,或是藏在汪家的内贼,在知道露出了马脚后,给周掌柜送了信,他甚至可以说,也许根本就是巧合,也许方子根本就是周掌柜不知道的。 可在座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玲珑心思。 若然只是这么一桩,他敷衍过去,倒还可能。 但是从头至尾从一开始到现在 张显阳长出口气:“信,是我送去的,药方里的黄芪,也是我授意周掌柜加的,但我本意并不是要汪易昌的命,不过是想着” 他有些说不下去,喉咙一时发紧。 那头汪祺坐不住,面露怒色,站起身来就想动手。 卫箴给厉霄丢个眼色过去,厉霄立时上手拦住了他。 “汪大公子,当着我和郑公的面,就想跟巡抚大人动手吗?” 汪祺却一脸不服气,仍旧叫嚣:“大人,您听见了,他” 然而卫箴却根本没给他说完后话的机会,慢腾腾的站起身,往他身边踱步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下:“我一直觉得很困惑的是,催了汪将军命的玄参,从哪里来,又是谁放到了药罐子里去。汪大公子,还记得我刚才问过的话吗?” 汪祺一怔,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须臾眸中一震:“你——” “我刚才问过你二叔,汪将军缠绵病榻已久,他床前服侍,煎药喂药,都是什么人经手。” 卫箴嘴角扬了扬,侧目再去看汪英杰:“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汪英杰不明就里,眨了眨眼,就又回了一遍:“大嫂不假人手,怕底下的奴才们偷懒,煎药的事儿都是她亲自来的。” “是啊,给汪将军熬药的药罐子,是汪夫人亲自盯着的,那汪大公子——”卫箴拖长话音,又猛然一沉,“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汪夫人眼皮底下,在汪将军的药罐中加进去东西。” 张显阳也品出味儿来,只是难掩吃惊:“所以是”他颤颤的抬手,连指尖都在颤抖,指的方向,站在那里的,却正是汪祺,“真的是你。” “张大人的本意,是要汪将军缠绵病榻,或许是积怨太深,可到底他无意伤人性命,只不过要汪将军再无力插手福建事务,等到日子再长些,他上折子进京,便说汪将军病势沉疴反复,担不起福建都指挥使这个位置,请朝廷斟酌定夺。所以他最初的用意,也无非是拖垮汪将军的身子,叫他从这个位置跌下去而已。”卫箴说了一半,斜着睇汪祺,“而你,却恰好利用了张大人的这份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通倭的是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通倭的是他 “我不是” “别急着反驳。”卫箴一抬手打断他,“最早知道汪将军死讯时,我心里最怀疑的,是张大人,毕竟蒋招头天已经到我们面前回过话,而且汪祺,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来福建吗?” 汪祺眼神倏尔闪躲,可卫箴一直在盯着他,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能逃过卫箴的眼。 一时见他如此神情,卫箴长舒口气:“你果然是知道的。” 郑扬死死地捏紧了拳:“蒋招告诉你的。” 他平静的陈述,并不是在问汪祺,而是已然笃定。 卫箴高高的挑眉,回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这也就解释通了,为什么蒋招在一开始选择明哲保身,可是你的小厮登门去求助时,他明知道我和郑公就坐镇福州,却还是露面。如果那天,张大人没有告诉蒋招,到汪府来闹这一场,是我的主意,蒋招不会轻易离开的吧?” 当然不会了。 张显阳要查,他们动了手脚,就一定会被查出来的,最要命的,是出事之后,药渣没来得及处理掉。 母亲一直都守着药罐,煎药是亲自来的,但每日煎完了药,都有人专门去处理剩下的药渣。 唯独那天夜里父亲出事之后 汪祺一时面如死灰:“我千算万算,却栽在了那点子药渣上。” 汪英杰此时才跳了脚,三两步跨至汪祺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害死你爹!你这个畜生,那是你亲生父亲,你怎么敢——汪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卫箴给厉霄使了眼色,眼下厉霄早反手拿了汪祺。 倒不是说他不知道反抗,而是凭他那点子功夫,要想在卫箴他们面前挣脱,简直是痴人说梦。 况且卫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其实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了。 卫箴真是聪明又厉害,怪不得刚才一进门,拉着二叔东拉西扯,连父亲煎药之事都要详细的问过,就是不说拿了他们家的下人来审,却原来 汪祺抬头看卫箴:“卫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说了,一开始最怀疑的是张大人,这话,听不明白?”卫箴啧的咂舌,“后来蒋招的古怪,加上你始终不好奇,我和郑公奉旨钦差到福州,钦的却又是个什么差,那时候我就在想,张大人一道密折参汪将军通倭,也许,通倭是真,可通了倭的,却另有其人呢?” 卫箴一面说又摇头:“再加上你当初贻误军机,叫汪将军手下损失惨重,我起初还想,也许只是你年轻气盛而已,后来把一切串在一块儿想,就顺理成章了。” “你说的都对,可那又怎么样?”汪祺豁出去,叫厉霄压着跪在地上,面上还带着不服输的倔强,“父亲撑着汪家这么一大家子人,我二叔?我二叔替他分担过什么呢?一个个什么都不管,什么都叫他来扛,我早就劝过他,何必要这样为难自己?” 汪祺略是一顿,回头去看张显阳:“你上密折参我父亲通倭,无非是觉得,当初父亲从你那里要走的银子,账面上大半都没有做平,你觉得,这笔银子落入了我父亲自己的手中,是吧?” 那笔银子 郑扬一拧眉。 当日张显阳信誓旦旦,说手上握有实证,也是扯那笔银子 听汪祺这样子说来,只怕那笔银子,是真的没给百姓分到手,但克扣下来的,不是汪易昌,而是汪祺。 “看起来,你本事也的确不小,能叫汪将军身边的人,帮着你办事?”郑扬清冷着嗓音质问他,“你克扣了银子,知道张大人一定会追查到,而他素来和汪将军不和,所以你也早猜到了,他很可能给京城上密折,参你父亲?” 事已至此,汪祺没什么好不认的,于是就点头说是:“我和蒋招商量过,张显阳一定会拿住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只要参了我父亲,福建倭寇横行,朝廷就一定会重视,而我们能把所有事情推到张显阳身上,我父亲是清白的,他一死,死无对证,来查案的钦差拿不到父亲通倭的实证,张显阳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届时蒋招会帮我给京城送奏表,为我们汪家喊冤。” “然后张大人会被押解回京,或是就地罢免,之后不管朝廷再派什么人到福建省——”卫箴深吸口气,压了压太阳穴,“蒋招在福建经营多年,新上任的巡抚和都指挥使,多少要看他脸色,如果真的再有不听话的赴了任,你们也大可故技重施,想法子弄死他们,直到朝廷派来的,是合你们心意的。” 谢池春倒吸口凉气:“你们想控制福建,和倭寇里应外合——你们是要反了?” “反?拿什么反?”汪祺嗤了一声,“我们要的只是富贵而已,没人想反。” “你不如说,不是不想反,是不敢反。”郑扬张口啐他,“凭福建一省的兵力,就想兴兵造反,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 汪祺叫讥讽了一回也不恼,反倒噙着笑问回去:“郑公说这话来奚落我,有什么用呢?我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人,我的筹谋,成与不成,都没人会在意。可是郑公你呢?你一手教导出来的好徒弟,一手捧着上位做了福建守备太监的徒弟,到头来,通了倭,背叛了你,郑公,你又在得意什么?来日回京,陛下面前,你打算如何交差呢?” 是,汪祺所言不错。 今次查清了蒋招通倭,是汪祺亲口认了的,等到回了京城,郑扬就是有嘴说不清。 杨明礼的事儿还没弄清楚,真查出来,一定也是一笔糊涂烂账。 他拢共举荐了这么两个人,外放了做守备太监去,结果个个出了事。 郑扬呼吸一滞。 可是汪祺此时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呢? 他藏在袖下的手捏了捏,叫了卫箴一声:“有几句话问你。” 卫箴拿舌尖儿顶了顶左侧脸颊,想了须臾,迈开步子往门口方向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杀人灭口 第一百五十章杀人灭口 从东厢房出来,向西一箭之地之处,有一颗古槐树,苍劲高大,大约叫五六个成年男人手拉手,才能把这槐树给合围起来。 郑扬面色略显阴沉,只看了一眼,便提步朝着槐树下走去。 卫箴知道他心里藏了事儿,也不多说,只跟着他一递一步的。 参天的大树遮阳好乘凉,两个人放在树下站定,便觉着头顶一片炙热阳光不见了踪影,只有些许斑驳的光影,自树叶缝隙之中洒落下来。 卫箴还是下意识的拿手在眼前挡了挡,抬头看上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郑扬却笑了:“这就是人家常说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卫箴。” 他话里有话,卫箴放下手来,目光重又落在他身上,一言不发。 “拿了汪祺和蒋招,这就结案回京?” “不然呢?” 郑扬呼吸一滞:“回京之后,你要在陛下面前,怎么回话?” 卫箴不动声色的挑眉:“自然如实回话。” “如实回话?”郑扬重复着呢喃了两声,“张显阳的事,也一并回了?” 卫箴说是,又催了他两声,叫他有话直说。 郑扬想了须臾:“张显阳和汪易昌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敢如此冒风险,在汪易昌的药里动手脚,拖垮汪易昌的身子?如果汪家人先起了疑心,或是又换了别的大夫来,他要怎么办?” 他一面说,略顿了下,眸色更见暗沉:“你别忘了,京中元祷还有刘伦,都和张显阳有往来。卫箴,把张显阳的事情也如实回禀,你觉得,陛下还会结案吗?” 卫箴心下咯噔一声:“你是想告诉我,也许从一开始,张显阳也受人指使,想要汪易昌死,但他目的和汪蒋二人或者不同?” “张显阳控制福建省,是为了富贵,汪祺和蒋招,那是亲口认了的通倭,可你敢保证,张显阳就没想过通倭?”郑扬逼近了半步,“张显阳的背后站的究竟是什么人,元祷,还是刘伦呢?卫箴,你该知道,查到一部的尚书甚至是内阁次辅身上去,于朝堂安定无益。” “照你所说,不查了?”卫箴嗤了一声,他逼近,他就退半步,始终同郑扬保持着距离,“就因为他二人身居高位,才更该叫陛下彻查清楚,不让将来,只怕还要出事。” “你——”郑扬一时见他油盐不进,就有些动了肝火。 卫箴却一扬手打断他的话:“郑公所说,我也在心里想过,且一旦押着汪蒋二人回京,到了御前,还不知他二人会攀咬出什么人来,届时就是人心惶惶,朝堂大乱,陛下盛怒之下,不杀一批,流放一批,这回的通倭案,是决计不会轻易过去了的。” “你都知道,还扯这么多干什么!”郑扬咬牙切齿的问他。 “可郑公最怕的,不是这个吧?”卫箴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郑扬身后的槐树,“背靠大树好乘凉,可要靠不住那棵树,不就成了无枝可栖的孤鸟吗?” 他话至于此,没给郑扬开口的时间,就又接了上去:“郑公是打量我不经事,三言两语以朝堂、以大义,就想把我糊弄过去?” 郑扬眼底的怒意渐次褪去,好半晌,全化成了一抹浓郁散不开的无奈:“我根本就没想着能瞒过你。” 卫箴却不大信一样,盯着他的眼神,看来警惕的很。 郑扬无奈更重:“说这些给你听,只是想来,这样的大义摆在你面前,再说这番话,你更能接受。” 卫箴却讥讽的扬唇:“你说错了,也想错了。你接下来要说的,是你个人私利,与朝堂无关,这两者并不能够混为一谈。” “可如果是有人想要我死,要我手上权力呢?”郑扬忙不迭的追声问上去,“卫箴,你平心而论,我和刘铭,谁才更是个大奸大恶之辈。” 若要平心而论 郑扬和刘铭都非善类,可刘铭的坏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他心中没有大义,更不会有什么朝堂格局,他一旦上了位,手段只会比郑扬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他对徐贵妃言听计从,如此一来,西厂岂不就成了彻底握在了昭德宫手中的棋子了吗? 是以二者相比下来 卫箴沉默了。 郑扬对此却很满意:“你现在再来说,这与朝堂,是否有关?” “那你想怎么样?”卫箴不答反问,“杨明礼的事和蒋招的事,我都可以在陛下面前为你” “谁替我说好话都没用,陛下今次派我到福建,本就是存了疑心,现在查证了蒋招确实通倭,我百口莫辩,你也替我说不清楚。”他打断卫箴的话,“最好的办法,叫他们死在福州府!” 卫箴心下一惊:“汪祺和蒋招?” “对。”郑扬咬重话音,“汪祺通倭,蒋招是查出了端倪,被他暗害的!” 卫箴一眯眼:“你叫我在陛下面前做伪?” “所以我单叫了你出来。”郑扬抿唇看他,“张显阳是不敢再上折子的,他自己也掺和进来,屁股都未必干净,只要敲打两句,这事儿,他一辈子烂在肚子里都不会再开口。再者说,他跟宫里没有往来,对我就没什么深仇大恨,不是非要我死,他才满意。所以这件事,就只剩下你——” 的确是只剩下他了啊。 卫箴深吸口气。 只要他松了口,吴赞他们便不会多言,将来即便问起,他们也能够理解。 可是陛下信他至深,他真的要——卫箴又去看郑扬,他眼底的急切是可见的。 郑扬很少有慌了神的时候。 “此时,容我想想。” 郑扬没有再催,他能说这样的话,而不是咬死不松口,那就证明还是有机会的,若然逼得太急了,反倒不好。 于是他点头:“张显阳那里,自然有我,不用你出面,汪祺和蒋招二人,我也会安排人料理干净,不会露出任何的马脚来,只要你松了口。” 卫箴不耐的说了句知道了,提步离开槐树下,也没再多看郑扬一眼,径直往东厢房方向而去了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最周全的办法 第一百五十一章最周全的办法 卫箴发了话,叫把汪祺和蒋招都暂且收押,就放在巡抚衙门的大牢里,张显阳给汪易昌下药的事情,此时便先不做分辨。 可是一连两日过去了,他压根儿没有要动身回京的意思,也并没有写折子送回京城,回复皇命,说案子已然查清。 于是吴赞他们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日郑扬出门早,也不知道忙活些什么,总归这两天,他也不好好待在酒楼里,总跑个没影儿,但谁也不会去问他。 吴赞他们叫开卫箴房门时,卫箴正打算出门下楼。 众人对视一回,还是卫箴先叹了口气,又退回屋中去,把门让出来:“进来说话吧。” 进了门是进了门,可谁也不好先开这个口。 临了了,还是吴赞给谢池春丢了个眼色,分明是叫她把话挑开了问。 这两天处置蒋招和汪祺,卫箴还是能分出神来对谢池春嘘寒问暖,吴赞笃定,谢池春就是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卫箴都不会拿她怎么样,还得替她担待着。 所以这种可能挨骂的事儿,他和厉霄都不适合,唯有谢池春。 谢池春白了一眼回去,也不开口。 那头卫箴坐在,一声浅笑溢出来:“挤眉弄眼,干什么呢?” 他笑完了,又随手指了指叫他们坐着说话:“也甭看阿春,你们想问什么,来找我干什么,我都知道,不就是怕问了要挨骂?” 他说着扭头看吴赞:“从前也没见你是个挨骂的,现在有人能替你扛骂了,就撺掇着她往前上了?” 吴赞面上尴尬一闪而过,讪讪的笑了笑,说了句什么都瞒不过老大的眼,就收了声,照样什么也不问。 谢池春无奈,刚坐下去,转了转手腕子:“其实我原本说不来,但是吴哥和厉霄一定要拉上我,说是要问个清楚。我是觉得,既然不走也不给京城送折子,一定是有别的用意,况且这两天我看郑公忙前忙后的总不在,那天你不是叫郑公拉出去了一趟吗?估摸着你们还有事儿” 她声儿都后来渐次弱了。 不过卫箴却十分满意。 从上次说过她之后,她已经不会再一口一个老大的叫,哪怕是当着吴赞和厉霄他们的面儿,也是你啊我啊的,显得格外亲厚。 最开始的时候,吴赞和厉霄也吃了一惊,她吓的要改口,还是叫他给纠正过来的。 这几天过去,他们两个也习以为常的一样,听了她一口一个你,也不觉得有什么。 卫箴面皮略有松动:“确实还有些事情,我这两天也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你们。” 厉霄微拢眉心:“通倭的案子都查清了,还有什么事?”他一面问,一面做了个沉思状,须臾啊了声,“张显阳吗?” 卫箴说不是:“张显阳的事情暂且放着不提,而且真要查,也不是在他身上查,他为什么给汪易昌下药,这事儿得从京城入手,跟我们留在福州没关系。” “那”谢池春咬了咬下唇,“既不为了张大人的事,而汪祺和蒋招也已下狱两天,那天是汪祺亲口招供的,蒋招被捕之后也没有喊冤叫屈——” 她一双灵动的眼珠子滚了好几滚,猛地想起杨明礼来:“你是查杨明礼是不是跟福建勾结在一起了吗?” 其实最早的时候,卫箴心里的确想过——杨明礼和蒋招素日里就有书信往来,他二人又都是郑扬的人,蒋招通了倭,上次郑扬写信试探时,保不齐他二人早就有所防范,所以才叫他们一时给疏忽了过去。杨明礼弄了那么多的农苗,也证实了确实进入了福建广州这一代,但是农苗去了哪里呢? 可是那天郑扬一席话,让他打消了要继续追查济南府一案的念头,即便是要查,也只能他自己悄悄的查,或者说,等到时机成熟时,再跟陛下说这件事,总归不是眼下 卫箴深思熟虑,却没办法一个人拿定这主意。 真的替郑扬遮掩了这件事,将来一旦给陛下知道 他定了定心神:“你们说,回了京,告诉陛下,蒋招和汪祺通倭,张显阳也暗中给汪易昌下了药,而张显阳和京中元祷、刘伦等人往来密切,再加上杨明礼在济南府胡作非为,囤下来的农苗大半入了福建、广州一带,却最终不见踪迹,偏偏早前杨明礼与蒋招一直互通书信,关系近的很,到那时候,陛下会怎么想?” 吴赞眉头一紧:“杨明礼的那些农苗,说不准就是送到了倭寇手里去,通倭之事,有蒋招,也少不了他。至于张大人,他为什么给汪将军下药?和京中重臣往来密切,就在福州对汪将军下药,图什么?又是谁在图谋?” “对。”卫箴回了他一声,又去看他,“那你再说,这案子,能不能轻易了结?” 吴赞缄默下来。 谢池春深吸口气:“大概是不行的,而且蒋招通倭是铁证如山,杨明礼也有了通倭的嫌疑,回了京,朝臣再上折子参郑公一本,连他都说不清楚。郑公离京四年有余,这四年多的时间,他在大同都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结交过什么人,谁也不清楚。” “所以啊——”卫箴拖长了音,“那天郑扬把我叫出去,跟我说了个法子。” 吴赞同厉霄对视一回,还是厉霄扬声问了句:“什么法子?” “叫汪祺和蒋招,死在福州府。”卫箴几乎一字一顿的说,“蒋招不是通倭的罪人,是查出了汪祺通倭的端倪,叫汪祺给暗害了的。” 谢池春一口气噎住,险些没提过来。 连吴赞和厉霄二人也是惊骇不已。 须臾厉霄回过神来,差点儿没拍案而起:“这不是胡闹吗?说到最后,蒋招反倒成了有功的了?” 卫箴显然要冷静的多:“可你仔细想一想,这法子,是不是最周全?所有的罪责,全是汪祺一个人的,他是畏罪自杀,与人无尤。张显阳的事,咱们不说,他自己总不会闹到御前,杨明礼囤农苗,等过些时日,你们派人到济南府悄悄的查。他二人一死,通倭案,才能彻底了结,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拿定主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拿定主意 都是经过了事儿的人,这案子怎么了结最妥当,各人心里都有数。 如果不在福州府就地处决了蒋招和汪祺,一旦押解回京,势必把事情闹的更大,到时候文武百官,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牵连进来。 如今单是他们知道的,便已经有了元祷这个一部尚书和刘伦这个当朝次辅,还有杨明礼案中的霍阁老 这盘根错节的,竟把两位阁臣牵累其中。 查?他们还怎么敢往下查。 谢池春明白卫箴因何苦闷为难。 他是最不愿做假案的人,但眼下,是形势所迫。 他就算是有心追查,也绝不能够闹到明面儿上来。 朝堂不稳,人心惶惶,于大明江山无益。 更何况昭德宫一向虎视眈眈,此番若真为着杨明礼和蒋招二人,让郑扬一败涂地,由得徐贵妃捧着刘铭上位,正式接管了西厂,往后的京城和朝廷,就更是一滩浑水。 “你其实还是不放心两位阁老和元尚书,对吗?”她拉平了唇角,柔声细语的问卫箴,“而且案子闹得这么大,又是通倭,又是侵地囤苗,单扯进来一位尚书两位阁臣,怕远远不够。京城和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是涉案的,一个个的查下去,只怕会揪出一大串来。” 卫箴点了点头,又叹气:“大案不是没经手过,当初扬州瘦马案时,扬州知府、布政使、按察使,连带着京中的户部侍郎、左佥都御史,更有底下大小官员共计七十余人,我也照样查的明明白白,一点儿不含糊,但这回” 他深吸了口气,没说下去。 吴赞倒是把话接了过来:“但这回不一样。他们有心把阁老扯进来,这叫人怎么查呢?况且当年扬州案,也没跟宫里头通气儿,查到最后,都跟宫里的人不沾边儿。这回蒋招也好,杨明礼也罢,那明里可都还是司礼监的人。真要查,一锅端了,阁部与司礼监,一个也跑不了。” 如今东南沿海有倭寇为患,北边还有鞑靼、瓦剌雄踞蠢蠢欲动,自己内里头先乱起来,那不是给他们可趁之机吗? 是以饶是卫箴这样的人,也不由的犯了难。 谢池春想了好半天,试探着开口:“那能不能,先按郑公所言,把他二人就地处决,回京之后,明里就报说蒋招并非通倭,而是被汪祺暗害的,暗地里,再向陛下进言,详禀其中情由,再私下里去调查这件事,再说了,咱们北镇抚司替郑公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将来要查,他不得出人出力吗?” “只怕——”卫箴一时想到了徐贵妃。 他拖长了尾音又许久没说后话。 厉霄大概明白他心中所想,嗤了声:“要是回了前头的话,就不可能再私下里同陛下坦白详情。宫里还有个徐贵妃,陛下知道了内情,难道不跟徐贵妃讲?这么多年了,昭德宫干政,不是一天两天,那不都是陛下默许的,好些事儿,还是陛下说给她听的。” 要是昭德宫知道了,一阵枕边风吹起来,他们这点心思也就白费了,她还是得整治郑扬,说不得还要给北镇抚司扣上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 卫箴是得宠信,也出身高,徐氏未必能动得了他,但这趟跟着出门办差的吴赞、厉霄乃至于谢池春,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再加之陛下专宠徐贵妃多年,要叫她长久的这么吹枕边风,陛下早晚得对卫箴起了疑,拿了他的权。 谢池春垂下脑袋:“一时把昭德宫给忘记了。” “所以这才最难办。我其实有心”卫箴又顿了下,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好像下了极大地决心,“我不愿朝堂风云涌动,死了一个汪祺已经足够,真要把那些阁臣尚书牵扯进来,非我所愿。况且回了京,我们再安排人手盯着他们也就是了,真叫发现了,闹到陛下面前,我也有说辞能遮过去,北镇抚司要办的事,从来也没有先打过了招呼才能干的,谁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这样一来” 吴赞大概其是明白了。 其实卫箴心里早有了定论,可是他毕竟在这个位置上坐着,这趟办差,又是大家都知道内情的,他倘或真的自己拿了主意,也是怕手底下的人生出不满,将来他没法子立威驭下。 于是吴赞叫了声老大:“真正知道内情的,也无非就咱们几个,底下的校尉和力士,只是埋头办差,不知道案子究竟如何,老大有了主意,我们都听老大的。至于说张大人和汪英杰那里——张大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不会自己再张扬闹起来,而汪英杰又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死一个汪祺,才更能够保全他汪府上下,要真捅出去,汪祺勾结守备太监,弑父通倭,那汪家一家老小一个也甭想活命,谁求情都不好使。” 厉霄眼皮跳了跳,心说你可真行。 但卫箴眼下的确犯了愁,他不好火上添油,其实对这样的行为有些不满,却很能够理解卫箴的做法。 人家说在其位谋其政,放在卫箴的身上,这话就得改一改。 卫箴是管着北镇抚司,每每出来查案,都该还陛下一个真相和交代才对,可他是半个朱家人,他经手的大案,内里的勾结与牵扯,他还要为朱家江山考虑,为陛下的皇位考虑,是以他遇上似今次这样的事,他也有他的无可奈何。 “倒叫郑扬白捡了个大便宜。” 卫箴知道他一向不待见郑扬,只是摇头:“他也没讨着什么便宜,陛下本来就疑了他,我们再如何说蒋招未曾通倭,但只怕来福建前,张显阳的密折是把蒋招一起参了的,人这么死了,在陛下看来,怎么样都有嫌疑,再加上昭德宫煽风点火,等回了京,等着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厉霄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要不怎么说这些阉党没劲,成天还狗咬狗,打从武安伯府的案子,刘铭就咬他,上回七皇子的事儿” “你嘴上还有没有把门儿的?”吴赞眼看着卫箴脸色微变,就斥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送你上路 第一百五十三章送你上路 既拿定了主意,他们动作倒也快得很。 卫箴写了奏折,叫六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另又备下了毒药两瓶,一瓶送去蒋府,一瓶送去汪府。 蒋招的那瓶毒药,是郑扬亲自送去的。 那是卫箴拿定了主意的当天下午,郑扬自外头回来,得了郑扬松口,他长松口气的同时,便同卫箴说了,要亲自去送一送蒋招。 卫箴没阻挠,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阻挠的。 是以在一盏茶的工夫后,郑扬换了身玄色官服,带着东昇,只他二人,也未骑马,步行往蒋府而去。 蒋招迎他进门时,脸上的神情是淡然的。 也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许是知道大势已去,蒋招早几日就遣散了府中仆役,只留了两个当年从宫里带出来的小太监服侍,说到底,太监也不比宫女儿,蒋招现在就是放了他们自行离去,他们后半辈子也是无依无靠的,且郑扬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果不其然,郑扬见了那两个小太监,起先便冷笑了一嗓子:“当年点了你们跟着他一起到福建,这几年,你们干的好啊。”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嘴里叫着祖宗就想求饶。 蒋招点了点桌案:“大限将至了,求饶有什么用呢?师傅是个什么脾气的,你们还不知道?去收拾收拾,准备随我上路吧。” 两人一时面如死灰,可连哭喊求饶都不敢了,实在是郑扬面色阴沉,太过吓人。 东昇把二人赶了出去,才又站回郑扬身边,抿唇不解:“祖宗那样提拔你,你怎么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蒋招觉得好笑,扬唇就去看郑扬,“师傅也觉得,我忘恩负义?” 郑扬挑眉:“你有什么委屈,什么不甘,今儿一并说出来,这么多年憋在心里,你也憋够了,横竖要上路了,说出来舒坦。” “师傅当年收了我做徒弟,的确是悉心教导,可之后呢?我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宫里的奴才们见了我,没有不点头哈腰的,师傅一转脸,把我送到福建省来。”他一面说,一面苦笑,“福建这地方,师傅当是太平富庶之地呢?倭寇横行,民风说好听了是淳朴,说难听了,就是一群刁民不服教化!我好好的在京城能享福,凭什么把我扔到这地方来做你的眼,你的耳?” 蒋招说到不甘处,一抬手,指向东昇:“他算什么?师傅自请去大同,却还要带上他。您也甭打量着我不知道,送走了我和明礼,您身边儿提拔的就是他和连清,带着他们去大同,不就是怕他们留在京城,遭人陷害,又没人能回护庇佑?” 郑扬反手摸鼻尖儿,眯着眼睛看蒋招:“你觉着,我叫你到福建,是偏心?” 蒋招冷哼一嗓子,却不说话了。 “枉我教导你数年,”郑扬不怒反笑,笑完了,又一个劲儿摇头,“你小的时候,有眼色,人也很机灵,我觉着你是个可塑的,才会收了你,却没成想,我看走了眼。” 蒋招脸色微变:“师傅的意思是,当年” “当年为什么叫你来福建,现在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了。”他一面打断蒋招的话,一面冲着东昇伸出手。 东昇会意,打从袖口掏出那只药瓶,递了过去。 蒋招一见,脸色大变。 郑扬面色阴森却带着笑:“不是都算到了你大限将至?问你个事儿——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歹你也跟我师徒一场,在京城也好,在福州也好,你仗着我的名号作威作福,也风光了这么些年,跟我说句实话。” 蒋招没有伸手去接药瓶,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瓶子,一字一顿的回:“您问吧。” “杨明礼,跟你干的是不是一件事,他囤的农苗,是不是送到了倭寇那里去。” 蒋招呼吸一滞:“不是。” 郑扬眯眼,一直没说话,过了好半天,他把小药瓶往桌上一放,缓缓起身来:“自个儿服了吧,回了京,我会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封,好歹不叫你以通倭罪人之身赴死,遗臭万年。” 他提步要走,身后扑通一声,他没回头,知道那是蒋招跪地叩拜的声音。 郑扬的脚下只是一顿,再没有多做停留,领着东昇出了门去,等到二人一出了门,他才吩咐东昇:“一会儿叫几个人,把两个小的处置了,做得干净点。” 东昇说知道,可杨明礼的事儿存了疑,就多问了两句:“祖宗就信了杨明礼和福建无关?” “不说了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死都要死了,还替杨明礼遮掩这个有什么用呢?”郑扬一面往外走,一面忍不住还是回了头,“教导数年,教出个白眼狼来。你也听见了,我放他到福建,他就记恨上我,选择了背叛,这样的人,你指望他给杨明礼开脱?” 大概是不能够的。 蒋招这样的人,临死不拉个垫背的,就已经算不错了。 但杨明礼那里 “祖宗要不要再问问卫大人,对杨明礼,到底是怎么想?”东昇一味的不放心,生怕杨明礼将来要坏事,“毕竟这种时候,他要节外生枝,或是卫大人对他起疑,回京暗中回禀了陛下,对祖宗可不好。” “卫箴不会。”郑扬摆手,“他同意叫蒋招和汪祺死在福州府,就不会再在陛下面前捅出济南府的事情了。东昇啊,别操心这些,我都有分寸,先前吩咐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六百里加急的奏折,卫箴已经派人往京城送了,估摸着这两天,咱们也就该启程返京了。” 东昇还想说,但郑扬胸有成竹,反倒叫他不好再开口,于是只好颔首回话:“那匹马是从云南上贡来的,祖宗只管放心吧,云贵一带本来就挨着川陕,不过是花些时日,做的滴水不漏而已,况且您也知道,刘铭派出去的人,学足了他的派头,平日耀武扬威惯了,真要做点手脚,不是难事。” “做手脚当然不难,难的是不着痕迹,一击即中。”二人说话间,已经出了蒋府大门,临下台阶,他拍了东昇肩头一把,“不过你亲自督办,我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京中布局 第一百五十四章京中布局 处置蒋招,郑扬办的漂漂亮亮,可他回到酒楼,却没见着卫箴人,谢池春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吴赞和厉霄两个人在大堂里,桌上摆了几碟子小菜和糕点,二人一面吃一面聊,看起来倒好不惬意。 郑扬提步进了门,脚步又故意放的重,吴赞听见了,自然回头来看他。 不过要说叫吴赞和厉霄二人毕恭毕敬的同他见个礼,那是不可能的,这会子吴赞点头示意,就算是见了礼,郑扬也不计较,只走进了几步:“卫箴和谢小旗呢?” 吴赞去看厉霄,厉霄也在看吴赞。 郑扬把他二人的对视看在了眼里,唷了一声:“怎么,还不能告诉我?” 吴赞这才噙着笑说没有:“给汪祺送东西的人回来了一趟,说汪祺说了,要见着我们老大才上路。” “那带上” 他一开始没回过味儿,下意识想问,带上谢池春干什么。 只是一句话没说完,郑扬就醒过神来了。 汪祺知道那药瓶里装的是毒药,也知道,这是卫箴与他商量之后的意思。 其实汪祺是个挺聪明的人,想想那天他临时单叫了卫箴出门,也该猜得出来,这主意,是他出给卫箴的。 汪祺要见卫箴,是想跟卫箴说什么? 郑扬觉得事情不对,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就想出门。 吴赞正待要拦他,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的卫箴和谢池春,就又把脚收了回来。 郑扬脚下也一顿,却很快就问出了口:“他跟你说什么了?” 卫箴面色无异,但飞快的打量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看的郑扬浑身不自在。 郑扬见他不说话,心里又着急,催着就又问了一遍。 谢池春跟在卫箴身后缓步进来,咂舌品了品:“郑公,你去蒋府的时候,蒋招没跟你说起杨明礼吗?” 郑扬心一沉,一时间整个人僵住了,那颗心就那样坠啊坠的,一直沉到了海底去。 蒋招,骗了他吗? 不。 不应该的。 他看走眼两次,这一回,却笃定不会! 蒋招会不拉杨明礼垫背吗?如果杨明礼真的和他们蛇鼠一窝通了倭的话。 郑扬努力平复心绪,尽可能的找回自己的声音来,让自己看起来与往日一般无二:“没有。” “你也没问?”这句话是卫箴问的,他已经拉了凳子坐下去,抬着头打量郑扬。 郑扬火气有些拱上来:“你这是怀疑我?” 卫箴不答反笑,那一声冷笑,钻入郑扬耳中,听来却格外的讽刺。 “其实你问了,蒋招也说了,对吧?” “他真的”郑扬身形晃了下,“这不可能。” 卫箴面色才有所松动:“杨明礼没跟他们蛇鼠一窝,但他也不干净,按汪祺所说,这些年下来,杨明礼给张显阳送的银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郑扬一怔。 张显阳? “他跟你说,杨明礼和张显阳勾结?” “还记得吗,我说过的,想要通倭的,未必只是汪祺与蒋招。张显阳为什么要给汪易昌下药?他背后的人,又为什么指使他下药?”卫箴脸上的笑渐次敛了起来,“郑公,恐怕,我要失言了。” 郑扬很快冷静下来,也立时就明白了卫箴的意思。 等到回了京城,他会再把杨明礼与张显阳之事回禀陛下,只是说辞略变一变而已。 他眯了眼:“你是打算告诉陛下,汪祺畏罪自杀,留下书信一封,揭发了杨明礼与张显阳勾结之事,而早前在济南府时,杨明礼侵地的案子,正好也就和这事儿联系在了一起?” “其实单单一个杨明礼,并不足以撼动郑公地位。”卫箴语气平淡下来,“汪祺之所以要见我,就是知道,你怕了。” 郑扬想讥讽两句,可又实在没什么说的。 因为汪祺说的是对的,蒋招通倭,杨明礼身上不干不净,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怕了! 他怕等到他回京时,迎接他的,是更大的暴风雨,是天威降临,不容分辨。 现在要单一个杨明礼 郑扬深吸了口气,看看卫箴,又看看四下站着的人:“你既然仍旧有心保全我,我也不枉作小人,有件事,我便说与你知道。” 他下了极大地决心一样,旁边儿东昇惊骇不已,三两步就窜到了郑扬跟前,死死地攥住他:“祖宗,您可不能糊涂啊。” 卫箴的眉头飞快的拢了一把,旋即又舒展开。 郑扬没说话,只是一点点掰开东昇的手,绕过他,还是去看卫箴:“上楼说?” 卫箴暂且没多问,站起身来,一侧身,那架势分明是个请的意思。 东昇还想去绊住郑扬的脚,却叫旁边吴赞一把拦住:“公公,再三的拦下主子,不算是个好奴才吧?郑公自有郑公的打算,公公急什么?” 却说卫箴与郑扬二人一路上了三楼去,径直往郑扬住的那间屋子拐过去,推开了门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站在一楼大堂中的吴赞等人,便眼看着那两扇门关了个严丝合缝。 屋中卫箴自顾自的挑了地方落座,好整以暇的斜郑扬一眼:“你谋划了什么?” 郑扬也不意外,只是此刻笑不出来:“瞒不过你。其实现在不说,等回了京城,你也会知道,一切都是我的手笔。” 卫箴脸上的云淡风轻才彻底不见了:“武安伯府案、七皇子案,再到如今的福建通倭案,郑扬,从你回京,就没有一刻消停,你如今远在福州,还敢在京中布棋,你是真不怕触怒龙威了?” “怕,我当然怕。”他在卫箴对面坐下来,“我有今日,是娘娘给的,更是陛下给的。可是卫箴,我有今日,难道就没有我自己的本事和努力了吗?他们要给就给,要收就收,我是个奴才,可我也一直是个忠心的奴才,就该叫昭德宫这样待我?” 卫箴一时愣住。 人都是有脾气的,似郑扬这样的人,气性其实更大。 他和刘铭到底不一样,那副奴性,从未深入骨髓,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所以你的棋局,针对昭德宫而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帮扶 第一百五十五章帮扶 郑扬神色古怪的别了他一眼:“你敢针对昭德宫吗?” 言下之意,你有国公府和长公主府两座靠山,尚不敢轻易针对昭德宫,更何况我。 卫箴尴尬的咳了一声,别开脸,须臾又望回来:“说说看,你想干什么。” “七皇子的事,是马受了惊,也是刘铭服侍不周,才叫殿下受了重伤,遭那么大的罪。那时候,陛下为保全昭德宫,草草了事,不轻不重的罚了刘铭,这事儿就揭过去了——”郑扬尾音拖长,沉吟了片刻工夫,脸上的笑,有些阴恻恻,“我下的这一盘棋,是死棋。不是刘铭死,就是我死。” 卫箴腾地一下站起来,又起的猛,又震惊,手按在桌子上,勉强稳了一回。 这些手段他不屑于使,却不是不懂。 郑扬是有这个本事的,人虽远在福州,可他有能耐把七皇子坠马之事,设计成一个局中局。 只怕等回京之日,事情就会渐次闹起来,陛下会听到风言风语,那匹马,是谁进贡的?到底是受了惊,还是本就野性难驯。 刘铭当日在旁服侍,到底是照顾不周,还是有意放纵小殿下一个人踩着上马墩去上马,从高处跌落。 这一切,其实完全可以是刘铭设的局,而刘铭要的,就是小殿下死。 没有人会知道,这局之外,还有郑扬这一手棋。 倘或陛下醒过味儿,察觉到郑扬,那粉身碎骨的就是他,可陛下要是震怒之下,未曾发觉呢? 从此郑扬的地位,就再没有人可以撼动得了了。 “你真是煞费苦心,可此局,难道不是将昭德宫也算计进去?” 郑扬对卫箴的反应感到困顿,他不知道卫箴这样子的问题,到底算什么。 秉持中立吗?还是说,他也是赞同自己这样的做法的? 他沉思了片刻:“娘娘是个很聪明的人,陛下给了她毕生宠爱,而她一向都知道,怎样利用陛下的恩宠,得到她想要的。刘铭一旦出事,娘娘只会明哲保身,且她会第一个站出来,要陛下将刘铭千刀万剐,以示此事与昭德宫无关。” “你就不怕——” 卫箴没有问完,可是郑扬已然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 于是他笑了:“怕?你说我怕不怕呢?可是卫箴,真出了事,是我更怕,还是昭德宫更怕,你说呢?” 卫箴面色一沉,毫不犹豫的开口:“昭德宫。” “是啊,这世上,如果说有一个人特别想让七殿下死,那一定是徐娘娘。”他二人在这里说话,郑扬便也就没了那诸般顾忌,“事情闹起来,娘娘诚然可能怀疑我,也可能怀疑别人,毕竟这本就不是刘铭办的事儿,可那又怎么样?宗室皇亲、文武百官,没人会给她那么多时间,去查清楚真相,还刘铭一个公道和清白。而权衡利弊,娘娘一直都拿手的很。” 趋利避害,唯有舍弃刘铭。 而此一事过后,徐贵妃纵使怀疑此乃郑扬手笔毒计,也唯有信任倚靠郑扬,再不可能像先前那样,设下诸多圈套,想要夺郑扬的权,甚至要郑扬死。 聪明人是这样的,郑扬用一个计告诉她,大不了鱼死网破。 可徐贵妃,显然不敢真正鱼死网破。 她要她的荣华富贵,要她的专宠之荣,怎么会跟区区郑扬走到鱼死网破的局面? 是以此事之后,郑扬就成了最大的那个赢家。 卫箴深吸口气:“那你为什么又要现在告诉我呢?” 这才是问到了点子上。 郑扬无奈的撇嘴:“我没想到,汪祺临死前还有这么一手,更没想过,杨明礼会和张显阳勾结。在济南府时,你知道的,他背后站的看似是霍东致,一层层你只管往上数吧,陈靖泽明着护他,那陈靖泽上头又是谁呢?” “你继续说。”卫箴连眼皮都没翻一翻,轻描淡写的丢了一句。 郑扬也不觉得如何,只管往下说:“可杨明礼和张显阳勾结了吧?汪祺临死跟你说的,你自己要没个分辨,也不会再来问我这个事儿。但你再想想,跟张显阳往来密切的,还有什么人?” 卫箴眼神一寒:“元祷和刘伦。” “元祷姑且不论,我们说刘阁老——”其实说到这儿,他用意就已经十分明显,卫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郑扬还是浅笑一声,“霍东致和王阁老斗了那么多年,他斗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内阁首辅那把交椅?可不行啊,在陛下那儿就过不去。他斗不翻王阁老,将来阁老辞官归去,那也是刘伦顶上来,论资排辈,还不是他。