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杨花共白首》 1.楔子 雨势渐大,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电闪雷鸣,整个山上仿佛被恶鬼所缠,悚然危恐。 黑白交加,雨水凄厉,山顶上的那座破烂茅草房子,随着闪电的出现澄白一片,隐约看清是一座废弃的道观,只是门匾已烂,杂草丛生,雨水落到地上混成泥浆,慢慢淹到了台阶处。 这里地势高,只是不防水,稍微一点雨便会让道观排解困难,更何况这雨下了一天一夜,如今,半点消减的趋势都没有。 道观里面有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道袍,一个身形瘦弱,比另外那个矮了一头,因为天黑,看不清楚脸上容貌,只是单看这二人的身形,便觉得那个高一些的男子气度非凡,而那个略微矮一些的男子,平白有些女子的姿态,举手投足间都显娇柔可爱。 许久没有闪电,所以那两人的影子愈加模糊,只是看动作,似乎在争吵,突然间,凌空一道白光,矮一些的男子似乎受到惊吓一般,蹭的躲进另外那人的怀里,只见他们交颈而立,似一对神仙眷侣,倒是好看至极。 屋里的偏僻角落有一堆杂草,两人慢慢的竟然有了更加过分的举动,那冷峻的男子双手扣住清秀男子的后脑勺,慢慢贴近,直到两人之间再无缝隙,他们,竟然亲到了一起。 两人的衣衫渐渐滑落,瘦弱的那人胸前,两点微微凸起,原来是个女子,只是迎着偶有的闪电,那张脸上似乎有些湿意,她的手指抓着上面那人的衣服,眼睛里一片澄明。 “师兄,师父果真不能有七情六欲?” 那人气质极好,一张俊脸颇有些冷意,倒是帝王将相的面孔,可惜生在这深山密林当中。 “他是道人,亦是云阙道长,从小将我们拉扯长大,卿卿,他能有什么七情六欲,那个人的秉性,你最了解,凡事都不会放在心上,在他眼里,你与芸芸众生并无太大区别,如果有,那也只是日子久了,习惯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下面的人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可是那张俊脸没打算让她考虑清楚,他轻轻咬开她的嘴唇,汲走蜜汁,直把她弄得呼吸不畅,没法深思。 “卿卿,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他不能娶妻,不能生子,当年的那个人,你不是见到了吗,那样的美人,他都能狠心拒绝,何况是你。” 是的,那个时候,她跟宿玉还小,两人在茅山跟着他四处云游,只为糊口,尽管日子清贫,可是依旧过得风生水起,直到那一天。 阴云纠结在半空中,风雨欲来却始终不曾落下。 乌云月拿了几张符纸自己出门去给人看风水,去的时候踌躇满志,气色平和,回来的时候却是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连晚上的饭都没吃几口,便自己跑到后山不知做什么去了。乌云月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们三个在一起,平素里宿玉最是寡淡,很少言语,苏卿卿是个女子,话虽然多了些,但也不是乱语之人,师父乌云月,则更喜欢端着长辈的态度,自顾自的教导和领他们玩闹,他这个师父,更多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他的世界很单纯,很简单,也很美好。 苏卿卿趁着月色跑去找他,见他坐在石头上面看月亮,远处似乎有个人影,站在树下,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女子,而且身形不错,想必样貌也好看。 乌云月看着那个方向,那人就站在那里不动,直到乌云月长长吁了口气,那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苏卿卿摸着胸口,只觉得有些憋闷,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翌日,她跟宿玉在做饭,外头有人哭泣,是女子的声音,苏卿卿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梨花带雨的美人,那是极美的一个妙人,肤若凝脂,神似仙子,举手投足间都不像此地村民。 宿玉站在她身后,悄无声音,他声音清冷,仿佛来自地狱。 “她跟师父,必然有一段纠缠不清的缘分。” 苏卿卿不信,可是后来,乌云月果然消沉了一段时间,再后来便恢复如常了,就像从前那个乌云月,只是有些时候,眼睛里总会偷偷流露出一种神伤,让苏卿卿猜不透看不清。 他没有主动跟他们提起那个女子,虽然苏卿卿没有忍住问过他,乌云月却好像生了很大的气,直接拂袖而去,从此,这便成了一个禁忌,关于乌云月和美貌女子的隐秘故事。 苏卿卿揪着宿玉的道袍,他温润如玉,气质阴冷,从来都是少言寡语,如今却对着自己说起从未提过的情话,扰人心扉。 他的唇薄而微翘,她不知道此种面相的人是否专情长情,乌云月没有教过她看这些,可是她信他,因为宿玉是她的师兄,他们两人,从五岁起便一起生活了,不相信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信谁。 所以当宿玉启开她的贝齿,轻轻探了进去,她都理所当然的承受了,已经出来三个时辰了,跟乌云月发了脾气,从道观跑了出来,原想着第一个来找她的人会是乌云月,却没想到竟然是宿玉。 一切都是命运,她默默感受那人的气息,道袍粗软,两人很快便坦诚相对,天空突然一道闪电劈过,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伴随撕裂的疼痛,苏卿卿知道,原来作为女子,竟然在享受快乐的同时,要先品尝如此痛楚。 两人在茅草堆里起起伏伏,那种气息一闻便知。 外面那人淋了雨,却浑然不觉,一双明净的眼睛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他的道袍全都湿透,水淋淋的挂在身上,那一头黑发盘成的发髻,因为落了雨此时凌乱的贴在脸上,他就像静止了一样,如果不是看到嘴巴抽动了几下,当真以为是一尊石像。 许久,当屋里的声音渐渐小去,外头的雨水却更加疯狂,随着风狠狠砸到树上,头上,脸上,直到面前模糊一片,他才用手擦了擦脸,面上已经恢复如常,他的手素白修长,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的。 风依旧在怒吼,雨无情砸落身上,他转过身子,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湿了的道袍让他的背影看上去有那么一丝可怜,他笑笑。 竟还是这样的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零零壹 茅山地处偏僻,却是草木茂盛,山水潺潺,清幽雅静,连同那树上的鸟,地上的虫,都显得极有灵性。 苏卿卿已经离开师父许多天了,从小到大头一回,收拾了几件衣服,背上小包袱,简简单单从茅山小径偷跑了出来。 他们都喜欢称呼师父为云阙道长,方圆百里,师父是有名的捉鬼大师,闲暇时候也帮人看看风水,算算财运,可能他运气一直比较好,十有九次都能蒙对,故而乡里乡亲十分敬重他,一直尊称为云阙道长。 可是在苏卿卿眼里,他明明就是个混世逍遥的骗子。 小时候,苏卿卿经常看他画各种符纸,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真有捉鬼的架势,于是苏卿卿十分好奇的蹲在一旁,黄纸上一堆鬼画符,“师父,能教教我吗?” 云阙道长一脸沉静,伸了伸因为画符有些僵硬的腰,又把那拂尘从地上捡起来,故作姿态的起身走了两圈,略微神秘的说道,“卿卿,咱们师徒三人,有一个行骗糊口的,就够了,你跟宿玉,还是琢磨琢磨如何改善我们的伙食,比较重要,你说呢?” 想起早上煮糊的那锅粥,苏卿卿脸都黑了,他们三人,乌云月负责往家弄银子,苏卿卿采买各种食材,宿玉便是那美娇娘,负责烹煮食物。 那米,还是苏卿卿步行了十几里地,从山下的村子里买来的,不说走烂了的那双白底黑靴,单是脚上磨起的那俩大泡,都让苏卿卿想生吃了宿玉。 哦,对了,乌云月,就是那云阙道长。 苏卿卿和宿玉的师父。 当年乌云月从一堆乞丐中慧眼识珠,带回来苏卿卿,一身干净白色道袍的宿玉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忍不住发起牢骚,嫌他赚的钱不多,又弄来个抢饭吃的。 天地良心,在苏卿卿没到茅山之前,这俩人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乌云月道术不精,年轻气盛,得罪了不少前来请他施法的人家,臭名在外,眼看就要自食其力,过上跟原始动物一样,上树摘个桃,进河摸条鱼,开弓射大雁的生活。 后来宿玉之所以容忍了苏卿卿,还是因为她的到来竟然改变了他们落魄的命运,乌云月刚给她起好名字,第二日,便有一户人家请乌云月去看风水,彼时,乌云月还只是乌云月,没人叫他云阙道长。 也不知道是乌云月道术长进,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反正那户人家按照乌云月说的改了自家一道门后,霉运彻底祛除,于是欢天喜地送给乌云月一只老母鸡,还有几文碎钱。 三人火急火燎分吃那只鸡的时候,苏卿卿突然对着乌云月说道,“师父,如今你已经小有所成,何不取个道号,旁人叫着也舒服,听上去更正统一些。” 宿玉将那鸡腿全部塞入肚里,又准备吃剩下那条,冷不防被乌云月一把拍在手背上,“这条腿给卿卿留着。” 虽然极不愿意,宿玉还是乖顺的放弃了剩下的那条腿,转而啃起鸡翅膀,“师父本来就是散居道士,生来随性,就连这道袍,也是想起来才穿,你让他起个道号,真是难为他。” 乌云月慢条斯理的小口咀嚼那鸡胸肉,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卿卿的名字是他起的,她只知道自己姓苏,以前乞丐堆里没人喊她名字,代号就是小乞丐,乌云月说,卿卿佳人,出水芙蓉,不如就叫苏卿卿。 宿玉当即冷笑,满脸泥污,看不清哪个眼大,哪个眼小,就连那嘴唇,都干裂掉皮,头发全是油污,一绺一绺垂在脑后,卿卿佳人,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脏兮兮的泥猴子。 可是当苏卿卿洗掉一身晦气,换上乌云月给她改的道袍之后,宿玉便再也没有意见,那道袍本是宿玉从前穿的,因为太小所以搁置起来,没想到穿在苏卿卿身上又是别种风情。 苏卿卿的嘴巴很甜很翘,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子,让人忍不住想吃上一口,她的眼睛灵动可爱,难怪只那一眼就让乌云月决定带她回来,鼻梁微挺,秀气活泼,乌云月也不会梳头,索性给她梳了个跟宿玉一样的发髻,远远望去,好一个清瘦的仙童。 “师父,不如你叫云阙道长,如何?”苏卿卿想起以前讨饭时,偶尔停在戏楼外面,听里面宛转悠扬,云阙二字经常出现,虽不知道是何意,听起来确是朗朗上口,又极好记忆。 乌云月眉头微蹙,吃鸡的嘴巴停了下来,同样吃鸡,明明他们二人吃的满嘴都是油,可是乌云月依旧干净清爽,就连捏着鸡肉的兰花指,翘的都无可厚非,比那唱戏的女子,不知好看上多少倍。 刚刚遇到乌云月的时候,苏卿卿只有五岁,宿玉也是五岁的光景,只不过月份比她大一点,乌云月却是十六有余,长得眉目如画,就连他假模假样画符的时候,都显得翩然若仙,遗世独立。 他让他们唤他师父,也是为了满足小小虚荣心,十六岁的年纪,哪里懂那么多,散居道士,宿玉也是抬举他了。 “卿卿起的名字,为师着实喜欢,以后,我乌云月也有道号了,云阙道长,甚好,甚好。” 微风袭来,树上的桐花唰唰作响,沁鼻的香味流窜全身,淡紫色的花朵,有的再也挂不住,一个跟头扎了下来,另外的也跟着纷纷晃落,一时间如微雨倾斜,窸窸窣窣铺满一地的晕黄泛紫。 起先那两年,他们师徒三人一直住在茅山,日子虽然清贫,却也其乐融融,乌云月道术见长,除了那几道符纸画的日渐唯美流畅,其实苏卿卿倒觉得主要是他运气太好,每次都能胡乱猜中,最后赠人一道符纸,美其名曰道长赐福。 开头那几年苏卿卿提到过跟乌云月学习道术,当时宿玉还一脸震惊的瞅着他俩,虽然不解,苏卿卿还是满怀期待,一人之力,终不能久远,吃苦挨饿的日子久了,总想着有一技之长傍身,比不得出身富贵的人家,衣食无忧。 乌云月先是装作听不见,后来便索性以同种借口拒绝。 他赚钱,她买菜,宿玉来做饭,如此,十分默契和谐。 苏卿卿走累了,坐到石头上休息,伸手从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块干馍馍,就着泉水,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日头正毒辣,烤的她有些头昏眼花,吃完干馍馍,刚想站起来。 可是人刚直起,面前好像出现一片黑星,整个身子先是发麻,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苏卿卿觉得自己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眼睛努力睁却总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她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是被鬼附体了,当即缓了缓神,自己在梦里念叨了两句,果然身子清爽了不少,脑门上原本黑压压的邪气也跟着消散,她再用力,眼睛便如愿睁开来。 可是,眼前的东西,到让她觉得,此时还不如装死来的恰到好处。 距她十几步左右,一只全身棕毛的熊站在那里,那双眼睛显得很是威猛霸气,苏卿卿用手捏住鼻子,当即就接着再次躺下,心里默默念道,它没看见我,它没看见我,快走开,快走开...... 那熊好像对她没兴趣,站了一会便往旁边的石头后面走过去,正当苏卿卿以为自己要脱离熊爪的时候,那熊忽然跟着了魔一样,转头朝她呼哧呼哧走了过来,热气腾腾。 它先是伸出舌头舔舔苏卿卿的脸,它舌头上面有倒刺,扎的苏卿卿叫苦连连,偏又不能做声,心里早就吓得没了魂。 接着那熊又用爪子把她翻过来,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一样,将她滚来滚去,在那满是荆棘的灌木丛中反复,苏卿卿不由得后悔起自己的鲁莽,为什么非要偷偷跑出来,为什么不跟师父说一声,为什么追着师兄宿玉不放,可是,世上哪有后悔药。 苏卿卿的衣服都被划烂了,脸上应该也留了血,刺疼的厉害,她屏住呼吸,只希望时间能够快点过去,只要那熊的鼻子一离开她的脸,她就赶紧趁机偷偷吸上两口气,如此,过了大约半刻钟,那熊终于玩够了,背过身子,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苏卿卿长吁了口气,刚要起身准备逃跑,岂料,石头后面突然窜出一个脑袋,对着她兴奋喊道,“卿卿,为师总算找到你了。” 我去,你这个杀千刀的乌云月。 苏卿卿在心里跑过一万头草泥马,可还是不得已,提起裙子就往相反的方向跑,果不其然,那熊听见动静,跟着立马跑了过来,乌云月站在石头上,只顾看苏卿卿,全然没有注意到那熊。 哎,苏卿卿气急败坏的调过头来,伸手指他旁边的棕熊,大喊,“师父,小心旁边。” 乌云月一扭头,正好看见张开血盆大口的棕熊,情急之下脑门子全是汗,右手却熟练的从前胸那里往外掏符纸,气的苏卿卿不知如何是好。 “师父,快跑,那不是鬼怪,是熊!” 乌云月刚把符纸贴上,那熊居然真的不动了。 苏卿卿有些纳闷,停在那里不敢靠前,也不敢退后,生怕一个风吹草动那熊又恢复神智。 “为师的法力,看来又精进不少,连这孽畜都能收拾了。”乌云月把剩下的符纸塞回去,大摇大摆从石头上跳下来,那头熊跟着晃了晃,吓得他连忙躲到一旁。 只听轰隆一声,那熊直直栽倒下去,把地上硬生生砸了一个浅坑出来。 苏卿卿这才看得真切,不远处有个猎户,手里拿了一把弓,正朝他们走过来,那棕熊颈后,插着一尾羽箭,想来,这才是让棕熊倒地的原因。 乌云月摸着胸口,长吁一口气,大言不惭道,“竟是为师自作多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零零贰 这猎户独居山中,黑发浓髯,长相威猛,手中的长弓看起来有些年岁了,麻绳粗劣,中间搭箭之处有摩擦的痕迹,他性格爽朗,招呼乌云月和苏卿卿去了他的住处。 木屋依靠一块巨石搭建,石头下面土壤颜色跟别处不同,是褐色的泥土,寸草不生,环顾这木屋周围,多数都是些杂草,地皮泛着绿意,就算裸露的地方,都是普通的灰泥青泥。 见她打量那里,猎户不由得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颇有些不以为意,“那是我多年之前去虎啸山扛回来的。” “扛回来的?” 苏卿卿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就连乌云月,也揣了符纸,摇头晃脑,觉得事情匪夷所思,多数是骗人之举。 “是我扛回来的,说来你们不相信,这石头会长大,当年扛回来的时候,它只有我这般高,细长,怎么说呢,就像是女人的腰,轻轻一抱就跟着回来了。” 苏卿卿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那石头,却被猎户当即喊住,“姑娘莫动,这石头可是会哭的。” “哭?”乌云月溜达到石头旁边,秉心聚气,心里默念三遍清心咒,这才敢定睛细看那石头。 纹络绵长,沟沟壑壑似乎一道一道都有无穷的故事蕴藏其中,本应长满青苔的湿润,却布满了红色宛如蛛丝一般的杂乱,万籁俱寂,耳畔仿佛风声全部停止,就连衣袂摩擦的微小颤动,都消失不见。 他立在那里,双目清明,若不是苏卿卿知道他在发功,此刻还当他已经升仙了。 每次他都会这样,鼻息全无,静止如玉,唯独眼睛里的惊涛骇浪,不似寻常时候,约莫半刻钟过去,苏卿卿已经从屋里吃完猎户给的半块山芋,乌云月也终于突出一口浊气,她连忙上前,跟在身后,一开口就是止不住的疑问。 “师父,这是块什么石头,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长大,头上为何不冒绿?它是人是鬼?” 乌云月伸手将她拉到一旁,避开那石头,只是摇摇头,故作高深。 猎户站在木屋前,常年的风吹日晒让他的皮肤显得很是粗糙。 “道长,这石头可是有什么不妥?” “无妨无妨,我给它贴个符纸就好了。” 苏卿卿翻了个白眼,但凡碰到他拿不定主意的,一般都是这套说辞,他的那些符纸,成了救命稻草,任何时候都是万能的。 偏偏很多人都相信,乌云月念叨了几句,便把三张符纸依次排序贴在石头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符纸落下的时候,苏卿卿好像听到有声女人凄厉的哭叫,然而只是耳朵里那么一阵鸣响,短的就像是自己的想象。 “好了,这下万事大吉,一切顺心了,卿卿,把那山芋分给为师一些,赶了半天路,没顾上吃饭,你这腿脚跑的太快了。” 乌云月找了块空地盘腿坐下,似乎在调理气息,苏卿卿进屋又给他拿了两块山芋,猎户灭了火,这样的天,七月流火,可是有些时候燥热还是会有的,反复无常。 苏卿卿见屋里有女人收拾打扮的东西,一时好奇便开了口。 “这位大叔,你的妻子在何处,我见这镜子做的好看,照进去人清清楚楚,还有那头饰,你对她真好。” 她对着镜子比划了两下,低眼看见桌上摆了一对发簪,还有一盒胭脂,味道奇香无比,她觉得有些奇怪,便起身往屋外透了透气。 站在门口,猎户把锅里的米饭盛出来,有些憨憨回答。 “我的妻子出远门了,她对我好,我自然要对她好的,等她回来,你们可以见见,她是个非常好的女人,还给我生过两个孩子。” 乌云月听出话里的不对劲,却没问他。 “生过?什么意思,那两个孩子呢?” 苏卿卿反应很快,只是不懂得收敛,那猎户的脸色变了一变,却又很快恢复如常,“死了。” “卿卿,为师的符纸不够用了,你照着比划几张。” 乌云月从包袱里取出干净的黄纸,又把笔沾了沾米浆,润湿,递给苏卿卿,“写吧。” “在这?” “对,就在这里。” 苏卿卿看着面前的石头,依然诡异异常,她饶是再不情愿,还是听从乌云月的话,把纸贴在石头上,拿着笔对照上面的图形,慢慢画起来。 那石头像是能揣摩心意,每当笔尖落下的时候,就好像戳到了它的痛楚,苏卿卿心里暗自发毛,犹豫半天,抵不过乌云月远远投来的一瞥,乖乖的继续在那写,直到把那些黄纸全都用完,她抬起后背,只觉得浑身僵硬,说不出的难受。 收拾符纸的时候,发现最底下的那张,竟然有血迹,她愕然,回头看乌云月,那人摇摇头,让她不要声张,苏卿卿动作越发小心,知道这石头怕是成精了,要不然怎么会被压在符纸之下,留着眼泪呢。 傍晚来临的时候,乌云月已经靠在木屋的一侧睡着了,猎户躺在床上,身上搭了一件狼皮毯子,这个时节,晚上其实还用不到这些东西,虽然会有些凉,却也不用如此夸张。 苏卿卿总是觉得屋里有什么动静,可是四处张望,又什么都看不见,出于害怕的心里,她一只手抱着乌云月,一只手拿着白天写的符纸,强撑了好久,终于迷糊过去了。 睡到半夜,她有些口渴,便醒来去找水喝,乌云月拉着她的手还在沉睡,长长的睫毛垂到眼下形成漂亮的阴影,秀挺的鼻子好似神仙玉人,嘴唇嘟囔了什么,苏卿卿听不清楚,好像是两个字,孽缘。 苏卿卿透过月色,能看见屋子中央有个木桌,上面摆了茶壶,她走过去,拾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水,身后却莫名其妙窸窸窣窣起来,她不敢回头,两只手却止不住有些发抖,有个影子好像也跟着立了过来,看起来很是壮观。 桌子上的那面镜子里,照出的却不是苏卿卿那张惶恐的脸,好像隔着很远,有个模糊的人影在看她,苏卿卿尖叫一声,茶水撒了一地。 转身,乌云月愕然的看着她,那影子,原来是猎户起床查看动静所留下的。 苏卿卿经此一吓,便再也睡不着了,只是抱着乌云月的手,半分不敢松开,虽然在她眼里,这人就是个故作玄虚的,可总比没有人依靠要好,镜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睡吧,心静自然全无杂念。” 乌云月说得轻巧,自从苏卿卿从茅山逃走,一路上多么坦坦荡荡,谁知道一遇见他,好像那些妖魔鬼怪都跟着过来了,人家常说,阳气盛的地方,阴魂才会久聚不散,可是乌云月,她哪里也没瞧出阳气过旺的表现,反倒有些时候,比她更加娇弱。 这些阴阳怪气的东西,八成走错路了吧。 “师父,我睡不着,害怕。” 苏卿卿把脑袋靠在他身上,两只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晶亮,除了乌漆嘛黑一片浑浊,似乎也没有旁的杂碎了。 “乖,卿卿,师父太累了,睡不着就睁着眼睛,为师......呼噜呼噜......” 话都没说完,乌云月已经开始打起憨来。 那只扬在空中想要安慰苏卿卿的手,被她轻轻拉了下来,搭在脑袋上,这才觉得没那么害怕,乌云月向来这样不靠谱。 起初还能熬得住,再后来,苏卿卿好像被人引领着,来到一片迷茫之地,四处都是云雾缭绕,烟气熏人,她咳嗽了几声,眼睛被激的半天没睁开,有个人拉了她的袖子,带她往前走。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那女人的头发很长,手上带了一个银色镯子,很是普通。 “你是谁?” 苏卿卿试图想问她话,那人却始终不肯回头,越走越急,苏卿卿冷不防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再抬头时,便看见那女人慢慢回过头来,一张空洞的脸,唯独少了两只眼睛,看上去惊悚极了。 苏卿卿捂住嘴巴,不敢喊出声音,乌云月不在,宿玉也不在,身上的符纸似乎也忘记揣在胸前了,她暗叫不好,谁知,那女人看见她的时候,也不上前,只是站在那里。 没有眼睛的眼眶,竟然缓缓流下两行血泪,看得让人悲怆心寒,她忽然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便大了胆子往前慢慢挪动,待到近处,她忽然忍不住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乌云月惊醒,见苏卿卿似乎魔怔了,闭着眼睛一边哭一边乱喊,猎户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显然也被这阵仗吓坏了。 “卿卿,醒醒,醒醒!” 他两手捻作兰花指状,拇指轻轻一弹,印在苏卿卿两眼中间,“明!” 随着一声厉喝,苏卿卿悠悠醒转过来,看清楚面前的人,忍不住再次抽泣。 “没事了,卿卿,师父在,什么都不怕。” 乌云月姣好的脸上流露出不经意的寒意,他侧脸看向那面镜子,右手一遍一遍抚摸苏卿卿的长发,猎户还是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些什么。 “师父,我看见一个没有眼睛的人。”她抬头,眼睛里挂着泪花,清晰的能看见乌云月投在里面的影子,白衣胜雪。 “那都是梦。” 他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是吗,可是,那个没有眼睛的人,跟我这张脸,长得一模一样。” 苏卿卿脸色苍白,还沉浸在梦里那个女人留下的血泪之中,手腕上的银镯,白衣飘飘,烟熏火燎。 “卿卿,一会儿你再把这些符纸画了吧,为师觉得,还是有些不够用。” 说着,乌云月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张黄纸,放到桌上,“就在这里抄写。” 看见那面镜子,苏卿卿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师父,我害怕。” “世间让人害怕的东西太多,见惯了,便什么都不会怕了。” 扔下这句话,乌云月便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零零叁 也不知道乌云月犯的什么执念,苏卿卿跟他抱怨了几回要走,他还是留在山上,似乎那猎户的食物很合他口味,山芋小米粥喝了两天,这夜,她终于有些受不了,虽然前途未知,可总比在这充满阴森气息的木屋里担惊受怕要好。 她从乌云月包袱里取了一打符纸放在胸口,蹑手蹑脚起来,走的时候还绊了一脚,幸亏乌云月睡得深沉,她吁了口气,趁着夜黑风高,小跑了半里地。 这才敢放慢步子,包袱里的山芋足够支撑两天,山上虫鸣萋萋,长这么大,头一次走夜路,以前都有宿玉和乌云月陪着,不觉得什么,可这一回,苏卿卿心里总是不踏实。 想起来那个梦,那面镜子,还有睡得跟猪一样的乌云月,她咬咬牙,继续往前走,待遇到一块石碑的时候,终于没能忍住,调头往回跑去。 那个人,万一睡着了,没醒过来怎么办,万一有杂碎趁他不注意,上了身,他又该怎么办,万一那猎户跟那石头镜子都有关系,害了他,她该怎么办呢? 苏卿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去,站在木屋门口,她看见那个人醒着,眼睛迷茫,还泛着一丝委屈的神色,好像被抛弃的小猫小狗,可怜兮兮等着自己的主人归来。 “你还是不舍得为师,卿卿。” 哪有这样做师父的,苏卿卿叹了口气,忽然发现外面的石头流出大片黑压压的东西,她吓了一跳,屋里什么东西咣当一声,似乎是那面镜子,猎户是什么时候跑过去的,苏卿卿没看清楚,却能瞧见他抱着那块石头,轻声说了几句,那石头里面,骨碌碌咣叽叽,似乎有东西想要出来,可是终究不得法门。 乌云月右手食指和中间伸出,在空中画了几道弧线,便直直朝那石头飞了过去,原本密不透风的石头,瞬间裂开一道细缝,接着便是涓涓细流,缓缓淌出。 竟是血水,混着浓重的腥臭味,苏卿卿险些作呕。 “你今日是受了何种委屈,贫道在此,还不速速道来,休得装神弄鬼,祸害苍生。” 乌云月靠近那石头,苏卿卿怕他有事,便自然而然跟在后面,一手拽住乌云月的道袍袖子,一手拿出符纸往前试探着靠近。 “道长,还请手下留情,这石头跟我年岁久了,也是有感情的,切莫伤她。” 猎户怔了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挡在那块石头前面,阻止他们进一步靠近。 “贫道并没有想要伤害它的意思,你大可放心让开。” 乌云月的道袍随风簌簌,圆月未缺,远山有狼在嘶吼,那石头不停的流血,就像女人在呜咽,苏卿卿大着胆子,用手想去摸摸,却冷不丁被乌云月一巴掌拍了下来。 “卿卿小心,莫被这冤魂锁了精元。” 乌云月将她拉到身后,猎户眼神凛冽,不似白天那般憨厚,反倒充满了杀机。 “道长,我这石头,无缘无故怎会要人精元,不要在这信口胡说。” 乌云月没有理会他,反而把那三张符纸一一揭了下来,苏卿卿离得近,恰好能看见符纸的变化,那些字符下面,是红色血渍,慢慢氤氲成一句话。 “道长,救我。” 果然有怨气,苏卿卿回头警惕的看着猎户,他手里不知何时背上了弓,一脸阴鸷的盯着他们两个。 “本想让你们活命,可偏偏不听,三番两次坏我好事,道长,你与你这徒弟,今日便要为这石头殒身了。” 说着,箭已搭在弓弦之上,一触即发。 苏卿卿摇摇摆摆指着门口,对那猎户说道,“你,且回头看看,那个头上带了发簪的女子,可是你的妻子,我闻到那胭脂的味道,跟桌上那盒很像。” 猎户听闻,满脸震惊,手上弓箭未松开,他转头的时候很是缓慢,似乎怕自己动作太大,一切都会变成泡影。 那女子站在那里,不,准确来说是飘在那里,头上的簪子是唯一的活物,戴在那里显得有些分量,她目光凄楚,一双手朝着猎户伸来。 “夫君,你莫要为难他们二人。” 她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缥缈之意,这是一缕鬼魂,苏卿卿一个寒颤,连忙问出声来。 “你可是藏在镜子里的那人?” 女鬼点点头,闭眼,无泪。 “放下你的执念吧,夫君,回到你本该去的地方,不要为我做这样无畏的牺牲了。 我已经死了,若不是你强行挽留,或许我都入了轮回,此生还能再见,可是,就是因为不愿看你无妄的付出,我这缕幽魂,怎么也飘不散,奈何桥上,我在桥底躲了数十年,夫君,放我过桥吧。” 猎户眼中的难以置信,换成仰天啼哭,他声音洪亮,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愈发显得凄怆惨淡。 他跌跌撞撞走过去,伸手想要抱住自己的妻子,却穿了空,摔倒在地,那魂魄飘在空中,阴阳两隔,这样的场面让苏卿卿有些心里难受。 “师父,这该如何是好?” “你不该为了自己的妻子,便强行把这嗜血石搬过来,它所在之地,寸草不生,你日日以自己的血来供养,这石头会跟人一样长大,可是,它也是有灵气的。 你怕它有朝一日难以掌控,便用失传已久的咒印封锁她的精元,只为等到它长成气候,用它的精元来复活你的妻子。 嗜血石的怨气太重,夜夜啼哭,你却充耳不闻,你的妻子每夜都从镜子里出来,她都能听懂嗜血石的悲壮,于心不忍,可你,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天道轮回,强行改命,你可知道,将来你的命数,会因为这样的举动变幻莫测,属于你的荣华,也会被丑陋贫穷取代。” “那又如何,失去终生挚爱,我要那些又有何用?!” 猎户望着妻子,容颜姣好,本就不是寻常山里人家,这猎户虽然常年风吹日晒,可是浓眉大眼,看得出年轻时候的俊俏模样。 “你若以嗜血石的精元复活了你的妻子,焉知有朝一日,她不会怨气丛生,反噬与她,这样,你还愿意?” 乌云月看着那嗜血石,似乎想起另一桩往事,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忘却,投入。 “道长,你是出家人,自然不会懂得这些儿女情长,我与妻子,从幼时便相知,她为我生养了两个孩子,却都不幸夭折,后来,老天连她也不放过,我在她临死之际,找了神人,赐我镜子,将她最后一缕魂魄锁住。 那人告诉我,若想让妻子还魂,必须找来嗜血石,以自己的鲜血来供养它,待它精元可用,便取来换取妻子的性命,这法子虽然阴险,我不得不用。” 嗜血石又流出泪来,呜呜咽咽,很是让人愁肠百转。 苏卿卿听了这话,只觉得有些耳熟,却说不上来哪里让她有这种错觉。 “夫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放了我吧,嗜血石的精元,若是取走,等于从活人身上挖走热心,她已经成精,还是个好看的女子,日日被你以血供养,你早就不想取她的精元了,夫君。” 女鬼的话里有些苍凉,却还是一字一句,不敢再有所隐瞒。 她被困在镜子里太久了,只能在深夜里悄悄出来,看那嗜血石夜夜啼哭,看自己的夫君为她落泪,看他们二人的鲜血融为一体,日渐亲密。 一开始他是想救自己的,可是后来,慢慢情绪被嗜血石改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在这深山密林中,只有他跟这石头日日为伴,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他心中唯一的执念,只不过是救不了妻子的无奈,杀不了嗜血石的自我悔恨。 那嗜血石的哭声更加凄怆,苏卿卿拉着乌云月的袖子,轻声说道。 “师父,这猎户可会放了妻子。” 乌云月看着那猎户,犹如透过他看向不知所踪的某个地方,他清风安然,此刻却有些神志不清。 “卿卿,今晚,你为何还要回来?” 苏卿卿愕然,不知道他为何要问出这番话来,总不能说,自己怕他一个人,睡过头,被人在梦里就杀了吧。 “师父跟我一起去找师兄啊,还能为了什么。”已经许久不见宿玉了。 当初走的时候,他告诉自己,等到杨花落尽,他便回来了。 可是,她等了三次杨花开,杨花落,始终没有等到宿玉回到茅山,她不知道师兄去了哪里,却一心想着他说的话,这一生,必会好好待她,一心一意。 “哦,原就是为师多想了。” 他低叹一声,拂了拂衣袖,将那符纸悉数放回自己胸口,原本氤氲了血迹的那三张,慢慢重新恢复清明,血迹消失。 “贫道愿帮施主入轮回,免受无根之苦。” 他对着那缕魂魄,举起右手小指,拇指跟食指动了几下,那魂魄忽然慢慢变得愈发透明起来,忽然间,猎户像发了疯一样,拿出长箭,对着自己的胸口,狠命刺下。 “不!” “不!” 两个女人的声音同时贯穿而出,一缕随着喊叫慢慢融入这黑夜之中,另外那缕竟然从嗜血石中猛的溢出,竟是个双十年华的魂魄。 她的心头流着血,猎户看着她,眼神之中全是绝望。 “为何,要出来。” “你要我的精元,我给你便是,你早知道我能给你,却把我日日封在里面,以血喂养,我知道你爱自己的妻子胜过自己,我愿意为了你献出精元。” 说着,她喉头一涌,一颗黄色的珠子慢慢升至半空,那缕魂魄也随着这颗珠子的溢出渐渐破碎。 猎户红了眼,胸口的那支箭,要了他的命,也成全了这三个苦命人。 那精元飘在空中,苏卿卿颇为悸动,只见乌云月念了个咒,那精元竟慢慢覆到他身上,渐渐消退了颜色,不知所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零零肆 “师父,你方才太过干脆利落,怎么不留点时间给他们叙叙旧。” 苏卿卿为刚才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按照常理,嗜血石魂魄溢出,应该跟猎户来一场生死诀别的,还有他的妻子,不该那么快就消散离去。 “他们都等了太久,哪里还经得起诉说。” 乌云月收起了嗜血石精元,也不知道想要作何用处,他神情很快恢复如常,渐渐瘫软了下去,就像没睡醒一般,进了木屋便靠在床边,没过多久,便鼾声响起。 苏卿卿依旧挨着他睡,右手始终抓着他的袖子,道袍上有几个爪印,都是她的功劳。 乌云月似乎做了一夜的梦,梦里还在胡言乱语,不知说些什么,苏卿卿趴在他嘴边,勉强听到几个,不要,回来,我错了,这种凡尘俗世留恋的话语,似乎不应该跟乌云月扯上关系。 这让苏卿卿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她想起来,多年以前,自己看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跟乌云月见面,那一晚,乌云月跟丢了魂魄一样。 人人都说云阙道长无情有义,乐善好施,人一旦没有七情六欲,那么便是整日没心没肺的快活,就如他一样,那女子离开之后,乌云月恢复如常,再没有跟那晚一样,魂不守舍。 苏卿卿摸着他的鼻子,上面出了一层汗,黏黏腻腻,师父的脸是好看的,性子也是很好相处,虽然日常举动有些轻浮,到底还是个让人欢喜的好人。 他的嘴唇动了动,苏卿卿的手指滑到那里,点在上面,乌云月的眼睛明明是闭着的,可是却好像能看清黑暗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他的手猛地蹿上来,紧紧握住苏卿卿那只柔软的小手。 轻声呢喃。 “别闹。” 苏卿卿的魂好像被他勾走了一样,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外面的月亮还是那么圆,宿玉又在哪里呢,她慢慢往外挪了挪身体,蜷起膝盖环住,下巴点在上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那轮皎洁的月亮,好像宿玉就在上面,她咧嘴笑笑,既然你不来找我,我是一定要找到你的。 宿玉待她很好,除了师父之外,宿玉是对她最好的那个人了。 他脾气不好,性情寒冷,那张脸整天都是阴沉着,好像全天下都欠他一个交代,宿玉也不爱说话,三个人里,他说的话,一年加起来没有苏卿卿一个月说的多。 虽然他有这么多不好的地方,可是他待苏卿卿很好,宿玉做的饭很好吃,煮的米又香又糯,做的饭菜清淡可口,缝补的衣裳针脚绵密,总而言之,他把乌云月和苏卿卿的生活,照顾的井井有条。 可是三年前,他走了,只说家中有事。 在那之前,苏卿卿并不知道宿玉还有家人,她以为宿玉跟自己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孩子,被乌云月顺手捡了回来,她不舍得宿玉走。 那天的茅山开了一大片的花,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她跟宿玉坐在山坡上,避开了乌云月,苏卿卿把腿荡在前面那条河流里,清水潺潺,滑过她的脚底,好像有许多小鱼儿游过。 宿玉摘下那朵白色的野花,戴到苏卿卿的头上,他的眼里,都是她,笑着的她,不舍的她,一脸期待的她。 那时候,苏卿卿以为宿玉只是离开几天的时间,所以跟他死缠烂打,求了一句。 “杨花落尽,我来找你。” 他走后,苏卿卿爬到茅山上看了好几次杨花开,杨花落,那天宿玉戴到她头上的白色的小花,便是杨花。 可是就算她望穿秋水,等的树木抽芽,花草重发,宿玉还是没有半点音讯,就连乌云月也好几次告诉自己,宿玉不会回来了。 苏卿卿不相信,他答应自己的,怎么会食言。 两个人是有定情信物的,宿玉临走那天,把一块好看的石头给了自己,通体碧绿,迎着光还能看见里面的丝丝飘绿,石头上面刻了四个字,她并不认得。 那时候苏卿卿没想到宿玉会送给自己信物,急得满头大汗,好歹连夜缝了个蹩脚的荷包,在宿玉背着包袱下山的时候,给他挂在腰间,里面装了一缕青丝。 她想,如果宿玉早些回来,两个人就跟乌云月道别,然后避世做神仙眷侣了。 只可惜,宿玉走了三年,苏卿卿等了三年,乌云月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他们的饭菜也渐渐由两菜变成三菜一汤,眼看日子过得越来越好,那人还是犹如失踪了一样,没有半点音讯。 乌云月是决计不会做饭的,他言辞灼灼,只道自己的双手是用来捉鬼除妖的,没有法子,苏卿卿在这三年里,学了一手好厨艺,乌云月很是欣慰。 “师父,他还会回来吗?” 苏卿卿无意识的问了这么一句,忽然想起来,乌云月睡得很熟,定然听不见的。 她没回头,却觉得身后那人似乎动了动。 “不会。” 苏卿卿哑然,不由得生气起来。 “你又在装睡。” 乌云月有时候假寐,能瞒过苏卿卿和宿玉,这也是他的一个爱好,他假寐的时候,眼皮动也不动,呼噜声跟睡着的时候一个样子,不规律的长短。 “卿卿,你知道猎户为什么守着嗜血石,不肯救他的妻子吗?” 乌云月把手藏进道袍里面,仰着头闭着眼,看上去很是惬意。 “不是因为他爱上了嗜血石的那个女子吗?下不了手,难道不是这样?” 苏卿卿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可是乌云月虽然行为乖戾,却不会无缘无故谈到一个没有意义的话题,如果谈到了,那就肯定意味着,这里头的事情,不简单。 “那是因为猎户胆怯了。 在最后关头,他害怕付出自己的性命,而并不是因为爱上了嗜血石。” 这个意思,是,最后嗜血石的幻想,都仅仅只是幻想?猎户妻子的绝望,难道是自己夫君不肯成全自己的苍凉? “不可能,猎户最后把箭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他怎么可能不舍得牺牲自己?” 苏卿卿不相信,这三个人,明明看上去,用情至深,尤其是那猎户,为了追随自己的妻子,不惜亲手把箭刺入自己胸口,而嗜血石,竟然也自动吐出精元,魂飞魄散。 “他早就可以救自己的妻子,在他还没有等的怨念丛生的时候,可惜,那时候的他,害怕嗜血石会反噬自己,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找各种借口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他的妻子,困在镜子里那么多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一次一次放弃自己,那份原有的执着,早就淡化了,如果再不超度,镜子里的怨灵,会越积越深,直到有一天,那镜子自己会碎掉。 今天,猎户之所以拔箭自杀,是因为愧对他的妻子,而不是因为爱,更不是因为对嗜血石情深义重。 卿卿,这个世上,没有人值得自己抛弃性命,你要记住。” “为什么跟我讲这些,师父?” 苏卿卿摸着他的嘴巴,觉得他的话隐隐约约有种暗示,他跟宿玉不同,乌云月是洒脱淡然的,在他眼里,万物都是俗事,唯有修道才能长久。 “云阙道长,你可以跟我说的更加透彻一些吗?” 她打了个哈欠,脑袋靠在乌云月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圆月,就如多年前的那一个晚上。 乌云月想了想,徐徐说道。 “为师给你言简意赅,讲个故事吧。” “好。” “猎户之所以通晓这个法子来救人,是因为从前有个类似的故事发生过。 只不过,故事里的人,一个是落难的皇子,一个是当朝丞相的千金,另外那个,便是一心修仙,清心寡欲的世外小姑娘。” “这三个人怎么会联系到一起,师父,故事讲得要有理有据,莫要大意,莫要应付,好好讲。” 苏卿卿的眼皮越来越重,乌云月的肩膀总给人温暖舒适的感觉,她这样听着,后来便渐渐睡了过去,也没听懂故事里到底讲了什么,只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为那晚的不经意感到后悔,为自己没能听进故事里感到万分沉痛。 乌云月侧着脸看她,见她已经睡了过去,那只不受妨碍的手,轻轻贴在她脸上,像哄小孩子一样,“睡吧,卿卿,有师父在,谁都不能伤你,他也不能。” 故事还在继续,他一个人讲着,眼里的光芒好似重新把那故事演绎了一遍。 “那个女孩,叫苏卿卿,她救了落难的皇子,带回山里悉心照顾,日久生情,互诉衷肠,皇子走的时候,把自己的贴身玉佩赠与了苏卿卿,答应她,日后登基,迎她回朝。 再后来,皇子果然派人来寻她,再后来,皇子治好了丞相千金的寒疾,在他被封太子的当天,丞相千金成为太子妃,好生风光。 苏卿卿,我那可怜的徒儿,为师只恨,当初没能守在你的身边,为师去避劫,离了茅山,回来便不见你人影。 等我赶到京城的时候,太子府热闹非常,我四处都找不到你,我可怜的卿卿,为师真的后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零零伍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皇子跟丞相千金拜堂成亲,满朝文武大臣,都在那庆贺,所有人都在笑,可我却能听见你在哭。 闭上眼,睁开眼,都是你的哭声,你在喊师父,我哪里也寻不到你,明明你的声音近在咫尺,可我找不到。 我的徒儿,为师如果知道,避劫之时,你会出现这种难数,就算拼上我的性命,又有何妨? 丞相千金拜天地的时候,我看见她手上带了一副镯子,那是为师送你的,强身护体,如今却戴在她的腕上,你的哭声越来越近,等我站到那对新人面前的时候,你的哭声却消失了。 彼时已经是太子的他,一脸正气,自然是不认得我的,我却认得那手镯,我知道,我的徒儿死了,被他们两个害死的。 师父不好,没有护住你,所以我杀了他们,为你报仇了。 呵呵,后来,我因此事触怒仙律,抽筋挫骨,若不是我的母亲为我求情,看在我一心修道的份上,想必也会魂飞魄散吧。 那太子跟丞相千金,是命里带贵,折了他们的性命,必然要想方设法补偿,他们有转世,有轮回,可我可怜的徒儿,却连半分魂魄都寻不到。 为师找了你几春几秋,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在茅山寻到了你,只是,我的徒儿太可怜,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不能聚光,飘在空中,我知道,是徒儿来找师父了。 为师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把你救回来。 那嗜血石也分品级,为师找到的,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我养了它八年,然后取了自己的心脉之血,连同它的精元,一同融给你,天空大放异彩,眼睛不见了,为师欢喜。 为师知道,我的徒儿,必然会在某一天,与我重新相见。” 乌云月把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揽了一下,似乎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给这个人一种承诺。 “你喜欢的,你想要的,为师都会给你寻来,只要你好好的,卿卿,我只要你好好的。” 云阙道长不食烟火,道袍穿的比寻常公子哥都要更具风情,白衣飘飘,长发挽起,只一根乌木簪子,便将那万千青丝缠绕,露出修长的脖颈,他看人的时候,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唯独在苏卿卿面前,好似烟火食入过多。 茅山附近的村民,都知道云阙道长有两个弟子,一个是宿玉,一个便是苏卿卿。 三人都是相貌得天独厚,各具特色,宿玉的冷眼睥睨,乌云月的古道热肠,苏卿卿的烂漫天真,谁家有个邪门杂碎,都喜欢找他们师徒三人,随着乌云月的名声鹊起,三人在茅山垄断了所有斩妖除魔的生意,逼得其他人无路可走,纷纷逃离荒郊,去了人口密集之地。 如此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赶路的时候,苏卿卿觉得神清气爽,这几日的疲乏瞬间消失不见,步子轻松许多,乌云月还是老样子,端着身板,走得不急不慢,往往苏卿卿跑了很远,又折回来拉着他往前冲。 两人走了约莫有一天的光景,路过一个亭子,看来是荒弃了很久,上面的漆皮掉的凌乱错落,石凳破败多灰,就连亭子里面,都涨了一些野草,沿着青砖弥漫生长,亭子周围更是荒凉。 苏卿卿看着听着旁边的一弯绿水,刚想过去掬了洗洗脸,人才走到水塘边,便瞧见里面水草漫过了水面,绿油油的泛着阴森古怪之气。 她往后退了两步,乌云月甩了甩道袍,声音清爽宛如天籁。 “卿卿,到为师身后来。” “师父,这里面可是有活物?” 她只露了脑袋出来,恰好从乌云月的身侧攀着胳膊,那水里似乎有东西在蛊惑,她只看一眼就觉得哀怨丛生,可见不是一般物什。 乌云月闭眼伸手在前方画了个符,对着那水面念叨了几句,遂睁开眼睛,垂下双臂。 “无妨,只是荒野冤魂,待为师替他超度一番,愿他早登东方青华极乐世,免受世间无妄之苦。” 他盘膝坐下,身姿仙窕,好似面前那冤魂慢慢凝聚起来,形成了一个人的模样,苏卿卿扯着他的袖子,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嘴里小声念叨。 “早登极乐,早登极乐,莫要害人......” 乌云月做法一番,随后低头,见她还扯着自己的道袍,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卿卿,日后为师做法的时候,你站到一旁,切莫再扯为师的衣袖。” “知道了,师父,可是我怕。” 这些东西阴气太重,不知为何,苏卿卿总觉得他们像是循着自己的味道来的,无论他们在看向何方,她还是会觉得那些眼睛,无名无姓的都追寻自己,让人毛骨悚然。 “有师父在,不怕。” 他起身,忽然那面孔破碎,魂魄离散,眼看已经超度极乐,那冤魂竟然逃走了。 乌云月也没去追,淡然看了一眼仍旧泛着乌黑阴气的半空,“想是为师功力不够深,他不愿走这条极乐路,罢了,强求不来。” 若是论心态,乌云月绝对是最好的那个,诸事之于他来说,好便好,不好,也就这样算了。 宿玉曾经说过,师父是天底下心最大的人,这样的人,适合普度众生,适合斩妖除魔,也适合被万世敬仰。 唯独不适合谈情说爱。 一开始苏卿卿不认同,后来便慢慢觉得此言很有道理,乌云月虽然宛若天人,眸藏秋水一眼望穿,眉起青山不怒而忧,这样的人,根本不懂得世间情爱,生活疾苦,对他而言,一心修道乃是毕生大事,旁的一概不能阻扰。 她跟宿玉,在乌云月眼里,都是徒弟,哪怕她把他当做家人,可乌云月总是说,破开虚妄,万事皆空。 就算她觉得哪里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劲,乌云月还是不爱搭理,后来苏卿卿才知道,乌云月,无情无爱,淡薄度世。 每当苏卿卿觉得师父待自己不一样的时候,每当自己稍微萌动了春心,觉得自己跟那些对云阙道长暗许芳心的小女子不一样的时候,乌云月总是会很自然的拉开距离,让你恍然醒悟,一切都是错觉。 宿玉说的对,那个人,是用来仰望的,爱而不得。 如今她真真切切爱上了宿玉,却终于能够平淡看待乌云月给与她的一切,哪怕温柔,哪怕偏爱。 “师父,前面石碑上有字,好像是郡城,我们到郡城了。” 苏卿卿兴奋的抱着他的胳膊,宿玉走之前说过,自己经由郡城,北上泽州,然后便返回茅山,按照行程,他早就应该在三年前回去了。 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所以才没有赶回去,所以苏卿卿来找他了,就像千里寻夫的小娘子,心里带了憧憬,带了忐忑,还带着一个师父。 乌云月看着石碑上的字,轻轻点点头,“我们终于到郡城了。” 郡城比起茅山地界,算得上繁华异常了,苏卿卿一路欢喜,却仍旧不忘了拽着乌云月的衣袖,那人走的笔直端正,时不时便会被苏卿卿拽一个趔绁,虽有伤仙姿,可他并不介怀。 “师父,你看,这小泥人捏的栩栩如生,好看极了,还有,那个黄色的是什么,我见有人拿了舔,形状各异,可以吃吗?” 她抿抿嘴,略有期待的看着乌云月,那人佯装看了一眼,随即径直向前走去,苏卿卿拉着他的袖子,一步三回头。 “那是糖人,吃多了牙会掉的。” 乌云月说完,扭头却见身后衣袖没了牵绊,苏卿卿站在一处摊子前,盯着那些花色各异的灯笼左右观看,面上欢喜。 “你喜欢?” 苏卿卿的眼睛似乎黏在了上面,一只兔子灯,两只耳朵乖巧的用竹篾搭好,外面糊的纸画了细致的曲线,兔子的形象非常逼真,她点点头。 “老板,可否将那兔灯赠与我们师徒二人。” 乌云月面不改色,说起这话好像天经地义,那摊上老板瞬间变了脸色,可是见这道人相貌非凡,又硬生生压了脾气,只是有些没好气,一双手看似在给灯笼擦拭,实际上大有驱赶之意。 “道长,小本买卖,本就赔钱,你莫要打趣与我。” 苏卿卿仰头,一双眼睛看得乌云月忍不住掏掏自己胸前,除了那一堆符纸,竟是什么都没有拿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苏卿卿垂下头,兀自往前走去,走了半刻,发现乌云月还楞在摊前,叹了口气,又折回去牵了他的衣袖,一同往前面赶路。 “卿卿,我们似乎没有银两了,山芋也早就吃没了,看来为师需要支个摊子,做些营生。” 苏卿卿没应声,从旁边却忽然窜出一个人来,个头不高,两只眼睛倒是机灵,年纪约莫着十五六岁,上来就喊道长万福。 乌云月往后退了两步,他向来不喜旁人站的近,就连喘口气都觉得膈应。 那人开口,“道长名号?” “云阙道长。”苏卿卿作为徒弟,开口答疑这种问题向来都是她的活,这小厮看上去是哪个府里的家丁,举止做派很是有礼。 “云阙道长有礼了,道长可会捉鬼?我们府里最近不安生,找了好多人去看,都没看出个究竟,法事也做了,咒语也念了,可是,府里的夫人说,一点用都没有,最近我们都被打发出来找高人。 道长,你要是会驱鬼,赏银很丰厚的。” “当然会,小哥前面带路。” 苏卿卿声音清脆,拉了乌云月的袖子,一脸得意的跟着小厮,扬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零零陆 乌云月走的是偏门,这府院修的雅致,偏门在正门的西北角,门口蹲了俩青铜狮子,相比起正门的两个黄铜狮子,这俩青铜显得有些稳重老气。 “云阙道长,这是郡城县令大人的宅院,我们大人这几日不在府中,上头来了刺史巡查,他一直陪同,不得空。 正巧夫人做法事不希望大人看见,所以这几天才遣了我们出去,寻找高人来驱除府里的不干净东西。” 那小厮领了他们一路从偏门来到正厅,远远看见一介妇人坐在上手,待走到门前,才看清楚妇人不过三十左右,一张俏脸保养得当,白皙光滑,脖颈上的细纹微不可见,发丝如瀑,身上穿了件对襟高腰罗裳,以绿打底,上面绣了精细的花和蝴蝶,金丝银线,看上去十分富贵。 “道长长的很是风流。” 乌云月前脚刚踏过门槛,那妇人盈盈一笑,以帕掩嘴,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在乌云月身上来回打量。 长途跋涉,乌云月的道袍领口微微散开,发丝有几缕荡在前面,原本的天人之姿显得有些落入风尘之感,苏卿卿顺着那妇人的目光,一路瞧到旁边这个人领口,喉咙咕咚一声。 连忙转身替乌云月理了理衣裳,继而转头对那妇人说道。 “听闻府上有杂碎,今日我们师徒二人路过此间宝坻,遂过来指点一二,夫人可否细细道来个中细节,我师父乃茅山云阙道长,资历深厚,妖魔鬼怪见了他,闻风丧胆,不敢停留,夫人放心,最多只消两日,府内一切安然无恙。” 那妇人转过脸来,见面前的道童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活灵活现,显然是个女子,不由得抿了抿耳畔长发,抬起柔弱无骨的酥手,轻声回道。 “每个来捉鬼的道士和尚进门的时候都这样说,可是,最后杂碎没祛除,却要了自己性命,你们师徒二人的名号,我是听说过的,云阙道长,此事还得劳烦于你。” 乌云月坐在下手的椅子上,苏卿卿站在其后,右手很熟练的拉上他的道袍,这妇人,给人的感觉是在太过妩媚,单是会见外人的姿态,就有些太过放纵,那双魅惑人的眼睛,除了瞥过苏卿卿一眼之后,便再也没从乌云月身上挪开。 “夫人客气,拿人钱财,,左右不过这个道理。” 乌云月的耿直让上座的那人眉间一挑,继而掩面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像外头风吹过糊窗纸,呲呲的磨着苏卿卿的耳朵。 “云阙道长果然与众不同,奴家便说了。 其实这杂碎在府中已经有些时日了,多是夜半三更出来,起初我没在意,后来杂碎越发猖狂,竟然大白天也敢出来溜达。” “夫人如何发现这杂碎的,长相如何,可有祸害府中人事?” 乌云月左手捏指,仿佛在掐算什么。 妇人眼皮低垂,又换了个姿势继续撑着半边身子斜靠在乌金木椅之上,“你瞧瞧,这不是来了吗?” 她倒没吃惊,只是伸手指指地上,她背后无光,照理说是不该有影子的,尤其是青天白日,内屋,可是眼下,屋子里的人,只有这妇人前面,多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一动不动,似乎在盯着妇人,她若微微挪动,影子便跟着晃动,看上去颇为诡异。 苏卿卿心里咯噔一声,这影子的气息很是熟悉,似乎像那逃跑的冤魂,她看着乌云月,知道他早就看透,看样子却并不打算点破。 “府上最近可有人意外亡故?” 乌云月看着那妇人,一举一动都在记在心里。 明显的一愣,接着又摆摆手笑道,“怎么会,这里可是县令府上,谁有那么大胆子,敢犯命案。” “亡故的人,不一定是被杀,有可能是寿终正寝,夫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乌云月这一举动,简直就是直戳妇人心底,也不怕惹恼了她,这种问题,本该私下悄悄说的。 妇人敛了笑,从座位上起来,“云阙道长,府里没有亡故的人,县令府上,丫头小厮都是壮年,没有年迈耄耋,你若是能驱除这个杂碎,我很是欣慰,若是不能,也不要在此逞强,领了辛苦银子,走便是了。” 苏卿卿连忙解释,“夫人不要误会师父的话,他的意思是,这杂碎他肯定能驱除,只是,现在我们师徒二人,腹中饥肠辘辘,夫人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们先吃点东西,茅山下来,一路风餐露宿,道行虽说不受影响,可是万一渡它的时候体力不济呢。” “那好,今晚你们师徒二人便住在府里客房,有什么事情问阿福,就是带你们来的那个小厮,还有,这个杂碎,跟着我,却不伤我,你们若是名副其实的高人,便把它度化了吧,想来它并不是要伤人的。” 看不出这妇人还有古道热肠之心,她从他俩身边走过去,身上的香味熏得苏卿卿飘飘欲坠,那似乎是某种花香,若不是乌云月念了清心咒,也许苏卿卿就魂不守舍跟着去了,这香味,着实厉害。 