所以卫箴,张显阳,到底是谁的人呢?” “这跟你的谋划有什么关系?” “如何没有关系?”郑扬嗤了声,“你回京告状,一件案子,把内阁拉下水。我要在京城布局,一盘棋,下的是御马监和昭德宫。风起云涌,谁也不要碍着谁,谁也甭耽误谁,最好——” “最好能彼此帮扶,是吧?”卫箴居高临下的看他,“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构陷刘铭?” “构陷?”郑扬好似很不惯别人这样看他,便也就站起了身来,“你说构陷其实没错,但是卫箴,刘铭不该死吗?昭德宫不该有所收敛吗?你想要的太平盛世,清风朗月的那个朝堂,谁能给你呢?” 他说着顿了顿,又挺了挺胸膛:“这盛世该陛下给,可去朝堂浊气,你得靠王阁老,得靠我。我如果败了,刘铭一旦上位,昭德宫只会比今时今日更加变本加厉,而这朝廷,你指着谁再来扳倒刘铭呢?届时御马监他说了算,西厂又在他手里牢牢握着,怀章虽然管着司礼监,可他温吞了这么多年,什么都不争,你等他扳倒刘铭吗?” 卫箴面沉如水。 郑扬真是知道如何拿捏人心。 他一字一句,直戳要害。 看似是阴谋诡计陷害人,可郑扬说来如此坦荡,倒像他是如何有大功于朝,又是如何为朝堂安稳考量的一般。 这样的人——卫箴合上眼,许久未语,直到他拉开那两扇紧闭的门,走出郑扬的这间屋,都再一言未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回京 第一百五十六章回京 元熙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三,卫箴与郑扬带着手底下的人,自福建办案归京。 他们此一行,一去一回三个多月时间,又在福州府查办案子用了近一个月,以至于离京时尚是酷暑,而如今寒冬却已降至了。 一行人早裹得严严实实,甫一进了城,便迎面扑来一阵凛冽的风,刮的人脸颊生疼,夹杂着刺骨的冷肃。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郑扬正打算寒暄两句,等回去收拾一番,再一块儿进宫去面圣的,后头东昇叫了声祖宗,抬手往前头指过去。 谢池春和吴赞他们自然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处一顶软轿正朝他们的方向过来,只是这排场 卫箴一拧眉:“宫里的人。” 郑扬便什么话都不说了,只随着他沉声恩了一回,又提了一句:“大概是怀章。”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已经翻身下马来。 而他所料也果然不错。 软轿在众人不远处正前方停下,有小太监撩开轿帘,打轿子里钻出来的人,不是怀章,却又是哪个? 卫箴这时才下马,目光又下意识的落在郑扬身上。 怀章面色和善的近了前,同他二人见了平礼一回:“得了大人的信,万岁就叫算着时辰来接了。” 卫箴只好又谢皇恩,谢完了也拜完了:“陛下叫这会儿立时入宫?” 他说是:“福建的事情,大人当日虽已六百里加急回过了,但奏折中总归不那么详尽,万岁一颗心全放在福建的案子上,眼下正在宫里等大人。” 怀章说话的时候,也是温吞缓和的,语速不快,但也不至于太慢,总之叫人听来很舒服。 他前半句是同卫箴讲的,说完了,话头一转,也没看郑扬,只是话锋朝着他而去:“蒋招的事儿,万岁怪替你可惜的,叫你跟着一块儿进宫回话,先甭回西厂了。” 郑扬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特意叫怀章提起蒋招,那就一定不是替他觉得可惜。 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在福建死的不清不楚,哪怕奏折是卫箴递上去的,只怕今上心里,终究存了疑影。 好在—— 果然他尚未开口,怀章就又叹了口气,往他二人跟前近了三两步,压低了声:“早有半个月,京里头闹出不像样的风言风语来,长公主殿下入宫时,说给了太后听,太后又问到了万岁跟前,这会儿等着你们进宫去,一是叫你们详禀福建案,二是要同你们说说这档子事。” 卫箴心道动作好快,却忍住了没去看郑扬。 郑扬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反而倒吸口气:“什么要紧的话?怎么连太后和殿下都惊动了。” “外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进了宫再说吧。”怀章斜了他一眼,丢下这么一句,又退离开来,同卫箴做个礼,便返身径直往他的轿子而去了不提。 卫箴与郑扬两个便又交代了一番,自随着怀章入宫,打发了手底下跟着的人先各自忙去。 他二人仍旧骑马,身领皇差的人,在京师纵马也没人敢过问。 卫箴夹了一回马肚子,几乎与郑扬并肩而行:“动作这么快?” “你倒糊涂了。”郑扬似笑非笑的看他,“半个月前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闹开了——” 算了,这话说来没意思。 真闹开了,该怀疑的,还是会怀疑。 郑扬的本事,又不是人不在京中,便无法搅弄风云了。 他这样子沉不住气,说到底还是留了后路。 卫箴心里有些不痛快,却晓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么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也就没什么好同郑扬置气的。 他虽答应了郑扬,在设计陷害刘铭一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伸手帮他一把,可郑扬有自己的打算,怕他在陛下面前回禀实情后,拉了内阁下水,到时候自己惹了一身骚,哪里还有工夫腾出手管他呢? 卫箴失笑摇头,却再没多说什么。 郑扬看在眼里,其实有心解释两句,只是转念想想,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卫箴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越是解释,他心里才越是膈应,倒不如索性什么都不说,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等事情了结了,桥归桥,路归路,这大道朝天,他二人仍旧是各走一边而已。 怀章一路引着二人入宫,是径直往养心殿方向去的。 迈进了宫门,怀章打发了小太监先行,不许任何人再跟着,等小太监们尽数走远了,他才面色稍沉,与卫箴二人大致说了一通半个月前传出来的那些流言。 其实卫箴和郑扬早就知道,那无非是说刘铭勾结川陕地方官吏,在贡品上动了手脚,当日七皇子坠马,绝非意外。 这话最开始听来,像是空穴来风,可架不住郑扬有算计,一步棋落一个子,传了有那么七八天,宫里头从云贵与川陕地方上贡的东西,接二连三的出事,这回连刘铭自己都惊住了,这才惊动了襄元。 照说传言不足信,可毕竟牵扯到当日七皇子的坠马事件,她这位长公主便有些坐不住,前思后想觉得事情古怪的不行,于是进了宫,一股脑的回到了慈宁宫去。 太后当初是叫蒙在鼓里的,皇帝怕她着急动肝火,还警告了冯妃不许惊动慈宁宫,其实也有一半,就是怕太后找昭德宫的麻烦。 这皇宫禁廷中,还有谁,会对个孩子下手呢? 这一下子倒好了,想瞒的都瞒不住了,太后大动肝火,好在一向身体底子还不错,竟也没一气之下病倒了,还能提着精气神儿质问到她亲儿子的脸上去。 孙子是她的亲孙子,儿子也是亲儿子,可儿子不拿孙子当回事儿,守着昭德宫的老女人活了半辈子,她一只脚进了土的人,还能护着孩子多少时日啊?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草草了事了,简直是不成体统。 后宫一向不许干政,是以太后就只拿骨肉亲情来说事儿,横竖是在乾清宫大闹了一场,弄得皇帝没了办法,暂且卸了刘铭的权,叫周吉先管着御马监的差事,说是等卫箴从福建回来,这案子还交给他查办,太后一听叫他查,这才暂且忍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震怒 第一百五十七章震怒 他们一路走,怀章一路的讲。 其实卫箴也听了个差不多明白,只是眼皮又突突的跳。 太后也真成,一听叫他查,就不闹了,合着什么案子都交给他,她老人家才能够宽心放心,怎么就不想一想,这里头要真是昭德宫掺和进来了,可叫他怎么查? 不往昭德宫身上查,到了还是个草草了事,无非杀几个人,连刘铭都动不了。 可真往昭德宫身上查吧,查出个什么来,那不是把陛下都给得罪了吗? 卫箴无奈的摇头:“所以陛下才叫公公到城门口去堵我的吧?” 怀章又拧着眉头说是啊:“大人甭看从前太后不管事儿,这回可真是上了心,一天三趟的往乾清宫派人,催着问大人您什么时候回京,上回把陛下问的恼了,没叫人进门,太后娘娘叫传了凤辇仪仗,亲自往乾清宫来,可来了也不进大殿,就在殿前的石阶上头站着,这不是逼着陛下出来迎呢吗?” 郑扬倒吸口凉气:“太后主子这回真是动了气性了” “谁说不是呢。陛下有什么法子,天气渐次冷起来,真叫主子在殿前站着,传出去,不像话。可陛下出了殿,主子也没个好脸色,说出来的话也是”怀章又叹口气,把话收住了,“大人就该知道,陛下为什么这样急切了。” 卫箴心头一动:“那,昭德宫呢?” 怀章眼皮一跳,心说也就是你卫箴,换了旁人,谁敢问这话啊。 但是他显然在去接卫箴前,是得到过天子授意的。 眼下卫箴问,连旁边儿郑扬都变了变脸,怀章却什么都不反驳的回了他的话:“贵妃娘娘这十天半个月都不出门了,临入夜也不敢叫陛下宿在昭德宫,太后那里明摆着不会轻易叫糊弄过去,刘铭跟这事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太后一双眼指定盯着昭德宫,娘娘又不能说什么,索性不见人了。” 得,这一个叫卸了差事,一个关起门来不见人。 郑扬一步棋走的妙极啊。 他们尚未回京,徐贵妃和刘铭就已经处境堪忧了。 正说话的工夫,养心殿的石阶就已经在眼前了。 反正该说的,差不多也都说了,怀章做了个请的手势,又一面迎着卫箴步上去。 卫箴见着皇帝的时候,觉得他脸色不好,不是说在震怒中的那种阴沉的不好,而是 他请过安站起身来,就问了句:“陛下近来身体抱恙?” 皇帝挥了挥手:“怀章不都告诉你了?还明知故问?” 卫箴说不敢,可话却没收住:“看样子,陛下为福建案和京中流言一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 “太后逼的实在太紧——”他好似无奈,又多少有些埋怨,只是尾音太短了,叫人听不真切。 皇帝在桌案上头点两点:“还是先说说福建的案子吧。这个汪祺,他为什么通倭?为了这个,连他亲爹都要杀?蒋招当初又是怎么发现的端倪?他既发现了汪祺有问题,为什么没有给京里递折子?他一个守备太监,又是怎么死在汪祺手下的?” “汪祺通倭是为什么,臣现在也是不得而知。他畏罪自杀,这个问题,便永远都无法解释清楚了。至于陛下后面所问——”卫箴顿了下,“我们发现蒋公公身死时,他身边只有两个从宫里带出去的小太监,据汪祺留书所说,他以重金买通了小太监,在蒋公公的茶中下了毒,本来也没打算要蒋公公的命,可他知道了臣与郑公至福建,便慌了,只能杀人灭口。” “那小太监呢?” “死了。”皇帝问,卫箴就回,横竖早前一番说辞是都巧妙设计过的,连所谓的汪祺留书,都是假的,“汪祺连蒋公公都要杀,更何况是这两个小太监。” 皇帝却哦了一嗓子,低声叹了句那就是死无对证。 一句话叫殿下二人皆大惊,还得强撑着镇定。 可是皇帝那一句轻叹,似乎又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其后再没有质问他二人,反而转了话锋:“那蒋招为什么没给京城递折子?” 这,才问到了点子上。 而卫箴早与郑扬揣测过,回了京,面了圣,皇帝陛下是一定会问清楚,身为守备太监的蒋招,在察觉军中有异之时,缘何不具折入京。 他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卫箴又拜礼:“回答陛下这个问题前,臣还有一事要禀,也是事关福建。” “你的奏折中未曾提及?”皇帝眯了眼看他跪在殿下,也没叫起身。 卫箴说是:“臣回过,陛下就知道是因为什么。” 皇帝面色稍缓了些:“那你起来回话。” 他一面徐徐起身,一面娓娓道来:“汪祺留书中有讲,福建巡抚张显阳,在短短数年间,曾收到过济南府镇守太监杨明礼的贿赂白银高达数万两,此二人勾结已深。而臣在过济南府时,正逢济南知府将杨明礼软禁在府中,便多过问了两句,方知道,杨明礼侵占百姓农田,又将所栽种农苗全部挖出,之后,这么一大批的农苗,就不见了踪影。” “杨明礼,和张显阳?”皇帝语气阴森,“农苗呢?” 卫箴侧目看郑扬,已经扯上了杨明礼,就该叫郑扬来回话了。 郑扬没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于是上前两步:“这事儿后来奴才查过,是杨明礼伙同石家商号将农苗自济南府分批运出的,泰半走了水路南下,却又未曾入南直隶分毫,最后的踪迹,奴才也查不到。可奴才和卫大人合计过,多半是入了福建与广州一带,而此一带倭寇横行” 他晓得拿捏分寸,恰到好处的收了声。 果然皇帝陛下脸色大变,拍案而起:“反了,他们真石要反了!” 卫箴和郑扬便又跪,连怀章都侧跪下去,口中直念陛下息怒。 “息怒?你们叫朕息怒?”皇帝冷笑一嗓子,手一扬,两摞奏折就散落了一地,“先有汪祺弑父通倭,如今你回了京,又告诉朕,这个杨明礼,伙同张显阳这个福建巡抚,也很有可能通了倭!你们叫朕如何息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走不出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走不出去 卫箴心说,尚不止这样呢。 这件案子,又哪里是牵扯到了巡抚与都指挥使府邸这样简单的。 他深吸口气,又平着声叫陛下。 皇帝冷肃着一张脸,一沉声:“嗯?” 卫箴又拱手做礼:“此事远不止这样简单。” 皇帝脸色就立时又变了一番:“还有?” 他说是,又看了郑扬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郑扬是个知情知趣的人,很快就接过了他的话,与皇帝陛下恭敬回道:“奴才和卫大人查了好久,山东巡抚陈靖泽是个暗地里保着杨明礼做下这些勾当的那一个,可陛下大概也知道,陈靖泽是霍阁老的门生,这里头的关系,又不言而喻。” 皇帝呼吸一滞,愁眉不展。 而郑扬又不敢多做停顿,在皇帝开口前,又紧着继续回:“而在福建查案时,因张巡抚也有些古怪之处,卫大人便叫奴才留心了张巡抚与京中的往来联系,之后才发现,这些年间,张巡抚与刘阁老书信往来十分密切,还有元尚书。” 本该勃然大怒的皇帝陛下,听完了郑扬的一番话,反而冷静沉默了下来。 郑扬侧目看卫箴,发现卫箴也在看他,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拿不准天子是个什么意思了。 其实皇帝刚刚御极那几年,很有些雷霆手腕,可是高台上待的越久,那份儿创出个盛世来的心气儿,反而越发的叫磨灭没了,整日浑浑噩噩的度过,朝堂政务也多是靠着内阁与司礼监来料理处置,他倒情愿守在昭德宫,日日与徐贵妃厮混一般。 通倭这种事,一个弄不好,那是要祸及江山根本的,更不要说刘伦与霍东致两位阁臣牵涉其中。 叫郑扬和卫箴来想,得知此消息,陛下一定是怒不可遏才对。 谁想霍乱他的江山安稳,他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决计容忍不了的。 可此时二人抬头看 怀章站在皇帝左手边,冲着嘴角微动的卫箴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卫箴看见了,郑扬当然也看见了,于是郑扬悄没声的扯了把卫箴的衣角,也是示意他不要开口。 两个大太监这样子暗示他,卫箴又不是傻子,会在这种时候冲到前头去,是以就讪讪的收了声,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皇帝端坐在宝座之上,大约沉默了有一盏茶的工夫。 这养心殿中寂静的可怕,连众人的呼吸,似乎都是隐约可闻的。 卫箴和郑扬仍旧掖着手站在那里,怀章也未曾挪动。 直到—— “卫箴。”皇帝抬眼看下去,好似只是把眼皮翻了一回,扬声就叫卫箴。 然而卫箴应了一句之后,皇帝却又不说后话了。 犹豫在天子面庞上一闪而过之后,他重又开了口,话却是朝着郑扬在吩咐:“这件事情,西厂暗地里去查吧,谁也不要惊动,内阁c司礼监乃至各省各部,惊动了一个人,朕便只拿了你来问话,听清楚了?” 郑扬起先拢眉,旋即舒展开,嘴里说着奴才记住了,不该问的,一个字都不多问。 卫箴有些吃惊,也感到意外。 这是打算不动声色的查内阁了,可事情却又交给了郑扬 从福建回来之后,陛下对郑扬的试探,不该就这样结束的。 方才怀章引着他们入宫,城门相见,怀章提及蒋招的那句话,一定是陛下授意,绝不是怀章自己在敲打试探郑扬。 眼下一转头,这么要紧的事情吩咐给郑扬 卫箴来不及多问什么,殿外怀章小徒弟猫着腰进门来,往殿中一跪,回话说是慈宁宫来人传卫箴。 皇帝脸上的犹豫早不见了踪影,听了这话,立时换了满脸无奈,冲着卫箴一个劲儿摆手:“你跟着他去吧,太后八成是守着消息呢,知道你回来,连在养心殿多说几句话,都等不及,这就吩咐了人来召见。” 卫箴心下也是苦笑。 看样子,涉及七皇子,太后的手腕也是硬起来的。 今次太后所作所为,那可是一点面子也没给昭德宫留。 徐贵妃是个聪明人,可也是个狠辣的人。 她或许不敢明着对太后怎么样,然而枕边风吹上一阵子,后宫又是不得安宁,保不齐好离间的陛下与太后母子离心。 卫箴几不可见的摇了下头,也不好耽搁什么,横竖陛下都发了话,于是他又拜过一回礼,便跟着怀章的小徒弟退出了养心殿,一路往慈宁宫而去了。 而卫箴甫一出了门,皇帝就变了脸,敲着宝案发出几声闷响,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郑扬:“蒋招,真是汪祺害死的?” 郑扬打了个哆嗦,眼神都在打颤,想往上看,生生又忍住了:“是。” 天子轻笑出了声。 那一道笑声十分的浅淡,但却足以叫人听清楚。 郑扬后背一凉,突然就抬头看了上去。 皇帝却摆手叫他去:“你也去吧,福建的事,朕大概其心里有数了。祝福你的话,你记好了,惊动了人,这么些年的主仆情分,就顾不成了。” 郑扬心里七上八下的,陛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他觉得惶惶不安,想要多为自己说几句,陛下又打发了他出宫他咬了咬牙,一一应下来,到底什么也没再说。 郑扬出宫了,走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皇帝是在他离开养心殿之后,长叹口气,站起身来,一步步下得殿来。 怀章陪在他身侧,亦步亦趋的跟着。 “怀章,你说郑扬今次——”他拖长了音,“他和刘铭之间,真是叫朕为难的很。” 怀章始终低着头:“可万岁心里是有了主意的,不然不会放他出宫去。” “你唷。”皇帝嘴角上扬,这回是个真心实意的笑,“朝廷里,终究还是容不得刘铭这样的人。郑扬做了这么多,却好在他始终明白一个道理,不然朕留他不得。” 怀章心头一颤,却也是心下一凉。 还能够留下郑扬,对他的这些把柄视若不见,乃至于不去深究,无非是郑扬做再多,都始终记得,昭德宫,是碰不得的。 倘或郑扬的成算之中,将昭德宫算计在内,今日——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城,他是走不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太后用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太后用意 卫箴往慈宁宫去的时候,太后叫人置了美人榻去廊下,抄手游廊上挂了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只有头顶一点红,模样好看又讨喜,养的又精致,毛发都是发亮的。 他步上前,与太后行礼请了安,起了身时,一双眼却不敢四下乱看。 太后看在眼里,往日的慈爱还有迹可循,只是眼下糟心事困着,到底脸色不是特别的好:“知道为什么叫你来的?” 卫箴说知道,又开口劝:“您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不是更折七殿下的福吗?” “我能不生气?”太后嗤一声,音儿也是从鼻子里头挤出来的,“费了多少工夫,才养大了这么一个,还有人惦记着来祸害,皇帝还瞒着不许我知道。你母亲那天进宫来告诉我,真是叫我又后怕,又心寒!” 她越说话音咬的越重,说到后来,又全都化成了无奈,一面叹息一面摇头的:“这么多年了,他要宠着昭德宫,我管不了,也管不动,可你瞧瞧吧,如今都没边儿了。刘铭这样的奴才,当日服侍主子不尽心,就该拉出去打死不轮,皇帝倒好了,压根儿用不着徐氏出面求个情,就看着刘铭是昭德宫提拔上来的奴才,他自个儿倒先轻纵了。” 卫箴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其实太后自个儿也说了,这么多年了,一向是这样过来的。 中宫是发妻,是先帝钦点的元配,那也比不过徐氏。 冯妃呢?这宫里头就七皇子这么一个养大了的孩子,她是孩子的生母,却也没能得到陛下半点儿厚待。 据说当日七皇子出事,陛下还差点儿发落了冯妃,为的就是冯妃擅自往宫外传递消息,惊动了长公主府。 在卫箴看来,这种种行为都是可以理解,也值得宽恕的。 虽然内宫之人,擅自与宫外勾结,这是犯了大忌。 可冯妃是做娘的,七皇子莫名其妙的成了那样子,陛下又不上心,叫她怎么办呢? 太后显然是大动肝火,事情过去了大半个月,她这口气都没消下来。 卫箴守着规矩同太后保持着距离,但是又在规矩之内,往前近了几步:“陛下既然把事儿交给了臣来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太后掀了眼皮看他,眼底有欣慰,却也有悲凉:“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皇帝。” 卫箴长舒口气:“其实臣也……” “你甭一口一个臣的,又没有外人在。”太后打断他,显得有些焦躁,“多少日子了,皇帝半步都不进我的慈宁宫。卫箴呐,人家说皇帝以孝治天下的,你瞧着,他果然是仁孝的?” 这话他可不敢回。 太后一时的抱怨,他敢接话,岂不是说当今天子非仁孝之君,不就成了怨怼天子的吗? 再是皇亲,也没这样逾越不本分的。 于是他低了低头:“太后,您说这样的话,叫我怎么回?” 太后便又叹气:“是我失言,为难你了。”一面说,一面又招手叫他近前来,“你坐着说话吧。估计你从福建回来,直接就进了宫吧?” 她既然开了口,卫箴就绝对不推诿,几步近前,往美人榻尾部放着的圆凳子上坐下去,跟着才了个是。 “所以你不知道啊,你母亲上回不是进宫惊动了我吗?”太后说到这儿又顿了顿,斜着眼瞧他,面上又是说不出的复杂,“皇帝为这个跟你母亲大吵了一架,这大半个月,他不进慈宁宫,也不叫你母亲进宫来请安陪我。”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多愁善感,说得越多,太后眼眶也就越红:“我生他养他,你母亲比他长了几岁,小时候多疼他啊。现在好了,长大了,翅膀硬了,皇帝做久了,天下都在他手里,为了昭德宫那个女人,他要跟他亲娘、亲姐姐翻脸。” 卫箴心头一凛。 这么说,陛下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和母亲生出了嫌隙来的。 他先前就总在担心,昭德宫是陛下的心头肉,谁都碰不得,母亲这样子进宫惊动太后,闹到最后,势必是昭德宫处境最尴尬。 陛下没法子真的拿太后怎么样,这股子怨气,就全都会撒到公主府去。 果不其然啊。 太后好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你现在也觉得,你母亲压根儿就不该蹚浑水?” 卫箴猛地回了神,立时摇头:“这怎么算是蹚浑水。” 他一面说,一面神色柔和下来:“您想的太多了。母亲是宗亲,是长公主,七皇子的安危,她过问是应该的。虽然我不大赞同,这样轻易的就惊动了您,但母亲今次的做法,绝称不上是有错。” 太后哦了声:“那你打算怎么查?” 这话题转的未免也太快,卫箴起先愣了下,又咽了口口水:“我也不瞒着您,实际上就是真查到最后,昭德宫脱不了干系,我也拿昭德宫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太后脸上的失望便尽数表现了出来:“果然是这样。” 卫箴看着,心下难受的厉害:“您其实早该明白的,有陛下护着,谁能把昭德宫怎么样?但是您反过来想想啊,总归是和刘太监脱不了干系。徐贵妃眼下多器重刘太监,刘太监保不住了,就等同是断了她的羽翼,您也该觉得解气了。” 这才是自家人坐在一起说说话的姿态。 太后心头一暖:“那郑扬呢?” 卫箴这才明白了。 太后会在特意传召他到慈宁宫来,意图并不在一个刘铭,而在郑扬。 在太后看来,刘铭是无论如何活不成了的,事情交给北镇抚司来查办,刘铭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死了一个刘铭,对昭德宫的打击,又有多大? 没了刘铭,徐贵妃是手上,不是还有郑扬这位西厂提督吗? 卫箴有心叫太后宽心,想告诉她,郑扬早不是当年的郑扬,这事儿也根本就是郑扬的圈套,他对昭德宫或许还有忠诚,却再不会是如刘铭那样的死心塌地。 但是不能说,这些话,永远都不能与太后开口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公主府来日 第一百六十章公主府来人 卫箴领了差事开始着手调查贡品一事,刘铭那里说是卸了职,但也只是把他软禁在了宫外的府邸中。 他那个府邸,卫箴是知道的。 当年郑扬离京不久,徐贵妃一路捧着刘铭上了位,又在陛下那里吹了枕边风,叫陛下在宫外赐了刘铭一座府邸。 实际上这不可谓不恩高,他记得郑扬得势之处,都未曾得陛下赐府之恩。 当初他还合计过,徐贵妃今次下了血本抬举刘铭,简直比当年抬举郑扬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刘铭是有多大的本事,能叫她这么上心。 直到今年京中频频出事,且桩桩件件都多多少少与昭德宫有牵连,他才渐次明白过来,那样高抬刘铭,不过是为了给郑扬难堪,给刘铭造势,造的什么势呢?无非是下了一局棋啊。 卫箴这回查这个案子,公主府是得了信的,襄元为这个把他叫回去一次,骂也骂过,就差点儿没跟他动手。 其实卫箴也能理解,陛下为了这件事,跟太后都快闹翻脸了,同他母亲之间,也生出了嫌隙来的,谁沾上这件事,谁就容易倒霉,所以他母亲不情愿他碰这个事儿。 不过卫箴呢,打从多少年前就是这么个倔强的性子,横竖他母亲说了他也不听,也不好置气,反倒哄了一番,之后襄元再叫他回去,他便一概推了。 直到他回京后的第五天—— 这日卫箴刚吩咐了吴赞,叫给郑扬去个信,这事儿原本就是郑扬的筹谋,他当日也答应了郑扬,替他扳倒刘铭,所以揽下这件差事,明里是忙得不可开交,实际上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暗地里怎么回事儿,他跟郑扬早就有合计。 不过郑扬自己也说了,这案子不能结案的太快,不然更要叫人起疑,故而他才一拖再拖。 吴赞那里刚得了他的信儿出门去,公主府的奴才后脚就登了门。 卫箴拧眉叫把人领进来,只当是他母亲又打发人来叫他回去一趟,便生出些不耐烦。 然而他刚想开口打发人走,那奴才却在堂中一跪:“国公爷叫奴才来传话,叫您回去一趟,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父亲? 卫箴微拢的眉心,便越发紧锁起来了。 父亲平日里很少跟他说什么,好像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兄长身上,再加上当年他一意孤行要进锦衣卫,惹恼了父亲,之后的这么多年,父子两个的感情,一直都是淡淡的。 卫箴立时想起来,或许是他这几天一直借口打发了母亲吩咐来的人,母亲没了法子,才去寻了父亲,让父亲想法子把他弄回家去。 因想到了这一层,卫箴就又想打发了奴才走。 那奴才虽然一直跪着,但仿佛能够感受到卫箴的想法一样,忙抬了头看一眼,很快又垂下了脑袋:“国公爷说了,是很要紧的事情,叫您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不然国公爷要亲自来的。” 得,这是把他所有的后路也堵住了,这要是还不回去,父亲一定会亲自来一趟。 卫箴无法,便只好起身,随口应了两句,带着人缓缓地走出去。 正好那头谢池春从外头巡街回来,与他迎面碰上,就先咦了声:“这是要出去吗?” 他恩了声,看着她裹的严严实实的,摇了摇头:“这样的天气,往后只会越来越冷,自己就别去巡街了,叫底下人去吧。” 她也不反驳,直说好,又惦记着他要出门,且他身后跟的是个脸生的人,就有些不大放心:“有很紧要的事情吗?吴哥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卫箴说知道:“我去去就回,这是公主府的人。” 谢池春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变,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三步,把路给让开了,别的什么都没有再多说。 卫箴看在眼里,心里无奈就更多。 这些日子以来,谢池春和他亲近,也愿意亲近,是以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这是他乐得见的,也是令他满心欢喜的。 这京城将要风起云涌,这样的氛围太过凝重,什么事儿都压在一起了,头顶上积着一大坨的黑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猛地砸下来。 而谢池春,就是他苦闷之中仅剩的那一丝慰藉了。 可是他却忘记了——在谢池春的心里,始终有一道迈步过去的坎儿,那就是公主府。 今日公主府的奴才到北镇抚司,才猛然提醒了他这一点。 母亲曾经对谢池春做过一些不大好的事,说过一些不大好的话,他已经不得而知发生过的是什么,可他笃定,一定发生了,不然谢池春不至于这样畏惧公主府,简直是敬而远之,哪怕是公主府的一个奴才,都能叫她立时沉默起来。 卫箴上前去,又凑近了些,抬了抬手。 谢池春却在他抬手的一瞬间,立马就又退两步:“不是有要紧事吗?还不快去吗?” 卫箴眸色一暗,这就催着他离去了。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那奴才一眼,无声的叹息一回:“你告诉吴赞一声,公主府有事,我回去一趟,过会就回来,你们也甭着急。” 她说明白,干脆侧了身,连看都没再看卫箴一眼。 卫箴迈开步子,背着手往外走,心里却不住的犯嘀咕。 一直等到卫箴带着人出了门,他脚下也越来越慢,身后的奴才不敢催,却三番五次想开口。 卫箴扬唇,却不是真心实意的笑,跟着扬声问他:“父亲叫你来,你知道为什么事?” 奴才摇头:“国公爷怎么会跟奴才讲这个呢?” 他哦了声:“那母亲也在家?” 奴才说不在:“一大早就出了门,殿下好像是赴宴去了。” 卫箴迟疑了下,也愣怔了须臾。 母亲不在府中?那父亲这是…… “父亲这几日……” 算了,再问什么,这奴才即便知道,也只会说不知道。 卫箴深吸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再讲,趁着微风一路往公主府而去,别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再说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不安于室 第一百六十一章不安于室 卫国公是在书房中见的卫箴。 他书房并不在上房院中,而是在上房院旁的东跨院,特意整理了这么个书房出来。 然而东跨院前后有树,把光遮住了大半,是以卫国公的这个书房,人一进去,就能察觉得到,委实有些暗。 卫箴甫一进了门,发觉卫国公坐在官帽椅上,手执书卷,正细细的翻阅着。 他上了前请安,张口就问:“父亲这么急着叫我回来,是朝廷里有什么事情吗?” 卫国公把手上书卷反手一扣,其实面上也没有卫箴想象中的冷肃,眼底反而有些柔和:“不是朝廷里的事。” 卫箴心头一紧:“那父亲这是……有别的事情?” “是,很要紧的事情。”卫国公点了点桌案,“你也大了,你大哥早就完婚,都好几年了,你一拖再拖,总不能一直让家里不放心,让你母亲不放心吧?” 卫国公一面说,又稍微顿了顿:“知道我的意思了?” 卫箴心中不免警惕起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父亲叫他回家,是为了他的婚事。 不,不对—— 父亲对这样的事情,是不会这样上心的,当初大哥的婚事,也是母亲一手操办的。 所以,父亲今天叫他回家,而母亲又不在,这分明是刻意避出去了,唯恐说起他的婚事,他要闹起来,闹到了她的跟前去,又是一场不痛快,倒不如躲出去,这事儿就叫父亲和他说。 卫箴长出了口气:“是母亲让您叫我回来的吧?” 卫国公脸色略变了变:“你这是答非所问?” 也就是说,这是不打算好好商量,而是已经拿定了主意的。 卫箴根本就不必多想,也知道,母亲看上的是谁。 这阵子忙着朝廷的事,忙着跟阿春拉近关系,叫她不那么害怕和自己相处,倒把褚娴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他一开始还想着,当初他心意那么明确,母亲应该是不会再动这样的心思了,更不要说,褚将军更不可能再点头同意了。 他以为,早就过去了的…… 真是没想到,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躲不过去。 卫箴唇角是往上扬了扬的,那样的笑看起来有些讽刺,卫国公眼底的柔和明显不见了,而脸色也阴沉了好多,然则卫箴恍若未见,仍旧只是问他:“母亲与您商量这件事,应该告诉了您,我有心上人,对吗?” 卫国公不置可否,根本就不回答他这个问题。 可就算是他不回答,卫箴也心知肚明。 但他不懂…… 凭什么父亲也这样子,也这样要他娶褚娴? “父亲,您总不至于,也要跟我说,阿春是配不上我的,这样子的话,是您心中所想吗?” 卫国公面上是有阴森的:“难道我不该这样想?” 卫箴呼吸一滞。 他记得……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虽然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可总是会教他们大道理,那时候父亲说过的,人活这一辈子,不能做个拜高踩低的人,他们出身公主府,身上留着卫家的血,更不该这样子做,堂堂正正,一视同仁,这才是君子。 那会儿年纪太小了,小到并不懂什么叫做君子,甚至还不懂什么叫拜高踩低,可是却把父亲的这一番话,牢牢地记到了心里去。 然而到了今时今日,到了他的婚姻大事上,父亲竟换了说辞? 卫箴难以置信:“父亲从前教导我,做人不能拜高踩低!父亲,阿春身世清清白白,她虽幼时父母双亡,可她长了这么大,不偷不抢,全是靠她自己。这些年,她身在北镇抚司,我把她的努力、她的勤勉,全都看在眼里。”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就因为她不是世家出身,没有一个做将军的爹吗?父亲,您这是和母亲已然商量过的,一定要这么决定?” “是。”卫国公斩钉截铁,“婚姻大事,原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学当年的胡闹?” 胡闹,在父亲和母亲的眼中,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年轻时的胡闹而已。 卫箴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他未曾与爹娘好好谈过未来,一直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连公主府都很少会,而这样子的行为与做法,在长时间里,却让爹娘误解了他。 他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的开口,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您一直觉得,我入锦衣卫,是一时兴起,是我的胡闹,而将来有一天,我终究是要回归正途,横竖我身上留着国公府的血,又是皇亲,只要陛下一道旨意,要入部入省,绝无人敢说半个不字。在您的心里,我走的,始终不是一条正途,至少不是您心中的正途,所以——” 他把尾音拖长了,没有给卫国公开口的机会和时间,便立时又接了上去:“所以到现在,母亲告诉您,我喜欢上了北镇抚司的谢池春,这在您的眼中,亦不是正途。我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本事,就该娶褚大姑娘那样的高门贵女,这才是正经的道理,才是我该走的人生?” “难道不是吗?”卫国公冷笑了一嗓子,“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接受她,也不喜欢她吗?” 他说不喜欢,卫箴一愣。 “父亲,您从来就没有见过她。” “是,我从来未曾见过她。”卫国公翻了翻眼皮,“她身在锦衣卫,这就是她最大的过错。我告诉你,甭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她救下了陛下和徐贵妃,是她自己求着,要进锦衣卫,要进北镇抚司去的!” 卫国公也咬重了话音,不轻不重的拍了回桌子:“她一个姑娘家,凭何要入锦衣卫?削尖了脑袋,求着徐贵妃要进北镇抚司。卫箴,你跟我说,她勤勉、她努力?这些努力,是她该做的吗?既然不是,那她当不当得起一句不安于室!” 不安于室!父亲说,不安于室! 卫箴眼中一震:“您不能……” “我没什么不能。”卫国公站起身来,“从你进了锦衣卫,我懒得管你,可你仍旧是我的儿子。我不是看中了褚家高门,我们家,也不需要攀附什么高门!你要娶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只要这姑娘家世清白,人品贵重,我全都由着你。可你跟你母亲说,你非谢池春不可,我告诉你,绝不可能!”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我的选择 第一百六十二章我的选择 他说不安于室,这令卫箴无措又惊诧。 谢池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更了解了。 她进了锦衣卫,却恪守礼教,说实在的,北镇抚司来来去去都是大老爷们儿,要说她同谁都保持着距离,整日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那绝对不可能,但要说她是个不安于室的姑娘,这话一定过分了! 卫箴知道,父亲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几乎立时明白,一定是母亲说了什么…… “父亲,母亲都跟您说了什么?”卫箴的声音也是愈发的沉下来,“您觉得她不安于室,又是因为什么呢?阿春是个姑娘家,虽然常年在外行走,又入了锦衣卫为官,可名节与名声,于她也是很重要的,父亲无凭无据,又怎么能够轻易就说出这样的话?” 这道理,再简单没有。 世道就是这样的。 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够轻易操纵别人的一生。 那些趋炎附势的、拜高踩低的小人,还不认准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吗? 这番话,今日也就是在他面前说说而已,倘或传了出去,卫国公下了定论,说这姑娘是个不安于室的,这姑娘,往后还有什么活路。 卫箴觉得心寒,在那么转瞬之间,竟什么也不想再与他父亲细说。 于是他作势打算拜礼告退,可卫国公哪里就由得他去,一拍桌案站起身来:“你母亲原就说她迷惑了你心智,我今日看来倒是真的!这些日子,你总不肯回来,见了你母亲,没个好脸色,越发长了本事,就索性不回家了,你母亲叫人去寻你,你也全都借故推辞。卫箴,你想做什么?你现在告诉我,你还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卫箴觉得疲累。 那种感觉,是打从心底升起的,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迅速蔓延至于周身。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爹娘仍旧不理解他,其实兄长也是不能理解他的。 他刚进了锦衣卫的时候,兄长甚至觉得他给家里抹黑,叫家里人跟着丢了脸,便不愿意跟他亲近,私底下见了面,连个笑脸都没有。 时隔多年,这样的隔阂,才越发清晰。 在他的终身大事上,爹娘所想的,其实也并不是他将来幸福不幸福。 褚娴和谢池春之间…… 他何须别人来告诉呢? 诚如当日厉霄所言,谢池春和褚娴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比的,也什么都比不过,在爹娘看来,一定更是如此。 可是那又怎么样? 卫箴挺直了腰杆,长出一口气,叫了声父亲。 卫国公高高的挑眉,眼皮却突突的跳了两回。 卫箴脸上的神情是严肃的,他站在那里,弯腰拜下去:“父亲既知我非谢池春不可,还要问我想做什么吗?您和母亲,欲以褚氏女入公主府的门,可您却忘了,日子是我自己过的,当年陛下高恩赐府,叫我出去开府单过,我的正妻,入的也是卫府门,绝不是公主府的门。” 他说到这里,缓了口气,又慢慢的直起身,抬眼对上卫国公的神情,果然他把愤怒全写在了脸上。 卫箴知道父亲在气什么,仍旧不急不缓的添上几句:“我无意忤逆您,您说的也对,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父亲,当年我心意已明,时隔多年,您和母亲即便是再动心思,也该换个人吧?” 卫国公呼吸一滞:“褚家人,有什么不好,又有什么配不上你?卫箴,褚家一门,几代的忠良,褚将军这一生,更是立下赫赫战功。门第、教养,褚氏女有哪一点是配你不得的?” 卫箴说没有,只是不松口:“褚姑娘再好,纵是个天仙下了凡,我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父亲,难道您还能强迫我改变心意?” 他说了一半,突然又想起什么,哦了一声,端的十分平静:“您可能是不知道,厉霄的心上人,就是这位褚姑娘。我当年并不知情,也是这回褚将军回京之后,我才知道此事。我和厉霄情同手足,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明知他喜欢褚姑娘,就更不可能点头同意这婚事。” 卫国公鬓边倾尽凸起,好端端的,这里头怎么还又扯上个厉霄! 卫箴却好似得意起来:“要真是说门第出身,厉霄也没有哪一点配不得褚姑娘。我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心意,也明白你们能够办成这事儿。虽说我不清楚,褚将军究竟怎么可能还点头,但我心里再清楚不过的是,您和母亲,一定有法子叫褚将军点头,不过——” 他有意把尾音拖长了,翻了眼皮看过去:“您怕真的闹僵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褚将军就是再好的性子也要翻脸,更何况是从军一辈子的人,本身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还带着七分的刚性。是以这件事,您和母亲尚未敢与人提起,更没敢跟褚将军提起,反倒是先叫了我回家,想逼着我点了头,再请人出面保媒,到褚家去提亲,是吗?” 这个儿子聪明,打小就聪明,比大儿子机灵了不知多少。 卫国公从前其实很中意他,虽然国公府的事情,都得大儿子一肩扛起,将来他的这个爵位,也要给大儿子来承袭,可小儿子那股子聪颖的劲儿,怎么可能不叫他喜欢呢? 但后来随着儿子们年纪越长,他渐次感到了过于聪明的不好之处。 眼下,不正是这个不好之处最好的体现吗? 卫箴根本就拿准了,这事儿他们已经不好也不敢私下里先跟褚家商议过,才有恃无恐。 他是个谁也管不住的,主意太正,想强逼着他改心思,这太难了。 总不可能真的伤了和气,传出去还叫人笑话褚家,笑话褚娴。 卫国公倒吸口气,叫卫箴实实在在的噎了一回,好半天都无话可说。 卫箴心里却松下一口气:“陛下交办的还有十分要紧的差事,贡品的事情一刻也不敢耽搁,我的心意,父亲已经了解了,这件事情,打死我我都不会点头,这就是我的态度,也是我的选择。”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您记得谢池春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您记得谢池春吗 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卫箴心里其实没底儿。 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事实上褚将军回京之后,母亲总是把褚娴带在身边,进进出出都乐意让褚娴陪着,他并没有多想过的。 一直到上次,母亲带着褚娴跑到他府中去,不知道对谢池春做了些什么,他才慢慢的意识到,这事儿不大对。 可是他不是很快就做了表态吗?他那天回公主府跟母亲说的话,总不至于,母亲一个字也没放在心上吧? 他知道母亲一定想法设法会为难谢池春的,所以这趟去福州府,他只能把人一起带走,免得她独自留在京城,母亲真要拿她怎么样,她无力反抗,他远在福州,甚至都可能不知情,等到他回京,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他做了这么多,说过那么多,母亲却好似全然不当回事。 到如今,竟还在动这样的心思,想叫他娶褚娴。 母亲当真是喜欢褚娴啊…… 他未曾认真了解过这位褚大姑娘,更不可能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叫他这位年轻时眼高于顶的长公主母亲,这么喜欢她,高看她,非叫她嫁进卫家门不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能够执拗,能够像当年非入锦衣卫不可,再跟爹娘僵持上一场。 但是那之后呢? 即便是爹娘拿他没办法,最终也只能看他娶谢池春,那以后的日子,谢池春怎么过? 且不说他如今还没完全叫她敞开心扉,便是两情相悦的相处了,将来她也还是要面对爹娘的。 眼下父亲和母亲对她的不喜欢,就已经这么明显又浓烈了,他还闹的十分僵,这不是更让她难办? 卫箴思来想去,都觉得没有很好的办法可以解决。 他一路往锦衣卫的方向走,步子却踩的很慢,因为心事重重,整个人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游离状态。 大约有那么一盏茶的工夫过去,卫箴眼底一亮,显然有了办法,而后把脚尖儿转了个方向,没再回锦衣卫,反倒匆匆往皇宫方向而去了。 …… 慈宁宫得了信儿的时候,皇帝正在陪着太后说话。 这事儿仍旧少不了卫箴的功劳,打从他回京,接手了贡品一案之后,每回面圣,都是好话说尽,变着法子的劝天子。 皇帝从前真的是个至仁至孝的,对太后也是打心眼里敬着,只不过是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昭德宫,而襄元在最初时,又的确闹的太过了,这才叫皇帝抹不开脸,也下不来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办法面对太后,是以才选择了久不登慈宁宫的门。 太后手上有一半剥好的蜜橘,得了奴才的回话,往嘴里送橘子的那只手一顿:“这倒奇了,他可很少递话近来,说要到我跟前来请安的。” 皇帝是噙着笑的,手上还继续替她剥橘子:“想是有什么事吧?朝堂上的事儿,他不会说到您跟前,保不齐在家里跟阿姊闹脾气了,到您这告状的呢。”他说话的工夫,一整个囫囵的橘子又剥好了,往太后面前递一递,“他也有口福,正好送来的橘子多,叫他尝一尝,出宫的时候,也带回去一些。” 皇帝的松了口,太后更没有不许的了,于是打发了人去领卫箴进来,别的便不多说。 从宫门口往慈宁宫,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卫箴心里有事儿,且于他而言,这又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故而他走得急切的很,脚下简直生出风来,引路的小太监哪里还是在引路,几乎是一路跟在卫箴的身后,小跑着进了慈宁宫的。 这样的时节与天气,卫箴进屋那会儿,鬓边却有了汗。 太后能敲的见,再见先前传话的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就唷了声:“你这么急着来请安呐?瞧把我宫里人累的吧,这是一路跟着你跑过来的吧?” 卫箴有些不好意思,便又拜了个礼。 太后摆摆手:“行了,这有什么的。” 她一面说,一面打发了小太监退出去,又叫人给卫箴挪了圆墩儿来:“皇帝还说呢,朝廷里的事儿,你也不会闹到我跟前来,是在家里跟你母亲生气了?” 她边说又边叫人给卫箴拿橘子:“这是今年刚贡上来的第一批,我尝着还不错,有些酸头,但口感也很好,刚才还说你有口福,怪会挑时候进宫来请安,正好尝一尝,一会儿我叫人给你装半筐,公主府和国公府各是送去了两筐,你就一个人,又不是成天守在家里,吃不了多少,半筐先吃,吃完了再叫人给你送……” 上了年纪的人,见着晚辈,少不了絮叨。 卫箴不好开口打断,就耐着性子听,等她说的差不多了,他才叫了声太后。 太后哦了一声收了声:“差点儿忘了,你还有事儿要回我来着。” 皇帝无声的笑,一面吃橘子,一面看戏似的打量他。 卫箴其实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但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不请太后做主,他也不知道怎么叫父亲和母亲死了这条心。 走这一步,其实后路全都断了,走的也很绝,但时日久了,爹娘总能看见阿春的好处,当初的这些怨气,慢慢地说不定也就消了…… 是以卫箴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您还记得北镇抚司的谢池春吗?” 太后一怔,大概一时是没想起这个人来。 皇帝也有些意外,不知道他进宫突然提起谢池春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在旁边儿提了两句:“就是当年那个救了朕,后来朕点了她入锦衣卫的姑娘。” 他只字不提昭德宫,虽然太后一定知道,但不提确实是有好处的。 卫箴觉得他进宫的时辰选的真是再没那么好,恰好赶上陛下也在。 在太后眼里,救过天子,就算是捎带着连昭德宫一起救下来的,那这姑娘在太后心里,也一定是极有好感的。 果然太后回想起来,面上笑意更浓:“你突然说这么个人,真是想不起来,但要说当年救了皇帝的姑娘,我就知道是谁了。当年她救了圣驾,我还召见过一回,现在想想……”她顿了顿,须臾才接上去,“那姑娘生的清秀,可一点儿不像是个身手俊俏的。”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无怨无悔 第一百六十四章无怨无悔 能记起来,而且还颇有好感,这就最好办。 卫箴心头一松:“就是她了,身手的确是好,厉霄都拿不住她。” 太后唷了一声,猛地橘子也酸了她一回,龇牙咧嘴的,等那股子酸劲儿过去了,才又笑:“这么厉害呢?” 卫箴说是,又一个劲儿的在太后的面前夸谢池春,说是多能干,多勤勉,又多懂规矩,临了了,又说她年幼时候有多么的不容易,一个小姑娘,自己个儿不偷不抢,也不去坑蒙拐骗的,愣是把自己给养活大了,学问虽说不多好,但不至于大字不识,为人又谦和,真是再好没有的齐整人物。 太后和皇帝越听越不对味儿了,本来就对他突然进宫到慈宁宫请安心存疑惑呢,这会儿对着个姑娘赞不绝口,那不更叫人疑心吗? 于是母子两个对视了一眼,太后干脆也不吃橘子了,把剩下的那大半橘子往小碗里一放,给皇帝使了个眼色。 皇帝会意,张口叫卫箴:“你今儿进宫,单是为了夸谢小旗来的?” 卫箴说自然不是,从圆墩儿上挪了下,步子往左侧稍一迈,双膝一软,顺势就跪了下去:“臣想请太后为臣赐婚。” 太后一怔,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合着前头夸人家的那一通话,是在这儿等着呢。 这是到她跟前,来求娶谢池春了。 襄元的那点子心思,她也不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孩子们的事儿,她也不想去插手,再说当年卫箴是个什么态度,她又门儿清。 当初卫箴死活都不答应,襄元不知道闹了多少回,后来没办法的时候,也进过宫,想叫她或是皇帝下个赐婚的旨意,也无非是想着,宫里头一道旨意派下来,卫箴总不能够抗旨不尊吧? 但她没同意,当然了,也没叫皇帝同意。 人家说强扭的瓜不甜,真要是一道赐婚旨意把人绑在一块儿,那是害了卫箴,更是害了人家姑娘的一辈子。 怨偶最是这世上要不得的,她上了年纪见不得这些个。 后来呢,她也问过,皇帝也玩笑似的问过,其实不大能明白,褚娴样样都好的一个人,卫箴怎么就看不上人家,倒像是成就在一起,多委屈他似的。 他入了锦衣卫,就是出身再高,也总会叫人家背地里说三道四,褚家没挑他这个,他反过来嫌弃人家姑娘了还。 不过卫箴每回都只是笑着说配不上,到底谁配不上谁,他也不明说。 再往后,他们也就不问了,反正褚将军一家子奉旨外调,褚娴也就跟着离了京,襄元的这份儿心思,慢慢的也就淡了下来。 以至于这么些年过去,卫箴不成家,襄元也不再催他,他就是这么个脾气这么个性,人说知子莫若父,放在卫箴身上,那是知子莫若母,他眼珠子转一转,襄元都知道他想憋什么坏。 还敢动心思叫他娶妻?褚将军没有为这个事情跟国公府翻脸,那是他大度不计较,就卫箴这么个胡闹法子,再随便给他说人家,还不把京城的府邸都得罪个遍吗? 太后脸上的笑意渐次敛了起来。 褚将军回京了,褚娴跟着回来了,她知道,襄元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做儿媳妇,看看卫启的那个媳妇儿,她心里就有数。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时常想,襄元也许并不是怕得罪人,而是满京城这么些高门贵女,再没有一个,能叫襄元看上眼,说到底有了褚娴珠玉在前,她还能看得上谁呢? 而眼下卫箴这么急着跑进宫,要求一道赐婚旨意…… 太后大概回过味儿来:“卫箴,你母亲是不是又提起你和褚家姑娘的事情了?” 说起这个,卫箴面色便一沉,当着太后和皇帝,他也不好扯谎,仍旧跪在那里,只是跪的笔直,应声就说是:“不敢瞒着您和陛下,臣就是从公主府出来,径直进宫来的。” 得,也不用问了,这就是叫他回家去,商量过了。 太后长出口气:“你应该明白,谢池春再好,你母亲不喜欢,她就一无是处。卫箴,你叫我给你下这个赐婚的旨意,那不是明着打你母亲的脸吗?我且问你,将来就是真成就了你们两个,你打算叫她怎么跟你母亲相处?到时候,再闹的家宅之中鸡犬不宁?” 她问完了,也不给卫箴回话的时间,接着就又问:“你把她夸得花儿似的,我也不是那么守旧的人,当年她救皇帝一命,这就是有大功于社稷,到什么时候,谁都不能轻看她,轻看了她,那就是轻看了皇室,连你母亲也不行!可是卫箴——” 卫箴呼吸都紧了紧,抬头看上去,也不言声,就等着太后的后话。 “我这一辈子,只有你母亲和皇帝两个孩子,该操的心,少不了,到了你们身上,也仍旧少不了。”她一面说,一面摇头,“这个谢池春,在世人眼中,终究是个与众不同的。你这样子夸赞她,我想来,将来即便你二人成婚,你也不愿拘束她,把她拘在内宅中,整日针线女工,再不然就是翻翻账本子持中馈的过日子吧?” 卫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说是:“她不是深闺高阁养出来的姑娘,她本就是自由自在长大的,臣不愿,也不会这样拘束她。” 他说着同太后叩首:“臣知太后意思,也明白太后心意,全是为了臣好,说到底,姑娘家成了婚还在外头抛头露面,世人少不了指指点点。可是太后,臣这样子的出身,当年一意孤行要入北镇抚司,早就不怕世人指点了,阿春这么些年勤勉本分,就更不怕。” “你们都不怕,那你们——” 太后的话没说完,皇帝叫了声母后打断了她的后话:“卫箴的意思,您还是没明白。” 她一沉声,侧目看过去:“怎么说?” 皇帝眼底闪过无奈,面上却挂有笑:“情之一字,最不由己,他不怕世人戳脊梁骨,将来的路,再难走,他都愿意和谢小旗携手白头,哪怕这世间所有人都唾弃他二人,他也无怨无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何错之有 第一百六十五章何错之有 这道赐婚的旨意,太后不肯下,卫箴好话说尽了,皇帝也从旁劝,可说什么,她就是不肯松口。 卫箴失望,感到这条路走不通,可是峰回路转,没成想,皇帝却坐在一旁松了口,说是太后不下他来下,届时圣旨下达,还要给谢池春升官,这趟福建查案,她毕竟是同行的,升官也是情理之中。 太后有些生气,但卫箴说的叫她觉得可怜,她不肯下旨,不过是不想同女儿生分,闹出不痛快。 这回为着昭德宫,皇帝跟她吊脸子这么久,她老了,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就这么一双儿女,真是不想给自己招惹不痛快。 这会儿皇帝说旨意他来下,她总不可能还拦着不许,便匆匆打发了二人走,还是没忘了叫人装了半筐的橘子,给卫箴送到府上去。 皇帝带着卫箴出了慈宁宫的门,抬头仰望了回一望无际的天,那蓝是水洗过的蓝,白又是最纯洁的颜色。 他长叹一声:“知道朕,为什么给你做这个主吗?” 卫箴想到了昭德宫。 陛下会问出口,那就是有心跟他说说心里话,一味的装傻充愣,不像话。 是以卫箴说知道:“您想到了徐贵妃吧?” 皇帝噙着笑回头看他:“朕富有天下,文武百官无不叩首朝拜,但今天这句话,敢说出口的,满天下也不会超过五个。” 他笑,卫箴就也跟着笑了,只是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信步,前后脚的往养心殿方向走。 大约走出去有一箭之地,皇帝才接上了前头的话:“太后不是不愿意成全你们,不然朕说要下旨,她一样会拦着,你今日进宫求太后,还不如直接来求朕。” 卫箴低下头去:“臣明白。只是这样的事情,臣不敢烦扰到您面前去。” 皇帝边走边摇头:“在外头咱们是君臣,照着家里的话说,是甥舅,你为了终身大事来求朕这个做舅舅的,何来的烦扰之说?不过卫箴,你是真的想好了?” “是,臣早想好了。”卫箴斩钉截铁的回,“其实早就在母亲面前回过话,但母亲那时候就不同意,前几个月,武安伯府刚出事儿那会儿,阿春当街拿下徐广明那日,叫徐广明伤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事儿。” 皇帝的笑意渐浓,再不是浅淡的挂在脸上那样简单,反倒溢出了声音来:“你把人弄到你府上住了好些日子,朕那时候就在想,这又是动了哪根筋,连避嫌也不顾了,虽说你一向是这样的做派,可阿姊就不管管你?朕也不糊弄你,后来呢,朕还特意叫怀章去打听过,也知道,褚将军回京之后,阿姊领着褚姑娘去过你那儿一趟,隔天谢小旗就搬出去了。” 卫箴眼皮突突的跳,心说这算什么?那会儿武安伯府的案子尚未落定,那可是中宫母家,合着陛下一点儿也不上心,竟还有这个闲心来打听臣下的私事儿,连他宅子里的事情,都打听上了,还是特意叫怀章安排人打听的。 他忍不住想扶额,就把这话揭过去了:“所以后来福建出事,臣才带着阿春一起去办案的。” 皇帝哦了一嗓子:“这个朕也想到了,阿姊打小的时候,就是那么个霸道又专擅的脾气,先帝宠她,她是个公主,不像朕,没有人会那样严苛的管教约束她,连太后都是,能纵的,都纵着。后来跟国公成婚,国公多严肃的一个人,竟也叫阿姊降服住,人家说这世上一物降一物,真是一点也不假。所以你瞧,都到了这个岁数了,还是这么个脾气。” 卫箴心说是呢,可那是他亲娘,生身之母,他能说什么? 他不说话,皇帝略回头看了他一眼:“朕要纳徐姐姐的时候,你还小,也不知后来听没听说过,那几年里,朝堂风雨。他们以老师为首,抬了什么祖宗规矩来压朕,死活不叫朕纳妃,一拖就是两年多啊……” 回想起那段往事,皇帝也不禁有些感慨万千:“朕只是爱上了一个女人,她有很多不是,出身不好,大字也未必识得几个,又比朕年长那么多,论仪态万千,也远不如中宫,甚至还不如冯妃端庄。可是卫箴,你是懂朕的吧?” 卫箴说是:“又再多的不好,那也是世俗看来而已,在陛下的眼中,徐贵妃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九天仙女都比她不得。”便正如谢池春于他一样。 皇帝恩了声:“所以朕愿意给你这道圣旨,愿意成全你。你喜欢她,一定不会强她所难,你二人要不是两情相悦,你不会贸然进宫来求太后赐婚。走这一步,是阿姊逼你逼的急了吧?” 卫箴拢了拢眉:“母亲今次倒是不来逼臣,她不知道是跟父亲说了什么,今儿回公主府,是父亲派人把臣叫回去的,说了一车的话,如今连父亲,都很看不上阿春了。” “那你这条路,是挺难走的。”皇帝扬唇笑了笑,“不过比起朕当年,还是好多了,至少如今,朕是支持你的,太后也是不反对的。你也看得出来,太后正经挺喜欢谢小旗。说实在的,当年她救朕时的场景,过去了这么多年,朕仍记忆犹新。一个小姑娘——是了,当年她才多大啊,那真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可是一出手,那伸手连朕看了都不得不服。朕是天子,真没有打心眼儿里服过什么人,这小姑娘,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谢池春一手功夫究竟师承何人,但她功夫好,又俊又狠辣,郑扬都是赞不绝口的。 卫箴随着他的话应了两句:“所以臣目下也感到欣慰,更感到踏实。早前在府上同父亲拌了两句嘴,实际上知道这条路难走的很,就算是太后给了臣旨意,父亲和母亲那里,也不会给臣什么好脸色,保不齐旨意下达,母亲还要进宫来见太后,闹的天翻地覆,都是臣的不是。” “这话你就说错了。”皇帝猛然站住脚,回过头来看他,“你只是爱上了一个人,何错之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天子恩宠 第一百六十六章天子恩宠 卫箴开口叫陛下,可皇帝反而先打断他的话。 原本二人是朝着养心殿方向徐徐行进的,此时天子索性站住脚,一步都不肯再挪动了。 卫箴不敢逾越,更不敢走到他的面前去,便立时跟着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他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 皇帝那里长叹了声:“贡品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 卫箴说还有些细节要详查,但知道他问的到底是什么,便拱手做了个礼:“这件事和刘太监是脱不了干系了,那些个传言,七分真三分假,虽然不能够尽信,但也不离十。而且细查下来,这么些年间,刘太监也没少干这样的事,只是这回牵扯到七皇子,闹大了,他收不住这个场,才弄到今天这地步。” “你也觉得,他们是要造反?”皇帝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的站着,“他们造谁的反?朕的?朱家的?” 说这话,就是不大信了。 其实要换了是卫箴,也未必就会信。 他们这伙子人聚在一起去造反,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刘铭是太监,到死都是宫里的人,换个人做皇帝,他也不一定就比眼下更得势。 卫箴难免有些紧张。 到底是天子慧眼如炬,这事儿有古怪,他只怕早就心里明白。 可是皇帝没再为难他:“但你要说查有实证,贡品的事情确与刘铭有关,临了了,他难逃一死,是也不是?” “臣” 皇帝扬手止住他:“昭德宫呢?” 卫箴猛然抬头,算是明白了:“贵妃娘娘久居深宫之中,刘太监是狐假虎威,在外头为非作歹,至少臣查到今日,尚未见此事与昭德宫有半点关系。” 皇帝哦了一句:“那就到此为止吧。你回京也有些日子了,案子查了好些天,该结的,就了结了,该办什么人,你拟个章程,递到内阁去,这事儿,就过去了。” “陛下”卫箴拢了眉心,“其实您心里犯过嘀咕,是吗?” “朕先前说,放眼天下,敢说这样的话的,也没有几个。”皇帝不怒反笑,“卫箴,朕今日成全你,成全你想和心爱之人厮守终身的心愿,哪怕是得罪了阿姊与国公府,朕也觉得没什么。你又要不要成全朕呢?” 卫箴便倒吸口凉气:“陛下是要与臣做个交易?” “这不是交易。”他抬起手臂来,在卫箴肩膀上拍了两下,“咱们甥舅,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卫箴犹豫了下。 按理说来,也算是了。 当年陛下要纳妃,遭百官阻挠,没有人真心祝福他。 如今他要娶谢池春为妻,爹娘都不愿意,估计大哥知道了,也是不会赞成的。 他好半天没有言声,皇帝收回手来:“所以朕理解你,祝福你,将心比心,你就不该帮帮朕?” 皇帝一面说,一面又摇头:“你连郑扬都能帮,反倒帮不了朕这个忙了?” 卫箴眸中震惊闪过,张了嘴却丢掉了所有的声音。 皇帝因见了他这番模样,不由又想要笑:“你真当朕整日不理朝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刚才朕问你,这案子查到怎么样,你张口便说,确与刘铭难脱干系,朕就明白了”他略一拖长音,“早在你们回京之前,你就已经跟郑扬商量好了的吧?” 卫箴撩了官袍下摆跪下去:“臣死罪。” “行了。”皇帝略弯腰,递出手,虚拉了他一把,“要治罪,就不会跟你说这些。实际上朕明白,武安伯府的案子,跟郑扬没关系,刘铭卯足了劲儿想拉他下来,背后是徐姐姐在撑腰,也是徐姐姐授意的,为的是什么,朕也大概其知道。这些年” 他唉声叹气的:“郑扬这些年,风头太盛,无怪徐姐姐不放心他。” “那陛下怎么却放纵臣与郑公这般行事?”天子无意怪罪,卫箴松下一口气,慢慢的站起来,将一肚子的疑惑问出来,“臣还以为,贵妃娘娘容不下郑公,陛下您早晚也是要容不下他的。” “这件事上,朕犹豫了很久。当初叫他跟你一起去福建,本来是打算,借着福建的案子,把当年旧案翻出来,治他一个死罪,成全了徐姐姐心愿。”皇帝背着手,冲着他摇了摇头,“你为什么帮郑扬?” 卫箴与他四目相对,没说话。 皇帝也不恼,甚至扬了唇角:“你都知道,刘铭是个不中用的,难道朕反倒不知了?卫箴,朕爱徐姐姐,这一辈子,只爱她一个,如果朕是寻常百姓,或是个富贵王爷,郑扬与刘铭不过是朕手底下两个争权夺利的奴才,那杀了郑扬,也不值什么。可朕是天子,天子,就有天子的责任。这么些年,朕为了爱徐姐姐,干过不少糊涂事,可大是大非上,却一步也不敢踏错,唯恐来日祖宗怪罪,更怕列祖列宗把这罪责,降在徐姐姐的身上。” 卫箴觉得喉咙紧。 他是真的爱徐氏,直到这一刻,卫箴才彻底感悟。 卫箴稍稍退了三两步,拜下礼来:“陛下英明。” “不,朕绝不是个英明的圣主。”他扶起卫箴,“所以朕没打算拿郑扬如何,自然也不会为这个而怪罪你。你会同意帮郑扬,无非是不想眼看刘铭做大。徐姐姐一心捧他上位,他不死,徐姐姐这份儿心就不会死。” “臣无意针对昭德宫”卫箴声儿渐次低下来,“陛下,您不怕贵妃娘娘将来不痛快吗?” “朕顺了她百件事,她反过来顺着朕一件,还不行?”皇帝失笑摇头,“这有什么好不痛快的,当年她要抬举郑扬,也无非是想给自己立威,其实要朕说,都是多余的事儿。这朝中没有郑扬,没有刘铭,难道她就不是朕的徐姐姐了?她明白这个道理,不会因为这个,跟朕过不去,你反倒替朕操心起来。” 是啊,郑扬说过的,徐贵妃是个聪明女人。 正因为她聪明,当年才会利用天子宠爱,抬举出一个郑扬,之后的很多年里,又仗着天子恩宠,捧出一个刘铭来。 她心里最清楚,她有今日,能成这些事,都是因天子宠爱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挨打 第一百六十七章挨打 赐婚的圣旨,下的很快。 卫箴那天并没有再跟着皇帝回养心殿,君臣之间该说的,甥舅之间该谈的,他二人都谈了个清清楚楚。 放了卫箴出宫去后大约只过来半个时辰,天子的赐婚圣旨就传到了公主府去。 卫箴如今虽说是单开府自己过,可是婚姻大事,还是该知会他父母双亲。 彼时宫中传旨的礼官往公主府传旨,却惹恼了襄元,几乎是把人给打出府去的。 卫国公看不下去,把人生生拦住,又说了好些话,叫封了赏银,比往常打赏的多出不知多少倍,另叫卫启接下了圣旨,好生送了礼官出府不提。 而谢池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襄元长公主满面怒色的带着人登了锦衣卫的门。 卫箴从宫里出来,的确是先回了北镇抚司的,但吴赞说郑扬一直在等他,叫他亲自到西厂去一趟,他想来事关紧要,再加上话又都在皇帝面前说开了,自然没那么多的避讳,便未及与谢池春多说赐婚之事,匆匆往西厂而去。 是以襄元上门那会儿,没人敢拦,更没人拦得住。 厉霄小时候是常往公主府的,为着她脸色实在难看,王齐他们都不敢去迎驾,就把厉霄推了出去。 人是一路从大门口往正堂,襄元往主位落了座,四下扫视,却没见着谢池春人,把目光收回来,在厉霄一句您来做什么要问出口之前,冷哼着指了指他:“谢池春人呢?” 厉霄自然是愣住了的。 这样怒气冲冲的跑来,这样的语气,点了名要见谢池春? 他吞了口口水:“您来找她的?” “你跟我废话什么?”这是亲近的晚辈,打小看着他长起来的,她为着心里不痛快,当然是连面上的工夫都懒得做,“叫她来见我。” 厉霄心说了不得,他虽然为了卫箴看上谢池春这事儿,暗自恼了很久,也不大待见谢池春,但心里其实还是拿她当自己人看的,毕竟共事这么多年,再说这件事情,委实也不怪她,又不是她上赶着勾搭卫箴 这会儿殿下这么大的气性,见了面,她能讨着什么好处啊。 于是厉霄心念转过,摇了摇头:“她不在啊。” 襄元一眯眼:“一个个的长大了,都有本事有能耐了,跟我扯起谎,连想都不用想的?” 厉霄小的时候,就有些怕她,长大了,就更怕。 人家说因敬方生怕,这话不假,他打心眼里也敬重长公主殿下,拿她做半个亲娘那样看的。 这会子她凤眸一横,他底气就更不足了:“不是”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哭丧个脸,觉得王齐他们几个真是不讲义气:“您找她做什么呀?这也没有外人,我也知道,老大的那点儿心思,您全清楚。殿下,老大出门了,不在府衙里,您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说要见池春,我不敢叫她来见您啊这要出点儿什么岔子,老大回来,不把我剥了皮啊?” 襄元嚯了声,冷笑着打量他:“你倒是怪怕他剥了你的皮,猴崽子,再不老实把人带来见我,你等着你爷爷剥了你的皮吧。” 不是,这里头跟他可有什么关系呢?这怎么见不着人,就威胁他呢? 厉霄说不出的委屈和冤枉,真是进退两难。 要这么着叫谢池春来见殿下,卫箴回来了,不揍他才怪了。 可就在厉霄绞尽脑汁想法子如何打襄元离开时,门外谢池春莲步轻移进了门来。 厉霄余光扫见她,眉心突突的跳,压低了声:“谁准你进来的!” 襄元啪的拍了桌案:“厉霄,反了你了!” 他心有余悸,可现在再想把谢池春弄走,显然不可能了。 谢池春倒一脸的坦然,越往前走上两步:“殿下特意来一趟,点名要见我,你拦着,更不成体统不是吗?” 她一面说,一面同厉霄使眼色:“殿下想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你杵在这里,算什么?” 厉霄脑子转一转,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敛了神色,转头同襄元拜了礼,就要告退辞出去。 襄元却呵了一声:“这会儿赶着给卫箴送信儿去?” 厉霄脚下一顿:“看您说的,我成” “你愿意去就只管去,我当娘的,还怕了他不成了?”她说罢只管摆手,“你出去。” 厉霄就什么也不好再说了,只是从谢池春身旁路过的时候,不安的看了她一眼,脚下略顿了顿,而后到底没办法,加紧了脚步出了门去,等一见着吴赞他们,立时交代了两句话,果真匆匆出门,直奔西厂寻卫箴去了。 这头谢池春与襄元见官礼,张口尊称殿下:“殿下今天来,不知道又是打算指点微臣什么呢?” 襄元彻底冷下脸:“谢池春,上一回在卫箴府中见你,我应该跟你说过,做人要知情知趣,不该想的,就别费心思去妄想,对吗?” 谢池春抬了眼看上去,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涩:“殿下,上一回是因为微臣在卫府小住养伤,那今日呢?” 她深吸口气,遥遥拜下去:“微臣是臣,殿下为尊,尊卑虽然有别,可殿下总不能无故便来指责微臣。微臣从不敢妄想什么,更清楚微臣是什么样的出身,饶是如此,殿下您仍旧” “赐婚!”襄元咬牙切齿,几乎一字一顿的丢出这样两个字来,她腾地站起身,再也坐不住,“谢池春,你可真有本事。前脚卫箴在家中顶撞他父亲,后脚就跑到宫里去求陛下赏他一道赐婚圣旨。你在职上,想是还未曾接到旨意,是吗?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这样蛊惑我儿子,为了你,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她说到生气时,往下快走两步,等在谢池春面前站定住,倏尔扬手,在谢池春的惊诧之中,一巴掌甩了上去:“上一回我跟你说过,离我儿子远一些,你的出身、样貌、学识,有哪一样是配得上他的?跟在他身边,只会拖累他,这些话,你全都不记得了,是吗?”s3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处心积虑的阴谋 第一百六十八章处心积虑的阴谋 这一巴掌打下去,着实的叫谢池春恼了一阵子。 她尚未从襄元所说的赐婚之中缓过神,冷不丁的就挨了这么一下子。 赐婚天子如何无缘无故与她和卫箴赐了婚,在陛下的眼里,又如何有了她这么一号人,难道就凭借当年救驾有功? 她不是个傻子,长公主之后说了这样多,无非是在告诉她,这道赐婚的圣旨,是卫箴进了宫去求下来的。 这些日子下来,她能够感受到卫箴的那颗真心,是对她的,更是对待他二人之间感情所付出的。 只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卫箴能做到这个地步 谢池春登时变了脸色,连退三两步,目不转睛的看向襄元:“殿下与微臣不同”她拖长音,说出口的话,无不讥讽,“殿下是幼承庭训的人,今日怎么却在北镇抚司的堂屋中与微臣轻易动了手?您是尊者,微臣不能还手,可殿下此举,实在叫人看轻。” 她简直牙尖嘴利,从前处处还透着三分谨慎,此时全然不见了。 连襄元都暗暗吃了一惊。 那日在卫箴府上见谢池春时,她话说的多难听啊她那时是立场不同,实在不愿谢池春纠缠卫箴,更是做给褚娴看,真叫她回过神来想,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分,字字句句戳人心窝,怎么不过分? 然而谢池春未曾着恼,甚至于连反驳都不曾有,隔天就从卫箴那儿搬了出去。 在今日之前,她也不是没想过,或许谢池春真的无辜,卫箴看上她,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的儿子,到底是自己更了解。 要说谢池春有那么大的本事,勾引了卫箴动心,她是头一个不信的。 可人大概都如此,管不住儿子,也舍不得下狠手去管教儿子,是以出了事,就把所有的过错,都往另一个身上推。 哪怕是明知这姑娘也许无辜,赐婚圣旨与她更是没关系,可仍旧怒气冲冲的到了锦衣卫,仍旧管不住自己的手,甩了她一个巴掌。 襄元不是没眼力,方才说起赐婚一事,谢池春表现出的惊诧是不作假的,故而这事儿,她事先一定是不知情的。 可这口气实在没地方撒,更不要说,眼下谢池春表现的这样不服气,说出来的话又这样不恭敬。 襄元正经八百是叫先帝溺爱着长大的人,哪里听过这样的话,原本就怒火中烧,如今胸中的那团火,只烧的更加厉害。 她三两步上前,扬手还想再打,可也不知怎么的,触及谢池春丝毫不染感情的那双眼,她又缓缓地把手收了回来:“牙尖嘴利。从前只道你出身微寒,今日才知,你是个这般目中无人的。” 谢池春无意伤人,她却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圣旨这东西,绝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她是要嫁给卫箴的,这是天子赐婚,谁都拗不过,哪怕是襄元殿下,也不成。 她多年夙愿终于得偿,哪怕这对她来说更像是一场意外,她也欣喜若狂,然则欣喜之余,再冷眼看一看面前的长公主殿下 这是卫箴生身之母,她能得罪吗?能与这位殿下相争吗? 道理是在人心中的,孰是孰非,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 她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真的很有心嘲讽回去,横竖长公主再不满意,她也做定了公主府的媳妇儿,眼下对着她撒气,又有什么用? 但怕就怕,这话说出了口,将来卫箴记恨她。 谢池春不免又觉得可笑,心下酸涩越厉害。 她天不怕地不怕,打小就活成了个孑然一身,可年岁渐长,遇见了卫箴,从那之后,她的生活中,就总有那么一怕怕卫箴厌恶她,怕卫箴不喜欢她,怕卫箴疏远她。 凡是卫箴可能不喜欢的,凡是可能会惹卫箴厌恶的,她一概都不做,连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是以她盯着襄元眼神明灭几变,终究还是松下了那口气,垂下眼睑:“殿下说微臣牙尖嘴利,微臣还能说什么呢?殿下本该是最明白事理的人,当知此事绝非微臣怂恿而成,微臣自己都尚且蒙在鼓中,若非殿下走这一趟北镇抚司,微臣还不知这道赐婚的圣旨。” 她一面说,一面又摇着头叹气:“您要教训微臣,无非是觉着,微臣蛊惑人心,您一心想往所谓正道上引的儿子,叫微臣给带坏了。可是殿下,微臣何辜?” 倘或她硬碰硬,襄元反倒好办了,她敢以卑微之躯顶撞当朝的长公主,就是杀了她,也没人敢挑襄元的理儿。 可偏偏她像是服了软,前头虽说硬气的回了句嘴,可后头的这些话,真是戳中了襄元的心窝。 她何辜,是啊,她何其无辜。 襄元有些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偏了偏头不再看她:“你知道我一直想让卫箴娶褚娴吗?” 谢池春平静的很,对此丝毫也不感到意外,点着头又回话:“微臣一直都知道。” “你喜欢卫箴。”襄元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却冷不丁平铺直叙丢出这样一句来。 谢池春呼吸一滞:“瞒不过您。” 襄元眯着眼,眼神略变了变,重新看向她:“谢池春,你当年入锦衣卫,到底是奔着卫箴来的,还是入了锦衣卫后,才喜欢上我儿子?你,究竟是另有所图,还是天意如此?” 她怀疑她另有所图,这可大可小。谢池春心头一紧,连呼吸都重了三分。 她当年求着徐贵妃放她进锦衣卫,真是奔着卫箴而来,那时候像是鬼迷心窍了一样,明知道自己不配,也明知道卫箴可能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还是不死心,还是想接近他,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哪怕知道世人会如何唾骂她不守本分,她也仍旧无怨无悔。 然则此刻长公主这样问,她却并不敢开口了。 她从来不觉得,为了喜欢卫箴,所付出的这一切努力,是难以启齿的。 可她不能叫长公主觉得,打从一开始,就是她处心积虑的一场阴谋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办不到 第一百六十九章办不到 谢池春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去应付咄咄逼人的长公主。 而襄元好像看出些不对来,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叫这么随口一个问题难住了,可见她心里就有鬼。 是以襄元面色一沉,又逼近半步:“我在问你话!” “母亲怎么到这里来” 就在谢池春仍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时,卫箴已脚下生风的进了门,他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儿来,声儿就已经传进了襄元的耳朵里去。 襄元冷笑一嗓子:“以往叫你回公主府,可从不见你动作这么快。怎么,一听厉霄说,我到北镇抚司来找谢池春,连你手上的差事也顾不上办了?因私废公,卫箴,你父亲可从没这样教导过你。” 这到底是他亲娘,说话再难听,卫箴都不好反驳什么,况且她会这样生气动怒,也是由他而起的。 他一步步的踏进屋中,与谢池春肩并肩的站着,只是略一侧目时,就瞧见了谢池春脸颊上的红印子,当下眼神突变:“您要来找她,要来问些什么话,没什么使不得的,可您进了门还要动手,母亲,这却是什么道理?” “你在质问我?”襄元索性退回去,重在官帽椅上坐下去,“我生的好儿子,从小就不服管教,什么事都凭自己心意,一意孤行。当年入朝是这样,现在娶妻还是这样,为了这么个女人,质问自己的亲娘卫箴,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她咬重了话音,卫箴听来却浑身不舒服,他分明看见谢池春脑袋低的更厉害,下巴恨不得戳到胸前去。 他抬头看过去,正好与襄元四目相对:“母亲应该是接到了旨意,才这样怒气冲天的来找她吧?” 襄元挑眉,不置可否。 卫箴深吸口气,一撩下摆跪下去。 谢池春一见他跪,哪里还敢独自站着,就随着他一道跪了下去。 襄元好似很见不得这场景,把膝头一偏,大有不受之意。 卫箴跪的笔直,任凭她挪开膝头,也未起身:“旨意是我入宫求的,原是去求了太后,可太后怕您不受用,要与她生出嫌隙,没答应我,是陛下愿意可怜有情人,才予了我这道圣旨。母亲,从头到尾,都跟阿春没有任何关系。” 他昂起下巴来:“当日回公主府,我已经在母亲面前回过话,也表明过心意,后头带着阿春一起去福建,我本以为,母亲聪慧了一辈子,该知儿的决心。可我也未曾想过,母亲仍旧要我娶褚姑娘,还说得动父亲,一道向我施压。” “施压?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在逼你?”襄元呵了两声,“卫箴,你是不是觉得,我所有的行为,都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从小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要的,先帝和太后都会给,再后来,就变成了陛下会给。这世上,只有襄元长公主不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而在你这儿,我却屡屡受挫,你什么都不肯听我的” 她一拍桌案,不轻不重的:“你是不是觉着,我是受了挫,才非要你娶褚娴,成就的,却是我自己!” 卫箴连连摇头:“这天下为娘的,没有不为儿子好的,我不会这样想,也从来就没这样想过。您做的一切,当然是在为我好,可母亲,我喜欢的,是阿春,不是褚姑娘。太后今日说过一句话,这世上的怨偶,她绝不愿多见一对儿。您觉得褚姑娘千般万般好,可在儿子眼里,她却比不上阿春一根头发。母亲,您真为我好,就不能慢慢的接受吗?” 