县令府上的吃食果真精致,小厨做了四菜一汤,两个人难得坐下来慢条斯理的享受美食,一顿饭下来,肚皮都撑的有些圆鼓鼓的。 “师父,那影子你也看出来了,明明是冤魂,可是夫人却说府里没有死过人,若是没有死过人,为何影子只跟着她,不跟别人。” “别人阳气盛,冤魂不敢近身,这个府里,你没瞧见小厮远比丫头要多很多吗,夫人年轻貌美,县令又几天不着家,影子自然是去找她了。” 乌云月吃完最后一块酥饼,轻轻用帕子擦拭嘴角,然后将帕子理所应当的递给卿卿。 “帮为师把这帕子清洗一下,被那夫人熏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苏卿卿接了过去,又瞧瞧上面的兰花,不由得捏在手里半天没说话。 乌云月知道她在想什么,“卿卿可是在想宿玉?” 那帕子是宿玉绣的,除了做饭,写字画画,宿玉会的东西很多,包括缝补,修缮,乌云月和苏卿卿的安逸,都是宿玉成全的。 “师父,师兄会在哪啊,我们都到郡城了,怎么跟人打听他呢,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师父,你为何一直不给师兄卜一卦,也好省我们不少杂力。” 乌云月以前用各种理由搪塞她,修道之人不可将捷径走太多,宽人待己,自己命运不能妄自菲薄,更不可天机泄露,一切姻缘法会,皆有上天注定,世人不可妄加揣摩。 总而言之,就是我不帮你。 “为师早就说过,他不会回来找你了,你又何苦一路跟随,卿卿,修道最重要的便是清心寡欲,你跟随为师这么多年,该好好琢磨如何提升法力,而不是沉浸于儿女情长。” 乌云月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清水漱了漱口,接着说道。 “为师专心修习,如今已经小有成就,若是再练上个十年八年的......” “师父,我不是你,不想成仙,不想得道,我只要宿玉。” 乌云月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苏卿卿便堵了上来,他嘴唇微启,不知道是接着说,还是该适可而止,扬起的手在半空画了个无奈的弧线,自己落到膝盖上。 一口浊气吐了出来,他盘膝而坐,床上的帐子勾到两边的银勾上,居中直立,坐姿翩然,乌云月闭了眼睛,不再理会苏卿卿。 清心咒念了九九八十一遍,再次睁开眼时,那人不知道去了何处,屋子里静悄悄的,乌云月下地,刚要喝口水,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惊叫,正是那个叫嚣着只要宿玉的苏卿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零零柒 院中一圆井,夜色凉如水,水中漂浮隐约可见,一堆黑油油的物状,凑上前去,那东西像是察觉到生人靠近,一张泡的发白的面皮浮了上来,那双眼睛浑浊不堪,瞳孔放大,丝毫看不出生前是何种相貌。 苏卿卿坐在旁边的石阶上,犹自惊魂未定。 “师父,这里怎么会有死人?” 乌云月念了几句往生咒,为那浮在空中零星一点的魂魄超度怨念,不多久,那尸体便闭上了眼睛。 他走过去的,一手捞起苏卿卿,“莫怕,只不过是被人害了,无法安然离去的鬼魂罢了,不会害人,怨念不深。” 夫人过去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府里家丁守在井前,却无人敢议论,只是面上多半有惶恐之色,夫人姓朱名拂,本是郡城小地方的穷人家女子,后来因缘际会跟这县令有了露水之欢,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嫁入县令府,成了受人尊敬的县令夫人。 朱拂站在井旁,只打眼看了那么一下,便嫌弃的走开,一旁的管家小声回她。 “夫人,这是老爷书房的丫鬟,名字叫小翠的。” “就是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不是要逐出府去吗,怎的落井了。”朱拂拿起绣帕掩住口鼻,眼睛瞥到两个白色人影。 “云阙道长,这丫鬟想来是偷了东西心虚,听闻被逐出府去没有颜面,自己想不开跳了井,看来是吓坏你的小徒弟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围在一旁的家丁听她此言,纷纷退了几步,朱拂眼睛一瞪,那些人竟低下头去,再不敢有所动作。 县令夫人,在郡城这里,竟是这样只手遮天的主,断案判罚只凭自己一张红口白舌。 “夫人莫急,方才替她超度的时候,贫道跟她魂魄聊了两句,恰好听说了一些县令府的密事,不知真假,若不然,贫道在此跟众位对上一二?” 乌云月敛了衣袖,姿态飘逸。 朱拂冷哼一声,环顾四周,众人无敢抬头对视,更无人替这井中女尸辩论一句。 “更深露重,道长和你那徒儿,随我到前厅来吧,正巧我有些事情,也想说与道长来听。” 前厅放了几盆绿叶小茉莉,花开香浓,钻入鼻孔里面让苏卿卿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夫人见笑了,我这徒儿生于偏僻,对这些玩赏之物有些不太适应。”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方绣着兰花的帕子,替她掩住鼻子,苏卿卿顺手接过来,眼里有些迷蒙,这味道实在有些太冲了,朱拂好像特别喜欢花,喜欢味道浓重的花。 朱拂抠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看着下手的两个人,“云阙道长天人之姿,就连这徒儿也是眉清目秀,现在的修道之人,怎生的都这样好看。” “你没见过我师兄,他也是个顶好看的人,不过他人有些冷,还有......” “卿卿,休得妄言。” 乌云月将她的慷慨陈词温声打断,虽然看上去是责备,可是眼睛里的温情就连下人看了都有些站不住脚。 那是一个师父看徒弟的神色,更是对喜欢之人的宠溺放纵。 只是,当时的苏卿卿,哪里知道这些,她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找到宿玉,怎么跟他双宿双飞。 “你徒儿性情爽朗,是个没有心事的人。 云阙道长,我屏退了下人,是想跟你说一件怪事,这件事,跟我的夫君,郡城县令有关。 除了我,没人知道,夫君钱怀安还有个孪生弟弟,叫钱怀礼,怀安当初中了榜眼,来到郡城上任县令,跟家里人没有多少往来,只是,去年,他弟弟钱怀礼突然上门,两人关门谈了很多。 再后来,夫君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的时候,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光对我冷淡不少,脾气秉性都跟之前大相径庭。 这件事的发生,正好跟府里闹鬼一个时候,我那时便要请和尚道士前来捉鬼,可是夫君不让,所以,我便偷偷请人看了几次,无奈,都是道行不深,过来骗钱的。 这次趁他接待泽州刺史,府里的阿福找来你们,原本我是不抱希望,没成想,云阙道长果真跟传言一般,有些本事。” 她从上手起身,因为晚上起的急,她外面只披了一件披风,藕色近乎贴在身上,里面的中衣薄而通透,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咽口水。 苏卿卿把乌云月往后拽了拽,低声说道,“师父,快念清心咒。” 乌云月念叨了两句,两个人挨着站在那里,目色清明。 “夫人意思是,县令大人,有问题?” 朱拂笑了笑,“我可没这般说,我只是觉得,夫君跟从前不一样了,好了,我先下去睡了,你们还有两天时间,慢慢捉鬼。” 她转身,打了个哈欠,眉角如丝,披风水滑光润,已是深秋,她还穿的这样单薄。 “夫人,井里的丫鬟跟我说,她是被冤枉的。” 在朱拂影子彻底消失之前,乌云月轻声对着那个方向开了口,如愿看到那人身形一滞,随后便是果断离开。 “师父,你如今道行这么深了,能听到冤魂讲话了?” 苏卿卿松开他的衣袖,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为师只不过诈她一诈,没想到这夫人果然有问题,不光是她,整个县令府,都不正常。”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苏卿卿连忙又扯上他的袖子,乌云月低头看看那只白皙的小手,很是正经。 “现在,现在我们要去睡觉了。” 苏卿卿夜里不敢一个人,可是乌云月的屋子又只有一张床,师父在上,徒弟自然在下。 她拖来那张软塌,紧紧挨着乌云月的床,睡觉之前,犹不放心,把那人的袖子打了个结,索性系在自己手腕上。 乌云月一脸无奈,“卿卿,你是不想让为师翻身睡觉了吗?” “师父,我害怕。” 她低声喃喃,眉头皱得青山耸立。 “罢了,明日你替为师多按几次肩膀,来弥补今夜的苦罪。” 乌云月这个师父,可真是当得逍遥自在,任性洒脱了。 阿福早上敲门送水送饭,正巧看到躺在榻上睡得正香的苏卿卿,而云阙道长,穿着一件破了袖子的道袍,丝毫没有半点影响仙姿,他让阿福放下东西,回头一看,那半截袖子还缠在苏卿卿的手腕,她总是喜欢睡觉的。 “师父,我怕......” 睡梦中,那人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说着梦话,乌云月在一旁小口品尝那醇香的米粥,目若秋水含情略过那张无忧无虑的脸,心情很是爽快。 “宿玉,我也是爱你的......” 乌云月突然觉得,手里的薄饼不再香甜,就连那可口的小菜,都变得如此难以下咽。 他放下食物,默默念叨,我是师父,自然要保护自己的徒儿的,宿玉无情,断绝他们二人的情义,也是情理之中。 如此几次念叨,苏卿卿慢慢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桌子上的食物,立刻踩上鞋子往那跑去。 “师父,你竟然给我留了这么多好吃的。”乌云月没有吃光,到真的是谢天谢地了,她手腕上,还带着乌云月那一片衣袖,显然被他拿什么东西割断的。 “师父,我可不是宿玉,不能帮你缝补,看来,做完县令府的活,我们还得先买件衣裳才是。” “慢点吃,为师已经吃饱了,不会跟你争抢。” 从前乌云月也不会,只是吃的太过逍遥好看,每次宿玉和苏卿卿在他面前,就像被打回原形的落魄户,吃的毫无形象可言。 “我知道,师父,一会儿我们先去哪里,是不是要找认识小翠的人问一下情况,我觉得,肯定不像夫人说的那样,小翠应该不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害怕被逐出府,才轻生。” 自然是这样的,要不然,府里的家丁每一个敢为她发声。 “一会儿我们把阿福叫来问问吧。” “阿福?” “对。” 阿福拿了一件道袍进来,说是早上看他衣服破了,专程去买了两身新的,他长相还算周正,笑起来有两颗虎牙,很是可爱。 “阿福,贫道想问一下,小翠跟你们大人,可有私情?” 此话一出,阿福脸色一变,可是却很快恢复过来,若不是嘴角的那一抹抽搐还在,乌云月倒真的以为,这不过是一次眼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零零捌 “云阙道长,小翠是被夫人冤枉的,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可是没人敢说,因为,因为小翠被大人强行侮辱了。” 阿福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什么东西,苏卿卿震惊,那个到现在还没露面的县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做了错事,却要他人承担罪孽。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乌云月应该问,小翠难道是被夫人杀害的? 可是他没有,他走过去,好像无事人一样,“阿福,那你为何敢跟我说出小翠的事情呢,你跟小翠,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阿福一愣,手不由得捏着自己的衣摆,来回揉搓。 “云阙道长,你这是何意,我跟小翠清清白白,你不要说这些话,让有心人听去,只会更加诋毁与她。” 他变了脸色,神情也不似刚进门那般友好,脸上额头青筋暴露,好像被揭开了什么伤疤,刺痛他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贫道掐指一算,你跟那个小翠,应该是认识且相熟,昨日我替她超度,听闻冤屈,仿佛隐隐约约听到有个叫阿福的人被她牵肠挂肚的念叨。” “她真的这样说了,真的提起我了,云阙道长,她说什么了?” 阿福激动的上前,眼睛里的雾气更重,这会儿到没有掩饰什么,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关心小翠。 “道长,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小翠是枉死的,一定是夫人害死了她,她记恨小翠跟大人之间关系密切,记恨所有围在大人身边的丫鬟,出了小翠,以前帮大人整理书房的那些丫鬟,全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小翠的尸体被找到?” “对,若不是这位道童发现井里的异样,也许,小翠的手尸体也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走。” 阿福提起朱拂,心里似乎有着无限怨恨,恨不能当场抽筋扒皮,总之,咬牙切齿,面露凶状。 “阿福,你进县令府有多久了?”乌云月的问题,总是如此拐弯抹角,让人着实摸不准思绪头脑。 “有三年了。” “因为恩情?” 乌云月漫不经心撕拉自己破损的衣袖,偶尔抬头看看阿福,真如他想的一样,阿福是当初被县令钱怀安救了,来到府里做家丁报恩的。 一来有个好前程,二来时时刻刻守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心里踏实。 “恩,你先下去吧,阿福,今日我问你的话,切记,不要跟旁人提起。” 乌云月走到屏风后面,拿了一件道袍,进去比划了几下,复又伸头出来,一脸理所当然。 “卿卿,这个盘扣有些苦难,你过来帮为师扣一下。” 他说的道貌岸然,神色清淡,若不是苏卿卿了解他的为人,这种说辞,当真要被算作登徒子了。 苏卿卿的手搭在他身后的盘扣上,道袍花色简单朴素,只是扣眼小了些,半天才扣进去,也难怪乌云月需要她的帮忙。 最后,她帮乌云月拍打了一下后背,顺了顺衣服,十分合体。 “师父,你是我见过穿道袍最好看的人了。” 从小到大,见过很多同做道士的,却没有哪一个像乌云月这般仙姿缥缈,只消坐在那里不动,就让人敬而远之,心生膜拜。 “为师这般,只给卿卿看。” 他顺出来自己的头发,发簪松散,想来需要重新梳妆,苏卿卿忍不住伸手摸过去,一边摸一边感叹。 “师父,你这头发,竟比女子的还要滑溜,你若是生为女子,得有多少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她开着玩笑,乌云月却变了脸,阴沉里藏着怒气,“为师累了,往后莫要说此番糊涂话。” 见他生气,苏卿卿连忙吐了吐舌头,他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责骂过自己,哪怕自己却是顶撞了他,那人总是毫不在意,心境宽广,道义修的出神入化,境界也比一般人要高尚很多。 “遵命,师父。” 乌云月见她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卿卿,你真要去找宿玉吗,也许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法照顾你呢?” “我可以照顾他啊,师父。” “以往不都是宿玉洗菜做饭缝衣补袜吗,你会做什么,怎么照顾他?” “师父,我可以为了宿玉去学。” 话说到这种地步,乌云月若是再说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 晚上苏卿卿跟乌云月绕着后院四处闲逛,府里很清静,吃完饭不多久,下人就不再到处乱走,所以这会儿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查看府里状况。 两人脚步声很轻,乌云月就不说,他向来走路跟飘着一样,就算突然出现在身后,也是半点声响也没有,苏卿卿虽然没有修炼到这种地步,可是也身量轻轻,扶风弱柳。 井边,忽明忽暗的火光,有人在烧纸,一边烧一边小声念叨什么,看背影像阿福,他弓着身子,一张一张的黄纸落成灰烬,那口井仿佛变成了人,专门听他倾吐苦涩。 “师父,阿福是在为小翠哭吗?” 乌云月笑笑,转身走了,苏卿卿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口,一步三回头,火光里,阿福似乎哭的伤心,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晚上睡觉,苏卿卿虽然躺在榻上,可是却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自己迷失在一片雾气之中,胸口插着一把长剑,却不觉得疼,她四处找着什么,突然火光冲天,眼睛被熏伤,刺痛难忍,害怕,恐慌,迫使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师父!” 乌云月看着犹在梦魇中的人,仓皇无助,他正襟危坐,伸出食指中指,嘴里念起净心神咒,为她驱除魔障,净化魂魄,慢慢的,苏卿卿的呼吸变得沉稳有序,她展开眉头,似乎已经跑出那一片迷障。 “痴儿。”起身,他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想了想,又走过去把茶水放在软塌一旁,给她盖了一件薄被,她睡得很好,就像从前一样,如果此番目的不是为了来寻找宿玉,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抛弃原本,必受反噬,反噬之苦,五脏俱损。 他记起那句话,心里突然疼了那么一下,应该不会那样快吧。 当初好不容易将她救活,落入往生,又花了几年的时间四处寻她,乞丐堆里,只那一眼,他便知道,那是他的徒儿,她回来了。 嗜血石的精元被他取来补了卿卿的元气,聚了她的三魂七魄,那是顶好的一块石头,连她最后幻化的模样,都是风情妖艳,要想救人,必须嗜血石真心实意将精元献出,那是每块嗜血石毕生精髓所在,要想得到,定然要费不少周折。 从来对自己相貌不自知的乌云月,头一次以色惑人,骗取了嗜血石的精元,等那原本过来找他的时候,他却翻脸不认了,哪怕冒着被嫉恨的风险,哪怕这一生都要尝受反噬之苦,他也不愿跟那女子携手江湖。 在那个夜晚,她来找自己,乌云月知道苏卿卿在后面看着,他能听到她小心翼翼的呼吸,这样卑鄙的事情,还是由他这个师父来做比较稳妥。 万一有一天被折寿,降罪,他也能承担下来。 嗜血石虽然嫉恨,却不想伤其根本,反噬也只是每个不守信用之人,必经之路,与她无关,乌云月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取其精元,便要以此作为代价,终生反噬,每每与苏卿卿相处之时,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便会犹如虫蚁啃噬,十分痛苦难忍。 偏偏苏卿卿睡觉走路都喜欢拉着自己,已经成了习惯。 他虽痛着,却更喜欢她存在时的这种感受,能痛,起码证明,她还在自己身边,不像魂飞魄散的那几年,只留了一双眼睛,苦巴巴的回去寻师父。 他原本以为,再生的她,有了自己的陪伴照顾,决计不会爱上他人,必会跟自己潜心修道,放弃杂念,芸芸众生,并非只有情才能长久,修道之路任重道远,谁知道,她还是重新走回这条错误的路,还甘之若饴。 每每听到她喊宿玉的名字,心内的反噬好像愈加严重,乌云月不解,只以为是靠的太近,反噬严重,到后来,心痛成自然,不痛反而觉得寝食难安了。 这便应了一句话,世上自有一物降一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零零玖 苏卿卿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就连乌云月,也不知所踪。 她转头,窗户边上站着一个人,瘦高颀长,似乎听到了动静,那人本是看外面冥想事情,现下竟朝着苏卿卿这里走过来。 她想起身,却发现周身毫无力气,不知何时,衣服竟也换了,原本的道袍换成了桃色纱衣,薄薄的透出里面的皮肤。 “你是谁?”一开口,嗓子沙哑的吓人,不光如此,脸上,身上也开始慢慢发热,滚烫起来。 双手撑住一小会儿,便忍不住跌落到床上,绵软的就像生过一场大病,抽丝剥茧,走得近了,也就看清那人的样貌,清瘦儒雅,只是眼神里面慢慢嫌弃厌恶之色。 “我是谁?你会不知道我是谁,说吧,夫人派你过来,又有什么企图,爬上我的床,然后杀死我?”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贴着苏卿卿的脸说的。 “只是,我见你眼生,不像府里的,小小年纪,为了一点点的利益出卖尊严,你以为那茶水我喝了,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你不是想要好好享受一番吗,我给你准备了人,一会儿保准让你欲生欲死。” 他手指一划,苏卿卿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捆着一个人,嘴里塞着麻布,脸上潮红一片,长得风流肆意,不像个正经人。 “你肯定认识他了,夫人既然把你送过来,想必是当着他的面做的吧,放心,他经手的女子不说成百也有几十了,必能让你快活舒适。” 苏卿卿力气越来越小,浑身却越来越烫,她勉强发出一声,“你,误会了,我被人下药了。” 只可惜,那人根本不相信,人赃俱获,就连外面偷窥的这个人,也被他捆了起来,还在狡辩,他起身走到角落里,对着那人踢了一脚,虽然堵着麻布,那人还是哼唧了几句,听上去竟让人面红耳赤。 “朱公子,朱良胥,醒醒,你喜欢的美人来了,别让本县令失望。” 他的语气十分烦气,想来对捆着的这个人厌恶至极,听这话,好像这样的事情做过好多次,已经不觉得哪里不妥,不应该了。 “你是县令,钱怀安?” 苏卿卿伸手狠命掐了自己胳膊内侧,这才撑住没有迷失心智。 “或许,你也可以叫我钱怀礼,夫人应该跟你们说过她的怀疑了,我不是钱怀安,我哥哥,早就死了。” 苏卿卿想起路上逃走的冤魂,跟眼前这个人的相貌似乎能匹对的上,只是一文一武,那人文弱书生,面前这个却孔武有力,只是身形瘦削,但是看他一把拎起朱良胥的神情,似乎只用了三分力。 朱拂说过,钱怀安有个孪生弟弟,叫钱怀礼,前几年来过郡城,后来钱怀安像变了个人一样,想来是被钱怀礼杀死,冒名顶替了。 亲兄弟,竟能如此心狠手辣,苏卿卿只觉得意识慢慢流逝,自己的嘴里若有似无的发生浅迷的呻-吟。 乌云月,她在心底轻轻呼唤,嘴上却不受控制,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涌来,她的手开始绕着自己的颈项攀爬,剥衣,料子本就通透,她那样一撩拨,捆着的那个人身下有东西昂扬起来,钱怀礼冷笑。 “你们慢慢享受,完事之后自有夫人替你们料理,对了,可别像小翠一样,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我瞧着这个姑娘,长得还可以,多用几次也行。” 他拍拍朱良胥的脸,又替他解开绳子,那人刚一松开,便如饿了几天的猴子一样,猛的扑到床上。 苏卿卿又急又气,却又半分动弹不得,当那厮剥开她外衣的时候,她口边隐隐溢出两个字。 “师父。” 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从没见过这样神勇的乌云月,就像踏风而来,满面尘埃,待他看清床上的情形,不禁怒目睁圆,伸手一指,床上那猴急的朱良胥便咔嚓折断了手臂,惨叫着掉下床去。 苏卿卿眼角的泪还在流,可是看清楚来人之后,泪水更是止不住了一样,滚烫的落在乌云月身上。 乌云月将朱良胥一掌劈出门外,反手将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他发丝凌乱,就像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连发簪散落都没理会,飘下来的一缕长发落在苏卿卿嘴边。 她沙哑着嗓子,似有哀求。 “师父,救我。” 乌云月浑身一颤,那人滚烫火热,眉眼里的风情更是让他把清心咒念了九九八十一遍。 她无力地躺在怀里,一双手却不安分的开始左右摩挲,乌云月的道袍是新换的,上面仍有皂角洗过的香气,加上乌云月周身环绕的檀香气息,苏卿卿用力吸了一口,只觉得更加让她迷醉。 她的唇角擦过乌云月的胸口,他一滞,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苏卿卿,“卿卿,醒醒。” 他将苏卿卿的衣服披上,谁知道那料子实在太过水滑,刚披上去又顺着肩膀滑了下来,那雪白娇嫩的肌肤瞬间刺激他的双眸,乌云月端正了身子,嘴里又想念咒。 谁知苏卿卿完全跟变了个人一样,嘴巴一张,牙齿轻轻含住了那准备念咒的双唇,细细一咬,乌云月彻底呆住。 他使劲把苏卿卿往外推开,那张小脸绯红留情,眼睛里的光彩泫然欲滴,头发散在脑后,乌黑润泽,“卿卿,我是师父,我是乌云月,不是宿玉。” 苏卿卿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小手接着探了过去,不由分说开始扒拉乌云月的领口,像是着急,不得其法,越解反而勒的越紧,乌云月整个人像透不过气来,连连咳嗽几声。 “卿卿,我是师父。” 他又说,苏卿卿有些生气,左右一环手,抱住他的脖子,彻底封住了那张讨人烦的嘴唇,唇舌相接,乌云月的味道就像高山流水,清爽自然,这样高洁的人,如今在自己的身边。 苏卿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左腿稍微用力,竟将乌云月翻身压在底下,双眼朦胧,外衣散落,圆润的肩膀慢慢靠了下去,乌云月神色清明,就像看太乙真人一样,看着面前的徒弟。 “我是师父,诚心修道之人。” “我知道。” 苏卿卿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师父的道袍她帮着穿过几次,如今解起来好像异常困难,她摸着乌云月的手,牵引他去自行解开,乌云月跟着了魔一样,听之任之,乖乖的把道袍解开。 那人急急忙忙扑上去,对着某处用力一咬,似乎在发泄自己的难受,乌云月嗯哼了一声,随即将她翻过来放到床上,那中衣只消轻轻一拉,整幅美景便跃然面前。 他将下巴搁在苏卿卿的肩膀上,微微摩挲,那人竟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让人怜惜无比。 稍稍一动,苏卿卿双手紧紧抓在穿上,似乎没有东西任她发泄,乌云月把自己的双手递到她手边,苏卿卿的指甲不长,却足以抓的沟沟壑壑。 迷乱放纵,乌云月带着苏卿卿,从天上飞到雾里,又从雾里急转落下,来到清爽的河流,最后,一马平川,两人皆是大汗淋漓,喘息不断。 苏卿卿这会儿药已醒了大半,对于这场荒唐事,她很震惊,亦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乌云月这个潜心修道的师父,冥冥中记得,似乎是自己强迫了他,果真虎狼。 乌云月躺在那里,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的手还被苏卿卿抓着,如此,甚好。 从前以为不食人间风露,潜心修道,提升修为,乃是人间第一大乐事,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拘了自己,却不知,跟卿卿颠倒享乐竟会让他如此不知餍足。 他刚想揽过苏卿卿的肩膀,却听到此生最让他肝肠寸断的那哥名字。 “宿玉。” 乌云月想,百十年来,竟一直都是自己在妄想,稍微有了一些错觉,便控制不住,这不是修道之人该有的沉着冷静。 他穿上道袍,起身,又为苏卿卿整理好衣服,左手轻轻一拂,屋里檀香燃起,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境。 睡梦中的那个人,头扭向里面,看不清神色,乌云月出去合上门,那人听见动静,这才睁开眼来。 热度退却,神智恢复,苏卿卿想着,如此,才能不坏了师父的修为。 下身的疼痛提醒自己,往后这样的错,还是莫要再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零壹零 朱良胥已然清醒,此刻正躺在朱拂的床上,一脸哀愁,龇牙咧嘴的样子半数夸张,半数是真的,乌云月愤怒至极下得狠手,那三两下甩弄,让他骨断筋残。 朱拂看着他那副德行,颇有些恨其不争,“良胥,你怎的又着了他的道,以前还好说,这次竟是道童,云阙道长的名号你知道,不是空口得来的,你今日得罪了他,没要你性命已经算好的了。 对了,你可欺负了他的徒儿?” 门外那人心口一跳,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正是钱怀礼。 朱拂起身,挡在朱良胥面前,一脸大义凛然。 “怀安,你这是做什么,表兄受了伤,上完药,大夫说不能吹风。” 她露出皓齿,明媚一笑,后面那人赶紧往里头缩,也不知道朱拂到底看上他哪里。 钱怀礼冷哼一笑,“你这会做戏的妇人,如今只有我们三个,何苦假惺惺叫我怀安,我便就是钱怀礼,你又能奈我何?” 朱拂先是走到他跟前,又转了几圈,“我自然不能奈你何,有你在,我还是县令夫人,有你在,依旧有俸禄可领,只是,若你我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岂不更好?” 她身子一软,眼看就要落在钱怀礼的身上,那人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躲,竟然闪了朱拂一下,她倒未恼怒,拿了帕子擦擦自己的嘴巴,继而抬眼望去。 忽然换了口风,“怀安,你死的好冤那,钱怀礼,我就知道是你害死了怀安,你们兄弟二人,他自小聪慧,考上榜眼,来到郡城做官。 谁曾想到,好心帮助你钱怀礼,居然让你起了歹心,想要取而代之,享受这县令俸禄,你若是想要钱,大可问他要,何苦要害他性命,令他不知身死何处。 如今我请来了云阙道长,自然要捉恶鬼,惩恶人,钱怀礼,你若识趣,便把今天如何栽赃嫁祸的事情一一道来,云阙道长的徒弟,你也能陷害,果真是做贼心虚。” 乌云月听到这里,大步迈了进来,面上依旧清冷绝世,道袍飘逸,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屋内三人,显然,朱拂气势更盛,似乎拿住了钱怀礼的把柄,下巴微抬,极为不屑。 朱良胥见他进来,更是吓得魂都没了,也不管周身疼的厉害,蹭的钻进被子里,只露出头顶一些发丝,整个人瑟缩的颤抖连连。 “师父,这是钱怀礼,我猜是他害死的钱怀安,郡城县令!” 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便看见身着道袍的苏卿卿跳了进来,眼睛嫉恨的看着钱怀礼,这个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人。 乌云月脸色未变,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是他和她,“卿卿,不可无理。” “可是,师父......” 她刚要继续说,待看见乌云月不悦的神情之后,自觉地退到他身后,刚想捏住他的袖口,想了想,却还是没动作,乌云月意识到她的刻意保持距离,心下更是恍然。 “夫人,贫道只想问一句,你做歹事,为何要拉上我的徒儿,给她换上那种衣服,又把钱怀礼引到她房间,哦,贫道还漏说了一条,偏偏那么巧,阿福还把我支开了。 若你不能拿出让贫道安心的解释,不,就算你能拿出什么合理解释,贫道也要想想,是否替天行道,除了你们表兄妹二人,以作惩戒。” 他话说的慢条斯理,悠然动听,里面的意思却是不加掩饰的斥责和威胁。 朱拂没料到他会如此一问,不光是她,钱怀礼也怀疑的看向他们二人,不知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道长,你这是何意?我请你来是要捉鬼的,不是让你信口雌黄,冤枉与我,你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他就是杀害怀安,我夫君的凶手,若你今天惩治了他,必然会有重赏。” 钱怀礼往后退了几步,原本他就知道,请进府里的两个人,多半是跟朱拂合起伙来,对付自己的,所以他不信什么捉鬼,驱邪,哪怕朱拂跟自己说,府里有厉鬼,是钱怀安的,他也从不相信。 若是钱怀安真的有魂魄在府,为何只找她一人,却从未找过身为弟弟的他。 换句话说,钱怀礼进府,本就是为了钱怀安而来。 一年前,钱怀安曾去找过他,跟他秉烛夜谈,讲述自己夫人朱拂的一些恶事,他们本就不甚了解,只因为无意中破了朱拂的身子,钱怀安便将她娶做夫人,待她也是很好。 可是,钱怀安告诉他,朱拂似乎跟自己的表兄朱良胥关系暧昧不清,当时钱怀礼还让他别多想。 翌日钱怀安告别了母亲和钱怀礼,匆忙上路,若不是钱怀礼发现他遗落了自己的官印,也不会在几日之后,亲自目睹郡城县令府里,那一堆男女的秽乱之事。 他走的偏门,朱拂向来不喜欢自己,他本想悄悄找到钱怀安,放下东西便走的,却听见朱拂跟朱良胥说,钱怀安已经被杀死了。 再也不会回府,只消等到三日后,朱拂便可对外宣告钱怀安的死讯。 没人能料到,在朱拂做好一切准备,甚至披上麻衣泫然若泣的时候,钱怀安回来了。 周身上下无一处伤势,似乎更健壮了一些。 本来朱拂就不愿意钱怀安死去,因为若是他死了,自己的县令府人便不能做下去,从钱怀礼进府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这人不是钱怀安。 至于为什么不揭穿,答案他们几个人都知道。 为钱财,为权势。 哪怕进府的这个人,时时刻刻想要将自己审问盘剥,她也要镇定自处,不露马脚。 “夫人,你脚底下的影子出来了。” 乌云月伸手一指,只见她的脚下,原本只有一点点的黑圈,此刻竟然慢慢扩散开来,将朱拂围作一团。 “这是何物?” 钱怀礼不禁诧异,转头看向乌云月。 “这便是你的兄长,钱怀安。” 闻言一怔,钱怀礼显然难以置信,他往前走了两步,那影子跟着晃了晃,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怀安,是你吗?” 他想伸手,没成想朱拂往里头走了走,似乎很是讨厌影子的跟随。 “没用的东西,只会跟着我,有本事便杀了我,这样鬼鬼祟祟,跟活着的时候有什么两样,白瞎了一副好官相。” 出言恶毒,苏卿卿虽然不喜朱拂的为人,可确实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嫌恶自己的夫君,看样子,八九不离十,钱怀安是她伙同朱良胥杀害的了。 “毒妇!怀安性情安逸,宽人待己,何曾有亏待过你,你为何要杀他,为何连尸体都不让我找到。” 钱怀礼脸上因为激动,青筋暴露,双手握成拳头,恨不能立刻将朱拂打倒在地,可是乌云月却没有他这种浑然不顾的样子,他还站在原地,冷眼旁观这一幕幕可笑之事。 “大人,你兄长的尸体,应该是在十里外的凉亭,沉在河底了。” 他拂了拂道袍的袖子,不经意间看见苏卿卿探究的眼神,那人连忙抓住他的袖口,捏的紧紧的,脑袋却小心翼翼看着别处,不敢跟他对视。 “道长所说属实?” 钱怀礼神情一变,床上那人似乎更加害怕,往外颤抖着露出眼睛,看到钱怀礼满是杀意的目光之后,更是吓得浑身抖成了筛子。 “都是些无用的废物,良胥,你怕他们做什么,如今我是县令夫人,他冒名顶替,我若揭发了他,下狱的是他,不是我们。” “你舍得下现在的富贵地位?” 乌云月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着清心咒,今日的情形,他到有些费力费神。 “多谢道长,今日我便杀了这两个奸夫,替我兄长报仇,若不是不知兄长沉尸何处,我定不会留这二人苟活至此。” “且慢,大人,你是钱怀安,而非钱怀礼,切记,切记。” 乌云月念了个净天地神咒,睁开眼睛,看着已经伏于地上的两个人,神情呆滞,嘴中垂涎,似乎丧失了意识。 “大人,怀礼已去,你便是怀安,定不要忘记,怀安所志,莫要做伤天害理之事。” 钱怀礼愣了愣神,忽然抱拳施礼,“多谢道长提点。” 他便是要让钱怀礼,终身以钱怀安的身份活下去,那魂魄慢慢凝成一股人形,围着钱怀礼转了三圈,乌云月带着苏卿卿开始念咒超度。 那魂魄终于不再留恋,魂归往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零壹壹 阿福进门,钱怀礼示意他上前说话,那人跪着往前走了几步,双眼含泪,对乌云月行了叩拜之礼。 “多谢道长伸手相助,除去这两个祸害,小翠是我的同乡,她不是被大人侮辱的,是朱良胥所为,那日我故意扰乱道长视线,目的也是想看看道长究竟有多少本事。 当年钱大人救我出困境,一年前却被这歹毒妇人杀死,小翠和我都知道内情,可是,小翠为了掩护我,被朱良胥侮辱,继而被毒妇朱拂投入井中杀死。 我知道现在的大人不是当初的那一个了,可是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给大人报仇,道长,得罪了。” 他趴在地上,那句得罪了,想来是因为苏卿卿险些被侵犯,所以才觉得过意不去。 乌云月看着他跪在那里,依旧云淡风轻,似乎这些慷慨激昂与他而言,没有半点用处。 “也罢,只是,赏金不能少了。除此之外,我还要一样东西,钱大人,你可愿给本道?” 他走到钱怀礼面前,那人正气满乾坤,自然不会退缩。 “道长且说,只要我有,定然不会藏着不给。” “那便是了,贫道只需取走你的一魄,无关生死。” 苏卿卿不知道乌云月要这一魄做什么,之前只是为了赏金来的。 “取人一魄不会如何,我只要你的情丝一魄,你可愿意?” 乌云月看着那人,年纪轻轻,又无家眷,方才试探那人的三魂七魄,十分纯净,这样的情丝一魄,定然是自己所需要的。 “道长取了便是。” 钱怀礼丝毫没有怯意,乌云月也不含糊,伸手捻出兰花指,慢悠悠取了他的一魄,又使了个咒,将这一魄安放好,连同山上嗜血石的精元,一同保管好。 钱怀礼只觉得有一股力量从自己脑中消失,等一切恢复如常,似乎有没有什么两样。 “放心,只是取走你的情爱,此生此世,你很难爱上旁人,可是,却不影响其他,有道是,天下之事,盈满则亏,失去这一魄,未尝不是好事。” 乌云月抖抖袖子,甩给后面那人,“卿卿,我们该去吃饭了。” 泽州刺史赵恒,备了快马到县令府,一入府便大步流星朝钱怀安房中走去,管家带路,他本是武状元出身,为人豪爽洒脱,父亲在京城做官,算是两朝元老。 “怀安,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玩意。” 他把手展开,一只泥老虎画得活灵活现,用手轻轻一推,那老虎便欧欧叫了起来,这是泽州的小玩意,他来郡城的时候带了一只在身上,临行之前,想把他送给钱怀安。 “家中有客人?” 赵恒神色飞扬,好像这会儿才发现房中另有他人,乌云月这样出众的相貌,他自然多看了几眼,只是旁边那个小道童,清秀可人,也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两位道长,可是来府里驱除杂碎的?” 赵恒打了招呼,挨着钱怀安坐下。 “这位是云阙道长和他的徒弟,府里的杂碎已除,可是夫人却因为长期受杂碎叨扰,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了。” 钱怀安看上去甚是可惜,还很配合的叹了口气。 赵恒有些心里话没好意思说,前几日来县令府的时候,就觉得朱拂为人太过孟浪,不宜家,没想到竟然痴傻了,倒也是幸灾乐祸,暗自为钱怀安高兴着。 “那着实可惜了,怀安节哀。” 赵恒假模假样哀愁伤感了一番,然后又对这两位道长嘘寒问暖起来。 “这位道童,我瞧你眉清目秀,可是女身?” 赵恒说这话,虽然初次见面,却并不显得唐突。 苏卿卿点点头,伸手拽住乌云月的袖子,另外那只手还在扒拉面前的饭菜,乌云月说,明日便要启程了,往后便是风餐露宿,再没这样好吃的。 “云阙道长,卿卿,这是泽州刺史,赵恒,赵大人,赵大人为人耿直爽朗,义薄云天。” 钱怀安言语刚落,苏卿卿突然停止了咀嚼,两个眼睛盯着赵恒左右打量。 “卿卿莫不是觉得在下长相好看,所以便舍不得挪开视线?”赵恒开着玩笑,暗地里却偷偷观察这师徒二人几次,心内腹诽,并未多言。 “赵大人,你在泽州?” 卿卿开口,乌云月皱了眉头,正在吃饭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掏出那方帕子刚要擦嘴,却被苏卿卿一把揪了过去。 “赵大人,你可见过有人用的帕子,跟师父的一样,上面绣着兰花?” 赵恒听闻哈哈大笑起来,“卿卿,我又不是女子,怎会盯着旁人的帕子去看,再说,这兰花本是寻常之物,谁的帕子上绣朵兰花都是正常,难不成都是卿卿要找的人?” 苏卿卿顿时没了神采,这天下太大,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找宿玉了。 “宿玉必然会好好的,卿卿,赶紧吃饭,吃完便要去打坐画符了。” 乌云月将帕子拿了回来,慢条斯理擦完嘴,跟钱怀安赵恒告了别,兀自准备退下。 “等等,你是说要找的人,叫宿玉?!” 赵恒一言,似又燃起苏卿卿无限期望,她激动地往前蹭了蹭,迅速点了两下头,这个人,八成是知道宿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零壹贰 “宿玉整个泽州几乎都认识他啊,年少风流,俊朗冷酷,三年前拜入刺史府,那时候刺史不是我,只在里面呆了半年,后来便听说他进了京城,做了丞相的门客。 一时间风头正盛,可是宿玉为人不喜多言,却又足智多谋,不轻易显山露水,故而深得丞相喜欢。 当时泽州每日排队看他的女子,从城门口排到刺史府,毫不夸张,这个人,偏偏谁都不理,好似没人能入他眼,也是,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短的时间,便入京城做起门客呢?” 赵恒谈起这桩趣事,反而来了精神。 “我在京城的时候,刚考完武状元,还与他见过一面,果然如传闻所说,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皎皎如玉树临风,清冷似山间明月,他这人,似乎不喜与人亲近,却踏入官场这个泥垢里,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怕是难自成全。” 苏卿卿听了,心里自然跟着欢喜起来,仿佛赵恒夸赞的是她,而非宿玉。 “赵大人,那么,你知道宿玉现在在哪吗?” 苏卿卿一着急,竟然扯住了赵恒的袖子,乌云月咳嗽一声,她才觉得有所不妥,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巴巴的望着赵恒。 “这个,本官便不知晓了,作为丞相门客,自然有许多地方要去,前几个月听说他要周游几个州,泽州也在其中,却是不知何时行至泽州。” 有消息总比没有头绪的好,苏卿卿闪着晶亮的眼睛,一扭头便撞见乌云月淡薄凛然的瞳孔里,想起早上的事情,她不由得有些紧张。 总归是自己坏了师父的修行,强他所难,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装着毫不在意,满心满腹全是宿玉,这样才能让他减少心理负担。 对乌云月来说,任何事情,都比不过修行重要,苏卿卿想,只愿他有一天,修为高深,渡化为仙。 钱怀安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云阙道长明日启程,正好,赵兄,不如你们一同出发,先去泽州看看,若是你们要找的人在,那便万事皆宜,如若不在,也好有个落脚点,打听风声。” 赵恒是个爽朗的人,听他这样安排,也没异议,路上有这两人作伴,也是少却不少孤单寂寞。 翌日,一行人收拾完行李,苏卿卿跟乌云月一起上了马车,赵恒走在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甚是威风。 赵恒话多,一开始乌云月还能忍受,后来实在觉得有伤大雅,他便随手捏了个咒,任赵恒想要开口,嗓子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揉了几下,没有用处,便索性骑马快跑起来,苏卿卿跟乌云月的马车颠得厉害,要不是乌云月使了静心咒,恐怕苏卿卿早就吐的昏天黑地了,饶是如此,下车的时候,一张小脸蜡黄惨淡。 乌云月给她拍拍后背,跟着赵恒进了前厅。 赵恒的父亲在京城做官,还是吏部侍郎,赵恒考取武状元之后,赵如喜十分高兴,奔着节俭朴素的原则,在家里摆了三桌庆功宴,欢送自己儿子去到泽州上任。 父亲在京城,赵恒以后还是有机会升迁的。 赵恒不在泽州的几日里,府里有人送了几面扇子过来,说是出自泽州造扇名家,水流萤。 水流萤做的扇子,自然是好的,赵恒自己留了几把,想要送给乌云月,苏卿卿去接,去被乌云月阻拦。 “卿卿,无忧一身轻,我们道家,不需如此凡物。” 他说什么苏卿卿都会听,所以跟赵恒道了谢,也没再追究,赵恒晌午去了一个朋友家。 晚上一起用饭的时候,跟乌云月提起朋友家的密事,着实骇人听闻。 那朋友年纪三十有余,这几年娶了几房小妾,全都陆续惨死,一直没能找到凶手,只有正房一直安然无恙,只是正房无子嗣,身体不宜生养,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赵恒私下说,那朋友怀疑是自己的正室所为,却苦于没有证据,一直没能安心,如今小妾也不敢纳了,他那六旬老母亲却是不依不饶,非要让他娶几房小妾传宗接代。 母亲与妻子,两相为难,这朋友找了赵恒过去吃酒,肚子里的苦闷倾泻而出。 “赵大人,这件事并不难,你只消带我们师徒二人过去,保准药到病除,只是,赏银的事情,你要跟你的朋友交代好,万不能少于郡城钱怀安大人给的数目,总归是泽州,对吧?” 苏卿卿眯起眼睛迎着外头照进来的光,咧着嘴一边笑一边吃饭。 乌云月放下碗筷,郑重说道。 “卿卿,咱们的银子不是还没用完呢,不用这样着急接活。” “有备无患啊,师父。” 前夜,乌云月新学了忘忧咒,给自己的徒儿试用一番,那日的云雨,果然被她忘得干干净净。 “对呀,我竟忘了,府上住了高人,云阙道长,劳烦你去帮他看上一看,如今我那朋友,夜夜难安,既想娶小妾,又怕娶回来害了人家。 不娶自己的老母亲不允许,娶了,还有些对不起自己的正室,总而言之,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不敢见妻子,不敢见母亲。” 赵恒只差上来抱住乌云月了,脸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想来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尽心尽力。 “如此,贫道过去看看即是,赏银的事情,赵大人跟卿卿谈妥便罢。” 苏卿卿喜上眉梢,颠了颠钱袋里的银子,分量不轻,如果这次赏银丰厚一些,那么他们两人也好攒足银子去找宿玉,听闻泽州,宿玉还是没有来过的,那么,过几日,他便有可能过来。 三年未见,也不知道曾经的那个清冷少年,如今长成何种样貌,想来,定不会差了。 赵恒这个朋友,是泽州一位布商,祖上三代都做布匹生意,只是家中男丁不旺,父亲和祖父早早去世,现下府中还有自己的老母亲,妻子。 “吴义,看看,我给你请来两位道长,替你驱邪避难。”赵恒大马金刀跨坐在凳子上,乌云月和苏卿卿将将进了门,他已经喝上茶水了。 被叫做吴义的那人抬起头,果然愁苦。 他起身,对着乌云月和苏卿卿行了礼,客气说道,“这种事情,恐怕道长也无法子,家门不幸,至今无所出,妾室们一个个撒手而去,现在就算是我有心纳妾,也没人敢登门了。” “吴老板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为何还要纳妾?难道你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了?” 苏卿卿歪着头,还是跟在乌云月的身后,屋里收拾的很是清新雅淡,小物件都用了心,房中摆了几盆兰花,倒是别致。 “卿卿,现在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吴义已经算好的了,之前只两房小妾,如果不是因为无妄过世,他也不会去纳第三房,第四房,只是,无论吴义娶回来多少房小妾,还没等到生子呢,全都香消玉殒了。” 赵恒替吴义说话,他这番言论也代表了大多数男子的想法,只是苏卿卿有些不认同,碍于情面,她并没有再反驳,只要宿玉不如此,别人又碍她何事。 “吴老板,可否带贫道绕着你的院子转上一圈,风景雅致,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乌云月初进门的时候,已然感受到院子里的异常,阴气过盛,导致阳气亏损,整个院子大而无精,不似赵恒府里那样阳刚。 这阴风阵阵,吹得他后脑勺都有些发凉,只是除了他以外,旁人都觉察不到。 “师父,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看那边竹林里,似乎有个红色人影在动,大白天的,鬼魂不会胆子这样大吧。” 苏卿卿伸手指指远处的竹林,吴义颇为无奈。 “莫要误会,那是我的正室妻子,柳芳菲,她素来爱穿红色,从前年轻的时候,我觉得可爱,如今日子久了,她也是不改这一习惯,红色不离身。” 听他这语气,似乎是有些厌烦妻子了。 哪怕从前如何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到头来还是要两相厌烦,互不搭理。 柳芳菲听到动静,直起身子,这才看清楚她的相貌,虽然有些纹路,可是能明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个娇弱美艳的女子。 她身量纤纤,站在那里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手里握着一柄花锄,旁边系了个袋子,装的应该是花种。 脸上凄白一片,远远地,似乎对着他们笑了笑,然后又继续种花。 “吴老板,夫人是否有疾?” 乌云月观其面相,觉察出柳芳菲似有沉珂,饶是白日里,那脸色劳动后竟无半分血色,灰白惨淡。 “夫人前些年有过一次身孕,只是不幸小产,从那以后,就体弱多病,大夫说,恐难有孕,她的身子,多半是忧思过度,黯然神伤所致。 自从我纳妾,她便与我生闷气,很少说话。” 吴义叹了口气,旁边回廊上拐出一个老太太,六旬年纪,体格健壮,面色红润,就连那嘴唇,都透着神采奕奕。 正是吴义老母亲,顾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零壹叁 “吾儿,今日府里来客人了吗?” 顾氏健步如飞,连旁边的丫鬟,都被她甩了几步之远,她穿着一身暗紫绣花锦袍,头发银白,插着一枚形状似长锁的簪子,脚底下因为走动,起了不少尘土。 走到跟前,才发现她精神矍铄,完全不像六旬老人,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嘴角浮起微笑,手上的青筋隐隐露出,相比起这个年龄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唯一不足,便是她的脖颈上,堆叠着一层层的肉皮,这才是她本该有的状态,只是因为气色很好,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母亲,你怎么出来了?” 吴义迎上前去,在顾氏面前,到像个孩子一样,低眉顺眼,言语间语气都变得单薄脆弱。 看得出,顾氏很强硬,饶是吴义现在生意做得再大,在顾氏面前,他还是微不足道,战战兢兢。 “今日天气好,我出来走走,这几位是?” 她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赵恒自然是认识的,只是乌云月和苏卿卿,乌云月又身姿若仙,气度不凡,寻常人见了,多半会有膜拜之意,顾氏看着他,仿佛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要来做什么的。 “哦,母亲,这位是云阙道长,另外这位是他的徒弟,苏卿卿,府里不安生,赵兄请来道长帮我们去去邪气,也好保佑吴家子嗣昌盛,生意兴隆。” 此言一出,顾氏连连称赞,“好,好,子嗣昌盛,尤为重要,云阙道长,一定要多为吴家尽尽心,我儿已经三十有余,却连一个子嗣都没有,将来吴家硕大的产业,还要留给谁去继承,这么多年来,作为母亲,我为他操透心,他却不领情。 娶了那个不生养的正妻也就是了,还不愿意纳小妾,她倒是能生养啊,那我没意见,可是多少年了,亦无所出,我能不着急吗,云阙道长,最好去去晦气的同时,给我们吴家添添福气,尤其是子孙之福,到时候若成,必有重谢。” 苏卿卿连忙站到乌云月面前,对于钱财,他向来嗤之以鼻,却总是在需要的时候捉襟见肘,比如上次自己看中的兔灯,乌云月说,以后有机会买给她,怕也只是空口说说,若是宿玉在,那兔灯已经收入囊中了。 他本就是不食烟火之人,这些事情不能强求。 “老夫人,好说好说,师父做法,泽州第一家,自然给您优惠,只收取一百两即可。” 她估算了一下郡城钱怀安给的银子,六十两,那么泽州,总归不能低于一百两了。 顾氏笑笑,“只要能添子添福,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我吴家也愿意双手奉上。” 咦,看来还是少要了,苏卿卿摸摸脑袋,颇有些遗憾。 “母亲,若无事,我便带朋友继续转宅院了,今日南边做买卖的朋友带来几筐荔枝,搁在地窖里,母亲跟芳菲一起过去品尝吧,据说甘甜无比,水润多汁。” 吴义是个孝顺的人,什么事都会想到顾氏,当然,他也疼惜自己的妻子。 虽然几个小妾连续枉死,让他不由得怀疑起柳芳菲,可他还是没跟旁人提起,一如既往对她周到体贴。 柳芳菲自己辟了一处院落,只留下两个丫鬟,自己种花养草,喂鱼晒太阳,看起来过得悠闲滋润。 她的院落与吴义隔了很远,更与顾氏远远相望,似乎有意跟他们两人避开,想来也是心如死灰。 “柳氏,家里来人,还不过来拜见,杵在那里,整日跟杂草作伴,也不想着如何为吴家添添子嗣,不劝着自己的夫君赶紧纳妾丰富院落,成日里倒腾这些有的没的。” 看到柳芳菲,顾氏的脸色便来了个急转弯,愈发难看起来。 柳芳菲听到她的叫喊,放下了花锄,又用清水洗洗自己的双手,这才步履轻盈的走过来,她身量纤纤,走起路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苏卿卿摸摸自己的胳膊,好像真的就有柳芳菲的大腿那么粗了。 她太瘦了,瘦到这番情形,能不生病已经是造化,若想有孕,怕难于登天。 也难怪顾氏不喜她,看着后代无望,作为一家之主的顾氏,自然看她哪里都不顺眼,这个一家之主,说的可不是吴义。 “见过赵大人,见过道长。” 柳芳菲微微福身,一阵风吹来,她咳嗽了几声,苍白的面色顿时冲了血一样,渐渐红缓过来。 她胸口似乎佩戴着一块玉佩,看不清楚形状,左右不过女子爱的那些图形,或花或草或佛。 只有乌云月看得真切,那是一块貔貅,辟邪镇宅还招财。 “芳菲,外面风大,你不如回房休息。” 吴义上前刚要搀扶她,却被顾氏一个斜眼吓得当即甩下手,尴尬的往旁边看去。 左右不过秋天,不冷不热,风吹到身上很是舒服,只是对于柳芳菲而言,好像有点太大了,她穿着厚实,外面还罩了件带帽披风,红色的外衣十分显眼。 “这般年纪,还穿的如此招摇,柳氏,若不是看在当年你对吴家的情分,我早就要劝吴义休妻了。” 如此不给面子,顾氏当着众人的面,俨然一副当家的模样,丝毫没有顾忌柳芳菲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就连吴义,也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替妻子讲话。 看来,顾氏对于柳芳菲的厌恶,已经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了。 “是,母亲,我这就回房,免得讨人嫌恶。” 她转身,吴义叹了口气,却也只是飘在风里,谁又能听见。 乌云月跟苏卿卿转完院子,便回了赵恒府中,赵恒有要事要忙,嘱咐了府里的管家尽心侍候。 “师父,你也觉得是柳芳菲的缘故?” 苏卿卿想起来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柳芳菲的性情,不应该是喜欢这种颜色的人,她爱种花养草,估计也是清新雅致之人,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父,鬼怪最怕这正红色,可是柳芳菲知道府里有杂碎,特意穿上这颜色保命,那几个小妾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所以才会被害,可是如此?” 苏卿卿跟在乌云月后面,从他回来之后,就没再言语。 “卿卿,你说的没错,她应该是找过高人,给她指点,这才保住性命,今日为师观她面相,应该是长寿之人,此人年纪轻轻,积福行善,便是这吴家,当年也有破败的时候,为师掐指一算,正是这柳芳菲,解了吴家的燃眉之急。 她与吴义,也算情投意合,只是,落得现在这番光景,其中曲折,还需多多查探。” 乌云月将手指伸开,已经掐算了半天,甚是费神。 “师父,她脖子上戴着什么,隔着那么远,我都能感觉到一股福气由内而外散发,柳芳菲曾经遇到的高人,为何不去吴家驱邪避祸呢?” 苏卿卿虽然没看清楚柳芳菲究竟戴了什么,可是祥物的气息她能分辨出来,柳芳菲是有福之人,只是如今这身子骨,承担不起这样的福气。 “貔貅。” 乌云月坐下,伸出右手中指和拇指,闭眼静心,该来的,总会来的。 “卿卿,晚上我们再去趟吴家宅院,会会吴义。” 傍晚赵恒还没归家,他们师徒跟管家打了招呼,自行去了吴府,门口两个大狮子威严壮观,开门便是之前领他们进门的小厮,见了乌云月,立刻笑嘻嘻的引他们上前。 “老夫人神机妙算,说道长夜里肯定前来,让我们准备了客房,今夜道长和道童可以好生休息,明日便可驱驱杂碎。” 顾氏想的这样周到。 只是,前脚刚迈进院子,一声恐怖的尖叫从正房传来,接着便是摔盘子砸碗的声音,动静太大,以至于小厮将他们带到这处,便匆匆忙忙往那个方向跑去了。 乌云月跟苏卿卿也慢悠悠的去了那处,他们走得慢,到的时候,屋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正是柳芳菲的房间,房门大开,下人们因为避讳,只敢围住门口。 乌云月咳嗽了两声,那些人好像背后生了眼,连忙让出一条路来。 这一看吓了苏卿卿一跳,柳芳菲坐在床上,大红中衣,目光呆滞,吴义站在房中,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更准确来说,是一具干尸,好像被人吸干了血一样,透过那层薄皮,能看见里面白润的骨头,头发乌黑,眼珠深陷,嘴巴也是张的大大的,也不知是惊恐所致,还是被人捏住嘴巴强行吸走阳气。 这情景,已经吓坏府里的丫鬟小厮了,他们站在那里,个个缩成一团,那衣服穿着,分明就是前些日子刚刚失踪的第八房小妾,王莹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零壹肆 “吴老板,这是你的小妾?” 乌云月不认识,但是听他说起消失遇害的都是娶过的小妾,又见吴义眼里悲愤无奈,在房中走了好几个来回,眼睛看着柳芳菲,恨恨的将手握成拳头,又松开。 对着乌云月叹了口气,“道长,正是我的第八房小妾,王莹莹。” 死状惨烈,不过豆蔻年华,却落得血尽而亡,面貌骇人。 顾氏也赶了过来,看见房中情形,险些吓得晕倒过去,被丫鬟搀着坐到外面的廊下透了透气,这才重新过去。 “柳氏,这人可是你害的,怎的这样凶残?” 她的拐杖一指,正中对上柳芳菲依旧无神的眼睛,她看着顾氏,又看看地上那句干尸,摇摇头,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母亲,还未查明真相,也许不是芳菲。” 吴义这会儿站在柳芳菲面前,伸手挡住想要敲打过去的拐杖,顾氏见他这样护着柳芳菲,不由得面上更加愤怒。 “不孝儿,事到如今,人赃并获,你还要替她说话,从前多少妾室死于非命不说,如今都第八个了,若不是你恰巧跟丫鬟过来,想必莹莹的尸体也会被提前处理。 你若是再拦着,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那些妾室,人家都是年轻女子,若不是我拿了重金去堵住他们家人之口,谁还敢嫁与我们吴家。” 顾氏连说了这么多话,一口气没上来,跟着咳嗽了很久,怒气更甚。 “母亲,今日云阙道长也在,何不让他试试,看看有无鬼怪作祟,若是他也查不出,明日还有刺史府,赵大人也会派人来查看,我们不能动用私刑,何况,芳菲体弱,眼下之事,也未必不是有心之人栽赃陷害。” 吴义话刚说完,顾氏的拐杖便朝他落了下来,打在腿上,看出用了不少力气,可吴义没闪开,柳芳菲回过神来,看清楚外面的人,又看见顾氏在打吴义。 她从床上下来,红衣黑发,“母亲,这人不是我害的,道长在此,何不让他做法看看,也比你在这抽打吴义合适。” “对啊,老夫人,师父已经开始做法了,还请保持肃静。” 苏卿卿上前解围,说话之前先掐了掐乌云月的胳膊,那人便乖乖闭上眼睛,双手比划了一个姿势,看上去真像在施法。 丫鬟小厮也跟着安静下来,顾氏虽然还没发完脾气,可是顾全大局,她坐到一旁,只拿眼睛恨恨的盯着吴义和柳芳菲。 “这人不是夫人害的,遇害之地也不在此处,应该是从旁的地方挪过来的。” 乌云月定睛一看,尸体下面流出一些黄水,看上去恶心至极,越流越多,顺着尸体直到门外。 “吴老板,夫人,老夫人,这尸体的冤屈,想必她要带着我们去寻找遇害之地,我们主要顺着这黄水一路跟过去,必然能找到。” 话音刚落,只听见外头小厮惶恐回答。 “哎呀,我不小心踩了黄水,它怎么不流了。” 乌云月看了一眼那小厮,黄水已断,亡魂灵力尽湿,是决计没有可能再领他们找寻真凶了。 “罢了,明日再查吧,今日不会有结果了,吴老板,晚上我跟卿卿叨扰在此,还请见谅。” “客气,道长说的哪里话,尽管住,赵大人推荐你们来的,我自然相信。” 吴义回头看了一眼柳芳菲,她扭过头去,径自回到床上。 “给夫人收拾了房间,将尸体抬到柴房。” 吴义搀扶起顾氏,小声讨好。 “母亲,今日之事就算了,明日道长必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顾氏看了一眼乌云月,没再开口,只是跟着吴义出了门,丫鬟小厮也一哄而散,苏卿卿替柳芳菲关上门的时候,那人在仅剩下一条缝之时,忽然抬起眸子,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苏卿卿,着实吓了她一跳。 那双眼睛,全然不像枯槁之人。 苏卿卿跟乌云月的房间挨着,毕竟男女有别,自从丛郡城到了泽州,乌云月便再也不肯留她在房中休息,苏卿卿只以为他怕自己打扰他修道,也没多想。 晚上熄了灯,她躺在床上,外面很安静,偶尔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夜里有猫跑过去,还有尖锐的嘶叫,都说春天的猫容易发-情,怎的这深秋寒露,猫还这样扰人。 她翻了个身,脸朝向外面的窗户,明暗不定,她有些害怕,闭了闭眼,才发现一切都是幻觉,那窗户,一直都是暗的,没有明火。 恍惚间自己睡了过去,苏卿卿刚刚开始做梦,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想睁开眼睛,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能看着一个影子从门口慢慢走向床前,是红色,这是柳芳菲。 她身上的花香很淡,看不清神情,苏卿卿躺在那里,感觉自己不知道怎么了,努力让自己镇定,她在心里强行念了清心咒,眼睛一亮。 却见柳芳菲忽然从身边弹开,往门外逃走。 苏卿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穿上鞋子,披上一件外衣,悄悄四面环顾的往乌云月的房间走去,两人挨着很近,她敲了敲门。 乌云月慵懒的声音响起,“谁?卿卿?” “师父,是我。” “回房睡觉去。” 乌云月在里面翻了个身,却睁开眼睛,等着外面的人再次开口。 果不其然,还是那句可怜兮兮的话,“师父,我害怕。” 她背对着门口,院子里的树木花草,在黑夜之中显得都像鬼怪一样瘆人,风一吹,唰唰作响,还未等到乌云月回答,她用力一推房门。 乌云月端坐在床上,中衣轻薄,隐约能看清他的肌肤。 苏卿卿关了门,在黑暗里待了许久,现下眼神十分好用,不似乌云月,刚刚睁开眼睛,还未适应黑暗里看人。 “你,哎......” 乌云月看她爬过来,自己熟练的拖着软塌拉到床边,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床被子,铺好之后便朝乌云月嘿嘿笑起来。 “师父,刚才柳芳菲进我房间了。” 惊魂未定,她扯了扯被角,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乌云月给她往下拉拉被子,又掖了掖肩膀那里。 “放心,今夜安生,柳芳菲不会害你。” 他跟着躺下,听到苏卿卿平稳的呼吸就在跟前,心里却慢慢悸动起来。 “师父,柳芳菲会是坏人吗?” “坏人?” 这个定义太广泛了,乌云月笑笑,“卿卿,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十足的好人,比如你我,只是没有利益牵扯,所以相对来说,都是好人。 如果哪一天你我因为一些事情,互相对立,你对我而言,便是那个坏人,对你自己而言,却是保护了自己的好人。 柳芳菲,她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只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说,这样的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乌云月一番长篇大论,苏卿卿认同却仍旧不解。 “不是她害的那些女子?” “不是。” 乌云月打了个哈欠,又说道。 “快睡吧,一会儿天该亮了。” 跟在乌云月身边,苏卿卿总是睡得格外安稳,早上醒来的时候,乌云月的袖子,依然被他截开,只留下她握着的一段在那,人已经坐在桌前开始收拾洗漱。 以前宿玉会帮他梳头,自从宿玉走后,乌云月便没了这等好待遇,什么都需要亲力亲为,他头发很好,光滑如瀑,只是梳起来颇费时间。 铜镜里那张俏皮的脸贴在他脑后,乌云月跟着翘起嘴角,苏卿卿接过他手里的木簪,将它插进那浓黑的发丝间,又理了理头发,这才满意的对镜跟着笑起来。 “师父,我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出尘脱俗的人了,总有一天,你会修炼成仙,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们多点福报。” 她走到水盆那里,自己湿了湿脸,扭头,乌云月已经开始念晨咒了。 “卿卿,你在房里哪都别去,为师出去走一圈,半个时辰便能回来。” 以前乌云月也会如此,不方便带苏卿卿出去的时候,便会在房中布好法,只要不离开此间房屋,一般都是安然无恙。 “去吧,师父。” 苏卿卿坐到桌前开始吃饭,半个时辰,也就是她吃完饭,乌云月就回来了。 两人想的都挺好,在苏卿卿被顾氏绑走的时候,她还这样想着,只是浑身没了力气,手里还拿着半块干粮。 顾氏,竟然能够破解乌云月的道术。 苏卿卿意识很清醒,只是使不上劲,嘴里的饭咽不下去,很是着急,绑她的那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待她冥想半分,突然睁大眼睛。 这人,便是那日柳芳菲房中,发现干尸的时候,阻断了黄水流淌的小厮。 想来,那举动,必然不是无意识的了,小厮站在顾氏旁边,一老一少,顾氏的眼睛微微一凛,只道一声。 “你命不久矣。” 便跟那小厮对视,两人发出怪异的笑声,听得苏卿卿寒毛耸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零壹伍 “老夫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你要这般对我?” 苏卿卿吐掉嘴里的食物,装作委屈的样子。 顾氏哈哈笑起来,“小丫头,我跟你是没有仇怨,只是,你这身子太让人着迷了,我很是喜欢,想来那些妾室的精血不够醇厚,这么短的时间,竟逼得我不得不找下一个,偏生我那儿子不争气,至今不娶妾。 没法子,丫鬟的精血入不了我的眼,只能用你了。 我观你内里醇厚,洁净无瑕,正是我所需要的,若是以你为食,定然能保我容颜焕发。” 顾氏的样子渐渐狰狞起来,脖颈间的皮肉愈发厚实,就连手上,那些原本细嫩的肌肤,也慢慢开始粗糙有了斑点。 她的脸上,沟壑丛生,不似前日见她时的好气色。 老态丛生,却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状态。 “老夫人,你是要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苏卿卿默念几句咒语,身上的乏力却是半分未解。 “别费力气了,你们道家那几句入门的咒语,老身也是略懂一二的,你师父布的咒,我都能解开,何况你这小丫头。 我只喝血,不吃肉,放心,很快,闭上眼,别害怕,我会加快速度,到时候,给你留个全尸,不让这小厮吃你,也算功德无量了。” 她话音刚落,那小厮委屈的撇撇嘴,唇红齿白,还留着哈喇子。看样子没料到顾氏不肯留肉给他享用。 “知足吧,那七个不都被你吃了,少吃一两个又能怎样?” 顾氏瞅了他一眼,小厮连忙退到房间外面,把住门。 苏卿卿靠在后面的桌子腿上,只希望乌云月所说的半个时辰能赶紧到来,起码发现自己不见了,还能四处找找。 可惜,顾氏动作太快了,她张开嘴,突然间出现一排尖牙,好像只在一瞬间便冒了出来,苏卿卿心里早就乱作一团,乌云月教的那些咒语挨个念了一遍,全还是没有半点用处。 只差那么一指的距离,门被撞破,青色人影一跃而进,捞起苏卿卿往旁边滚了过去。 “师兄!” 苏卿卿闻到那人身上的气息,虽然没法抬头,可他的手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不可能错了。 “卿卿,是我。” 来人正是宿玉! 他将苏卿卿放在旁边,青色衣衫随风浮动,门已破,外头光景很是陌生,苏卿卿知道,自己大约是被顾氏带到一处不常来的宅院,她跟乌云月昨日查看的时候,吴义并没有带他们来这里。 头上戴一方玉色纶巾,发丝垂下,眼神冷冽,他双手攒起,随着顾氏念念有词,只一会儿,顾氏便有些龇牙咧嘴,她抱着脑袋,一双眼睛似血欲滴。 “你是何人,为何要坏老身好事?” 顾氏强撑住身子,右手负于身后,偷偷摘下头上那锁形发簪。 宿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左手施咒,右手快速去抢夺顾氏手里的锁簪,那东西,似乎是一法器。 顾氏怎会让他得逞,脚下换步移行,右手持起锁簪,嘴里跟着嗡嗡念念。 乌云月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此番光景,宿玉怀里揽着苏卿卿,那后背挡住了顾氏致命一击,口吐鲜血,染红两人的衣襟。 来不及让他多想什么,乌云月食指指向胸口,嗜血石的惊魂缓缓溢出,浮在正前方,顾氏看了,眼球圆睁,似不能相信,那锁簪从她手里飞了出来,像长了眼睛一样,竟然飘到乌云月面前。 一簪,一精元。 顾氏摔到在地,手捂嘴巴,还是抑制不住咳出血来,乌黑腥臭,似是垂死之人。 乌云月将锁簪和精元慢慢炼化,融成一体,呈现出金色光芒的圆球,再次被他收于秘处。 他吐了口浊气,似乎很伤元神。 宿玉几乎趴在苏卿卿肩膀上,若不是苏卿卿晃了几下,他真以为那人已经死了。 “师兄,醒醒,醒醒,师父,快救救师兄。” 苏卿卿外头,正好看见乌云月站在那里,风轻云淡,眼神里还是看透一切的了然。 乌云月解了苏卿卿的咒,只见她立刻翻身抱住宿玉,全然顾不上下面还有顾氏在场。 吴义带了一群人赶过来,那小厮被打死,眼睛犹有不甘的睁着,看上去十分渗人。 他看见顾氏伏在地上,很是震惊,一边望望乌云月,一边又看看顾氏,似乎不相信,这府里作祟之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而非一直被自己所怀疑的妻子,柳芳菲。 “母亲,你这是?!” 他便是有再大的勇气,也问不出接下来的话了。 顾氏一脸颓败,哪里还有往日的血色,这时候的她,才像个六旬老人,她很难接受自己被打回原形的感觉,只看一眼那粗糙衰败的手,便惊叫起来。 几乎慌乱的爬到桌上,手忙脚乱翻出镜子,刚一对上自己的脸,那镜子已然被扔出老远,她颤颤巍巍,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一丝泪水都没有,只有惊恐。 “不可能,我不会这么老的,我儿,替我杀了那道士,抢回我的发簪。” 她冷静下来,指着吴义,又对上乌云月。 “母亲,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吴义心痛,柳芳菲迈了进来,她咳嗽两声,顾氏还是一脸嫌弃。 乌云月暗中给宿玉度了一丝精元过去,没敢给多,这些,足以维持他活下去。 嗜血石的精元,尤其珍贵,他要留下来,给需要的人,不是他。 “柳氏,现下你可得意了?” 顾氏嘴里不求饶,一脸阴鸷的看着柳芳菲。 吴义把柳芳菲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那人却没有承他的情,自己走上前去。 她胸前的貔貅露了出来,顾氏狠狠说道,“若不是有人给你出主意,你哪里活的到今天。” “母亲,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吗?” 柳芳菲开口,也许是苏卿卿的错觉,竟然发现柳芳菲的脸圆润了一些,身量也没以前那样纤细,这才不过一日的光景。 “从我跟吴义在一起之后,你便百般刁难,吴义良善,一开始劝我隐忍,我也如此做了。 成亲后一年,我怀了吴义的孩子,那时候的我们,都很欣喜,只是,我没想到,会是你害了我跟腹中骨肉。” “你说什么?” 吴义握住她的肩膀,柳芳菲挣脱开来,一脸伤情。 “就是用那根簪子,她本来是想取我性命的,可惜,我那可怜的孩子替我挡了一劫,还未出生,便魂归西去。 我知道,无论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自己的母亲会做出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 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便知道了。 吴义,你从小丧父,是母亲抚养你成人的,本来她都替你找好将来的正妻人选,奈何你跟我情投意合,吴家危难时候,是我们柳家出手帮忙。 我发现母亲对我日日提防,总是看不顺眼,孩子惨死腹中,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她日夜惦记除去我。 不知是否因为自己运气好,有个路过的僧人,进府讨水喝,喝完给了我这貔貅,并叮嘱我,日日红衣示人,便会保全性命。” “原来如此,我倒不知道,是哪个僧人给你提点,真是大意。” 顾氏气喘有阻,乌黑的血迹又冒出来一股,房中的人都看不下去,捂住鼻子,这气味还是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母亲,你为何要害我的孩子,为何?你不是最喜欢子嗣传承吗,为何还要这样?!” 吴义痛心疾首,连连斥责,顾氏仍旧不知悔改,反而因为吴义的责问火冒三丈。 “你竟然为了柳氏跟我如此说话,我儿,你忘了母亲是如何带着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吗? 我就是不愿意她生下吴家的孩子,哪怕你娶别人都行,唯独她不可以。” “为什么,母亲。” “吴义,大概因为她太爱你了,所以不能忍受你对我好,不能忍受你把我捧在手心里。” 柳芳菲镇定自若,眉眼间多是凉薄。 “哼,我对我儿,全心全意的好,你还没进门的时候,我怕自己早早老去,陪不了我儿,便找高人索要了这锁簪,那时候,只需一些年轻女子的鲜血,便能滋养身体。 后来,你进门了,气得我日日衰老,锁簪也需要越来越多的血供养,一个年轻女子的血量方方够支撑一月,若不是你,我又怎能衰老的这样快。 我不想我儿活着的时候,没有母亲疼爱,我必须让自己年轻不老,百年不僵,必须要好好活着,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顾氏说的理直气壮,却不知道这种亲情早已经变态到了极致。 赵恒立在一旁,不禁有些唏嘘,还好自己尚未娶妻,还好自己的母亲有父亲去照顾,如今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正常端庄的顾氏,谁能想到是这样一个嗜血的老婆子。 为了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竟然不惜杀害年轻女子。 真是可恶至极! “母亲,你这又是何苦,儿子已经长大,自然有自己的主意,芳菲是儿子毕生所爱,你这样煞费苦心对她,殊不知,儿子左右为难,这些年里,你几时见我真正快乐?” 吴义抱住头,赵恒早就谴走了那些下人,周围派官兵把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零壹陆 “我儿,母亲对你好,难道都错了吗?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父亲去的早,都是母亲辛苦将你带大,孤儿寡母,这么大的产业,若不是母亲替你撑着,哪能有今天的光景。 柳氏又算什么,只不过帮了一回,你便对她死心塌地......” “母亲,不是因为芳菲帮过我,而是因为,我喜欢她,愿意对她好。” “吴义,如今真凶已经被抓,我这身红衣也可换下,只是,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瓜葛,我们的夫妻情分,到此为止。” 柳芳菲垂下眸子,转身从房中出去了。 吴义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顾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柳芳菲大骂,哪里还有老夫人的形象,真是丑态毕露。 “老夫人,放下心中执念,你本是该去之人,却一直靠锁簪强撑在世,一开始为了续命,后来便是疯狂的索取年轻女子鲜血,只为自己保养青春,你这口乌血,吐出来之后,便可放心走了。 吴老板生意兴隆,为人醇厚,自然有福,你在世一天,他便不能有子嗣,有时候,女子为母则刚,需要尺度。 吴老板早就不再需要你的庇护,而你疼爱儿子的方法,实在让人唏嘘,一会儿我会为你超度,愿你早入往生,脱离世间俗苦。” 乌云月闭了眼睛,准备念咒。 顾氏苦笑着,伸手想够自己的儿子,却在转瞬间魂魄升天,尸身僵硬,比寻常人死去,还要快上几倍。 吴义看着那已然乌青的尸体,再也没能忍住,跟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赵恒站在那里,颇有些尴尬的扭过头去,似乎这样的场景,他不甚懂得如何化解。 超度完,乌云月跟苏卿卿架起宿玉,想跟着赵恒回府。 也许是看他们师徒二人走路费事,赵恒二话不说,接过宿玉,背在身上,健步如飞。 回到刺史府的时候,天蒙蒙黑。 苏卿卿一步不离的守在他床前,三年未见,这人长高了许多,眉宇间多了一些愁苦之气,似乎在外面闯荡久了,有些不平之事。 乌云月隔着窗子,看着里头的场景,忽然间就觉得气血不畅,他念了几遍清心咒,方压下心中的酸涩,赵恒走了过来。 “云阙道长,可真是巧了,今日正好撞见宿玉来我府中,便一同去了吴府,没想到碰上这番骇人场景,也是你们师徒法力高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见外面赵恒的声音,苏卿卿起身关了窗子,乌云月便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可是,就算看不见听不到,他也能猜得出两人的情形。 多半是苏卿卿握着宿玉的手,含情脉脉,小女子情怀罢了。 他顿了顿身子,跟着赵恒往正厅走去。 “从前我只是觉得宿玉孑然一身,无所喜爱,今日见他不顾性命也要去救苏卿卿,才知道,原来这般冷血之人,心里也是跟寻常人一样,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便会不管不顾,哪怕付出性命。” 乌云月从来没觉得赵恒如此嘴碎过,他转过身,赵恒险些撞到他前怀。 “道长这是要做什么?” 赵恒见他无心攀谈,面上依旧气定神闲,府里清闲,加上乌云月此番驱邪效果让他震惊,故而想着讨教一二,所以才这样巴巴的跟着乌云月。 乌云月看着他,一双眼睛似乎想到什么,神清气爽道,“赵大人,我记得赏银似乎忘记跟吴老板拿了,能否麻烦你代为跑一趟,多谢。” 吴义家中出此丑事,赵恒大抵是不愿意这个时候相见的,如今乌云月提此要求,他只觉得肚子一阵扭曲,脸也跟着变了变,摆摆手,逃也似的跑开了。 “云阙道长,尿急,尿急。” 乌云月满意的颔首,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那个扰人的她。 乌云月躺在床上,念了一百八十遍的往生咒,尤觉得不甚困乏,遂起身端坐于床上,开始打坐。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一阵霹雳乓啷,窗户被吹开,他一惊,却很快咧开嘴,是以,要下雨了,总得去关心徒儿们是否记得关窗户,是否有雨打湿窗台。 他披上道袍,头发没来得及梳起,慵懒的垂在脑后,一阵风吹来,沿着窗户飘进来许多雨丝,刚开始下,还算小。 他打开门,才发现外头的树枝早已被吹得七零八落,风太大,雨却小他摇摇头,没做遮挡,径直往旁边的屋子走过去。 刚站在窗外,一只猫不知道从哪跑了过来,落在他脚底下的草堆里,喵了一声,吓得乌云月连忙给它使了个定,那猫可怜兮兮的蹲在那里,一双绿悠悠的眼睛无辜的盯着乌云月,却是半分也动不了了。 果然如他所想,苏卿卿没有关窗户。 乌云月吁了口气,上前,修长的手指扣上窗户边沿,抬眼,瞧见趴在床上的那人,整个身子像是塌了一样,头发盖住脸,那个本应该沉睡的病人,却已经醒了。 他看着守在身边的苏卿卿,一动不敢动,唯恐惊醒这个睡得深沉的人,许是身子麻了,宿玉微微往里挪了挪,另外那只手伸过去替苏卿卿撑住半边脸,看上去舒服了许多。 苏卿卿好似听见了什么动静,睁开眼,正巧对上宿玉执着的目光,她的脸被硌的通红,宿玉的手压在底下,早已经没有知觉。 “师兄,你醒了。” 苏卿卿活动了下身子,将宿玉的手掩到被子里,谁知那人又固执的抽了出来,反手握住苏卿卿的左手。 “卿卿,三年未见,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这样说,苏卿卿便抬起头来,方便让他看个清楚。 乌云月眼睛里似乎进了飞虫,酸涩难受,他自己随手念了个咒,才好受一些。 那只猫还在看着他,雨点渐渐大了起来,乌云月身上头发都湿了,他扬起袖子,替那只猫举在头上,黑猫呆呆的跟他站在那里,好像两个被遗弃的孩子,乌云月没有收手。 宿玉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忽然间喜笑颜开,他本不爱笑,可是对着苏卿卿,总是分外宠爱,伸手摸在苏卿卿脸上,那人往他手上蹭了蹭,发丝弄的他手心发痒。 “师兄,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有没有想我和师父?” 苏卿卿看着那张雕琢精细的脸,不自觉有些脸红起来。 “我,走的这三年,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和师父。” 宿玉淡淡的说,眼里蒙了一层薄雾。 “既然这样,师兄,你不如跟我回茅山吧,别在泽州做什么门客了。” 苏卿卿觉得宿玉跟自己的想法八成一样,顿时来了热情,拉着他的手半是商量半是撒娇。 宿玉眸子避了过去,睫毛垂下,苏卿卿一时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好不好,师兄?” “好。” 只一个字,便让苏卿卿高兴地在屋子里转了起来,只是,人刚转向窗户,便看见乌云月那张水淋淋的脸,风轻云淡看风景一样看着他们二人。 宿玉也看到了,他躺在那里,比苏卿卿反应的更快。 “师父,外面雨大,不如进来。” 乌云月抖抖身上的水,潇洒的甩了甩头,极为镇定的转身离开了,那只猫,更加悲惨的站在雨里,定未解,毛全湿。 走了许久,乌云月忽然想起来什么,忙伸手一指,那猫蹭的窜进草丛里,不见踪影。 进门之前,一个大大的阿嚏,连苏卿卿都听到了。 她尴尬的摆摆手,将窗户关上。 “师父明早肯定要受风寒了。” 宿玉没言语,他总能把心事藏起来,就连苏卿卿,有时候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她不关心这些,她只关心自己身边有谁,这便足够了。 “师兄,要不然,你先睡会,我厨房给师父炖点姜汤,省得他病了,还得麻烦你去照顾。” 苏卿卿哈哈笑着,虽然是跟宿玉商量,手却已经搭在门框上,显然不容回绝了。 “外面风大雨大,你多披件衣服。” 宿玉跟着笑笑,苏卿卿应了声好,开了门,险些被吹跑,宿玉跟着心颤了一下,那人便合上门,消失在黑夜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零壹柒 小厨房里黑漆漆一片,苏卿卿摸着黑点了油灯,又吹了吹旁边的灰尘,找到几块生姜,好容易淘了些水到锅里,却发现没有生火,外面阴雨连绵几日,这里的柴火都是湿漉漉带着霉气的,点着得费些气力。 苏卿卿四处找可以引火烧水的东西,发现小厨房里面除了几把柴火,还真没有别的了,她心一横,将自己道袍里面的白布扯了一段下来,寻了打火石,几下便点着了。 火苗很小,尤其是风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溜进来吹一吹,更让那一丝丝的苗头变得尤为可怜。 苏卿卿用身子挡住外面,连吹带扇,好不容易生起了火,又赶紧把水炖上,自己拿刀去切生姜。 虽然点了油灯,可小厨房里的光线还是很暗,苏卿卿努力睁大眼睛去看那几片姜还是没留意切了半块指甲下去,好在没伤到肉。 沸水滚着姜片,闻到那味道小肚子里面就暖融融,苏卿卿用力吸了一大口,又加快了扇动的频率,趁姜汤滚热,她垫着灶台上的布子把姜水倒进一个茶壶里,又准备了一个干净的茶碗,把这两样东西最后全都搁到筐子里,盖上盖子,打了伞匆匆往乌云月房间走去。 刚到门口,便听见里头那人轻微的咳嗽声,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苏卿卿推开门,把伞立在门口。 “师父,你怎么样?” 她把姜汤端出来,乌云月扭头看向湿了半边身子的苏卿卿,颇为心疼。 “卿卿,你怎么半夜熬姜汤,快到为师这里,换套干净的衣服。” 乌云月从床上起身,走到堂下的柜子那里,翻出一件素净的道袍,拿在手里,苏卿卿连忙脱下来那件已经几乎全湿的道袍,连带撕毁生火所用,这道袍看上去凌乱的有些过分了。 “你拿道袍点火了?” 乌云月鼻子很灵,她一进门就闻到了烟火气息,虽然在雨里走了一路,这味道却还残留些许。 “没有能生火的东西,我一着急,反正都是身外物,破了便破了,可是师父如果今晚不喝姜汤,兴许明天早上就病得起不来了,耽误了捉鬼赚银子,那还了得。” 苏卿卿端着那碗姜汤递到他手里,“师父,喝姜汤。” 乌云月喉咙滚动了一下,白皙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方向将碗接了过来,抬头仰起脖子一饮而净。 “再喝些。”苏卿卿又倒了一碗,乌云月顺从的喝掉,姿态优雅从容,好像喝的不是姜汤,而是琼浆玉露。 “为师有些困乏了,卿卿回去睡吧。” 乌云月下了逐客令,兴许是想到刚才那种场景,他坐在床上,佯装打坐。 苏卿卿偎在他身侧,左磨右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乌云月睁开眼睛,寡淡的问她。 “卿卿,可有难事需要为师解惑?” “师父,师兄回来了,我问过他,可愿意陪我隐退江湖,你猜他怎么回答?” 乌云月面上未动,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做着痴心妄想,不知悔改的美梦,殊不知这些梦,将来都是要成为祸患的。 “哦?他怎样回答?” “师父你猜一猜啊,你觉得师兄会说什么?” 苏卿卿一脸得意,就算乌云月闭着眼睛,都能听出她言语里的欢喜,简直都要满的藏不住了。 “他答应你了?” 乌云月斜着眼睛看她,继而慌忙的将那欢喜收入眼底,又不动声色的闭上,扎针似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出来,流经四肢百骸,手掌虚汗淋漓,四肢瘫软无力。 乌云月此时已然忘记去念清心咒,只让那人的笑一个劲的在脑海里泛滥成灾,突然,一口鲜血从嘴边涌了出来,没有呈现喷射状,他这个人,吐口血都跟开玩笑一样。 缓缓地从嘴角流到衣服上,乌云月终于没能忍住,咳了一声,激出更多的血渍,苏卿卿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乌云月从未受过伤,在她面前,外伤有过,都是蹭破皮那种,如今这架势,看样子是极重的内伤。 “师父,你怎么了?别吓我。” 苏卿卿二话不说,从一旁爬上床去,自己做了乌云月的肉垫子,那人晃晃悠悠倒了下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就突然气息全无,浑身无力。 苏卿卿把他放下,自己又爬了出来,一只手颤颤巍巍凑到他鼻底下,竟是半分浮动都没有,以往乌云月有闭气的时候,多半是在捉鬼或者施法,如今他这情形,又是因为什么? 本来她是想跟乌云月聊聊将来和宿玉隐退之后的事情,可是,乌云月这个样子,她是无论如何再提不起兴致去谈的。 苏卿卿凑过脸去,捏住乌云月的鼻子,又撬开他嘴巴,猛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乌云月怼了过去,如此几回,乌云月总算有了脉息,接着鼻息也有了。 外面风大雨大,刮的窗户吱吱作响,开了一条小缝,那窗户便跟着了魔一样,飞快的撞开,被风吹得凌乱躁动,苏卿卿连忙跑过去,一边躲避着阴雨,一边伸手去关窗户,等完全关好的时候,半边身子又都湿透了。 乌云月还未醒,躺在那里静静地,苏卿卿去旁边脱了外衣,又把软塌拉过去,挨着乌云月的床,盖了被子躺下了。 左右是个难以入眠,她便转过去身子,正儿八经打量起乌云月来。 师父的头发散着,乌黑浓密,苏卿卿伸出手替他往后捋了捋,又把他腋下的被子往上拉拉,盖到他胸口。 眉目如画,给人平和淡然的味道,苏卿卿看着他,突然就想起来宿玉,胸口憋闷,她起来,刚想打开房门,回头看见乌云月躺在床上那副样子,不由得退缩了。 罢了,反正宿玉情况稳定,吃了药只需睡一觉,明日便能大好。 苏卿卿回到塌上,翻来覆去几次,再睁眼,天已亮了。 床上的乌云月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上面,苏卿卿凑过头去,上面除了床帏,什么都没有了。 “师父,你在做法?” 乌云月闻言扭过头,“我在修行。” “修的什么?” “清心寡欲。” “这你不是早就修炼成功了吗,怎么还需要修行?” “一日三省都不够,何况我还未有仙缘。” “成仙很重要吗?” “自然。” “我们这样活着不好吗,入轮回,度往生,品尝每一世的酸甜苦辣,来世便将前世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岂不快活?” “莫要扰我心智。” 苏卿卿讨了没趣,试了试衣服,都干了,套上怏怏说道。 “我走了师父,一会儿跟师兄过来看你。” 门关上的时候,乌云月复又睁开眼睛,起身,捻了颗丹药入口,又闭目养神许久,这才听见外面两个人有说有笑,似乎很是高兴。 宿玉清晨在院子里打水洗脸,苏卿卿一出门就撞见他了,眉眼含笑,喜不自已,直把宿玉撞了个满怀。 “这么毛躁做什么,慢点。” 宿玉伸手给她擦擦额头上的脏污,又拉着她的手一同浸到水里,两人相视一笑,乌云月扶着门框,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好在稳了稳,终归是站住了。 宿玉侧过脸,极其熟稔的亲在她的鬓角,苏卿卿一愣,忍不住伸手捂住那里,“师兄,你干嘛?” “卿卿,今日赵恒府上宴请宾客,听说了来了几个江湖人物,他也邀请了我们,你换一身衣服吧,总不能一直穿着道袍晃悠。” 苏卿卿低下头看自己这一身衣服,其实这还是昨晚乌云月给自己新找的衣服,不过被雨淋湿了又自然风干。 “没事啊,这已经换了新衣服了,我觉得穿着很合身。”她转了两圈,宿玉皱皱眉头,抬眼,正好望见门口的乌云月。 “师父,你起了。” 闻声回头,苏卿卿小跑着奔过去,还未到跟前,急急停住脚步。 “师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已经妥当了。” “为师已无大碍,不必担心,你跟宿玉去坐席便好,我还要打坐,去吧。” 宿玉早就换上了俗家衣服,青色衣裳愈发显得清冷孤绝。 赵恒早上托人送来一套女子的衣裳,纱裙浮动,苏卿卿头一次穿这样好看的裙子,不由得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开门,裙摆围成一圈涟漪,层层堆叠,颜色是跟宿玉搭配的,浅青色。 宿玉站在那里,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有美人兮语笑嫣然。 “真好看。” 一双人,浓情绻意,落叶冷,不过人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零壹捌 赵恒不喜欢舞文弄墨,却格外讲究江湖义气,这次宴请的宾客中,好几个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旁门左道。 比如说这位水流萤,就以制扇闻名遐迩,他是个长相阴柔的男子,长发垂下,如瀑如梦,单凤眼微挑,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打量周边的人物。 看上去扶风弱柳,实则喜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总能杀人制敌于无形中。 上次赵恒拿着水流萤的扇子送给乌云月,却被云阙道长婉言拒绝了,想来也是不喜欢这种诡异的氛围。 水流萤呈了一柄新扇给赵恒,作为贺礼,扇面是薄而透明的淡粉色,上面画着一个月下美人,对酒独酌,题了几句词,扇骨更是莹白光润,仿佛世间最清透的玉石,细细闻来,还有一股神秘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 赵恒仔细收起那扇子,宿玉将苏卿卿护在身旁,低声吩咐。 “在场的人,都切莫深交。” 苏卿卿想起来之前乌云月说过的话,难免多看了水流萤几眼,那人碰巧也正看自己,一双眼睛勾魂夺魄,哪里像个男子,分明比女子还要阴柔万分。 “师兄,扇面上的美人我看着十分眼熟呢。” 宿玉愣了愣,随后恢复如常,“世间人物,大抵相似,也许卿卿不知何时见过这人一面,脑海中有了人形而已。” “哦,可是我总觉得熟悉,这美人,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扇面上的那人,仿佛能听懂她的话,苏卿卿竟然觉得,那美人转了身子,跟自己对视许久,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美人还在倚石独酌。 江湖上有名的蜜三刀,却是个实打实的虬髯大汉,都说他话里藏蜜,最擅使毒,却没想到看上去如此粗犷的大汉,竟然能做出这样心思缜密之事。 他对着赵恒抱拳示意,又转过头来盯着宿玉看了几眼,也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苏卿卿觉得,赵恒这人若要做官,还是须得跟这些江湖人物划清界限为好。 毕竟朝廷江湖向来是互相忌惮,猜疑,甚至又不得不互相利用的存在,他一个刺史,费尽心力结交这些人物,难免不让人遐想万分。 席间,水流萤应其他人所想,讲起这扇面美人的来历。 “这美人是真实存在的,可我也只见过一面,故而做了她的背影,单单一个背影,却足以颠倒众生,诸位觉得,可是如此?” 在座的人无不点头,苏卿卿等他将下面的事情,宿玉给她夹了菜,又握住底下那双冰凉的手,帮她把衣服往下拽了拽。 “那年我去京城办事,路过碧水岸,阁楼里有个女子在抚琴,琴声悠扬动听,让人忍不住驻足观赏,底下像我这样的人太多了,后来亲生变得凄凉起来,如怨如诉,闻者伤心,观者泪流。 女子起身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周边全是重兵把守,在她走下阁楼的一瞬间,全都将她护在中间,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那你可知道她是谁?” 苏卿卿好奇的问了一句,水流萤转过头来,故作神秘。 “诸位难道猜不出来吗?” 一时间皆是小声私语,苏卿卿有点莫名其妙,转过头来看宿玉,那表情,似乎宿玉也是知道的,大家都能猜到,这么一个美人,却是谁呢? “天下之大,又在京城,敢如此兴师动众的,除了丞相之女,还能有谁。” 看在座人的神情,大约都是这么猜的了,苏卿卿了然,想来这人,自己肯定没有见过,宿玉说的对,天下的人,相似太多。 觥筹交错间,又有人提及丞相之女,“丞相千金为何深夜在碧水岸抚琴,这可有什么说头?” 水流萤喝了两盏酒,再不肯回答。 “曲水流觞,谁解其中意,故人已去,残梦留存,物是人非,却只愿朝暮年年。” 听上去云里雾里,苏卿卿喃喃,“怕是在等她的情郎吧。” 众人哗然,宿玉身子一滞,缓了笑意,“卿卿莫要妄言,丞相千金之事,岂是我们能妄加猜测的。” “无妨无妨,今天只是赵某人的家宴,诸位放松,跟朝廷无关,莫要紧张。” 赵恒起身举杯,明月当空照,映进酒水里的那轮明月,随着水光晃动,逐渐破碎淋漓。 苏卿卿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微雨未停,她循着习惯去喊乌云月,门开着,她快步走了进去,被子叠放整齐,桌上的杯盏也都没有半分喝过水的痕迹,他的衣服行囊全都不见,苏卿卿忽然觉得胸口空了一大片,开口想喊他,却觉得嗓子干涩的厉害,她四处查看,却没发现乌云月半点踪迹。 宿玉走了进来,头发上沾染了雨丝,他手里捏着一封信,苏卿卿以为是乌云月留下的,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宿玉摇摇头,“不是师父。” 光亮的眸子瞬间灰暗,苏卿卿走到院子里,似乎看见一个人穿着白衣在那掬水洗脸,姿态从容,面容高洁,她走过去,手却被宿玉拉住。 “卿卿,那是幻影。” 果然,随着她话音落地,那白影已经不见了。 “师父去哪了,为什么要走?” 她明明还没跟师父说要隐退江湖的事,明明乌云月的病还未好,明明师徒三人刚刚团聚,他怎么就走了呢。 “听闻最近星宿大变,利于修仙,可能师父怕走的时候太过伤感,故而不辞而别。” 又是修仙,这是乌云月的一生挚爱,苏卿卿心底就算有无限失望,也不能责怪半分,“哦,师兄,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宿玉拉住她的手,“卿卿,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我们就一起回到茅山,我煮饭缝衣,你打点钱财,可好?” 如此甚好,苏卿卿终于露了笑脸,赵恒进来,看上去神清气爽,手里还握着那柄扇子,远远看上去,犹如美人在怀。 “宿兄,睡得可好,今日微风细雨,很是雅致,不如我们去郊外的十里亭吟诗赏词。” 对于赵恒来说,吟诗赏词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情,他从来不爱沾边的,就像现在,一个武状元拿着一面娘里娘气的扇子,时不时婉约扇上一下,还真让人有些受不了。 “赵兄可是有中意之事,十里亭是文人墨客喜欢去的地方,据我所知,赵兄向来不屑掺和这些事宜。” “哈哈,还是宿兄了解,听说十里亭来了位才女,姿容学识俱佳,引得泽州学子纷纷前去讨教,这十里亭,如今已是炙手可热所在,我们若不去凑个热闹,恐怕于情于理都难容啊。”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那才女感叹,还是为诗词歌赋可惜。 “我们也去看热闹?” 苏卿卿想拉住宿玉的袖子,却发现这人的衣服都很贴身,不似乌云月那样宽敞,她把手放下来,刚觉得有些低落,宿玉的右手已经顺着衣服悄悄摸到她的左手,握在掌心,她抬头,对上宿玉那双目若寒星,这人平日里冷冷清清,这会儿对着她,到有了些许烟火气息。 赵恒眉目一转,“宿兄,什么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啊。” 宿玉微微笑道,“很快很快。” 苏卿卿捏捏他的手,却也不羞涩,只觉得宿玉说的都是真的,自己应该好好琢磨一下为妻之道了。 为行动方便,三人皆做男子打扮,只是苏卿卿看上去瘦弱了些,在他们两个身形高大的人中间,对比更加明显。 十里亭名声响亮,实际上就是一环湖水围绕的一个亭子,周边有蒲草丛生,亭子往外延伸是长长的廊亭,中间的亭子很大,足以容纳几十个人,现下,那里头挤得满满当当,多半是看客。 走至近处,便听见有女子在吟诗,声音如铃儿响,面如花娇,苏卿卿只一眼,便觉得这女子正是赵恒手里的扇面美人。 赵恒也错愕,他拿着那扇子看了许久又看中间的人,越看越像,只有宿玉,他站在那里,神情凝重,没人猜得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零壹玖 宿玉看着当中的女子,那人轻飘飘一个转身,正好落入他的眼中,两人四目对视,女子莞尔一笑,就像春天花,娇滴滴开放了。 宿玉没有转眸,他盯着那个人,似乎要把她看进心里,女子一边吟诗一边朝他这里走来,众学子痴迷的看着她身影,只羡慕那个面朝她站立的男子。 赵恒收了扇子,藏于背后。 苏卿卿觉得这美人身上莫名带了一股煞气,逼得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一首诗吟完,那女子正巧站在宿玉一步之位,她扬起头,精致的面容让人移不开眼,苏卿卿想去拉宿玉,却发现那人,也一脸深情的看着那女子。 她的心里有些慌乱,于是乖顺的往后退了退,给这两人留出足以叙旧的余地。 “阿玉,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声音就像珠玉落盘,清脆悦耳。 果然是认识的,苏卿卿站在赵恒身边,再低头看自己这身装束,更觉得那两人才是郎才女貌,命中姻缘。 宿玉沉吟片刻,回头抓住苏卿卿的手,轻轻拉到自己身边,“卿卿,这位是故友,沈君。” 那女子眉头微蹙,眼神毫不避讳的打量着苏卿卿,从头到尾,她身上自带一种骄傲的贵气,哪怕现在是在十里亭这样一个偏远之地,她身上那股自信优越的气势,丝毫未减。 “沈君,这位是苏卿卿,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他往前举了举两人拉着的手,好像特意让沈君看个明白。 沈君掩面笑道,“不曾想,阿玉的心上人,竟是这样一个清水出芙蓉的女子,果然妙哉。” 众人随着她的言语齐齐看向苏卿卿,男装打扮的苏卿卿,掬手行礼,“沈小姐客气。” 随即,沈君施施然走向宿玉,玉手微抬,已然搭在他腰间,看上去无比亲密。 苏卿卿往后拉了拉宿玉,两人这才分开了些。 “沈小姐,我与师兄,是有婚约在身的。” 苏卿卿一本正经说道,宿玉并没否认,反而对着沈君点点头,“卿卿说的没错,我们二人,不日将大婚。” 赵恒这才回过神来,拿了扇子走到他们旁边,“好说好说,到时候就在我府里举行婚礼,一应事项,我全都代办了。” “所以,还望沈小姐能跟师兄保持好距离,切莫乱了分寸。” 苏卿卿旁的没看出来,可是沈君对宿玉那明目张胆的喜欢,她到瞧得清清楚楚。 宿玉紧了紧握住她的手,低头还是一抹难掩的温柔,苏卿卿靠在他身上,沈君的脸色也没有刚开始那般好看,只是甩了衣袖,睥睨而言。 “阿玉,既然在此相遇,何不找个地方坐下喝杯酒,叙叙旧。” “好说,姑娘可以跟宿兄到我府里,晚上找人备下薄酒,一起对酒赏月,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中秋之夜,赵恒确实懂得讨美人欢喜。 沈君一路跟着宿玉,苏卿卿自然不敢松手,她怕这个女子,一脸的志在必得,仿佛她勾勾手指,宿玉就能到她身边,高傲冷静,路上没有闹腾,也没有因为宿玉的疏远而变了面相。 只是在到达刺史府的时候,沈君周围出现了几个丫鬟,长相都是上乘,举手投足间也不像普通小门小户出来的,跟着沈君一起进去的。 苏卿卿跟在宿玉身旁,赵恒引领他们来到后院,本是初冬时节,不应该在院中摆宴的,只是,赵恒后院这个地方,中间一亭子,亭子四周都是高耸的树木,叶落成枯,树干却是罕见的褐色,香气宜人,被树干环绕,这亭子进不了风,也暖和不少。 尤其是闻着这样的香气用膳,赵恒也没说这几棵树是从哪里运过来的,只是泽州本地,并无见到其他地方有这般树木。 想来也是江湖上的朋友,一时兴起给他搬过来的。 树干上挂了几盏灯笼,红彤彤的映的人心里温暖舒适,宿玉帮苏卿卿擦了药膏,她腕上有伤,似乎是前些日子跟着乌云月折腾的,那时候没发现,如今看来,已经红肿不少。 沈君端坐在对面,拾起眼前的杯盏,莞尔一笑,“赵大人,这是从哪得到的宝贝,听闻这种杯盏喝茶,杯面上的图案会随着水的流动不停变换,以前我只在江湖轶事中听说过,如今好像见到了本尊,真是三生有幸。” 赵恒一惊,心里暗道,这女子果然来头不小。 这杯子名曰珍宝杯,总共有六只,还真是江湖上的朋友送的,之前请乌云月师徒喝茶,他们多少天都没发现这杯子的妙处,却被沈君一语道破。 苏卿卿端起杯子左右打量,还真是这般情景。 “赵大人,这杯子真好看。”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杯子的妙处了,只见上面的图案时而是白鹤高飞,忽然变成玉兔伏地,关键妙在,那兔子的眼睛还会不停变色,好像一直盯着自己看。 “小小器具,不足为奇,沈姑娘定然用过此类杯盏,献丑了。”赵恒私下偷偷瞥了沈君的那几个丫鬟,那几人站在树木从外,寒风阵阵,饶是在亭子里,仍然能感受到一丝凉意,更别说是在外面,何况穿的那样单薄。 像是会功夫的,竟没人打冷战。 “不知沈姑娘跟宿兄是如何相识的,宿兄当年在京城,可是从不对女子多看一眼的。” 说的好像他跟宿玉多么相熟一般,说到底,还都是听来的传言。 宿玉没说话,反倒是沈君,盈盈的笑意充斥一脸,好似回到两人初初相识的时候。 “我跟阿玉,第一次碰面是很有趣的,那时候,他刚到京城,我在一家戏馆听戏,台上唱的曲子让人昏昏欲睡,可巧了。”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宿玉,苏卿卿发现身边的人叹了口气,被人提起当年旧事,多少都会有些尴尬吧。 “可巧的是,阿玉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便从台子上走过了,唱曲的那几个人傻了眼,以为他是去挑事的,曲子也不唱了,却把阿玉围作一团,阿玉身量高,那些人就像花开露出花蕊,更衬得阿玉风流倜傥。 后来阿玉道了歉下台,我的钱袋子被人抢走,是阿玉替我追回来的,只是可惜了,他手里的那本书,掉入河里,终是没有寻回。” 苏卿卿有些好奇,当时到底宿玉在看什么,才能让他如此心烦意乱,以至于误入戏台都混不自知。 “师兄,那本书,讲的是什么?” 她趴到宿玉的肩头,一双眼睛眨了眨,沈君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面上还是和风细雨,看不出分毫变化。 “菜谱啊,我在想着,以后回去,怎么给你改善伙食,卿卿,你太瘦了。” 宿玉没有理会对面那人意有所指的目光,反倒宠溺的摸着苏卿卿的脑袋,好似那书真的就只是一本菜谱。 苏卿卿蹭了蹭他的肩膀,知道他是糊弄自己,也不去戳破,赵恒哈哈笑了起来,爽朗而又底气十足。 “宿兄今后如何打算,听闻宿兄还在丞相府上谋事,途径泽州,可是准备打道回府。” “赵兄,如今形势多变,我沉在官场三年,只觉得身心俱疲,此时此刻,只想跟我所爱之人,隐退江湖,不问世事。” 宿玉握紧她的手,两人侧目相对,苏卿卿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甘愿做一个山野痞夫,无人问询,就算哪一日亡故,史书之上也不会留有你半分笔墨,这样的日子,是你真正想要去过的吗?阿玉,如果当真如此,当年你又何苦离开茅山,不要跟我说什么累了,倦了,这不是你的本心。 你的本心是什么,不要再试图躲避,阿玉,你本就不是俗人,又何必跟她一起放弃大好前程。” “沈君,很多事情都要你情我愿,我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左右,反之,我不想做的事情,也无人能够强求。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月圆人全,不如我们畅快饮上一杯酒,不谈别的,只赏风月。” 赵恒跟着举起酒杯,沈君也不再多说,苏卿卿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必然有些事情自己不甚了解,而且还是有关宿玉的,他不说,她不问,向来就不是哥刨根问到底的性子,苏卿卿低下头吃菜,明月当空,酒杯里的影子晃了几晃,她的心也跟着颤了几颤。 中秋时节,师父,你又在哪里。 苏卿卿长叹了口气,独自饮了杯酒,这才觉得有点上头,初喝没什么感觉,可是后劲挺足。 她晃了晃,对着依旧不动声色的三个人摆摆手,“师兄,赵大人,沈姑娘,你们继续喝,我回房睡了。” “我陪你。” 宿玉跟着起身去搀扶她,苏卿卿推了他一下,“不用,你陪好沈姑娘,等她休息了,明天早上我们再聊。” 其实苏卿卿本意是,她走了,他再走,有点拆伙的意思,中秋时节,总不能喝不尽兴。 可是在宿玉听来,这话好像藏了些醋意,陪好沈姑娘,她这种在意又不在意的举动,让宿玉心里也有些茫然,看着苏卿卿蹒跚回去的身影,直到她开了门,又重重合上,宿玉这才坐下,跟赵恒和沈君继续品酒赏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零贰零 苏卿卿敲了敲宿玉的门,没人响应,她推开径直走进去,床榻之上,两个人躺在那里,宿玉的衣衫还算整齐,只是沈君那薄如蝉翼的中衣看得人喉头一紧。 她连忙上前,找了床被子替她盖上,又贴心的把软塌挪过去,防止外头的沈君掉下,然后便坐在桌前,安静的等他们二人醒来。 宿玉睁开眼的时候,先是看见了桌前的苏卿卿,脸上一喜,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身旁还有一人,酒香加上沈君本来的香气,混作一团,宿玉惊了一跳。 想要解释,却发现桌前那人,似乎完全没有动怒,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还比划了个嘘的嘴型。 宿玉站起来从床上跃到堂前,苏卿卿把鞋子给他踢过去,“师兄,你喝太多了。” 不是装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半分生气的痕迹。 宿玉心里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空唠唠,怕她生气误会,更不愿意她这样平静无澜,她生气懊恼,起码自己解释起来心里都是甜的,可她偏偏这么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让人心里有怒气,又发不出来,狠辣的拳头落在绵软的棉花上面,也是半点作用都不起的。 “你怎么起的这样早。”宿玉伸出手,替她揉了揉眼角的睡意,床上那人翻了个身,嘴里还呢喃了什么,两人听得清楚,是阿玉。 苏卿卿心里难受,可是又不愿当着宿玉的面给他徒增烦恼,遂起身往厨房蹦跶。 “师兄,你在这等沈姑娘起床吧,我去厨房找些吃的。” 宿玉没听她的话,转身跟着出了房门,清晨的雾气很重,好像有无形的水汽迎面而来,身上的衣服瞬间就湿哒哒的让人难受。 “你跟来做什么,师兄,回去换一身衣服吧,上面都是酒气,太难闻了。” 苏卿卿扇扇鼻子,从小笼屉里拿出一个样式好看的蒸饺,旁边的厨子也不介意,爽朗回她。 “姑娘,这蒸饺可是我昨夜调好的馅,放在外头的水缸里过了一晚,趁冷包进软皮里,你尝着,跟外头卖的蒸饺,有什么不同。” “好吃,自然比外面的好吃。 汤汁浓厚,外面的饺子都是放了皮冻化成汁液,大师傅,你这手艺不是他们那种,调馅的功夫老道,像是本来就有的味道,跟馅料融合的非常好,好吃,大师傅,你做的东西都好吃。” 苏卿卿夸赞起人来,毫不吝啬,宿玉替她抹掉嘴角的油腻,又四处看了看厨房,轻声跟那厨子招呼。 “借用一下这口锅,我做个粥。” “得,你用就行。” “师兄,你要做什么?” 苏卿卿看着宿玉挽起袖口,动作熟练,将角落里的小米抓了一把放进水里去洗淘,又加了几颗红枣进去。 “天凉了,一到这个时候,你容易难受,早上喝点小米粥,慢慢养养身子。” 宿玉没回头,将锅放到柴火堆上,生了火,苏卿卿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好像回到了茅山,那里有她,有宿玉,还有乌云月。 只是,如今他们身在刺史府,身边也没有了师父。 “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苏卿卿坐在矮矮的板凳上,宿玉弯着腰在那添柴火,烟熏味窜进鼻孔里,苏卿卿都觉得很好闻。 “怎么问这样的问题,想什么呢?” 宿玉没有回答她,反而添了一把柴,厨子已经去外面洗手了。 “就是想知道,我为何如此幸运,能得到你的喜欢。”苏卿卿揉揉脚踝,洁白的牙齿咬在下唇,一排牙印赫然呈现。 “傻瓜,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宿玉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抬头发现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正是沈君。 苏卿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沈君已经换了衣服,头发也都精致的别了起来,插上一朵洁白的茶花簪子,看上去清新雅致。 “沈姑娘,你也饿了,大师傅做的蒸饺好吃,在那,你去看看。”苏卿卿没有起身,她的手被宿玉腾出的一只手拉着,两个人的亲密举动让沈君胃里非常不适。 “我吃不惯那些油腻的东西,阿玉,你煮的什么,闻起来很香。” 她走过来,一只手搭在宿玉肩膀上,力道不轻,宿玉没躲开,轻声回答。 “只不过是寻常的米粥罢了,想来你也是吃不惯的。” “我喜欢,只要是阿玉做的饭,我都喜欢。”沈君半边身子靠在他那里,接着说道。 “只是,阿玉,从前两年多的时间里,你从未做过饭,也从未给其他女子做过。” “卿卿不是别人。” 简单明了,苏卿卿将头发理了理,想着一会儿也该学着沈君的样子,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那她是谁,我又是谁?” 沈君压低了嗓音,可语气还是很愤怒的,似乎她跟宿玉之间,从前关系很亲密,所以今时今日才会问出这种话来。 “你是丞相之女,千金贵体,沈君,她是苏卿卿,我喜欢的人。” 丞相之女,丞相沈忠良? 苏卿卿瞪大眼睛,难道这几年,宿玉都在丞相府,跟沈君日日相处,日久生情? 这人便是丞相的千金,宝贝,沈君? “阿玉,有些话可以说,有些人也可以喜欢,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选择,才最为正确。 如今的你,被感情蒙蔽了眼睛,等到有一天,你会发现,天底下,没有权势,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你以为风花雪月很重要,跟她厮守很惬意,阿玉,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就像你我之间,哪怕有再多嫌隙,唯一条,我爱你,在这爱的支撑之下,我是沈忠良的女儿。 阿玉,不要忘了,我们也是有过曾经的。” 前面的话都可以当做没有听见,唯独最后一句,苏卿卿听得云里雾里,傻傻的看了宿玉几眼,那人铁青着脸,纵然风华绝代也顶不住这样的难堪。 “师兄,米粥糊锅了。” 苏卿卿揭开锅盖,高热的水汽迎面扑来,锅盖咣叽一声掉到地上,宿玉清醒,连忙拉过来她的手浸到水里,却是没有言语,回头看去,沈君已经离开了。 “师兄,她喜欢你,那你喜欢她吗?” 之前从茅山下来的时候,沿途经过许多地方,见过诸多男子,不少都是三妻四妾,更有甚者,堂而皇之告诉自己的妻子,要去哪座青-楼过一宿,这样的情谊,让苏卿卿觉得,有时候茅山更安全。 至少,从前在茅山,没有多少女子,乡野妇孺,大都也是淳朴人家,没有心思朝三暮四。 可是,尽管在泽州,这样的风气已经严重,更别说是在繁华的京城,听到沈君那般说辞,苏卿卿心里的担忧更加严重。 宿玉转过头来,他先熄了火,又把锅垫了布子端下来。 “可惜了,一锅米粥,现下是不能喝了。” 苏卿卿急忙凑过脸去,等着宿玉的回答,那张温润的脸上,带了笑意,“卿卿,我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喜欢的了许多人,只你一个,便足以。” 苏卿卿满意的点点头,跟着他又去倒了米粥,重新刷了锅,不厌其烦的又熬了一次,这一早上的粥,是她有生以来喝过最暖心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零贰壹 赵恒在饭后领了沈君去参观刺史府,苏卿卿跟宿玉走了一会儿便碰见两人,沈君是一袭淡粉色纱裙,在这样的时节,这身打扮着实看着冷。 苏卿卿跟他们打了招呼,赵恒笑意满面,眼看双方就要走近,凌空飞下来一群黑衣人,不知何时隐匿于屋顶上,好像只等这一刻。 宿玉眼疾手快,一把推开苏卿卿,因为立在长廊台阶处,苏卿卿一时间站立不稳,狠狠跌落在下面,脚踝处似乎听见咔嚓一声,怕是扭断了骨头。 抬头,却见宿玉揽了沈君,几个转身躲避了黑衣人的连番袭击,沈君处在他怀里,赵恒本是习武之人,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手到擒拿了两个黑衣人,其他人见状不妙,也不恋战,打斗了一会儿便走了。 苏卿卿坐在地上,看见宿玉关切的打量沈君的伤势,她应该是被黑衣人划伤了胳膊,粉色衣衫下面有血迹阴处。 “活动一下胳膊,我看看。” 宿玉眼睛没有离开沈君,伴随着小臂的挪动,沈君轻轻嘶叫了一声,疼。 他从怀里取出一方丝帕,隔了这么远,苏卿卿能看见上面的兰花,肯定是宿玉自己做的,白色丝帕很快被缠裹到沈君的胳膊上,宿玉搀扶沈君起来。 赵恒一手提起苏卿卿,关切问道,“没事吧,方才宿兄也是为了护你周全,才会将你推开。” 苏卿卿自然明白,只是脚上的疼痛让她觉得心里有些委屈,总觉得想哭却不敢落泪。 她笑笑,“没事啊,你看我,又没流血,又没伤到,你们先去看沈姑娘吧。” 听她这样说,赵恒才过去查看沈君伤势,与此同时,周边瞬间聚集了那几个丫鬟,却都在沈君的怒视之中仓皇撤离。 苏卿卿见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到沈君那里,便抬着右脚,一蹦一跳往房间里挪,一边挪,一边就想着乌云月,如果他在,一定会先过来看自己的吧,不用问,不用说,他自然能看见她的伤痛。 只敢这么想着,后面匆匆赶过来一人,宿玉打横将她抱起,眉眼间看不出去是什么意思,似乎从开始他便知道苏卿卿受了伤,也知道她伤在哪里。 “师兄,我......” 苏卿卿开了头,后面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看宿玉眉头紧皱的样子,她顿时也没了勇气,只好乖顺的搂住宿玉的脖子,任他一路默不作声将她抱到房间,反脚一踢,门咣当关上。 宿玉脱了她的鞋子,还是闷不做声,正骨的时候,苏卿卿先是抱着自己的胳膊,牙齿上下打颤,后来宿玉把自己的左手递到她跟前,伴随着一记猛烈的啃咬,宿玉将苏卿卿的骨头瞬间掰正。 自己的左手背上,却留下两排显眼的牙印,沁出的血丝慢慢晕了出来。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苏卿卿问得小心翼翼,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忽然间就变了脸。 “无事,你且在此休息,不要轻举妄动,脚上的骨头,少说几天,多则一月,若想长好,少不得受几天疼痛之扰,我去看看沈君,不要等我。” 人走到门口,身形停下,他背对着苏卿卿,沉默了片刻,又问道。 “卿卿,你受伤的时候,心里想的,可是我?” “恩?” 苏卿卿还在茫然无措的时候,门复关上,宿玉已经走了。 她不明白宿玉为什么要问这些,只觉得现下脚上的骨头跟肿了一样,疼的厉害,她慢慢躺下,腿不敢动,抱着另外那只瓷枕,越想越觉得低落,手边的东西,除了这瓷枕,好像没有别的了。 有些时候,苏卿卿糊里糊涂,有些时候,她又比谁都要清醒,只是,清醒的时候装糊涂,糊涂的时候不清醒。 比如这次乌云月走了,她就一直不明所以,为什么,修道比师徒在一起更重要,连招呼都可以不打。 还比如,为什么遇到坏人,师兄宁愿把自己推开,也要尽力护沈君周全,难道也只是因为丞相之女的缘故。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计较这么多,取舍这样难。 师父,你到底去了哪里。 睡梦中的苏卿卿,在一片迷雾中漫无边际的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不能停,停下来就会陷入无休止的循环,没有人,没有声音,也没有人任何足迹,证明这里除了她以外,真的有别人存在过。 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动了几次,却没有喊出名字,在梦境慢慢靠近清醒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呼唤。 睁开眼,宿玉坐在床边,一脸憔悴。 “师兄,你怎么了。” 嗓子干哑肿痛,明明只是伤了脚,浑身却好像被热水烫过一样,难受的不能自已。 苏卿卿捏住自己的喉咙,她的声音本来听起来清甜悦耳,可是此时却像在沙漠里干砾了许久,伴随着说话,还有更为难忍的疼痛。 “你病了,卿卿。” 她想说,自己没病,只是伤了脚而已,可是宿玉的神情,分明就是不容置疑,那么,便是她病了罢了。 苏卿卿侧着脸看他,“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走?” 宿玉知道她问的什么意思,他摇摇头,“卿卿,养好病,我便带你回去。” 她笑笑,心里想,师兄真好。 苏卿卿不知道,自己睡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本是普通的脚伤,不知为何竟然牵连到自己昏厥高热,宿玉没有告诉她,自己守了她三天三夜,在这几天里,苏卿卿从一开始的梦呓,嘴里喊着的师兄,到后来,慢慢不断重复的那人的名字。 初听到的时候,宿玉是震惊的,再后来,整整一天,他听着那人的名字在苏卿卿的嘴里喊了一天,嘶哑怆然。 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从那年乌云月领她回去就知道了。 宿玉似乎拿定了主意,给她往上盖了盖被子,温声说道,“你既然醒了,我去给你盛粥,喝点才有力气,别乱动,我马上回来。” 苏卿卿点点头,看着宿玉出了房门,又安静的闭上眼睛。 她开始想念乌云月了,可是,她不敢去想念他,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在想他。 宿玉进了厨房,案上已经放好了小米粥,稀薄莹黄,香气扑鼻。 本就是自己多奢求来的,她从开始就是喜欢自己的师父,只不过落入他的引诱,一步一步跟着错下去了。 苏卿卿不知道,可他知道,那年微雨时节,苏卿卿站在山坡上看乌云月与那女子狠心决绝,那个背影宿玉此生难忘。 爱若不出口,师徒情分尽在,一旦有人打破这个界限,无非两种可能,乌云月放弃修道,抛却道缘,与苏卿卿好事终成,另外那种可能,也是苏卿卿最不希望看见的,师徒缘分全毁,从此不复相见。 乌云月的个性,是很有可能做出来的。 所以,他趁人之危的赌了,也赢了。 这种赢,在他心里,比输好不到哪里去。 那个雨夜,他跟苏卿卿在破败的道观里,彼此拥有,他瞥见雨中失魂落魄的乌云月,漫天雨水灌入口鼻,却浑然不觉,风吹残颜,他站在那里,好像石化了一般。 从那一刻起,宿玉便看透所谓师父心里的妄念,还好,他毕竟比乌云月早了一步。 那时候,他告诉自己,要对苏卿卿好,一辈子都要好的那种。 苏卿卿闭着眼睛,耳朵却是很灵的,她听见了陌生的脚步声,轻盈曼妙。 “既然醒着,为何不睁开眼看看我。” 沈君直言不讳,说到底,苏卿卿并不想看到她,只是从茅山下来的她,还没学会如何曲意逢迎,如何假意讨好。 一双眸子里清透纯真,沈君心底有些羡慕,可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却让她把架子端得更稳。 “你为何不问问,我与阿玉,究竟发生过什么?” 苏卿卿又闭上眼睛,“师兄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的。” “或者说,你害怕知道阿玉真的与我发生了什么?”沈君步步紧逼,人已来到床前。 见她不说话,沈君也不气恼,眼睛看了一遍屋内,“苏卿卿,若是爱一个人,必然会计较他所有流言,决计不会如你这般,无动于衷,你这幅样子,是想装作不在意,还是根本就是不在意?” 宿玉端着米粥,站在门外,他知道自己应该现在就进去,可是他更希望能听到苏卿卿的回答,这句回答,能让他生,也能让他死。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那里的声音。 “沈姑娘,你若喜欢师兄,就应早点认识他,如今我与他早你许多年,且私定终生,你若想破坏,便是毁人姻缘了。” “躲躲闪闪,我不过问你想不想知道我与阿玉的那些年过往,你避而不谈,又是怀的什么心思,苏卿卿,你根本配不上阿玉。”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的。” 宿玉端了米粥进门,只看了沈君一眼,便径直朝苏卿卿走过去。 “起来喝粥了。” 他摸了摸苏卿卿的额头,已经退了高热,只是面色苍白,内里虚透,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三年,她与乌云月是怎样应付度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零贰贰 “阿玉,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 沈君知道宿玉害怕什么,也知道怎么说会让他心生嫌隙,可她不知道,宿玉喜欢苏卿卿,所以,很多事情,他都假装不知道。 苏卿卿就着宿玉的手,喝了口米粥,又抬脸对沈君说道。 “沈姑娘,别枉费心机了,师兄爱的是我,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又喝了一口粥,沈君脸色已经没有开始那样好看,只是压抑克制自己不去发脾气。 宿玉刮了下她的鼻子,头也没回,“沈君,麻烦出去的时候将门关上,卿卿风寒未好,不能再次着凉。” 话虽如此,沈君走的时候,却没按照他的吩咐,还将门敞开了些,北风得意地吹着,苏卿卿打了个喷嚏,米粒喷出来不少。 宿玉掩了被子,将她整个人连头都蒙了起来,然后关上门,正巧赵恒经过,对他使了个眼神,没看清什么意思,人已经走远了。 “师兄,你还要回丞相府吗?” “恩。” “那你是要带着我去吗?” “自然。” “可是,沈姑娘不喜欢我,她喜欢你。” “我喜欢你就好了,旁人不需要理会。” “哦,可是师兄......” “你嗓子哑的厉害,还是不要说话好了,免得伤了根本,不用管其他,只要跟着我,就好。” 宿玉把她的手放在掌心,用力揉搓了几下,那人红着脸看他,俯下身子,卿卿印在额上一吻,苏卿卿笑得愈发放肆。 “师兄,你对我真好。” 这人很傻,只要宿玉稍微对她好一点,就能高兴好些天。 他们临走的前一晚,赵恒特意过去送美酒,好扇。 苏卿卿看着那几柄扇子,除却美人扇,其余几个都是乌云月在的时候,赵恒拿出来看过的。 “赵大人,我们不需要这些。” 想起来乌云月的嘱咐,苏卿卿虽然不清楚到底为何,可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宿玉瞥了一眼,知道赵恒刻意藏起美人扇,想着沈君不知道为妙,“赵兄,明日启程,下回再见不知何时,这些厚礼,我们两人无福消受。” “对,赵大人,不如你帮我准备些银子,加上之前跟师父捉鬼攒的,我们这一路也可以好好吃,好好玩了。” 苏卿卿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管钱,管花。 “你可真是财迷,宿兄怎么会没有银子,再说,你们跟沈君一起,吃喝还用发愁吗?” 自然是这个道理,沈君的护卫已经到了,加上之前那几个身手不凡的丫鬟,刺史府里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热闹,也头一次这样兴师动众。 苏卿卿的脚伤好的差不多了,能自己下床走路,夜里风凉,宿玉给她备了一身厚实的披风,戴上裘帽,苏卿卿悄悄出了房门。 因为天气湿冷,苏卿卿往后院那树干所围的亭子走去,顺着香气,不久便看见褐色树干,她搓了搓手,却听见四处好像有什么动静。 “姑娘在这做什么?” 苏卿卿一惊,却是那造扇之人,水流萤。 他披了一件红色披风,眉眼间如水光流动,因为被树木所围,故而苏卿卿并没有发现,水流萤一直坐在亭子里观察自己。 “我来赏月,先生在此做什么?” 苏卿卿往前走了几步,树木的香气沁入心鼻,水流萤看着她的脸,忽然感叹,“世上竟有如此至纯之人,我水流萤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见,那日吃饭,我便瞧出你的不同,苏姑娘,可否上前让我细看几眼。” 这人说话莫名其妙,苏卿卿往后退了几步,觉得很是怪异。 水流萤起身,周围很静,宿玉去了沈君那里,要不然苏卿卿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出来闲逛。 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苏卿卿意识到,那好像是把刀,待她反应过来,水流萤已经近身,那是把狭长的刀,刀刃锋利,刀尖呈钩状,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能挑断骨头。 水流萤摸上苏卿卿的脸,在这个时候,苏卿卿本能反应是该跑的,可是她脚底下像生了根一样,半分挪动不了。 “你要做什么,把那刀子往后拿一下可好,我瞧着害怕。” 苏卿卿的帽子掉了下来,一张小脸在黑夜里显得更加可怜。 她默默念了几句咒语,身上轻松不少,水流萤看她的样子,又伸手替她解了披风,将人移到亭子里,这个样子,旁人更是难以发现了。 “别害怕,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的好玩意。” 水流萤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一如既往的薄而透明,这扇面上什么都没画,只是通透纯洁。 “这扇子等了你好久,如今终于等到了,苏姑娘,你可知道,这是用何物所制?” “我怎么知道,你先放开我。” 苏卿卿面上恼怒,心里却还不紧不慢念着咒,也没探清水流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不敢妄下判断,也不敢乱用咒语,唯恐反受其害。 “不着急,你摸摸,这扇子的触感,多好。” 他拾起苏卿卿的手,贴在扇面上,光滑柔润,就好像摸在一个人的背上,扇骨握着好像左手碰右手,竟有丝丝暖意袭来。 “像不像你的情人,在跟你讲着情话,动听至极。” “我只觉得你变态至极。”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卿卿也大约猜出扇面扇骨为何物,水流萤这人,阴柔邪魅,不知赵恒怎么会结交这样肮脏之人。 “变态?苏姑娘,此话为时过早,我还没做什么事呢,怎么就跟变态扯上关系。 这扇子,当年是我从一个小和尚的身上,剥下后背上的皮,可得又稳又快又准,呲上血可就不好了,你瞧瞧,这面皮,多好看,我还记得那个小和尚,十六七的年纪,眉清目秀,慧根很深。 据说掌门还有意传其衣钵呢,做和尚有什么好,倒不如做我手里的扇子,日日被人观赏,为人喜欢,你瞧他的骨头,我选了琵琶骨,半分杂质都没有,我就用这刀子剃了很久,剃出这两根大骨,还有,选了腿骨做的十六跟小骨,可是精致极了。 那小和尚天资聪颖,品性纯良,做出来的扇子,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那时候我便想,何时才能遇见至阴的女子,做一把匹配的扇子,如今,终于让我盼到了。 苏姑娘,你该庆幸,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他把手里的扇子迎面一扇,苏卿卿只觉得原来的香气忽然变作檀香气息,后来慢慢幻化成恶心的腥臭味,也不知是自己想象的,还是这扇子本身的味道。 “水流萤,我劝你善良。” “善良?苏姑娘,善良为何物,不能吃,不能看,摸不着,闻不到,放心,一会儿我会小心的,定不会污了你的眼睛。 对了,忘记告诉你,取皮的时候,一定要在神志清醒之时,方能带着魂魄一同取下,还有这骨头,也要你一点一点看着剥离血肉,我一定快一些,让你在咽气之前,看着扇子成形,可好?” 水流萤怪异的笑笑,手里的刀子对准苏卿卿的后背,比划了几下,“多亏有人相帮,要不然,我还不能如此顺利今夜遇到苏姑娘呢。” “是谁?” 苏卿卿扭不过头去,只能任由水流萤在后面上下其手。 “你这衣服倒也好看,只是比不过人家丞相千金。”水流萤没有直接回答,那双苍白的手覆在苏卿卿的肩头,用力一按,苏卿卿只觉得骨头都要碎裂。 水流萤看上去羸弱,实则内力深厚,单看他剥皮削骨的功夫,就知道他有多么狠辣了。 肩膀上的骨头似乎断裂了,不是他喜欢的,接着又来到胳膊,水流萤一双手摸在上面,吹着气,暧昧无比。 “这胳膊本来我是不想动的,可是,那人想要,我便遂了她的心愿,一并替她除去,苏姑娘,得罪了。” 咔嚓两声,苏卿卿额头冷汗直冒,她想不出自己得罪了谁,这短短的日子,若说得罪,只有沈君,可是,两人的仇恨远不过如此,还不至于让她痛下杀手。 胳膊垂在身侧,苏卿卿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查黄历,要不然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偷跑出来,可是,她只想看看宿玉去了哪里。 她听到两人约好要在亭子里见面,听见沈君在房中抱着宿玉说话,别的没听清,只听见了夜半,香亭见。 于是她来了,只是,等待她的,不是两人,而是水流萤。 如此想来,还真是沈君恨透了自己。 她不明白,明明是师兄不喜欢她,为何她要把所有怒气发泄给自己,难道爱与被爱,都由别人来决定,自己没有还手的余地吗? “水流萤,你可有心爱之人?” 苏卿卿冷静下来,好似胳膊和肩膀的断骨丝毫不痛,水流萤这古怪的性子,八成跟自身变态的经历有关。 “世上女子哪有配得上我的花容月貌?” 他不屑的一笑,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停不下来。 “那你爱的,可是男人?” 既然女子配不上,必然有个男人让他魂牵梦萦了,要不然怎么会心心念念取了他人的皮肉,来做扇子。 水流萤一瞪,咔嚓又是两声清脆响动,苏卿卿觉得自己的手骨也断掉了,这下倒好,彻底惹怒了水流萤本人。 看来,他果然爱着一个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零贰叁 “水流萤,你在做什么?” 女声传来,却是那沈君。 苏卿卿觉得身上暖了些,头不能回,味道是熟悉的,“师兄,疼。” 宿玉站在那里,双臂环过她的胸前,热乎乎的东西滴到苏卿卿身上,“师兄,疼。” 她又说了一遍,宿玉开口,“卿卿,是我没保护好你。” 沈君嫌恶的看着水流萤,一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姿态,“在刺史府行此荒唐之事,不觉得有损阁下清誉?” 她避重就轻,只提到这样做会损害水流萤的名声,而没有训斥水流萤对苏卿卿犯下的大错,骨断肉连。 “师兄,是她。” 苏卿卿抬不起胳膊,眼睛却望着他们两人站立的方向,宿玉摇摇头,“怪我。” “师兄,是她指使的。” 苏卿卿固执的又说了一遍,宿玉却示意她不要再开口,甚至点了她的穴位,如此甚好,苏卿卿除了胳膊和腿不能动,嘴巴也张不了了。 “卿卿,她是丞相之女。” 仅此一句话,就彻底打消苏卿卿想要分辨的念头,她看着宿玉,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睛,陌生的是他对自己开口时的神情。 水流萤最后只交给了赵恒关押审讯,苏卿卿的胳膊和肩膀由宿玉找了大夫接骨,如此,耽误了几天,在苏卿卿胳膊还未长好的时候,一行人启程出发了。 宿玉给她吃了不知名的丹药,虽然骨头愈合的慢,可是也减轻了疼痛,至少晚上能睡得着了。 宿玉是君子,没晚都会在苏卿卿睡着后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其实苏卿卿想把他留下来陪着自己的,恐惧,害怕,这些相似的情绪笼罩着她,从乌云月离开的那一天,好像一直没有安宁过。 后来苏卿卿从行李中找出乌云月断过的袖子,每当宿玉关好门,她便从怀里掏出来系在自己胳膊上,仿佛乌云月就在身边,就算苏卿卿闭上眼睛,那气息还是萦绕不断。 师父,师父...... 连日行车赶路,过了泽州便是上京,苏卿卿的骨头好的差不多,因为沈君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车马停在上京的一家客栈,打算修整两日再出发。 自从水流萤一事之后,宿玉能感觉出苏卿卿跟自己刻意疏远了距离,甚至有些时候,谨小慎微到连心里话都不向自己吐露。 苏卿卿抱着胳膊,其实也暗自打算了去路。 比起跟师兄在一起,她似乎更希望陪在乌云月身边,哪怕看着他修道,那感觉也比现在要好很多,起码心里不会难受,睡觉的时候不会害怕到半夜醒转好几次,时时刻刻担心有人在害自己。 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她看不透,更不明白,为何当初的宿玉,现在可以委曲求全至此。 她决定,晚上留书信一封给宿玉,然后月明星稀,自己从哪来便回哪去吧。 宿玉陪着沈君去见上京的知府,上京因为离京城不远,又处在三城交汇处,最是安定也算富饶。 苏卿卿留在客栈,闲着无聊便琢磨书信该怎么写,才能让宿玉看了不生气,也能安然接受自己的离开。 事到如今,苏卿卿反而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宿玉,若是喜欢,怎么可能如此坦然的想要离开,若不喜欢,又怎么会心心念念三年多,看见他笑就觉得一切等待都值得呢。 她唯一还能弄明白的,就是自己希望师父和师兄,能够此生平安,各得所想。 铺开纸笔,苏卿卿用茶水润了润笔尖,沾了浓墨开始写。 “师兄,我要走了......” 刚写了个开头,门外咕咚一声响,苏卿卿连忙搁下笔,小跑过去看动静,除了方才那声巨响,对面草丛里似乎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动物在里面觅食,又像什么杂碎在动。 苏卿卿念了个咒,杂碎不近身,又回屋里拿了两块点心,大着胆子往草从那里走去。 “来,出来吃东西了,吃饱喝足赶紧离开。” 苏卿卿一边念叨,一边把点心扔进去。 似乎砸到了什么,砰地一声,苏卿卿往前探探身子,忽然一个人影立了起来,是个男子,身形健硕,跟宿玉差不多,只是黑灯瞎火,看不清楚他具体长相。 “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苏卿卿手里还有一块点心,现在看来是喂不出去了,她捏在手里,对着那个男子说道。 “快快报上名来,要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那人摸着后脑勺,气急败坏瞪了她一眼,带着怒气回答。 “这里是客栈,只许你住,别人住不得吗,再者,下回你可看清楚是何物,再决定要不要投食,你那个点心,是多少日子没吃,馊了的吗,硬邦邦的险些要了本公子的性命。” 真够弱鸡的,苏卿卿看他拍打着自己的衣服,从那里走出来,这才发现,眼前的人眉清目秀,眉宇之间还有些贵气与傲慢,身上的面料也是滑溜服帖在上面,看起来也是昂贵之物。 “你三更半夜,又掉进我房间门前的草丛里,谁知道是不是安了坏心思。” 那人反复打量了苏卿卿几遍,颇为不屑,“那你也需有沉鱼落雁的长相才是,这样清汤寡水的,寡......我还真没看出来哪里像个女的。” 苏卿卿不愿跟他多加纠缠,背过身子便欲往房中走,岂料又是一阵脚步声,接着那人便尾随在苏卿卿身后,簇拥着进了房间反手关了门。 “你做什......”话没说完,那人的大手已经把苏卿卿的嘴巴捂住,两人躲在柱子后面,苏卿卿不敢乱动,毕竟胳膊才长好,很脆,万一折了,以后出行都麻烦。 “别出声,要不然小命不保。” 那人贴在苏卿卿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能感觉到他似乎在躲避什么,可是外面的脚步声延续了片刻,后来便没有了,那人放开苏卿卿的时候,正巧窗户开了缝,吹进来的风把桌上的纸扬起,不偏不倚,落在了那男子的脸上。 他一把揭下,“师兄,我......” “你这人,怎么乱拿别人的东西。”苏卿卿连忙抢了过去,面色绯红,虽然还没写什么,可是对于给宿玉留信一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可不是我拿的,你看见了,风把它吹到我面前,说明我跟她有缘分,就像你跟我,大半夜的,怎么谁都没有发现我,偏偏就是你呢。” “那是因为你掉到我门前了。” “对啊,偏偏就掉到你门前了,多好的姻缘,姑娘,芳龄几何,可曾婚配,家住哪里,还有何人?” 那人一脸的春意荡漾,脸上笑意愈发让苏卿卿觉得这人是个纨绔子弟。 “打住,若你躲避仇家完了,现在就可以出去了,我也算仁至义尽,好吗?” 苏卿卿把纸翻过来压在桌上,墨迹未干,方才吹到男子脸上的时候,他眉间沾染了一些墨迹,黑乎乎的,好像原来就长了这么个黑点一样。 “姑娘你还没问我姓甚名谁,可曾婚配。”那人索性坐在床边,伸着两条大长腿好整以暇的看着苏卿卿,他打了个哈欠,又低头看看床上的软枕,右手拍拍,跟着皱起眉头。 “这枕头怎么睡得了人,你该跟掌柜的打声招呼,换一个。” “我皮糙肉厚,不劳公子费心。” 苏卿卿准备轰他走,那人嬉皮笑脸道。 “姑娘,我叫宋楚,尚未婚娶,今日与姑娘有缘,不如姑娘送我一个信物,日后见面,也算是有所交代。” 苏卿卿没打算给他,也只当他胡闹,谁知这人上前从苏卿卿腰间解了那香袋,上面的兰花是宿玉绣上的,里面装了几种药草,平日里都是用来提神醒脑的。 “这物件不错,花样别致。” 宋楚盯着上面的兰花,微微眯起眼睛,不多会儿便猛地蹭到苏卿卿身旁,吧唧一声亲在她的腮帮上。 “无耻之徒。” 苏卿卿一双眼睛立刻圆睁,腮帮上还带了口水,那人一边往后倒退,一边仔细看她,“记住了,我叫宋楚,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的。” 咣当一声,随着门开,那人再次跌倒门外的台阶上,来了个四仰八合。 苏卿卿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幸灾乐祸,他慌忙起身,冲着苏卿卿摆摆手,还胡乱的拍拍屁股,似乎在跟她说,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之中,苏卿卿又回去,翻开纸,准备继续写,可是被他这么突然打断,心里早就没了主意,思来想去,终于是把那张纸折起来,收进胸前。 客栈后院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几个人的说笑,苏卿卿从那么多人的声音里,分辨出宿玉的沉着应答,她连忙熄了灯,往床上跑去。 被子将将盖好,门便开了。 宿玉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床前,看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卿卿,你的眼珠能不能不要转来转去了。” 苏卿卿本来憋着气,现下被他识破,也不怕丢人,张开嘴吸了几口,随后把被子拉到鼻子位置,只露出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看着宿玉。 宿玉看起来想跟她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给她整理了被子,道了声,“早点睡。” 便转身走了。 已经是冬日里了,苏卿卿觉得,今年的冬日,比往年都要冷不少,她裹着被子,念着各种跟乌云月学来的真真假假的咒语,最后沉沉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零贰肆 梦到最后也分不清到底是虚是实,苏卿卿只觉得乌云月在附近,白衣胜雪,姿态若仙,她想走近看清楚的时候,那人又跟烟雾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叹息声一阵一阵,苏卿卿翻了个身,手腕上的断袖跟着飘过去,惊醒,回头,宿玉正坐在床前,一脸认真的看着那截袖子。 “师兄,你怎么来了?” 苏卿卿起身,宿玉帮她披上衣服,理了下头发。 “我来看看你睡得可好,仿佛听见你在呓语,我又不睡着,明日我们便要动身了,卿卿,如果,我说以后或许会让你受些委屈,只是一阵子,过了这段时间,我必能护你周全,你可愿意?” 苏卿卿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师兄,你不如说清楚一点,对了,昨夜我碰见一个怪人,好像是被仇家追杀,躲进我房里。” “你可看清他的长相。”宿玉忽然起身,反应之大超出苏卿卿的意料。 “与你有关?”她试探着问道,可是那人在惊慌之后,很快恢复常色,拂了拂衣袖接着坐下。 “不要多想。” “哦。”苏卿卿咬着嘴唇,还在心里想着怎么跟宿玉说离开的事,又听见宿玉说跟着自己可能受些委屈,那么这个时候如果提离开,是不是会让人觉得自己翻脸无情。 “再有一天半的行程,我们便到京城了,到时候我带你去逛逛,京城繁花似锦,也许,我们将来留下,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宿玉看着她的神情,唯恐落下一丝,苏卿卿没有多么惊讶,对于她平静的反应,宿玉颇有些失望,可是,这明明又是最好的回答了。 “师兄,你想不想师父?” 苏卿卿侧过脸,胳膊隐隐作疼,想是要变天了,虽然已经长好了,可是到了阴天的时候,胳膊就跟被针扎,被断筋一样的疼痛难受。 “师父注定是要修道成仙的,卿卿,断情绝念,才是对师父最好的回报,他既然选择悄无声息的走掉,必然也是怕有一天跟我们分离之时,有所牵挂。 我记着师父的恩情,却不会去想念他。” 回答的冷静自持,宿玉身上的青色衣衫,显得他格外儒雅高贵,苏卿卿想,他虽说的有道理,可是自己偏偏做不到毫无杂念。 这些话,诚然听上去有理有据,可是,自己只要一日见不到乌云月,便一日不得安宁,师父好像给她种下了蛊,蛊虫噬咬的难受,远比胳膊的疼痛更厉害万千。 “卿卿,有时候,我真怕会失去你,虽然在外三年,受尽冷暖,旁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其中滋味只有我才清楚,世人再好,比不过茅山那些年的岁月。” “那你当初为何要离开茅山?” 苏卿卿不解,这个问题,当年她也问过乌云月,可惜,云阙道长这个人,压根不去理会,更懒得回答。 宿玉看样子也是没打算告诉她的,苏卿卿闭了眼,面前的师兄,好像换了一个人,哪怕那张脸再好看,再温柔,也不是茅山那个为她洗衣做饭的人了。 京城果然热闹,马车哒哒走在路上,沈君坐在前面的车篷里,宿玉在最前面的马上,远远看去,好像娶亲一般风光。 苏卿卿因为受伤,车里的座位全都卸了,只铺了一条厚厚的毯子,她趴在那里,可怜兮兮的看着前面那匹马,马的屁股一扭一扭,走到半路,还放下一坨屎粑粑。 她却像没有闻到,依旧巴在那里,沈君的马车很奢华,自从入了京城的城门,马车上面便开始装饰,珠翠萦绕,红布做顶,骑马而行的宿玉,在外人眼里,可不就是迎娶的新郎官。 苏卿卿叹了口气,起了身子,掀开侧面的帘子,外头叫卖的小贩,香气宜人的各色小吃,琳琅满目的绸缎布匹,开到街头的首饰店,还有围在一起耍杂耍的人,以前盼望看到的热闹,现在突然就不那么新鲜好玩了。 宿玉是丞相府的门客,可是苏卿卿没有想到,他在丞相府,居然是有住处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精心布置的书房,开门便是一树梨花,院中有张木桌,只有两个凳子,桌上还倒扣着两个茶杯,一个茶壶。 苏卿卿摸着那杯子,眼前浮现出宿玉在此喝茶饮酒的情形,对面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自从回来之后,宿玉便很忙,苏卿卿整日待在院子里,哪都不敢去,这是宿玉的吩咐。 他说,等他忙完,便会带她出去走走,在此期间,万万不要踏出庭院。 苏卿卿听话,于是守着那棵梨树,看着它绿叶成枯,残叶败落,等了好几天,宿玉却是越来越忙了。 晚上睡着的时候,仿佛能听见宿玉窸窣的脚步声,可是不真切,又像是在做梦。 这日,月明星稀,苏卿卿坐在院子里赏月,她披着厚厚的衣裳,手里还抱着一个暖炉,那棵梨树都已经光秃秃的只剩下树干了,可是宿玉依旧没有时间带她出去。 苏卿卿的书信写完了,心里最后一丝期盼已然成灰,只等着哪日宿玉回来,便跟他老实交代,自己要走的事情。 可是,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等了几个月,也没能等来。 苏卿卿叹了口气,伸手摸着木桌上的杯子,似乎有字,她拿起来握在手里。 杯身上刻的花纹,纹路精细,隐藏于其中的四个字,让苏卿卿觉得,当初不应该离开茅山。 君玉成双。 刚放下杯子,门口便立了一个人。 清雅高贵,她的披风是金色牡丹花纹,头顶的帽子围了一圈的白色狐毛,光是瞧着就觉得暖烘烘的,脸上的笑一如既往。 走动起来,裙摆浮动,牡丹盛开,苏卿卿起身,喊了声“沈姑娘。” 那人点点头,挨着她坐下来,苏卿卿只得换了座位,那凳子没暖,刚坐上去冰凉凉的。 “你可是许久未见到宿玉了?” 住在一个院子,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晚起早睡,根本碰不上面。 “师兄忙,他说,等忙过去这一阵子,再带我去京城逛逛。” 苏卿卿没了初见沈君时的意气风发,针锋相对,而沈君却依旧不依不饶,“阿玉今日陪我去了京城最好的首饰店,你瞧,我头上这只发簪,就是他替我挑选的,他眼光一向好。” 沈君微微低下头,苏卿卿看得清楚那只翡翠簪子,隐约似乎是一只鸟。 “这只鸟还挺俊俏。” 苏卿卿客气回她。 “这不是普通的鸟,她是鸟中之王,凤凰。” 沈君细心的解释,眉眼轻视,乡野粗人,果然什么都不识得。 “哦,那师兄什么时候能回来。”苏卿卿只是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宿玉好好道个别,至于那封书信,也得等她走了之后才能让宿玉看见。 “哦?你不知道吗?皇上为我们赐婚了,虽然是下嫁,可是阿玉有朝一日总会平步青云,有我父亲的引荐,苏姑娘,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的守在这里,难道等着自取其辱。 阿玉心善,三年来始终记挂着在茅山上的师徒恩情,也记着你这个师妹的好,可是,这些亲情,迟早会成为阻碍他前行的绊脚石,他不愿亲自铲除,更不愿被其所累,苏姑娘,这几个月,难道你还没想清楚吗?” 想清楚什么,苏卿卿早就打算走了,只是,总得见到宿玉才行,她摇摇头,“沈姑娘,你多心了。” 京城繁华,可是对于一个外来人,苏卿卿感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单恐惧。 花为谁开,又为谁落,她在院中,等一个根本不会归来的人,没有归期,没有解释。 “但愿如此。” 沈君走了,可苏卿卿觉得她无处不在,就算她把自己藏进衣裳里,那浓重的牡丹香气,还是时时刻刻飘在自己面前,一闭眼一睁眼,全是沈君得意的笑脸。 苏卿卿收拾了行李,很晚了,宿玉始终没有回来,她把书信放在宿玉的房中,又替他整理了几件搁在软塌上的衣服,终是没有回头,从沈府偏门离开了。 走过多少夜路,苏卿卿不会害怕,只觉得浑身轻松,说不出的自在,她挎着包袱,身上穿着那件乌云月给她的道袍,简单的发髻,她知道要去哪,所以心里没有半分恐惧。 苏卿卿没有想到,前面会有一些黑衣人在等自己,她握着包袱的手紧了紧,四周黑漆漆,不会有人帮自己,如果出了事,也没有那个人及时出现,她决定跟黑衣人比比脚速,只一步,她便输了。 黑衣人凌空飞起,直直落到她面前,手里持剑,另外四个将她退路斩断。 “姑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苏卿卿面前忽然滚过来一个麻袋,里头唰唰的响动,那黑衣人也是没有想到,一群人目瞪口呆看着那麻袋里头窜出一个脑袋,惊喜万分的冲着苏卿卿喊道。 “小娘子,天下何处不相逢!” 此人正是那日被苏卿卿喂食的宋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零贰伍 他扒开麻袋,从里头好不容易出来,一把抓过来苏卿卿使劲摇晃,“这是我们第二次相遇,简直太有缘分了,三更半夜,每次都这样,哎,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宋楚就像刚刚发现那几个人一样,苏卿卿被他捏住肩膀,遗留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 “你从哪冒出来的?” 苏卿卿惊讶宋楚的适时到访,这个麻袋不知道被谁扔下来,也太凑巧了些,就落在自己脚边。 宋楚的袍子就算是晚上也是溜滑光亮,料子极好,苏卿卿被他晃得厉害了,忍不住掐着他的胳膊,没想到这人就跟鱼一样,没抓住不说,还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拽着往前跑了。 后面那四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待反应过来被宋楚耍了,这才气急败坏连忙追赶上去。 “你到底是谁?” 苏卿卿跑的发丝凌乱,头上唯一的一根簪子不知何时掉了,满头乌发披在身后随着跑动,犹如一片浓密的水草,在这夜里神秘而诱惑。 “我是宋楚。” 那人回头看见四个人还跟在身后,连忙往前拽了拽苏卿卿,他脚法灵活,明明很随意的跑动,却总是能轻而易举把那群人甩在后面,不远不近。 好像奔跑的尽头永远有个悬崖在等着自己,苏卿卿看着黑漆漆的崖底,不知道下面是水还是石头,心还在扑扑的跳着,她能清楚的觉察到那双手渗出了汗珠,宋楚也紧张,面上还是含着笑。 “你们四个,太失风情,对着一个女子动刀舞剑,如今把我们逼到这里,难道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宋楚身姿翩跹,迎风而立,那袍子簌簌鼓起,唰唰作响,周围的草木干干索索,没有半点生气。 “你是自寻死路,怪不了别人。” “慢着,你瞧瞧,你后面有谁?” 宋楚一直在拖延时间,好像会有救兵,又好像只是为了逗他们玩乐。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小心,别被他耍了。” 其余三个依旧守着他们,另外那人回头四处去打探了半天,却不见一个人影,这才知道,还是宋楚的鬼把戏。 “这小子在等救兵,大哥,一起杀了吧。” “对,不留活口,免遭祸端。” “今日便是你俩的死期。” 宋楚手一拽,苏卿卿跟着他直直往崖下坠落,在她身子完全离开崖顶之前,她仿佛看见了宿玉,一脸惊恐,似乎看见了最恐怖的事情,他身上的华服未脱,上面的牡丹花开的正好,苏卿卿心想,自己眼神什么时候这么毒辣,隔了这么远,又是这样黑的时候,还能看的如此清晰。 宿玉跑到崖边,只看见两个身影极速坠落,那只手垂在崖边,单膝跪地,嗓子眼里卡着的那个名字,迟迟没有喊出声来。 他张着嘴巴,保持了那么一个怪异的姿势很久,直到黑衣人匆忙撤走,他依旧跪在那里,寒风吹着他的身子,吹醒他微醺的头脑,吹冷那颗本就不热的心。 “阿玉,该回去了。” 沈君在他身后站了许久,她不动声色,只等宿玉自己转身。 两人身上的服饰是搭配相得益彰的,这几日宿玉忙于应付各类人员,刻意疏远苏卿卿,也使得沈君有了可乘之机。 如今,她的袖中,收的是苏卿卿那封离别信。 她不会给宿玉看的,所有绊脚石,她认为的麻烦,是不可能带去给宿玉的,这个人,冷静沉着,心狠老道,知道自己该要什么,该舍弃什么,而苏卿卿,是他该舍弃却下不了决心的麻烦,所以,这个麻烦,必须由她去解决。 “是你。” 这两个字被风吹着,像是冥冥中发出,而那人,一直未动,如果不是发丝飘乱,沈君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尊石像。 “不是我。” 沈君挽着狐狸毛做的袖子,又把披风紧了紧,崖顶很冷,风大,吹得耳朵疼,她把绒帽往脸前盖了盖,勉强遮住两个耳朵。 宿玉起身,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稍微往前一踉跄,沈君以为他有危险,连忙疾步过去搀扶,却看见那人忽然转过来的脸。 阴冷决然,他跟沈君相对而立。 眼神无形中带了浓烈的杀气,他不敢怎么样,沈君自己安慰自己,嘴角的笑意,心里的忐忑,说到底,还是不能完全确定,这种心情,让她头一次觉得很多事情难以把握,尤其是面对宿玉。 意外的是,宿玉并没有怎么样,尽管他看上去有些狼狈,有些失魂落魄,日子久了,都会冲淡。 沈君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每一个背影,每一步的一深一浅,就好像丢了东西的人,浑然不知该去哪里,这一夜,宿玉走了很久,沈君陪着他走了很久,走到天蒙蒙亮,那人终于昏倒在一处空地。 苏卿卿是被宋楚打醒的,准确来说,是被宋楚拿着的小木棍强行戳醒的。 那人好整以暇的蹲坐在石头上,身旁生着一堆火,烤的苏卿卿脸有些发烫。 原来崖底是水,苏卿卿支起身子,宋楚把那根木棍扔进火堆里,霹雳吧啦的烧火声在山洞里回响很大。 “你醒了,小娘子?” 宋楚拨弄着火堆,火光烤在那张脸上,十分生动贵气,就好像不食烟火的富家子弟,突然间来山野体察民情。 “你早就知道崖底是水?” 苏卿卿外面的衣服被挂在树枝上烘烤,她抱着胳膊,冷的有些发抖。 “今天外头下雪了,冷着呢。” 宋楚避而不答,反说其他。 “宋楚,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三番五次出现在我面前。” “等下了雪,我带你去逮鸟,可好玩了。” 宋楚转了转身子,背对着苏卿卿。 “你跟沈君认识?”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往上拉你的时候,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宋楚好像提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你一早就知道沈君,一早就知道她要杀我,所以才会出现的那么及时,你是谁,你跟沈君又是什么关系。” 苏卿卿没有接他的话,越发觉得京城不好玩了。 宋楚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却依旧淡淡说道。 “缘何不是宿玉的指使,为何你会坚信是沈君所为?” 此言一出,苏卿卿惊出一身冷汗,尽管身上寒气不断,可是心里的躁动就像那团火焰,烤的她不知所措。 “师兄不会害我。” “你可真天真,这世上,你最相信的人,有朝一日都会背叛你,何况是你的师兄。 你能给他带去什么利益,他跟你在一起又能得到什么,几年的师兄妹情分,能抵得过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小娘子。” “宋楚,你为何救我?” 苏卿卿把衣服扯下来,披在身上,热乎乎的衣服,刚触到肌肤的时候,让她觉得很幸福。 “因为你傻。” 苏卿卿翻了个白眼。 “小娘子,你就像我的妹妹,呵呵,我妹妹。” “你有妹妹?” “恩,曾经有过。” “现在呢?” “死了。” “为什么?” “因为太傻了。” “哦。” “就跟你一样。” “宋楚,我不傻,也不是你妹妹。” “对,你不是,除了那双眼睛,你哪里都不像她。” 宋楚盯着苏卿卿的眼睛,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可我总觉得你是她。” “你妹妹多大死的,你今年多大?” “她十六岁的时候死的,那一年我刚刚二十岁,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她说道说道我的能耐,她便死去了,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苏卿卿冷笑,“宋楚,你现在年纪不过二十,怎么不把故事编得圆满一些。” 宋楚笑笑,“对哈,下次给你讲故事的时候,我一定多想想。” 苏卿卿觉得很冷,打了个喷嚏,挨着火堆,竟然慢慢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零贰陆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那人已经没了,地上画了几行字,字体飘逸灵动,难以看出这是宋楚那人的笔迹。 “小娘子,有缘再见。” 苏卿卿用脚把那字迹涂匀,眼不见心不烦,还是不见为好。 火堆已经熄灭了,外面的雪下了很深,她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小会儿,可是看这大雪的厚度,又有种睡了一个月的幻象。 苏卿卿紧了紧衣服,还是觉得冷,脚一落地,便是埋入厚实的雪堆里,拿出来费劲,放进去亦是不容易。 好不容易走出山洞几百米,四处白茫茫,苏卿卿不知道该往哪走,只得寻了个鸟飞的方向,跟着往前瞎转悠。 看这样子,宋楚应该离开很久了,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除了苏卿卿身后的这一排脚印,再无其他。 苏卿卿定了定神,默默念了几句清心咒,决定回茅山,找乌云月。 大雪下了几天,终于停下来,苏卿卿又冷又饿,浑身僵硬,感觉再走一步就会昏倒,她哈了口气在手上,来回磨搓了几下,又捏捏自己的耳朵。 好容易缓过劲来,接着往前走,树上都挂满了冰晶,地上的积雪随着日头的出现慢慢消融,最后只到脚踝的高度,总算让两条腿热乎了些。 苏卿卿神志有些模糊,她觉得前面似乎有个影子,在她即将倒下的一刻,一双手稳稳的拖住了自己。 久违的温暖,就连身上清冷高雅的气息都那般熟悉,“卿卿。” “师父,你来了。” 苏卿卿的这一梦,做了很久,梦里的乌云月,性情很好,破天荒的煮了粥,又替自己换了衣裳,还很贴心的守在身旁,把自己的手搭在乌云月的袖子上,这些事情,从前都是苏卿卿自己主动去做的。 还未见乌云月如此倒贴,苏卿卿心里甚是美滋滋的。 “卿卿,醒醒,起来喝粥了。” 这个梦做的太真实,以至于苏卿卿真的以为,乌云月就在身边。 她嘟囔了一句,伸手捏住乌云月的耳朵,不怀好意的笑笑,“可算让我捉到你了,梦里跑了好多圈,我跟在你屁股后面好累,师父,我真的很想你。” 乌云月一怔,在那弓着身子没有起来,忽然,苏卿卿使了蛮劲,将他用力一拉,乌云月躲闪不及,直接趴在她身上,抬起头,就见苏卿卿迷蒙着双眼,色眯眯的看着自己。 “师父,你为何要修道呢,修道有什么好,爱恨嗔痴,哪样都不能感受,师父,我很痛苦。” 她皱起眉头,乌云月细声安慰,“卿卿,师父在,你不会有事。” “师父,我很痛苦,从前我以为,只要自己不去喜欢你,自然会摆脱对你的妄想,有了师兄,我更不会对你念念不忘,对你是解脱,对我也是放逐,师父,可是这么久了,我骗了自己好多年,还是回来了。 师父,我这里很难过。” 她哭着,泪水弥漫了一脸,那只手却依旧握的紧紧的,拉着乌云月的右手,电光火石间,那两只手,竟然覆在苏卿卿的胸口。 乌云月震惊,他看着苏卿卿的手压着自己的手背,贴在她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强健有力,她应当无事了。 可是,为何自己的脸,自己的心,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乌云月刚要开口念清心咒,只听见苏卿卿继续呓语。 “师父,不要修道,你要我,好不好?” 这一刻,苏卿卿的眼神是清明的,她醒了,乌云月看着那双眼睛,忽然间就愣住了,他一手撑在床侧,一手覆在苏卿卿胸口,从未觉得如此狼狈。 退而不得,进却不行。 苏卿卿拽着他,不让他往回收手,固执,倔强。 仿佛她一松开,乌云月就会不见。 “卿卿,修道可解除世间一切疾苦,抚平任何愤懑不甘,修道可让我们长寿永生,超然洒脱,修道.......” 一双唇,一只手,将他的喋喋不休淹没在那温柔的唇瓣中,苏卿卿用着蛮力,把乌云月牢牢固定在自己身边,起初的无动于衷,到后来的推拒,直到最后的辗转反侧,不停厮磨。 乌云月化被动为主动,单膝跪在床上,倾身而上,伸手将苏卿卿拥在怀里,轻轻亲吻她的耳朵,鬓角,绒发,苏卿卿回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直到呼吸困难。 苏卿卿解开了他的衣裳,露出里面的中衣,乌云月向来注重仪表,此时衣衫凌乱的样子,苏卿卿还是头一次见,就像亵渎了圣物,她心里是有不安的。 作为补偿,她格外讨好乌云月,不停亲吻他的锁骨,唇瓣,乌云月被他她亲到发痒,终于承受不住,捏了个咒,将她固定在床上,自己慢慢品尝。 苏卿卿瞪着眼睛,看他在那里像膜拜祖师一样,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极尽耐心,爱抚,进入的时候,她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与欣喜。 乌云月替她解了咒,苏卿卿伸出手扣在他后背上,光洁无暇,就像一尊冷玉,苏卿卿张开嘴巴,轻轻咬在他的肩头,乌云月皱了皱眉,见她不再动作,忍不住提醒。 “卿卿,不是要给为师留下印记吗,这样的力度,一会儿就消散了。” 这个意思,是让苏卿卿不要嘴下留情,得到了鼓励,苏卿卿的牙齿下陷了几分,如愿品尝到乌云月的血迹,甘甜微腥。 乌云月的身子有些僵硬,苏卿卿能感觉到留在里面的变化,很快,又是一轮新的翻云覆雨,乌云月就像那皎洁的月光,将苏卿卿烘托了一晚的宁静芬芳。 两个人就像初初感受到此间乐事,不知乏味,此起彼伏,饶是乌云月,依旧没能逃开这一美人关。 他的手依旧停在苏卿卿的肩头,那人没能受得住自己的折磨,早就昏睡了过去,他有些懊恼,怪自己的不知深浅。 明明她还在病中,自己竟然如此没有耐心,在此时便失去把控,乌云月叹了口气,将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一切都是天命,就算是劫,那又如何。 他取了胸口的嗜血石精元,混合着渡了一口真气给苏卿卿,又把精元收回,脸色已经惨白。 咳嗽了一声,乌云月的黑发垂到苏卿卿脸上,他顾不得什么,只能隐隐压制自己咳嗽的力度,唯恐将她惊醒。 “师父,你怎么了。” 苏卿卿脸上还很红润,一夜的耳鬓厮磨,让她对乌云月的依赖更升了一个层次。 她的脑袋蹭在乌云月的下巴上,双手攀附在乌云月的脖子那里,一抬头,便看见乌云月那张惨白的脸,不明所以。 “醒了?” 乌云月压了压嗓子,对着她挤出一个笑来。 “师父,你生病了?” 苏卿卿摸摸他的额头,又把自己的脑袋贴在他的脑袋上,未着寸缕,两人的身体头一次出现在苏卿卿面前,她连忙缩回被子里,将自己和乌云月盖的严严实实。 “之前不是胆子很大吗,怎么这会儿倒退缩起来。” 乌云月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笑笑。 “师父,你可怪我?” “恩?” “怪我坏了你的修为,破了你的仙道。” “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我的旁门左道吗,破了就破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是,师父,我昨夜强迫了你,若是有一日你后悔,可会忘记今日之事?” “我不会忘记,况且,也并非你强迫的我,卿卿,这是第二次我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有师父在,定能护你周全。 卿卿,我不会后悔,我只怕,有一天你会后悔,毕竟,你曾经爱着他。” “师父,我......” “不要说了,不管你爱的是谁,只要留在我身边便好。” “不,师父,我要说出来。 我错了,我骗了自己,骗了师兄,从头到尾,我想得到的,是你。 师父,你不要修道了,我陪你转世轮回,品尝人间酸甜苦辣,好不好?” 乌云月心底震动,他愣愣的看着苏卿卿,仿佛被定住一般,竟是如此,让人欢喜。 他把苏卿卿揽在怀里,叹了口气,“卿卿,为师竟没有自作多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零贰柒 过了些日子,积雪消融,虽然冷,可是每天的头顶上日头很烈,就像火球一样,烤到哪,化到哪。 苏卿卿在屋子里画符,乌云月出去捉鬼了,方圆几十里,乌云月是唯一的道士,这里的村民都很信任他。 外面吹来一阵寒风,苏卿卿把门重新关上,乌云月走的时候,嘱咐她不要随意走动,苏卿卿很听话,知道之前很多麻烦都会不请自来,所以不愿意再给乌云月徒增烦恼。 画了半天的符纸,苏卿卿胳膊都酸了,于是收拾了一下,准备做饭,乌云月再有半天就能回来了。 今日捉的是小鬼,扰人清宁的那种。 苏卿卿淘了米,倒进锅里,想起宿玉曾经教过的煮米法子,又丢了几颗红枣进去,这些日子,乌云月为了她的身体,没有再碰她一次,只是每晚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就像在看一个猎物。 米饭冒着热气,滚着香味一阵一阵的飘来,门口传来脚步声,苏卿卿打开门,正好看见乌云月风轻云淡的走来。 他颔首,看见苏卿卿,脚步加快了一些,从怀里掏出一物,上前对着苏卿卿傻笑了一会儿,比划着头发,戴了进去。 “好看吗?”苏卿卿歪着头,看那人专注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摸,那是一枚簪子,好像是银簪,虽然不算贵重,可是乌云月头一次送礼物给自己,还是这种小女儿的物什,她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卿卿最好看。” 乌云月嘴不甜,却总是觉得,他家的苏卿卿,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师父,银子呢,快交上来呀。” 苏卿卿伸出手,那人将几粒碎银子放到她手心,“今日就剩这么多了。” “你不会都买了簪子吧?” 