他一面求,一面拖着膝盖往前行几步:“赐婚的圣旨也有了,您总不至于,还要抗旨吧?” “你将了我一把,叫我没法子不接受她,现在却还要来问我,能不能慢慢的接受她?”襄元好像在那么一瞬间就寒了心,她慢慢站起身来,“卫箴,你自己开了府,往后,带着你的心头肉,在你的府邸,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你不是问我,能不能接受她吗?” 她深呼吸,站在那里顿了顿,而后迈开腿,是往门口方向去,只是从谢池春身边过的时候,顿了顿,低头看她一眼:“我生来高贵,是天之骄女,你要我接受个草莽出生的女人做我儿媳妇,卫箴,办不到!” 谢池春浑身猛地一震,听着襄元的脚步声,一递一下的走远了。 等她走远了,她浑身的力气才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整个人跌坐在了那里。 卫箴也叫他母亲临走的那番话震住了,可眼下谢池春这模样,他更担心的自然是她,三两步起身过去,把人扶起来,半抱半扶的安置在官帽椅上:“还好吗?” “你真是不应该……”谢池春苦笑,“何必呢?我听长公主这意思,大有连你这个儿子也不要了的意思。” 卫箴又何尝听不出来,可一头是他亲娘,一头是他此生挚爱,叫他怎么选? 他不愿意后半辈子守着不爱的女人过,更不可能委屈谢池春去做个妾,况且真娶了褚娴,他笃定谢池春会走的远远地,这天大地大,总有他找不着的地方,她会躲起来,再也不来打扰他,不打扰他和褚娴的生活。 就这么辞官离去,谢池春一定干得出来。 他放不了手。 “你别胡思乱想,就当是我任性最后一回,横竖陛下点了头给了旨意,母亲如今一时生气,将来……将来都会好起来的。”他爱抚的摸了摸她的脸,“还疼吗?”他眼底的疼惜丝毫不掩藏,“有那么好的功夫,还能吃了亏,母亲要打你,你就不知道躲吗?” 她不是个会装可怜的人,就一五一十说的老实:“殿下动怒,一巴掌打下来实在太突然,我哪里躲的及。再者说,殿下在气头上,我真要是躲了,估计就不是一巴掌能了的了。难道殿下真要是支使人来拿我,我还能动手吗?” “你呀。”卫箴怕弄疼了她,就收回了手,“我从没见过母亲这样失态,你别往心里去,她打了你一巴掌,你别怪她,成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嫂子 第一百七十章嫂子 卫箴此刻的声音,正如春日里一汪清澈湖水,又有微风拂过湖面,带起水破一圈圈,风过后又无痕,只余下能将人溺毙其中的温柔。 谢池春反手覆盖在他手背上,脸颊在他手心儿里蹭了蹭:“这有什么好怨怪的,殿下是做母亲的,人家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是为了你好,又一心觉得是我狐媚,迷惑了你心智,才叫你这般。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请陛下赐婚?” 说起赐婚的事儿,她脸颊上泛起红晕,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先前也没跟我商量呀。” 卫箴听她说话,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谢池春原本就不是个咋咋呼呼的姑娘,哪怕在锦衣卫供职多年,她骨子里仍旧保留着那份柔婉,说话不大声,刚直之中,偏有七分娇俏,只是以往无人可令她露出这番娇憨姿态而已。 她如今有了心爱的人,这心爱的人,也一心想要呵护她,是以她紧闭的心门渐次打开,说话的时候,尾音不自觉的上扬,又扬的很短,显得憨蠢可爱,猫儿似的在他心尖儿挠了一回。 “也没有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事儿在我心里头过了好几回了,你知道,我的婚姻大事,不是爹娘做主,就得是太后来做主,可爹娘那里”如今得了赐婚的旨意,他二人早晚是要成婚的,卫箴什么也不愿瞒着她,也笃定她能够承受得起,便轻叹了声,“母亲一直都想叫我娶褚娴,这你是知道的。” 谢池春眸色略一暗,只是须臾而已,又恢复如常:“其实如果我是殿下,也会选择褚姑娘。” 她把手收回来,顿了下,还是又递出去,是虚扶他站起来的架势:“你坐着说话呀,老蹲在我面前,像什么样子。” 他却不动:“你说得对,将来咱们若有了孩子,叫我选,我也会选褚娴。可是阿春,我不会强逼孩子。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孩子觉得幸福,就足够了。可眼下母亲显然不这样像,所以我一直在想,等将来有一天,我得去求太后赐婚。本来这事儿是该跟你商量的,虽然你不答应也没用”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也惹得谢池春笑出声,又轻声啐他:“你这么说的,倒像是个无赖。” “无赖就无赖吧。”卫箴心说,回过头去想一想,他干过的事儿,正经挺像个无赖。 从前横行京城,后来威风凛凛的那个卫箴,遇上了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母亲不知道如何说动了父亲,一心要叫我娶褚娴,我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再拖了,不然后患无穷,”他仍旧上手去抚她,动作轻柔,眼前的人像是个瓷娃娃,其实分明就没有那么娇弱的,可在他眼里,这就是个稀世珍宝,手一重,唯恐碰碎了,“有了赐婚的旨意,我才能安心。” 谢池春有百般小女儿的娇憨,此时却说不出口。 这还是北镇抚司的大堂屋,厉霄他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跑进来,他们身上还有皇差未结,赐婚一事,叫她欢喜,卫箴的态度,更令她满腔柔情,可理智告诉她,蜜里调油也不是这时候的事儿。 于是她轻咳了声,努力掩饰起自己的害羞模样,偏了偏脑袋:“你就胡说吧。还不快起来吗?一会儿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今后我还要不要在北镇抚司办差了。” 卫箴知道她什么意思,便也不在推辞什么,撑着她身下官帽椅的扶手,渐次站起身。 他故意为之,起来的时候真是缓而又缓,慢吞吞的,人还刻意的往前倾了三分,几乎是把她环在怀里。 谢池春咽口水,下意识把身子往后仰,却一个没控制好,撞在了椅背上。 其实不多疼,可她觉得卫箴坏,从前没觉得他这么不正经,今次怎么这样子。 是以她委屈极了:“你做什么?” 卫箴知道她没撞疼,就溢出了笑声来,一个劲儿的摇头,又慢腾腾的撤回手:“不做什么,你这样子,真可爱。” 谢池春眼角抽了抽。 以往她办案当差,也是当得起雷厉风行四个字的。 她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卫箴,所有的退让都给了乔严他们这些自己人,对着外人,她可没有这么好的性儿。 那是因为她知道,锦衣卫里所有的人,都在或多或少的包容她,不然她一个女人家,在十几岁的年纪入了锦衣卫,哪里能够安然无恙的度过这六七年,简直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可外人眼中,她已然是个不安于室的不本分姑娘,既如此,她又何必落了北镇抚司的威名。 卫箴已在她的出神中,坐到了她旁边儿的官帽椅上去,又侧着脑袋看了她一回,眼底的笑意浓郁的化不开,紧接着他点了点桌子:“偷听够了?还不进来?” 外头乔严几个推推搡搡的进了屋,可谁也不敢走的太靠前,像是怕卫箴打人一样。 谢池春的脸上轰的一下就炸开了,红的不像话,要滴出血一样。 乔严是个憨厚的人,直来直去,像是没瞧见谢池春的不好意思,反倒嘿嘿的笑:“我就说嘛,从福建回来,老大你对池春真是不一样了,我还想呢,以前那么不待见她,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呢?你们这趟去福建”他一面说,一面拿手肘戳厉霄,戳完了又去戳吴赞,“你俩不地道啊,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也不跟兄弟分享。” 厉霄一脸不痛快的别开脸,反倒是吴赞眼角抽了抽,小声骂他:“快闭嘴吧你。” 乔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的不服气:“那好端端的,还求了什么赐婚”他又乍然收了声,“欸,老大,那以后,我们不能叫池春,是不是得改口叫嫂子了?” 他说完了兀自笑,还带的一旁王齐也忍不住笑起来。 吴赞心说你们俩就作吧,一个劲儿的拉王齐,可他无动于衷。 卫箴请冷着嗓子叫吴赞:“叫他说,叫他们笑,你拦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s3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不平 第一百七十一章不平 乔严和王齐这才觉察出不对来,笑也慢慢的凝固在了脸上,面面相觑过后,纷纷望向卫箴,总觉得,卫箴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阳怪气,说不出的叫人心里害怕。 他二人缩了缩脖子,心说有什么话倒是好好说呀,又扭脸儿看吴赞。 吴赞前头叫卫箴不阴不阳的警告了一句,这会儿根本就不看他二人。 卫箴点着桌子:“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就站在这堂屋里,开我的玩笑?” 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他们刚才躲在门外偷听,是谁先在北镇抚司的堂屋中不正经的? 合着许他闹谢池春,不许他们开玩笑啊? 吴赞心里明白,卫箴也没叫人这么闹过,他是真心喜欢谢池春,可谢池春呢,看似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却心细如尘又敏感,脸皮十分的薄,乔严平时跟她关系最好,这会儿这样开她的玩笑,她不好骂乔严,但总归心里会觉得别扭。 她别扭,卫箴就更别扭,所以他刚才拦着不叫乔严胡说八道,可是没法呀,乔严就是这么个人。 这回好了,叫卫箴抢白一句,两个人都老实了。 乔严撇了撇嘴,七尺的男儿站在那儿,撇着嘴的模样说不出的委屈和怪异,谢池春瞧见了,噗嗤一声就笑了。 卫箴因见她笑了,才松了口气:“我刚去西厂,郑扬说了,火候够了,案子差不多就该了结了。不过具体怎么样,他未及与我细说,我就回来了,临走前他说了,叫咱们自己拿捏着办,有关此案的一切证据,他会一点点的放给咱们,一下子全放了,难免朝臣起疑。” 这是说起正事了,谢池春官位并不够,就不好再坐在那里。 “你坐着。”她刚想动,卫箴连眼都没眨一下就打断了她,继而又叫王齐,“你的人,还盯着刘铭?” 王齐说是,想了想又添了两句:“陛下这回手腕也硬,刘铭的宅子叫禁军围着,简直是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甭想飞出去。我也去瞧过一次,总觉得,陛下这回铁了心想整治他,软禁了起来,不叫跟外面通消息,不是我说,刘铭有通天的本事,这回也只能坐以待毙,他什么法子也使不出来了。” “当然是使不出来,软禁就算了,那么多的禁军轮班把守,他的人进不出,也出不来,消息不能互通,就连昭德宫都不敢捞他了。”吴赞叹气又摇头,“看起来,郑公跟老大说的也不算错,他还真是会洞悉人心。” 其实郑扬不是能够洞悉人心,而是从小长在昭德宫手上,他实在是太了解徐贵妃是什么样的人。 只要陛下今次雷霆手段,不打算给刘铭活路,这一仗,郑扬就赢定了。 而卫箴知道的,郑扬也清楚的。 在郑扬和刘铭之间,陛下曾经犹豫过,可那犹豫短暂的很,过后便有了抉择,他要的,还是郑扬。 刘铭不堪大任,只能做个玩弄权术的佞臣,做不了郑扬,更做不了怀章。 皇帝的心里太明白。 司礼监有怀章坐镇,哪怕是再不争不抢的一个人,可只要怀章还在,底下的这干人,就不敢轻易闹的太过分,连郑扬亦然,若不然真触怒天子,把他一削到底,他的位置,还有个怀章能顶上来。 但怀章的性子,早已不适合朝堂风波,搅弄风云,他可以做那个威胁,但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也不会重新启用他来掌握西厂和御马监。 所以在内有怀章,在外,还得是郑扬啊。 卫箴不免发了笑:“宫里长大的,没有哪个是心思澄明,头脑简单的。咱们去一趟福建,你所见杨明礼也好,蒋招也罢,哪一个是良善之辈?” 吴赞一顿:“这倒也是了,不过还得说是郑公调教的好。刘太监不也是宫里长大的人?今次还不是栽在了他手上。” “栽是栽了,这里头——” 这里头,却少不了天子的默许。 不过这话也没必要与他们讲,知道的太多,未必就是好事。 卫箴失笑摇头:“不说这些,剩下的事情你们各自分一分,再有个日,该结的就结了吧。” 厉霄这时才接上话:“那昭德宫呢?真不碰了?” 卫箴说是:“你别犯糊涂,折了一个刘铭,昭德宫元气大伤,况且太后在宫里不给徐贵妃好脸子看,弄得她多少天闭门不出,连陛下夜宿她都不敢留。陛下心疼贵妃,现在再去攀扯贵妃,那是自己找死。” “这是多好的机会。”厉霄咬着牙就是不服气,“这么多年,中宫一直……”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也明白你替中宫可惜,但是厉霄,你也在北镇抚司这么些年了,轻重你自己有数,用不着我此时再来教你吧?”卫箴话说的也不算重,反倒有些无奈,“你就是拿这话去问老大人,他也一样是我这番说辞。” 厉霄又何尝不明白。徐贵妃今次为着刘铭这个事,苦头也没少吃,多少年养尊处优的人,太后乍然施威,她也不好过。 再者说,即便他们结案,不把昭德宫牵扯进来,将来朝臣也少不了要将昭德宫与此事联系在一起,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徐贵妃都会安分守己,不会再轻易的强出风头。 而他们也更甚至此案内情,郑扬与昭德宫已然是貌合神离,徐贵妃自己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以后想凭着郑扬作威作福,也大抵是不能够了。 其实走到这一步,已经太不容易。 他们到底是外臣而已,陛下的内廷如何,与他们都没有关系。 他再替中宫委屈不平,所能做的也始终寥寥,他甚至不比卫箴,好歹还有个皇亲的身份。 厉霄长出口气:“我不会节外生枝,也不过是在你们面前抱怨两句而已,出了这道门,这样的话,我跟谁说去?” 吴赞侧目去看他,发觉他眼底的无奈是真实的,那种不平也是真实的:“你……” 卫箴却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之后又各自交代了一番,便打发了他们出去不提了。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连坐 第一百七十二章连坐 沸沸扬扬一时的贡品之案,在卫箴回京的半个月后,终于有了了结。 此案牵涉大小官员共有三十七人之多,自云贵、川陕,至京师之中,各地、各级,彼时卫箴把这份名单上呈天子,皇帝陛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个杀字,就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而刘铭,可以算作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了。 那日是卫箴与王殿明一起进的养心殿,皇帝看完了名单,并没有瞧见刘铭的名字。 他把手上的奏折一扣,看向站在殿下的卫箴:“刘铭,未曾涉案?” 卫箴摇头:“刘太监是此案的首贪,这大小三十七名官员,或是受他胁迫,或是与他分利,基本上全是他一手联络起来的。” 皇帝脸色一变,转而去问王殿明:“老师,依你看,该怎么处置呢?” 王殿明并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天子今日有些古怪。 他的态度有些暧昧,是模糊不清的。 今日进殿之前,他曾想过要死谏。 其实也不怪他要多心多想,明眼人都知道,刘铭是昭德宫的人,刘铭犯了这样的事,少不了御史言官得给昭德宫扣上个大罪名。 昭德宫徐贵妃在朝无所依仗,凭借的无非是些阉党,但王殿明不是傻子,郑扬先后几次惹上麻烦,昭德宫都作壁上观,这哪里还有当年的势头,分明是想舍弃掉郑扬这颗棋子的做派。 而郑扬呢?到这种时候,他要还能够一心效忠昭德宫,那王殿明才算是佩服他。 所以说,陛下应该不会让卫箴再把刘铭拉下水。 处置了底下三十多名官员,案子查到这一步,是完全可以收手不必再查的。 至于刘铭究竟怎么样,将来陛下不放心,寻了别的错处发落了,也就是了。 可要把他弄到这案子里,怕只怕伤了昭德宫的根基。 天子偏宠妾妃,已经多少年都这样,最初的时候,王殿明也劝过,也谏过,可都没用,后来他索性也不再劝,那毕竟是天子,他虽说是帝师,可这帝师的分量有多重,他自己还得掂量着来。 太后还是陛下亲娘呢,可到了徐贵妃跟前,又怎么样? 故而在进殿前,王殿明做的打算,是倘或今上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放纵了刘铭,他今儿个就是血溅养心殿,也要刘铭伏诛。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 “陛下以为,刘太监该当何罪?” 他不答反问,略弯了弯腰,眼儿却是往上翻着,看向了宝座上去的。 皇帝大概是知道他那点心思,也没了先前的滔天怒意,反倒扬了唇:“老师是以为,朕会暴毙刘铭?” 王殿明说不敢,可后话却不再说,那意思再明显没有。 皇帝又扬声叫卫箴:“昭德宫可与此事有关?” 卫箴侧目看看王殿明,又抬头看看皇帝,最终仍旧把目光落在王殿明的身上。 他能够感觉到,王阁老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样。 可是不管真相也好,还是当日求下一道赐婚圣旨时,与陛下达成的共识也好,这件案子,没可能把昭德宫牵扯进来了。 陛下要除掉刘铭,却决不许人牵累昭德宫。 王阁老应该明白这道理,但人心啊…… 他轻叹一声,摇头说没有:“臣查办此案有半个月,未曾发现昭德宫与此事有任何牵连,刘太监在宫外、在朝上,做的这一切,都与贵妃娘娘无关。” 皇帝哦了一声:“那上至侍郎巡抚,下旨县令主簿,就全都听他一个人的?就凭他管着御马监?” 卫箴心说,他管着御马监还不够的吗? 但他知道,这是做了场戏,要的,是王殿明永远闭上嘴,将来也别再翻腾出来这件事,折腾昭德宫。 卫箴不免有些可怜王殿明。 这位首辅大人,一辈子兢兢业业,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朝廷,奉献给了先帝和今上,可是到头来,天子却这样对待他,这哪里是尊师重道,眼里分明就没有这个老师。 皇帝要堵上他的嘴,为了自己的爱妃,要一个忠良之臣,永远闭上嘴。 卫箴眼底闪过不忍,但在天子的沉声催问中,到底开了口:“刘太监仗的的确是昭德宫的势,可此事,也确实与贵妃无关。” “那就杀了吧。”皇帝轻描淡写一句话,眼底闪过鄙夷一样,“贵妃信他重用他,连朕也高看他,叫他管御马监,他既不知知恩图报,这样的人,也不配留在这世上了。卫箴,前头三十七名官员,都判了斩立决,刘铭既然是主谋,单杀他一个,估计也不能服众吧?” 这是要…… 可卫箴深知此事不过是郑扬一个圈套,若要刘铭九族皆为此付出代价,那这个代价,是不是也太惨痛了? 他有心说情,却不料一旁王殿明已然抱拳做礼:“祸不及亲,刘太监固然可恨,可他从小入宫,陛下,他犯了错,跟家里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高高的挑眉:“人是刘家的,出了事,却说无关?” 王殿明火气也有些上来,傻子也知道皇帝是什么主意了,这样子一点点的设计,真是叫人心寒不已:“如果说刘铭犯了错,得有人连坐,陛下追究刘家,不若追究昭德宫!” 卫箴立时倒吸口气:“阁老。” 王殿明一摆手:“刘铭十四岁入昭德宫服侍,之后更是贵妃一手提拔上来,他有错,贵妃识人不明,难道不该一并追究吗?” “老师——”皇帝咬牙切齿,“你听不见卫箴所言,此事,与昭德宫无关吗?” “那陛下以为,此事与刘家上下,有关?” 他能忍,这么多年,他忍了也不是一件两件事。 先帝遗照托孤,今上御极时,尚不满十五岁,简直还是个孩子。 他是帝师,看着天子长大的,教他做人,教他为君。 可到头来,君臣不像君臣,师生亦不像师生。 他的这个学生,本该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却为了个女人…… 王殿明深吸口气:“老臣并非要对贵妃不敬,只是觉得,刘太监是个宦臣,素日也不与家中人往来,他风光时,刘家上下未必因他而交好运,他一朝出事,合家却要因此丧命,这对刘家人来说,是不是有些太过了?”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鼠目寸光 第一百七十三章鼠目寸光 那日养心殿中,没有人再去回想,王殿明到底和天子说了些什么,总是刘家上下,是在这位首辅大人的力保之下,毫发无损。 刘铭判了个五马分尸,大家都说,他要害皇子,真是惹恼了天子的。 今上是个十分和善的人,从没有用过这样的酷刑,更何况刘铭从前也算是天子近侍了,对待身边人,这位皇帝陛下,一向是最宽和不过的,这回要不是动了大怒,也不可能把人拉出去五马分尸。 旨意下的很快,本来就是商量好的事儿,内阁来拟旨,司礼监朱批,就都成了走个过场。 刘铭接到旨意的时候,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从前张牙舞爪的人,在近达一个月之久的软禁生活中,好像被磋磨的没了脾气。 皇帝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特意叫传了郑扬进宫来,一路捧着这道圣旨,去了刘府。 一路上郑扬不停地揣摩圣意,却终究不得其法。 也许,在此事之后,他该退一退才好。 刘铭之后,再无人敢这般与他相争,陛下此次选择了他而弃了刘铭,未见得是多信任他,只不过是权衡了朝堂利弊而已。 这种事情,终归是会有心结的。 陛下身边还有怀章可用,并不是非他不可。 刘府大门出现在眼前时,郑扬有那么一瞬间,恍若隔世。 这府邸赐予刘铭时,他已不在京中了,只是后来听传信的心腹说过,刘太监好不风光,陛下高恩赐府邸,门口的两尊石狮子,眼珠子都是用上等的贡品羊脂玉打磨了嵌进去的。 一转眼,几年时间而已,刘铭就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他昂首阔步迈上台阶,一路进府去,却不由的在想,当年若他没有自请离京,往大同驻守,今天走到这一步的人,会不会是他? 刘铭好像早有所察觉,毕竟一大早的,看守的禁军就撤走了,可是他没有得到任何恩赦的旨意。 好歹也是宫里长大的,见过世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以郑扬进门的时候,他早衣冠整齐的坐等着了。 “人家说冤家路窄,临了了,陛下还是叫你来传旨。”他讥笑出声,却端坐不动,“你就不心虚吗?” 郑扬把圣旨捧高:“你也知道是临了了,就别再落个大不敬的罪名了?” 刘铭眼儿一眯,不情不愿的跪拜下去。 郑扬看着跪在他脚下的人,本以为该是满心畅快,实则却不然。 他没有宣纸,反倒居高临下的看着刘铭:“一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过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年我离京之前,娘娘已有抬举你的意思,你大概不知道,我还跟娘娘说过,我要离开京城了,娘娘身边不能没有个能用的人,你机灵,是个可提拔的。” 刘铭嗤了一声抬头看他:“你这话,我倒要谢谢你?” 郑扬摇头:“不,是因为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刘铭眼神立时一变:“你别欺人太甚!” “你都走到绝路上了,我还欺负你什么呢?”郑扬小退了半步,“说实在的,冒险设计,是拿我的命,在赌你的命。不过好在陛下圣明,终究是我赢了。” “你又得意什么?陛下不过一时叫你蒙蔽了,等有朝一日,娘娘自会……” “刘铭。”郑扬叹了口气,打断他,“你真以为,陛下什么都不知道?你真以为,娘娘还会出面替你平反?” 他连问了两句,在刘铭的茫然和不敢置信中,继续说下去:“死了这条心吧。从你出事至今,娘娘没替你说过半句话,甚至躲在了昭德宫,避不见人,唯恐祸及自身。你还在的时候,她都不管你了,人家说,人走茶凉,等你一死,娘娘更不会记得,刘铭何许人。” “不,不可能!”刘铭猛地站起身来,似是要扑上来,“我要见陛下!” 郑扬面色一沉,闪身躲过:“刘铭,你结党营私,挪用贡品,残害皇子,陛下赐你五马分尸,这圣旨,刚出的,我就不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给你听了吧?” 他浑身的力气被人抽干了一样,又像是忘记了所有动作:“五马,分尸?” “怎么?不诛你九族,已经是天恩浩荡,还不谢恩吗?” “你要我,谢恩?” 郑扬仍旧捧着圣旨,刘铭不接,他也不急着给:“你知道,陛下为什么杀的是你,不是我吗?” “对!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刘铭咬紧牙根,“郑扬,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如果我是卑鄙小人,今天落得五马分尸下场的,就一定是我。”郑扬歪头看他,“你觉得陛下果真是非不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计,他也知道,这一切,与你都无关,是我一手策划,甚至,卫箴还帮了我不少。可是刘铭,你其实真的很聪明的,就不想一想,陛下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派我到福建去吗?” 刘铭冷笑:“他要你死,陛下要你死,才会派你去福建,不管你查出什么,你都得死!” “可我回京之后,为什么安然无恙的度过了?” 他站在那里,霎时愣住。 是啊。 郑扬回京之后,还是那个风光得意的西厂提督,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些日子以来,他被软禁在府中,外面的事情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却知道,郑扬什么事儿也没有。 他没有来得及细想,甚至告诉自己,陛下是叫眼前的事困住了,毕竟残害皇子,不是小事,什么都该往后放一放,只有眼前的案子才是最紧要的。 要处置郑扬,不急在这一时,等腾出手了,就该料理郑扬了。 可目下看来,是他,想错了啊…… 郑扬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放肆的笑出声:“你永远是这么鼠目寸光。刘铭啊,陛下不会放任你霍乱朝纲的。我死了,就该是你接管西厂,可你对贵妃,言听计从,将来朝堂上,真叫你站稳了脚跟,这天下,岂不是大乱了吗?陛下是爱重贵妃,可你却忘了,他先是天子,才是爱重徐贵妃的天子——很显然,娘娘早就明白这道理,也一直铭记于心,是以,从你出事,她就选择了放弃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揶揄 第一百七十四章揶揄 朝廷贡品的案子告了一个段落,刘铭的死算是将此事彻底的平息了下来,宫里太后满意,朝堂上百官也满意,而沉寂了多日的昭德宫,也渐次恢复了往日的风光。 御史言官们是有眼色的,起初大伙儿琢磨着,刘太监这么一番获罪,昭德宫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可谁也不敢轻易的上折子,于是就纷纷观望。 可是观望来,观望去,得到的,却是昭德宫复宠的消息。 徐贵妃又变回了昔日的那个徐贵妃,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专宠六宫,连太后也奈何不了她。 王殿明打从这事儿之后,几次上折要辞官,但天子都给压了下来。 倒不是说如今的朝堂他离不开王殿明这么个人,内阁少了王殿明,照样有人能顶上来。 但问题就在于,自卫箴他们从福建归来,所上禀的关于刘伦和霍东致的那件事,郑扬差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能查出个端倪来。 皇帝几次三番的催问,可都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内阁的次辅,还有这个霍东致,这两个人身上还不知道藏了什么秘密,或许是通倭,也或许,根本就是想要掌控福建,自立为王呢? 天子为这个,不敢轻易的放王殿明离朝。 如今有王殿明坐镇内阁,他们两个闹不出大动静,可一旦王殿明离朝而去,内阁还不叫他两个打成一锅粥? 内阁一乱,朝堂必定大乱。 故而王殿明的几次上折,天子都不予理会,后来他上折子勤,皇帝索性看都不再看。 他铁了心要辞官,折子不批复,他求请旨入宫来觐见,弄得皇帝没了法子,干脆称病不出,连朝也不上了,大小事情全都交给内阁和司礼监去议,他只说精神不济,谁也拿他没办法。 反复弄了这么几次,弄得王殿明也不敢再逼了。 好嘛,他什么都没干呢,天子就弄得不上朝了,他再要逼几次,还不知道什么样呢,到时候,他不成了千古罪人? 而就在这君臣的角逐之中,卫箴与谢池春的婚事,也有礼部敲定了章程,把吉日定在了腊月二十三那日。 因是天子赐婚,加之谢池春是个孤女,六礼便省去很多麻烦,况且明眼人都知道,公主府不待见这个儿媳妇,襄元殿下没少往宫里头跑,朝臣不敢说什么,后妃们明面儿上也不敢议论,可私下里,那真是众说纷纭,可归根结底一句话,这位天之骄女,压根儿没看上谢池春,进宫见陛下,那是为了这场赐婚的不满而来的。 不过襄元大概是受了教训的,先前她无意之中得罪昭德宫,皇帝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给了她冷脸子,这回天子赐婚,于寻常人家,那是皇恩浩荡,她心里有诸多不满,却也不敢再那么明着指责皇帝什么。 说到底,皇帝御极做天下主太久了,他的任何决定,其实容不得旁人置喙。 她可以有不满,而谢池春也的确配不上国公府的门第,这些皇帝不是不明白,所以她发发牢骚,皇帝听了,可听过,就过去了。 她要是一而再再而三揪着这个事情不放,到头来,也只能弄得众人难堪而已。 这一日郑扬做东,在琼楼设宴,单请了卫箴一人吃饭。 原本回了京,卫箴不想跟他再有过多的交际和往来,但是刘铭一案,陛下也已然知晓,他从中帮了郑扬不少,故而之后卫箴也就想开了。 什么私交甚密,那也要看陛下信不信。 他进了锦衣卫,还怕别人背地里指手画脚吗? 所以当郑扬的请帖送到卫府时,卫箴欣然接下,打发了来送请帖的小太监去,自换了身衣裳就出了门。 谢池春挨着他住的,便有这么个好处。 今儿个她不当值,就在家里头躲清静,毕竟自从赐婚圣旨传开了之后,她这破落的门户,也整天都有人上门来。 她懒得应付,索性关了门,一概不见客。 卫箴从府中出来,下了踏跺后,三两步绕到她门前去,扬手敲门。 谢池春其实就在院子里坐着,如今入了腊月,越发天寒地冻起来,少有这样艳阳高照放晴的时候。 她搬了藤椅出来,又晾了好些个冬装在院子里。 乍然听见敲门声,谢池春眉头一拧:“不是说了不见客吗?门外的大人,请回吧。” 卫箴听来,只觉得她脾气渐长,从前可不会这样子拒人门外。 她以前小心翼翼的,觉得这样子太得罪人,人家登门是客,她这样子做,太过于失礼,他其实不满,他心尖儿上的姑娘,不就该想如何便如何吗? 如今她终于有了这样的势头,这令他很是欣慰。 卫箴清了清嗓子,又叩门:“是我。” 谢池春眉心一跳,又喜上眉梢来,从藤椅上起了身去开门:“你怎么这会儿到我这里?” 问完了一句,她才仔细去打量,他腰间坠了玉坠子,流苏穗子长而密,这不是个要到衙门去的模样,反倒是世族子弟外出会客的装扮。 于是她咦了声:“你出门?” 卫箴也没进门,笑着回了两句:“郑扬请我到琼楼去小聚,临出门,来看看你。”他勾着头,目光绕过她,落在她小院子里,“你倒惬意,这是晒衣服呢?” 她啊了声:“去年的冬装,有些压在箱子里久了,霉味儿上来,前头一直忙,也没赶上好天气,今儿放晴我又不上值,就把它们翻腾出来晒一晒。” “费这个事做什么,你明儿不是也不上值吗?”他问了一句,收回目光,没等她开口呢,径直又说,“明儿我叫人到府上来,你中午过来吃饭,吃完了饭叫她们给你量体,今岁的冬装全都重新做了就是了。” 谢池春闹了个大红脸,上手推了他一把:“吉日定了下来,你总没事儿来敲我的门,已经不合规矩了,还叫我到你府上吃饭,我才不去,给人看见了,没得说嘴。” 她一面说,一面低下头,生怕他揶揄似的,就催了两句:“我有什么好看的?郑公不是约了你,你还不快走?别给我找麻烦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语出惊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语出惊人 卫箴上了琼楼三楼雅间的时候,郑扬早就在了,而且桌子上有精致的点心。 他搭眼扫过去,全是琼楼出了名的。 郑扬果真是大手笔,随随便便请人吃个饭,就这么下工夫。 他进了门,也没什么假客气,撩了长袍下摆坐在郑扬对面:“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请我吃饭,又有事求我?” 郑扬唷了一嗓子:“我拢共托你帮过这么一件事吧?” 卫箴高高的挑眉,不置可否。 郑扬随着他挑眉:“就这么一件事,你打算记一辈子呢?我请你吃顿饭,倒成了又有事情要求你?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是需要求你帮忙的?” 也是了。 卫箴嗤的一声:“我糊涂了。刘太监死了,御马监的担子,一半儿压在周吉身上,可主事的,又成了郑公你。陛下信任你啊,叫你提督西厂,还辖御马监差事。” 他伸手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又不阴不阳的缓缓开口:“你有什么好求我的。保不齐将来,得轮到我来求你办事儿。” “说这话给谁听?”郑扬几不可见的拢了回眉心,“叙叙旧,只是想跟你叙叙旧而已。” 卫箴手上的动作一顿:“你我之间,有什么可叙的旧?” 郑扬也不恼,反倒还是笑着:“你还记得,我刚回京的时候,就是在这琼楼吃酒,遇上你和谢小旗,当街拦下徐广明。就是那日,我出手试小旗功夫——卫箴啊,你真是捡到块儿宝贝。那样的人品,那样的身手,为人又谦逊有礼,对咱们这样的人来说……” 他话到此处,眸色一暗,略顿了下:“应该说,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十个褚娴,也不换一个谢池春啊。” 他是什么意思,卫箴哪里听不明白。 于是他变了脸:“你想说什么?” “黑着个脸干什么?”郑扬交叠着手拍了三下,外头东昇得了这个指令,叫了小二吩咐上菜,也不叫人进去打搅。 吩咐完了,郑扬才放下手,回过头来再看卫箴:“赐婚的圣旨你也得了,还不叫人说两句了?” 卫箴不接话,一言不发的。 郑扬撇了撇嘴:“我呢,是真心实意的欣赏她,最开始,的确是想叫她在我手下办差。后来就不大一样了——” 他拖了拖尾音,长叹一声:“你大概其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跟没爹没娘是没两样的。这回刘铭出事,不诛连他家里,我也打听过,王阁老的那些个说辞,真是正合我意。” 卫箴没忍住,扬声打断了他:“拐弯抹角做什么?” “那就有话直说。”郑扬呵了一嗓子,五指并拢,又握成拳,把手搁在了桌上,“我也没觉着你对谢小旗有多好,怎么就能叫她对你死心塌地呢?其实她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隐忍,这真是我见过的,最隐忍的一个姑娘了。我曾经百般的试探,她都藏得很好,可是卫箴,人吧,心思藏得越深,才证明她心思越重。头一回我当街试她,拔剑相向,剑锋直冲你而去那会儿,以你的身手,绝没有不济到躲不过,可她呢?” 卫箴眉心一跳。 那时候谢池春是关心则乱的。 他的身手,远在她之上,跟郑扬动起手,大概是半斤八两,谁也不好占谁的便宜。 郑扬那日不是杀招,所以剑锋虽然厉,可要躲开,对他来说,却绝非难事。 郑扬因见他面色松动,便点了点桌案,沿着圆桌边缘摩挲了好半天:“她是唯恐我伤了你,宁可自己受伤,都要挡在你身前。我那时就心头大震,这姑娘,分明对你情根深种。我手底下有这么多人,也教出这么多的徒弟,别的不说了,就说东昇吧。东昇对我是忠心耿耿的,如果你问他,他也一定愿意为我去死。可是那样的情形之下,分明是不假思索的本能反应,人的本能,永远都只会自保,怎么会舍身护别人?” “所以呢?”卫箴拧眉看他,“你之后一直想要接近阿春,就是觉得好奇?” “不,不单单是好奇。”郑扬的神色,霎时间凝重起来。 他沉默了。 卫箴看着他,他也在看卫箴,可是两个人谁都没先开口。 大约过了有半展茶的工夫,郑扬深吸口气,叫了声卫箴:“我没料到在福建案和贡品案的间隙中,你还能分出精力,求陛下为你赐婚,若不然,谢小旗该入谁的门,就该两说。” 卫箴腾地站起身,其实是拍案而起的。 他瞠目欲裂,几要与郑扬动手。 郑扬却端坐不动:“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不然就是侮辱了谢小旗?” 他摇着头缓缓站起:“别太自负了。我是太监,可我也有情,也有心。我时常在想,若有一天,那样的一颗赤子之心,全都放在我身上,我死有何憾?但是卫箴,你真是幸运。” 郑扬眼中的神圣是不作假的。 卫箴看在眼里,心头的那股气,莫名的就消散下去。 谢池春的好,他从来就没想过,只有他一人看得见。 郑扬眼睛毒,眼光也高,他只是觉得意外而已。 卫箴抿了唇角:“你今天请我吃饭,就是为了说这个?” “坐着说话?”他反问了一句,一直等到卫箴先坐回去,他才又落座,“我打算离开京城了。” 郑扬今日的话,真是一个震撼接着一个震撼的砸下来。 卫箴眉头紧锁:“你扳倒了刘铭,却要离开京城?” “我是扳倒了刘铭,可是京城,也待不下去了。”郑扬吃了口茶,茶杯就一直捧在手心儿里,“去福建那会儿,陛下有心要杀我,我又不是个傻子。我这样弄死刘铭,贵妃心里也会记恨我,眼下是没法子动我,将来若有机会,我讨不着好处。与其留在京城,做昭德宫的眼中钉,还不如现在自请离京。大同我待了四年多,再回去,那里仍旧是谁也奈何不了我的地方。” “你都想好了?”卫箴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有些可惜,“陛下选择了你,就是信你不会霍乱朝纲,你真觉得此时离开,是最好的?” “刘伦和霍东致的案子,我根本就没有用心查。”js3v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离朝 第一百七十六章离朝 卫箴长久的沉默下来,也许在很早之前,郑扬就有此打算了。 果然,郑扬在他的沉默中,重又开了口:“其实早在福建的时候,我让东昇安排了这件事,那时候我就想过,等回了京,总要找个理由,再一次离开京城了。” “为什么?”卫箴不由的拧眉,“也不能这么问,我大概明白你因为什么,可是眼下朝中再无人与你相争,只要你自己小心谨慎些,也不至于……” “还记得我这次是因为什么回京的吗?” 郑扬噙着笑打断他的话。 卫箴侧目看他。 从前么觉得郑扬是个很爱笑的人,也不是……从前郑扬也会笑,但那样的笑容里,多是阴谋和算计,真心实意的,太少了。 今天的郑扬,与往日大不相同。 有那么一瞬间,卫箴觉得,他二人就像是相交多年的知己,这顿饭,更像是个践行的饭。 他眼皮跳了跳:“因为昭德宫。” 郑扬立时接了个是:“贵妃当初一阵枕边风吹起来,陛下才把我从大同调回京城来,可是回来之后,就出了这么多事情。其实说到底,自请离京的时候,我也无非仗着有贵妃坐镇京城,想回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儿而已。事实证明,我当日所想没有错,的确有赖贵妃,我顺利的回了京。” 他稍稍顿了顿,就着茶杯又吃口茶:“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昭德宫不再是他的依靠,他过往的那些年,树敌太多了。 卫箴抿紧了唇角:“你就不怕这一走,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自有回不来的好处。”郑扬好似洒脱极了,对一切的富贵都看淡了一样,“不是说了吗?大同啊,那里仍旧是我郑扬可以横着走的地方。昭德宫插手不着,陛下也不会特意的盯着一个小小的大同,盯着我。便是将来真的回不来了,我也是乐得自在。大同虽比不上京城富贵,却也不是荒凉偏僻之地。” 卫箴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了。 从前觉得郑扬玩弄权术,这天下一切都比不过眼前富贵才对。 可今时今日,他在无人可与其争锋之时,竟选择要退。 卫箴不由失笑摇头:“你的心思可真是重。” “不重不行啊,心思不重,早叫人生吞活剥了。我不是你——”他拖长音,低吟着来看卫箴,眼底闪过羡慕,“你瞧,你想娶谢小旗,殿下不同意,你能进宫请太后和陛下为你做主。卫箴,这世上,不是人人生来好命的。昭德宫再也不是我的靠山,那我就只能叫陛下离不开我。等有朝一日,陛下觉得,郑扬真是去朝太久了,该回京了,下旨调我回来,重新掌管西厂事务,那时候,我才能够风风光光的回来,且再不必仰人鼻息。” 他说的仰人鼻息,无非是指徐贵妃而已。 卫箴一时又觉得他活的透彻,是大彻大悟的透彻,远非常人所能及。 也是可惜了,这么个明白人,却是个太监,若他不是宦臣,凭他的本事和才干,大展拳脚,还怕没地方吗? 这屋中未曾上酒,卫箴便以茶代酒,将茶杯高举,敬出去一杯,而后收回手,一饮而尽。 郑扬见状,笑意更浓,便随着他饮尽一杯茶。 卫箴手中的茶杯重又放回桌上:“打算什么时候走?” “两位阁老的事情没查办完,现在是不行了。”郑扬点着桌案,像是在算日子,“你和谢小旗的吉日,定在了腊月二十三,总要看你们完婚,吃上一杯喜酒,再走啊。” 到了腊月二十三,年关将至,一概的朝堂政务都不再处置了,刘伦和霍东致的身上,就算是查得出什么,也要等年后开朝再上禀,更何况,郑扬压根儿就没打算查出个所以然来。 也就是说…… 卫箴眯了眼:“年后开朝,再上禀陛下,请辞离去?” 他恩了声:“正好借这个事,就说我无能,愧对陛下的信任,也没脸待在京城,提督西厂,倒不如仍旧回大同做我的守备太监,还能替陛下干点儿实事。” …… 郑扬说本就没打算用心查清楚刘伦和霍东致的事,他也不是说说而已的。 现在他回了京,手下的得意的也就东昇他们几个人,最心腹的,就只有东昇一个。 他早吩咐了下去,该查的还是要查,明里暗里的工夫还是得做一做,要是连样子都懒得做了,传到陛下耳朵里,他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陛下砍的。 但做样子归做样子,实际上谁也不用下工夫,查不出什么东西,才是他要的结果。 本来东昇也劝过他,觉得这法子真是太冒险,现在刘铭一死,多少双眼睛就全都盯着他一个。 从前至少还有个刘铭在,底下的人,想往上爬的,要么盯着他,要么盯着刘铭,而底下奴才不知道里头的猫腻,只当昭德宫还是当年的昭德宫,拿郑扬当心腹,这么算下来,郑扬可比刘铭的根基要深得多,动他不得,只能先动刘铭。 现如今这个挡箭牌不在了,什么阴谋算计还不全冲着他来吗?这时候冒这样的险,真是太吓人。 可是东昇再三的劝,郑扬却一个字也不往心里去,反倒开解了他一番,叫他仍旧照办。 东昇没法子,只能听他的话,一一吩咐下去。 就这样过了好些日子,卫箴连贡品案都查清了,他那里还是一头雾水,什么线索都没有。 皇帝派人三催五问,可郑扬就是什么也回不上,为这个,他也挨了训斥,最严重的时候,陛下恼怒,罚了他半年的俸禄银子。 那点银子郑扬是不看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的,但陛下的态度,他却摸清楚了。 陛下这样急切,大概是想证实了,刘伦与霍东致二人皆是无辜,可一旦证实,王殿明这个内阁首辅,大概其就要回家养老去了。 郑扬如今心思已然不在朝堂,这样的认知,就谁也没再告诉,只他自己知晓而已。 估摸着,等出了年再开朝时,离开朝堂的,可不止他郑扬一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指点 第一百七十七章指点 时间过得也很快,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二。 朝廷里没了大事可忙,该告假的,也都告了假,陛下也不上朝了,把事情还是丢给内阁与司礼监。 到了二十二这一日,偏又派下一道旨意来,大概意思,是惦念着谢池春当年救驾有功,她既要出嫁了,又是圣旨赐的婚,她是无父无母的人,如今住的地方又挨着卫箴府邸,这样出嫁,未免轻率,也辜负了圣旨皇恩,是以叫她先挪到王殿明府中去,隔日自王家出门。 其实这旨意有意思的很,话里话外,像是有意叫王殿明认下谢池春做义女,可是又不明说,这才是最耐人寻味之处。 而王殿明呢? 他老好人做了一辈子,该强硬的时候会强硬,可用不着他出头的时候,他就和稀泥,从中斡旋调停,没法子,谁叫他坐在内阁的首把交椅上,也只能这么处事。 今次这旨意下来,他接了旨,又想着当年谢池春救过陛下一命,本来他就为这个,多少年肯高看这姑娘一眼,哪怕之后她入了锦衣卫,在王殿明心里,这也是个有大功于朝的姑娘,她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和高恩,都是应当应分的。 是以王殿明打发了府中总管,腾出一处干净的院子,又嘱咐了他夫人好些话,竟亲自上轿出门,往谢池春住的小院去接人了。 本来谢池春拿了旨意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可没多久,有人砰砰敲门,她回了神去开门,门一拉开,便见王殿明慈眉善目的站在外面。 她慌了下,忙做官礼。 只是一礼未拜完,王殿明扶住她,打断了她:“陛下的旨意中,流露出要我以你为女的意思,只是先前没跟我商量过,估摸着不好明着说,我来接你到我那里去,就不要做这些虚礼了。你是要嫁给卫箴的人,他皇亲的出身,我不愿此时攀附,认女的事,横竖也来不及,就算了,当圣旨还是遵照,你到我府上去,明日从我府上出门,我吩咐过了内子,明儿个她送你出门登花轿。” 谢池春眼窝一热:“阁老这样厚爱,下官无以为报。” “你是个好姑娘,有什么当不起的?甭下官长,下官短的了。”王殿明眉眼俱笑,拍了拍她肩膀处,“东西你也不用收拾,陛下既然派了旨意,我估摸着,你的凤冠霞帔,一应明日成亲要用到的,过会儿都会直接送到我府上。这些日子,不是一直有宫里的司礼官来教导你吗?” 她点头说是,终于露出些小女儿的娇俏:“我愚笨,到现在还是没学的有模有样,这笨手笨脚的,只怕明日出洋相。” “那有什么,你本也不是闺阁姑娘,卫箴都不嫌你,谁拿着个辖你?”王殿明佯是板起脸来,“也不用怕,司礼官明日会一直跟着,该做什么,她心里有数,会从旁提醒你。” 他一面说,一面侧了侧身:“走吧?” 谢池春一只腿迈出来,可是从王殿明身边过的时候,又顿住。 王殿明侧目看她,颇为不解,正待要问上两句,却不料她先开口问出了声:“阁老,我这样的人,嫁给卫箴,你们会笑话他吗?” 他立时愣住了。 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见多的是阴谋诡谲,做得多的是运筹帷幄,好些年没听人这样诚挚的问过他,你们会去笑话一个人吗? 王殿明不由的重新审视眼前的姑娘。 她年纪其实不算小了,若按正常的闺阁贵女来说,这年纪,早就嫁做人妇,持中馈,料理家事了。 但她可能是无父无母,有没有兄弟扶持,反正是没人教导过这样的事,于男女情事有些懵懂,但此时此刻,王殿明能够真切的感受到,她是深爱着卫箴的。 她在害怕,怕她卑微的出身,会给卫箴带来无穷无尽的嘲笑和麻烦。 王殿明心生些许的怜惜:“为什么会这样问?你这样的人?小姑娘,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叫小姑娘,谢池春分明心头一颤。 她好多年没听人家这样叫过他。 王殿明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这样叫,就是说,眼下她只是谢池春,不是北镇抚司的谢池春。 她有些感动,洗了吸鼻头:“我出身不好,无父无母,还身在锦衣卫。其实这些,阁老您都知道的。” “我知道,当年,乃至现在,长公主都想以褚将军嫡女为卫箴妻,这事儿,你也知道吧?” 她眼神闪躲,却应了个知道。 王殿明长叹一声:“这有什么呢?你出身不好,可这天底下,出身比你不如的,多了去了。你放眼朝堂,难道人人皆是娶妻如高门?恐怕也未见得。卫箴的出身好啊,他是皇亲,还是国公府的嫡子,但小姑娘,你嫁给他,是陛下钦点赐婚的,谁敢说什么?你有大功于朝,救过陛下的命,何必妄自菲薄?” 他一连串的问,临了了,略顿了顿,竟同谢池春端了半礼:“就凭你曾经救过陛下,就合该世人高看你。我们在朝为官的,凡是忠良之臣,更都该敬你。” 谢池春连忙躲开,又连声说不敢:“阁老这样,岂不是折煞我吗?” “你瞧,你自己总觉得自己当不起,总是那么谦卑,叫旁人如何高看你?”王殿明直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就算你今日嫁的不是卫箴,也该挺起胸膛来做人,”他说着又摇头,“你这样,才叫卫箴难做人啊。” 谢池春懂了。 王殿明是在教导她,更是在指点她。 她曾把她救过天子的那点功劳,全然忘却,实则是不敢总记挂着,她一向都觉得,那点功劳,重或是不重,不是她说了算,而是天子,是天下人说了算的。 她妄自菲薄,是因为她无依无靠,出身又确实不好,喜欢上卫箴之后,更觉得她与卫箴,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今天,王殿明却点醒了她。 长期以来,都只是她把自己放得太低微了而已! 谢池春唇角上扬,恭恭敬敬的冲着王殿明拜下一礼来:“多谢阁老指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我叫谢池春(番外之一) 第一百七十八章我叫谢池春(番外之一) 我叫谢池春,一池春水的池春。 这个名字,是阿爹给我取的。 小的时候,阿娘总说,你阿爹呀,豆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一辈子的那点子墨水,就用在给你取名字这件事情上了。 所以我知道,阿爹是很疼爱我的。 阿娘是个温柔的人,她总是很爱笑,每日跟阿爹去摆摊儿卖面,收摊儿的时候,都会给我两个铜板,叫我去买糖糕吃,要是哪天面卖的多,她会多给我两个,叫我去买带各样馅儿的糖糕,那是我最爱吃的。 但是好景不长。 大概在我六岁那一年,爹娘都死了,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眼看着街坊邻居把阿爹和阿娘的尸身拉走,也不知是送到了哪里去。 后来他们告诉我,阿爹和阿娘是染了疫病,这病是要传染人的,就是死了,也不能就地掩埋,只能拉到城外的乱葬岗随地扔了,不然给衙门里的人知道,连我都要被押走,防着我身上带病,传染给大家。 我不知道这是吓唬我,还是真事儿,总之那时再不敢声张,每天就连哭,都是入了夜,静谧无人时,一个人缩在墙角,裹着还残留阿娘体香的小被子,无声的掉眼泪。 打从那以后,她差不多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有时候街坊邻里看她可怜,多出来的饭菜,就会给她点儿,等长大了她才明白,这算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人,其实很有福气,只要能活下来,后福就大了去的。 但那会儿不知道啊,觉得自己很可怜,要靠人家的施舍才能活命,以至于跟她一边儿大的孩子们撒野淘气,几个一伙儿的揍她,一边揍,一边嘴里叫嚷着野娃娃,她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七岁那年,拿这话去问隔壁张大娘,张大娘就抱着她哭,直说她可怜见,后来她就不再问了。 张大娘人和气,对她特别好,她不想惹张大娘哭。 可是张大娘上了岁数,没挨过她八岁生日,人就没了。 人家说生老病死,她阿爹和阿娘是病死的,张大娘是老死故去的。 小小的人儿又没了倚靠,那会儿我抱着张大娘的尸体不撒手,痛哭流涕,围观的人抹泪儿说可怜,却再没有人像张大娘那样,摸着我的头,说我可怜见的。 从今往后,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我平时唯唯诺诺,看起来是个讨喜又机灵的小女孩儿,街坊四邻日子艰难的时候,虽不会再舍口吃的给我,但有了挣钱的门路,还是会告诉我,通常也都不会是特别难做的事儿,不然我这比寻常七岁孩子还要瘦小的身量,也办不好,回头弄砸了,人家也跟着丢人。 打从那时候,送过油、擦过盘子、替人家跑腿儿送过信儿……诸如此类的,反正一趟能赚几个铜板,够我买两个白胖胖的馒头,要是逢上东家心情好,或是家里有了喜庆的事儿,还能给我个打赏,一般都是多给我五个铜板,我能去买点肉来开荤。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我九岁那年。 其实那年冬天,天真的很冷,我的棉衣破了洞,但街头的王大婶已经没法子再给我打补丁,破了的地方,她都已经给我补过三次了。 后来她数落我,打天热的时候就叫我省着点儿钱,好歹临入冬的时候,再去买一件旧棉衣,也好过去。 我没听——真是省不下来,我一天就挣那么点儿,又要吃,吃的又比以前多了,看起来个子不长肉也不见多,但吃的就是多了,少吃一口就觉着饿得慌,什么活儿都干不了,生怕饿出毛病,我没钱去医馆,所以只好不亏自己的嘴。 没了好的棉衣过冬,平时出门挣钱都觉得冷风飕飕的往身上打,简直能把人给冻死。 东家给了差事,要走出去三里多地,往后山的一户人家去送油。 下过了两场雪,山路滑,我又冷,背着油篓走得小心翼翼,怕把油弄洒了,挣不着这趟银子,还得赔钱给人家。 我那时候想,是不是上辈子作孽,得罪了什么人,老天爷这样子惩罚我——山路叫积雪埋住了大半,看不清楚脚下的路,我一脚踩下去,却踩了个空,小小的身子栽下去,背后的油篓当然保不住。 我一只手抓着横生出来的树杈子,眼看着油篓里的油洒向山谷中,那一瞬间,真是恨不得撒开手,摔死了,往后再也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等到了地下见了阿爹和阿娘,我要好好哭上一场,他们怎么这样狠心,丢下我。 遇上小师傅,就是在那时候了。 他一身素白长袍,像是道袍,却又不是正经道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递出来一只手,我还呆呆的不知道抓,他眉目间一片清冷,嗤了一声,抓着我的手腕子,是把我整个人给提上去的。 以至于后来很多年,我回忆起那一幕时,仍旧觉得,这个人像是天上的仙人下了凡尘,途经此地,见不得我这个小可怜虫受苦受难,伸出了援助的手。 而之后他并不急着回天上去,就把我这个大麻烦带在身边,养了三年。 实际上,也不是他要带上我的…… 我那时候叫吓傻了,被救上来的时候,一身泥泞,脸上脏,手上更脏,可能是太过于恐惧,抱住小师傅打死也不撒手,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他脸上分明写满了嫌弃,却没有推开我。 后来他问我,这样的天气,我一个人走山道是不是找死,问我家里爹娘干什么不管我。 我想了想,哭声也顿了顿,随后想起我那一油篓的油,又放声嚎啕大哭,说我没爹没娘没人管,这回还不如不要救我,我没银子赔给东家,差事也要丢了,反正活不下去,救我做什么,还不如死了干净。 小师傅听不得这个,把我从地上提起来,什么都没说,皱着眉头听我哭,听了有半天,一直到我自己觉得哭累了,哭不动了,他拿手上的折扇敲我的脑袋,叫我带他回城里一起去找东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当年的卫箴(番外之二) 第一百七十九章当年的卫箴(番外之二) 我跟着小师傅从山上回到城里去,东家见了我的时候,那可真是瞠目怒视,整个油篓的油全都没了,他平时对我其实挺好的,但我坏了人家的生意,这跟要他的命差不多。 那会儿他举手要来打我,我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往那白衣身后躲。 现在其实不大记得小师傅跟东家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自己掏了腰包,替我赔了钱,从东家手上救下了我。 这么算起来,一前一后,他救过我两次。 从那时候起,我就跟着他了,他没点过头,但是也没赶我走过。 小师傅收留我,是在冬天,赶我离开,是在春季——他那并不算是赶我走,真正离开的那个人,是他自己,并不是我。 那时候三年过去,我摇身一变,已经到了十二岁的年纪,虽然算不上出落的亭亭玉立,但也早没有了当年的孱弱模样。 这三年里,小师傅没收过我一个铜板,反倒管我吃,管我喝,管我穿,还教我功夫。 我跟着小师傅就住在京郊的山上,那儿有小师傅划出来的一片儿地方,盖了三间竹屋,屋前屋后都栽了各样的菜啊花啊的,没人教过我,我当然不认识这些东西,后来跟着小师傅三年,慢慢的就认全了。 这地方人迹罕至,很少有人来,我跟着他住在这里,倒也清闲自在,我时常想,那三年时间,应该是我这一辈子之中,度过的最安逸的三年了,什么也不用管,什么心都不必操,什么事儿,都有小师傅一手打理妥当了。 我一直都觉得,亏欠了小师傅很多很多,可他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反过头来他还要劝我,说什么当年在山边儿救下我,这就是命数如此,是我们两个有缘分,并没有谁亏欠了谁这一说。 我时常会问他,到底是不是从天上来,不然他怎么会有一颗济世菩萨一样的心,见我受苦受难,就这样待我好,救了我,还把我带在身边,从来不觉得我是个大麻烦。 他每回都是笑笑不说话,我要问得多了,他就拿把柄破扇子打我的头。 于是我就不再问了,反正他也不会回答我。 一直到三年后的那个春天—— 那天我照常起床,去打了水洗漱完,小院子里没瞧见小师傅的身影,想着平日他比我起得早,今儿却反常,于是去敲他的门。 他的房门是虚掩的,证明人已经起来了,并不在屋中。 不知怎么的,我心下一慌,索性推了门就进屋去。 竹屋里是干干净净,可却没有生气,小师傅留下了一封信,说他云游天下,四海为家,这么多年习惯了,三年前叫我绊住了脚,现在我长大了,用不着人护着了,他自云游而去,给我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往后我自己顾着自己就是了。 我眼眶一热就想哭,可旋即又想到,那年他救下我时,恍若天人之姿,也许他只是不好明说,如今是时间到了,回天上去了吧。 我抱着那二十两银子,守着山上三间竹屋,就这么有过了大半年,可小师傅再没有回来。 总是待在山上不是办法,以前吃的喝的都是小师傅来弄,他一走,我一个人在山上根本活不下去。 规整了东西,带上那包银子,我还是下了山。 阿爹和阿娘走的那明早,给我留下的,就只有那一间老屋子。 三年未归,街坊四邻死的死,走的走,这京城也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唯独那间屋子,只是比我离开的时候,更破旧了些而已。 我咬牙忍痛割肉,花了些银子,又添置了些桌椅板凳,把家里头打扫了一遍,就这么住了下来。 遇上卫箴,真的是个意外了。 那天我出门去买肉,要回家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几个官差,上来就要拿我。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肉也掉地上了,人也叫他们拿住了。 小师傅功夫很厉害,教导我的时候又严厉,这些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但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小师傅教过,我跟他们动了手,那才是罪加一等。 旁边的大胖子满脸横肉,指着我就叫骂,说我是贼。 我大概其听了个明白,这一去三年,早没人记得当年的小可怜了,都只当谢池春早不知冻死或饿死在了什么地方。 女孩儿家变化又大,三年的时间,小师傅精心调理,把我养的花儿一样,又水灵又秀气,谁能想到,我就是当年的那个谢池春? 这大胖子大概是看上了我的银子,说我偷了他的钱来着,还私闯宅户,占了个常年无人居住的屋子一类的话。 我与他众人说不通道理,其实脾气上来,真想动手的。小时候唯唯诺诺,怯生生的,那是没办法,为了讨生活,后来小师傅一手把我养大,其实很纵着我,就把我脾气养的不大好了。 那时卫箴高头大马的出现在我们面前,可能是我们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他打从外阜办案归来,正好遇上,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卫箴他救了我。 他和小师傅不一样——我总说小时候没正经的,又是个极附庸风雅的俗人,大冬天里一柄折扇都不离手,就足可见这个人多俗气。 而卫箴不同。 他皇亲贵胄的出身,注定了他是那样高高在上的。 他端坐于马上未下来,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事情给弄清楚,还我一个清白公道。 那细长的马鞭抽在大胖子身上时,我觉得爽快极了。 可他施恩不图报,好像这一切,不过是他路过时随手的举动,然则于我,却成了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场景。 后来我特意打听——实际上真不需要多刻意。 我是离开京城三年不知道,在京城里的人,谁还不知道,卫国公府的小少爷,襄元长公主的嫡次子,如今入了锦衣卫的卫箴大人啊。 他风光得意,耀眼极了。 我满心的爱慕,那时只有十二岁而已,便已经注定了这一生,都将追随着他的脚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我叫卫箴 第一百八十章我叫卫箴 我叫卫箴,就是京城卫国公府的那个卫。 太祖皇帝打江山不容易,太宗皇帝守江山更不易,而我的祖辈,自太祖开国,至太宗拓疆土,立下汗马功劳,是以在太宗皇帝一朝安稳时,得赐了这么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到我父亲这一辈,已然是第五代了。 我的母亲,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先帝与太后捧在手心里,宠爱着长大的襄元长公主。 当年先帝为母亲择选驸马,那真是万里挑一,最后才选到了父亲身上来。 用父亲的话来说,彼时祖父极不愿卫家尚主的…… 人家说功高震主,虽说到了今上这一辈,再没有那么多的战火纷纭,而卫家子孙,也再不行武,上阵杀敌这样的事,轮不到我们了,可毕竟还有往日的功勋在。 我们卫家,本就已经富贵无极,何必还要再尚了主,招人忌恨眼红呢? 可父亲和母亲,大抵是真心喜欢彼此的,总之,先帝还是亲自赐婚,把母亲许配给了我的父亲。 他们成婚后的第二年,就有了我大哥和阿姊,这事儿我也是长到了六岁的时候才知道的。 小的时候很顽皮,爬树掏鸟蛋,什么都干,六岁的时候从树上跌下来,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三个月。 那会儿人小啊,身体也弱,虽然也练武,但架不住体量小,那一跌,差点儿把命给搭进去。 就是那时候,母亲红着眼睛发落了我贴身服侍的奴才——她从不这样苛待下人的。 我吓坏了,偷偷地问奶娘,母亲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在我看来,要爬树调皮,那是我自己的过错,与奴才们并无关系,虽然我摔了,可也不是他们害的,母亲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缘何这样重罚一干奴才。 奶娘抱着我哭红了眼,像是想起了天大的伤心事,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完整。 我那时候真是太小了,换做现在,是绝对不会再问了的,可彼时不这样想,她越是哭,我就越是好奇。 奶娘大概架不住我一个劲儿的问,又怕不告诉我,回头我要去问母亲,所以便一股脑的说给了我听,也不管我能不能听懂。 那时已经有了记忆的我,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时常回想起奶娘的话,大概就是说,大哥落生时是龙凤胎,有个比他晚生了一会儿的妹妹,也就是我的阿姊。 但是这个阿姊没有养成——大哥比我大了五岁多,据说阿姊就是在四岁的时候,偷偷摸摸去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就再也没有睁开眼。 母亲那时发了疯,她没法子杀那么多的奴才,就进了宫去回太后,请下一道懿旨来,把跟着阿姊服侍的奴才,全都给杀了。 奶娘进府的时间虽然晚,但听见过风声,况且她原还是大哥的奶娘举荐给母亲的,是以入府前,大哥的奶娘大概同她说过,但又嘱咐了她别多嘴,不要多问。 于是我就明白了。母亲极喜欢我阿姊,太后亦然。在长大后,我曾特意打听过,阿姊周岁的时候,母亲给她办了抓周礼,太后请陛下下了旨意,格外恩典,赐了她一个郡主的衔儿,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也就是从那之后,我很宝贝自己的性命,也格外爱惜自己的身体。从前总听夫子讲,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自己也不当一回事,知道了阿姊的事情后,我就再也不去爬树了。 当然,撒野还是要撒的,不然岂不辜负了我这样好的出身。 一直到我十三岁的那一年—— 那年,大概是母亲最不愿意再去回想面对的一年了。 我十三岁时,大嫂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了,小侄子生的聪明可爱,但只活了两年,就因病去了。 也是那一年,父亲决意要我入朝历练,而我,眼高于顶的卫箴,哪儿都没看上,独独看上了锦衣卫的北镇抚司。 现在回头想,为什么执意要进锦衣卫,我也说不上来,可能只是觉得,这朝堂中藏污纳垢,到处都是些同流合污的奸佞之辈,唯有锦衣卫——我并不是说锦衣卫就一汪清泉,可至少,比别处好太多。 我是个从小就恣意惯了的人,把我放到三省六部,处处受人钳制,看人脸色,这日子我一定也过不惯。 于是,母亲尚未从失去嫡长孙的悲痛中走出来时,就又要面对小儿子的胡闹与妄为。 她哭过闹过,也打过我,骂过我,父亲更是气的请了家法出来,打完了不解气,把我扔到祠堂去跪了一整夜,然而我还是没有低头。 后来母亲没了法子,进宫去见陛下,见太后,横竖是不许陛下准我入锦衣卫。 陛下和太后,也的确苦口婆心的劝过我,但最终,是我赢了。 说是赢了,其实也不然。 母亲以前很宝贝我,大哥有大哥的责任,将来是要承父亲绝味的,溺爱不得,骄纵不得,而我没有这些顾虑,是以母亲可以放心大胆地纵容我。 在我十三岁之前,母亲几乎事事都顺着我的心意来,唯恐我有丁点儿不痛快。 而那一年我带给母亲的打击,大概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于是我初入锦衣卫仅仅一个月,陛下便赏赐了一处宅子,许我开府单过。 到如今,我不清楚母亲是否知道,这旨意,仍是我去向陛下求来的。 那时候觉得相看两厌,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其实也是为母亲好,不然她整日看着我,就总是会想到,我是如何的固执不懂事,违背了所有人的意愿,非要到锦衣卫去做官儿。 现如今想一想,这实在是大不孝。 可我却并不后悔。 如果不是当年的一意孤行,我又怎么会遇上她呢? 而这些,在最初的时候,我是全然不知的。 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她,她在什么时候爱上了我,她牺牲过多少,付出过多少,如果不是在外出办案时遭遇的一场意外,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背负骂名入了锦衣卫的谢池春,所为的,从来只有一个卫箴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我的心意(番外之四) 第一百八十一章我的心意 那是元熙二十五年的寒冬,时至腊月,皇庄却出了人命案。 原本那件事情,该叫司礼监或是御马监自己去解决,但是陛下不放心,还是交给了锦衣卫,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出事,也是在那时候。 被人偷袭陷入昏死之后,我也一度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甚至在昏昏沉沉中,我能听见母亲在床边的哭泣,入了夜时,我能看见鬼差锁魂。 我如同幽魂一般飘飘荡荡,乃至于看见了奈何桥,险些就一步踏上去。 然而沉重的眼皮猛然间变得轻松下来,我不必费力气,便轻易的睁开了眼。 而那一刻,我知道,我再不是从前的那个卫箴了。 那些记忆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可我却明白,它真真切切的存在。 原来早在我进了北镇抚司的第三年,便从一班只知道拿银子办事的衙役手中,救下了阿春,原来,当年那个看起来清秀的小姑娘,就是谢池春。 我从来不知道,曾经与她,还有那样一段渊源。 是以一切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从前总觉得,她躲在暗处偷窥。 她有一身极漂亮的功夫,真想偷看个把人,连乔严都未必能够轻易察觉,他虽自诩比她功夫好,但也不见得她要偷看,他就能那么容易发现。 其实根本是她自己心虚,会乱了心神,气息不稳,才会被他发现。 那时候总怀疑她居心叵测,实则是昭德宫安插到北镇抚司的眼线,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一个女孩子,倒叫他担忧了那么久,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她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喜欢他。 我觉得很是亏欠她。 有些记忆,铺天盖地的卷入我的脑海中,有时候来的凶猛,会叫我头疼不已,但我不愿意打断那些记忆,那些有关于,阿春的记忆。 坦白来讲,就是在我出事之前,我也已经不厌恶她了,好感已然不能称之为微弱。 我清楚地感觉到,会不自觉地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只是彼时不愿承认,也有些无所适从而已。 当年她救下陛下和徐贵妃,跪求徐贵妃要进锦衣卫,徐贵妃许她金银财宝,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她却全然不要,所求,只要进北镇抚司。 念及此,我只觉得胸口一痛。 这个傻姑娘,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又到底知不知道,会招来无数的骂名和白眼。 这天下人,总是自以为是的。 他们自以为聪明绝顶,自以为最恪守礼教规矩。 是以阿春的举动,落在他们的眼中,成了不知好歹,甚至是不知廉耻。 大好的姑娘要一头扎进男人堆,这不是不知廉耻,又是什么? 而他当年却不理解,也未曾体谅过她,甚至处处防备,还要乔严他们几次三番的从中调停。 我不得不承认,带着这些记忆重新活过来,真是把这个姑娘爱惨了。 我恨不能把她揉进骨髓中,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让她的后半生,远离所有的咒骂和喧嚣,快活无忧的做个傻姑娘就好,这世间的风浪与挫折,有我替她扛着,为她撑着,便足够了。 于是我开始想方设法的对她好,哪怕明知道,她心中是害怕的,也尽我所能的对她好,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和惧怕。 我知道她的恐惧从何而来,也知道,她不在乎世俗眼光,却在乎世人如何评说议论我。 她的眼里、心里,所想所考虑的,永远都是我。 那天徐广明在街上,当着我的面儿伤了她,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是想杀人的,除了徐广明,还有郑扬。 这事儿跟郑扬也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没事找事,与我拆招,她也不会一时着了徐广明的道儿,生吃徐广明一脚。 但郑扬之后所做,却很和我的心意。 徐广明落得那般下场,是他咎由自取,而郑扬,也确实如他所说,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转过头来想,我又要感谢他。 要不是他,阿春不会受伤,自然也就不会在我那里,一住便是大半个月。 我记下了她所有的喜好,爱吃的、爱玩的、爱用的,每天吩咐了人不重样的给她送,吃饭的时候,也是不重样做了新菜色给她。 她脸上的笑明显躲起来,眼中的无奈和疏离少了很多,便是言行举止之间,都与我亲昵不少。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兆头。 而这一切,又毁在了母亲的手上。 选择阿春,我深知困难重重,至少在母亲这里,就很难说得过去。 可最初时,我并没打算这么早就让母亲知道的。 阿春心里还有犹豫,我需要先克服了她内心的恐惧,真正做到两情相悦,才打算说与母亲知道。 而事实上我知道,或许在这件事情上,我又要做一次不孝子。 却从没想过,母亲会带着褚娴到我那里去,不知与她说了什么,更不知对她做了什么,致使她匆匆离开,而我与她,也在一夜之间,回到了原点。 我不甘心,却没办法为此而记恨恼怒亲生母亲,只得买下了旁边的小院子,威逼利诱着阿春住进去,而后选择与母亲摊牌。 母亲所有的反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福建省突然出了案子。 通倭案情实在要紧,陛下明着说,非得我去不可,且此去,还要监视郑扬,我肩上的担子重,想推都没得推。 我不敢留阿春一个人在京城,权衡之下,只能带上她一起走。 那天乔严问过我,带上她做什么,不是说她能力有所不及,只是怕朝臣嚼舌头,说我怠慢案子。 我没明说,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 于我而言,带乔严王齐,和带她,都没两样,没有他们,我一样也能查案子。 与母亲说的那些话,我并不打算告诉乔严他们,所以选择了沉默,却异常坚持,非她与我同行不可。 而我想,此一去福建数月,我总有时间,能让她再对我敞开心扉,忘记母亲的所作所为,只要我是爱她的,只要她是明白的,这就足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大婚 第一百八十二章大婚 卫箴和谢池春大婚的那天,天难得的放晴了。 那天襄元还是移驾了卫箴的府邸,这毕竟是她亲儿子的大婚,又是圣旨赐的婚,她再如何不满意谢池春,也不能辜负天恩,更不可能明着就叫京师中人看她公主府的笑话。 而天子为了彰显皇恩浩荡,又指了怀章代天子登卫府,代他观礼。 腊月二十三,这样的寒冬时节,谢池春却从头暖到了脚。 她没想过——不,她是从来也不敢想。 可这件事发生的突然,又像是顺理成章。 她好像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至少,是天子的祝福。 昭德宫有眼色的很,为着天子赐婚,且当年她又救过徐贵妃一回,所以大婚的那天,从昭德宫也派了好多赏赐出宫来。 大婚是热闹了一整天的,谢池春从前很少这样受拘束,不是说她没有礼教不懂规矩,只是在锦衣卫这么些年,大大咧咧惯了,这样子一成婚,打从多少天之前,就有司礼官来教导她这些个规矩。 她牢记于心,一个字都不敢忘,生怕在大婚上出了任何的纰漏,丢了卫箴的脸,当然了,也闹的他没脸。 更何况 更何况,襄元殿下端坐在主位上,她原本就很不满意她了 就在这样紧张又惶恐的情绪中,热热闹闹的一天,进入了夜幕中。 夜色拉下,卫箴少不了被同僚们搀着喂酒,大有要把他给灌醉的意思。 还是吴赞最知道“体贴”人,帮着卫箴拦了不少的酒,又私下里给了他眼色,两个人心照不宣,卫箴索性装醉酒,只有明眼人看得出来,这位喝醉了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脚下可一点儿也不虚。 乔严是个粗人,没那么多的心思,一见他脚下踩的生风似的,当下上了手要去拦他。 厉霄纵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还把那点子小心思带到明面儿上来。 再说了,卫箴说得也不错,他又不是没本事给褚娴幸福,何苦要巴巴的指望着卫箴。 如今人家如花美眷在怀了,还是天子高恩赐婚的,连褚娴都认了命,褚将军今儿个赴宴都没把她给带上。 念及此,厉霄赶在乔严前头,上前两步,把他先给拽住了。 乔严酒劲儿上了头,挣了一把:“干什么呢?老大这就要遁走,咱们做兄弟的可不依他!” “你就满嘴胡说吧。”厉霄啐他一口,“殿下可还没走,你跟谁做兄弟呢?” 晚间的风吹过,夹带着梅花香气,叫乔严打了个哆嗦,登时又清醒了大半。 他讪讪的笑:“这不是高兴吗?你别拦着我啊,老大他可没” 旁边儿的王齐都看不下去了,眉开眼笑的跟着厉霄一块儿拉他:“这是春宵一刻,你拉着老大干什么?嫂子还等着他,怎么?从前你跟嫂子打打闹闹的过来,现在还敢跟她动手不敢?” 于是众人便又哄笑着,放了卫箴离去,各自喝酒去了。 月上柳梢头,卫箴进了婚房内,入眼全是大红色,透着喜庆,也透着吉祥。 谢池春端坐在床帐上,他一眼看过去,见她两只手交叠着,又搓到了一起去。 他无声的笑,渐次走近了。 谢池春透过盖头,看得见那双鞋,还有他的裙摆。 盖头掀开的一瞬间,卫箴有些晃神。 她并不是绝代佳人,至多算是清秀而已。 可如今嫁做人妇,小脸儿却娇俏的不得了。 他上前去,把人揽入怀中:“阿春,你终于是我的了。” 她羞怯,一双手简直无处可放,只能由着他耳鬓厮磨的,这感觉微妙极了,却令她十分欢喜。 这一夜旖旎,羞红了天上月儿的脸。 第二日起身时,卫箴特意叫了谢池春一嗓子。 谢池春睡的极浅,本来他刚一挪动的时候,就已经有些转醒过来,偏他又叫了一声,她就彻底转醒了。 她揉了揉眼,还有些睡眼惺忪,声儿都嗫哝的。 卫箴心头更软了一大片,侧身去揽她:“还想睡吗?” 她摇头:“今儿不是要去公主府给殿下给母亲请安吗?” 她知道改口,叫他满意,他扬唇笑了:“没事,咱们两个说话,我不藏着掖着说好听的。母亲现在还不能接受你,昨天过来,也是为了面子二字,这你是知道的,你要是不想去,我叫人去回一声。” 他说着就要动作,吓的谢池春忙抓他胳膊:“别去。” 卫箴坐起了一半,叫她拽了一把,就回头去看:“怎么?” “母亲本来就不待见我,我还这样失礼,不是更让她看不上我吗?”谢池春摇了摇头就随着他一道起了身,“还是回去一趟吧,好歹我是晚辈,既嫁了你,就该遵这个礼数规矩,不然叫外头人怎么看我呢?” 她从前在外头办案,行事颇有雷厉风行的姿态,他都看在眼里,也全都记在心里。 如今呢,她脱胎换骨一样,这一切,全是为了他卫箴。 他不忍心拂了她,便应了声好,上手扶着她起身来,又兀自下了床,去给她拿了外衫来:“也没什么,横竖还有我陪着你。阿嫂是个最和善不过的,母亲真要为难你,阿嫂会帮着你的。” 她到底不好意思,从他手里接过外衫之后,罩在了自己的身上去。 可是她此时也算是衣衫不整,里头只有中衣,这外衫根本不顶事儿。 卫箴还站在那里没动,她别过脸:“我要换衣服。” 卫箴心知肚明,噗嗤一声笑了,越发往床边靠一靠:“现在才想起来害羞吗?”他一面说,一面低头看她,“好了,快起来吧,你早晚也要习惯了是不是?” 她脸儿红透了,扭扭捏捏的,可他好像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肯走。 时辰不算早,她要回去公主府请安,不能这么拖着,拖的错过了时辰,长公主更要给她脸色看。 她没了法子,一点点的挪下来,可始终不抬头看他。 卫箴却在她脚刚一落了地站起来的时候,使了个坏,长臂一伸,环上了她的细腰,把人带到了怀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交谈 第一百八十三章交谈 回公主府的时候,襄元见到谢池春,其实反应和谢池春他们所料想的没多大的差别。 襄元不待见她,黑着一张脸,真是连明面儿上的工夫都不做了。 卫箴扶着谢池春的动作落入了襄元的眼中去,她嗤了声,端了手边儿青瓷盏,往嘴里送了一口:“还得扶着呢?” 谢池春后背一僵,便往外抽了抽手。 卫箴没如她的愿,把她胳膊攥紧了:“母亲。” 他笑吟吟的说,但这语气却不大对。 襄元越发冷呵了一声:“今儿是来请安的,还是来给我脸色看的?” 谢池春便不由的拧了眉,低声叫卫箴,又忙与襄元端了一礼:“您别生气,早上起得猛了,犯了一阵头晕,他不放心才这样,不是要给您脸色看。我们做晚辈的,怎么敢给您脸色看呢?” “不敢?”襄元手上的青瓷盏重重的往桌案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你觉着,我能高高兴兴的受你的礼呢?” 谢池春心说她根本没这么觉着,她也并不想回来,之所以还回来,那纯粹就是不想让卫箴难做而已。 卫箴觉得谢池春其实是满心欢喜回来的,哪怕是不睦吧,可她如今嫁给了他,就真正成了卫家的人,她那样喜欢他,应该很想同他家里人关系和睦,而头一次跟着他回公主府,那感觉总归是不一样的。 然则眼下,她的情绪变化,他能真切的感受到。 正巧外头卫启媳妇进了门来,说是才安置了孩子,知道卫箴带着谢池春回来,就过来看看,又回了两句卫启一早就出门了一类的话。 襄元恩了声,算是知道了。 卫箴看在眼里,又侧目瞧了谢池春一眼,又噙着笑去叫阿嫂。 柳氏回头来看他,又低眉顺眼垂下去,示意他有什么话便直说。 卫箴轻推了谢池春一把:“母亲还有话要跟我说,阿春第一次回公主府来,阿嫂眼下若无事,不如带她四下转一转吗?” 柳氏哪里敢自作主张,便把目光落在了襄元的身上。 襄元眉头微蹙拢了一把,眉心处打了个结,可卫箴什么脾气,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是以她只犹豫了须臾,便几不可见的冲柳氏点了点头。 柳氏这才敢应下卫箴的话,又十分和气的上前来,从为啥手上接过了谢池春的手。 谢池春有些不习惯,到底头一次见面,怎么就这么亲厚了呢? 她下意识想往外抽手,可柳氏却握住了:“怎么还认生呢?” 她又不好意思,抿了抿唇:“不是的” 柳氏没当回事儿,也没有往心里去,一团和气的带着她同襄元做礼,就带着她出门去了。 那头两个人出了门,一路下了垂带踏跺,柳氏才把她的手给松开了。 谢池春转了转腕子活动了下,回头又看了一眼屋里方向。 柳氏看在眼里,浅笑出声来:“怕殿下骂他吗?” “啊?”谢池春吃了一惊,“阿嫂往日里,也是称殿下吗?” 柳氏说是:“殿下是天之骄女,高高在上的,就算是嫁给了她的孩子们,也没有那么亲厚的。不过你也不要怕,殿下现在不待见你,都只是一时的,她心思到那儿了,看褚姑娘自然百般的好。你呢,和小叔住在你们自己那里,平日也不轻易回来,只要你有孝心,时日长了,殿下总能被感化了的。” 谢池春心头一软,升起些感动之意来:“还要阿嫂来劝我。” “小叔拿你当心头肉呢。”柳氏打趣了她两句,“倒也不是说劝你,我刚才瞧着,你看着不大高兴。