苏卿卿哭笑不得,没想到头上这东西如此贵重。 “正是。” 乌云月坦荡从容,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当时那小贩的口气,好像不买就是他的损失,还价是对簪子的侮辱一样,最后,在一群人异样的眼光中,他付了钱,拿着这枚簪子,簪在了苏卿卿的头上。 “咳咳,师父,日子还是要过的,我们得省吃俭用,毕竟,这荒郊野外,你这门营生,出一次工不容易。 不过呢,这簪子,我顶顶喜欢。” 她一头扎进乌云月的怀里,用力蹭了蹭。 乌云月抬起手,摸在她头顶,又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喜欢就好。” 如此平淡,却每时每刻都让苏卿卿感到安心,不害怕。 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苏卿卿又长了些个头,乌云月给她做了几身衣裳,两人还是终日以道袍加身,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山下的花开了,苏卿卿拉着乌云月去摘花,山茶花开到灿烂放肆,她摘了一朵别在耳朵旁,笑嘻嘻的看着乌云月。 “师父,我好看么?” “卿卿自然是最好看的女子。” 苏卿卿满意的点点头,又问,“对了,师父,那天大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冷不丁的一句话,却让乌云月停顿了半晌,已经过去数月之久,刚醒的时候苏卿卿没问,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难免让人多加揣测。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些。” 乌云月把手里的山茶花送到苏卿卿怀里,那几朵粉色的花衬的苏卿卿的脸愈加白皙可人。 “我是掉到崖底的,又下了那么一场大雪,按照师父的功力,定然寻不到我的踪迹,何况,我出事,师父不可能知道的,可你偏偏出现的那样巧,为什么?” “如果出现的那样巧,就不该一开始让你吃苦受累,卿卿,师父总是晚一步,在你受伤以后才过去。” “只要师父找到我,别的我不在乎。” “我去过京城了,没有见到你,又打听到你坠了崖,这才跑了下来,卿卿,为师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师父做什么都可以,哪怕要了我这条命。” 乌云月没有说,那个时候,自己是跳崖一心求死的,万念俱灰,一辈子修的道在那一刻灰飞烟灭,全无用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卿若死,何我生。 幸好,他落下的时候掉进水里,又看见了地上的脚印。 “师父,我不会要你的命,我只要你陪着我。” 苏卿卿想起那年,在乞丐堆里,只一眼,乌云月便带她回茅山了,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那样仙一般的人,偏偏选中了自己。 从此不用东躲西藏,不用吃人剩饭,也不用挨饿挨冻,虽然日子平淡,可是她觉得很幸福。 就像乌云月现在看她的神情,纵然世间有万般诱惑,他的眼里,小到只能装下她。 “卿卿,为师觉得,此时此刻,好似比修道成仙更为快活。” 乌云月的衣袖,迎风招展,更加衬托的他温润柔和,茕茕孑立。 苏卿卿把手里的花举到他面前,让他嗅了嗅,又把花插进他鬓发里,白色的花,白色的道袍,晃得她睁不开眼。 “师父,我会让你一直这样快活的。” 为了她,乌云月毁了一生的信念,修为,连祖师的教诲都抛之脑后,两人闲云野鹤,做着自己以为的小事,营生,农户们还称呼他为道长,称呼苏卿卿为道童,在他们眼里,这两个人,还是那么冰清玉洁。 乌云月揽着苏卿卿,两人置身于满身遍野的山茶花中,仿佛将世间万物抛去脑后,凡尘俗世全都忘掉。 “还记得赵恒吗?” 乌云月突然的出声,提到了那时候的赵恒,泽州刺史。 “他不久前娶了妻子,诸事皆顺,再过些日子,就要去京城做官了。” “他父亲在京城,他升官,也是在情理之中。” 苏卿卿并不意外,只是没有想到这样快。 赵如喜现如今是吏部尚书,办的就是官吏任免的琐事,调动赵恒官职变动,多少人会替他去做,恐怕都不用他主动开口去提。 “卿卿,你知道他娶得是谁吗?” “我认识?” “你不认识。” “哦,那师父为何问我。” “她的长姐你认识,沈君。” 沈君还有妹妹,苏卿卿从来都不知道,住在丞相府那么久,没有听任何下人提到过沈君有妹妹。 “沈丞相在府外,收了几个干女儿,这次嫁给赵恒的,是工部侍郎的嫡女,从小就被沈丞相认为干女儿,走动频繁,两家的婚事,还是他牵的线。” “师父,你怎么对朝政如此熟悉?” 苏卿卿没有顺着他的话接,却忽然觉得,身边的师父,仿佛不是那个不问世事的云阙道长了。 乌云月叹了口气,又用手抚弄着苏卿卿的头发,虽然在看她的眼睛,可苏卿卿觉得,师父好像隔着她,在看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卿卿,为师好像老了。” 乌云月才多大,脸上光滑的一道褶子都没有,竟然无端端说自己老了。 “师父,你一点都不老,你在看什么,在看谁?” 忽略了第一个问题,眼下的状况才是苏卿卿最想知道的,他的眼睛里,好像藏了个很长的故事,她看不透,只能巴巴的指望乌云月主动开口。 “我在看你,卿卿,我一直都在看你。” 乌云月笑了笑,是的,自始至终,他的眼里,一直都只有一个苏卿卿。 什么道,什么仙,入轮回又有何惧?! 赵恒娶了工部侍郎的嫡女,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家彼此照应,在本朝根基稳固,加上沈丞相这么一棵大树,足以在朝廷只手遮天了。 秦朝的皇帝,据说是个游手好闲,无恶不作的吊儿郎当,整日寻花问柳,烟花柳巷,正经的权力,都掌控在沈丞相的手中,这个皇帝,空有其名,只是个被架着上位的傀儡罢了。 当年,先皇崩逝,作为太子的皇帝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被沈丞相扶上皇位,开启了长达十几年的辅政之路。 皇上还有一个胞妹,可是却在某年某日里莫名其妙的死去了,有人说是被沈相暗中杀害,也有人说其实她没死,只是失踪了,还有人大胆妄言,说被先皇的护卫秘密送出宫外,找了好人家收养,只等有朝一日,助皇上夺回皇权。 多半是狂妄之语,若是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何还要一个傀儡皇帝在位数十年,若是该女子当真有朝一日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沈相早就坐不住了。 所以,更多人认为,是皇上克死了自己的妹妹。 至于真正原因,没有人知道,更没人敢去探查,年岁久远,那些往事,也慢慢被人遗忘了。 现下朝堂上,名义上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执政,实际上却只是沈相的傀儡,所有一切,都在他操纵之下。 整个秦朝,也都是在沈相的严密监视下有条不紊的处理各种事宜,众所周知,沈相门下客众多,有能之士更不在少数。 这么多年,唯独一个宿玉,让沈相赞不绝口,甚至对外有招为贤婿的打算,沈君贵为丞相千金,求娶者趋之若鹜,只是她性情高傲,一般的人自然不会放到眼里,也唯独对宿玉,用尽了耐心。 俗话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沈相府里,张灯结彩,红布遮顶,看来是要办喜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零贰捌 宿玉坐在书房,奋笔疾书,自从那日从悬崖顶上回去,他好像比以前更加忙碌,也更是不喜言笑,待人疏离,客气有加。 就连沈君,也被他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虽然同处一府,他却能做到不卑不吭,让所有下人对他俯首称臣的地步。 宿玉天生就是做官的命,处理各种事宜都会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头脑也很是灵活,跟在沈相身边,加上耳濡目染,深得同僚的欢喜。 沈相将他推荐上位,如今已是户部侍郎,隔空上位,没人敢吱声,能力虽然在,可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直接坐上户部侍郎位子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见沈相,只手遮天,目中无人的态度,嚣张到极致,当朝的皇帝,更是昏庸无能到极点。 如果祖上有灵,肯定会暴跳起来,怒斥这不肖子孙的。 沈君敲了门,端着一盏清茶进来,老远便能闻到茶香,春饮绿茶,这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宿玉搁了笔,礼数有加。 他起身,接过茶水,轻声道了谢,待沈君落座,他才不慌不忙,在对面坐下。 其实宿玉现在是有自己府院的人,只是一直住在沈相府中,没有由头出去,沈相也当不知情,继续留住,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每日都要跟他寸步不离。 宿玉上朝,她便在府内闲逛,出门采买也是看兴致,之前还喜欢跟些文人雅致谈论诗书,自从宿玉来了,她更喜欢跟着一众门客,听他们讲述朝堂要事。 门客也是人,谁不会觊觎沈相千金,不说她长相如何国色天香,单是这身份,就足以让人趋之若鹜了。 奈何,沈君只看中了毫无背景的宿玉,让不少人心生遗憾不甘,却又输得心服口服。 宿玉,这么一个妙人,也就沈君站在他身边,才会显得登对。 “有事?” 见沈君许久不开口,宿玉打断沉默,看不出面上是喜事怒,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饶是沈君,也觉得这个人,握不到手里,却又让人想要征服。 “阿玉,再过些日子,我们两人就要成亲了。 父亲的意思,是想在我们成亲之后,再搬出府去,这些日子,还要委屈你继续留在府里,可好?” “一切任凭小姐吩咐。” 小姐? 沈君心底愕然,自从那日,回来之后,宿玉便开始客气的称呼自己为小姐,相府小姐。 知道他心中赌气,可是这口气过了多少日子了,竟然还让他耿耿于怀。 “你还在怨我?” “什么?” 宿玉假装听不懂,品了口茶,清香甘润,入口回味久远。 留在相府,与其说是沈相的意思,不如说是她沈君的主意。 “是她自己跳的崖,阿玉,怨不得别人。” “如果没有黑衣人逼迫,他们会跳下去,可会跳下去?” 宿玉没有多少起伏,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件事情的愤恨。 “黑衣人不是我找的,不管你信不信,阿玉,我喜欢你,可是你不能作弄我。 我是相府千金,没人这么对我,除了你,说到底,不过是我爱你更多一些。” “承蒙小姐厚爱,宿玉感激不尽。” “你非要跟我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吗?” “小姐,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处理政务了,密州的粮田税项有些问题,我......” “何时你变得这样忙,就像当日你对待她一样,装作整日繁忙,来躲避见面的不堪吗? 阿玉?!我是沈君,不是她,这一招,对我不起作用,今天我们必须把话说明白,是她自己寻得死,更何况,她身边有了别的男子,不是你,更不是乌云月。 这样朝三暮四的人,不值得你心心念念。” “住口!”宿玉拂了袖子,桌上的书籍一扫而落,屋子里瞬间恢复宁静。 “我偏不,阿玉,不公平。 她为你做过什么,而我,又能让你得到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并不爱她,只是因为内疚,只是因为失去,得到的永远不去珍惜,失去的却会活在心里。 如果她活着,或许你们分别得更加决断,也许她爱的,也根本从来不是你。” “我让你住口!” 宿玉起身,终于抬高了声响,他推了椅子,眼睛里全是满满的恨意与怒不可解。 “只要提到她,便能让你像个正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阿玉,你疯了。” 是的,宿玉觉得自己真的疯了,明明自己知道要什么,该做什么,却又时时刻刻想起那个人来。 一颦一笑,那一声声暖洋洋的师兄,好像她就在跟前,一伸手,却是一片虚空。 他怕沈君的那一句话,也许从头到尾,苏卿卿爱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从得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患得患失,可即便如此,三年多前,他还是选择义无反顾的离开了茅山。 他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跟沈君的婚事越近,他便愈发觉得自己坐立难安。 每次上朝,面对同僚的祝贺,羡慕,他都会假意欢喜,心里的纠结只有他知道,事情好像错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错。 沈君说的对,苏卿卿是会牵绊自己的人,可是,为何他做不到狠心除去呢。 看着她跟那人崖顶的最后一缕衣袍翩飞,他的心,都跟着掉到了崖底。 “阿玉,说到底,还是你更爱自己一些,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为何在她坠落悬崖的时候,没有跟着跳下去。 既然当时选择了放手,就不该优柔寡断,取舍难分。” 沈君的一席话,让宿玉如雷轰顶。 “我去赵府了。” 逃,除了逃避,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说辞。 赵恒的妻子正在院子里剥莲子,初夏,他们院里有处荷塘,要比别处暖和许多,往往荷花开了,京城的其他荷花还都含苞待放。 “宿大人安好。” 见他急匆匆进来,桑灵儿忙起身福了福礼,她的脸盘圆润,看上去很是和善。 宿玉点点头,正巧看见赵恒出来。 “宿兄,你怎么来了。” 赵恒为人爽朗,声音开阔到数十米外仍能听见。 “赵兄今日可有空,不如一起喝一杯。” 很少见宿玉邀人饮酒,赵恒自然却之不恭。 秉退了下人,赵恒一边倒酒,一边试探着问道。 “宿兄,听说好事将近,是否是与沈君?” 宿玉听后,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还未等赵恒举杯,那人愣愣的杵在那里,手里的杯子满满的酒水,就这么干了? “宿兄好酒量。” 说着,赵恒也仰头喝光,再次倒满。 “能成为沈相的乘龙快婿,自然是人中极品,宿兄,你可是好艳福啊,之前我还以为你跟苏卿卿......” “不要提她。” 宿玉淡淡的回绝,只是杯中的酒,但凡倒满,几乎是立刻下肚。 赵恒不知道其中缘由,可是从前在泽州,两个人好到不分彼此,如今这般,又是为何,难道真的是为了权力地位,抛弃心中所爱? 情这番事,是个恼人的东西,所以自己也没有操心,全凭父亲赵如喜安排,娶了工部侍郎的女儿,桑灵儿,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他跟着喝了酒,上好的桂花酿,如此喝来,感觉有些糟蹋。 “宿兄,可是心中有事,不如跟我说说,没准还能排遣一二。” 宿玉一手捏着额头,一手捏着酒杯,哼哼一笑,似乎千言万语,全都化作无声叹息,随着那杯酒,咽回肚里。 “赵兄,你可曾爱过一个人。” 他低着头,可这话,着实是问赵恒的。 “啊?爱过一个人,我,大约没有吧。” 从小就摸爬滚打在军营,跟着父亲的好友历练,后来考了武状元,再后来便是仕途,哪里有时间去认识女子。 何况,这些事情,不是本该父亲母亲操心的吗? “我爱过。” “哦?那是什么滋味?” 赵恒最喜听人是非,堂堂七尺男儿,却有这种癖好,不得不说,怪异。 “甜,却痛,痛,却又忍不住想要品尝那口甜。” “听上去很复杂,难懂。” “我也不懂,赵兄,出去走走吧,你不觉得院子里透不过气来吗?” “是吗,那好,我去换身衣服,等我一下宿兄。” 赵恒换好衣服出来,却看见宿玉已经立于马上,这是要往郊外跑跑的意思,赵恒看看自己的袍子,算了,舍命陪君子。 打横上马,两人一前一后,马蹄阵阵,扬起的烟尘在夜幕里瞬间消散。 想不到宿玉骑马起的这样好,赵恒跟在后面,又见他喝了那么多酒,唯恐出事,所以不敢超越,只等他发泄完了,两人再回去。 宿玉跑了很久,却始终不出声,后来,他紧了马缰,终于让那匹马消停下来。 两人并排骑着,宿玉脸色看上去不郁,无人招惹,朝堂上更是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 婚姻大事,又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唯一能想到的,除了苏卿卿,没有旁的了,偏偏这人还不让提起苏卿卿。 赵恒不知该怎样安慰,只好亦步亦趋,让自己的马委曲求全跟在旁边。 进城后,宿玉依旧魂不守舍,虽然坐在马上,可是神思飘远,赵恒脑壳都要大了,心知是找了个麻烦,可是烫手山芋也得等护送他回府才能解决。 路过一处,却是烟花柳巷,明媚不定的烟火里,宿玉的眸子忽然清明,翻身下马,在一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踉踉跄跄推开挡在面前的人,一路狂奔。 这举动吓坏了赵恒,也不知道宿玉究竟看到了什么,可是,作为朋友,他连忙跟着跳下去,将两匹马的缰绳递到老鸨手里,跟着跑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零贰玖 宿玉被迎面扑来的脂粉气息呛得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自己身处莺莺燕燕之中,众多姑娘痴痴地看着他, 眼看手就要摸上来。 他嫌弃的退了几步,那几个人便不敢上前了。 烟花绽放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那张生动活泼的脸, 仰着脖子,边看边笑,可是一转眼, 却像大梦一场, 那里,烟花还在, 人无影踪。 “刚才你们楼上, 是否有个女子。” “公子,你问的是哪个女子, 我们楼里,各色各样的女子数不胜数,就看公子喜欢哪一个了。” “对呀,春夏秋冬, 文舞浓墨,你瞧瞧,可是我们几个?” “呵呵, 公子, 不如我们去饮一杯酒, 慢慢赏月。” 那人说着,纤纤玉手就要拽到宿玉的袖子,他冷眼一瞪,拂袖而去。 定然是看错了,她怎么会活着,又怎么会不告而别,更何况,如何会出现在这烟花柳巷之中。 “宿兄,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跑得这般急。” 赶上来的赵恒气喘吁吁,刚顺了口气,却见宿玉准备出去,迎面过来一个女子。 端庄大方,雍容华贵,不是那沈君,还能有谁。 宿玉定在当场,也不知道沈君何时来的,只是目光灼灼,似乎带了考量的意义,他吐了口气,沈君皱眉。 “阿玉,你竟然出现在此,寻花问柳。” “我没有。” 宿玉清冷,回答也是简短应付。 “赵大人,你果真好人物,娶了娇妻,竟然还不消停,带着阿玉来楼里寻欢,若是夫人知道,你可知会是什么下场。” 沈君没有听进宿玉的话,反而对着赵恒发起狠劲。 “此事与赵兄无关,你莫要猜疑。” 宿玉想走,却被沈君拽住衣袖,那一瞬间,宿玉觉得,好像那个人回来了,巴巴的盼着自己不要生气,所以他压了压脾气,尽量委婉的劝她。 “小姐,我们回去再说吧,这里人多口杂。” 难得见宿玉放低身段,好声好气,沈君也识趣,跟着宿玉出了醉红楼。 宿玉上马后将她拉了上去,环在胸前。 沈君心里的那些气瞬间消散了一半,赵恒趁机溜回了府里,沈君这位千金,一般人招架不住。 宿玉贴着沈君的耳朵,忽然小声说道,“小姐为何日日派人跟着我,是怕我跑,还是怕我背叛相府。” 闻言沈君浑身一僵,初夏的风暖而轻微,身上的薄纱贴在肌肤上,本来是舒爽至极的,现下却觉得刺痒难受。 “阿玉,我只是关心你。” “多谢小姐关心,只是,我希望日后,不要被人鬼鬼祟祟的跟踪,小姐可能答应? 若是答应,下月初八,我们的婚事如期举行,若是不愿,我也不能强求小姐,我们便各自安好吧。” “各自安好?阿玉,你是要与我生分?还是威胁我?!” 沈君刚刚消下去的气立马升腾,只觉得浑身都热,偏偏那人气定神闲,信马由缰。 跑了一晚,此时这匹马难得悠闲,所以走的很是缓慢。 醉红楼外,烟花绽放的依旧灿烂夺目,苏卿卿拽着乌云月的袖子,脸上被那璀璨的烟花映衬得光亮照人,一双眼睛如同深潭,乌云月摇了摇头,替她把头发理好。 “卿卿,你看烟花好看,还是为师更好看一些。” 又来了,苏卿卿拉过乌云月的头,吧唧一口亲在脸上,喜不胜收。 “自然是师父最好看。” 乌云月的脸绯红,若不是有夜色为幕,此时怕要丢人了。 醉红楼有杂碎作怪,老鸨自然不会对外声张,怕影响生意,托了找了云阙道长,除杂碎,又不愿惊动客人,所以方才的乌云月和苏卿卿,都是穿着寻常人家的衣服,并未着道袍。 “等捉了这只冤死的鬼,我们的银子可以维持到夏末,真是后悔,当初走的时候,没带着那些银子,空手出来,还得跟师父精打细算,少了很多快活的时候。” 苏卿卿捏着定金,杂碎是枉死的女子,早些年不知因为何事惨死在醉红楼,尸身被人随意抛到楼前的河水里,就是他们现在看烟花的地方。 乌云月念了几句超度的经文,愿她早升东方青华极乐世。 那冤魂绕着水边转了几圈,虽然恋恋不舍,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被人迫害的,想来也是醉红楼的老鸨,逼迫所致。 “师父,她的冤情会有人替她昭雪吗?” “卿卿,收多少钱,做多少事,其余的,为师做不了主。明日只需告诉老鸨,杂碎已除,即可,莫要惊动他人。” “师父,不用去报官?” “被父母卖掉的孩子,报了官,也无人伸冤,她死了这么久,无人问津,若不是冤魂不散,我们又如何知道,这河底,竟然藏着一具女尸。” 乌云月鞋底点地,画了一个圈,“记得明日,让老鸨把尸体捞上来,厚葬,也好让这女子安心去投胎。” “师父,带我去看烟花吧。” “啊,方才不是看过了。” 乌云月不解,从醉红楼偏门绕下来,两人在河畔看了许久的烟花,对岸的商家一直在放,想是生意兴隆,又或许有别的喜事,总之,两岸的人群,簇拥在那里,似乎等待更为盛大的绽放。 “对着冤魂,看的不尽兴,师父,咱们到对岸去看好不好,好不好?” 苏卿卿晃着乌云月,眼睛里都是你快答应你快答应的期盼。 乌云月哪里拂的了她的意,牵着苏卿卿的手往桥边走了过去。 越发晃眼的烟花,就在头顶绽放,两人立在桥中央,乌云月略高,他把苏卿卿往上举了举,托在肩头。 苏卿卿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抱住乌云月的脑袋。 “师父,我很高兴!” “我也是!” “师父,你的肩膀只准坐我一个。” “自然。” “师父,另外那边的肩膀也只能留给我。” “好。” “师父,快看那里,像不像茅山的凤尾花。” “不如凤尾花好看。” “你可真扫兴,师父,等我们大婚的时候,也放这么多的烟花好不好。” “好......” 苏卿卿太过于兴奋,竟然没有听出乌云月语气里的低沉。 托着她转身,灯火阑珊处,两人一马安静的站在树下,不知看了有多久,宿玉的脸都是惨淡的。 他的手掌紧紧握起,眼睛一眨不眨,嘴唇微抿,若不是清风霁月,眼下这幅场景,真让人想到战场上的厮杀。 苏卿卿还在乌云月的肩膀上,乌云月比她反应快,将她稳稳托着放到地上,又微微扶了一下。 “师兄。” 苏卿卿憨憨的叫了一声,宿玉骑在马上,半晌没有回音。 沈君浑身抖动起来,她很震惊亦很意外,想不到的是,苏卿卿竟然如此命大,从崖顶坠落还能安然无恙,此刻就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语笑嫣然。 宿玉觉得自己的血液已经冷凝,那人那脸那笑,全部是为了他。 方才站在树下许久,看着她被乌云月托到肩膀,两人的一问一答,他皱了皱眉头,翻身下马。 几步上前,一只手拉住苏卿卿的胳膊,另外那只攥住她的掌心,语不成句。 “你,还活着。” 苏卿卿有些愕然,当然是活着,为什么会这样问,她往乌云月身畔侧了侧,却被宿玉拉了回去。 “那你为何不回来找我?” 他的眼睛猩红,看起来吓人,苏卿卿胆战心惊,忍不住喊了声,“师父救我。” 猛地被宿玉扣在怀里,力道仿佛要把自己揉碎,在她濒临窒息的一刻,宿玉终于松开手,一字一句,却是对着乌云月。 “师父,卿卿早已是我的人了。” 沈君听着,乌云月听着,就连苏卿卿,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觉得惶恐,此时的宿玉,与平日里的清冷淡雅大相径庭,简直冷酷到了极点。 她回头看看乌云月,那人的脸白皙诱人,尤其是在烟火的衬托下,她怕师父丢下她再次离开,可是,乌云月却说了一句让她铭记一生的话。 “无妨,只要她愿意留在我身边。” 宿玉的眼睛如同鹰一般,狠辣的盯着乌云月,师徒一场,最终竟落得现在水火不容的地步。 “卿卿,你是跟我走,还是要背弃于我。” 宿玉掷地有声,仿佛在逼着苏卿卿做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他已经全然不顾了,就连沈君在他身后,他也视若无睹。 “阿玉!” “住口!我只问卿卿,是要跟我走,还是要背弃于我。” 宿玉截断沈君的话,用着从来不曾有过的语气。 在她坠崖的时候,他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的无情,一直懊恼为何没有随她而去,还好,神明听到了他的悔意,把她又送回来了。 “师兄,我都写明白了,你为何还要有此一问。” 见宿玉不解,苏卿卿刚要说话,沈君连忙阻止。 “她这样思前想后的女子,怎么值得你一次又一次委曲求全,阿玉,你回头看看我,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我只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宿玉什么都没有听到,没有看到,唯独对面的苏卿卿,他盯着那张脸,一刻也不敢松开,几个月过去了,他以为这还是一场梦,可是,梦里不会这么疼,也不会这样让人心寒。 “我自然是要跟师父走的。” 话音刚落,宿玉身子就像被霜打了一样,若不是沈君上前搀扶了一把,那条腿已经倒退到了桥边,险些坠河。 苏卿卿趁机溜回乌云月身边,极其自然的拉住乌云月的衣袖,眼神躲躲闪闪,似乎不愿再面对宿玉。 “你是要与我恩断义绝?!” 苏卿卿不明白宿玉为什么这样说,明明在信里,自己写得清清楚楚,可他还是要这样问,恩断义绝不至于,可是她确实是想着跟他少见面为好的。 她点点头,遂说道,“江湖再见,还是朋友!” 宿玉整个人如同秋风扫落叶,眼睛里全是不能置信,他喝了酒,一晚上都没有醉,此时此刻却希望自己只是醉了,眼前的所有都是梦境。 她死了,他伤心难过,如今她活过来,站在这里,他却觉得,比掏心挖肺还要难受。 “还是朋友......卿卿,我们只是朋友吗?” 当初的肌肤相接,辗转缠绵,到头来只剩一句,还是朋友。 “师兄,你在京城做官,我跟师父捉鬼度日,不能委屈了你的。” 苏卿卿拉着乌云月的衣袖,寸步不离。 宿玉大笑几声,听上去瘆人恐怖。 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常色,眼神清冷,目光凛冽,一字一句再次问道。 “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苏卿卿摇头,乌云月上前把她挡在后面。 “宿玉,人各有志,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师父,今日这一声师父,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下次再见,便是路人。 你我师徒之情,就此别过,我与你们二人,再无任何瓜葛!” “师兄,你为何如此......”苏卿卿不解,是为了什么,让宿玉狂妄无情至此,就算自己跟乌云月在一起了,也已经跟他说的明明白白,交代清楚。 更何况,宿玉与沈君,也是早晚会在一起的,这样的决定,她来做,难道不是成全了彼此吗? 宿玉离开的身影果断决绝,就连树下的马,他都不记得牵走。 “师父,师兄好像变了一个人。” “也许你从未看清楚他,仅此而已。” 乌云月重新拉过她的手,握于掌心,“我们走吧。” “明日可还来此处?” “自然,收了定金,尾银还没给呢。” “师父,你到算得精明。” 翌日,苏卿卿跟乌云月一起,收了老鸨的尾银,那老鸨趁着夜黑人静,将那尸体重新捞出,按照乌云月嘱咐的,重新厚葬,总算再无杂碎惹事。 只是,一月之后,就在沈相嫁女之日,那醉红楼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死伤数十。 一时间,宿玉成为京城最得意最风光的人,娶了沈相的女儿,唯一的千金,官职又在户部侍郎,居于三品,有了沈相的庇护,将来定能扶摇直上。 宿玉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的轿子里,坐着那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众门客都想娶到手的人,被他娶回来了。 那夜,其实他听出沈君急于掩饰的意思,也知道沈君定然把苏卿卿留给自己的书信毁了,可是,这又能怎样,还能如何。 是不是看到那封信,苏卿卿就能回到自己身边,还是如果沈君没有藏信,当初苏卿卿就不会意气用事,离开自己。 都没有可能,人都走了,不能再把执着了半生的权力抛弃。 想的明明白白,宿玉目光精明,看着人群里的热闹,整条街上,仿佛全是沈家的地盘,走到哪里,都能看见无处不在的眼线。 娶妻回府,是真的要到自己的府里,当初上任户部侍郎的时候,已经买了宅院,只是沈君不愿意自己搬走,便半推半就留了下来。 轿子里的人嘴角翘起,一身红妆,凤冠霞帔,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被父亲母亲捧在手掌心里,护着长大,没人敢给她委屈,就连这次的大婚,主婚人竟是当今皇上。 想到那人,沈君忍不住嗤笑出声。 刚一掀开轿帘,一张脸煞有其事的凑过来,“小姐,有事?” “阿楚?!” 沈君大惊失色,那人笑笑,又打开折扇掩面一笑。 “君君,你就这样背着我大婚了,让人好生伤心那。” 沈君见周围无人发现侍从打扮的这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瞪着眼睛嗔怪。 “阿楚,你也太放肆了,不怕出事吗,这不是儿戏,赶紧回去。” “就让我送你最后一段路吧,君君,今生娶不到你,来世你可要记得,先考虑我,好不好?” “好好好。” 沈君客套的点点头,她与秦楚从小玩到大,虽说他是秦朝皇帝,可是因为沈相的缘故,他的地位,其实跟自己差不多。 小时候,多半是她欺负着他,而秦楚断然不敢还手。 秦楚早些年对她表达过爱慕之意,只是沈君没有看上他,故而一再推脱。 后来秦楚便越发不像话,频繁流连烟花之地,沈君为此还自责了许久,想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秦楚自我放逐,心底的歉意,一直搁浅至今。 如今他又作此打扮,在自己大婚之日,不惜放低身段,一代帝王,能够为心爱的女子做到这番举动,实属不易。 “你快走吧,阿楚,再不走一会儿的主婚,你该出纰漏了。” 沈君推了他一把,迅速盖上轿帘。 那人的脚步逐渐远去,终究是亏欠。 沈相多次跟她提到过,务必与秦楚保持好距离,万不能生了男女之情,如此看来,还是沈相多虑了。 下轿,宿玉上前牵了红绸,拉着她小心翼翼往前走,被盖头遮住脸的沈君,满心欢喜,只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铺天盖地。 “皇上驾到!” 一声长音,接着便是万民叩拜,宿玉跟着跪下,沈君略微福了福身子,站在一旁。 那人带着笑意的开口,“如此良辰吉时,又能看到佳人成双成对,朕心甚慰,今日特地赶来为新人主婚。 朕希望,你们二人,能够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最后呢,早生贵子,越多越好。” 人群里不知谁想笑出声来,百姓都知道皇上昏庸,却没想到竟然浪荡到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不入流的话来。 “好了,不能误了时辰,你们赶紧行礼吧。” “一拜天地......” 宿玉跟沈君的头刚刚碰上,就见外面一人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高声大喊。 “宿玉,还我师父!” “抢婚的来了。” “这女的谁呀,胆子这般大。” “你看看,皇上的脸都变了。” “那是自然,没瞧见沈相的脸色更加难看吗?” “这样的场合,这女子竟然还能闯进来,想来来头不小。” “对,对,静观其变。” ...... 宿玉诧异,沈君一把掀掉盖头,顾不上旁人的指指点点,当即怒斥。 “混账东西,谁看的门,怎么放她进来的。” “沈相之女不是端庄有礼吗,怎么会如此不淡定?” “想是旧情人来了,心里慌了吧。” 周围的议论声纷纷落到耳朵里,沈君脸上的妆容都有些狰狞了。 “你来做什么?” 宿玉使了个眼色,想让她知趣点,赶紧走,毕竟重兵把守,她能进来不代表有命能活着出去。 苏卿卿虽然为人单纯,可还没愚蠢到当面要人的地步,这个情况,必然有内情。 “你交出师父,我立刻就走,否则......” “否则怎样,你还能怎样?!还不快走!” 宿玉有些着急,当着天子的面,旁边还是沈相,若她再敢多说一个字,立刻就会被关押起来,是死是活,他都帮不了。 “阿玉,你让她说下去,我倒想看看,这个人能狂妄自大到什么地步。” “否则,我便毁了你们婚事,闹得你们不得安生。” 苏卿卿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宿玉有些慌,更不知道是谁指使她这样做,只觉得幕后之人必有所图。 抬头,看见那个人好整以暇的半躺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半是嘲弄,半是荒唐。 苏卿卿咬咬牙,接着说道,“宿玉,你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当初为了手中权势,不惜将我抛弃,如此背信弃义的小人,如何能够当得起户部侍郎一职?!” “来人,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几乎不留情面,那个身穿黄袍的人,斜着眼睛下了圣旨。 “慢,皇上,今日是臣的大婚之日,不宜血腥。” “哦,那依侍郎的意思,是想如何处置?” “宿玉,万不可妇人之仁。” 沈相只看他一样,并无多少情绪波动,毕竟是女儿的婚事,他不想闹的鸡飞狗跳。 若在平日,这女子肯定会尝尽十八种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如将她收押,等日后再审,看看是否小人挑拨,否则,一个弱女子,岂会平白无故闯进这里,饶是她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混进宿府,为了这场婚礼,我加派了人手,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来,除非,在场的人里,有内应。” 听到这里,沈相忽然想到什么,摆摆手,“罢了,别误了及时,将这女子收押吧。”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堂上那人,也不觉得面子被拂,只是笑了笑,目光灼灼的盯着沈君。 一场闹剧之后,婚礼照常进行。 宿玉直到入了洞房都没明白过来,苏卿卿到底怎么了,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跑上门,跟自己要乌云月。 他被灌了不少酒,虽然未醉,可还是脚步踉跄,思绪凌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到底为了什么,苏卿卿竟然对着自己说出那种话,如果事实如此,他到高兴,至少证明,苏卿卿是喜欢自己的,可是,这明显是个圈套。 这世上若有什么能让她不顾一切的,除了乌云月,没有别的了,或许以前的自己也是,但是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 想来是乌云月出了事,才让她这样冒然出头,还必定是有人拿乌云月的性命来要挟她,让她在婚礼上戳开自己的小人之面,迫不得已,苏卿卿才会顾不得颜面,顾不得上性命,对自己横加指责。 此人居心叵测,用意很深,宿玉心中冷不防冒出一人,虽然觉得难以置信,可还是想不到再有其他了。 那人正在堂前,黄袍加身,正是秦楚。 苏卿卿被推进牢里,浑浑噩噩,一心只想着自己照做了,乌云月便会相安无事。 那个叫宋楚的人,看上去嬉皮笑脸,没想到却身份尊贵到自己难以想象,在他们吃饭的时候,乌云月被绑走,宋楚告诉她,要想乌云月活命,就得按照他说的做。 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婚礼上看见宋楚的时候,一切昭然若揭。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宋楚,他的名字是秦楚,秦朝的皇帝。 传说中那个风流无比,无所事事的昏君。 从头到尾都是伪装,在她知道秦楚的真正目的之时,苏卿卿便明白了什么是属于一个帝王的尊严,什么是蛰伏十多年的隐忍, 他就是要宿玉身败名裂,让沈相没有爪牙,就是想让沈君跟宿玉彻底翻脸,然后内乱,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苏卿卿抱着膝盖坐在牢里,四处有茅草,越是天热,这种地方草越多,捂得人身上难受。 晚上,便有人过去审讯她,自然不可能是宿玉,新婚燕尔,洞房花烛。 来的是两名侍卫,一个瘦弱精明,一个高大威猛,他们提了苏卿卿去刑具室,将她的上半身固定在架子上,双腿伸直,姿势看上去有些恐怖怪异。 苏卿卿甚至想到,当初捉鬼的时候,碰到过一具死尸就是现在这副状态。 “谁派你来的。” 瘦子直截了当,还没上刑具。 苏卿卿扭头,心里怕的要死,却不敢说出来实情。 “姑娘,你也看见这些刑具,哪一个落在你身上,都能落下病根,疼痛就不用说了,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在这里挨过每一样刑具,你要是觉得后悔了,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得,目的是什么,还有没有同伙?” “我不会说的,希望一会儿你们用刑的时候发发慈悲,让我得过且过。” 高大威猛的那位闻言忍不住笑起来,边笑便去拿竹签和铁锤。 “你在开玩笑,姑娘,你瞧瞧,这是第一件刑具,竹签做的很薄,一会儿慢慢插进你的指甲里面,那种抓心挠肝的疼痛,让你浑身都像被虫蚁咬过,想清楚了吗,说还是不说。” 竹签已经来到跟前,那人捏起苏卿卿的手,作势想要扎进去。 “慢,能不能一会儿扎快一些,慢的话太疼了。” 苏卿卿讨价还价,那人实在忍不可忍,将十根竹签,依次慢慢插进苏卿卿的指甲盖里,瞬间苏卿卿只觉得生不如死,下唇咬破,也远不及十指的痛苦。 她打着哆嗦,浑身出了一层冷汗,“疼。” “疼你还不说。” “不能说。” 苏卿卿的嗓子有些暗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全都渗出紫红色的血渍,看上去十分狰狞。 “就是嘴硬,姑娘,看这个,铁锤有二十多斤重,抡在腿上就废了,你再想想,如果还不开口,我这锤子,可就当真无眼了。” 苏卿卿抬头看见那锤子,方才明白过来,为何要把自己捆成这副模样。 这腿和膝盖,就是用来被砸的。 苏卿卿害怕,万一自己不小心能够逃跑,腿废了,她又能怎么出去找师父。 “官爷,不能只走走过场,不用刑吗?” “姑娘,你当牢狱是干什么来的,有这点觉悟为何还要大白天的去闯人婚宴,那可是沈相的千金,满京城的人,每一个敢得罪的,偏偏你不要命了,在人家婚宴上信口雌黄,当时没把你剁了,已经是沈相手下留情。 照我说,按照宿大人的一贯作风,是应当在那里把你砍成两截的。” 一贯作风,宿玉如此凶残,还是这两人夸大其词。 “官爷饶命,我这腿,顶不住锤头一敲,肯定碎了,能不能明天再审,或者后天也行?” 那两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另外那人实在受不了苏卿卿的胡言乱语,拿起铁锤,凌空举起,就在铁锤落下的刹那,一柄长剑划过那人的手,将铁锤击向另外一边,重重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苏卿卿如释重负,再抬头,却见那个本该洞房花烛的人,正阴森森的看着自己,长剑在手,说不出的陌生冷酷。 那两人连忙跪在地上,俯首磕头,不敢冒失。 “谁让你们夜审的?” “回大人,是刑部尚书的意思,这女子今日冒犯了你跟沈小姐的婚事,尚书示意我们私下解决此事,不得声张。 可是这人嘴皮子很硬,又喜欢耍鬼注意,根本问不出来,没有办法,这才想出来这招酷刑。” 灵光一闪,那个瘦子如是说道。 “你不用跟我巧舌如簧,我自然知道谁在背后授意于你们,沈君的事情我解决,你们今晚退下吧,如果胆敢在用此刑具,尽管试试看,到底是你们的嘴硬,还是这铁锤更为霸道。” 宿玉冷不防一瞥眼,吓得那两人更加大气不敢出声。 “下去吧。” 如临大赦,这新婚小夫妻,果然性子跟寻常人家不一样,喜欢神出鬼没,本该花前月下,偏偏要来这晦涩牢狱。 果然就跟这女子所说的,莫不是宿玉抛弃了原配,为着权力地位,这才娶得沈君。 宿玉走到苏卿卿面前,那人低着头,也不敢看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还是当众羞辱了宿玉,如今他就站在对面,苏卿卿胆怯了。 理亏,又身处弱势,苏卿卿觉得无地自容,想干脆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你为何要这样做,乌云月怎么了?” 宿玉冷冷清清,头一次对她说话,就跟对其他人一样,再没有从前的温度与宠溺。 “师兄,师父被人捉走了。” 苏卿卿委屈的看着他,浑然不觉的手指疼痛,宿玉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十个指头,没有一个好的,血淋淋的绑在架子上,血渍印染到衣服,茅草上,有股浓重的酸气。 “被谁捉走的?” “我,不知道。” 苏卿卿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撒谎的样子,更不想跟他示弱,虽然这件事自己有愧与他,可是,乌云月毕竟是两个人的师父,照顾他们,虽然漫不经心,至少都活着长大了。 于情于理,他都该为乌云月的被绑做些什么,哪怕被动承受。 如此想想,苏卿卿顿时心安不少。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卿卿,你认识秦楚?” “不认识。” “撒谎,不认识的人,第一反应都会问,秦楚是谁,而不是像你这样,直接回答不认识。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我告诉你,这个人不简单,不是你能掌控的。以后都要与他保持距离,更不能随意交心。” 宿玉聪明,自然能猜到苏卿卿心中所想,只是他没想到,苏卿卿竟然为了乌云月,宁愿受酷刑也不愿说出实情,她怕乌云月有事,哪怕受到一丁点伤害。 他摇摇头,上前解开苏卿卿的绳子,几次想去抚摸手指上的伤,却都在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暗自告诫中,戛然而止。 “师兄,能不能放我走?” 苏卿卿看着门口的那两个人,生怕一会儿宿玉走了,他们再来找麻烦,自从下了茅山,苏卿卿的好运气,全都用光了,剩下来的,似乎全都是让人烦躁不堪的霉运,厄运。 “不能,你是皇上命令收押的人,没有人敢放你走。” “可是你如今已经是沈相的乘龙快婿了,难道放走一个犯人,真的有那么麻烦。” 宿玉愕然,她说的有道理,可他不想承认。 虽然身处狱中,至少此时此刻,她与乌云月没有在一起,至少他能想见就见,时时刻刻看着她的那张脸。 心底的自尊心作祟,宿玉知道,这个人心里,现在所思所想全都是乌云月,自己多年构想的一切都成泡影,那又如何。 权力,地位,正如沈君所说,有了这两样东西,该来的,总会来的,就像现在,她没有在乌云月那里,只要自己想做,也许,她可以留下来,甚至活的好好的,只为自己所有。 突然意识到这个想法,宿玉是有些吃惊的,他向来不屑的手段,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用到,虽然卑劣,他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叹了口气,宿玉蹲下,小心翼翼牵起苏卿卿的手,十指连心,他低下头对着那指头吹了吹,“卿卿,你知道我爱你。” “可是现在,你为了他跟我作对,曾经你也爱我如斯,为何一朝一变,当真人心叵测?我会保护好你,不让别人有机可乘,等天亮,我会找人送你出去,京城很好,之前一直没有带你出去逛,你肯定会怪我,没事,现在我所拥有的东西很多,能做的事情也不似之前那样被动受困。 京城我有处宅院,买了许久,将来你就住在那里。” “师兄,你是想要家花野花一起开吗?” 现在的宿玉,果然是呼风唤雨的气势,可是,苏卿卿却畏惧万分,这不是从前的师兄,这个人极度以自我为中心,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霸气已经跃跃欲动。 “千万朵花,我只要你这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零叁零 竹林雅苑, 京城有名的文人聚集之所, 乌云月被捆绑于竹藤椅上,万念俱灰, 他神情清冷,仿佛死了一般的静寂。 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将士, 眉目英挺,时不时对着门外张望。 “她会死的。” 将士被乌云月冷不丁的一句话惊出一身汗来,他转过身, 客客气气的半跪在乌云月面前, 那块白布已经被他吐了出来,上面有血渍, 他捡起来, 想给乌云月重新塞进去,却不妨被那双血染的眸子吓了一大跳。 他嘴边全是血, 是为了吐出来白布咬了舌头,眸子也泛了红,看上去狰狞恐怖。 “不用塞回来了,我不会喊叫, 也不会对你施咒。” 乌云月嗓子如同被人用刀划伤一样,每一次开口都犹如痛彻骨髓,一头墨发早就凌乱, 道袍被污, 没有平素里一点点的仙风道骨之痕了。 “道长, 你这又是何苦。” 那个将士塞也不是,不塞也不是,就那么举着白布悬在空中。 “把他叫过来,我有话说。” 将士疑虑的看着他,半晌起身,刚要开门,那门却吱呀一声响了,来人正是秦楚。 “道长,可是有话对我说?” 秦楚走过去,摆摆手示意那名将士出去守着,他径直往前,坐在乌云月的对面,“有些人,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乌云月苦笑,他抬着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终于怆然,“秦楚,你不过是等我一句话罢了,要验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却只要我一句话来证明,焉知你不是为了私欲,为了走出那一步,却又名正言顺,被我所欺一般。 你要制衡沈相,要压制宿玉,想利用卿卿,那又为何等我开口说这句话。” 秦楚闭了闭眼,遂又开口,“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既然利用了她,为何还要等我的回答,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不成,你利用完她,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是假装不知情,所以在利用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 现在目的达成,又要假惺惺的过来扮好人,秦楚,从你动用权谋的一刻起,你就注定,不配做她的哥哥。” 乌云月吐了一口血出来,舌尖疼的厉害,他却像浑然不知一般,满心满腹全是苏卿卿那张喊着救命的脸。 他不在,她该多害怕,多惶恐。 秦楚叹了口气,忽然笑了起来,“道长,你在说什么?” “卿卿是我从乞丐堆里找回来的,她死过一次,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她一世太平。 既然皇族抛弃了她,身为皇兄的你还要来利用她的残余价值,上一次她死的时候,你可记得那怨念犹存,为何还要执意如此。” “道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苏卿卿,她果真是我的皇妹?” 秦楚皱着眉头,仿佛真的一无所知,乌云月嫌弃的撇过头去,克制住内心的痛楚。 “秦楚,你把卿卿留在那里,是会死的。” 那人身形一滞,就像一只佝偻的鱼,慢慢直起了鱼刺,终于不再伪装,好像瞬间卸去了防备,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乌云月。 “道长,你知道,那又为何带她来这京城所在,她是不是我皇妹,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宿玉喜欢她,能够为了她跟沈相隔阂。 我做了二十几年的傀儡皇帝,若是父皇在世,祖宗有眼,定然要骂我不孝无能,卿卿,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不幸。” “为何注定不幸?” 乌云月不解,却急着想让秦楚想通,赶紧放了自己,苏卿卿不管在哪,现在都非常危险。 “你知道为何她一出生便被送走?流落民间却无人照料,父皇没有杀她,是因为仁慈,她本不该出生的。 沈忠良那个禽兽,侮辱了母妃,没人知道为什么她要来到这个世上,所以,也不会有人安排她的生死,母妃派人把她送了出去,是死是活,看她造化。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几乎立刻就能确定,她就是我妹妹。” 那一次,是夜里苏卿卿投食秦楚,他本来是去探查宿玉和沈君的,没想到误打误撞掉进苏卿卿的院子,门前,还被她当做动物喂了食物。 抬头看她的时候,那双眼睛弯弯,纵然周边漆黑如墨,他还是将她完美剔除,那轮廓,那相貌,说话的表情,十足的像极了母妃。 他本来以为夹在宿玉和沈君之间的女子,是个自己可以随意利用的人,没想到半道上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十几年前就该死掉的妹妹。 不能说没有犹豫,当时他动摇过的,毕竟那张脸,跟自己长得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她明显过得更快乐一些,脸上流露出来的笑意,都不掺杂任何的虚伪佯装。 可是,这一份自责内疚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当他决定以乌云月相要挟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将要把她置于如何危险的境地,不管生死,他管不了那么多。 “道长,你为何给她起了那样的名字,是否因为母妃在襁褓里面留的字条,秦素,反过来讲,苏卿卿,既然你想让她远离是非,就不该再带她回来,既然她回来了,就离不开这漩涡!” 秦楚有些激动,说到最后连头发丝都跟着飘荡旋转,那双手放在乌云月坐的竹椅上,捏的咯吱作响。 “既然是我的错,秦楚,那么现在,你放开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将与你无关。” 乌云月长吁了口气,心中默念了三遍清心咒,再睁眼时,一派清明。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清醒过,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想看到活着的苏卿卿,就算他们都要想方设法让苏卿卿去死,就算公然与他们为敌,他也要把她带回来,活着,然后一辈子护她周全。 都是可怜人,谁又能好过谁一点。 “道长,也许宿玉会救她。” 秦楚在屋子里踱步,看上去悠闲,可是那交错摩挲的双手出卖了他此时的紧张难安。 “秦楚,她若死了,你这一辈子都将处于内疚自责之中,对于你来说,她的作用已经完了,你不想救她,那便放开我吧,我去救她。”乌云月轻声念了句,“散!” 身上的麻绳顷刻间断掉,他起身,秦楚并未阻拦,只是笑了笑,含着苦,“道长,她在那,或许不会死,可是你若去了,宿玉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又如何。” 乌云月没有片刻的耽误,转身拂袖而去。 他本就仙风道骨,外面的竹林雅士见到他,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如若没有嘴上的那些血迹,此时的乌云月宛如天人一般,可是,正是因为这抹鲜红,让他变得清雅中多了些煞气,外人轻易不敢上前。 宿玉的宅院门口,红布错落,喜庆的色彩未摘除,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张灯结彩,来往的下人,腰间都配了红色物件,或钱袋,或香囊,或方巾,总而言之,府中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喜气。 正房中央,沈君坐在镜子前面,昨夜是如何结束的她不敢去想,只是知道,自己的夫君,在大婚之夜,挑开盖头之后,便仓皇逃窜,好似看到了鬼魅一般。 也许,他陡然间清醒,是因为看见了这张不是苏卿卿的脸。 所以,他连掩饰都懒得应付,交杯酒未喝,喜帕未放,一床的红枣,栗子,花生,他连摸都没摸,沈君走过去,看着红彤彤的被面,花色各样的鸳鸯戏水,突然间觉得无比讽刺。 不哭不闹,她知道,宿玉是在等自己跟他吵闹,然后好有个名正言顺抛弃她的理由,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就算自己安安静静,守在房里,那个人就真的会回心转意,不再执迷不悟吗? 沈君一样一样的解下来头饰,在解得过程中,她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宿玉,为什么放着那么多踏破门槛的达官显贵不要,非得是他。 问了好久,终于听到那个真实的回答,因为他很好,也因为他是那个不轻易得到的,梳头发的手不由得轻松了许多,她对着镜子反复观摩了许久,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起身,掀了被子,连同那上面的花生,栗子等,全部掀到了地上。 躺下的时候,真是舒服到了极致。 门口伺候梳洗的丫鬟,因为摸不准沈君得脾气,也不敢贸贸然进去,只好打了水,放到门口,一遍一遍的备着,日上三竿,这位侍郎夫人,将将入睡,而那位本该洞房花烛的侍郎大人,竟然半夜出去之后,至今未归。 两人没成亲之前,京城里关于他们二人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还有很多好事的写成了戏文,在一些风流场所反复靡靡,那些戏文里,说的都是两人如何青梅竹马,互生情愫,却没料到,竟是这样一桩不温不火的闹剧。 两个人在门口站的累了,正想换个姿势休息,远远看见过来一个人,正是换了朝服的户部侍郎,宿玉。 她们行了礼,原以为宿玉要到正房去看看沈君,刚要开门,却被宿玉摆手拦住了,他只是顺道经过,然后去了正房旁边的书房。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敢问为什么,里头传来翻身的声音,她们连忙又去换了温水,再次预备着沈君的醒来。 宿玉进了书房,面上带着喜色,翻书的时候不自觉念了几句诗,过来添水的小厮不禁多问了句话,刚问出来,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侍郎向来不喜多言,自己怎么就突然间冒失了呢。 谁知道宿玉根本没往心里去,反而回了他。 “帮我把今年的新茶装一壶出来,放我书桌上就行。” 小厮赶紧退下去准备,新茶统共就带回来两桶,满朝文武,估计只有宿玉有这个待遇,今年雨水少,春茶产量太低,进贡到朝廷的好茶更是贵如金子。 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的到,好的,向来都是先紧着朝廷用的,沈忠良便是用的头一份好茶,作为贤胥的宿玉,自然少不了好处,宫里的太监扒着好的往外送,作为皇上的秦楚,反而喝的都是略微次的茶叶。 “大人,外头有人拜访,说是故人。” 一个小厮匆忙跑来,刚跟宿玉说完,那人脸色接着变了,故人能有几个,翻来覆去,除了苏卿卿就只剩一个乌云月了。 