其实没这么个必要,殿下就是这么个脾气,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自己的日子,还是自己的,你要总是想着,殿下如何的不待见你,那你和小叔少不得生气。” 至此,谢池春才彻底明白了,卫箴先前说的,阿嫂是个最和气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意义。 她见过很多人,但很少有人能做到柳氏这样子的。 柳氏明知道襄元不待见她,却还是在为她着想,怕的不过是她将来同卫箴过日子时,要生气,会拌嘴,弄得夫妻不睦,日子过的不顺心。 这样子为别人着想,只怕古来圣贤都很难做到的。 是以谢池春真心实意的同柳氏拜了一个礼。 柳氏叫她吓了一跳,忙上手去扶起她:“这是做什么?咱们原是一样的人,再者说了,你还有官职呢,怎么也轮不着你来拜我,快不要这样。” “进了内宅的门,哪里有什么官职不官职——”她拖长了音,浅笑盈盈的,“您是长嫂,您大概也知道,我是从小就没了爹娘的人,殿下现在不喜欢我,我看您,就最亲了。” 好嘛,这一来二去的,连尊称敬语都用上了。 柳氏不大敢当,她嫁给卫启这么些年,对这公主府的事儿太了解了。 卫箴什么样的脾气,她摸得七八分,哪里敢跟他的心头肉不客气,况且也不是那样脾性的人。 她摇头:“你嘴怪甜的,将来殿下一定会喜欢你,日久见人心嘛。” 妯娌两个说说笑笑的,一路走远了去,倒也把刚入府时见到襄元的那些不愉快,都抛之脑后了。 而那里襄元因见她二人出了门,当即重重冷哼一声:“支走了你的心头肉,又打算拿什么话来辖你母亲?” 卫箴无奈极了。 好像自从向母亲坦白了心迹之后,母子之间,就没能再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只要一开了口,她总能曲解,又或是他没了耐性,三言两语的,就变成了剑拔弩张。 他不愿这样,他也知道,母亲打心眼里心疼他。 只不过是所谓的为他好,是他并不需要的而已。 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也有了自己想干的事儿,不再是小时候那样懵懂无知的,母亲想替他安排一切,可他不可能接受这些。 卫箴长叹了一声:“母亲,咱们母子之间,就不能好好的谈一谈吗?” 襄元一愣,那些刚拔起来的戾气,霎时间弱了大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爽快答应 第一百八十四章爽快答应 元熙二十七年正月十八。 年节的气氛还没有彻底的散去,街头巷尾的老百姓,见了面还是拜个年节下的礼,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前头元宵佳节时,皇帝陛下在宫里设了宴,宴的是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可有趣的是,陪着他赴宴的不是中宫皇后,反倒成了昭德宫徐贵妃。 以往他宠爱昭德宫,却没有这样不顾着皇后体面,好歹是年节下的宴,再怎么样,也轮不着徐贵妃越俎代庖。 但今年不同往常,徐贵妃头上顶着六凤冠,陪着皇帝陛下宴了群臣。 而之后果不其然便有御史言官上了折子,陛下看过,一笑不理,这样的折子接二连三的再上,宫里就发了话,说是中宫病重,身体抱恙,才由昭德宫代皇后登宴。 这话传到臣工的耳朵里,大家当然是不信的,可谁也不能跑到宫里去看一看,中宫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只有武安伯府最清楚中宫倘或病重,缘何不召伯夫人入宫陪侍,只怕这些,都是对外说了好听的而已,皇后娘娘究竟是如何,谁都不得而知。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无不是传言天子有心废后。 卫箴当日也说过,中宫无子,这就是最大的过错,真要说废后,徐皇后又有什么动不得的? 她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妃这不假,可是多少年过去,她没能为皇室诞下一男半女,这叫宗室如何保她的后位? 而郑扬,就是在这样流言四起的时,带着满眼的担忧,递了折子入宫去面圣。 皇帝在养心殿见他,见他时眉开眼笑的,心情很是不错。 郑扬却想来,今日面君,估摸是要把天子这份儿好心情给毁上一毁了。 他请安,皇帝摆手叫起:“年前你三番五次的说查来无果,过了一个年,现在还没开大朝,你急着进宫见朕,是查清楚了?” 郑扬刚站起来,腰杆子都没挺直,听他问,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果然皇帝脸色微微一变:“这是干什么?” “万岁恕罪,奴才无能。”他一面说,一面磕了个头下去。 站在宝座旁的怀章眯了眯眼,仔细的打量殿下跪着的郑扬,抿紧了唇角,一言未发。 皇帝沉默了下去。 这样的沉默,其实很可怕。 人家说,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能把这锦绣江山都染红了,又何况区区一个郑扬? 郑扬觉得,陛下是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杀他的,反倒是他要请辞,顺理成章。 只是如今他生出些忐忑与不安。 莫名其妙的带着徐贵妃赴那样的宴,先前又一点没有露出口风说中宫病重,这位陛下的心思,变得难测起来。 长久的沉默过去,皇帝拢指与宝案之上,未理会郑扬,反倒叫了声怀章。 怀章猫着腰躬身应了一句奴才在,便等着他的后话。 “你说,郑扬是个无能之辈吗?” 郑扬眉心一跳,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怀章,却只一言而已,便又匆忙低下头去。 怀章明白天子何意,噙着笑说不是:“他要是无能的,这天底下,就再没有能力不俗的人了。” 郑扬心下一沉,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皇帝却好似心情又放好了:“是啊,所以你说这话,是自谦,还是另有用意呢?”他扬了尾音,但仿佛并没有打算深究什么,“也罢了,既然连你都查不出什么,那刘伦和霍东致,大抵与福建便无瓜葛。这样也好,朕的内阁,至少是干干净净的。年前老师几次上折请辞,说是年纪大了,实在操劳不过来,去年一年里,三月东北大雪成灾,五月西南地动,七月西北旱灾,九月南方又给淹了,更不要说,还有福建的通倭案,加上云贵流寇举重闹事差点儿反了——” 话到此处,他叹息一声:“内阁的家,不好当啊。” 郑扬心里就有谱儿了。 他今天来对了。 陛下要的,就是刘伦和霍东致清白无辜,与福建没有关联,与倭寇,更无瓜葛。 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的放王殿明辞官归故里,往后把内阁就交到刘伦和霍东致的手里去。 内阁首辅的这把交椅,大抵得是刘伦坐上去了,但霍东致与他年资都差不多,刘伦比他强也无非强在有了王殿明这么一位老师,还有他的出身清贵上。 郑扬深吸口气,再拜一礼:“可奴才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查出这样个结果来,实在是有负皇恩。万岁,年前奴才就动了心思,您看重奴才,叫奴才提督西厂还管着御马监,可这个担子重,奴才又没这么大的能耐,奴才想还是回大同,替万岁驻守在大同吧。” 皇帝好像很意外,可仔细看来,又不大像:“瞧,老师要辞官,你也要请去,怎么着?朕的这个朝廷,就这么留不住人?” 他语气像是在打趣,但是这话谁敢接,谁又敢应呢? 果然连怀章都觉察出不对,蹲身跪了下去,口中直念您息怒。 郑扬跪在那里不动:“奴才一心想侍奉您,可自从去年奴才回京后,接二连三的出事,外头也是议论纷纷。奴才是在宫里长大的,万岁偏颇奴才,可奴才不敢就这样肆无忌惮。内阁的这个案子,倘或奴才办好了,倒也算了,可奴才没办好,您还是” “行了。”皇帝一摆手打断他的话,“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 郑扬猛然间抬头——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他几不可见的拧眉,一时连谢恩二字都忘记了。 皇帝反倒嗤笑一声:“这是你自个儿求的,就一如当年,怎么?朕允了你,你反倒不知谢恩了?” 郑扬忙说不敢,连声谢了圣恩,又掏心掏肺似的说了一车的话,无非是些请陛下保重龙体一类的话。 皇帝懒得听他说这些虚的,直打发了他去。 君臣之间走到这一步,郑扬心里也直犯嘀咕,今日进宫,陛下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用意似的 然而木已成舟,他想再多也没用,横竖是远离了京城是非之地,将来的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送别 第一百八十五章送别 打发了郑扬退出去,皇帝的脸色霎时间就沉了下来。 怀章早站起了身,侧目瞧见了主子的面色不对,心下咯噔一声:“您既然不愿放他走,怎么还答应他呢?” 皇帝也没看他,只是沉声道:“刘铭的事情一出,朕就心里有数。徐姐姐几次算计他,他难道是个吃素的?”他说着又摇头,“郑扬能办事儿,也能替朕管好了御马监和西厂,将来你要养老,司礼监的大梁他也挑的动。这几件事儿下来,是徐姐姐糊涂了,但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怀章啊,朕不叫他走,他要真是心再野一些,把矛头对准了徐姐姐,你说朕怎么做?” “您这是”怀章一惊,断没料到的是,陛下打的是如此主意。 他定了心神,忙说不会:“郑扬是个很聪明的人,奴才在宫里服侍了一辈子,见过这么多的大太监,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聪明劲儿,”他一面说,反手又指了指自己,“万岁是最圣明的人,其实就连奴才,都比不上他。您叫奴才管司礼监,那是抬举奴才,也怕他年轻气盛而已。” 皇帝面色略有缓和,浅笑一嗓子:“就你想得多。但是算了吧,他有心离开,朕就放他走,省的他留在京城,是徐姐姐心头一根刺,自然了,昭德宫,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回头这两根刺真要往外拔,再扎到朕身上来。” “可御马监和西厂”怀章皱了皱眉头,“万岁,奴才年纪大了。” 至此皇帝的笑意才浓了些:“你倒知道朕打什么主意了?” 怀章笑着摇头:“御马监倒还好,周吉在刘铭手底下也历练了几年,人机灵,知道轻重,也晓得分寸,再磨练几年,也能上得了台面,不至于太糊涂。可郑扬这一走,西厂交付给谁呢?除了奴才,万岁还轻易信谁?” 皇帝也不反驳他,也不顺他的话,只是转了话头:“你再辛苦几年吧。郑扬把西厂打理的井然有序,你费不了多少心,这几年——” 这几年间,昭德宫和郑扬之间的那点心结若能解开,到时候郑扬回京,西厂自然还是他的。 可要真是结不开,那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能有法子的。 怀章心里明白得很,就不再推拒什么。 郑扬一走,留下这么一摊子的事儿,总要有人替陛下分担。 放眼这内廷中,如今还有能耐把西厂的差事揽下来的,也就只有他了。 于是他应声接下来:“那奴才就接着,只是往后办差事不如郑扬,万岁可别挑奴才的不是。” 郑扬离京那天,已经到了正月二十一。 他把差事都交办出去,西厂的事儿也跟怀章做了大概的交代,这回去大同,他特意把东昇留在了京城,说是给怀章打打下手,毕竟怀章多少年都是那样的性子,西厂可跟司礼监还不一样,为免他一时遇上什么棘手的不好应付的,至少东昇还能帮着出出主意。 东昇自己是极其不愿意的,但架不住郑扬打定了主意。 实则怀章知道他另有用心。 这些年,东昇俨然成了他的心腹,更何况现在蒋招死了,那个杨明礼,打一开始郑扬就又看不上,一来二去的,郑扬的身边,竟也就成了东昇做了第一人。 这时候把东昇留在京城,还留在西厂中,那是想着有朝一日,东昇能接他的位置,哪怕他回不了京城,也算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了。 那天郑扬打马离京,城门相送,卫箴是带着谢池春,夫妇二人一道去的。 郑扬翻身下马来,把缰绳交到一旁小太监手上,往他二人身前迎了两步:“你有心,我要离京,你还来送送我。” 他说话时,目光扫向了谢池春。 他二人成婚之后的这大半个月,谢池春没有再到北镇抚司去当值,他想来,大概是卫箴搞的鬼,但北镇抚司没人问也没人说,外人就更不会不着调去翻腾这点子小事儿。 如今再见谢池春,她挽了髻,簪了鹊头簪,俨然高门贵妇的样子,竟也那样顺眼。 卫箴咳了一声:“我听说你不打算带东昇去?” 郑扬顺势收回了目光来:“这一去大同,再返京便不知何年何月了,让他跟着我,一辈子也许都没个前途可言,还不如留在京城。现在怀章接手了西厂的事,我把他留在怀章跟前听用了。怀章呢不是不容人的性子,对他也不会有什么芥蒂,他好好办差事,将来陛下面前,自有怀章提拔他。” 卫箴却嗤了声:“你这是给自己留后路吧?” 谢池春听的拧眉,悄没声的拉了他一把,柔着嗓子叫郑公,又一面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个什么符,往郑扬面前递了递:“十五那天我们到大昭寺去求佛了,知道你打算离京,顺道替你求了个平安符。卫箴说你是不信这些的,但还是带上吧,我们在京城的这些旧友,就算是心里有个平安。” 郑扬深吸了口气。 他是真的喜欢眼前这姑娘,哪怕她既然嫁做人妇,他还是很喜欢她。 那种感情,不单单是什么男女之情,还夹杂着欣赏,甚至有些许向往和憧憬。 谢池春活的坦坦荡荡,而这样的坦荡,是他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了。 他不扭捏,横竖谢池春能这样送出来,一定是与卫箴商量过的。 郑扬上了手接过来,又施一礼与他二人:“多谢记挂,珍重。” 送别的话,无需多说,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就已经足够。 郑扬终究是翻身上马,扬长而去,留下卫箴与谢池春二人,十指紧扣,望着城门方向,直到他背影消失不见,夫妻二人才转了脚尖,向城内方向回了。 “你说陛下还会让郑公回京吗?”谢池春侧目问他,“人家说君心难测,郑公难道就不怕,再也回不来了吗?” “你觉得,他留下东昇,是冒了极大的险?”卫箴把她手握的更紧,“你别看他面上不说,其实心里,对昭德宫失望透顶。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他原也不在乎这个。到了大同,还不是任由他横着走?东昇那么护着他,将来真有出头的日子,他就更有所依仗了,你操他的心干什么,还不如想想,今儿做个什么新鲜的菜色来哄我开心,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办法 第一百八十六章办法 卫箴和谢池春二人婚后的小日子,过得也还算是美满。 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在一块儿相处,无论如何,都是甜蜜的。 原本谢池春一直很担心,襄元会想方设法的从中作梗,叫他们两个不得清净,可事实上,完全是她想多了。 这一日用了晚饭,两个人叫奴才挪了张春凳在廊下,挤在一张春凳上,看看入了夜的星空,再望一望对方的眼,都觉得眼灿如星辰,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谢池春裹了披风,那是卫箴新让人给她做的,选的最好的料子,领口上狐狸毛制的风毛又出了一圈儿。 白狐狸的毛很好看,把她秀气的小脸儿堆在里头,越发衬托出七分的精致来。 她鼻尖儿发红,大概是冻的。 卫箴腾了只手出来,摸了摸她怀里抱着的手炉:“叫人再给你换一换吧。” 他说着就要扬声叫人,谢池春反手握住他的手,嘴里丢了个别字出来:“咱们挤在一起看看景色,过会儿也该安置了,费这个事儿做什么?这样安静的夜晚,你还要叫奴才们来打搅了?”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抽出手点她鼻尖儿:“你鼻尖都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又不冷。” 声音嗫哝带着撒娇,真是与以往不一样。 卫箴细细的品了品,心爱的女人这样子说话,他真是难以拒绝,便也就随她去,只是把人揽的更紧些,试图替她暖一暖。 谢池春察觉到他的用意,眼底的温柔越发浓烈:“现在这样子真好啊,但我近来一直都在想,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是个办法啊。” 卫箴眼皮一跳:“又胡思乱想了什么?” 她撇了撇嘴:“两件事。” 卫箴哦了一嗓子:“北镇抚司的差事,没有说不叫你当,陛下给你升了官,又没有罢免你,谁都不能不让你去当值。咱们才成婚多久?你就这么急着到衙门里去当值吗?” 他无奈的叹口气:“这是我的一点私心,早就跟吴赞交代过,这几个月你都不往衙门里去,他们替你把当值的事儿糊弄过去。至于陛下那里,就更不会计较这个了。” 得,她还没开口,他就知道她心中所想了。 谢池春低了低头,想了须臾:“也不是说急着去当值,就是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现在总叫我清闲在家里,你隔三差五的还要往府衙去,我自己在家,就更没事情做。” 她把那双手摊开了给卫箴看:“人家家的姑娘们,真觉得无趣,还能穿针引线,我又做不来这些事,绣出来的东西怪让人笑话的,更何况也没那么耐性。” “所以你看,我不只是隔三差五的去一趟吗?”他轻声细语的哄她,“现在陛下没有差事委派,本来也就清闲,你就是去当值,也是个没事儿做。这事儿没商量,等过了这两三个月,我自然不拘着你。再不然,你真觉得待在家里无聊,我告了假,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也省的回头有了差事,想告假也不成了” “你可千万别。”谢池春忙出声拦了他的话头,“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呢。成婚也有一个多月了,回公主府三两趟,殿下还是那样的态度,横竖是不待见我,你还要在衙门里告假,陪我去游山玩水,不是更叫殿下低看我吗?” 他其实没想到,她到现在,仍在担心母亲的事情。 卫箴眉心略微一拢:“你总是这么多心。阿嫂不是也说了吗?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母亲只是一时心结结不开,你只看她如今还是不给你好脸色,怎么不想想,这大半个月,她再没有跟褚姑娘亲近呢?” 他一面说,一面替她拢了拢披风:“这是好事儿,至少她心里的这桩事彻底放下了。没有了别的心思,早晚她能接受你。你又不是个轻狂的人,真心实意的敬她孝她,母亲的心不是铁打的,还能一辈子这样?” 谢池春心说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早晚是多早晚呢? 她不想让卫箴过分担忧,可实在是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 她什么也没做,什么错也没有,每次回去,都要看长公主的脸色。 她再是晚辈,再不轻狂,时间久了,心里也会不舒服。 只是阿嫂和卫箴一直劝,她又不好多说什么。 也就是实在憋不住了,才跟卫箴抱怨两句,偏又不敢说得太多。 眼下听他的语气,仍是这样的态度 大抵男人都这样,心思没有那么细腻,对这样的事儿,总是顺其自然。 再说了,长公主毕竟是他亲娘,再不给好脸,也还是疼爱他,跟她可不一样。 谢池春闷声闷气的哦了两句:“就知道你还是会这么说。” 卫箴瞧出了她的不高兴来,可实在是不知道这事儿还能怎么哄。 母亲那里该说的,他也都说了,可一个多月了还是这样,好在是现在不跟褚娴走的那么近了,他在阿春面前还有什么说的,不然更是连劝上两句都张不开嘴了。 他低头看她,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揉了揉她小脑袋:“你真的这么急着叫母亲改观,我倒有个很好的办法。” 谢池春猛的抬起头来,眼中一亮:“你有办法?”她一面说,一面又轻推他,“那你怎么这样坏,既有法子,却不早告诉我?” “这法子呢,本也是个急不来的法子,所以才一直没告诉你,可你又总忧心这个事,我想来,还是说与你比较好。” 他故意卖关子,弄得她心里越发忐忑,连声催他:“怎么还绕来绕去的?” 卫箴想着自己就没忍住,先笑出了声来,把手从她头上挪开,最后又落在了她小腹上:“你肚子争气一些,早点怀上个孩子,母亲保管对你另眼相看。” 谢池春一愣,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躲开他:“我正经担心着,你还有心思打趣我,不理你了!” 她一跺脚跑开了去,径直往上房院的方向,留下卫箴一个人捧腹大笑,觉得高兴地不得了,只是心里隐隐的期待着,真的早点有个孩子,也很好啊,他虽然不希望这么早就失去和她二人独处的日子,可一想到她替他生下一个孩子,他的心就忍不住的雀跃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有孕在身 第一百八十七章有孕在身 卫箴的嘴像是开过了光似的。 当初他看似玩笑打趣的一句话,却在三个多月之后,成了真。 那是到了元熙二十五年的五月中旬,天气渐次热起来,谢池春连着有四五日都食欲不振,且昏昏沉沉的,总想着睡觉。 最开始的时候,她自己也没当回事,只当是天热了,心里躁得慌,加上她去巡街,八成叫热气打了头,才会这样子。 可是卫箴静不下心了,一天这样,两天这样,可一连好几天都这样子,还不肯看大夫,这哪里成? 是以他把人从北镇抚司拉回了家,又吩咐了管家去请大夫来,还落了谢池春一顿数落。 就这么着,一个喜脉请下来,谢池春已然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刚知道消息那会儿,两个人都愣了一把,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喜悦。 卫箴欢喜的没了边儿,打发奴才给了大夫五两的赏钱,算是沾个喜气儿,又紧着叫人回公主府去告诉一声,把谢池春往屋子里一塞,按在了床上,说什么也不再叫她下床了。 襄元得了信儿之后,是亲自到了卫箴府邸去的。 谢池春刚知道她过来,是又惊又忧的,她并不知道卫箴当日所说的,有了孩子,就会令长公主有所改观,到底是为了宽她的心,还是真的。 刚得了消息就赶过来,她宁可相信,这是为了孩子而欢喜 而事实上,襄元进了门的时候,确实是满面喜色。 谢池春乍然见了,心里的那口气长松下来,却作势要起身来行礼请安。 襄元叫住她:“有了身子自己也不知道,弄了几天不舒服,也不知道请大夫,赶紧躺着吧,再动了胎气。” 她一面说,一面虎着脸侧目去看卫箴:“你也是,成天腻在一块儿,自己媳妇身上不爽利,你早就该请了大夫来看!” 卫箴陪着笑说知道错了,又扶着她坐下去。 谢池春七上八下的,起身也不是,可就这么躺回去,她更紧张。 襄元瞧了她一眼:“我能把你吃了吗?天大地大都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大,快躺回去吧。” 她便去看卫箴,见卫箴给了她个眼色,她才敢安心的躺了回去。 “大夫是怎么说的?” 卫箴哦了一声忙回话:“说是天气热,几天下来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不至于动了胎气,但是要养两日。阿春身体底子好,不打紧。” “你们年纪轻,就这么不知轻重吧。”襄元啐了他一口,扬声叫张嬷嬷,又吩咐她,“你拿我的牌子进宫去请太医,外头的大夫看的我不放心,再去慈宁宫回太后一声,这是高兴的事儿,合该叫母后跟着一块欢喜一场。” 张嬷嬷欸的一声应了个是,提了步子就出门去了。 谢池春有些不安,这样兴师动众的,叫她受宠若惊之余,更多的便是不安。 可是这是长公主的心,证明她爱这个孩子,本来人家就不待见自己,现在要还多嘴多舌,那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还是卫箴了解她的心思,叫了声母亲就想劝两句:“才刚有了身子,就惊动宫里,不太好吧?” 岂料襄元一眼横过来:“你别管,要换了你,凭她难受个十来天的,也不当回事儿,这就好了?” 襄元在府上待了大半天,交代了好些话,本来不放心,还说要把谢池春接回公主府去,又说北镇抚司的差事叫她全都放下来,要是有人说嘴,她来处置。 谢池春是打死不愿意回公主府去住的,浑身都不自在,她不好明着拂了襄元一番好意,还是卫箴出面替她拦住了这样的话。 襄元估摸着也知道他两个人心里想什么,倒没多强求,一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天大地大,眼下都没有谢池春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大。 送走了襄元之后,谢池春才长舒一口气。 卫箴送了他母亲重又回来,就见谢池春靠在床头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走近了些,扶一扶她:“在想什么?” 谢池春回了神看他,一只手还放在小腹上:“殿下她今日殿下今天心情很好,弄得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卫箴脸上的笑意就浓郁起来:“可见我当日并不是诓你的。你有了身孕,母亲一定会另眼看待你的。” 她咦了一声:“这么说来,当日你就是笃定的,为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起身,拉了薄毯给她盖上,“当初阿嫂过门,整整一年,才怀上头一胎,母亲为这个不高兴,但不好说阿嫂什么。母亲她很喜欢孩子,所以我说了,你能早些有个孩子,她一定另眼看待你,只要你肚子争气呀。” 他这么说,谢池春反而又紧张起来,攥了他的手紧着问他:“那要是个女孩儿怎么办?我看殿下很看重我这一胎,万一是个女孩儿,她不是很失望吗?那” “就说你爱乱想了。”他反手握住谢池春的手,捏了捏,“阿嫂连着生了两个男孩儿,母亲这么些年,一直盼着她再生个女孩儿,但阿嫂生老二的时候伤了身体,养了这么些年,都没再怀上个孩子。母亲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惦记着。你呀”他拖了拖音调,在她鼻尖儿上轻轻一点,“你要真是生个女孩儿,母亲才更欢喜呢。” “你就哄我吧。”她忸怩起来,啐了他一口,“那你呢?” 她话头转得快,卫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池春面上的红晕就更散开些:“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卫箴不假思索的回了她,“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因为,这是谢池春为他生下的孩子啊。 他这一辈子,到如今,好像才彻底算是美满的。 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有什么,哪怕是长大了入朝,走的也比别人轻松太多,在心爱的姑娘这件事情上,略有些许的坎坷,可其实还是幸运的,他爱上的姑娘,也一心深爱着她,到如今十月怀胎后,他就有妻有子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番外之郑扬 第一百八十八章番外之郑扬(一) “小畜生,干活儿这样不仔细,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满脸横肉的老太监,手上扬的是不粗不细的鞭,有些像马鞭,但又不全是。 这宫里的老太监们,能称得上总管二字的,都有这东西。 他一日看底下的奴才不顺眼,随便寻了错处,拉了你来抽上一顿,你有苦难言,一肚子的委屈没地方诉。 带着一身的伤,还得听他指派,老老实实的办差事,不然就还得再挨打。 人家总说,太监没了根儿的东西,连心性都阴晴不定,这些人,大多都跟变态似的,对着主子们是卑躬屈膝,可对手底下的人,能给个好脸色,就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我是从小就进了宫的,家里头穷,上头有四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我是最小的那个,几个哥哥年纪大了,能挣钱了,也能替爹娘分担家事,只有我,什么也干不了,长身体的时候,吃得有多,衣服小的也快,干不了事儿,还要拖后腿,简直是个累赘。 既然成了家里的累赘,又养活不起,那就送进宫来做太监。 小的时候其实总挨打,心里头也不服气,我时常恨爹娘真是狠得下这份儿心,又实在是想不通,家里既然都要揭不开锅了,为什么还要生下我?既养不起,干脆不要生,哪怕生下来把我掐死,也好过把我送进宫,一刀下去,从此活的连狗都不如。 那时候我想过死,但是老太监教训过,宫里头自戕是大罪,要诛九族,满门抄斩。 我恨爹娘,但两个姐姐对我很亲,我还狠不下心来,让她们大好的年纪陪我一起去死。 忍吧——忍下去,苟活着。 九岁那年,我失手打了个琉璃花樽,老太监气的直瞪眼,抓了我扬言要打死。 可能是老天爷见我实在太可怜了吧,叫我遇上了徐娘娘。 那天赶上娘娘心情大好——她自然是心情好的,那一年的那一天,娘娘生的四皇子刚得了亲王的衔儿。 你想啊,连话都还说不全一句的奶娃娃,就得封亲王,这是多大的恩典? 长大了之后我大概想明白了,彼时虽有中宫皇后,可皇后膝下已无嫡子,陛下爱重昭德宫,四皇子诞下来,在陛下眼里,那是要当太子来培养的,别说是奶娃娃封亲王,就是再外人看来更出格的事儿,于陛下而言,都不值什么。 我就是在那时候,被娘娘带回了昭德宫去。 临去昭德宫服侍前,干爹跟我说,这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我运气好,命也好,以后学的眼皮活一些,会来事儿一点,得了徐贵妃的欢心,那就比什么都强。 这宫里头啊,在哪宫服侍都不如徐贵妃的昭德宫。 我那时候傻乎乎的,还问过干爹,那皇后娘娘的昭明宫呢? 干爹嘿嘿的笑了两声,拍了拍我的小脑袋,告诉我,将来我就会知道了。 我把干爹的话牢牢的记在心里,因为在我入昭德宫一个月后,老太监把他打死了。 我也找人打听过,为了什么——能为了什么呢?一个月前,他扬言要打死我,却没想到反而成就了我,让我一步登天的进了昭德宫去服侍徐贵妃,他记恨在心,可是奈何不了昭德宫的人,便把这笔账,算在了干爹的头上,在一个月后,寻了个错处,活生生的把人给打死了。 我不是个冷血的人,进了宫之后,处处受人挤兑,只有干爹是真的对我很好。 他年纪大了,快五十的人,指望着再过个十来年,我年轻力壮的时候,他真正年迈,我能给他养老,将来能给他送终。 干爹的死,愈发让我清醒过来——在这宫里头,只有出人头地,才能给干爹报仇! 所以我开始讨好徐贵妃,但我知道,她是个不爱人刻意讨好的人。 这道理很简单,天子宠妃,数十年如一日的爱重着,她什么也不缺,不缺爱,不缺宠,最最不缺的,就是旁人来讨好。 所有的刻意,在徐贵妃的眼中,都不过是个笑话。 在之后的五六年时间里,我一点点的努力,尽心的侍奉,从没有半点逾越,凡事皆以昭德宫为先,渐次得了徐贵妃的欢心,再往后,那份欢心,变成了信任。 我用了八年的时间,才有机会,为干爹报仇。 十七岁的郑扬,进了御马监,成了头一份儿的体面。 御马监有头有脸的人多了去,可在我这个年纪,能进御马监的,一只手多数的过来。 彼时哪怕我尚未有什么真正的实权,可宫里的人都眼明的很,我的背后,站着的是昭德宫。 既然背靠大树,那就一定好乘凉,上位,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徐贵妃有心抬举我,栽培我,只要我自己争气,还怕没有手握大权的一日吗? 那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想要老太监死,可我没有那么干。 进了御马监的第三个月,我寻了由头,整治老太监,然则当天夜里,干爹就托了梦给我。 仍旧是他劝我,别这样冒进,也别急着给他报仇,我得了徐贵妃青眼,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儿,我得惜福,惜眼前的福,端着自己的本分,不能让徐贵妃觉得我是个不知分寸的糊涂人。 我本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是干爹九泉之下,不放心我,哪里有这么厉害的说辞呢? 可第二日醒来,徐贵妃就传了我去,问的,就是老太监的事。 直到那时,我才幡然醒悟。 干爹的托梦实实在在的在警醒我。 昭德宫的栽培,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可正因为他们求不来,才会格外的眼红我,卯足了劲儿要看我出丑。 老太监的事,必定也是他们,捅到了贵妃娘娘面前去的。 我突然庆幸,我只是惩治,尚未痛下杀手。 人嘛,总要学会自己把握机会。 彼时我跪在徐贵妃脚下,将干爹的事情说与她听,却又表现出我的大肚能容与宽恕,坦然承认,惩治老太监是为干爹报仇,可也仅止于此,绝不敢过分逾越。 而从那天起,徐贵妃,比之从前,更加的看重我了。 我知道是因为什么——那不过是因为,在徐贵妃看来,我是个聪明又本分的人,永远记得住,我是昭德宫的奴才,不能给昭德宫招惹是非,我的一举一动,如今落在外人眼中,都会指向昭德宫。 她对我的表现和态度极为满意,自然,也就对我这个人,愈发的满意了。 从那一天,直到我掌管御马监,一时成为可以与怀章比肩的大太监,我走了十二年。 我用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为徐贵妃办事,为陛下办事,也为我自己办事。 二十九岁的御马监掌印太监,比当年怀章掌管司礼监时,年轻了整整十一岁。 而我知道,到如今,我才终于可以随心所欲的为干爹报仇了。 老太监死的那天,是我亲自看着的。 他真的老了,其实干爹如果没有死在他手上,现在应该跟他差不多的年纪。 我未曾假借他人之手,用老太监常用的那条短鞭,一递一下的打在他身上,活活的打死了他。 而这一回,干爹没再托梦给我,徐贵妃也没有再因为此时而召见我。 我扬眉吐气的日子,才真正开始了。 元熙二十二年的秋天,我在陛下面前请了辞。 其实这不是我自己十分情愿的。 那时我刚刚提督西厂仅只三年多,正是一帆风顺的时候,也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势头正好,却要我退下来,这不是我的做派,也不是我为人处世的态度。 可徐贵妃执意如此,我仔细想过,也确实是有好处,更多的,还是不得不听她的。 只是那时候我未想到,要我离京,只是因为忌惮我,打算扶持一个刘铭出来。 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东昇其实就劝过我,乃至于到了大同之后,他还是一个劲儿的劝我。 有时候回过头想一想,我自诩心腹党羽众多,可真心实意为我好的,算来算去,也不过一个东昇而已了。 回想起这些事,眼前的老槐树就成了虚影。 东昇站在我身旁,叫了声祖宗。 我回过头去看他,当年十几岁的小孩子,一转眼的工夫,也年近四十,提督西厂六七年了。 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大起大落,风风雨雨。 而他的人生,好似才刚刚开始,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我摇了摇头:“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他也在笑,递了一盏茶过来:“是祖宗最喜欢的六安瓜片,今岁上贡的还算多,陛下赏了我些,我都给祖宗留着的。” 他现在真的是很有出息的。 至少,比我当年要强太多。 我当年又是什么样呢? 从大同返京后,我步履维艰,每走一步,都有太多的顾虑。 防着刘铭阴我,防着昭德宫随时要舍弃我,更防着陛下为了昭德宫,而惩处我。 看似风光的西厂提督,其实也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真正的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而已。 “陛下现在信任你,重用你,这是好事。”我接过茶盏,“给我带来的茶叶,你一会儿还带回去吧。” 他愣了下:“祖宗?” “这是陛下赏赐你的。”我吃了口茶,果然是极好的贡茶,“陛下能赏给你,你却不能再拿来孝敬我。知道你现在是独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一枝独秀,比我当年好太多,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还是要时刻记住啊。” 这话我其实叮嘱过他很多次,好像上了年纪,记性就不大好,每回都唠唠叨叨的,也亏得是他孝心大,总也听不腻。 他果然受教似的低了低头,做了个礼:“那一会儿我还带回去,横竖祖宗这里也不缺好的,我只是想着这些是今岁新贡的,怎么着也该孝敬祖宗。” 他话音落下,忽而起了风,他便上了手来扶我一把:“我扶祖宗进屋歇着吧,眼看着起风,怕是要下雨了。” 我入眼却只有老槐树左侧的花圃:“卫清这个小丫头,这些日子大概是玩儿野了,是要起风下雨了啊,她在我这儿种的花儿,她也不管了,任凭风吹雨打的。” 他手上动作没有顿,仍旧扶着我往屋里回:“县主她近些日子,大概没这个心思管这些,还是我明儿叫人来一趟,风雨过后打理一下,不然真全死了,县主下次来,还要闹祖宗。” 他说这个,我嘴角的弧度就更大了些。 卫箴当年就是个不服管教的,没想到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膝下的这个幺女,继承了他当年的全部风范,一派的不服管教。 堂堂的县主看上个穷酸秀才,一水儿的文人酸腐气,我倒是见过两回,生的确实好看,但男人家,生的那么眉清目秀有什么用?也就卫清拿他当块儿宝。 “我好久没见着小丫头了,你也甭叫人来打理,一会儿找个人去寻她,说她的花儿要死完了,看看她还管不管,要是不管,我连根儿拔了,还在我这花圃里头种上大白萝卜,我现在就爱吃那个。”我挪到廊下时就不肯再动了,“屋里闷得慌,站会儿吹吹风吧。” 东昇很听我的,果然就站住了脚,只是他还在笑:“祖宗是几日不见县主,觉得日子无趣了吗?” 他这话一语中的。 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朝堂上的事情是搅和不动了,也是到了如今,才越发的明白,当年怀章为何不争不抢。 哪里是不愿争不愿抢?那不过是年轻时经历过了风雨,临老了,只想过一过清净又安闲的日子而已。 可我呢,天生是个闲不住的人,朝堂风雨搅弄不动,日子却总想过的有滋有味,好在卫清这丫头时常爱跑来我这里闹上一闹,倒也有趣。 偏她近来看上那个穷书生,像是把我给忘了一样,一连数日不登门,叫我的日子闲的发慌。 想到这里,我面色便不由自主的沉了沉:“反正你赶紧派人去找她,不然我真拔了她的花,全给她换成萝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意图废后 第一百八十九章意图废后 谢池春怀孕到第六个月的时候,已经显了怀,但孩子算老实的,不怎么折腾她,加上她身体底子相当不错,就没感觉到有多受罪。 襄元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对她的态度大变,真是恨不得事事以她为先。 后来因见她不多难受,也惊讶过一阵,又夸了她一场。 其实谢池春心里都知道,对她态度大变,那就是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反正这话卫箴当日也说过。 她心里没觉得不受用,甭管是为了什么吧,只要不对她冷言冷语的,她就已经烧高香了。 或许她生来是个乐观的人,心又大,这辈子除了卫箴,没有谁,能叫她多思多虑,哪怕是卫箴的亲娘都不行。 宫里太后看重她这一胎,隔三差五的就赏赐东西出来,而昭德宫近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极力的想要讨好老太后,太后高看她,昭德宫就跟着做这表面工夫,不单是赏东西,更有甚还派了宫里的大宫女拿着腰牌出宫来看望,据说本来是想请了徐贵妃的半幅凤仪来抬她入宫的,后来还是陛下止住了她这个想法。 谢池春知道的时候,很是吃了一惊。 昭德宫什么时候都是眼高于顶的,会把她一个小小的谢池春看在眼里? 再说了,卫箴之前在武安伯府的事情上,摆明了态度就是偏向皇后的,长公主又是宗亲,没有不维护中宫的道理,她做了公主府的儿媳妇,徐贵妃还能这么好声好气的对她好? 是以这一日吃过午饭,卫箴陪着她府中小花园散步时,她没忍住那份儿好奇,扯了扯他衣袖,张口问他:“徐贵妃近来怎么也这样殷勤切切的?我瞧着像是在讨太后的欢心,也有些像是讨好殿下。” 卫箴哦了一嗓子,不咸不淡的回她:“这阵子朝堂上不大太平,还记得过年那会儿,元宵佳节宴请百官,徐贵妃陪着上殿的事儿吗?” 谢池春心下咯噔一声:“你那会儿说,陛下或有废后改立昭德宫的心思”她手上一时收紧了,“果真是要废后?” 卫箴摇了摇头:“陛下也没明着说废后,皇后这么多年,从无大错,陛下真要提,也只能拿中宫无子来说事儿。可满天下谁不知道,这么多年,昭德宫专宠,真说中宫无子,也未必是皇后娘娘的过错。” 他这么说,她心下便了然了。 只是秀眉紧蹙:“所以徐贵妃卯足了劲儿想讨好太后,巴结殿下,为的是陛下一朝开口,太后和殿下能不插手此事。现如今王阁老辞朝离去,武安伯自去年一事之后,也再无心朝堂事,皇后娘娘如今处境不妙,反而更助长了徐贵妃这份儿野心啊。” “是这么个道理。中宫凤位,谁不想试一试呢?”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还扶在她腰身上,“本来母亲还说呢,朝上的事情别告诉你,省得你心思重,操心这些,再伤神,对孩子不好。但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昭德宫这么殷勤的赏东西出来,你保管得问,我也没打算瞒着你。” 从怀了孕之后,襄元就不许谢池春再去当值了,甚至亲自替她在皇帝面前告了假。 天子子嗣稀薄,却十分的偏爱孩子,谢池春肚子里的这一个,多多少少还留着他们朱家的血,是以他想都没想就准了。 皇帝发了话,底下的人就更不会说什么,本来北镇抚司那地方人才济济的,也不缺她一个,况且她素日同乔严他们关系都不错,这种时候,就更没人挑理儿了。 朝廷里的事情,她的确有很久不过问了。 即便是从前,不该她问的,她也不会多留意去打听。 她只是个七品总旗而已,能插手的事情十分有限,既力不足,索性不如心放宽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算了。 眼下她多心问起来,也只是因为身份到底不同了。 徐贵妃的怪异行为,让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卫箴和公主府。 没想到一问之下,还真是另有缘由在里头。 她犯了难:“那下回再送东西,干脆不收了吧?” 卫箴宽慰她:“这没事,该收的还是收,不过送些东西出来,你又不是当不起,母亲也不是给不了你,再珍贵的,如今你想要,也都能有,她想凭这个做人情,那是白费功夫。这事儿我和母亲心里都有数,你甭管了。” 她说知道了,却忍不住又叹气。 卫箴一听她叹气就直皱眉头:“你看,母亲就说你知道了要操心,这才说完了话,就唉声叹气的。” “我只是可怜皇后娘娘。”她又苦笑着回了他一声,“你说娘娘和陛下也是少年结发,我也曾有幸得见凤驾,端的的确是仪态万千,可这么些年叫徐贵妃这样压在头上,陛下的心,半分也不向着她,可真是” 她如今自己过的幸福又美满,便越发同情徐皇后。 女人一辈子活什么呢? 年轻的时候活母家,母家荣耀,她便跟着荣耀。 人家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话多少年都没变过。 徐皇后本该高高在上,她的夫是天子,她的子,就是天子嫡子,该是皇太子,该是未来的皇帝。 可谁知半路杀出一个徐贵妃,把她一切希望都给断绝了。 徐贵妃现在得到的一切,都该是她的,也都是她应得的。 到了徐皇后这个年纪,膝下无子,夫君不爱,连母家也沉寂起来。 谢池春心里不大好受:“陛下一旦要废后,中宫之位,皇后娘娘还保得住吗?” 这话真的难说。 卫箴能理解皇帝的心思,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上,他再理解没有了,可要是为臣而言,他实在不敢苟同。 他也不由的叹了口气:“我想王阁老离朝时,应该是交代过刘阁老的,就算朝中再无王殿明,刘阁老也会维护中宫。怕就怕,陛下一意孤行,这事儿不好说,你现在问我,我也拿不准。所以你瞧,操心这么多都没用,那都是将来的事,别想了?” 她还想说什么,可卫箴显然不愿叫她多提这件事,她想了想还是算了,便收了声,后话一概不再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解开心结 第一百九十章解开心结 废后的这件事,苗头早就露了出来,可是从谢池春身怀六甲知道此事,一直到她将要临盆,朝中都没有闹起来,甚至是传起来的那些风言风语,也很快就销声匿迹。 她在家中,可外面的事不是全然不知,卫箴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瞒着她。 她知道襄元殿下和卫国公曾经登过武安伯府的门,至于说了什么,外人再也无从得知,只知道在数日后,武安伯好似精神振作,重新上了朝。 那时候她紧张过一场,毕竟这是明着跟陛下对着干了,傻子也知道,卫国公和殿下是去劝武安伯振作,好歹给皇后娘娘撑个腰的。 但是事情没再闹起来,用卫箴的话说,陛下应该是看清了朝堂形势。 徐天章这一回朝,加上刘伦的支持,想动一动中宫之位,的确不容易,更不要说徐贵妃对太后和公主府的讨好,丝毫不见效果,真提了废后二字,最终也只可能是草草收场,即便顺了天子心意,到头来,也不过是与众臣工离心离德,还很可能会得罪一干宗亲,母子之间也会不欢而散,权衡利弊之行,陛下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而到了谢池春怀胎近九个月时,她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那天卫箴不在家,底下奴才来回她,说褚家大姑娘来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反问了一遍谁来了。 褚娴是来找她的。 在她与卫箴成婚之后,长公主也渐次避了嫌,哪怕再喜欢褚娴,也不会再把人带在身边进进出出,而褚娴自己更明白这个道理。 当年她就丢过一次人,这回其实丢人丢的更厉害,天子赐婚,赐的却不是她褚大姑娘的婚,这样生来娇贵的褚娴,自尊心受挫,也很受不了。 谢池春知道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褚娴很少出门,连访客会友这样的事,都不做了,贵女们设个百花宴,便是下帖子请了她,她也都托病借口推辞了。 她今天,怎么会找上门来呢? 可是不管有多不想见,来者是客,还是不能不让人家进门。 谢池春收拾了收拾,叫底下奴才迎了褚娴进府来。 褚娴还是当日的那个褚娴,同谢池春记忆中的那个人,一般无二的模样。 二人见了面,她其实有些尴尬,但褚娴好像并不觉得,就那样坦坦荡荡的跟她见了平礼。 她正要回个平礼,褚娴反而噙着笑打断了她的动作:“你快九个月了吧?身子笨,就别回礼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 谢池春眯了眯眼,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和褚娴之间,还能说些什么? 谢池春只是让她坐,又叫人奉了茶,始终没开口。 褚娴好像在看她,但又不像是看她,目光澄澈:“其实我的心思,你都知道的吧?所以目下才这样拘谨,连句话都懒得跟我说。” 谢池春心说你的心思,全京城也没有谁是不知道的了。 但她不是个刻薄的人,褚娴这样明人不说暗话,开诚布公的跟她谈,她还是三缄其口,未免有些太失礼,也太没气度。 是以她回了褚娴个笑:“其实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刚才底下人回话说你来了,我吃了一惊,想不通,你今天过来,是做什么的?” 褚娴眼中闪过惊讶:“你不知道吗?” 谢池春也愣了下:“什么?” “再有四个月,我也要成亲了。”褚娴低了低头,掩掉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难过,再抬头时,又是那个春风得意的褚家大姑娘,“父亲总说,我胡闹了这几年,他顺着我,由着我,现在我总该收心,好好地寻了人家,成亲出门。就这么一直劝,从你和卫箴成婚那天起,劝了我这么久。五天前,殿下出面保的媒,我还以为,卫箴已经告诉你了。” “是谁?”谢池春还是有些愣怔,这消息来得太突然。 这么多年,她并没有把褚娴当做敌人看待,反倒很羡慕她,可是突然有这么一天,褚娴说她要嫁人了,这真是让她觉得意外,也有些不可思议。 “是厉霄。”褚娴扬了扬唇角,“其实我也不瞒你,我喜欢卫箴。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那份情谊,早就深入骨髓了。陛下赐婚的时候,我恨过你,但后来我想,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是我命中注定了与他无缘。我知道我该收心,但交付出去的一颗真心,哪那么容易就收的回来——” 她见谢池春嘴角动了动,便欸了一声:“你别忙着打断我。你是不是想说,我既不喜欢厉霄,何必嫁给他?” 谢池春眸色略暗了暗:“你应该知道的,我在北镇抚司供职多年,和厉霄关系很不错。” “我当然知道。可你或许不知道,厉霄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我。”褚娴昂了昂下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他的心意,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父亲同意这门亲事,也是因为一则门当户对,二则厉霄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我自己也知道。”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呢?”谢池春嗓音不自觉的冷了下去,“你知道厉霄喜欢你,而你不喜欢他,却还是要嫁给他,然后仍旧把我的夫君,放在你的心里?” 褚娴大概没想到,她会有这样伶牙俐齿且咄咄逼人的姿态。 愣怔了须臾后,她便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也是大家闺秀,高门出身,你如何把我想的这么不济呢?我今天来,只是想解开心结。我的心思你都知道,你嫁给了卫箴,我也恨过你。卫箴和厉霄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将来咱们两个,还能不见面吗?我真没别的意思,是你想多了。” 谢池春脸上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人总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大概就是此时的她了。 褚娴这样的人,卫箴喜欢不起来她,也真是卫箴够古怪的,怪不得厉霄那阵子那样针对自己。 她活的这样坦荡,人也是这样直爽坦率,不愧是将门出身的人啊。 但是这样子真好,这心结再也不会梗在心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诞女 第一百九十一章诞女 谢池春生产那日,襄元一直陪在卫箴的宅子里,她本来想进屋里去,但一堆的人围着她,无非是说她身份太贵重,怕压了孩子的福气。 她自己后来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跟着卫箴一道陪在外头了。 谢池春身体底子好是不假,但是她怀胎十月,补的太厉害了,产婆出来好几趟,说的都是孩子太大了,恐有难产之势。 襄元和卫箴急的不行,更甚至拿了牌子叫进宫去请太医来。 实际上她是急昏了头,宫中的太医并不是日日为谢池春请脉的,对她的体质c脉象一概不熟悉,即便是出宫到卫箴府上来,又能有什么办法?这种时候,什么药也不敢随便下啊,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那不是要了老命的吗? 但襄元眼下哪里顾得上这个,仍旧打发了身边的嬷嬷快去请太医来。 说来这个孩子也算是争气,那头嬷嬷刚要走,这头就降了生,只是生的实在是辛苦了些。 乳娘是一早就找好了的,这会子孩子包的严严实实,抱出屋外来同襄元和卫箴行过礼,张口就道喜,说是生了个千金。 这可不就是个千金吗?真是应了卫箴当初的那句话,倘或生下个女儿来,襄元保管是更欢喜的。 果然她一听是女孩儿,迈了步子径直上了垂带踏跺,勾着头去看乳娘怀里的孩子。 刚落生的孩子皱巴巴的,其实难看极了,也瞧不出眉眼什么模样,偏襄元怎么看怎么爱。 小孩子体质弱的很,一点儿风都见不得,她看过了,欢喜过了,忙叫乳娘把孩子抱进去,省的在外头吃了风反倒不好。 这头吩咐完了乳娘,一扭脸,卫箴还在院子里傻站着。 襄元咦了声:“你心心念念惦记,这会子母女都平安了,还不进去看看她?” 他像是才回过神,紧张的那股子劲儿,却没有松懈下来,抿紧了唇角,也不说话,好半天才提了步子进了屋,其余后话便都不再提了。 谢池春累的虚脱了,实在说不了话,真是难为她平时练武底子好,这会儿没一头昏睡过去,已经是十分难得。 她见了卫箴进屋,卫箴的身后还跟着襄元,本来想动一动,但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襄元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用意,忙摆手叫她躺好:“才生了孩子,快躺着吧,我叫乳娘把孩子抱下去了,你养你的,甭操心。” 她这才有了笑在脸上,直到卫箴在床边坐下去,她才虚弱着嗓音问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卫箴一拧眉,觉得服侍的人并不够尽心,孩子落了地,也没人告诉她一声是男是女,只是这会儿在她面前不好带出来,想着过后一定要发落了这些个在她屋里服侍的。 他回了她一句,又上了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这屋里满是血腥气,卫箴嗅了嗅,觉得实在不好闻:“这么大的血腥气也不知道开窗散一散,我瞧这些奴才是越发不上心。” 襄元无奈的摇头:“什么也不知道,别吓责怪人。池春才生了孩子正虚弱,哪里有开窗叫进风的道理?且忍一忍吧。” 她说完了,又去看谢池春。 平日里见她,都是满面春光的,眼下一脸的虚弱无力,脸色还有些微微发白,襄元直说心苦了她:“我吩咐了几个积年的嬷嬷来,吃的喝的自有她们上心,这府上的小丫头虽然多,但都不经历事儿,都还是些孩子,也伺候不好你,你有了什么短的缺的,打发人到公主府去回我,我来替你准备着。对了,前几天我叫人去打了金锁,做的金镶玉,寓意好,也好看——” 她一面说,一面又笑吟吟的拖了拖尾音:“其实做金镶玉也是一时起了这个念头,太后还问我呢,怎么好端端的,想起做成金镶玉的。今儿个你生下孩子,是个女孩儿,可不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金镶玉的小锁,最配女孩子了。” 襄元是喜难自胜,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卫箴却惦记着谢池春刚生完了孩子太累,哪有那么多的精神陪她说话,于是找了个很恰当地时机,打断了她的后话:“母亲好歹也叫她歇一歇,不然这几日住在我这里吧,孩子虽然有乳娘带着,但母亲一定也不放心,还是自己看顾着最放心,我一会儿打发人回去一趟,告诉父亲,叫父亲给孩子起了名儿。” 他想了想,稍一顿:“小名儿您来取吧,总不能什么都叫父亲占了,您该不高兴了。” 这是打趣,但难得襄元心情大好,不跟他一般见识,也知道他心疼媳妇儿,就不杵在这里碍眼,嘴里直念叨要取个顶好听的名儿才行,又嘱咐了几句,便自顾自的提步出了门去。 谢池春见她出去,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卫箴侧目看她:“还有这精神笑呢?” “只是觉得你这张嘴像是开过光一样。” 他一怔:“怎么说?” 她咦的歪头,腾出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却忘了?那会儿我问你,要是生个女孩儿可怎么办呢?你说,便是个女孩儿,殿下才更欢喜,今儿可不正应了你说的?我从没见过殿下有这样子的形容。” 是啊,襄元这一辈子都自持身份,喜是喜,怒是怒,可从无大喜,也少有大怒,免得人前失仪,丢了皇家的面子和身份。 卫箴摸了摸她的手,觉得不算太凉,才没把她那只手塞回被子里,反倒任由她去了:“可见你怀胎十月,压根儿没信我当日所说,只当我是骗你的。” 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也不反驳他:“我还没看过孩子呢。”谢池春撇了撇嘴:“乳娘就把她抱走了。” 卫箴说没事儿:“你先歇一歇,多少人围着那个宝贝伺候呢,母亲也在,你瞧她喜欢的那样子,你也抱不着不是?等你养好了精神,再叫乳娘抱来给你看。” 她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估摸着长公主能成天抱着孩子不撒手,她这个亲娘都得靠边儿站,是以便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打架 第一百九十二章打架 卫昀的名字,是她祖父取的。 昀之一字,谓之日光。 卫国公当日得了这么个孙女,面上虽自持不显,心中却也是十分的欢喜。 他膝下两子,又得两孙,这一辈子没有过女孩儿,乍然有了个宝贝孙女,那一刻,真是恨不能把天下所有好的都捧到这个宝贝的面前来。 取名的事儿,他未草草决定,沉思三日,才定下这样一个字与她为名,自然,也是寄托了他对孙女儿的厚望。 然则卫昀长到了七岁时,却实实在在,是个辜负了他期望的。 七岁的卫昀,已经长开了不少,粉雕玉琢,十分讨喜。 本来卫箴就生的英挺,谢池春也当得起秀丽二字,他两个生出来的孩子,丑不到哪里去,何况卫昀简直太会生了,几乎把他两个所有的优点集于一身。 从小到大,谁见了卫昀都夸她生的好看,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就是进了宫,连一向对人淡淡的徐皇后,都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但可能就是如众星捧月一般的长大,反倒叫卫昀越发的调皮捣蛋。 打从五岁起,她就缠着卫箴教她习武练功夫,襄元为这个很是不痛快了一阵子,可是架不住卫昀撒娇,到底还是顺着她去了。 一直到她七岁,简直成了横行京师街头的霸王。 偏偏褚娴家里头的老大,还极其的护着她。 厉铎比卫昀小了九个月,但两个人很能玩儿到一起去,再后来长大了,卫昀每回闯了祸,都是厉铎替她背黑锅,在家里没少挨罚,反正不叫卫昀挨半句骂。 这一日卫昀在街上打了人,打的还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孙。 其实那孩子今年有十岁了,过了六月生辰,他就十一了,但也不知道这位尚书家中是如何教导子孙,竟把好好地嫡孙养的姑娘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偏还从小就是个色胚。 卫昀呢横行霸道,自然是没人敢揩她的油,但她天生爱管闲事。 那天厉铎陪她上街去买糕点,两个小孩子,带了五六个奴才服侍,街头上大摇大摆的晃荡,大老远的,卫昀就听见了姑娘喊放手的声音。 她看看厉铎,厉铎也看看她,两个孩子一对视,就明白了彼此在想什么。 厉铎是冲在她前头的,等走近了,发现是户部尚书家的小色胚支使左右拿了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当众非礼。 那场面真是难看极了。 厉铎看不惯小色胚的行径,但知道这不是个轻易好打的主儿,便一时呵斥住了人,却有些为难起来。 卫昀可没那么多顾虑,不要说只是个户部尚书家的嫡孙,就是个皇子放在她面前,她都敢照打不误,是以便当街把人痛打了一顿,直打的人站不起来,硬是叫家奴抬走的。 厉铎怎么劝都没拦住,直到见人被抬走,才意识到事情可能闹大了。 他拉了卫昀就走,卫昀却满心不服气:“是他做错事,你拉着我跑什么?” 厉铎脚下一顿:“你真把他打出个好歹来,不是等着麻烦找上门吗?” 卫昀嗤了声:“好笑了,他当众非礼良家姑娘,我揍他,他还敢来找我麻烦?还是他爷爷敢?” 厉铎虽然比她小九个月,但想的却比她要长远得多:“这不行,不是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吗?走,我们去公主府,找殿下。” “找我祖母?”卫昀往后一坠,就不肯动了,“我不去。我弟弟病了一场,祖母忧心了好久,为这种小事去打扰她,你想什么呢?”她一面说,一面冲着厉铎摆手,“你少多心了,该吃吃,该玩玩,不是说今天你掏银子给我买糕吗?你别赖账啊。” 厉铎见她这态度,大概是油盐不进了,但他是真的忧心的。 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户部尚书要是见自己的亲孙子叫打成那样,还能善罢甘休? 爹娘教过他,不防君子,唯怕小人。 他不知道这位尚书大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可万一是个小人,背地里下阴招,卫昀真要是吃了亏呢? 他态度又软了软:“这样吧,你现在跟我去找殿下,往后半年你要吃的要玩的,都算我的——”他欸了一声打断她后话,“我知道你要什么有什么,但这样的便宜你不占,不是太傻了吗?不过是去一趟公主府,告诉殿下一声,防着那位尚书大人生事,你就能占我这么大一个便宜,这买卖你稳赚不赔,怎么样,去不去?” 卫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好半天,重重的一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别到时候返回不认账。” 厉铎长松了口气,一把扣住她手腕:“我的姑奶奶,赖谁的账,我也不敢赖你的账呀,快走吧。” 襄元从厉铎口中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时,果然是黑了黑脸的。 卫昀站在那里,厉铎却下意识的往她身前挡了一把。 襄元看着两个小人儿,唷了一声:“你还护着她呢?怎么,怕我打她?” 厉铎赔了个笑:“那倒不是,谁不知道殿下是最疼她的了。” 他话是这么说,人却没从卫昀身前挪开。 襄元揉了揉眉心,扬声叫卫昀:“你是不是越闹越出格了?打人就算了,还把人打的站不起来,叫奴才抬回去?卫昀,你是个姑娘家,当街大打出手已经很不成体统,还这样没有轻重,你是怎么回事!” “祖母这话不对。”卫昀却仰着头,一脸的不服气,“他不调戏人家姑娘,我就揍他吗?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那么些个人,我怎么偏就打了他呢?再者说,我打都打了,不把他打趴下,叫他记住一辈子,以后他还会再犯!” 她想了想,又小声嘀咕了两句:“我又不知道他那么没出息,那么大的个子,我打他他都不知道还手似的。” 襄元心说我的小祖宗,这京城里,还有敢还手打你的人吗? 厉铎却怕卫昀说多了要挨骂,忙又拦了襄元的话,问了两句:“殿下这样子,是那位尚书大人并不好应付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番外之打架(二) 第一百九十三章番外之打架(二) 其实那位户部的大人,并没有多难应付。 可是襄元心里明白啊,她不愿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头,那是朝廷的重臣,管着户部呢,好端端的打了人,虽说是卫昀占理吧,但也没有出手这么重的,打的孩子都站不起来了,那能轻了吗? 她要是豁出去脸面,抬了身份去吓唬人家,那不叫个事儿。 皇室宗亲,没有这样子对朝廷重臣的道理。 另有一宗,倘或是谁打了她家里的孩子,她也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就是讲道理一些吧,知道是自己的孩子有错在先的,明里不好说什么,那暗地里心里也不受用啊,这个事儿能记一辈子。 那头厉铎还紧张又担忧的,见她面色不郁,便搓了搓手:“殿下,不然说是我揍的人吧?别叫尚书大人把卫昀记恨上啊。” 襄元眉心一跳:“你倒上赶着给你爹娘惹麻烦?” 厉铎吞了吞口水:“倒不是说惹麻烦” 他自己声音就先弱了下去。 卫昀扯了他一把:“不用你给我背这个黑锅,有一就有二,下回他犯浑,叫我撞上,我还揍他!” 她一面说,一面把拳头握了握。 襄元太阳穴突突的跳,觉得头疼得很:“你一个姑娘家,下手那样重,还觉得自个儿没做错事?一部的尚书,那是朝廷的大官儿,你打了人家家的孩子,这不是个小事儿,你知不知道?” 厉铎比她心思重,想的就多,听了襄元的话,就知道这事儿大概是棘手,饶是有这位长公主殿下出面,也是轻不得重不得的。 他有心往自己身上揽,但挨打的人又不是个哑巴,长了嘴,人家能说会道,到底是谁动手打的人,那位尚书大人还能不知道吗? 况且殿下刚才还说呢,他这不是上赶着给爹娘找麻烦? 说白了,那是给他们厉家惹麻烦事儿,还有他外祖父那里 他们家正经论起来,还不如叫卫昀自己扛这个事儿呢。 可是他往旁边儿站,看着卫昀那张小脸儿,心里总是不落忍:“殿下也不要总是骂她,您是没瞧见,真是出了格了,大庭广众的,动手动脚,哪里像是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少爷,活脱一个市井泼皮。卫昀打他,也不是胡闹才动的手其实说来也怪我,她打人,我也该拦着点儿” “但凡她闯祸,总有你替她兜着,我还没说她两句,你先急着替她开脱。”襄元扬声就打断他,转头又去看卫昀,“你也听听吧,厉铎可比你懂事多了,你们两个成天在一处玩,你也不知道跟他学一学吗?” “他比我还小九个月呢,我跟他学什么!” 卫昀这话一出口,襄元倒愣了下。 是啊,厉铎比自己家这个宝贝还小呢,这好几年了,她总是看着厉铎跟在卫昀屁股后头,替卫昀兜事儿,替她收拾烂摊子,明明也就六七岁的小孩子,她倒觉得,厉铎大人一样,是个做哥哥的样儿了。 襄元面上闪过尴尬,咳了一声。 厉铎倒没有在意这些,只是记挂着卫昀这档子事儿,忍不住就又问襄元:“那依殿下看,现在是怎么说呀?” 襄元翻了翻眼皮:“你带他回你们家去玩儿,这事儿你们甭管了。” 却说先前襄元打发了两个孩子,就去了一趟卫箴那里找他。 这事儿她出面不合适,叫卫国公出面更不合适,辈分摆在那里了,出身也摆在那里,她是正经的长公主,谁见了她不得卖几分面子,她说去赔礼吧,人家也不敢生受。 事情是卫昀惹出来的,要处理这个大麻烦,还得她亲爹亲娘出这个面。 是以她往卫箴府上走一趟,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彼时卫箴就黑了脸,扬言要揍卫昀,还是襄元从旁劝他,又心说好在是没带着孩子一起回家,叫厉铎领走了,不然这会子卫箴脾气上来,谁拦得住他?卫昀这一顿打,怕是挨定了。 襄元又劝了一车的话,嘱咐了好半天,才从卫箴府上离开。 她人一走,谢池春就唉声叹气的:“我从前就说,殿下这样溺爱她,早晚要宠坏了。你瞧吧,她才多大点儿啊?当街大打出手,还这样重伤了人,这会儿她自己没事儿人一样,跟着厉铎跑去玩儿,一点不知道着急。” 卫箴阴沉着脸:“先去一趟户部尚书府,人是卫昀打的,甭管谁有错在先,她一个姑娘家,下这样的狠手打人,这理她就站不住。” 谢池春一看他面色丝毫没有舒缓,登时有些后话刚才的那番话。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她挽上卫箴胳膊:“你也别生气了,她从小娇贵惯了的人,哪里知道个轻重?再说了,这不是才七岁吗?她知道什么呀。我瞧着啊,今儿要不是厉铎多留个心眼儿,觉得她把人打的那样狠,只怕要出事,非拉上她去寻殿下,这会子,咱们谁也不知道这档子事儿呢。” 卫箴翻了个白眼:“刚才你还数落来着。” “我不是看你脾气这么大,想着晚些时候她回来,你别真要动手打孩子。”谢池春盈盈的笑,“洵儿才大病一场,这刚见了好,我这颗心都要操碎了,你别再把这个给我打坏了,横竖不是你十月怀胎生的,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下手没个轻重又不知道心疼的。” 卫箴皱了皱眉头:“这不是胡说吗?” 当然是胡说了。 卫昀是老大,头一个孩子生下来的,又是姑娘家,卫箴不知道有多宝贝。 就是刚落生那会儿,卫箴总记着她难产的事儿,对孩子就不多上心,日子长了,那股子喜爱藏都藏不住。 说是殿下把孩子给溺爱坏的,这里头,少不了卫箴的“功劳”。 谢池春也不跟他说这些,只是拉了他胡扯,总之是把卫箴肚子里的那些火气给消下去,这事儿才算是完了,其余的后话一概都不提,她只惦记着,回头得好好地说说这个闺女,不然往后总这么闯祸,还了得了吗?难不成叫他们做长辈的,一辈子跟在她身后,替她收拾烂摊子吗,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番外之心思 第一百九十四章番外之心思 厉铎长到九岁那年,厉霄和褚娴都觉得,他渐渐大了,总不学无术不是正经事儿,就正经的请了夫子,叫他进了学去。 这一进学,厮混打闹的日子就少多了。 有时候他学业重,褚娴管的又严,天天抓了他来检查课业,厉霄在外头办差顾不上,她就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唯恐把这个大儿子教坏了,叫他长歪了,那是对不起厉家列祖列宗。 是以厉铎若是一日不用功,褚娴能罚他一日都不许吃饭的。 时间久了,厉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慢慢的就不敢逃学,天天一门心思就扑在学业上头。 至于卫昀呢,请了女夫子,不管她认不认真学吧,总之是隔三差五的听一些。 也许她生来别旁人要聪明,卫国公有时候见她,问上三两句课业的事情,她全都对答如流,是以家里头也就不管的那么紧,仍是由着她胡闹去玩。 可是现在不大一样了。 从前她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厉铎,如今厉铎家里管得严,他出不来,卫昀身后的跟屁虫,就变成了比她小两岁的卫洵。 卫洵是个温和的性子,更多时候像谢池春,不那么张牙舞爪的。 他这样的性子,实在叫卫昀喜欢不起来,就不耐烦带他一块儿,偏他跟屁虫似的,跟的又十分紧。 后来卫昀就憋不住了,那天趁着卫洵午睡的时候,丢下他,领了三两个服侍的人,出了府门,一路就直奔厉府而去。 门上当值的小厮哪里敢拦她呀,眉开眼笑的就把人迎进了门。 褚娴见着她的时候,她小脸儿上写满了不高兴。 于是褚娴叫底下奴才端了好些她平日爱吃的糕点上来,又一面哄她:“这是谁惹了你不高兴吗?怎么这样子一个人跑来了?卫洵没跟你一起吗?” 不提卫洵还好,这么一提,卫昀的小嘴儿撇的更厉害了。 褚娴看在眼里,唷了一声:“卫洵惹着你了啊?” 她说倒也不是,又叫了声褚姨:“厉铎在家吗?” 褚娴眼底笑意更浓,大概就看透了小东西的心思:“你不喜欢自己的亲弟弟吗?卫洵陪着你不好吗?怎么还专门跑来找厉铎呢?难不成,他比你亲弟弟还要亲啊?” 卫昀坐在凳子上,一双脚沾不着地面儿,小脑袋一摇一摇的:“卫洵是我亲弟弟,我当然喜欢他,但我不喜欢他总跟着我。” 小孩子的心思都是直来直去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况是卫昀这样的天之骄女,她更不懂得遮掩二字为何物。 褚娴浅笑出声来:“卫洵性子温吞,其实你该学学他呀。女孩子家,总这样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儿。” 这些话,娘也跟她说过好多次。 卫昀一双大眼睛闪了闪:“可我不是生来就很尊贵吗?祖母从前跟我讲,我的出身摆在这里,那些所谓的锋芒,是生来就带着的,就算我不想露,别人也总会看得到呀。” 褚娴就觉得有些头疼。 看样子,真不是谢池春不好好教导亲闺女,而是这样的思想,打小殿下就灌输给她太多,早就根深蒂固了。 她倒能理解。 殿下是生来的贵重,她的亲孙女,在她眼里,自然也是生来的尊贵。 这种事儿不是好纠正过来的,她说得多了,反而惹得殿下心里不痛快。 念及此,她索性也不再说什么,反倒改了口:“今儿夫子告了假,但我叫厉铎去抄书了。” 卫昀啊了一嗓子:“难得休息一日,褚姨能不能叫他跟我出去玩儿呀?” 褚娴知道她很聪明,女夫子教的那些东西,只一遍她就能明白、能参悟了,平素里卫国公和卫箴也没少教她道理,所以她一心想着玩儿,褚娴也不会觉得她不思进取。 况且人都跑来了,特意来找厉铎的,她要不让厉铎去,显得她不近人情似的。 她想了想,招手叫了大丫头进前,又冲卫昀说:“叫妙珠领你去找他,可别在外头胡闹,你们如今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知道吗?” 卫昀缩了缩脖子,知道她说的仍是两年前她打人的那件事。 她年纪不大,但这些事情却记得很清楚。 之后的两年里,她很少那样与人大打出手,即便偶尔动手,也都是小打小闹,再不会下那样重的手。 那是因为她从厉铎的口中得知,户部那位大人,自那件事之后,没少暗地里使坏。 一股子的怨气往她爹娘身上撒了不够,还牵扯上了厉家。 据厉铎所说的,厉霄叔叔那阵子,着实头疼了一番。 她虽不知道是如何暗地里使坏,更不清楚什么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却在那时清醒过来。 造成那种局面的人,是她。 所有的麻烦,都是她惹出来的。 不仅是牵累了爹娘,还连累的不相干的人。 厉铎只不过是陪着她一起玩而已,就被无辜的牵连进来了。 褚姨现在说这个,她不知道是不是有口无心,但总之对她是个警醒。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也没叫丫头上手抱,一面往外走,一面又应声说知道,一直到出了门走远了才不提。 褚娴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头疼不已。 她其实有私心的,明里暗里也跟谢池春提过几次,谢池春好像也有这份儿心。 厉霄和卫箴一起长大,情分不同,她有心亲上加亲,自己家的儿子喜不喜欢人家姑娘,她也都看在眼里。 厉铎从小就见天的跟在她屁股后,这京城里有多少跟他一般大的女孩子,他看都不多看一眼。 如今也只是年纪小,尚且不懂这些而已,将来长大了,还能看不懂自己的心思吗? 但卫昀这样子她真不是说这样如何不好,只是厉铎毕竟是她第一个孩子。 卫昀的出身、样貌,哪一样配厉铎,都是厉铎高攀了人家,唯独就是她这个从小爱闯祸的性子,实在是个麻烦,襄元殿下又是那样溺爱纵容她,难道还指望她能一朝就改过来吗? 褚娴揉了揉眉心,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番外之回京 第一百九十五章番外之回京 郑扬回京,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随{梦}小说шщЩ.suimeng.1a 那时候怀章老迈,再无心力去管宫外的事,虽说早几年的时候,郑扬留下来的底子还在,也有东昇跟在他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但人老了,就不能不服老。 在宫里头,他服侍天子尚游刃有余,可要再去插手宫外事务,实在是提不起那个精神。 后来几个月,怀章接二连三的生病,今儿个好了,过不了三五日,就又病倒了。 他毕竟是从先帝在时就随时的近侍,尽心效忠主子了一辈子,皇帝都看在眼里,他这么接连病倒,皇帝实在于心不忍,后来就点了太医院判去给他诊脉,得到的回话,也无非是上了年纪,操劳太多,伤了神。 这人嘛,都是靠这一口精气神吊着的,怀章眼下伤了神,身体自然而然就会垮了。 于是皇帝明白了,这是不能再为他操持宫外事情了。 怀章自己也不说,强撑着替他支应,这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皇帝动容之余,便叫东昇暂且从他手中接管了西厂的事。 可西厂是交付出去了,那司礼监呢? 他总病着,司礼监底下几个秉笔太监不是说不能办事儿,可没了主心骨啊。 那一日,还是怀章在天子跟前进了言,叫把远在大同的郑扬,召回京城来。 皇帝犹豫了。 他知道此时召回郑扬,意味着什么。 郑扬此番离京远走,说穿了,那是躲出去的。 因他上次回京,是徐贵妃枕边风吹出来的,不是天子自己要召回他的。 皇帝犹豫了约莫有三五日,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一纸诏书,召回了郑扬。 郑扬从大同回京,前后走了近两个月,足可见他脚程之慢。 这倒不是他迁延托大,这天底下,谁敢在圣旨诏书面前托大呢? 东昇给他传来的消息,是陛下当日曾经犹豫过,即便怀章年老,再无力操持,陛下都犹豫着是否要找回他。 此时的郑扬,一颗心跌回肚子里,可却越发明白,今后的每一步路,都要更加的小心。 东昇暂时接管了西厂,那是他的心腹,怀章这样一撂开手,朝中就真的再没有大太监能与他抗衡。 这就是为什么,陛下在下旨前,犹豫不决。 一旦召回他,只要他不犯大错,就再没有理由把他送出去。 司礼监已成了他郑扬囊中之物,连西厂大权少不得都要交付他的手中,即便东昇如今得了天子青睐有加,西厂今后就归了东昇提督,那又如何?他明着不插手,暗地里,东昇还不是一样听他的? 他也曾去信问过,在他将要回京这事儿上,朝堂中,还有昭德宫,是个什么态度。 东昇的回信模棱两可,但他大概还是猜得出来。 昭德宫并不愿看见他回京,只是眼下没什么好阻拦的,毕竟这涉及到朝中事,陛下圣心独裁,也轮不着她来干预政务,她即便是说了,陛下也未必听,反而闹得不高兴,何必呢? 至于朝廷嘛 他和怀章差的可远了去,怀章什么都好说话,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儿,大多时候,现在的怀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也不与人为难,便是堂堂的司礼监,都叫他带的一团和气。 他呢? 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真叫他回了京城接管司礼监,底下这伙子人,谁也甭想有好日子过。 估计朝中的那些文武官员,反对他回京的还是多,但看东昇这个意思,陛下倒是一概不听,直接就下了旨意的。 怪不得人家说君心难测,这话一点也不假。 不过反过来想,他还得谢谢这些人,极力反对他回京。 要不是他们反对,估计陛下也不会这么快拿定主意,且主意这样正,任凭说劝都没用。 怀章这几年管着司礼监和西厂,还不知道这些人,干出了多少龌龊的勾当,要么是怀章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不知道,要么是他觉得无关痛痒,不必让陛下烦心,就全都由着他们逍遥自在。 现在好了,一听说他要回京,这些人打心眼儿里先怕了。 陛下大概就是想到了这一层,才这样坚定的要他回京。 郑扬回京那天其实蛮低调的,他外放了这么多年,早给东昇来过信,不许任何人到城门接他。 但在城门处,他还是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彼时卫箴就在城门等他,像是算准了时辰,可又像是等了很久。 郑扬眉心一跳,又高高的挑眉,从高头大马翻身而下,几步近了前来,抱拳拱手一礼:“多年未见了。” 卫箴看他客气,反倒笑了:“多年不见,郑公比当年未离京时,可客气多了。” 二人对视一眼,放声笑起来。 等笑过了,郑扬收了声,转而又问他:“你怎么会在城门等我?” “问了东昇。”卫箴瞥了一眼他身后,“现在得先进宫?” 郑扬摇头:“陛下恩典,说我一路上劳顿,叫我入了城先歇一晚,隔天再进宫谢恩就行。” 卫箴哦了一嗓子,侧了侧身:“走吧?阿春早在琼楼等着了。” 郑扬唷了一把:“你倒是挺大度的啊?” 卫箴几不可见的眯眼,又嗤了声:“这么多年过去,我孩子都有三个了。我听东昇说,郑公在大同,不是也有个红颜知己?” 他一面说,一面又下意识往他身后去打量。 郑扬扯了他一把:“瞎看什么?我才回京,没把她带回来。” 京城龙潭虎穴,饶是郑扬这样的人,离开了这么多年,一时摸不清楚形势,也不会轻易把女人带回来,叫别人拿住他的软肋。 卫箴心里明白,就没再调侃他。 反倒是郑扬顿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来,咦了一声就跟着问他:“你什么时候和东昇走得这么近?你与宦官亲近,国公爷和长公主就不管你?” 其实这事儿吧,卫箴也头疼过一场。 他倒不是说跟东昇走的多近,只是与郑扬惺惺相惜,有时候打听郑扬的消息。 包括这回,他到城门来迎郑扬。 这事儿 这事儿卫洵知道,还在他爹面前说漏了嘴,自然,他就被叫回了家中,又挨了一顿骂。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宽慰了好一番,但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他爹也拿他没办法,从前管不住,现在都这么大了,他都当爹的人了,就更管不住了。 两个人一面走,卫箴一面同他说,闲聊似的,只是说来又头疼。 郑扬听过就笑了:“东昇其实跟我说过,早几年,户部尚书跟你不大对付,这两年才好些。” 卫箴脸色变了变,倒不是说多难看,就是有些复杂:“这种事,他都跟你说?” “这不是事关朝堂吗?”郑扬反问了一句,也不大在意,“说真的,那会儿我知道的时候,挺意外的。于尚书这人呢,一辈子迂腐,但从前看他,也算是老实吧。他那样的人,敢跟你别劲儿,顺带着把厉家、褚家都算进来,他够能耐的。” 卫箴便顺着他的话叹了口气:“说来我倒不怪于尚书。当初我上门去赔礼,人家就没给我好脸色看。卫昀出手没轻没重,她一身的功夫,又都是我和阿春亲自教出来的,平时没事儿,就跟乔严老吴他们过招,他们让着她,她还偷师,反正你瞧吧,跟她一边儿大的孩子,连厉铎算在内,都打不过她。她自恃功夫高,出门在外惹是生非从来也不怕,人家好好的孩子,让她打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换了你,你能善罢甘休?” 郑扬心说那是不能:“殿下就没出面管?” 他像是闲话家常一样,卫箴也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能说,便随口的回了句:“这有什么好管的,本来是对家有错在先的,可动了手,还下这么重的手,卫昀有理也成了没理。当年这事儿,连太后和陛下都惊动了,把我和阿春叫进了宫,仔仔细细的问了一番,连陛下都懒得管,我母亲就更不出面了。” 郑扬起先一顿,随后就笑出身,且笑的十分放肆。