宿玉搁了书,在屋内走了几个来回,让小厮把乌云月领了进来。 他跟那人对视着,两人都没有先开口,后来想是宿玉心虚,还念着当年的师徒情谊,含糊不清的叫了句,师父,草草了事。 乌云月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那日宿玉说过的话,犹如刀刻斧劈一般,句句印在心上。 既是做好了抉择,那么此刻他也不必再做伪装。 “宿玉,我来只为一件事,带走卿卿。” 宿玉双手负于身后,翻了几记冷眼,然后干脆答道。 “她不在我这,就算在我这里,也轮不到你来带走她。” 这样的鬼话,乌云月自然不信,他走到宿玉面前,强行跟他对视。 “宿玉,你听我说,你跟卿卿,八字犯冲,若真心为了她好,你就不该把她留下,你能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别忘了,你已娶妻,而你那位妻子,又是不能招惹的人。” 乌云月试图跟他讲道理,这样的话,他从未说过,尤其是八字不合这种话,在宿玉听来,纯粹就是乌云月临时编造,为了哄骗自己的。 “乌云月,我初初喊你一声师父,不过是念旧情,如今听你这番话,又觉得自己自讨苦吃,你既然能说出这种胡言乱语,就该料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栽在上面。 修道之人,最忌患得患失,师父,你不是一直告诫我们,清心寡欲吗,为何自己就像个赌徒一般,为了卿卿,乱了分寸呢。” 宿玉走到门口,准备让小厮送他出去,他心情不错,所以不打算对他如何,可是,现在没有这样的打算,保不齐他想通了之后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趁他还能大方处之,不如及早赶他出去。 乌云月站在那里,依旧是那熟悉的茕然孤姿,看了让人莫名的来气。 宿玉转过头,怒目而视,“乌云月,你还想让我怎样,杀了你,或者囚了你,让你这一世,都不得安宁,唯有这样,你才能安心,才能理得?” “宿玉,我只想带走卿卿,她留下来,是会死的。” 乌云月不动怒,只是神伤,他咳了几声,又咽下去那股腥甜,以前师父说过,他这条命,生来就是为了成仙的,如果成不了仙,那边是浪费了仙缘。 眼看着大功告成,却迎来了自己的劫难,从他离开师父的一刻起,他曾经给自己卜过两卦,一次是在收留宿玉的时候,另外一次是在捡到苏卿卿的时候。 还剩下一卦,他却是再也不敢算了。 “焉知她跟着你,又会好过到哪里?风餐雨宿,到处去给人捉鬼,流离不定,难道要回茅山?乌云月,你早就回不去了。” 最后那句话,震得乌云月一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宿玉,嘴唇动了动,却还是固执的盯着那双眼睛,“宿玉,你在说什么。” 宿玉扭过头,以威胁的话做诱饵,他不屑与此,可是看到乌云月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让他心里涌起报负的快感,想起那人心心念念的人,竟然脆弱不堪到此境地,宿玉不由得摇摇头。 “乌云月,难道师徒之间,都要一直存在这样不堪的事情,被人耻笑吗?” 宿玉忽然上前,将乌云月逼到角落里,这一刻,他就像志在必得的豹子,对眼前的猎物反复戏弄,看着他惊恐畏惧的样子,心里觉得无限快乐。 那个人的身影晃在面前,在他升仙之前,那人握着他的手,眉目如画,乌云月的名字是他起的,是他看着他长大的,第一句咒语,是他教的,就连初入俗世,也是他带着去领略的。 升仙之前,他飘在半空中,若有所思。 乌云月不明白他为什么迟迟不走,后来那人终于恍然大悟,踩了那云彩下来,拉着乌云月躲进那绵软的云层里,行了越矩之事。 自此以后,乌云月再没见过他。 之事,那人的名字,也被乌云月藏进心里,此时此刻,听着宿玉意有所指,他早就站立不稳,四处张望,唯恐那个他在乎的人,听到这样污秽的言语,对他失望,弃若敝履。 宿玉没想到自己的一番推测,竟然成真,尤其是看着乌云月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更是觉得难以置信,刚才的那番言语,是他曾经听到乌云月的呓语。 “师父,别......” 只此三个字,他不过胡乱一猜,却没想到真的有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 “乌云月,你不会真的跟你师父......” 话音刚落,之间乌云月捂了耳朵,仓皇逃窜了。 宿玉站在那里,看着那白色的影子逐渐消失在门口,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如此,甚好。 还以为多么高洁的一个人,成天专心修道,原不过是为了掩盖这样的腌臜,真是可笑至极,竟还妄想带走苏卿卿。 小厮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话,宿玉起身,去正厅,恰好看见沈忠良迎面走来。 他躬身上前,“岳父大人安好。” 沈忠良停住脚步,伸手搭了一把他的胳膊,随即两人一左一右继续往前走,直到到了里面厢房,看见沈君一个人坐在那里,筷子迟迟没有拿起。 “君儿,为父过来看看,你跟宿玉是否一切都好。” 沈忠良坐下,宿玉跟着坐在沈君旁边,那人抬眼,双目含情,宿玉尴尬的别过脸去,夹了一些菜放进沈君的碗里,缓缓说道。 “多吃些菜。” 沈忠良看着沈君碗里的菜,眉头一皱,言语间已是不悦。 “宿玉,君儿向来不喜欢吃菜心,你为何还要夹到她碗里,难不成你连她的喜欢都不知?” 沈君莞尔一笑,倒也没有扭捏,夹起那菜心便往嘴里放,“父亲,跟阿玉在一块,我很多习惯都跟着改了,以前不吃菜心,不觉得味道有多好,可是如今习惯了,竟觉得以前排斥的味道,现在甘之如饴。 人都会变得,父亲,你还把我当以前的小孩子。” 见她刻意为自己解围,宿玉松了口气,如今的沈忠良,大权在握,虽说已经娶了沈君,可是很多事情,不得不顾及。 他反手握住沈君的手,那人顺势靠在宿玉肩头,柔声说道,“父亲,我与阿玉,情比金坚,你放心便是,朝堂之上,还需阿玉照应,你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不必亲力亲为,父亲,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见她如此通情达理,沈忠良不由得咧嘴笑起来,“宿玉,我这宝贝女儿,教了一辈子,宠了一辈子,就没学会替别人考虑,如今我算是认了,有你,君儿什么都能习惯。” 这话一语双关,沈忠良虽然不喜欢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可是沈君为了宿玉受的委屈,他又不能置之不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又不能多说什么。 尤其是沈君,稍有点事,一定会拼了命的护着宿玉,就算你对这个女婿多么不满,她自己选的,又有什么办法。 宿玉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该讨好谁,该如何取舍,所以沈忠良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如果有一天,宿玉真的位高权重,是否会对沈君一如既往,礼让三分。 事情没到那个地步,谁都不能妄加猜测。 “岳父大人说笑了,君儿一直如此,天真烂漫,我自是会从一而终的待她。” 宿玉又替沈忠良倒了酒水,复又说道。 “岳父大人,今日本该我们夫妻二人前去拜访你的,为何晌午匆忙赶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沈忠良没抬头,一边吃菜一边状若无意的说道。 “也无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昨日大闹婚宴的那名女子,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我过来就想问问,贤婿可知道她去了哪里,昨夜你......” “父亲,你可真是会说笑,昨夜我跟阿玉一直在一起,怎么会知道那人去了哪里,再说,她一个素人,去哪,又跟我们何干,总之是个不识趣的人,走了就走了,只要别回来就行。” 沈君急着打断他,上前攀住沈忠良的胳膊,歪着身子撒起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零叁壹 四个丫鬟团团围住, 苏卿卿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举着包扎好的手,急的一脸大汗。 宿玉找了大夫看她, 虽然医术精湛,可是十指连心, 去除杂质的时候,疼的差点昏厥过去。 大清早,他匆匆离开院子, 却派了四个丫鬟寸步不离,芒刺在背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苏卿卿想着法子摆脱他们,却都无计可施。 “姑娘,不如坐下来喝点药,手上的伤好的也快一些。” 其中一个端来刚从炉子上温好的药汁, 倒了一碗放在桌上, 又仔细吹了吹,确认好不烫之后, 这才端到苏卿卿面前。 苏卿卿瞥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 隔了那么远, 苦味就已经飘了过来,更何况现在离得这样近。 她举着两只手走过去,对那个看起来比较和善的丫鬟谄媚一笑, “姑娘, 其实我这手好的差不多了, 想出去走走,外面天气正好,我们何不信马由缰。” 那人怀疑的看着她的手,显然对信马由缰四个字极度不相信,可是说话语气还是委婉,“姑娘,大人说过,这几日你还是在房中休息为好,若是觉得闷了,我们可以陪你逛逛花园,园子里有一处蒲草地,大人说你喜欢,特意种的,现下已经长成气候,还有一处可以放风筝的空地,累了有凉亭。” 苏卿卿垂头丧气的看着她,秦楚说过,只要她去婚礼上闹,不管结局如何,都会放了乌云月,可是自己闹过了,乌云月在哪,她都不知道,秦楚会不会食言,她更是不清楚。 明明鬼都不怕的师父,却栽在莫测的人心之下。 “算了,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你们四个跟着,有什么乐趣。” “姑娘不必灰心,大人过几日便会来,这宅院大人十分亲力亲为,虽然相府的那位是正室,可是按照大人对姑娘的钟情程度,有朝一日,必会一步登天。” 登天? 苏卿卿笑了一下,“姑娘,你别吓我。” 那人自知失语,微微颔首,跟着其他三个人守在门口,也不再多说什么。 苏卿卿躺在床上,嘴里念叨了百八十遍的绵羊之后,门口打开,她转头,却见一个小厮托着一个盘子进来,香气宜人,是一块大的烤羊腿。 “姑娘,慢用,这是新进贡的羊腿,肥瘦合适,不膻不腥,肉质细腻紧实,大人特意吩咐厨子做的,趁热吃正好。” 说完,那人帮着片了几块羊肉,放到盘子里,又把酱汁调好,端过去,苏卿卿看着桌上那条羊腿,突然想起来那年,她跟乌云月,还有宿玉围着几块石头烤鱼的情形。 七月流火,却依旧热浪翻滚,苏卿卿洗了菜端过去,乌云月坐在一旁俯瞰他们二人。 做饭洗衣这种活,向来都是宿玉去做的,那两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费了苏卿卿好大的力气。 “师兄,这两条鱼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宿玉去了鱼鳞,串在木棍上,又架了火堆,不急不慢的回她,“你总得给师父留点。” “师兄,你不吃鱼?” 宿玉扭头看她,“你真的不准备留一口给我?” 苏卿卿憨憨的笑,乌云月半月未开张,他们三人便要忍受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楚,每逢他修炼,便是他们渡劫之时,三人之中,一般最先得到照顾的,都是苏卿卿,其次是乌云月,宿玉总是排在最后的那一个。 “听人说,烤羊腿比烤鱼要鲜美万分,等有一天,我去草原,捉一只羊回来,你我一人一条腿,剩下的给师父,好不好?” “你说什么都好。” 宿玉那时只当戏言,所以没有反驳与她,只是后来,苏卿卿忘记了那样的话,宿玉却当真了。 苏卿卿坐在桌前,一个丫鬟上前,夹了一片肉递到她嘴边,很香,不腻,可是苏卿卿就是提不起精神。 刚要起来,只听那丫鬟说道,“姑娘,吃饱才有力气做接下来的事情。” 抬头,那人一脸平静,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她,纯粹是苏卿卿的幻听而已。 咬了一口,果然就像小厮说的一般,肉质鲜美无比,进贡的羊肉多半是来自秦朝的西北部落,每年他们会借机贡献一百头牛羊,以此换取朝廷的恩赏。 京城郊外也有养牛羊的,只是口感差了些,不同于面前这条羊腿,苏卿卿吃了很多,最后觉得肚子撑的厉害,方才停下。 她悄悄问那丫鬟,“姑娘,吃饱了,我们是不是该谋划谋划了。” 那人美目一转,似是不解,“姑娘说什么呢,一会儿我们四个带姑娘去院子里消消食,羊肉吃太多,很容易上火,口舌生疮,回来再喝碗菊花茶,杭白菊清火利烟,姑娘,擦擦嘴巴,奴婢给你换条帕子去。” 苏卿卿的手不能动,一切都指望他们帮忙,虽然还是困顿,可是好歹可以出了这房门,也算有进展。 走了不多久,便能看见一片蒲草地,水泽浅浅,上面密密的蒲草长出了棕色的蒲棒,打眼望去,仿佛里面藏了几十只水鸭,风一吹,蒲草靡靡,好似唱着一曲好听的歌,苏卿卿站在那里,四个丫鬟不远不近站在后面,日头暖洋洋的晒在头顶,如果不是因为囚禁,这该多么让人舒服流连。 苏卿卿用掌心碰了碰蒲棒,软绵绵毛茸茸的,还带着一丝热度。 旁边小厮递过来一方矮凳,苏卿卿也没细看,坐下便开始无妄的盯着那一大片蒲草,气味清香,闻之醒脑。 蒲草丛中有许多虫鸣,苏卿卿俯下身子去听,终于在水泽边发现一只蛐蛐,刚要伸手去捞,却发现上面缠满纱布,于是跟后头的丫鬟摆摆手。 “你们四个过来,帮我捉一下水里的蛐蛐。” 四个丫鬟彼此对视,好像确定一下苏卿卿是否只是玩笑话,待看到她无比认真恳切的眼神之时,四个人款款走来,两个人撩着前面人的裙摆,两个人弯腰去够。 苏卿卿抬头,跟一旁的小厮对视,两人看着嘴型,一起数了个一二,三字刚说完,一人一脚,那四个丫鬟齐齐落入水中。 小厮上来拉着苏卿卿的胳膊往长廊尽头跑去,边跑边调侃。 “户部侍郎好雅兴啊,竟然做了这么一出宅院,蒲草围成一个玉字,你说这是狂妄自负到何种地步,玉树成荫吗?”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师父呢,秦楚,我师父呢?” 苏卿卿避开他的拉扯,脚上却不敢慢下来,秦楚似乎对这里很熟,左拐右转竟然跑到一处没有人的假山后,苏卿卿跟着他转了进去,初入假山,洞口很窄,可是越往里走,反而别有洞天,说话都带了浓重的回音。 “秦楚,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我师父在哪里?” 苏卿卿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秦楚似乎有了片刻的停滞,之后便恢复如常,好像他还是那个宋楚,口里会喊着小娘子,我们好生有缘。 “自然如你所愿,我早就放了他。” “那他在哪,你带我去。” 苏卿卿加快了步子,跟秦楚并肩而走。 秦楚停下来,苏卿卿回头诧异的看他,那人指指她的身子,颇为冷淡,“你不知道臣子不可与君王并肩而战吗?” 苏卿卿愣了愣,随即答道,“我不是臣子,自然不懂君臣之道,于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强盗,土匪,抢了师父,要挟我,这样的人,不配在此刻提到君臣,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见他还站着不动,苏卿卿索性自己举着手往前跑,循着暗流,她渐渐听到外面的鸟鸣,还有一丝亮眼的光线。 秦楚后来一直没说话,看到苏卿卿兴奋的站在洞口,他其实有了一些错觉,想告诉她实情,可是话刚冒到嘴边,又因为某种不知名的担心,渐渐咽了下去。 “乌云月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什么意思,秦楚,我答应你的都做了,我只要你还我师父。” “我放了他,也算没有食言。 苏卿卿,他去找你了,也许去过丞相府,也许去过户部侍郎的新宅,至于后来去了哪里,我这边暗中跟着的人说,乌云月从新宅那里出门之后,神色慌张的跑了。 也许,你该去问问宿玉,乌云月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苏卿卿压制住心里的怒气,刚刚逃出宿玉的安排,如今难道还要自投罗网。 秦楚就是看热闹的,他巴不得自己去找宿玉闹,然后搅得宿玉和沈相不和,最好沈君跟宿玉终日哭哭啼啼,扰的他无心朝事。 “那你的人,有没有看清楚,师父究竟往哪个方向去了?” 苏卿卿想着,乌云月脚程不快,自己紧赶慢赶,说不定一两天就能追上。 秦楚皱着眉,好像真的有认真考虑苏卿卿的话,他这个样子,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踹他两脚,尤其是心急如焚的苏卿卿。 “看是看清楚了,可是只知道方向,你怎么去追,京城大的很,就算你去追了,就一定保证能追的上?” “你只管告诉我,师父往哪里去了?!” 几乎在尾音刚落下的一刹那,苏卿卿已经举着两只手从自己面前跑了,大约跑了有几百步之后,又突然折了回来,气喘吁吁的看着秦楚。 “那个,那个,那,麻烦借我点银子,回头还你,我要吃饭,要买马,还要赶路。” 秦楚看着她那张泛红的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就像母妃那样好看。 他低头,解下腰间的钱袋子,苏卿卿示意他替自己挂在腰上,秦楚蹲下身去,苏卿卿的腰身盈盈一握,腰间的玉带水花光亮,用的上好的天蚕丝,他笑笑,宿玉对她,果然用心。 “你也喜欢兰花?” 苏卿卿见钱袋子上面绣了几朵兰花,想起宿玉也喜欢把帕子上,钱袋上绣兰花的,不由得皱了皱眉。 “兰花高洁,君子,不正好应景吗?” 挂完钱袋,秦楚直起身子,忽然伸手摸摸苏卿卿的脑袋,说了句莫名其妙,无关风月的话。 “一路小心。” 苏卿卿刚走,秦楚身后便冒出两个人,全是普通着装,只是神色冷凝,拳头紧握,额间隐隐青筋微露,看上去像习武之人。 “主子,还要跟吗?” 秦楚想了想,指指苏卿卿离开的方向,“别跟乌云月了,就跟着这个丫头吧。” 乌云月所去方向,与苏卿卿现在跑的方向,完全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事情还没完,苏卿卿不能走的。 “另外,放出口风,就说户部侍郎,在外面圈养小妾。” “是,属下领命。” 事情一直按照自己部署的去发展,到此为止,一步都没错,秦楚笑了笑,为自己偶尔冒出的风花雪月,儿女情长赶到羞愧。 多年屈辱,怎么能忘。 宿玉是在密报之后紧急出了侍郎府,彼时沈君正在帮他整理衣裳,宿玉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出,完全没有顾得上理会沈君当时脸色有多难看。 骑马而行,宿玉的御马之术,好到令人咂舌,他学东西向来很快,同样送去马场戏玩,一开始他只能牵着马溜,那时候的沈君万人追捧,人人都想跟她攀上交情。 高傲的沈君骑着一匹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马,在整个马场都是万众瞩目,会骑马的富家子弟多半认识,从小便耳濡目染,学会左右逢源,就算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沈君都能做到客气有礼,欲拒还迎。 那时候的宿玉,独自牵着马在场边溜达,后来跟谁打了赌,下午便能够在马上纵横驰骋了。 那一天,是沈君对他刮目相看的第一次。 只是,今天他这样不顾一切,飞身上马而去,又是为了什么。 沈君穿着一件薄纱,里面的中衣微微透出鹅黄色,沈忠良连日来一直派人问她情况,毕竟是独女,捧在手心那么多年,现在嫁人,一朝远离相府,他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只是,给够了宿玉面子,这人暖了两天,今日又如此反常,沈君深谙万事不可操之过急的道理,宿玉这类人,应该疏大于堵。 虽然宿玉曾经告诉自己,不要再做跟踪这样碍眼的事,可是,说归说,她还是一意孤行,没有把握,悬在半空的事情,对她沈君来说,绝对是不允许存在的。 她这次找的人,是轻功极好的,宿玉就算再防范,定然不会发觉异常。 是以,苏卿卿住的那处宅院,沈君一早就知道了,从洞房花烛夜宿玉跑掉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始忍耐了。 现下正好苏卿卿自己脱离了宿玉的保护,沈君觉得有机可乘,于是又找了两路杀手,准备在苏卿卿出城之后,以绝后患。 堂前的荷花含苞待放,沈君命人折了几支放进屋子里,白荷纯洁无华,红荷灿烂热烈,她摸着那几乎开放的红荷,突然指甲轻轻一掐,那荷花的花苞便立刻耷拉下来,毫无生气。 苏卿卿指甲没长好,便雇了辆马车,秦楚还算大方,钱袋里有银子,还掺杂了一些碎金子,够她花上一段时日。 只是,马车走了三日,路上问了许多人,竟无人见过一个仙姿绰约的道长,苏卿卿觉得不妙,可是秦楚应该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于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赶路。 日上三竿的时候,车夫栓了马,去河边冲脸,苏卿卿的指头越发疼痛,没有换药,新长出来的指尖顶的白布血渍重重,她索性全都解开,也去了河边,把手全都泡进水里,瞬间的冰凉感刺激着她的感官,很舒服,可是重新拿起来手,又是火辣辣的刺疼。 “车夫,你确定往前走还有路?” 苏卿卿看着密林丛生,荆棘满满,本来还算开阔的山路变得陡峭狭窄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有路的样子。 车夫抹了把嘴,憨笑道,“莫怕,这条路我走了十几年,往后过去,是盘旋上山,很陡峭,但是过了那盘山,下去便又开阔了,这里人少,但听你说的,如果道长往这个方向赶路,这条路是必选的。 阴凉,而且有水,路途也近。” 苏卿卿哦了一声,反过手背看着刚冒了个顶的指甲,粉嫩柔软,上面的皮肉已经翻红,有些狰狞崎岖。 “那我们走吧。” 三天了,连个影子都没追到,虽然心里隐隐怀疑,可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只盼望秦楚有点良心,不要骗她。 “姑娘,就算我不休息,你也得让这匹马喝点水,吃口草吧,我们连赶了三天的路,你看这马脚掌,蹄子都走掉了。” 为了证明所说无虚,车夫特意抚摸着马鬃,指着马蹄子让她看。 后脚掌确实走掉了一些,苏卿卿无法,只能干等着。 山涧流水的声音让她躁动的心稍微清爽了一些,苏卿卿看着日头越来越烈,终于忍不住又掏出一粒碎银,不舍的放在车夫面前。 “天黑之前,我们得下了这山。” 车夫连忙收起来,也不怜惜那马有多可怜,喜笑颜开说道,“自然,自然,下山之后再让这畜生休息,顺便找个铁匠铺,重新打个马蹄。” 上了车,果然一路如车夫所说,每每掀开帘子,就会发现,前面根本无路可走,可是转过去这一道弯,又会发现一条路横在眼前,有种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感觉。 如此走了几十道弯,等路平坦了,苏卿卿的心才放下来。 她本以为碰到说胡话的车夫,却没想到诚不欺她。 那马看着也怪可怜,半块铁蹄子挂在脚掌上,一下山,车夫找了铁匠铺,苏卿卿又四处去问了人家,都说没有见过白衣道长,心里有多失望不言而喻。 苏卿卿喝了碗解暑汤,嘴唇上面的皮起了掉,掉了又发红的疼痛,嗓子里也冒了烟一样,浑身上去,没一处好受的地方。 从前觉得外面的日子潇洒光鲜,热闹好玩,在茅山上待得厌烦,如今想来,收拾包袱的时候,就该清醒,苏卿卿满心的后悔,却又无人倾诉,只好叹了口气,起身,桌子对面已经站了两个人。 目如鹰隼,直直的看着苏卿卿,关键是,他们二人手里都提着长剑,这架势苏卿卿见识过,就在那晚遇到四个黑衣人的时候,只可惜,这会儿身边没有宋楚,不,是没有秦楚。 那人的步步为营,似乎一开始就掐算好什么时候会出现黑衣人,什么时候会有一场大战,甚至那崖顶崖底,他都是早就预备好了,知道跳下去不会死,才那样义无反顾拉着自己跳了崖。 苏卿卿往后退了退,不远处的铁匠铺,车夫正拉着马准备补蹄子,苏卿卿见那两人还未动,拔腿就往铁匠铺跑去,车夫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缺了一片铁掌的马便疯了一般往前冲。 苏卿卿的头发在风中狂舞,也顾不上指甲疼,她双腿一夹,缰绳松了一些,右手还拿着沾了血的发簪,刚才那一下,如果不是用力稳住身形恐怕已经被马甩了下去。 后面那两人还没追上来,从旁边又杀出两个,苏卿卿急急改了方向,她本来就没什么技术,这匹马又是发疯一样,所以跑起来就跟疯马带着一个疯女人一样,那狂乱的发,那抽风的马,虽说山下的村子小,可还是闹了不小的动静。 接着又是一记猛扎,苏卿卿一边跟马道歉,一边低身伏在上面,手里的缰绳半分不敢松,脚蹬子逐渐踩不稳了,晃晃悠悠,犹如挂在马上,又像个筛子,随时都能掉下来。 她又改成双手抱住马脖子,双腿一夹,耳边能听到那几个人飞身赶来的脚步声,都是高手,苏卿卿五内俱焚,恨不能化身成马,赶紧跑起来,就在此时,那马忽然停了下来,开始左摇右晃,想要把上面的人甩下来。 苏卿卿终究没能抗得过这番猛烈扭转,她就像破碎的风筝,一下子甩到了地上,万幸的是,没有撞到石头。 她赶紧爬起来,刚一起身,那四个人已经全都站在她面前,虎视眈眈,风雨欲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零叁贰 苏卿卿当然不会指望是他们认错了人, 其中一个还是上回见过面的,那双眼睛只消看过去, 就不会忘,嗜血, 屠戮。 乌云月正在山中行走,当然,他跟苏卿卿是背道而驰, 胸口的嗜血石发出召唤的光芒, 从体内溢出, 就这样茫然奔走了几日, 脚上的鞋子破了,身上的道袍松了,他无暇顾及,只是闷着头往前走。 嗜血石在空中浮现,乌云月迷茫的看着它,忽然间嘴角鲜血溢出, 他收回嗜血石,开始往相反的方向狂奔,跑了一会儿, 又像疯了一般仰头狂笑, 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招惹起半丈尘埃。 “师父, 徒儿错了。” 四下无人, 他就像魔怔了一样,对着草木自言自语。 “师父,求你救她。” 乌云月从包袱里取出一柄利刃,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了下去,滴下鲜血的时候,空中突然飘来一朵云,纯洁无瑕。 云端上,一白衣仙人立在那头,负手俯瞰。 乌云月见状,连忙跪着移到他面前,额头碰在地面,疼痛感没有传来,却是那仙人施了法,在他面前竖起一面屏障,硬生生阻断了他跟地面的碰触。 “师父,求你救她。” 乌云月乱了阵脚,全然没有以往的清雅怡然,相比起上面的那个人,他就像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手忙脚乱,无计可施。 “月儿,为师有多少年没有见你了。” 仙人的云彩往下降了半分,依旧是垂眸俯视,他身后熠熠发光,还跟着一头鹿,那鹿偶尔伸出脑袋蹭蹭他的衣摆,好似撒娇一样。 “师父,都是我的错,这许多年来,我不该违背你的本意,你救她,我这一生都会潜心修道,再不敢有其他肖想,师父,求你救她。” 乌云月看着那人,胸口的嗜血石光芒减退,他便更加着急,“师父,求求你,救她,从今往后,我必不会再见她,师父,求你!” 他说的情真意切,那仙人反而动了怒。 “月儿,从前我未升仙得道,与你日日相处,待你极好,你极有慧根,若是未生杂念,潜心修行,必定比师父的修为还要深远。我升仙那日,虽与你有了肌肤接触,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月儿,为师的情谊,你应该明了。” 乌云月低下头,不敢看他。 在他心里,那一日的情形,何尝不是一场噩梦,在他此后的数年里,一直深受其害,为师不尊,徒弟无能。 只是遇到苏卿卿的第一回,他的生活才慢慢有了转机,收了一个女徒,乌云月那一世是极快乐的。 苏卿卿总爱围着他叽叽喳喳,就像永远不知疲惫,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长久,他安心修道,她只需陪在身边,开头的许多年里,苏卿卿确实没有生出别的念头,可是后来,慢慢就不对劲了。 她下过一次山,回来便问自己什么是男女之情,乌云月也是一知半解,没有答她,只是那天,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一人一座山头,对着月亮念了一晚的清心咒。 从那以后,苏卿卿看他的眼神好像都变了,从以前的单纯尊崇,到后来的爱慕丛生,乌云月觉得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于是嘱咐了她两句,自己找了一处清净地,修行去了。 再回来,便找不到那个欢脱的徒弟,他这才慌了神,急忙下了山,四处寻访。 后来一无所获,苏卿卿却自己回来了,只有一双眼睛,空荡荡的飘在那里,看起来可怜可怕。 乌云月那个时候,就像被人在胸口捅了一个窟窿出来,痛到无法呼吸喘气,他将那双眼睛随身携带,又去偏远的圣地寻来上好的嗜血石,混了自己的纯净之血,日日供养,总算让她转世成人。 第一世的苏卿卿,命苦,虽是皇族,却一直不被承认,又被人利用损了肉身,那两个人便是宿玉和沈君。 偏生第二世在他寻访苏卿卿的时候,碰到了转世的宿玉,于是将他收入门下,带着宿玉修行,唯恐他这一世再胡作非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不能翻出天去。 天知道在乞丐堆里发现苏卿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那双眼睛只需看一眼,乌云月便确定,这是他的徒儿,于是高兴的带回茅山,悉心照料,苏卿卿跟他很容易亲密起来,就像第一世。 宿玉一开始是不喜欢她的,甚至还有些瞧不上的意思。 可是日子久了,情分变了。 苏卿卿最后还是没能改掉上一世的命格,竟然再次跟宿玉纠缠到一起。 “为师说过,在升仙那一天就告诉过你,你得道之前,不要与任何女子产生情愫,你也是答应了为师的,后来,你对她生了情分,为师觉得是你太过孤单,所以找了那个美艳至极的女子过去,可你竟然让她连夜下山,半分情面不留。 为师不是怪你有儿女私情,只是怕你因此耽误修行,你可以尝试人间云雨,可是莫要忘了,不动凡心。 那一夜,你将她赶下山,就该明白,拂了为师的颜面,至此以后,会有怎样不可控制的局面发生。” 乌云月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那一夜,半山坡上,宿玉和苏卿卿偷着看他跟那女子说话,甚至他能听见苏卿卿的叹气声,一句连着一句。 可他只能装作熟视无睹的样子,第二日,他去捉鬼,苏卿卿看他的眼神,让他内心恐惧,他不敢面对,却又渴望与苏卿卿的相处。 这种煎熬的日子,终于在雨夜爆发。 那一日,苏卿卿质问了自己,为何修道注定不能生情,这个问题,乌云月回答不出来,于是他恼了,罚她去面壁思过,抄写符咒,谁知道苏卿卿竟然孤身一人跑了出去。 雷声阵阵,眼看就要大雨侵袭,乌云月虽然担心,可恐惧的事情不能发生,他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念了一遍又一遍的清心咒,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听到了宿玉关门的声音。 宿玉去找她了,那么自己应该安心的。 乌云月这般想着,又盘腿打坐,可是脑子始终清静不下来,那人气急败坏的脸一次又一次出现在面前,他终于起身,不管风雨。 只是,破败的道观里,那两个人彼此纠缠,衣衫滑落,如此良辰,他一个修道之人,看着却是心内燃烧,嘴角干燥。 一瓢一瓢的雨从头浇下,仿佛在讽刺他的迟来,乌云月站在屋檐底下,嘴唇发白,雨水灌入,可他好像全然不知,风吹来的时候,他就像一片破败的叶子一般,瑟瑟抖动。 许久,终是认命一般,他扭头离开,腿像被灌了泥,似是要用尽浑身力气才能提动。 竟还是这样的故事。 “师父,求你救她。” 记不清这句话说了多少遍,可是如今的乌云月,只要一闭眼,面前浮现的,全是苏卿卿那张脸,害怕的,快乐的,生气的,忧愁的,拉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委屈的。 她有危险,而自己无力回天,眼下只能哀求与他,这个仙人,曾经信任尊崇的师父。 乌云月憎恶自己的无能为力,厌烦自己没有得道的懒散,如果自己已经成仙,那么此时此刻,或许就不必做这样没有颜面的事,又或许,自己没有对苏卿卿动情,那么这个高高在上的仙人,许就去搭救她了。 可是,没有后悔的路可走,乌云月低着头,不去看他。 “月儿,为师可以救她,毕竟,天道无亲,常与善。 为师不是恶人,看着她被人追杀,也想始于援手,只不过,违背天道的事,做出来自然是有折损的,正好比,一物降一物,万物皆有魂归处,苏卿卿这一世的命格,自然有安排,为师是得道之人,若是平白干预,只怕......” “师父,只要你救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乌云月下定决心,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浑身的血液是冷的,他跪在那里,犹如被冰封了一般,明明是酷炎夏日,可他周身泛起的冷凝凉的让人难以靠近。 “罢了,为师救她便是。只是,月儿,你要答应为师,尽快修炼,与这女子早日断绝一切关系,否则,为师可以救她一次,却不能救她千次百次,你可明白?” 这天底下,强者的话永远不能反驳,乌云月知道,自己除了点头,再没有其他反抗余地。 “不是为师不相信你,只是,为了你的修为,为师还要再多做一些,月儿,你看。” 乌云月抬头,那人手里多了一枚发光的小玩意,远远看不真切,疑惑间,他已经落地,轻飘飘走到乌云月面前,将那东西挪到他面前。 走进了,才发现,那竟然是个活物,软软的,金色虫子。 “为师跟着太上老君听了几天的道法,恰巧他炼化了这枚小虫,送与我们几个仙友分享,这虫名曰祸心,若把它放进你的体内,她定会指引你好生修道,不会再生杂念。” 祸心乌云月从前听说过,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元平道人竟会把它用到自己的徒儿身上。 “你是想自己动手,还是由为师为你种下?” 乌云月趁元平道人伸手的空隙,不着痕迹的接过虫子,身子往后退了退,与他到底隔了些距离。 元平道人直起身子,虽然不悦,可是他统共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自然宽容的多,也就由着他的性子去了。 再者,若是种下祸心,日后也不愁乌云月对其他女子再生情愫。 祸心的根本,就是要牵制住被种之人的心思,只跟随种下那人的想法,从而达到专听专信,从一而终。 乌云月划开自己的手腕,将那祸心放到血口,那虫子闻到味,接着蠕动了几下,嗖的钻了进去,元平道人施了个法,将自己指尖一滴血在那伤口闭合之前滴了进去,那虫子瞬间吸了个干干净净。 “好了。” 元平道人隔空将乌云月那道伤口抚平愈合,又闭上眼睛念念有词,不多久,复又睁开眼睛,“她无事了。” 乌云月松了口气,也顾不上祸心初入体内的乱窜啃咬,每一次疼痛,都是在啃咬清除他心里的苏卿卿,只要乌云月动心想到她,祸心会马上游窜到那里,反复啃咬,直到他心如止水,那么祸心便会佯装睡去,两厢安好。 “多谢师父。” 乌云月低着头,元平道人走到他面前,伸手想要扶起他来,没想到乌云月就像看到多么恐怖的画面一样,惊得连连后退,那眼睛提防的看着元平道人,整个人都变的惊恐万分。 元平道人咳嗽了一声,对于乌云月,他从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只是,从前小,自己没下得了手,等飞升的那天,却又怕让人占尽先机,所以事情办得鲁莽了些。 只要祸心种下,日后不愁乌云月不专心修炼,只要他飞升,那么两人可以一同去现在的封地,做一对逍遥散仙。 那边,苏卿卿刚觉得自己应当命丧当场的时候,那四个人忽然间如遭雷劈,定在原地,就连手里的长剑,也都咣当几声纷纷掉落,这情形,苏卿卿看了都有些震惊。 可是,这不妨碍她马上逃跑的计划,在跑之前,她把那几把剑绑在一起,背在身上,复又觉得累赘,于是扔进附近的水池里,回头看去,那四个人还立在那里,苏卿卿念了几句咒,心安理得的离开了。 “她没受伤?” “回公子,并未受伤。” “宿玉的人还没找到她,沈君派去的刺客,也没得手吗?” 问话的正是秦楚,苏卿卿同母异父的哥哥,大秦的皇帝。 “没有,属下在旁边看着,眼看要得手,可是那四个人竟然都立立住不动了,就跟被人施法定住一样,属下也觉得奇怪,便留了另外的人继续跟着姑娘,自己回来禀报了。” 秦楚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又烦躁的看了那人几眼,确定不是撒谎,而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宿玉的人还没追上她?” “没有,据说迷了路,在山中转悠,属下已经暗中提醒了,可是,好像他们还有别的顾虑。” “还能有什么顾虑,沈君做的,既然出手,就想着万无一失,怎么可能让宿玉捷足先登找到苏卿卿,你沿途把沈君的手下清除一些,宿玉这动作,实在太慢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他。” “是。” 秦楚皱了眉头,想着过几日便是沈君的生辰,也该找个由头会会这位极度自我的大小姐了。 皇家国库中,好的物什早就被沈忠良暗中挪走,就算他不动手,那几个得力的太监,也会想法设法暗中扣下,再去谄媚。 秦楚都记下了那些人的名字,只等着有一天,一同拔除。 沈君坐在屋子里一整天了,屏风上挂了几件衣服,面前的几个丫鬟手里,每人拿着一件供她选择,挑挑拣拣两个时辰,丫鬟却没有敢吱声喊累的。 最后那人玉手一指,似乎下了决心,“就那件吧,金边红底的,上面绣了几朵牡丹的,阿玉说过,最爱看我穿牡丹。” 按着衣服的款式颜色,几个丫鬟又帮她梳了合适的发髻,簪上溜进牡丹步摇。 最后的那双鞋子,上面鞋头各缀了一颗圆润明亮的珠子,东海进贡的,晚上穿出去,熠熠生辉。 “夫人真好看。” “夫人是我见过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 几个丫鬟忍不住恭维,沈君知道她们说客套话,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开出花来。 “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可有吩咐。” 沈君对着镜子抹了胭脂,回头问整理书房的丫鬟。 宿玉在家,除了卧房便是书房,其他地方更是懒得去看。 那丫鬟想起来宿玉这几日的反常,便一一道了出来,家中能拿得了主意做的了主的,可不就是沈君吗,虽然是侍郎府,可是沈君的父亲是沈相,权倾朝野。 “大人早上出去的,没来得及换衣服,直接跟着府上的小厮走的,骑得快马,奴婢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名字。” 那人停住嘴,看着沈君的面上已然不悦,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谁?” 沈君站到那丫鬟面前,两颗珠子晃得她眼睛发昏,张口便说,“苏卿卿。” 果然是去救她了,只是算算日子,也该得手了。 沈君不在意,冷哼了几声,“下去吧,你们。” 她的生辰,不想因为某些人而大动干戈,更何况,从今往后,横在两人中间的那根刺,怕是彻底除去了。 前几日父亲要帮自己操持生辰的时候,被她婉言拒绝,总要找个机会,跟宿玉好生谈谈,生辰之上,他总不会拂了自己的面子。 何况,父亲的身份在那摆着,对自己来说,既是好事,又是阻碍,作为女儿,有这么一个父亲做靠山,无忧无虑,可是作为妻子,侍郎夫人,自己的夫君时时刻刻都要惦记着自己是丞相女儿一事,并不是多么好的想象,起码对于宿玉来说,绝对是阻碍。 宿玉有野心,胸怀抱负,想着立足朝野,难免依靠沈忠良的帮助,可是,如果有一天父亲老了,需要反过来依靠宿玉的时候,他又会不会愿意伸出援手,谁都说不准。 人只有在落难的时候,才能共患真情。 窗子好像被什么打了一下,那层薄薄的纸破了个洞,沈君往旁边躲了躲,轻声问道,“谁在那里?” 心中有个猜测,若不然,早就开口喊人了。 不多久,那窗户被掀开一条缝,缝里慢慢伸进来两个小纸人,一个玲珑秀丽,一个英武挺拔。 “姑娘为何愁思不解,小生特来赴约,惟愿姑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笑靥常在,春暖花开。” 沈君扑哧一声,往后一坐,两只手撑在床上,“阿楚,你可真能闹。” 接着便看见一个俊俏的脑袋从窗户那里探了出来,秦楚收了纸人,慢条斯理的爬过窗户,踩着桌子跳下来。 “你可要陪我窗户纸,还有桌子。” “自然。” “拿来!” 沈君伸手,秦楚一愣,“什么?” “礼物啊。” 沈君有些恼怒,每年的这个时候,秦楚都会记得她的生辰,更是变着法子哄她高兴。 “那,就这个纸人了。” 秦楚把那一对纸人塞到她手里,往旁边床上一坐,侧目偷偷看她,“怎么样,我是不是第一个祝你生辰快乐的。” 沈君眉目间有些失落,不由得回他。“我倒想不是,可是事实如此,却让我难以抵赖。” “看来你那相公,是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主。” 秦楚打趣道,沈君却没忘了分寸,赶紧回他,“江山美人都是你的,阿玉是我的。” “我的美人都是他的,那里像你说的一样。” 每次秦楚都要跟沈君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多少年了,原以为她嫁给宿玉之后,秦楚便能收敛些,谁知道还是义无反顾的在她生辰之日赶来了。 沈君心里很是感动,对于秦楚,虽然她看不上,可好歹照顾自己多年,人都是容易习惯的,就像现在,习惯了秦楚对自己的好,习惯了他眼里只有自己,如果哪天连秦楚都变了,沈君会觉得,这世上真的没什么人不会变了。 秦楚登基之后,只有一个皇后,还是应大臣们所想,被沈相安排着娶了的,只不过娶回去之后,一直在后宫放着,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子嗣的消息。 “阿楚,莫要胡说了,如今我是阿玉妻,你也有自己的皇后,快把礼物拿出来,要不然我可生气了。” 每年的生日,秦楚都会想着法子搜罗来各色奇珍异宝,沈君习以为常,自然不会相信今年的生辰只有一对纸人。 “好了好了,本想逗逗你,哪想君君还是这么聪慧。” 秦楚说着,从胸前掏出一枚镶了绿宝石的簪子,那上面的花样纷繁复杂,是手艺极好的匠人才能雕琢的这样精细完美,那绿宝石,在白日里便流光溢彩,若是迎着光,更加通透翠绿,无半点杂质。 “君君,最好的礼物,才配的上你。” 此话一出,沈君微微红了脸,示意秦楚帮她戴上。 秦楚弯腰,将发簪轻轻戴进沈君的发间,复又说道,“只是,这样好的礼物,今年却送来了两份,另外那一份,是镶了红宝石的簪子,一模一样,被你的夫君拿走了。 原想着他定然会送给你,左右不过都是你的,顶好的礼物,全都在你这边了,君君,生辰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零叁叁 直到晚上熄了灯, 沈君才隐约听到房门打开又被人轻轻合上。 她背着身子躺在床上,虽然心里委屈, 可想着,苏卿卿从此以后不再碍自己的眼, 便又觉得暂时的隐忍都值得,哪怕宿玉要跟自己发脾气,闹别扭, 都情有可原。 等了许久, 也不见有动静, 沈君忍不住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不要紧,实实吓了她一跳,床边,宿玉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不言语,他本就长得高, 影子垂下来,莫名的让人心寒。 “阿玉,你,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沈君起身, 手里的被子捏得紧紧的,那人还未开口, 门又被一阵风吹开了, 宿玉灰色的袍子随风摇摆, 看上去除了瘆人,更平添了许多怨气。 末了,那人转过身,又去合上门,这次,他没有来到床前,只是坐在桌边,也不点灯,也不说话,看得沈君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什么情况。 “阿玉,可是朝堂上有什么大事发生?” 沈君壮了壮胆子,披上外套来到他旁边,伸手刚要搭在他的肩膀,宿玉忽然幽幽开口。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却错过了。” 沈君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听到这话,心里头不由得松了口气,委委坐到宿玉腿上,伸手揽着他的脖子,脸颊对着脸颊,轻轻磨蹭了几下,柔声说道。 “阿玉,我只愿往后的每一年里,都有你陪我过生辰,前几日,我推掉了父亲为我庆祝的想法,我已为人妇,自然事事都以夫君为主,阿玉,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天,夫妻同心,乃为天时地利人和。” 她这番话,若是平素里听来,确实让人动心,只是现在的宿玉,五味杂陈,苏卿卿路上被人袭击,一路追去的人,也被有意阻拦,至今生死未卜,他连想都不用想,自然知道是谁所为。 宿玉捧起沈君的脸,明目相对,“阿君,我自然是你的天,也是最爱你的人。” 说着,一张嘴已经亲了上去,沈君一天的不快全都在此刻消失殆尽,她攀上宿玉的肩膀,不一会便觉得大汗淋漓,此时,宿玉忽然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到床上。 右腿一跨,整个人覆在上面,帘后云雨,就连那时不时吹动的房门,此刻也变得悄然无声,仿佛羞于窥探夫妻之间的秘事,偷偷藏了起来。 事毕,沈君衣衫凌乱的睡了过去,宿玉却是一脸清明,仿佛刚才与人云雨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他整理了衣服,又开门去了书房。 提起笔,脑中却不停想起那个人,就连方才与沈君合寝的时候,仿佛索然无味,只是按部就班的做一件该做的事情,完全没有沉浸其中。 抬起复又放下,宿玉终是起身,打开窗户,对着那轮明月抬头仰望,月亮上面有个黑影,他笑笑,想起那人贪吃时候的玩笑话来。 “师兄,你说师父一天天的修炼,若是哪天飞升了,会不会被送到月宫,听说那里住着一个美人,一只兔子。” “为何师父要被送去那里?” 洗着菜叶子的宿玉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回话。 “你没听说吗,那位美人会做一种好吃的食物,天上的仙人都爱去凑热闹,若是师父哪天去了,没准偶尔下凡,还能带给我们尝尝。” “所以师父是为了给你讨要食物,所以才飞升的。” 宿玉摇头,想想自己为什么要问她如此可笑的问题,那美人的食物无论好吃与否,众仙过去,也只是为了一睹芳容,哪里是真的爱吃那食物,恐怕也只有苏卿卿会这样想。 “自然不是,可是顺道而为,师父也不会推辞吧。” 那一日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却又像隔了千百年一样久远。 宿玉合上窗子,总算有了她的落脚地,知道她平安了。 就在前一刻,那只鸽子飞回来的时候,他才安下心来。 至于沈君,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没打算彻底翻脸,她背后的那些动作,宿玉可以装作不知道,也可以宠她给她足够颜面,只要他一天没有压到沈忠良,一天就得受他们父女的压制。 这样的日子,希望不会太久。 至于苏卿卿,他有的是办法让她主动回来。 沈君自从生辰那日起,便日日等着秦楚口中的那枚簪子,照理说宿玉拿走之后,该送给自己的,可是这么久了,那人却从未提起此事,她又不能主动问起,于是便有了心思,一日更比一日的失望。 这日她刚要歇息,一日不见人影的宿玉忽然回来了,正在换中衣的沈君手指停了一下,本想着过去跟他说两句话,谁知道宿玉见她衣衫不整,嗖的别过脸去。 这一举动让沈君瞬间心凉,两人早就有了肌肤之亲,这毫不避讳的躲避,正是反映了宿玉最真实的心里。 沈君咬咬牙,自己扣好最后的盘扣,又过去替他脱衣服,宿玉僵硬的站在原地,似乎也在懊恼方才的行径,一双眼睛俯瞰沈君,他伸出手去,摸在她光滑滋润的脸上。 “阿君,是我不好。” 沈君咬着嘴唇,还是没说话。 “是我太忙了,新婚不久,疏远了你,日后有时间,我定要带你走遍大秦的山山水水,可好?” 沈君焉知他不是在糊弄自己,只是忍着心中的不快,还是点了点头。 如此,两人各怀心事,终是同床异梦。 这几日的朝堂上,沈忠良意外的缺席,倒是宿玉,异常活跃,在外人眼里,这完全就是老丈人对于女婿的关爱之举,殊不知,沈忠良因为生病,是真的去不了朝堂。 沈君为了照顾他,也从侍郎府临时搬回了沈相府,头一次大婚之后回府住这么久,沈相一开始便觉得欣慰,这场病来的也算值得了。 “君儿,宿玉对你可好?” 趁着沈君给自己换药的空档,沈忠良半支起身子,靠在后面的床帏上,看着沈君背影愣了一下,知道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可要为父替你出面做主?” 沈忠良咳嗽了两声,沈君扭过头来,“父亲,阿玉待我很好,你不要乱猜测了,只是朝堂之事太忙,总要有人照应,最近父亲病倒,阿玉总不能让别人有机可乘,父亲放心,对他,我还是很相信的。” 沈忠良眯了眼睛,虽然知道沈君是在假意寒暄,也没戳破,只是点点头,“那便好若是宿玉敢对你不住,尽管搬回相府,我沈忠良在一天,便不允许任何人欺侮我的女儿。” “知道了,父亲。” 沈君又转过头去,一颗眼泪啪嗒落在药碗里,她连忙静了静,又把药端过去给沈忠良。 “父亲,阿楚最近可是得罪了你?” “为何这么问?” 其实也不只沈君这样想,朝堂上下,谁人不知,秦楚被幽禁了一段时日,对外只是宣称皇上身子染恙,不能上朝,那么巧,偏偏就跟沈忠良一起病倒了。 “你跟他还是要保持些距离,毕竟你已经嫁给了宿玉,秦楚心里的花花肠子,不是你能掌控的了的。”沈忠良知道秦楚对沈君那些小动作,虽然觉得无妨,到底怕沈君被那人感动,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 “父亲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跟他,算了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若是不想说,我不问便罢了。” “君儿问什么,为父哪有不说的道理,宿玉婚后初初上朝,自然需要立威,秦楚在,我不放心,我老了,总有一天,我们都要依附于宿玉,所以,君儿,有些小性子可以使,事关大局的时候,一定不能任性。” “若是你们将来生子,我也好早点退下来,往后的大秦,就算是易主,我也能帮你们做到。” 沈忠良大权在握几十年,却从未想过取而代之,相反,如果沈君真的生下孩子,他却想着为了外孙,拼上一拼,坏人他做,皇帝外孙来做。 “父亲,你说什么呢,没影的事。”沈君毕竟是女儿家,提到孩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你不会跟宿玉还没......” 话未说完,沈君已经红了脸,把药碗一放,佯装愠怒,“父亲,你若再胡言乱语,明日我便搬回侍郎府。” “罢了,有件事我想着提提,宿玉在侍郎的位子上已经历练了有些日子,我瞅着户部尚书冯存静有些不顺眼,过些日子便找个由头让他告老还乡,尚书一职,就交给宿玉来做,君儿,你觉得怎么样?” 沈君知道父亲是为了两人的将来谋算,当下点点头,“多谢父亲成全。” 宿玉成为大秦最年轻的尚书,有了沈相保驾护航,朝堂上更加无人敢有异议,若是有,总要掂量掂量走的那位户部尚书,究竟为了什么,被沈相强行安排了养老。 女儿出嫁之后的沈相,日子也是过得越来越逍遥,朝堂之上也慢慢少了他的身影,除非有重大事情发生,否则,他更喜欢待在府里,溜溜鸟,听听曲子。 沈君有了身孕,作为外祖父的沈忠良,竟然比作为父亲的宿玉更为欢喜,几乎三天两头往尚书府跑,每次去都把东西装满车,恨不能让沈君一日之内全部吃完。 “父亲,大夫说,我这孩子长得似乎有些大了,你每日山珍海味的送来,我都不敢再吃了,若是这样不加节制,等生产的那一天,大夫怕我太受累。” “这样?!那我以后少带一些。” 沈忠良看着一桌的美食,都是差遣府里的小厨做的,从前沈君最爱吃的东西,如今看起来,她似乎也没那么喜欢了。 “父亲,孩子还小,莫要总往尚书府跑,你也真是的,母亲说,你这些日子都在府里,也没上朝,阿玉自然更加累了些。” 自从停下来,沈忠良忽然就发现如此生活十分惬意,悠闲,自然就不愿意再涉足朝政,尤其是大局稳定,秦楚翻不了天的情况。 宿玉也是争气,从前巴结奉承沈相的那些大臣,如今也对宿玉俯首称臣,不敢有疑。 只是不爱美人的秦楚,却开始了更加荒诞的行为,流连市井的时候,竟然一夜带回去三个美人,夜夜笙歌,引得朝堂之上多少人侧目,这样的皇帝,果然叫人失望。 便是那些忠于先帝的臣子,也觉得此生没了盼头,日复一日的上朝,领俸禄,也极少在朝堂上再有推崇的意思。 正如宿玉所料想的,没过几个月,苏卿卿果然回京了。 只是悄悄地,没有惊动任何人。 宿玉抻了她几日,终于在第七天,主动回了那处隐蔽的宅院,蒲草已败,错过了最好的花期,宿玉有些感慨,他坐在长廊上,看着枯黄的蒲草枝子,那明显的玉字摆在那里,却从未走进苏卿卿的心底。 这一次,他要彻彻底底的把她娶到手,没有多久了。 这样想着,抬头,看见那人清清冷冷站在原地,一双眸子泛着生气,却不再往自己跟前挪动半步。 “你来了,怎么不过来。” 宿玉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他伸出手来,起身,示意苏卿卿过去。 “师父到底在哪?” 苏卿卿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找了多久,最后连茅山都回去了,可是,她连乌云月的影子都没看到。 到后来,有人说,云阙道长在京城现身了,还有人说,如今的云阙道长,是户部尚书的座上宾,更有传闻说,云阙道长被幽禁在京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这当然是有心之人故意放出的消息,苏卿卿知道是宿玉,可是又没有法子,走投无路,只能过来质问他。 “你觉得,是我关了乌云月。” 彻底决裂之后,宿玉再也不肯叫一句师父。 “我想不出,除了你,还能有谁?” “哦?那我问你,我为何要关他?”宿玉停在不远处,抬起头,日子好得很,只是添了几朵云彩,白的晃眼。 “你,你关他,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只不过,便只能是你关的师父。” 苏卿卿心里想得明白,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是为了自己,宿玉才会跟师父为敌。 “你若真的知道,为何又一次次来伤我,卿卿,我喜欢你,却不是让你来一次次扎我的心的。” 宿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苏卿卿面前,这一次,他刚要伸手,却发现苏卿卿脖颈上抵了一把尖刀。 “你竟敢拿这个威胁我?!” 宿玉震怒,却又不敢上前,这样的苏卿卿,固执纯粹,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我没法子,师兄,我总要找到师父,如果你关了他,请你告诉我,如果没有,也劳烦你告诉我,我好继续去找。” 苏卿卿手上的刀子隐隐颤抖,宿玉唯恐她失手划伤,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去找,你去哪里找,天下之大,你如何能找得到他?” 宿玉反问,苏卿卿直直盯着他,仿佛在确认,面前的宿玉,有无隐瞒,可她失望了,果然是一场骗局,目的只是为了引自己回来。 想到这里,那把刀又往自己脖子上靠了靠,隐隐能看见出了一条血痕,宿玉呵斥。 “苏卿卿,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为了乌云月,你连命都不要了。” 苏卿卿往后边退边看地形,“你别过来,师兄,我早该猜到,你还是在骗我,可我不信,偏要来亲自验证,你已经不是从前的师兄了,今日别过,你我便同路人一般,再无关联了,尚书大人。” “你......”宿玉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哑然了。 他还能说什么,这人拿自己的性命来要挟他,视自己如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这感觉,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百倍。 “你走吧,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宿玉扭过头去,不再看她,苏卿卿连忙放了刀子,转身便往府外跑去,直到她只剩下一个影子,宿玉这才敢看。 “啪啪啪。” 几声响亮的巴掌,宿玉惊了一跳,转过身子,却见秦楚走过来,宿玉四处查看,竟无一人发现。 “皇上,为何你会出现在微臣府里?” 称呼都对,只是他膝盖好似不会打弯,跟秦楚相对而立,傲然挺拔。 秦楚也不在意,笑着来到他身边,又看热闹似的对着方才苏卿卿离开的地方,调侃道。 “想不到咱们玉树临风的尚书大人,也有得不到的女子,啧啧,真是,真是大快人心那。” 宿玉被人窥视了秘密一般,脸上心里都不痛快,索性跟秦楚对视,“皇上,你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商榷,既然有,就不要多说闲话,直接挑明来意,岂不更节省我们两人的时间。” “也省的相看两相厌,是这个意思吗?”秦楚说了后面的话,宿玉没吱声,眉目里多少有些不耐烦,他从来看不上秦楚,从他做官起,这个人便像市井流氓一样,除了偶尔出现在龙椅上几次,还有两次差点睡着,其余时候,多半都是在后宫扑扑蝴蝶,听听曲子,顺便打趣宫女太监的。 从前沈君说过他几次,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那我就说了,我想跟你做个生意。” 此话一出,宿玉顿时冷笑,“微臣不知,何时皇上放着好好的天子不做,竟然要做生意人。” “天子做的生意,自然是绝无仅有,尚书,你何不听一听,看看这个生意,你有无兴趣。” “既然皇上这样说了,微臣洗耳恭听便是。” 秦楚见他一脸的不以为意,自己的神色也很快恢复如常,眼睛瞬间清明,哪里还有往日里那浪荡无耻的神采。 “宿玉,我帮你压到沈相,帮你得到苏卿卿,这样的生意,你可愿意做,可有兴趣?” 宿玉心里虽然惊讶,可到底见惯了风雨,他上下打量了这个昔日里从未站的端正的皇帝,开口问道。 “皇上此话何意?” “我帮你,坐到沈相的位子,帮你娶了苏卿卿,而你,要帮我坐稳江山,这比买卖,你做还是不做?” 简直是荒天下之谬,宿玉满脸都写着鄙夷不相信,“皇上,今日不是黄道吉日,不适合出行,要不然,微臣派府里的下人,送你找回回宫的路。” “你以为我做不到?宿玉,你怎么不问问苏卿卿,今日为何来这,你为何不敢问她,就凭你散播出去的那些谣言,她就能真的乖乖上钩,没有我的推波助澜,今日你恐怕连见她一面都难。” 宿玉脸上不由得难看起来,好比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被一个人秘密监控下来,毫无尊严。 “皇上,你派人监视微臣?”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不不不,我派人监视所有人,不只有你。”秦楚回答的坦然,丝毫没有觉得此刻自己的嘴脸,落在宿玉眼中,多么让他生厌。 这个时候的秦楚,完完全全跟大臣眼里的秦楚状若两人,甚至不得不让宿玉觉得,这个人,就是帝王相。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的要求。” “不,这不是要求,是生意,是买卖。”秦楚再次强调,言语中带了奚落。 “因为尚书的眼里,全都把自己出卖了,那个苏卿卿,你势必要得到,哪怕今天放了她,有朝一日,你还是会把她找回来的,只是,你不知道那天会有多久,而我,却能将这一天准确推算出来。” “哦?如何推算?” “这个稍后再说,还有一条,若要名正言顺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必须要脱离沈相的控制,换句话说,就算不是为了得到苏卿卿,你想脱离沈相的念头,也恐怕不只有了一两天,而是从做他的门客开始,就谋划好了。” “皇上真是说笑,我是沈相的乘龙快婿,何谈摆脱。” 宿玉负手而立,对于秦楚的提议不置可否。 “话我说到这里,至于你答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强求,或许,你也可以把我今天的话转告给沈相,那样子,我便能长眠于地下,于你而言,没有半分威胁了。” 宿玉没有蠢到相信他最后这几句,就算真的告诉沈相,又能如何,那人还会真的相信自己,还是能如愿以偿将大权完全旁落。 大秦的兵符,悉数掌控在沈相手里,要想真正压制住沈相,光是兵符,宿玉就得费好些周折。 “看来你不准备向沈相告发我。” 秦楚背过身子,蒲草被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脱衣服,隐蔽而神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零叁肆 秦楚走后,宿玉一直在想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兵符, 他有办法拿到手。 这无疑是个诱惑, 对于宿玉和秦楚而言,扳倒沈相,对彼此都有利处。 他想的入神,以至于回府之后,依旧魂不守舍,沈君帮他换衣服的时候, 都处于迷茫状态。 这个在他看来无所事事的皇帝, 竟然真的隐藏了这么多年,装疯卖傻的不仅骗了自己,骗了精明的沈相, 更是把天下人都欺骗了。 宿玉看着沈君, 头上的那支簪子精致好看, 便顺口说了句, “阿君,今日的发簪很衬你。” 沈君伸手摸了一把, “阿玉, 这簪子我戴了许久了,难道你都未曾发觉?” 隐隐的失望, 她盼望着宿玉能主动提一句红宝石簪子的事情, 就像秦楚说的那般, 红宝石簪子, 一定是宿玉拿来送给自己的,只是时辰未到,他还没来得及送出手而已。 “哦,许是最近太忙,我还真的没有注意到,只是喜欢看阿君的脸,只看到你,哪里还顾得上再看别的。” 难得宿玉肯用甜言蜜语来搪塞自己,知道他在为自己开脱,可是沈君却是欣然接受了。 那四个人至今未归,自己心里多少忐忑,沈君不知道苏卿卿到底死了没有,可是看宿玉今日的情形,也并无异样,只等着那几个人赶紧回京复命,她也好早点安心。 初秋的雨来的匆忙,苏卿卿还没进屋子,已经被浇了个透心凉,浑身上下,无一幸免,凉飕飕的,她在此处已经住了有些日子,前段时间生了场大病,连她都觉得自己命大,硬生生躺了三天,又爬起来给自己做了饭,总算熬了过去。 京郊也快被她找遍了,还是没有乌云月的踪迹。 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任她如何寻觅,终是不得章法。 她从胸前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符纸,是乌云月亲手写的,她揣在身边,把它当成乌云月一样对待,好像带着它们,就是带了乌云月。 “师父,你到底去了哪里?” “小娘子,这么巧,又碰见了。” 大白天的,见鬼了。 苏卿卿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人还是嬉皮笑脸站在自己面前,秦楚走进屋子,四下看了看,又很熟稔的坐在床上,像主人招呼客人一样,对着苏卿卿喊道。 “过来坐呀,小娘子,你都湿透了,要不要先换套衣服。” “你来做什么?!” 苏卿卿开了门,扬手一指,“出去!” 要说苏卿卿这世上最讨厌的人是谁,一定非秦楚不可。 她跟乌云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绝大部分原因,要归咎于秦楚的从中作祟。 “小娘子脾气还是这样火爆,淋了雨也不见消退。” 秦楚不生气,反而翘起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独自生闷气。 “拿着这些废纸做什么,上面的字都糊成一团,看得出原来模样?小娘子,真是痴心一片。” 秦楚这话说来,也不知道作何滋味,只是调侃了苏卿卿,自己心里反而不好受起来。 先皇驾崩的最初几年,是他最难过的,临终先皇把他托付给信任的太监总管,那人从小就教他谨言慎行,隐蔽锋芒,尤其在不喜欢的人面前,更要卑躬屈膝,看人脸色。 偌大的皇宫,仿佛只有那个总管是自己的贴心人,后来,秦楚大了些,就连那个总管,他也不慎交心了,习惯了,便只相信自己,不再依靠旁人。 太监总管死的时候,他一滴泪都没掉,那个时候起,他就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帝王,不会因为儿女情长心慈手软。 妹妹被送出皇宫的时候,他守在母后身边,连那个小人的手都没来得及握一下,便任由她被人抱走了。 心狠至此,又怎么会因为苏卿卿落难而耿耿于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秦楚,我对于你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放过我和师父,也算积德行善。” 苏卿卿生了火,满屋子的烟呛得秦楚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反应,他捏着鼻子,开了门,站在那里,一脸嫌弃。 “苏卿卿,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找下去,若是找不到,又该如何。” 苏卿卿没回头,还在拨弄那堆火,“用不着你管,今天找不到,明天接着找,明天找不到,后天我还会去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真是个傻子。” 苏卿卿没回嘴,因为她觉得秦楚说的对,自己跟乌云月,好像很配,都傻的可怜。 “我知道你师父在哪。” 秦楚收起玩笑的脸,忽然一本正经说道。 苏卿卿起身,脸上熏了烟,看上去很脏。 “没骗我?” “自然。” 秦楚从怀里掏出帕子,极其自然的走过去,替她擦了几下,苏卿卿觉察出不对劲的时候,略有些不自然的自己夺过帕子,胡乱抹了几下,又接着逼问。 “师父在哪,你若是告诉我,我们师徒二人,一辈子都会感激你,不会记你之前的仇。” “哼,你记不记仇与我何关,我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换,我告诉你乌云月的下落,你替我办件事。” “跟宿玉有关?” 苏卿卿沉了脸,手指握的发白。 “这次不是,不过,曲折来说,总还是有些关系的,沈忠良,沈相。” “我不去。” 只要跟宿玉有关的任何人,苏卿卿都不想再去触碰,如今的师兄,早已经脱离想象,没人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他能做出何等事来,总而言之,就是为了自己,不择手段。 “你不想找到乌云月了。” “我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苏卿卿闷着头,往炭火里丢了两个红薯进去,又添了炭火,这几日,都是以红薯为食,吃的嘴里全是发酸的甜味。 之前跟秦楚要的银子,还没花完,甚至绰绰有余。 秦楚低头瞥了一眼,钱袋子还完好无缺,上面的兰花干干净净,苏卿卿保存的很好,就算此刻浑身湿透,那钱袋子还是周身最干燥的物件。 “银子还够花的?” “够了,谢谢你的好心。” 苏卿卿等他识相的离开,可是秦楚显然并不是君子,他坐在屋子里,好似在等着红薯出炉。 “只有两个,你吃了,我就得饿肚子。” 苏卿卿看着他,如是说道。 “真小气,我只吃一个。”秦楚跟她商量,那红薯的甜香气息传来,勾的他肚子里咕噜咕噜响起来。 “不好意思,我饭量大,你回去想吃什么,宫里的人都会帮你做,赶紧走吧,一会儿天黑路滑,这里容易死人的。” 苏卿卿说的不是玩笑话,正因为这里出过多条人命,所以房子才空了下来,没人愿意沾这个晦气。 以前跟着乌云月,早已对鬼怪见怪不怪,那些亡魂,她学着乌云月的样子做了超度,他们也没再来打扰她,也算相安无事。 “苏卿卿,你若这次不跟我回去,一辈子都见不到乌云月,我保证。” 秦楚十分认真的自己用棍子戳出来一个红薯,又放在地上敲了两下,怕苏卿卿抢回去,棍子一直压着滚烫的红薯,半分不敢松开。 “你又把师父捉起来了。” “此言差矣,你可知道?我准备封乌云月做我大秦的国师。” “你有病吧,秦楚!” 苏卿卿扔了棍子,正好砸到秦楚脚上,那人咧着嘴跟着站起来,笑着对视苏卿卿。 “你为什么老跟我们过不去,秦楚,只要你愿意,这天底下有的是人帮你,为什么非得是我,非得拉着师父。” “他们都不如你来的稳妥,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你去死吧。” “人总会死的,只不过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死。” 秦楚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发亮的,他看着苏卿卿那张生气的面孔,跟自己相似的眼睛,想起母后临死之时的嘱托,不由得叹了口气,没再跟她针锋相对。 “苏卿卿,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好命,比如我。 我是大秦的皇帝,每个人眼里的至高无上,可是,所有人又都知道,我是多么无能,昏庸,你们都想我去死吧,把帝位让给贤能之人,对不对? 苏卿卿,如果有一天,人生交换,你我处在彼此的位子上,你未尝有我善良。” “若是想通了,明日午时,我在山下等你。” 外面雨依旧在下,秦楚走的时候,不忘从地上捡起来那个已经冷却的红薯,“谢了。” 不知道他指的是红薯,还是其他什么。 外面有人想给他撑伞,却被秦楚一把推开,他抬起头,对着细如牛毛的雨丝,忽然间就体会到苏卿卿此刻的心情了,不爽,难过,无奈,憎恶,有一点他很明白,这其中的坏情绪,都是与他有关的。 午时,秦楚如愿以偿看到了苏卿卿,尽管一脸的不情不愿,可她还是来了,为了乌云月,当真什么都肯去做。 “事情很简单,只要你去相府做几日丫鬟,等事成之后,我自会安排你跟乌云月离开。” “你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但是,秦楚,我希望你善待师父,更不要封他做什么国师。” “也许乌云月自己喜欢这个官职呢,国师,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的,要知道,曾经,先皇有位得道道人,元平道长,后来修为大增,升仙了。 乌云月道行不比他好,我却愿意让他来做国师,本就是抬举了。” “真是无耻之极。” “随你怎么说,入相府的时候,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做好丫鬟的本分就可以。” “也许进去的第一天,我就会被沈君找个理由害死,你就称心如意了。” 苏卿卿知道,自己在沈相和沈君那里,是罪大恶极之人,如今要入相府,就算以丫鬟的身份混进去,过不过的了一天还未曾可知。 “不不,我不希望你死的这么早,你可是大有用处的,该死的时候,你还是死得其所为妙。” 秦楚出言恶毒,苏卿卿心灰意冷,两人一前一后,终是下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零叁伍 事情比苏卿卿想象的要顺利很多, 在进入相府的第二天, 她就见到了乌云月。 是秦楚带他过去的, 经过苏卿卿身边的时候,乌云月并无异样, 可是苏卿卿回过头, 看见他袖中的手微微握起, 身子抖了几下, 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师父, 我想你。” 苏卿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告诉乌云月,得逞的看见他的脖子连同耳朵, 全都泛了红。 小厨房的赵大娘拿着菜篮子往她怀里一塞, 翻着白眼吩咐道。 “去把地上筐子里的菜洗了,午膳皇上要跟相爷一起用, 小心出了差错。” “赵大娘, 我在后厨洗菜好不好, 外头水太凉了。” 苏卿卿第一天当值的时候,就被赵大娘安排在后院的井边自己打水洗菜,两只手泡在里头,不出片刻, 再掏出来, 就是红邦邦的刺疼了。 跟着乌云月的时候, 虽然日子平淡, 可是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你新来的, 怎么做事挑三拣四, 在里头洗菜,弄的到处都是水该怎么办,赶紧的,别墨迹,一会儿洗完菜,再把这堆柴火劈了。” 赵大娘好像专门来整治她的,苏卿卿没进后厨的时候,一切按部就班,调理有序,苏卿卿来了才两天,后厨的三个人就空出来了,时不时帮着赵大娘监督苏卿卿,唯恐做事不利索。 从早上忙到现在,见到师父,是苏卿卿最高兴的时候。 “要不是何婶跟我说你能干,又怎么会把你招进府里,你以为人人都能进这丞相府吗,多干点活应不应该。” “赵大娘你说什么都对,我去洗就是。” 苏卿卿不想跟她顶撞,两只手费力的去搬筐,里头不知道有什么压沉的东西,好像被人灌了铁水一样,最后苏卿卿没法子,只得半拖半拽的拉到井边。 这一活动,倒是出了一身汗,加上往上提水,开始洗的时候,苏卿卿并不觉得多冷,只是时间久了,身上慢慢有了寒意,双腿好像被人按在雪水里一样,两条胳膊更是麻木到连疼都顾不上,红通通的手跟绿油油的菜混在一起,苏卿卿抹了一把头发,刚把菜放好,一抬头,宿玉站在不远处,一双眸子冷冽的盯着她。 苏卿卿低下头,旁若无人的继续洗剩下的菜。 “小娘子,我可是说话算数了,乌云月见到了吧。” 秦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压低,苏卿卿愤愤的瞅他一眼,恨不能把他的手按到井水里,体会一下这冰凉刺骨的滋味。 “你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跟师父走。” 苏卿卿没回头,一边洗菜,一边问他。 “不急,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你,哎,小娘子,钱袋子去哪了。” 秦楚低头,没看见那兰花钱袋,面上神色微变。 “你见过干活的丫鬟,谁能戴的起这样名贵的钱袋,我扔了,只把银子留了下来。” 苏卿卿便是在跟秦楚扯谎,看他那神情,似乎钱袋很重要,说不上来为什么。 “你真扔了?!” 发作的前兆。 苏卿卿冷冷嗯了一声,却见秦楚将她捏着肩膀掰了过来,上下其手,苏卿卿连连后退,咬牙切齿的骂他。 “下流!” “你放哪了?!” “皇上,你不会连相府里的人也不放过吧。” 朗朗乾坤,宿玉大步走来,正好看见秦楚对苏卿卿随意动手,不忍入目。 “哦?是尚书大人呢,你瞧瞧,这么水灵的丫鬟,可不就是人见人爱,可惜了,一双嫩手,白白辱没了,冻成这样,握在手里,怕是也嫌硬邦邦的。” 秦楚很快恢复如常,转过身对着宿玉眯起眼睛,顺便环顾了四周,确认并无他人看见,这才松了口气。 “若不然,尚书大人可否为我开口,跟沈相要了这个丫鬟,我也好回头重谢与你。” 秦楚说的越发没有分寸,宿玉心里恼怒,自然也是不知道秦楚为何刚才要那般对待苏卿卿,只是看见那副情景,心里恨不得当场发作,要不是顾虑到沈相,他哪里能给秦楚留言面。 “沈相的人,岂是皇上说要就要的。” 慢慢的斥责之意,宿玉不加掩饰。 “也是,我是谁,一个傀儡皇帝而已,尚书大人的面子都比我大,罢了罢了,这样粗鄙的丫鬟,要了也不会让人省心,对了,尚书,我最近新得了一样宝贝,带你开开眼界。” 说着,两人前后出了苏卿卿的视线,总算安宁。 赵大娘如同鬼魅,两人刚走,她又不知从哪忽然就冒了出来,言语刻薄。 “刚才两位贵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卿卿的腰就像被人拿棍子胡乱打了一遭,弯的时间久了,直起来都觉得疼。 “没什么意思,赵大娘,菜洗完了,我得去劈柴了,劳烦你让让。” 苏卿卿拖着那一筐菜,想往后厨去,谁知道赵大娘凌空伸出那条腿,直把苏卿卿绊了个踉跄,那筐菜跟着咕噜了很远,撒了满地。 “混账东西。” 低沉的一句话,赵大娘连忙跪下,“老爷饶命,都是这该死的丫鬟,洗菜的活都办不好,扰了老爷清静。” 苏卿卿认得沈相,那日大闹婚宴的时候,这个人精神矍铄,虽然当场没有发怒,可是对自己必然没什么好印象。 果然,他的目光一凛,似乎在思索什么,“眼熟,在哪里见过?” “回老爷的话,这丫鬟是别人介绍进府的,说是干活麻利,这才要了,没想到挑三拣四不说,还喜欢顶撞别人。” “让你说话了吗,我问你,以前可曾见过老夫?” 沈忠良自然觉得她眼熟,只是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子眼熟到有些莫名其妙,尤其是她盯着自己毫不避讳的眼神,像谁,又或者真的在哪里见过。 “我就是丫鬟,粗使丫鬟,哪里入得了老爷的眼。”苏卿卿巴不得他认不出自己,可是事与愿违,一声甜丝丝的“爹”彻底把她的幻想浇灭。 “君儿,你怎么来了,宿玉原本说的不带你过来,月份还不算安定,你这样冒冒失失,若是外孙出什么事,我可要饶不了你。” 沈忠良立刻像变了个人一样,笑颜逐开,上前迎着沈君,也顾不上苏卿卿了。 “爹,我才是你女儿,他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倒真的把你的疼爱都抢走了,母亲呢,好些日子没见她,我有些想念桂花糕了。” “你母亲早就念叨了,下人刚把新的桂花收好晾干,她便亲手制了一些,正准备今天让宿玉带回去给你吃,没成想,你闻着味自己来了。” “还是母亲待我好,爹,这是新来的?” 瞧着面生,沈君不自觉回头多看了一眼,这一眼,她忽然定在原地,如同见鬼一般。 本该投胎的人,现在还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不光毫发无损,居然胆大到进入相府,沈君走回去,沈忠良觉得奇怪,不由得摸着胡须看他们二人。 “君儿,你认得她?” “爹,我自是认得的,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沈君围着苏卿卿转了一圈,竟然笑了,“毁我婚宴,坏我名声,辱我夫君,不就是眼前这个人吗?” 苏卿卿抬起头,很想纠正她的说法,可是又觉得多说无益,就算沈相知道沈君追杀她,难道就会有什么本质的改变吗,他的女儿,自然是偏向她的。 “怎么,苏卿卿,你回来是跟我示威,还是存了别的不该有的心思,我劝你好自为之,趁早走的远远地,还有,你可知我肚子里现在正怀着阿玉的孩子吗,就算你回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徒劳无益。”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炫耀张扬。 苏卿卿瞥了一眼,刚才她与沈相说的话,她听见了,所以此时并没有觉得多么震惊,既然拜了堂,有孩子是早晚的事。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做活维持生计。” “你进老夫府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相总给人不怒而威的感觉,他不想沈君因为这个人而生气,所以上前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把事情闹大,毕竟宿玉也在府里,他有没有见到苏卿卿还未尝可知。 在他看来,还是希望沈君能跟宿玉以平等的姿态过日子,宿玉那个人,想法太多,更不会安于现状,若是有朝一日真的甩开了自己,也得让沈君有个好前程。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自食其力,有个安身之所。” “你?你不是会捉鬼吗,会做法吗,还能劳烦动云阙道长的弟子来相府洗菜劈柴,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沈君抚摸着肚子,不停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动怒,可还是没说两句,心里就燥了起来。 “来人,把她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放出,也不得别人进去探望。” 一场宴席在座的人舞步心有算计,秦楚算着何时才能引发二人冲突,宿玉想着怎么才能把苏卿卿从相府带走,而不惊动其他人,沈相想的是如何问出这个女子的真正目的,也好打消心中顾虑。 至于沈君,就单纯了许多,她只是更加坚定了除去苏卿卿的决心。 乌云月坐在秦楚身旁,在众人的衬托下,那张脸白的有些出人意料,多日未见,他也清减了许多,更有仙风道骨之姿了。 “皇上,你怎会带他来此处?” 宿玉先开口的,他看不惯乌云月,尤其是知道苏卿卿在后院以后,恨不能现在就带着她走,永远也不让乌云月找到。 沈相没开口,只是观察着宿玉的动向,猜出来约莫着他已经知道苏卿卿的下落了,心下更加觉得这个女子将来会妨碍沈君跟宿玉的前程。 “哦哦,忘记跟二位说了,这是云阙道长,从前在茅山修炼的,我特意花重金将他留下,封为国师,怎么样,以后钦天监那些没用的老家伙,也该告老还乡了,整天在那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朕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秦楚跟他们介绍乌云月,看着不正经,实际上宿玉心里透彻的很。 钦天监的人从上到下的官员,都是沈相一手提拔上来的,他跟沈君的大喜日子,也是由他们来裁定。 不光秦楚不喜欢,宿玉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零叁陆 “皇上, 钦天监的那些老人都是先帝在位时就在朝中任事的, 数十年来勤勤恳恳,从未出过大事,若无正当理由,恐怕还是不易随便更换主事。” 宿玉开了口,秦楚捏着手里的杯盏, 忽然看向沈君。 若有所思, “君君, 你如今孕有几月?” 沈君没料到秦楚忽然问她, 一时间有些哑然,倒是沈忠良反应快了些。 “君儿已经三月有余, 正是胎气初初稳健之时。” 他瞧不上秦楚,自然也不愿跟他用什么敬语。 “哦,这样,那我怎么听说, 钦天监那几个老东西, 前些日子刚看天象,说恐有异物发生,日轮成红, 怕是有血光之灾, 观其落地, 似乎直冲东宫。 可是, 诸位也知道, 朕, 就一位皇后,至今无所出,哪里有什么东宫,想来也是他们多虑,胡言乱语罢了。” “钦天监果然这样说?” 沈忠良却没当他只是胡口一提,对于外孙的安全,他比谁都重视,就连宿玉,也赶不上他一分。 “岳父大人,皇上恐怕是说笑,何必当真。” 宿玉垂了眉目,手里的杯子随着他的慢慢晃动,里面的酒水轻轻摇曳起来,正如他这个人的心思一般,虽看着明白,却捉摸不透。 “皇上,钦天监的事情,老臣不同意,却也不好拂了皇上的颜面,国师之位,便允了你,云阙道长名声在外,想来也是个懂分寸的,至于那些老臣,皇上还是等着他们自动递折子告老还乡的好。 两朝元老,不能寒了众臣的心,不是?” 沈忠良心里谋算好了,等今天一过,就把钦天监那几个人找过来,好好说道说道。 “难得丞相考虑周密,朕觉得,就这么安排吧。” 如此,乌云月便顺理成章变成了大秦的国师,一个几百年来长得最俊俏,最有仙资的道长。 “你可看好了里面的人,只给水喝,饭一点都别给,留条命就行了,仔细丞相找你问话。” 管家过来吩咐了看门的小厮,又扭头往前院走去。 苏卿卿听得清楚,他们不想她死的这么快,却还是想问出些话来,她觉得,有这个时间在,乌云月一定会找准时机,救自己出去,所以她也并未着急,就着那一堆柴火,趴在上面沉沉睡了过去。 太累了,看见乌云月的第一眼,她便觉得这几个月来,实在太累了,就像不停前飞的鸟,终于找到了栖身之地,又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忽然间看见了那一抹温暖的早茶。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不真切,窸窸窣窣,脚上的鞋子似乎被人脱去,冷飕飕一片,苏卿卿往后蜷了蜷,可是眼皮很沉,怎么也睁不开。 接着便有人捏了她的脚,慢慢用手摩挲,很怪异的感觉,苏卿卿挣扎着想要自己清醒,可是眼皮愈发沉的难受,她想伸手打开这人,伸脚踹开这抚摸,可是嗓子咿呀了两句,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被人下药了,苏卿卿虽然睡着,可是意识清醒,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都能感受的到,可怕的是,她虽能体会,却不能制止,五内俱焚,恨不得咬自己一口,强制醒来。 那人脱了苏卿卿的鞋子,又顺着裤腿往上摸,他起初是轻轻撩开脚踝处的那层棉布,苏卿卿皮白,那人咽了口水,一手捏着脚踝,另外那只极为缓慢的在上面摸来摸去,似乎在用心体会这种如丝绸一般的触感。 一路往上,手竟来到了腰间,苏卿卿穿得厚,也没什么好不好看,自从进了相府,她一直都是按照秦楚的吩咐来,所以穿着打扮也不再是道童模样,跟府里的其他下人没什么两样。 手似乎从衣服底下探了进去,一边摩挲一边嘴里发出不堪入耳的声音,苏卿卿急的不行,心里喊了无数次乌云月的名字,可还是清醒不了,这药的后劲很大,也不知何时着了道,竟然神不知鬼不觉。 只隔了一层软软的中衣,那手忽然用力捏了一把那高耸,苏卿卿疼的险些叫出声来,嗓子是哑的,甚至连一丝正经声音都难以发出。 渐渐地,那人似乎在脱自己的衣服,动作猴急,最后便是倾身将她压到下面,身上的陌生男子气息,让苏卿卿恨不得当即死去。 她想起乌云月偶尔会写的几句符咒,往往在他最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念上一遍,反噬厉害,故而苏卿卿从未尝试过。 一双眼睛兀的清明,那人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那张好看的粉脸杏眼之后,手下动作更是不停,反而加快了,似乎急着跟苏卿卿早点融合,他压住苏卿卿的腿,又胡乱的把她的手缠了起来,嘴里还念叨。 “这药怎么不灵了,醒的这样快,回头真得跟那婆娘算账,险些坑了老子。” 苏卿卿想开口,嘴里咿咿呀呀说了一通,语不成句,根本听不清楚,而且声细如蚊蝇叮咬,外头的人根本听不真切。 那人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眼睛通红光亮,嘴里的污-秽言语更甚,“你这死丫头,得罪了人不说,还给我找了这么个地来解决,放心,现在你害怕,想跑想叫,一会儿就欢快了,爷保准让你此生难忘,瞧着,爷可是身经百战,万花丛中采过蜜的,哎呀,不过你这皮肤还真好,怎么就来相府做活了,不如趁早爷赎你出去,咱们找个地方安生过日子。” 那人把手放在苏卿卿的肩膀上,溜圆光滑,摸上去如同上好的缎子,让人流连沉醉,他俯下头,忽然一口咬在苏卿卿的肩膀上,疼得她眼泪直打转。 她看着那人,用尽浑身力气去反抗,折腾,一个巴掌扇过去,头晕眼花,脑袋落在柴火堆上,硌的有了血腥味。 头发早就乱了,眼泪横流,苏卿卿忽然就觉得生无可恋,牙齿对准了舌头,刚欲咬下,却被那人猛地捏住下颌,往她嘴里塞了一团臭烘烘的麻布。 苏卿卿抬着头乱摇,如同疯了一般。 那人用力拉扯她的外衣,皮肤接触到外界的寒冷,苏卿卿觉得,再没什么比此刻更让她觉得屈辱至极了。 她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上面那人压制,她便用尽力气去反抗,换来的是更为狠辣的毒打。 那人急了,数次不得逞,偏偏满头大汗难以纾解,气急败坏之下,便从后面抽了一根棍子出来,上面咯咯愣愣,都是叉子。 也不看什么朝着苏卿卿的脑袋砍了过去,横叉顺着苏卿卿的侧脸划过,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可是苏卿卿犹如没有感觉,依旧不停的扑腾,好似这辈子的力气,全都用在了此时此刻,她不敢停下来,怕死的难看,死的屈辱。 所以,她宁可被打死,也绝不让这腌臜之人坏了身子。 “难怪被关在这里,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爷愿意上你,那是给你面子,多少府里的丫鬟等着还盼不来呢,你别给脸不要脸!这下脸毁了,我看你以后怎么祸乱别人。” 说的咬牙切齿,他的衣服还没提上,裤子开着,苏卿卿别过头去,她能听见血液在耳边流淌的声音,划过耳边,慢慢冷凝,耳朵里进了血水,难受,却让她觉得解脱。 死了吧,死了就好了。 她心里慢慢念着,眼睛也越来越沉,那人扔了棍子,想要重整旗鼓,再来欺辱与她。 门却在此时咣当一声被踹开,接着便看见那尖嘴猴腮的人被一脚踢到了墙上,抽搐了几下,再没动静。 苏卿卿的眼睛只留了一条缝,迎着光,她好像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正像一个英雄一样,朝她坚定的走来。 嘴唇动了动,她想喊师父,可是那两个字,此时只化作难听的呜咽,每一次喊出,她都是用尽全力。 乌云月心如刀割,闭了闭眼,将那本该流下的泪又重新忍了回去,苏卿卿如同一只破败的蝴蝶,被人折了翅膀,毁了衣裳,就连那单纯美好的脸,都被划烂,满地的血,从她脸上,身上,脑后流出。 他走的脚步不稳,距离很近,中途却数次险些摔倒,最后一次,他扑倒在地,几乎是跪着走到苏卿卿面前。 洁白的道袍,伸出的那只手离苏卿卿的脸那么近,却哆嗦着不敢靠近。 苏卿卿最后的那道光,在看见乌云月那张脸之后,终于浑然熄灭了。 师父,救我。 乌云月跪在那里,无论念了多少遍的清心咒,身上的祸心又是如何将他啃咬折磨,他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先是呜咽,最后抱着苏卿卿,一遍一遍的用脸去触碰她的伤口。 衣服被撕了,乌云月便脱下自己的道袍替她穿上,从没见过这样没有生气的苏卿卿,如同死了一样,她的嘴唇破了,眼睛闭着,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头发散乱,甚至跟柴火纠缠在一起。 “师父救你。” 他喃喃,忽然间又跟疯了一样,狂笑起来。 “国师,你这是怎么了。” 秦楚的声音从后传来,接着便是凄怆的一声啊,宿玉扶着门框才站住,沈君只看了一眼,便扭头往旁边的院子去了。 沈相意外宿玉的失礼,也知道此情此景必然是自己女儿的授意,地上横着的那个人,本已经因为作祟,被逐出了相府,眼下躺在那里似乎没了气。 咳嗽了一声,刚要开口,只见宿玉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他想推开乌云月,却发现那个人的手紧紧抱住了苏卿卿,如同长在了一起,他眼神空洞,就连周围的声音,仿佛也被他隔绝在外,乌云月只看见满地的血,可怜的苏卿卿。 “云阙道长,你是国师,你能为她做什么?!” 宿玉含着泪,如愿看见乌云月怔住的表情,他在怕,接过来苏卿卿,宿玉抱了她往相府外跑去,跟着的随从极快的叫来了马车。 所有人都走了,乌云月跪在地上,手的姿势还保持着,心里空唠唠的,那被扣开的血洞,无论如何都不会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零叁柒 乌云月吐了几口血, 跟着秦楚去了尚书府。 祸心似乎正在啃噬他的心,连同下腹,都跟着难受起来。 “国师无事吧。” 秦楚面上收了玩闹, 回头看见一脸煞白的乌云月, 心道还是对不住自己的皇妹。 只是这师徒二人,付的这份情深, 枉顾了。 乌云月摆摆手, 示意他不要在意, 赶路为主, 苏卿卿的样子, 哪怕看不见,闭上眼,自己都清清楚楚, 方才抱着她的时候, 嗜血石由自己胸口偎了血从她背后渗入五脏六腑,清楚了内里的脏污, 强健了根本。 若不是它, 恐怕苏卿卿已经气绝而亡。 只是,嗜血石用的次数多了, 灵力便不如从前, 要想发挥其作用, 必须更加深入消耗乌云月自身精力和血气。 是以, 乌云月走着走着, 忽然一头栽倒在地。 秦楚反应过来的时候, 乌云月的额头已经撞到了路边的柱子上,顿时流了不少血出来。 “国师,你这样子,还能去的了尚书府吗?” 秦楚将他就地拉起来,又招手让随从牵了马车过来。 乌云月大概昏迷了一小会功夫,睁开眼便是秦楚那张类似苏卿卿的脸。 大概是昏了头,他竟然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不是秦楚接着问话,兴许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去,我去。” 他只说了这句话,便没管秦楚,自己先上了马车,这个时候,任何的逞强都是无济于事的,有这些体力,不如留着照顾医治苏卿卿。 秦楚跟车夫嘱咐了两句,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你真的对她不留一点兄妹之情,决计利用到底吗?” 乌云月额头的血迹已经干涸,只有一绺顺着眉间淌到眼角,平添了一丝诡异之感。 秦楚哼了一声,马车正好颠簸,他掀开帘子,四处打量了一圈,然后转过头力看着乌云月,压低了嗓音。 “沈丞相的人还跟着呢,就不怕我败了,拉你们师徒二人去做垫背的。” 刚才那一闹,沈君自然没有跟着回府,沈相也是明事理,会分时机的,宿玉正在气头上,说的不好了,容易适得其反,沈君又挺着肚子,更不应该动怒,与其过去掺和,不如将沈君留在府里静观其变。 总而言之,那女子的情形他也瞧见了,相貌毁了,那么多人闯进去的时候,都能看见裹着的道袍下,赤-裸的胳膊。 有时候看不见,反而更能激发人的想象,露出来的是胳膊,没露出来的地方,又能好到哪里去。 只要不会对沈君造成威胁,由着他们带回去医治,又能如何,乡野孺妇,怎么比得上千金之躯,人中龙凤。 沈君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顺着沈忠良的安排,乖乖吃着下人送去的膳食,毫不担心接下来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你说话最好估计一下苏卿卿的生死,不要不分场合,信口胡说,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不光是我,所有搅进局里的人,一个都不会好过。” 秦楚听着前面人多起来,知道这是经过繁华的长安街,再往前不多远便是尚书府了。 “你说过,会保卿卿无恙,我信了,你若是敢让她继续涉险,我不要这条性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的。” 似乎在说最为平常的话一样,乌云月的唇角还是不断有鲜血溢出,越来越近,身体里的祸心便愈加猖狂,仿佛游窜的更加厉害,四肢百骸都被啃咬的七零八散。 乌云月定了定,咒语还是有用的,起码,疼痛减轻了很多。 没了外袍,加上一下车吹了冷风,乌云月觉得浑身更加冰冷,秦楚回头,“把你的大氅脱下来给道长。” 车夫身上的大氅是麻灰色的,因为坐在车外,所以挡风御寒特别好,那人听了秦楚的吩咐,也没墨迹,脱下来就给乌云月系上了。 “多谢。” “道长客气。” 院子里有几个乡野大夫,里头还有宫里的御医,秦楚自然认得,每回自己生病,太监都会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把御医头子叫过去,就是现在在屋里扎针的这一位。 他是三朝老臣,虽然胡须泛白,可是耳聪目明,下起手来也毫不含糊。 苏卿卿的脑门上,胸口,肩头都被扎了银针,看上去有些狰狞。 乌云月跟秦楚站在屏风后面,宿玉只留了那个老御医在里头,苏卿卿身上的衣服都褪了,不便施针的地方,已经盖了被子,凡是露在外面的全都扎了针。 “她怎样?” 宿玉见老御医一直无言,额头上却唰唰起了一层细汗,可见这病情严重,末了那人直起身子,伴随着咯嘣的骨节响声,他把针都收进盒子里,遂又擦擦汗。 “命是保住了。” “什么意思?” “尚书真是跟往常不同,老臣一直以为,尚书高风亮节,清风于林,毫末不染,却没想到,尚书竟然有这样凡夫俗子的一面,老臣也是开眼界了。” 他坐下,喝了口水顺气。 宿玉围着床边转了几圈,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于太医,我只问你,她保住命了,什么意思,何时会醒来,身体是否会跟从前一样,还有,脸上的疤痕,可有法子除掉。” 于林甫笑起来,茶碗跟着晃个不停。 “尚书,如若老陈说,这要想保命,脸上便好不了,要想脸上好,明确不能保太久,你又会作何选择?” 于林甫人越老,越爱卖关子,宿玉知道他故意调侃激怒,也不生气,从来就没听说过,去除疤痕还跟保命有什么关联。 “自然我要她好好活着。” “老臣能做的就这些了,剩下的也不能全看造化,体质肯定不会恢复如初,可是,若想强健根本,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 “你可真是变了个人一样。”于林甫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说话断句也越来越勤。 “大秦从前有个专好调配补药的人,只要吃他的药膳,久而久之,也能把耗损的元气补回来不少,只是,这个人死了。” “你!” 宿玉甩了手,恨不能将他踢出去。 “这人虽然死了,可他还有个女儿。” “在哪?” “不巧,他女儿也嫁人了。” “于太医,我现在没心思跟你开玩笑,我只问你,现在能配出药膳的人,究竟可以去哪里寻回来。” “好吧,老臣话有些多了,其实也不用尚书刻意去寻,恐怕那人会自动找上门来。”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有人来报。 “回尚书,赵恒赵大人携妻眷来府探望。” “不见!” 宿玉烦躁的一口回绝,于林甫摸了摸胡子,颇为遗憾。 “我觉得你还是见见为好。” 宿玉一双眸子盯着于林甫,忽然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于太医,你指的不会是赵兄的正妻,桑氏吧。” “不是不是,刚才我们只说到桑氏的母亲,元氏,我还没提到元氏又生了一个女儿,才到桑氏,就被你给打断了。” 如此说来,便是桑氏桑灵儿的祖母,会做那调理身体的药膳,那么桑灵儿,宿玉眼神瞥见于林甫,那人点点头。 “据我所知,那小丫头从小就蕙质兰心,功夫比她母亲强多了,她祖母从前是极爱传授与她的。” 桑灵儿替苏卿卿写药膳的时候,宿玉完全没有心思和时间去考虑,为何赵恒和桑灵儿,会在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找上门,仿佛一切都是预知的,半分也没耽误。 很多事情,等他想明白的时候,都已经错过了最好时机。 “国师,想来今天你是见不到乖徒儿了,要不然,你就在这远远看上一眼,我们便回宫去吧。” 秦楚故意扬了声音,恨不能十里八方的人都听见。 乌云月下唇微咬,胸口的那股气一直提着没敢落下,唯恐撑不住,在这里昏死过去。 众人朝他们看过来,秦楚很是得意,宿玉跟着桑灵儿去书房听讲药膳的煎制与调配,饮用,亲力亲为,虽然跟了两个嬷嬷,可他仍旧不放心。 到底从前在茅山,他是做饭洗衣样样精通的。 苏卿卿闭着眼睛,好似真的睡了过去,如果不是脸上的那两道血痕,也许真的看不出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秦楚故意支开了房中的人,只留了乌云月在那。 走的时候还警告多次,不准胡来。 说他没心,却还是有那么一丝人性的。 乌云月低下头,半跪在床边,苏卿卿忽然就皱了眉,嘴里呢喃了一声,他听得见。 “师父......” 乌云月只听见这一声,便糊了双眼,他用手捏了捏眼睛,随即从胸口孕出嗜血石,又将那精元提炼融化,加上了自己的心头血,取出来的时候,祸心正在里面啃噬的疯狂。 乌云月大概是不知道何为疼痛了。 他只知道,若是她不能好好活着,自己这条命,半点意义都不会有的。 他看着嗜血石跟精元,同时缓缓从上空融入到苏卿卿的前胸,那一束光芒,在乌云月吐出最后一口黑血的时候,骤然消退。 他踉跄了几步,紧紧靠在床边稳住身形。 苏卿卿的鼻息渐渐越来越规律,皱巴的眉毛慢慢松散,脸上的两条疤痕,不知为何,居然看上去淡却了不少。 乌云月伸出手,刚要抚摸那处,忽然身子不受控制的冰冷起来,他低吟,秦楚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拖着他便往外面走去。 “别出声,要不然你那好徒弟肯定容不得你。” 他不知道,此时,就算让乌云月说一句话,都没那么容易了。 嗜血石跟精元,终于从自己骨血里剥离,用到了该用的地方,也不枉费自己养护许久。 只是,这种骤然失去的感觉,好像从身上剥皮削骨一般,空洞了许多,自然更多的是难过。 “国师,你可挺住了。” 秦楚见他脸色越来越差,不禁出口威胁,“你若是在出府之前就倒了,我可不拖你上马车,好歹挺到大门外。哎” 天旋地转,乌云月就像一片枯黄无用的叶子,轻飘飘倒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零叁捌 “夫人, 怎的从未听说你会做药膳,今日又是何人上门求见?” 同坐在马车里面的赵恒,虽然满腹疑虑, 却还是在离开尚书府后,才对自己的妻子发问。 事情紧急,桑灵儿当时没来得及跟他细说, 便来了他一同往尚书府赶, 到了, 才知道原来是苏卿卿重伤。 至于细枝末节,他无从得知,更不知道苏卿卿到底伤得如何, 可是看桑灵儿的描述,似乎不轻。 桑灵儿叹了口气,“这本是祖母传给母亲的,可惜母亲学了皮毛, 祖母不满意,又见我天资聪颖, 悟性很高,浅显的病症我只要看一眼就能判断出何处有问题,该怎么泻火,补气, 养元, 所以, 小时候的我, 基本上都是跟着祖母,对那些事情亲力亲为的,总算没辜负她老人家一片苦心,在她临终之前,功德圆满。” “竟是这样。” 赵恒握着桑灵儿的手,身子慢慢坐正。 “只是,今日怎会有人提前告知,让我们去到尚书府。” “哦,大概是尚书府的随从吧,我也没细问,看他们神色匆匆,只提了府里有人重伤,我便拉着夫君一同前去了,可有不妥?” 桑灵儿眼神纯净,赵恒看了一会儿,觉得她不像知情的,便不再多问。 桑灵儿心里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个中缘由,不到情非得已,自然不会让赵恒知晓。 “桑家也是被你笼络了。” 乌云月将将睁开眼睛,便问起车上另外那人。 “说了让你谨言慎行,还不知克制,早晚被你害死。” 秦楚回过头来,似乎余怒未消。 乌云月闭了眼睛,好似在跟自己说话一样,“秦楚,你毕竟是卿卿的皇兄,不管你承不承认,她身上流着先皇后的血,跟你一样,尊贵骄傲。 哪怕你再讨厌沈忠良,卿卿是无辜的,你要摆脱他们,卿卿不是唯一的出路。” “你怎知不是,屡次得手,她还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秦楚不远搭理他,也知道自己真正在想些什么,乌云月咳嗽一声,血色仍旧是乌黑的。 瞥了一眼,秦楚从胸口取出一个药瓶,掏出一粒金色的药丸,强行塞进乌云月嘴里。 “吃了,然后苟活下去。” 在这天底下,若问谁活得最苟且,秦楚自问自己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却要整日装疯卖傻,不务正业,被天下人耻笑,被自己的臣子鄙夷,被丞相钳制,一无是处。 尚书府出了乱子,下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冒一个,从未见过脸色如此难堪的宿玉,尤其他还一连阴沉了三日,直到重伤的姑娘苏醒那日,他才缓了颜色。 尚书正室夫人多日未归,陌生女子鸠占鹊巢,看宿玉的意思,似乎要比对待沈君还要仔细,大家伙想着,莫不是尚书要纳妾了。 看起来不食烟火的尚书,为了床上那人,竟然屈尊到后厨,亲自为她熬药,调配,熬煮两个时辰,浓缩成一碗浓汤,又细心喂那姑娘喝下,看得人心里直痒痒。 后来大约是嫌离开那姑娘视线太久,索性让人把药炉搬到房间,用了无烟的炭火,既是取暖,又能不耽误熬煮,整个屋子里,都飘着香味,进出的下人,清洗衣物数日之后,尤能闻到。 宿玉抓着苏卿卿的手,躺在床的外侧,和衣而卧,这几日来,他未曾上朝,虽然火急火燎,可是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着急的是什么,又因为什么上火恼怒。 他侧过头去,苏卿卿睡着了一样,从她回来到现在,有三天了,就连睡觉的姿势都没变过。 原本粉嫩的脸,此刻还是血气不足,苍白的有些病态,脸上那两条疤痕,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比之前颜色要淡了些。 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转醒,宿玉立刻从床上跳了下去,赶忙取了清水,准备给她润润嘴唇。 因为说的不清楚,而且声音嘶哑,宿玉只得趴过去脑袋,却在听到模糊不堪的那几个字的时候,脑中美好幻想轰然倒塌。 “师父,救我。” 哪怕昏迷,哪怕意识不清,她还是只知道一个乌云月。 他能为她做什么,除了连累,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还要苦苦纠缠,宿玉不明白,他把药膳吹凉,又将苏卿卿扶起来靠坐在床上。 “卿卿,喝药。” 苏卿卿听见了宿玉的声音,忽然睁了眼皮,嘴唇又动了两下,嗓子里的声音就像绵软的游丝,根本听不清她想说什么。 宿玉惊了一身冷汗,他低头,轻声问道,“卿卿,可能听见我说话?” 苏卿卿瞪大眼睛看着他,忽然摇头,又忽然点头,她捏住自己的脖子,嘴角动了动,一切都是徒劳,她的袖子滑了下去,露出胳膊上的伤痕,突然间就清醒了一样,连忙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扯。 泪早就流干了,此时剩下的,纯粹只是恐惧和憎恶。 她知道自己该恨谁,可是除了忍受,她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 以己之力来对抗那几派人的阴谋,完全是以卵击石,不会激起半点水花。 她四处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在找人。 “不必看了,乌云月不在,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宿玉吹了勺子里的汤,往她嘴边递过去,“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没人敢拦你。” 苏卿卿偏过脸去,却伸手接过来药碗,一仰脖,瞬间喝光。 接着便躺下,盖了被子,不再言语。 她脑中转的飞快,从被人下药,到受人欺凌,再到后来那尖嘴猴腮被踹到地上,那个人过来的时候,明明就是乌云月的身影。 可是宿玉说,他从未出现过。 可是,如果乌云月真的在场,又怎么会抛下她,没有守在身旁。 所以,现在的苏卿卿,宁可相信宿玉说的,乌云月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也不知情。 这样想着,心里总能舒服一些。 一道闪电间,她似乎看见乌云月的脸在她面前出现,伸出手去,却发现除了冷到骨头里的寒气,什么都没有,都是幻象。 在尚书府养了半个月之久,苏卿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是向来寡言的宿玉,好似变了一个人,忽然就话多起来。 尤其是下了朝,便哪都不去,先过去找苏卿卿说半天的话,然后不管她愿不愿意,喝完药膳,还要陪她一起用饭。 下人们自然是喜欢这样的尚书大人,人本风流,话多之后,更有了烟火气,府里也变得热闹起来。 这日,管家按照宿玉的安排,在后院亭子里摆了一池的荷花灯,又在树上,廊柱上挂满了各色形状的灯笼,蒲草被除净,管家虽然觉得可惜,可是尚书大人的吩咐,他又怎敢提出半分异议。 忍着痛,终究是找人拔了个干干净净。 当初种下那一片蒲草,就是为了来取悦这位姑娘,如今眼不见心不烦,竟也是为了这一位,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 管家放完第一百盏荷花灯,又指挥另外几个小厮去移了十几个盆景过去点缀。 亭子上头装饰了彩缎,下头垂了几条轻纱,看上去颇有柔美朦胧之感。 不逢年过节的,府里还闹这么一出,为搏美人一笑,尚书大人可是煞费苦心。 从前夫人在的时候,也没见他花这么多心思,哪天都是冷冰冰的,好似谁欠了钱没还,忧思不解。 说这夫妻二人,也都是沉得住气的,沈君有孕在身,竟然能够容忍一个陌生女子占据府里女主人地位这么久,却没回来声讨,从前府里调过去伺候的丫鬟,这些日子陆续被打发回来。 明面上说,丞相府里人口太多,反倒照顾不好夫人,实际做的什么打算,都不知道。 回来的人说了,夫人吃得好,睡得好,没事赏赏花,跟着丞相夫人一起凑热闹,好些个名门闺秀串门,整日里不得空,故而推迟了好几次回尚书府的日子。 还有丫鬟说了,沈君的肚子,前面看带着尖,后头看,身形窈窕,竟还似少女一般,约莫着这一胎是个男孩,生下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苏卿卿的嗓子一直未能恢复,她也渐渐适应了不说话,只是突然间另外的人话多起来,听着却也烦躁。 尤其是那个根本不想看见的人,她躺在床上,想着这人还不识趣赶紧离开,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动了一下,那人好像在笑。 “卿卿,你若想装睡,就得多练练,每次都坚持不过半个时辰,怎能让人不察觉。” 又见被识破,苏卿卿连忙睁开眼睛,她枕边有面纱,原是宿玉怕她在意脸面,找人做的几块,想不开的时候,带上面纱出去走走。 可是面纱一直放在那里,苏卿卿却是碰也不碰。 她穿上鞋子,提起笔写道。 “我身子已无大碍,何时可走?” 遂侧过脸看向宿玉,他是答应了的,起初是为了哄她吃药。 宿玉定了定神,“不急,总要好利索才是。” “怎么算好利索。” 苏卿卿的字还是当年跟乌云月画符咒的时候学的,只是会写,并不好看多少。 “等你能说话了,我就放你离开。” 苏卿卿放下笔,点点头。 “卿卿,今日是月圆之夜,我带你去后院走走。” 他热情极高,苏卿卿没有拂他的意,走到前头,刚要出门,宿玉却将她拉了回来。 苏卿卿不解,之间宿玉从屏风上取了披风,给她戴上绒帽,又系好带子,这才允她出了门。 宿玉的打算总是对的,刚一露头,一阵凉风吹来,激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伸手将帽子紧了紧,低着头往后院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零叁玖 入眼便是一片灿烂的红色, 苏卿卿看着水面上的荷花灯, 长廊处处悬挂的兔灯,花灯,看到后来,眼睛里只剩下一片蔓延的红, 其余的, 便是觉不出来什么好不好的了。 宿玉站在她旁边, 苏卿卿知道他有话要说。 也不开口,只等他主动来问。 “好看吗?” 夜色凉如水,似彻骨寒冷,冰封周身气息。 宿玉的声音难得的温润儒雅,许久未曾见过他这样,苏卿卿只觉得面前的人陌生疏远, 茅山上的那些时光, 也都随着这些年的蹉跎慢慢褪去了原本的美好。 苏卿卿点头, 帽子周边的绒毛随着风的吹动时不时蹭到她的脸上, 那两条疤痕勾的又痒又疼。 “卿卿, 以后你想怎么样, 便怎么样,没人再敢伤你,可好?” 宿玉的话就像蛊毒,说的久了, 甜了, 听的人便会不自觉相信, 可惜,苏卿卿已经冷了,所以她只是看着宿玉,并未沉浸其中。 花灯美,月儿醉,苏卿卿摇摇头,拉过来宿玉的手,在上面用指尖写了两个字,却叫宿玉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不好。” 然后便松开他的手,径直走到亭子里,摸着那几盏悬挂的花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宿玉吸了口气,管家从远处跑过来,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话,只见宿玉脸色大变,刚要走,忽然想起来亭子里还有人在,便又折了回去,苏卿卿不解。 宿玉的心跳仿佛能听见,扑腾的厉害,脸色隐隐泛着潮红,一双手握起又松开,肩膀跟着呼吸的节奏重重的起伏着,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末了,他终于定下心来,握着苏卿卿的肩膀,低下头对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卿卿,沈君出事了,我得过去,你这几日都待在府里,不要想着逃跑,四下都有人,你跑不了的。” 苏卿卿点点头,宿玉转身走了,又在之字走廊那里停下,回过头,苏卿卿看清了他的嘴型。 “乌云月还在宫里,你哪都别去。” 一阵风刮过来,帽子被吹开,落在身后,披风鼓起来簌簌作响,苏卿卿缩了身子,坐在那里,月亮很圆,她不明白,师父对她这样好,为何至今都不来看她一眼。 他是云阙道长,是国师,如果他想来,没人能拦得住,可是,为什么他还不来呢。 出事的那日,他明明清清楚楚看见了自己,苏卿卿摸着胸口,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满满的充盈感,闭上眼睛,就连风吹动的声音,都好像是乌云月在用手摩挲她的头发。 她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错觉,相反,她从没觉得自己如此清明过,喜欢一个人,不是正该如此吗? 破碎的声音从她喉咙里飘出,只一个字。 “月” “小娘子,你能开口了呀。” 这个人总是神出鬼没,比如现在,他的脑袋从亭子上方垂了下来,若不是见鬼见得多,苏卿卿定要被他吓个半死。 “师父呢。” 