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琼楼就已经到了。 酒楼的小二有眼色的很,又多少年不见郑扬,迎上来就陪客气。 郑扬看他眼熟,就是想不起叫什么名儿,但知道这是在琼楼干了好多年的老人儿。 他刚回京,从前的人和事,就总能勾起他昔年回忆。 他一时心情大好,掏了银子打赏出去,便叫人前头引路,引着他们上了三楼的雅间去。 谢池春果然是早就在等着的了。 郑扬进了门,因她是正对着门口坐的,便一眼就瞧见了她。 她还是当年那样的气质,婉约柔和,浑身上下不带一点锋芒,叫人见了便很舒服。 这些年她嫁给卫箴,越发有了高门养出来的尊贵,整个人又多了些华贵不俗。 谢池春见了他便也是笑,眉眼弯弯的:“郑公可算是回京了。” “小旗倒像是很盼着我?”他还是没个正经样,一面往屋里走,拉了凳子坐下去,一面调侃她,“这么多年,其实我也很想念小旗啊。” 谢池春知道他是开玩笑,便就没有接这个话。 卫箴无奈的摇头,又吩咐了人上菜,才往谢池春身旁坐了过去:“这次回京,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倒是没有,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非我莫属了。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有数,走一步算一步呗。陛下这回把我召回京城,东昇先前来信说,朝中好些人都反对来着。” 卫箴哦了一声:“是挺多人反对的。我还寻思呢,你得罪过多少人啊?”他说着又失笑摇头,“其实想明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未见得是你曾经得罪过他们,不过是京城待久了,染了一身的黑,怕你回了京城铁血手腕,他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这话正合郑扬的心意。 他一挑眉:“你也这么想的?” 谢池春听出他言外之意,就接了一句:“这么说,郑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看样子,他当初所想一点也不差。 郑扬神色一凛:“这几年,京城出了我不知道的事吗?不应该啊,东昇时常与我互通书信,未听他说起过啊” “有些事,西厂也未必全知道。”卫箴翻了眼皮白他一眼,“其实他们背地里勾结,结党营私嘛,就少不了贪污成风。这事儿我跟陛下提过几回,陛下都交办给了司礼监,但最后却都不了了之了。这几年,内阁自己内斗的厉害,如今想想,当年王阁老辞朝,陛下走的这一步棋,真是算不上高明。” 他说的隐晦,郑扬却听懂了。 刘伦和霍东致斗了多年,王殿明一朝离朝,刘伦成了内阁的首辅,霍东致那能甘心?所以当年的暗斗,渐次就变成了明争。 可内阁的首辅和次辅这样斗法,吃亏的是谁啊? 朝中那些人,贪污成风,也没人管了。 内阁不管,交到司礼监,怀章也不管,弄到最后,受益的还是他们。 郑扬眸色略一暗:“怀章是这个脾气。贪污这种事,哪朝哪代都有,杀几个当官的,也禁不了。京城风气成了这样,叫他查,他也不好查,杀谁,不杀谁?加上他本来就不是个铁腕的人,没那份果决,若然换做是我——” 他拖长了音,后话却没说下去。 卫箴那头却替他接了上来:“若换做是你在,只怕抓来都杀了,以儆效尤。所以他们怕你回来,也不想让你回来。” 郑扬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又平视过去:“那你呢?这些年,你又为什么不管呢?” 谢池春听他语气不善,怕两个人起口角之争,就忙替卫箴解释了两句:“倒不是说不管,可陛下明着把事情交给司礼监了,最后不了了之,我们怎么管呢?锦衣卫是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不假,但卫箴明知陛下的心意了,还要去查,抓了人进诏狱,非要撬开了嘴问出些所以然,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郑扬嗤了声:“是这么个道理,但不是该这么办事的。如今你不说,我也料想得到,朝堂早成了一盘散沙,且又丑又乱的,这不是三五年工夫能调理回来的。你指着我回了京,能杀鸡儆猴,怎么不想想,当年但凡你再拿出二十来岁的劲头,抓几个进诏狱,也不会弄到今天这地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番外之入宫 第一百九十六章入宫 元熙三十二年的六月,昭德宫受封皇贵妃,在群臣的力谏之下,皇帝仍旧一意孤行,强行册封了皇贵妃,自六月起,中宫越发闭门不出,至多往慈宁宫与太后请一回安,或是陪着太后在慈宁宫的小佛堂诵经,这一诵,就是一整日过去,其余的人,她一概都不见了。随梦小说щwwsuimenglā 冯氏也在同年的七月,晋了贵妃位,可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不过是做给朝臣看,用来堵住他们的嘴而已。 之后冯贵妃几次去寻徐皇后,却都吃了闭门羹。 看样子,中宫是彻底不打算再通昭德宫争什么了。 受封皇贵妃,摄六宫事,她又多年受宠,简直是压在了皇后的头顶上,而偏偏这时候,皇后选择避不见人,一概事务全都撂开了手,越发纵的昭德宫蹬鼻子上脸。 一直到三十二年的十月,皇贵妃宫中大宫女,持她手令腰牌,出了一趟宫,径直往卫箴府邸而去。 等到一行人再回宫时,俨然多出了一个人——谢池春。 此时的谢池春,非但没有从锦衣卫的差事中抽身而出,反而在卫箴坐上了锦衣卫都指挥使之后的第二年,就成了与厉霄等人并肩的十四所千户,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也叫吴赞顶缺上了任。 卫所千户,官在五品。 谢池春一个女人,做官难,做大官就更难。 五品官在京城遍地跑,可难是难在,这是锦衣卫里的五品。 这京城中,连一部尚书,见了锦衣卫的千户大人,不也不敢造次吗?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谢池春了。.. 谢池春一路跟着宫女儿往昭德宫而去,她今日不当值,但是卫箴并不在家中,宫里突然来了人,她不知道徐皇贵妃意欲何为,可推辞是不能够的了,只是借着换衣服的空当,交代了卫昀几句,叫她到长公主府去回一声,以免出了什么麻烦。 毕竟这么多年,昭德宫都没有私下里单独召见过她,哪怕当年她对皇贵妃有救命之恩,可她早就清楚,在皇贵妃眼中,她就如蝼蚁一般,有这个运气能救皇贵妃,都是她祖上积德的。 所以这就是她为何提心吊胆了。 多年未曾私下召见,现而今刚刚受封皇贵妃不足四个月,她就叫人传召自己进宫,还是指派她跟前的大宫女,这太不同寻常了。 谢池春早过了傻乎乎、不谙世事的年纪。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价值。 如果说早年刚同卫箴成婚时,长公主万分的不待见她,也就算了,偏偏多年过去,她与殿下的感情一日好似一日,简直比她阿嫂还要在殿下面前吃得开,最要紧的,是她生下了卫昀,虽然是个女儿,却叫殿下高看她许多。 她又不像阿嫂那样子,倒不是说阿嫂真的就见识短浅,只是终日盯着内宅,虽然能为殿下分忧,可是外头的事情,阿嫂一概不过问,对家里而言,实在是毫无助益。 过去殿下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有了对比,高下立判。 皇贵妃这时候召见她,只怕是怕就怕,陛下想将当年未能提上章程的那件事,重新提一提了。 念及此,谢池春心下一沉,就有些不想面对徐氏。 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已经贵为皇贵妃,如今风头这样盛,连皇后娘娘都已经避着她了,她还不知足。 谢池春深吸了口气,盯着前头宫女的背影看了好半天。 前头的人感受到了那样的目光,下意识的回过头来,眉眼带笑:“夫人,怎么了吗?” 谢池春说没有。 这宫女看起来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可谢池春知道,能在昭德宫徐氏身边服侍多年的人,就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还不知她心眼子有多少个。 她这样子说,那宫女就不再多嘴问,一路领着她往内廷方向去,半个字都不再跟她说。 从宫门口到昭德宫,她们一行走了很久,至少谢池春觉得,这一路,走的可太久了。 她不知道殿下得到消息会不会立刻进宫,她都能想明白昭德宫想做什么,卫昀去说,殿下一定很快就能够明白过来。 或许 谢池春的思绪有些飘远了,那头宫女迎了她一把,其实是催促了两声:“贵主儿在等着夫人,夫人?” 她声音里,一时间是听不出不耐烦的,可是等谢池春把她这简短的几个字细细的品了一品,又掂在舌尖儿上转了转,隐约就听出了不耐烦来。 她侧目看过去,今日太阳不错,昭德宫有参天古树,从树叶缝隙中洒落下的光芒,就漏在这宫女乌黑的鬓边,衬出些许金芒来。 她眯了眯眼,果然昭德宫的人不一般,一个奴才,都端的这样气度不凡,跟她说话,暗里仍旧敢不耐烦。 不是说她多么自恃清高,而是她现在的身份,连徐氏这位皇贵妃都上赶着想要拉拢,这宫女 谢池春倏尔嗤了声。 那宫女站在宫门口,当即就愣了一下。 谢池春语气中的不屑和讥讽太明显,叫着宫女一下子懵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吗?”谢池春双手交叠着置于小腹前,睥睨那宫女,“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迈进昭德宫,感慨良多,神思有些飘远了,你倒是敢生出不耐烦,扬声催促我,我只是好奇,贵主儿知道你平素是这样待人的吗?本来呢,你是贵主儿跟前最得脸的奴才,照说,你在这禁廷行走,都只有人处处高看你、让着你的份儿,绝没有你与人卑躬屈膝的时候,不过——” 她一面说,一面顿了一下,反手指了指自己:“我与贵主儿好歹算旧日相识,还颇有渊源,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进宫,你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吧?果然人高高在上久了,那份儿谦和恭谨就揣不住了。当年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你尚不敢怠慢,如今我嫁进了卫国公府,身上还担着锦衣卫五品的衔儿,在外行走,世家命妇也好,朝中百官也好,无人敢怠慢我分毫,怎得我今日进宫来,倒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敢这样子轻慢了?” 那宫女叫她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大概是没想到,当年那样唯唯诺诺的谢池春,有朝一日会这样盛气凌人,不,她目下简直就是咄咄逼人。 自己刚才的确是有些不耐烦了的。 其实谢池春的话不算是说错。 这些年在宫里,主子的恩宠一日高过一日,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就连皇后宫里的奴才们,见了她也不敢拿乔托大。 日子久了,她习惯了旁人捧着她,尽管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人家看在主子的份儿上,才肯高看她。 可是那有怎么样呢? 只能说她命好,跟对了主子,合该她有今日的。 但谢池春今天明着打她的脸 她敢怒不敢言,是因为知道主子想要做什么。 拉拢一个谢池春不算什么,要紧的,是谢池春如今的身后,等于是站着卫国公府与长公主府的,而且已然辞官离朝的前任内阁首辅王殿明,要真说起来,当年她出嫁,可是从王阁老的府上出的门,是王阁老的夫人,亲手把她的手,交到司礼官手上去的。 她从小进宫,知道宫里赐婚的规矩,这样的事儿,该是至亲来做,是以谢池春虽然未曾认在王阁老膝下,但有这份儿渊源在,关系就远不了。 主子有主子的打算,为了那个位置,等了这么多年,也忍了这么多年。 今年主子又靠近了一大步,而皇后在此时越发退下去,这种时候,谢池春别说是拿话讥讽她,就是站在这昭德宫的宫门口跟她动了手,她都只能忍下去。 是以她蹲身赔了礼,嘴上端的是万分客气:“夫人想是听错了,您是贵重的人,奴才怎么敢在您面前拿乔托大,怎么敢有半点的不耐烦呢?” 她笑吟吟的说,谢池春听了却只觉得恶心。 宫里的这些人,大概都这样。 从前郑扬也说过,他们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打小练就出来的一身本领,要没这样的本事,在宫里头就活不长,指不定哪天得罪了人,小命就交代了。 是以她此时并不愿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反正说多了人家也不承认,而她心底的那股子邪火,也不能全都撒在人家身上。 这是禁廷,说白了,是徐氏的地盘。 徐氏想拉拢她,这不言而喻,可是那也不代表,她能站在徐氏的地盘上,欺负徐氏贴身服侍的人。 人家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又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她骂了这宫女不要紧,得罪的,却是她身后的徐皇贵妃。 是以谢池春也收了声:“那大概是我听错了,倒白扯出这么一堆话,冤枉了你,你可别在心里记恨我,啊?” 那宫女眼神微变,只是低垂着头,没叫人看见而已。 这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可真是了不得,短短数年而已,脱胎换骨一样,简直换了个人,她牙尖嘴利,长袖善舞,哪里还有当年那怯懦的模样? 谢池春进了宫门,却发现前头宫女不是带着她往正殿的方向而去。 她顺势望过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是昭德宫的花厅。 当年她进宫来,也只有那么两次。 第一次是救下了陛下与徐皇贵妃,一路又陪着一起回了京城中,皇贵妃带着她进的宫,一路领着她到了昭德宫,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金银珠宝,锦衣华服,她要的,她不要的,凡是宫里头有的,简直是随她去选。 第二次,是她拿着皇贵妃给她的那块腰牌,自请入昭德宫见皇贵妃一面,为的,是求皇贵妃给她个恩典,让她进锦衣卫去。 而那之后,腰牌就被收了回去。 其实后来明白事理之后,谢池春就懂了徐氏的举动。 当日她要进锦衣卫,要进北镇抚司,那时候卫箴已经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为着他的出身,徐氏不敢明目张胆的安插眼线,是以在答应了让她进北镇抚司之后,旁敲侧击过她,想让她成为那个眼线,只是那时候她太过于天真,根本就没明白徐氏的意思,这事儿自然不了了之,而徐氏不这样以为,估计是觉得她不识好歹吧,索性连腰牌也收了回去,说白了,这救命之恩,到此为止了。 谢池春深吸口气:“贵主儿在花厅?” 前头宫女脚下一顿:“今早上刚送来了一批花,花房的奴才们精心打理出来的,贵主儿说夫人这几年养尊处优,应该也喜欢这些东西,正好邀了夫人一道赏花。” 那是了,送到昭德宫的花,怕是连御花园的都比不上。 谢池春心下嗤笑,倒不再多问,跟着她一路上了垂带踏跺,又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去。 徐皇贵妃其实已经快五十的人了,可是她保养的好,谢池春一时见了,只有风韵犹存四个字在脑海中闪过。 多年前见过她,那时她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就牢牢地印在了谢池春的脑海中。 现如今再见,那张脸,和眼前的这一张,竟还能够重叠在一起。 看来这个女人真是命好的很。 不光是天子对她宠爱有加,就连老天爷,都格外的厚待她啊。 只是可惜了,她在这上头福气太大,就注定了这一辈子,她都只能为妾妃,做不了正宫皇后。 谢池春敛起神色,垂下眼皮,上前去端了一礼给徐氏。 徐氏摆手叫她起,又招手叫她坐的近一些,随手指了指一旁放着的花:“我也不知道你爱什么花,花房呢是每天变着花样送新的,但看了这么多年,其实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儿,你今天来,看个新鲜吧。” 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和语调,像是她与生俱来的。 谢池春感到一丝不舒服,甚至比当年殿下带给她的不舒服,还要浓郁。 她没说什么,顺势坐了过去,斜着眼去看那些花,样样都是名贵,也样样都是精致,她便笑了:“娘娘这里的东西,没有奴才敢不尽心的,自然什么都好,也自然什么都新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番外之孩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番外之孩子 谢池春到了三十一岁那年,又怀了一个孩子。随-梦- www.suimeng. lā 她两年前其实生下过一个男孩儿,本来那时候就是不打算要的,卫箴听了大夫的话,又请了太医出来诊脉,都说她如今年纪大了些,从前倒不显得如何,现在慢慢大了,还在外奔波,回了家还要操持家里的事情,多多少少就有些劳神。 劳神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就算她从前身体底子再好,这也不是轻易闹着玩儿的。 万一孩子到落生时,她一口气吊不上来,那真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 卫箴听完了就提心吊胆,商量了好几日,就不打算要这孩子。 横竖他们前头生了一儿两女,也足够圆满了。 可是谢池春主意正,那是她身上的肉,打死她也不同意堕了这块肉。 后来没办法的时候,还去过一趟公主府。 襄元这些年来,越发的喜欢她,尤其在当年昭德宫召见过一次,她态度那样明确之后,襄元就更觉得,这个儿媳妇,是个很识大体的主儿。 本来襄元也是想着,孩子都有三个了,多一个固然是好,家里头添丁这是大喜的事情,可要是说拿谢池春的性命来博这个孩子,那她赞成卫箴的态度,还不如不要。 然而她耳根软,叫谢池春连哄带骗的劝了一回,竟也就向着谢池春了。 那孩子十月怀胎,她处处小心,家里头也处处都仔细,到生产的时候,倒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生的还算是顺利。 可是也不知是为什么,孩子不足三个月,就夭折了。 后来大夫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是没得治的,可是这个弱症又是从何而来,到底什么愿意,他也说不清楚。 襄元觉得不对劲,就传太医来看,可太医也瞧不出所以然。 事后谢池春就总是想,也许就是因为她上了年纪,早几年又伤了神,所以没能把孩子给养好,才导致他落生就带了弱症,不足三个月就离开了这人世。 她状态越来越不对,从见了人也不说话,到最后就干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连卫箴也不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那时候褚娴见天的往卫箴府上跑,谢池春不见她,她就叫人搬了凳子放在谢池春门外,隔着那扇门,不停地跟她说话。 后来谢池春走了出来,襄元和卫箴为此都很感激褚娴,可是谁也不敢再在谢池春的面前提起那个孩子。 没想到,一转眼两年过去,她居然又怀上一个。 刚知道有了身孕那两天,谢池春的状态又不对了。 卫箴吓的跑去厉府找厉霄,大概是想请了褚娴去走一趟。 褚娴觉得不大应该的,谢池春原本就不是个软弱的人,不至于说两年过去,如今又有个孩子,就仍旧陷入了那样的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她再三权衡之下,走了一趟。 可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谢池春的伤怀,并不是为了两年前的那个孩子 彼时褚娴神色慌张的进了她的院中,却见她坐在榕树下,手里拿了个婴儿的肚兜一样的东西。 她抿紧了唇角,缓步上前,柔声叫她:“池春?” 谢池春抬头看过来,金芒度在她鬓边,褚娴一时竟从她面相上看出了慈悲二字。 她一怔:“你这是” 谢池春却深吸口气,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身侧位置,示意她坐下说:“这是有了卫泽的时候,我亲手做的。其实你知道,我不善女工,当年有卫昀、卫洵和卫清,我从来也没给他们做过这些。卫泽对我而言——” 她攥紧了小肚兜:“我二十九岁怀胎,外人笑话我老蚌怀珠,其实我都知道。那些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太医都告诉我,也许我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怀着这个孩子了。” 褚娴是第一次知道,她曾经给卫泽做过小衣服。 两年前她苦苦劝她,她后来敞开心扉,抱着她痛哭时,都没有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人看。 “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谢池春侧目看过来:“你觉得我应该留下这个孩子吗?” 她自顾自的说,说完了又自顾自的摇头:“我很矛盾。卫箴去请你过来的吧?” 褚娴面上闪过尴尬,啊了一嗓子:“说是你状态不大好,让我来看看你。” 她话音落下,谢池春就笑了:“我也没那么脆弱,不至于过了两年,还会再次走入那样的绝境中。但是我没办法跟他商量——这个孩子,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下来。” 褚娴深吸了口气:“请过太医了是吗?” 她嗯了一声:“外头大夫说是喜脉,卫箴就立马去公主府回了母亲,母亲实在不放心,叫人拿了牌子就去宫里传了太医来。” 那她明白了。 褚娴秀眉几不可见的一拢:“太医是劝你不要吧?” 她是在询问,可语气平淡,分明就是在陈述这样的事实。 谢池春一时无话,喉咙处像有千根针,扎的生疼,让她说不出话,甚至连嘶哑的低吼,都发不出来。 “而你自己,怕的是即便安然无恙的生下他,他的命运,会和卫泽一样?” 谢池春攥着小肚兜的手倏尔一紧。 褚娴知道她在为难什么。 让一个母亲,亲手拿掉自己的孩子,让她来做这个决定,这未免太残忍了。 那就像是拿了一把刀,一点一点的扎到谢池春的心口里,扎透了不算,还要握着刀柄再转两下,非把她活生生的疼死不可。 她想留下这个孩子,可是她不敢。 卫泽的夭折,不仅对她是个伤害,对卫箴,对长公主,甚至对卫国公,都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当年大家只是被她那样的状态吓坏了,所以每个人都装作过得去,谁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悲伤,唯恐触动她心底那根弦。 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仍旧不足月夭折,又或者,即便长大了,却生来带着弱症,将来要怎么办? 难道在这些人的心中,再平添一道伤痕吗? 褚娴伸出手,揽过谢池春的肩:“如果你很想生下他,我倒是有个办法。” 谢池春眼中果然一亮:“你有办法?” 她说是:“把孩子寄在佛祖名下,给寺里捐香火,为佛祖铸金身,倘或这孩子能平安顺遂一辈子,叫卫箴散去一般家财,救济各地苦难的百姓。” 谢池春一怔:“这法子” 她不由拧眉。 神佛这样的东西,她没那么信。 心中挂着一份虔诚,可若说全赖佛祖庇佑,这种事,她是从来都不信的。 她还以为,褚娴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谢池春的不相信,全落在了褚娴眼中。 她欸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情,我也不会跟你信口胡说。我家里嫂嫂,她母家有个侄女儿,当年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可都没养成,最大的那个,也就活到了四岁,不是病死,就是出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一家子都没办法,后来听人说,是因为她夫家从前罪孽重,这么些年,又不烧香拜佛,不洗刷身上的罪业,佛祖不肯原谅,自然不会赐他家中人丁兴旺。” 谢池春眉头紧锁:“她夫家是做什么的?” “你想哪里去了。”褚娴噗嗤笑了一声,“也是带兵打仗的。但是我爹这些年,没少往寺庙里捐银子,重修金身,积善缘。” 她哦了两声,倒不好多说什么,便只好问她:“那后来呢?” “后来她茹素了三年,每年家中还会设善堂,在城门施粥舍药,救济的都是附近的穷苦百姓。” “这三年间,她一直没要孩子?” 褚娴摇头说没有:“当初在佛祖面前许了愿应诺的,不做到这些,不再要孩子。过了三年,她又怀了个孩子——” 她有意拖长了尾音,只是余下的话,却没有再说。 谢池春懂了。 那姑娘后来生下的孩子,想必是健健康康养大了的。 褚娴从小和她生长的环境也不一样,所以褚娴会信这样的事情。 她还是犹豫,褚娴就戳了她一把:“你真舍得不要他?” 她连连摇头:“可这样的法子未免也太” 谢池春咽了口口水:“你知道,我不怎么信这个的。” 褚娴面色一沉:“你可别胡乱说嘴。这样,我陪你回一趟公主府,这事儿,叫殿下拿主意,怎么样?殿下要是说可以,你就按我说的办,殿下要是也不信,那实在不行,只能放弃这个孩子了。还是说,你舍不得的,是这一半家财?” 于是她就啐褚娴:“谁在乎那点家财了。” 谢池春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最终还是襄元拍板定案,决定了留下来。 而她也同意了褚娴当日的提议,并且行动十分得快,三五日之后,就亲自带着谢池春,到大昭寺去许了愿,又掏了银子给佛祖重塑金身,之后的日子里,总是提心吊胆的记挂那个孩子,便每月十五,都要带着谢池春到寺里再去一次。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谢池春怀胎八个多月,肚子太大,实在是行动不便,坐马车赶路又太颠簸,她委实不舒服,襄元才不叫她去,但自己还是坚持要往大昭寺去。 这样的法子,说来很神奇,而谢池春也一直都持着怀疑的态度,只是她嘴上不敢说,怕这几个月的辛苦都白费,也怕寒了襄元的心。 她真切的感受到,襄元和卫箴,对这个孩子,都是满怀期待的。 她都三十一了,大嫂比她还要大个六七岁,早就不是适合生养的年纪。 这些年,公主府再没添过人口,小孩子活力大,活泼调皮的,实在招人喜欢。 一直到谢池春生产那日,宫里老太后都坐不住,摆了驾出宫来,亲自在外头守着。 襄元觉得这样并不好,怕她福气太大,压了孩子的寿,可卫国公却说无妨,正因为太后福气大,是凤仪天下的人,才更能保得住这个孩子。 卫箴屏气凝神,一直盯着屋里的方向。 大约摸有半个时辰左右,乳娘怀里抱着个奶娃娃欢欢喜喜的走出来,道了恭喜,说是个小少爷。 众人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落了地。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就好 太后打宫里出来,是带了太医院判一起的。 当下指了太医去给孩子瞧一瞧,看有没有什么娘胎里的弱症一类的。 实际上太医很为难,这刚落生的奶娃娃,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而且孩子越长越开,有时候落生看不出来的病症,之后会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的显露出来。 他提心吊胆的看过,回说没有,又把那番话说了一通。 老太后绷着个脸不高兴:“那你这意思,现在没有,以后也可能还会有,是吧?” 太医往地上一跪:“微臣自然希望小少爷平安顺遂,可实在是这真是说不准的事情。” 太后眼看着要发脾气,可她年纪毕竟大了,不说满头华发,也差不离,谁敢叫她真的动了肝火? 襄元忙劝了句:“母后也不要置气,赵太医是圣手,说的大概是实情。我们爱怜孩子,可也不能无辜迁怒了他。” 太后丢个白眼过去,转念想了想,随手一指:“既这么着,孩子十岁之前的平安脉,就都归你管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就只拿你来问话。你也甭打量着,这十年我熬过熬不过,这话我回了宫,自然说与皇帝听。” 赵太医不住的抹汗,襄元他们也不敢吱声。 这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人家说越老越怕的,太后却不是。 她这几年,口上越发不忌讳这个,多少人劝过她,她就是听不进去,反倒坦然的很,说是该去的自会去,该留的必会留,那不是嘴上不说、心里不想,就能逆天改命的事儿。 卫箴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他们把所有能做的,都做到了。 尽人事,听天命,如今也只能如此而已了。 当年给卫泽取这个名字,想的是叫他福泽深厚的卫箴眸色略暗了暗,转而对上卫国公:“孩子的名字,还是父亲来取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番外之一家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番外之一家人 谢池春最后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卫国公为他取名为澜。 卫箴曾翻来覆去的想,在这个字里面,又寄托了他父亲怎样的期许。 后来他一直没想明白,一直到卫昀出嫁的那天—— 那天厉家八抬大轿来迎亲,小卫澜扯着卫昀的衣角不让她走:“姐姐走了,以后就不能陪我玩儿了呀?” 卫昀正要从屋中迈步出去,被这个最小的弟弟拉住,她扯了个最温柔不过的笑,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卫澜,你要记得啊,人这一生,大起大落也好,命途坎坷也好,能永远陪着你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吗?” 小卫澜听的云山雾绕,摇了摇头:“我不懂。” “没关系,你会懂的,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她往外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现在你要松开手,你姐夫在外面等我呢。” 小卫澜怔怔的看着她抽回衣角,一递一步的走出去,一直走出了卫府大门,上了厉家的八抬大轿。 也是那时候,卫箴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人生波澜起伏不定,而父亲希望的,是卫澜能永远在这沉浮之中安定下来,哪怕走到最后,他只有自己的时候,也要心静如水,不为任何人或事而影响。 卫昀出嫁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回家的时候,酒气熏天。 谢池春很多年没见过他这样喝酒,打发了下人出去,替他擦了手又擦了脸,一面收拾着,一面失笑:“孩子似的,怎么吃这么多的酒,你是嫁女,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 “有什么好笑的?你没见厉霄,比我喝的还要多。”他揉了揉太阳穴,“是高兴,我是高兴。” 谢池春说知道:“当年横行京师的小霸王,如今都成家了,厉铎又出息,又爱护她,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也高兴呀。” “不——”卫箴反手握住她,“我高兴的是,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还这样好。” 谢池春面上一红:“都多大的人了,没正经,说这个干什么。” 卫箴就顺势放开了她:“其实你不知道。” 谢池春一愣:“什么?” “当年我去求陛下赐婚的时候,陛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谢池春又拧了新的帕子来,拉过他的手,一点点细细的擦拭,没言声,等着他的后话。 卫箴侧目看过去,所见是她低眉顺目的温柔姿态:“陛下问我,会不会后悔。” 他深吸了口气:“我那时那样爱你,不假思索的就回了一句不会。可是阿春,陛下说——” 那时候陛下是怎么说的呢? “朕富有天下,爱慕徐姐姐已二十多年,在你们眼里,朕是个昏君吧?在你们眼里,朕宠妾灭妻,让徐姐姐长久以来,几乎凌驾中宫之上。可是卫箴,朕曾经,后悔过。” 谢池春听了这话自然怔住,手上动作都忘记了:“陛下说,他后悔过?” 卫箴点头:“大概是在陛下一意孤行,执意纳妃之后的三四年。陛下慢慢地发现,皇贵妃在后宫残害皇嗣,致使陛下子嗣稀薄,一直到太后把七皇子带在身边养起来,这情况才慢慢好起来。就是那时候,陛下很后悔。当年为了皇贵妃,他得罪了满朝文武,得罪了皇室宗亲,甚至得罪了全天下的百姓,他为了皇贵妃,成了个昏君,可是到头来,皇贵妃却要害的他子嗣稀薄。” “那后来呢?”谢池春眼角抽了抽,“后来陛下仍旧很宠爱昭德宫啊。” “陛下说,曾经真的想过,就这样疏远她,也就算了。但日子久了,还是会不经意想起她,加上后来皇贵妃有所收敛,这份儿心思,渐渐地就淡了。” 卫箴说到这儿,哦了一声:“你看,话扯远了不是?” 谢池春再也笑不出来了:“所以陛下告诉你这些,是想告诉你,也许与我成婚后,在某一天,你会因为某件事,或是某些事情,后悔曾经为了我,得罪那么多的人,为了我,而放弃褚娴这样一个高门贵女,是吗?” 他又点头说是,果然听见谢池春倒吸了口气:“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没有一刻后悔过——” 卫箴的目光是真挚的,握着谢池春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处:“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娶了你。” 卫昀是隔天就回了门的,厉铎惯着她,又带了好些东西回卫家来。 可是一进了门,见了谢池春,卫昀反倒把小嘴儿一撇,嚷嚷着就告起状来:“他欺负人。” 谢池春拉起她,无奈的笑着点她鼻尖儿:“都嫁了人了,还能跟个孩子一样啊?见了娘就撒娇吗?你倒是说说,厉铎怎么欺负你了。” “我早起说要吃琼楼的芙蓉酥,他偏不叫人去买!” 这丫头 谢池春拿她没办法,那头厉铎已经同她和卫箴行过了礼,一听她这么告状,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不是说不叫她吃那东西太甜,大清早的吃了不好,粘糊糊的,等到了中午,她该不好好吃饭了。” 卫箴和谢池春对视一眼。 厉铎是个实在孩子,在外头不管怎么有心眼儿,都是应该的,谢池春自己也是在官场多年的人,官场上,没有谁真的会傻乎乎的不留心眼,那还不早就叫人连骨头都啃干净了。 但回了家,厉铎就还是当年那个跟在卫昀身后的厉铎。 他护着她,爱着她,一心一意的捧着她。 谢池春板起脸来教训卫昀:“他说的又没有错,你是怎么回事?一大清早的胡闹什么?你现在是做了人家家的媳妇了,不是从前在家做姑娘。一大家子宠着你,你就越发蹬鼻子上脸吗?” 卫昀一双大眼睛闪了闪:“骂我做什么呀,我又不是见天要吃那个,偶尔想吃一回,干什么骂我。” 厉铎一见,忙欸了两声:“说起来也怪我,昨儿夜里跟她说起这个,就是没想着她一大早起来还惦记着,也是我勾了她肚里的馋虫,不怪她,真不怪她。” 卫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很少这样笑,尤其在晚辈们面前。 可厉铎这样子,落在他眼中,真是 卫箴摇着头,拍了拍卫昀的脑袋:“别闹他了,你又不是真生气了,不就是想听他哄你吗?” 卫昀一撇嘴:“阿爹你真讨厌。” 谢池春撒开她的手,叫她好好地去坐下,又去看厉铎:“你们这么早过来,你爹娘知道吗?” 他说知道:“我回过爹娘的,爹娘说没事儿。” 他们正说话的工夫,胖嘟嘟的小卫澜从外头跑了进来,手里还牵着只鹊儿。 卫昀一看那只鸟都快叫他拽死了,欸了两声,一拢裙摆,起身就去他手里接绳子:“卫洵给你逮的吧?你要玩儿就好好地,自己瞧瞧,你快把它弄死了。” 小卫澜却不在意,抱着她不撒手:“姐姐陪我去玩儿。” 卫昀眼角抽了抽:“我昨天说的,还记得吗?” 卫澜眼珠子转了转,觉得那几句话实在太高深了,他听不懂,也不大能记得住。 但他觉得,他要说没记住,姐姐更不会陪他玩儿。 于是他一点头:“记得。” 卫昀把人从身上弄下去:“所以,以后自己跟自己玩儿,知道吗?你慢慢就是大孩子了,是男子汉,别见了我就抱着不撒手,”他一面说,一面冲着厉铎的方向努了努嘴,“仔细你姐夫揍你。” 卫澜却不怕,反而朝着厉铎做鬼脸:“他才不敢揍我,他揍了我,姐姐你替我揍回去。” 厉铎真是啼笑皆非。 卫澜是家里的宝贝,当年为了他,花了多少工夫。 这么多年了,宫里的太医还要隔三差五的出来给他请平安脉,而襄元殿下也每月都往寺里去一趟,至于卫家的家财嘛——反正每年初和年末,穷苦百姓最难过的那段日子,总能见着卫家人设善堂,放粥也好,施药也好,还特意从城里弄了几个大夫,给那些瞧不起病的百姓看病。 倒不是说卫家从前就心不善,但真没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下来做这些事。 现在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小祖宗吗? 厉铎笑了笑:“不用你姐姐揍我,我也不敢打你。” 这个要是打坏了,他可赔不起。 卫澜站在那里,仰着头,得意洋洋的看卫昀:“你看吧,我就说他不敢。” 他到底年纪小,说话稚嫩,偏做出一副大人模样,逗得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卫昀和厉铎成婚七个月的时候,有了身孕。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算是出了嫁,没事儿还在厉家上个树去掏鸟蛋呢。 都这么大的人了,谢池春和卫箴也说过她好多次,反正就是没改过来。 褚娴知道她有了身孕,恨不得整天把人拴在身上,一刻也不叫她离开自己跟前,不然怎么样都不放心。 这一日元宵将近,府中各处要张灯结彩的挂灯笼。 卫昀肚子还不显,但自从知道有了孩子之后,不要说褚娴,就连厉铎都再三的叮嘱,不许她再胡闹,免得伤了孩子。 她实在憋得慌,就在院子里头逛,正好瞧见了底下的奴才们踩着梯子去挂大红灯笼,她站在那里欸了两嗓子:“留一个,留一个我来挂。” 她这话一出口,把身边儿跟着服侍的人吓得不轻:“少夫人可不敢上这梯子,有个好歹,夫人得要了奴才们的命啊。” 卫昀皱巴个脸,叫人拦着,死活不让她靠近那张梯子。 正好厉铎从衙门里回来,瞧见了她,三两步迎上来,见她一脸的不高兴,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怎么了?谁惹了你?” 卫昀哼了一嗓子:“我有了身子,就成了坐监牢的了。这儿也不许去,那儿也不许碰。”她随手一指,“我就是看着喜庆,又好久没动弹,想活动活动筋骨,这么一群人围着我,算怎么回事?” 厉铎知道她的脾气,本来她就闲不住,怀了孩子脾气越发大,一句话说的不对,她就能生气。 其实有人扶着,上个梯子去挂个灯笼,不是什么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儿。 但底下的奴才们怕担责任啊,万一出了岔子,倒霉的就是他们。 厉铎捏了捏她的脸:“这样吧,灯笼不挂了,我今天带你去逛夜市,去不去?” 卫昀眼中一喜:“真的?” “真的。”厉铎眼底宠溺愈发浓烈,“快到元宵佳节了,晚上外头可热闹了,我看你也实在闷坏了,晚上我带你去,但是说好了,去了回来,就不能惦记着这些爬高的事情了。”他点她鼻头,“好歹快做娘的人,也替孩子考虑考虑?真出个好歹,你自己就不心疼啊?” 卫昀手在小腹上放了放:“我听爹说,娘当年怀我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不让干,见天的吃好的喝好的还不动弹,结果生我那会儿,难产,乳娘说是因为我太大了,危险的很。”她话到这里叹了口气,“行吧,我也见天不动,端看你哪天心情好,就带我出去走一走吧。” 厉铎面上一僵,旋即放声笑起来。 卫昀抬头看他,拳头砸在他胸口处:“你笑什么呢?” 他一把握住她的拳,攥在手心里:“没什么,你可真可爱。成吧,我去回娘一声,好歹别把你憋坏了,也叫厨房少给你做那些大补的东西,这样可以了吧?” 卫昀终于笑了起来。 厉铎揽着她,一路往他们住的院中回,一面走,卫昀一面还叽叽喳喳的数落:“我真不是说厨房做的不好,就是天天吃,谁都得恶心,你不知道,我都多久没吃过琼楼的菜了,母亲老是说,外头的东西不干净,自己做的才放心。那可是琼楼,要是能把人吃坏了,我明儿就带人去砸了他家的招牌了,你说是不是吧” 那声音越来越远,好似一直是她在说,厉铎在笑,时不时的附和应她两句。 留下这伙子奴才面面相觑,看吧,果然少夫人还得少爷才能哄得住,少夫人降住了少爷,反过来瞧,少爷不也降住了少夫人吗?这才是一家人呢,合该进的一家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