每一次开口,犹如在刀尖上行走,支离破碎的疼痛感袭遍全身,苏卿卿伸手,一把揪着他的头发将他从上面拽了下来。 “果然粗蛮。” 秦楚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头发勾在廊柱上几根,硬生生扯掉了,“到底是个乡野村妇,比不得大户人家的娇贵和规矩。” 苏卿卿嗓子里焦渴难忍,却还要听他胡搅蛮缠。 “你问你师父啊,呀,真是可惜了这一片花灯,没想到宿玉这厮,居然肯为你大费周章,奢靡至此,据我所知,沈君可从未有过这种待遇,苏卿卿,你可知足吧。” 秦楚从河里捞起来一盏荷花灯,从灯芯里抽出一个纸条,防水防油防火,纸条被裹在特制的材料里面,就算灯芯烧到最后,也不会让那纸条受到半分污损。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卿若有意卿相伴,君若有情君不离。” “啧啧,宿玉这个人面兽性,真够表里不一的。” 秦楚看完,将那纸条随意一揉,扔进了池子里,又要从荷花灯里往外拆纸条,苏卿卿实在不想看他在此装疯卖傻,于是往前一脚将那花灯踢进水里,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逼迫秦楚慢慢直起身子。 她抱着胳膊,气势凌人,秦楚原本就比她高,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一凛,莫名的带了些杀气。 “小娘子,性子急了点,你不怕,我一个不小心,生气了,然后回去报复到你师父身上?” 苏卿卿不知从哪找了个枝条,沾了池水,在他面前快速写了几行字。 “师父比你厉害,你打不过他,不要白费心机。” “你怎知我打不过他,别忘了,在他心里,我得照顾你,他自然要懂得巴结我,要不然,我随便下个旨意,将你许配给谁,或者宿玉,你猜,乌云月会怎样,是不是会疯了。” 苏卿卿翻了个白眼,在地上很用力的写道。 “疯子。” 秦楚笑笑,今晚过来,其实也不全是自己的主意,若不是宫里的那个人,整日里愁眉不展,病情加重,他也不必大晚上吹着凉风,看人家诗情画意,两心相悦。 乌云月那要死不活的样子,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会好心跑到尚书府,特意来替他瞧瞧,伤后的苏卿卿,到底怎么样了。 这师徒二人,好像总是这样多灾多难。 得,说到底,自己还是大功臣呢。 秦楚低下头,看见那个钱袋子完好无损的挂在她腰间,不由得语气跟着轻松起来。 “怎么了,想通了,又带上了?” 苏卿卿抓着钱袋子的一角,嘴唇蠕动了几下,打消了解释的念头。 跟这个人说什么都是枉费心机,他不会替你着想,更不会有半分同情之心。 “既然带上了,日后便不要随意摘下,怎么说你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没个钱袋子,多掉份,好了,人我也看过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我先走了。” “等!” 苏卿卿一着急,扯了嗓子只喊出这么一个字来。 “等什么?等你?把你带回宫里做我的妃子?” 秦楚没个正形,乌云月自从到尚书府给了苏卿卿嗜血石后,身子便大不如从前了,整日里除了咳嗽不断,有时候还会头晕目眩,活脱脱一个病夫。 宫里好吃好喝伺候着,秦楚倒也没小气,但凡他能提供的锦衣玉食,一样不少的全都供了乌云月。只是他内里耗损严重,仅靠这些俗物还不足以补缺盈亏。 “宿玉今日不在,可否带我去看师父。” 她飞快的在地上写下这些字,满怀期待的看着秦楚,尚书府他都能来去自如,若要带个人走,想必也是十分简单。 “那可不行,你就安安稳稳在这,等着宿玉把他的正妻休了,然后风风光光娶了你,岂不快哉!” 话音刚落,也没看见他怎么走的,只留下一阵风,人没影了。 回头,只见管家快步跑了过来,在看见苏卿卿仍旧完好无损的站在亭子里的时候,他好像松了口气,所有人都在偷偷监视她,只要稍微离了眼线,整个尚书府别想安宁了。 “于林甫今日白天来过?” 秦楚走过去,掀开乌云月的被褥,里面湿哒哒一片,屋子里的炭火很旺,寒冬腊月的,却怎么也不应该这样反复了。 “你这一会热,一会冷的,是有什么毛病吗,于林甫都看不出来的症状,难不成你大限将至?” 嘴上虽然胡言乱语,可秦楚不想他现在就出事,是以又打算把于林甫找来,好好问问。 “无妨,等挨过七七四十九天,便会不治而愈。” 短短数日,乌云月人已经虚脱了,瘦的更加难以入目,原本合身的中衣此刻宽敞的挂在身上,形同槁木。 “仙姿玉骨,原本形容你最为恰当,可是你看你现在,就算牛头马面过来索命,也不足为奇了。” 秦楚嘴上刻薄,又想起方才苏卿卿的话,不由得泛着酸跟他说道。 “苏卿卿想来看你。” “不要。” 还未说完,乌云月连忙拒绝,他心内苦楚,更不想让苏卿卿看见他如今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 “知道,所以我拒绝她了。” 乌云月沉了心,复又提到她,祸心又是一阵乱窜,可这些疼痛对他来讲,都微不足道了。 “秦楚,等我走了的那天,希望你能兑现自己所说的,好好待她,卿卿苦命,原以为这一世能够好些,没成想还是被伤到如此地步,是我无能,护不了她。” “你还没成仙呢,说那么早做什么。” 秦楚眯了眼睛,半靠在床榻上,蚕丝软被,温的他很快便有了睡睡意。 “再说,你走的时候,真的不带她吗?” 秦楚把手垫在脑后,虽然闭了眼睛,可是内心却很期盼乌云月的回复,哪怕他点点头,都行。 他不是什么好人,可他却希望有人去做这个好人。 等了很久,久到秦楚以为乌云月已经睡着了,他睁开眼,侧过脸去,发现乌云月直直的盯着他,看得他心里莫名发毛。 “看我做什么,大晚上怪渗人的。” 那人却不言语,从床上起身下来,几步踱到秦楚面前,那双眸子依旧灿若藏星,尽管身形枯败,可那眼睛却让人无法忽视,仿佛里面有股无形的吸力,自然而然就能将其定住。 “秦楚,你若敢对她不住,就算我走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带不走她,所以你别指望我能松口,跟你回宫,希望这个决定没错,否则,下地狱的时候,我会不遗余力把你带走的。” 他声音低沉,看似无力,却叫秦楚生生打了个冷战,“来人,把炭火调旺一些,要冻死朕吗?!” 乌云月站在那里,有如鬼魅,外头一朵黑云落地,又慢慢升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零肆零 夜已深, 乌云月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祸心虽然会噬咬于他, 可是, 近日来, 他却莫名发现自己的修为只增不减,提升迅速。 反观周遭一切, 看似平常, 又有说不出来的诡异,尤其是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状若无异,却总是哪里不对劲。 难道自己快要飞升? 他只在心里过了这么一遭, 当下便静不下来了。 从前心无杂念,修道只为成仙,可真到了这一日,竟然彷徨起来, 有了挂念,怎么可能心无旁骛的坐任飞升。 他若真的走了,苏卿卿到时候又会怎样,秦楚果真能善待与他,还是宿玉终究会舍了沈君, 全心全意爱护她,若这两者都能做到, 试问自己就能真的毫无牵挂, 淡定自若了吗? 乌云月翻了个身, 来回折腾了几次, 秦楚终于忍不住了。 “能不能让我安生睡个觉,明天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处理,放心,她怎么说也是我皇妹,我自会好好待她,日后,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不会让她受苦的。” 听了他这话,乌云月更是再也躺不住,起来坐着,浑身热气直冒,好像马上就要昏头一样。 “你还有完没完......” 秦楚刚欲起身,忽然脑后袭来一阵凉风,人已经重重跌了下去。 乌云月心惊,房门自己开了,又忽然闭合。 晃眼间,黑云闪现,元平道人还是身着白色袍子,一副心痛失望的样子,好似对乌云月痛心疾首,又割舍不下。 “为师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在此现身。” 他开口,乌云月垂眸,并不想答话。 “月儿,为师答应你的话都做到了,那女子命数本该如此,就算我不小惩大诫,也免不了这些苦难,倒是你,竟然舍弃自己的修为,化作心头血溶于嗜血石,就为了救她性命,月儿,你可知若非为师有意阻拦,只此一回,你便没了飞升的可能,她亦不会被容于世。 逆天改命,你一个小小道人,如何做到,要付出的代价你想过没。 祸心虽苦,却叫你能时刻勉励自己,勤加修炼,想必你已经觉察出祸心的妙处,为师为了你,已经触犯条律,只盼你早日飞升,我们师徒二人,也好隐于俗世,不受外界干扰。” 元平道人看了一眼秦楚,似乎极是不屑。 “还有,你莫要寄希望于此人,命数不济,活不了多久了,你托他照顾苏卿卿,全是白搭。” 透露天机,元平道人无意间的这句话,却叫乌云月大惊失色,自己私下算过,秦楚命不该绝,且是大富大贵,极好的命数,所以才会安心把苏卿卿托付与他。 “你莫要震惊,世上的人,你皆可筹谋,别忘了,有两人的命数你终究算不到。 一个是苏卿卿,另一人便是宿玉。 师父,永远不能算计徒弟。” 这是他们忠守的本分,也是不能改变的天理。 元平道人这话的意思,是苏卿卿的存在很有可能会影响秦楚的命数,还是秦楚的克星? “师父,你莫要伤害卿卿,我这次救她,只不过是师徒之情罢了,至于她日后如何,就算我有心,也无力了。” “你把修为渡给她续命,自然日后无能为力,月儿,为师愿你这是最后一次糊涂,若你执意不知悔改,莫怪师父替你做决断。” 元平道人上前,伸手欲触乌云月的脸,那人却冷不防回头,“罢了,为师等你,等你飞升,等你想通。” 音落,人遁。 宿玉一连几日没有回尚书府,苏卿卿知道定然是沈君病情严重,她肚内有子,沈忠良自然照料周到,如今出了事,恐怕不是一般小事,可见棘手。 这日夜里,苏卿卿刚躺下,门便开了。 她警惕的坐起来,又披好衣服,宿玉多日未见,脸上好似沧桑了许多,下巴上的青渣泛起,双眼布满血丝,唯一样不变的就是他风雨不动的姿态,反手关上门。 他几欲开口,话到嘴边,终是叹息。 从桌上倒了杯茶水,宿玉一饮而净,回过头,仔细盯着苏卿卿,似乎在做什么权衡之事。 “沈君无恙?” 苏卿卿见他面容犹豫,等了许久没开口,自己便主动来问。 只是,嗓子恢复了这么长时间,说出来的话还是这般嘶哑难听。 宿玉眼睛一亮,对她的主动询问大为震惊,这么久了,头一次听她再度开口,尽管声音不似从前,可是,有道是,苦心人,终不负,山重水复终有时啊。 “卿卿,你肯跟我说话了,我很欣慰。” 他上前,伸出手握住苏卿卿的肩膀,那人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没有拒绝。 “放心,她现下无事,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卿卿,我保证。” 苏卿卿自然不会再信他的任何鬼话,只是宿玉这番话前言不搭后语,明明说的是沈君,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 “孩子有事?” 既然沈君无恙,那么便是孩子出事了,苏卿卿想不到其他原因,总而言之,能让宿玉数日不归府的,无非就是孩子和沈君。 果然,宿玉没再开口,只是神思忧虑。 “于林甫说,孩子有消亡之兆。” 此言一出,苏卿卿倒吸了口气,天道轮回,却没想到孩子跟着遭了罪。她憎恨沈君,恨她轻飘飘一个手指不动,便能置人于死地,求生不能,恨她如此歹毒,想出何等羞辱人的方式来让她对活着活下去丧失动力。 可是,她没想到,所有的一切因果,皆有循环。 “可有法子?” 苏卿卿不着痕迹的往后撤了撤身子,宿玉的手便无处可依,垂了下来。 “于林甫说,他无计可施。” “哦。” 苏卿卿低头,想着宿玉话没说完,便再等等,果然,宿玉偷偷看了看她的神情,接着说道。 “钦天监曾经有言,天象有异,不利东宫。” “东宫?” 东宫无子,哪来的不利,皇后至今无所出,秦楚流连花丛不沾身,自然也没有子嗣这回事。 那么,便是有心之人多加揣测了。 这其中就有沈相和宿玉,心怀叵测,自然害怕钦天监这一番话对其不利。 在他们眼里,东宫如在囊中,既然秦楚无所出,难道所指是沈君腹中之子,而他宿玉,将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不成? 想到这,苏卿卿忍不住多看了宿玉几眼,他贵气天成,浑然一身,若说有帝王将相之色,也并非不可能。朝堂上,沈相一手遮天,他们如今的权势,早已经不是秦楚所能压制的,下一步,难免心生他念,取而代之。 大秦的国号,恐要改了。 “如何破解?” 既然钦天监卜出这一卦,自然凡事都有克制,沈君这样一个贵人,也会有不少可牺牲的替她铺路。 “有是有,不过荒唐。” 宿玉沉吟片刻,心里五味杂陈,翻天覆地的搅弄,眼神却不自觉避开了苏卿卿。 “与我有关?” 苏卿卿直中要害,心里半分犹豫都没,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怕的了,若是还有什么人让她忌惮,除了乌云月,再无旁人。 “你怎知?”宿玉回身,想要抱她,苏卿卿闭了眼,心一横,“师兄,若以我身可救沈君之子,我愿一试。” 她心内冷哼,真实意图,自然不是为了沈君,可是为了离开尚书府,她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唯一的筹码,赌的是宿玉心内对自己留有的余情而已。 若输了,便是彻头彻底看错了人。 自己跟宿玉十几年的师兄妹情分,比不过他为了未出生的孩子,放手一搏。 “卿卿,我不会让你去做的。” 宿玉叹了口气,知道如果苏卿卿去了,定然没有命活着回来,可是若她不去,那万分之一孩子生还的机会都没了,沈相不会允许,沈君更不会罢休。 如此,在他羽翼未丰满之时,便要与沈相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分割,这与形势来说,并不是最好的机会。 与秦楚暗中详谈了几次,虽然目的不同,暂时的敌人却是相似的。 宿玉计划很周密,想借秦楚之手,扳倒沈相,然后在秦楚未来得及喘息之际,趁机讨伐,最终的王者,一定会是他。 “师兄,我愿意如此,也全非为了沈君,为了你的孩子,我姑且试一试又如何,我相信,你定然会护我周全的,是与不是?” 苏卿卿的苦肉计头一次用,宿玉却是实实在在当真了。 她何曾对自己低头服过软,性子刚烈,是非分明,如今却肯为了自己的孩子,拿自己去试,且不说这一去是要她的命,就算伤她分毫,现下宿玉都是不肯的。 从前她跟秦楚胡闹,跳了崖,那些日子自己心里如何难受不说,就连随她去了的心思都有了。 现在她好好的在自己身旁,如何又能为了沈君,为了那个不曾蒙面的孩子,赌上她的性命。 看他这番神情,苏卿卿心底便大体有了数,果然有人窜托,还是想要以自己之命来换取孩子生还的一线生机。 此人用心歹毒,步步杀机,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不给自己一丝喘息机会。 除了沈君,她再也想不到另外的人了。 “卿卿,我宿玉无能,至今不能让你光明正大做我的妻子,但我保证,无人敢伤你,任何人都不能。” 宿玉心内惊怵,对苏卿卿的愧疚之意更甚,为他之前的动摇,也为苏卿卿这番话感到卑微,曾几何时,那份单纯美好的欢喜,好似又回来了。 苏卿卿闭了眼,她怕宿玉看见自己眼里的算计,也怕一个不小心,将心底那股恨意倾泻而出,全盘皆毁。 她只不过剩下一个念头了,找机会,寻了乌云月,远离京城是非,回到茅山,只有他们师徒二人,这样的念头支撑她每日吃好喝好,保存体力。 就算当面质问,她也要先带着乌云月逃离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零肆壹 冬去春来, 日子总是在虚无缥缈之中过得飞快。 若说有什么不同, 那便是满朝文武都知道有个云阙道长, 似乎成了他们皇帝的心头宠, 每日不管上朝下朝,寻花问柳, 都会带上他。 关于云阙道长的流言蜚语也从没断过, 最为厉害的便是把他说成秦楚的面首,乌云月伤好了,人却变了一样,寡言少语起来。 “国师, 咱们今日去安国寺走走,听说那里的梨花开的最好,白花花一片,比美人好闻多了, 甜丝丝的沁人心鼻,还有,安国寺的香火最旺,没准还能看见几个上香的姑娘,到时候, 嘿嘿嘿......” 经典就是最后这三个嘿嘿嘿,将秦楚的色心贯穿的淋漓尽致。 两旁的婢女手里端着的果盘跟着晃响, 眼看那几个葡萄就要滚到地上, 秦楚贴心的凑过脸去。 “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连忙跪下, 托着果盘, 恭敬回答。 “回皇上,奴婢名叫紫云。” 乌云月顺着秦楚的身影看过去,那婢女的身段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哦,紫云,名字是好名字,只是脸长得丑了点,罢了,调去做苦役吧,免得我看了心烦。” 好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那婢女虽不至于花容月貌,可至少也是个清秀之姿,哪里是他嘴里的长相丑陋。 众婢女一看此情形,都是呆了,谁也不敢再多说话,唯恐惹怒了这个朝三暮四的皇帝,轻易就发配了自己。 乌云月走在后头,秦楚负手走在前头,后面乌泱泱跟了一群太监婢女还有侍卫。 “怎么样,国师,安国寺名不虚传吧,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多次到安国寺上香,为众生祈福,原先的住持还是先皇挚友,只是,有句话很多人都问过我。 为何偏偏找了个道士做国师,这么好的住持放着不用,国师大人,不如你来回答我这个问题。” 他故意扬了声调,好像必须让每一个人听见才肯罢休。 那几个太监尤其耳朵尖,跟着往前蹭了蹭,乌云月焉能不知他所说何意。 先前处置的那个婢女,原是相府的人,不知为何也塞到了御前,秦楚趁机打发了,如今又大张旗鼓带着国师到安国寺上香,安国寺的住持,谁人不知,自从先皇崩逝,新住持便跟沈忠良走的格外密切。 国运如何,还由不得一届和尚说三道四。 钦天监也就罢了,前两个月,安国寺住持办了个法会,召集全天下的和尚来此论法讲经,有心之人听了,无一不唏嘘咂舌的,说是讲经,实际上就是鞭笞当今皇上,也是他秦楚的罪责,蛊惑众人另立新君。 这样的胆量,若背后无人指点,没有利益熏心,安国寺不会如此劳师动众,费尽心机。 “能者居上,焉论和尚与否。” 乌云月跟在他后面,那几个太监的耳朵竖的比猴还尖,秦楚笑笑,“国师说的太对了,走,我们去会会安国寺住持,如法和尚。” 伴随着三声钟鸣,如法和尚带领一众弟子从大雄宝殿齐齐而出,旁边还有个熟人,便是宿玉。 “皇上今日怎得闲情雅致,到安国寺上香?” 宿玉抢在秦楚发话之前,拦了如法和尚的礼数。 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窝囊如斯的皇帝,秦楚也算是大秦第一人了。 “我还想着是谁呢,见到朕就跟见了亲人一样热情,连君臣之礼都顾不上,原来是沈相的乘龙快婿,宿尚书啊。” 秦楚面上如带桃花,比的一山梨花失了颜色。 宿玉见怪不怪,自打开春以来,每逢朝上,他总会阴阳怪气,沈相已经数月不上朝了,因为沈君临盆在即,加上钦天监的言辞,他更是半点不敢放下心来,唯恐女儿和外孙有个闪失。 父亲与夫君总是有分别的,宿玉这几个月,避而不谈苏卿卿的事,作为老丈人的沈忠良,自然心头不悦。 沈君心态却比自己好很多,非但饮食规律,就连日常活动也多了起来,整日里跟朝上众臣的妻眷喝茶品画,就连往日里看不顺眼的那几位,也成了座上宾,温言软语待之。 沈忠良也不知道沈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为了她腹中胎儿,沈忠良已经将宫里最好的大夫悉数囚在相府,就连于林甫也不能幸免。 “佛法面前,众生平等。” 该死的如法和尚,秦楚瞪了他一样,拂袖往前,宿玉和乌云月走在左侧,如法和尚跟在右侧,一众人入了大雄宝殿。 蒲团摆得整齐,想来前不久应该进行了一场论法,看如法和尚面色红润,嘴唇干燥,大约就是法理动容,让他情不自禁情绪失控了些,应该就是辩论如何找准时机处决了他这个昏庸的皇帝吧。 “如法和尚,你跟朕说说,何为天子,何为朝臣,朕,又是否是天命之子。” 如法和尚从进殿的一刻起,就自动站在了宿玉的旁边,毕恭毕敬,在他眼里,也许当今天子,不是秦楚,而是姿容俱佳,仪态学识并存的宿玉吧。 “回皇上的话,老衲以为,顺应天时,地利,人和的君王,自然是承运而来,能助天子治天下,匡扶正义的臣子,也定然是良臣宝驹。 如今这天下太平,长治久安,那么,老衲以为,皇上就是天选之人,天命之子。” 好一派明目张胆,自以为是的拍马溜须,秦楚哼了两声,转过头去看着宿玉,又问道。 “宿尚书,如法和尚的话,你有何见解?” “臣以为确实如此。” 殿里的檀香味道浓厚,秦楚多吸了两口气,神清气爽,“国师,这就是为何我选你做国师,而不要这老和尚,安国寺的清誉,都被你给毁了。” “老衲不解,请皇上示下。” 如法和尚的两道眉毛,当即便炸了起来,荒唐如斯,竟好意思评判他人。 “安国寺自从你接手之后,可曾有超越你师父圆安大师的造诣,可曾将安国寺香火延伸到天下各地,可曾让寺里弟子增加一倍,据朕所知,全都没有吧。 要知道,圆安大师在世的时候,可是让安国寺成为大秦国寺,弟子比他的师父,你的太师父多了一倍有余,香火旺盛到千里之外的信客踏破门槛。 可瞧瞧你,心思也不知道用到了何处,小小成就就敢开坛设法,自己多少修为还需要悉数倒出? 你不嫌丢人,朕都替你害臊!” 正义的使者,秦楚在此刻好像背了一个巨大的光环,说的如法和尚既怒又无计可施,只能低头道了声,“受教。” 自从圆安大师圆寂之后,安国寺虽不如秦楚嘴里说的那般不堪,可是态势确实下滑不少。 国寺地位岌岌可危,这与新任住持如法和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胡乱在寺里发了一顿脾气,秦楚只觉得浑身都松散不少,回头朝宿玉和乌云月神秘笑笑。 “国师,宿尚书,不如我们去后山看看,听闻那里风景雅致,春花灿烂。” 谁人不知,后山是女香客聚集地,秦楚没给他们反悔的余地,径直先走了。 宿玉与乌云月,就像最寻常的陌生人,谁都没有开口答话。 乌云月敛了气息,从他身上寻了些苏卿卿的味道,继而勾画出一幅幅她的日常作息,心下了然,却是无限怅惘。 “哎,看那小娘子的发髻,听说京城很多女子流行起来,好像还是起源于尚书夫人,沈君,君君,可是如此?” 话时问向宿玉的,那人却并不知道,原来女子发髻有这样多的花样,他抬头看向人群,十个女子,有七八个发髻一样,看上去大同小异,也就失了原本的新奇之意。 “俗不可耐。” 宿玉吐出这四个字,却听到后面一声惊叹。 “阿玉,你怎的来了后山?” 不是那沈君,还能有谁。 热情如火,秦楚拍开宿玉端着的手,径自走到沈君面前,那人身形纤细,若不是肚子鼓起,从背后看,与常人并无异像。 宿玉吃惊,暗想着了秦楚的道,就不应该跟着来此后山,究竟秦楚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他不知道,可他一定没安好心。 两个人之间的生意买卖,做的生分疏远,他这样刻意的让沈君看见,私下里不知沈相又会想到哪里去。 从前沈君总爱派人跟着自己,自从有孕,她却像变了个人一样,忽然间大度起来,不光对苏卿卿置若罔闻,还好心的搬到了沈相府里,宿玉决口不提让她回尚书府的事,她也不主动开口要求回去。 “夫人,你怎么在后山?” 宿玉往后看了几眼,除了几个朝臣的妻眷之外,府兵一个没带,就只有几个丫鬟小厮,沈君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也有些费力,更何况后山险峻,抬轿子,坐轿子,走路都不方便。 “阿玉,今日是十五啊,往常我都会跟几个好友到后山来静心祈福的,也不怪你,朝堂之上,离了你不行。” 好一个大度容人,秦楚低笑不语,忽而把嘴巴凑到沈君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激的沈君瞪了他一眼。 “还是君君的发髻最是好看,那些个东施效颦的,只学得了模样,哪里有君君半点风采照人,要我说啊,尚书大人福气好得很,也该收收心思,好好照顾一下夫人,不该三心两用,墙里花开,墙外花不败。” “皇上多虑了。” 宿玉冷冷回他,约摸着猜出秦楚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沈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恰恰如此,也更加让他心里不安,隐隐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忽然,神经猛地一跳,他对上秦楚那双游离不定的眼睛,也顾不上沈君在后面喊他,急急往山下跑去。 乌云月不解,沈君只喊了那么一嗓子,此时却又恢复如常,笑意盈盈。 “阿楚,你又玩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零肆贰 “出什么事了?” 乌云月拉住秦楚转身欲走的胳膊, 那人故作寻常, 语气轻松, “没什么,尚书庸人自扰, 自寻烦恼罢了。” “秦楚, 若是与卿卿有关, 你知道,我会取你性命的。” 两人愣住,秦楚僵在原地, 只那一刹的犹豫斌让乌云月冷汗淋漓, 苏卿卿一定出事了。 “我便是蠢,蠢到一遍一遍的相信你, 你是她哥哥,却能下得了歹毒之心去害她,秦楚,你枉为人兄, 来世当入畜生道。” 乌云月破口大骂,转身便往宿玉离开的方向跑去。 如今他修为提升, 赶路速度极快, 且不觉得累, 不多久, 竟然敢在宿玉下山之前, 早一步到了尚书府。 吸了口气, 乌云月冥心低念, “遁。” 再睁开眼,却见苏卿卿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 正是开春时候,薄衫笼罩,苏卿卿一头乌发慵懒的垂在脑后,额前几绺勾了眉毛荡在耳畔,脸上那两道疤痕已经完全不见了,皮肤光滑细致,犹如从前。 她那双眸子如在梦里,动都不动,仿佛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会消失。 许久,她伸了手,声音虽然没有恢复如初,到底不似刚受伤时那般嘶哑难听。 “师父,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她说,乌云月却在此时没了跟她面对面的勇气,他转身,苏卿卿在后面追了上来,透过薄薄的春衫,乌云月能感觉到苏卿卿温热的肌肤,怦然而有节奏的心跳,就连她一双手的移动,都感知的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师父,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避着我,不见我,师父,从小到大,你从未这样对我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总该与我说清楚,就算要罚我,也要当面跟我说。 师父,你转过身来,看看我好不好,我们许久未见了,难道你真的不想我吗?” 苏卿卿说着,几欲掉泪,可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发着狠不允许它自行落下。 乌云月的胸口一阵剧痛,以往每日想起她时,祸心总会时不时咬上几口,提醒他莫忘初心。 现在她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尽管他想抱一抱,吻上那愁苦的眉间,想亲口问问,宿玉待她可好,饭菜习惯吗,睡得又好不好。 想了想,这些话却又食之无味,问出来也是毫无意义。 “卿卿,为师如今身为大秦国师,不日更是即将飞升,儿女情长之事,恐我终要有负于你。” “乌云月,你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说你要去当神仙,不要我了,否则,我根本一个字都不会信。” 苏卿卿拽住他的袖子,眼圈忽然间就红了,这几个月来,夜夜难眠,等到今天,犹如做梦一般,这人却告诉自己,自己要飞升了。 “师父,我是卿卿,是你照顾了十几年的苏卿卿,就算要走,你也该回头看我一眼,师父。” 苏卿卿急着让他回头,没留神,自己撞在旁边的花盆上,那花盆晃了几下,最终没能稳住,从上面滚了下来,正好砸到苏卿卿脚上。 这一下,明明是能避开的,苏卿卿却硬生生挨了下来。 她就是要让那个人回头,乌云月的秉性,她了解,看不得她吃苦受疼。 “你为何执拗如此?!” 乌云月又气又急,反身回头,伸手抱起她,几步放到床上,刚要起身,苏卿卿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师父,我知道,刚才的话都是违心的,你有了我,怎么还会惦记修仙。” 她笑了,眼角的纹路跟着堆叠起来,细密而幼稚。 乌云月低头给她解了脚上的长袜,那地方红了一片,他叹了口气,如是说道。 “卿卿,为师总归是要走的,之前做的事情,为师对你不住,日后你若有什么地方需要为师出手相助,我一定不遗余力,倾尽所有,卿卿,我算过了,秦楚这人天生富贵,等你自由,他便会接你回宫,跟着他,你这一辈子都会荣华无忧。” “你是要我做他的妃子?” 苏卿卿哑然,问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师父,他是坏人,坏的,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害我们,若不是他,我们还在茅山过得好好的,你要我做他的妃子,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我没这样说。” 乌云月急于否认,说的太急,自己呛了口气。 苏卿卿不忍,伸手替他拍拍后背。 乌云月压下去胸口翻江倒海的疼痛,祸心像是喝醉了一般,在里头四处乱窜,他恨不得拿棍子戳破自己前胸,将那虫子掏出来,放进火里烤噬,再扔到地上踩个稀巴烂。 这虫子发作起来,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见自己心上之人,不能言出口,更不能碰其半分,否则个中滋味,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那你是什么意思,师父,我不明白,你说清楚,为什么本来要跟我隐遁于世的你,忽然就改了主意,还是你当初只是一时头昏,被我所惑,现在清醒,后悔当时的莽撞,如果是这样,我成全你,助你成仙,绝不拖累。” 苏卿卿发了脾气,乌云月自知百口莫辩,想走,脚却不听使唤,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两人如梦初醒,宿玉从外头携风而入,一进门,便将站在地上的苏卿卿一把抱进怀里。 天知道,他在回来的路上多么恐慌,尤其是听到秦楚那番意有所指的闲话,句句都把他往苏卿卿身上去绕,无数次提醒他,有人想对苏卿卿不利。 看见苏卿卿的时候,那颗心方才放下,终于整个人恢复如常,手却依旧紧紧抱着苏卿卿,半分不敢松开了。 那薄如蝉翼的轻纱,透过它,宿玉慢慢摩挲到光洁的颈项,粉嫩的脸颊,身子也跟着热络起来。 苏卿卿忽然冷了脸,“师兄,我想吃饭。” 宿玉知道大白天自己失了礼,连忙哦了一声,转身欲去吩咐小厨房,忽又折回,一脸警惕的问道。 “今日可有人来?” 苏卿卿以为他指的是乌云月,随即摇头否认,“没有,从睁开眼睛到现在,我只看见你一个人进出。” “卿卿莫怪师兄,等这一阵子风声过去,我带你去南郊转转,那里鸟语花香,溪水流转,很是肆意洒脱。” 以苏卿卿的个性,闷在尚书府数月,而没有生烦,已经是很大限度了。 宿玉以为她心里有怨气,故而跟他说话都是冷冷不爱答应,自己也觉得有些理亏,是以对待苏卿卿,都是用了极大的耐心,和跟别人不曾有过的周到。 “师兄有事去忙便好,对了,今晚的碧玉丸子,少加些糖,我嘴里总觉得酸。” 她笑了笑,真个尚书府,恐怕只有她敢吩咐宿玉,还要亲手熬制汤羹,偏偏这人还不生气,也不恼怒,做的兴高采烈,没有丝毫不痛快。 本来苏卿卿只是为了触他逆鳞,伺机逃走的,如今看来,想都别想了,这人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既专情,又有手段的尚书,年少英才,又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亲自下厨,试问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像宿玉一样,任劳任怨,若不是心冷至此,苏卿卿也许早就被他打动,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很多时候也不会再有回头的机会。 方才的时候,乌云月初初听见动静,便逃也似的没影了,他还从来没有这般没出息过,苏卿卿在那愣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为什么。 吃过宿玉的碧玉丸子,苏卿卿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一会儿,便借口自己犯困,将宿玉赶出了房间。 夜里,尚书府很是热闹,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跑了跑去,好像发生了十分重要的事情,宿玉与苏卿卿邻屋而睡,所以宿玉开门的时候,苏卿卿已经清醒了。 他脚步很急,匆忙间还碰到了两个花瓶,一个花架,苏卿卿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终于恢复了本有的平静。 她打开门,外头守了四个小厮,两个丫鬟。 这架势,是有事也不肯放松对苏卿卿的把控呢。 “宿玉去哪了?” 苏卿卿看着那个为首的小厮,径直问道。 “回姑娘的话,大人有事出府,吩咐小的们照看好姑娘,若您缺了什么,尽管告诉我,大人过几日便回。” “我问他去哪了,我知道他出府了,出府后去的哪里,这个还要瞒我?” 苏卿卿反问他,旁边几个小厮都低了头,唯恐被苏卿卿看着不爽快,点名去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这个,大人是去了沈相府里,夫人,应该是要生产了。” 果然是个逃跑的好时机,苏卿卿心内一喜,跟他们看了几眼,反身关了门,进去立刻开始收拾行李,收拾了几件衣服,又觉得是累赘,连忙放下,只带了秦楚之前送的那个钱袋子,很是耐用。 跟她奔波这样久,钱袋子上的花样丝毫未变,也没磨损半分,里面的银子还有不少,加上宿玉这人看钱不严,苏卿卿借机还多拿了几张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头小厮换了岗,苏卿卿悄悄打开窗户看了好几次,人太多,根本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出去。 在她看了有九九八十一回的时候,尚书府突然来了几个手持重剑的侍卫,二话不说,进屋绑了苏卿卿便往府外带,那几个小厮跟着追过去,有一人忙去沈相府通风报信,其余人试图阻拦那些侍卫的暴行,显然,他们根本不是这些侍卫的对手。 没几下,苏卿卿便坐上了马车,扬尘而去。 马车里已经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嘴边还有颗黑痣,看上去很像从事不一般行业的老妪。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苏卿卿,似乎没找到让她心动的瞬间,立刻便扭头去看他人。 老妪的肩膀有些驼,眼睛却很精明。 “姑娘,你可知此去需要注意些什么?” “婆婆,我连谁请我都不知道,你说我能知道自己该注意些什么吗?不如你来告诉我,究竟谁做得东,又是谁用这样粗俗的待客之道,强行掳我过来。” 苏卿卿的手被绑在身后,其余地方倒是没有被约束,她穿了一身湖蓝色薄衣,根本没来得及换外衣,那几个侍卫动作凌厉,加上出现在车里的这个年纪的老妪,苏卿卿其实大约猜出来是谁绑的自己。 可是对方没有开口,她也不好直接讲明,毕竟,每次这个人找自己,不是想杀她,就是想用她做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零肆叁 “这次老妪来请姑娘, 无非是想让你积德行善,救苦救难,也算你此生还有些功德可以记在本上。” “救苦救难的是菩萨,我一个寻常女子,担不起。” 老妪白楞了她一眼,很是看不起的样子。 “你无名无分,占据尚书府夫人位子, 殊不知外界对你如何评判, 如今,夫人生子, 血气亏损, 钦天监的人算了,东宫缺漏, 需一命格吻合的女子过去抵挡,恰好你的生辰八字最为合适。” “等等,婆婆,你知道我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出生的?” 苏卿卿觉得十分荒谬,乌云月从乞丐堆里捡出来她的时候, 没人知道她生于何时, 乌云月只是估摸了个大体日子给她, 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小时候听人说,自己生在几月, 却从来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日, 如今却要承老妪的情, 莫名其妙多了生辰八字。 “自然知道。” 老妪又给了她一记白眼,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这是皇上亲笔写的,你看看,是不是你的时辰,还真是巧了,正好对应夫人的命格,也对小公子的命数极好。” 苏卿卿接过来黄纸,上面的年份月份都对,只是日子不知他们从何而来,秦楚又缘何知道她的生辰,她疑惑,忽然想到乌云月,又觉得不可能。 且不说乌云月根本不知道她的具体日子,就算他真的知道,也不会纵容别人拿她去给别人抵命。 难道,秦楚真的有通天本领,闭眼捏算就能猜出自己的日子? “婆婆,日子都对,可是,我去府里做什么?” “自然有你的用处。” 老妪收起来那张黄纸,不再看她,沈君从养胎开始,她便悉心照料,沈相也不是小气之人,吃穿用度不短缺他们几个老妪,而且赏银还格外恩厚,又听府里人传,夫人被一个狐媚女子撵出了尚书府,尚书大人糊涂,竟然把正妻流落在外,也不经常探望。 所以,一群正义的老妪瞬间对这个狐媚女子十分忌惮与鄙夷,今天这个接苏卿卿的老妪,又是其中之首,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是要我的血,我的肉,还是我的胳膊我的腿。”苏卿卿就像开玩笑一般,打量着老妪,心内虽然恐惧却不甚从前。 “我说了,到了你就知道了,钦天监的吩咐,我只管带你过去,何况,你这种人,问了又有什么用,留你一条活命,你这辈子别想着再勾搭别人了。” 果然如此,只是,不知道沈君,这次又看中她哪里,上次没有一击毙命,她还能视若无睹的躲到沈相府里,避开宿玉的指责,反而博取了一大片人的好感。 做错事情的是她,可承受骂名的,却是苏卿卿。 京城里的是非不断,沈大小姐的名声却越来越好,尤其是她与宿玉成婚之后,从前那些求而不得的世子更觉得没有看错佳人,愈发对她钦佩起来。 有大家风范,不拘泥小节,容人之肚,风雅万千。 “哦,婆婆,我是哪种人,怎的你们都张口闭口来讥讽与我,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还是祸害了谁,必须以死来偿命。” “以前只听人说,你这个狐媚子,最善巧言令色,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休想用你的那些小心思博取我的同情,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总而言之,还能留你一条性命,也是夫人大发慈悲了。 换做是我,怎么可能这样手下留情,对待鸠占鹊巢之人,非死不足以平心中怒气。” 老妪咬文嚼字的功底,惊了苏卿卿不少,想来是照顾沈君长大的嬷嬷,否则不会这样义愤填膺。 “所以,你不是你家夫人,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主。” 苏卿卿顶了她一句,心里头却想着,如果自己真的去了,是否还会有别的办法逃走,或者,有没有可能,秦楚良心发现,告诉了乌云月,让自己免于苦难,又或许,宿玉能及时发现。 罢了,就算他发现又能如何,苏卿卿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尚未谋面与即将诞生,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看到了传承的希望,宿玉又怎肯舍弃了他。 权衡之下,舍弃苏卿卿才是最好的抉择。 沈君这一招容忍用的极好,整个孕期都没有回尚书府找麻烦,只在最后一刻,让所有人看到希望之后,自己做出内心的判断,二者选其一,舍弃那个相对来说不重要的人。 这天底下,如果还有人把苏卿卿放在第一位,也只有乌云月罢了。 苏卿卿被人从相府后门带入,经过一间房子,想来沈君在里头,因为进出的丫鬟随从很多,还有几个老妇人在外面候着,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身影,苏卿卿不知为何,把心里原本的希望都掐碎,没有开口喊他。 宿玉从前厅赶到这间房子,步伐紧急,行走间衣袍扇动,旁边的花草跟着齐刷刷拂倒又挺起,很香,苏卿卿吸了口气,跟着他们往偏房走去。 一个胡须泛白的老者等在那里,看见苏卿卿进去的时候,眉毛皱了皱。 “丁婆,这就是钦天监要你们去找的人?” 说话的正是于林甫,等在沈相府里多日,一直候着富贵缠身的小公子降临呢。 “回于太医,正是,这女子的命格与小公子吻合,钦天监的说,用她的双眼,可洗涤小公子双眼的戾气,否则出生的时候,小公子两眼浑浊不清,怕是会一辈子看不见明物。” “你们的意思是,我一个太医办不了的事,钦天监说能做,就真的有用?他们什么时候成大夫了,还能治我不能治的毛病,再说,谁说过尚书夫人腹中胎儿双眼有恙?” 于林甫只知道沈君前些月都安然无事,到了后来不知怎的,专门又去请了钦天监的过来,说是孩子血气不足,两眼发浑,必须选命格合适的人替他挡灾,用她的眼,换小公子双眼健全。 换句话说,就是摆了个阵法,最后把苏卿卿的双眼贡到香案上即可。 布阵者,正是安国寺住持,如法和尚。 就算到时候宿玉发现,也于事无补了。 孩子出生,苏卿卿只不过损失了一双眼睛,又有何妨。 “于太医,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妪神秘兮兮的小声回道。 “荒唐,若是他钦天监说的有用,让他们过来挖眼,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让我一个行医救人的老者来做,难不成是知道有损阴德,所以故意让老夫在此等着?” 于林甫甩了袖子,接连看了苏卿卿好几眼,越看反倒觉得眼熟起来。 他起身上前,老妪已经出去了,“姑娘,你家中可有亲人在世。” 苏卿卿警惕的看着他,这老者神思恍惚,好像透过自己,在看什么久远的故事一般。 “没有。” 于林甫叹了口气,想来也觉得自己花眼了,可是刚才的一瞬间,那眉眼,那唇角,莫名就让他想起当年那个颜面明媚的女子,宠冠后宫的先皇后。 老妪留下了一张黄纸,贡在案上,于林甫心烦气躁,随手将它扯下来打开。 待看到上面的生辰八字之时,他忽然震惊的起身,连步走到苏卿卿面前,对着她看了许久,终于仰面大笑起来,这笑似哭非哭,听上去颇有些悲壮恫人。 “哈哈哈哈,老天有眼,想不到,想不到。” 苏卿卿愈发觉得这人有病,因为他笑着笑着,忽然就哭了起来,老泪纵横不说,那双手也跟着抖动起来。 “你无事吧。” “老夫无事,得来全不费工夫,都道她的孩子一出生便死了,原来还活着,还活着。 没想到我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亲眼看到她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快告诉我!” 他有些疯狂,苏卿卿觉得大约是魔怔了,需要施法给他驱个邪。 “这上面不是写着吗,老人家,你确定自己最近没招惹杂碎?” 身上没有阴暗气息,苏卿卿收回神思,跟着瞄了那黄纸几眼。 “对对对,上面写着,你叫,苏卿卿,哈哈哈哈,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难怪当初第一眼,我就觉得你眼熟,时至今日,老夫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老眼昏花了,你就是她,你就是她的孩子。 孩子,你不叫苏卿卿,知道吗?” 于林甫压低了声音,面上还带着初初发现之时的狂喜,两腮发红,袖中的东西因为他的激动抖落下来。 苏卿卿上前一步,替他捡起那个方盒,刚要递到他手上,只见于林甫忽然神秘的笑笑,随后目光坚定。 “孩子,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因为,你的本名,原是秦素!” 苏卿卿愕然,“秦素?为何?” “当今皇上,名叫秦楚,你是他唯一的皇妹,本名秦素,一出生,便被悄悄送出了皇宫,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就连牌位都有,每年先皇后都会去祭拜,孩子,你叫秦素,是大秦的公主!” 于林甫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近乎癫狂,若不是眼前的女子还犹自镇定,真会让人以为这是两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不可能。” 苏卿卿转过身,心内的惊惧远胜于惊喜,没有喜,没有乐,有的只是恐惧,自己怎么会是秦楚的妹妹。 若真的是,秦楚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利用自己,不择手段。 如不是,那么眼前这个老人家,又何故风言风语,还说的头头是道。 她抬起眼睛,对上于林甫那虽年迈却依旧精明的双眸。 外头传来一声高喊。 “起阵,于太医是否准备妥当?” 于林甫嘴角提了笑来,声音浑厚怅然,“即刻呈上,贵人眼珠一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零肆肆 伴随着响亮的一阵阵啼哭声, 沈相府里人人奔走相告,沈相千金,吉人天相,尚书夫人,喜得贵子。 母子平安,府内所有下人,月例翻一倍。 宿玉站在床前, 看着用尽全力生产的沈君, 喜悦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低头哄了孩子, 那孩子很乖, 从他接过去之后,便不哭不闹, 还睁开了眼睛,很是稀奇。 “阿玉,我们的孩子,可安好?” 沈君因为初生产完,说话嗓音气若游丝, 脸上虽疲惫, 可眼底的得意之色很是明显。 “孩子很好, 正看着我呢,沈君你看, 他的眼睛长得像你, 嘴巴却像我, 是不是?” 宿玉对于孩子的降生,有些难以言说的情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刚一看见他,就觉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从前对沈君的那些怨气,忽然就随着孩子的降临烟消云散。 一个女子,肯为自己拼劲全力诞下孩子的心情,是有多么勇敢,她折腾了一天一夜,几近昏迷,却仍旧惦记孩子安危。 宿玉感慨,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稍微往她面前靠了靠。 “你看看他,这个小人一看就是富贵安和之命,这一生定能如意吉祥,阿君,谢谢你。” 沈君眼角流出泪来,隐忍了几个月,如今孩子呱呱落地,是与非好似也没有那样重要了。 最为关键的是,就算此时宿玉知道了实情,怕是也不能拿自己和孩子怎么样,毕竟,血浓于水,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夫人,钦天监的人已经回去了,那阵仗是否撤了。”老妪走进来,头也没抬,好似房中无人一样。 沈君私下观察着宿玉的反应,见他没有缓过神来,便吩咐那老妪,“撤去吧,孩子安好,我也放心了。” “是。” 老妪走出去,反手合上外屋那扇门的时候,宿玉忽然问道。 “什么阵仗,与孩子有什么关系。” “先前钦天监的人说,近几日来态势不好,直指东宫,如今秦楚在位,并无子嗣,东宫,父亲便揣测有可能是不利于我腹中孩儿,阿玉,你有帝王相。” 沈君挑了几句话,专门说给宿玉来听。 “秦楚行为乖张,这几年尤甚,所以,父亲想着,找个时机,另立新君。” “钦天监怎么说的,又是摆了什么阵仗,阿君,你先说与我听听。” 宿玉心烦气乱,愈发觉得沈君有事欺瞒,尤其是她特意阿谀的那几句好话,看上去处处为自己着想,实际上却是内藏玄机。 另立新君,说得简单,是扶植另外一个傀儡皇帝上去,沈相手握实权,还是沈相舍得放下数十年的大权,让他轻易旁落他人。 沈君在此时急于跟自己表明立场,越是如此,越让他觉得不安,尤其是她故意回避的话题,总觉得事情发生了,摸不着头绪。 “钦天监说,孩子有可能双目失明,所以需要一双命格匹配的眼睛来做阵,以眼还眼,这样才能保证孩子的眼睛完好无损。” “竟有这种荒唐言论,钦天监果真如秦楚所说,是该换一换人了。” 宿玉将孩子交到乳母手里,又给沈君倒了杯新炖的补药,刚扶起她来,沈君接着说道,“为了孩子,总要试一试的。” “你说得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而言之,孩子健健康康,我们现在也能安心了。 只是,用的谁的双眼,命格怎么算的,钦天监的人算的吗?” 沈君就着宿玉的胳膊喝了口汤药,眉眼婉转,沉声说道,“他们说,命数合适之人,来自尚书府。” 药碗咣当落地,宿玉觉得整个身子跟着颤抖起来,他瞪着沈君,仿佛在确认她到底是说着玩,还是认真的。 沈君没有回避,虽然面色苍白,可是内心坚定。 总要说出来的,这个时机最为合适,孩子出生,自己体弱,宿玉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沈君,你再说一遍!” 屋子里静的惊人,下人都遣了出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宿玉脸色很快铁青,人也跟着紧绷起来,出门的时候嘱咐的好好的,哪里都不能去,就算拿乌云月的性命要挟,他也在所不惜。 没想到,这竟成了别人谋害苏卿卿的帮凶,他宿玉也是。 “你猜的没错,是苏卿卿,就是用了苏卿卿的眼珠。” 话音刚落,宿玉的手已经几乎快要扇到沈君脸上,他站在那里,浑身的气血涌到胸口,连呼吸都觉得紧致起来,刚才的喜悦全然不存,她竟然被剜了眼睛,调养了数月,原逃不过沈君给自己设下的这张密网。 “你竟然敢这样做,沈君,你笃定我不会拿你跟孩子怎么样,是吗?是吗?!” 宿玉连咆哮的力气都没了,此时的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竟然真的下不去手,因为有了孩子,还是因为这个女子为了他拼了全力。 宿玉分不清,可是,苏卿卿去了哪里,没了眼睛,她又能怎样,他踉跄了几步,嗓子都是疼的。 “也好,也好,从此以后,就让孩子陪着你吧,而我,去找她,我要娶她,跟她一辈子在一起,沈君,不是人人你都能算计的了的,你以为苏卿卿对于我来说是什么,她不是你认为的那些人,也不是我随随便便就能忘得了的。 另立新君,去吧,你跟你爹去做,把这个孩子推上皇位,你们就是太上皇,就是太后,与我何干,沈君,从你做这个决定开始,就注定你我将水火不容!” “放肆,宿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丈人了!” 沈忠良从外面尽力,带了些许凉风,虽然已经开春,还是对于刚生产完的沈君来说,还是冷的发抖。 听见沈忠良说话的时候,眼圈不由得泛了红,她的手紧紧握住被子,指望沈忠良能够一席话敲打开宿玉那理不清的头绪。 这是她最后的一步棋,如果连这都没用,那么,她跟宿玉,真的要经历一番风雨了。 “我怎敢,丞相大人,我永远是沈府的一条忠犬,事到如今,也还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还有,我的人,你们想动便动,去捉拿苏卿卿,也是派了府兵过去的吧,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哪里用得着这样麻烦。 我带她过来便是,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何苦这样折磨人。” 宿玉疯了一般,对着沈忠良没了往日的恭敬谦和,句句针锋相对。 “宿玉,她只不过是个女子,于你无益,现在你会痛苦,那是因为你们相处了十几年,总有些情分在里面,君儿不同,你们是夫妻,如今她又有了你的孩子,我的外孙。 钦天监说过,你们父子二人,都有帝王相,我会把权力交给你们的,但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我得让你根深蒂固之后,朝上那帮老臣,远没有你看到的那般好糊弄,而且......” “你的外孙是,我不是,我没有帝王相,我的帝王相,只不过是你跟沈君二人揣测出来的,不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苏卿卿在哪,找出来,没了眼睛怕什么,从此以后,我就是她的眼睛,小时候,我是她师兄,长大了,我喜欢她,错了那么多,如今我不想再犯错。 感谢你,沈君,让我没有一天比现在更清醒,知道我要什么,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这天下,我不要了,给你们好吧,你的儿子,你的外孙有帝王相,与我无关,我只要苏卿卿,只要她。” 说到最后,声音里竟然隐隐有了哭腔,“可是,你们把她弄到哪去了。” 他抱着头往外走,跌跌撞撞间碰到一个人,是那个老妪,宿玉回过神来,一把揪起她的领子,恶狠狠的问道。 “苏卿卿在哪,她人在哪?” 老妪慌里慌张,几次看向沈君,都被宿玉强行扭过头去,“苏卿卿在哪?!” 一张黄纸掉落,那老妪手里刚收了阵仗,准备将黄纸交给沈君查验的。 “宿玉,你今日疯了,风言风语老夫自然不会放到心里去。” 沈忠良抢先一步,拾起那张黄纸。 “这是什么?” 问的是老妪,沈君却答了。 “父亲,这就是让阿玉神思不稳的那个人,她的生辰八字。” “为父看一眼,是什么样的命格,能如此荣幸,护我外孙安宁。” 沈忠良冷笑一声,挥手让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宿玉的出路。 “苏卿卿,就是那个闹你们婚宴的女子,确实,生于......”忽然间沈忠良就不再念了,他的手跟着哆嗦起来,连嗓子也不受控制。 “她,如今人在何处?” 老妪看了眼沈君,这才答道。 “方才于太医带着他的药童走了,后来,老奴发现,药童淋湿了衣裳,便又找人拿了一套新的小厮衣裳给他换上,这才又出的门,回头收拾阵仗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根本没人了,那个狐媚,哦,不,那个女子,也已经不见了。” 如此看来,是于林甫将苏卿卿化作了药童带出相府,又让药童自己找机会湿了衣服,假装没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于林甫,沈忠良捏着那张黄纸,心中哀叹,大错特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零肆伍 “父亲, 你怎么了?” 沈君不解,因为身体的缘故,她一直呈半躺状态,宿玉浑浑噩噩,沈忠良一脸悲苦,两个人忽然间就像都失去了至亲至爱一般。 宿玉她还能理解,可是沈忠良这幅样子, 又作何解释。 “君儿, 她叫什么名字?” “父亲,苏卿卿啊, 纸上写的清楚, 苏卿卿。” “我可怜的儿啊!” 悲天动地,沈忠良这声嚎叫哭的让人心里如坠冰窖, 宿玉抬眼,这不是装的,是真的悲痛。 “你说什么,父亲?!” 沈君从来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兄妹, 听沈忠良的意思, 他这就笃定了苏卿卿是自己的孩子, 也太武断了些吧。 “黄纸是否秦楚送与你的,上面的生辰八字, 是否秦楚亲笔题写, 罢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那字迹我熟得很,没想没想到,这畜生竟然心狠手辣到此地步,是老夫小看了他!” 语气里有种责怪沈君的意味,床上那人愕然,全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疼爱自己,不舍得指责半句的沈忠良,忽然间态度大变。 “父亲,你究竟在说什么。” 因为语气剧烈,沈君不由得咳嗽起来,老妪趁机脱手,赶紧跪爬都沈君床前,似是寻得庇佑一般。 谁知沈忠良忽然一脚踹了上去,直把老妪踹翻了跟头,在地上咕噜了几下,再没动静。 “父亲,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跟女儿说清楚。” “君儿,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秦楚这个畜生,害我手足相残,苏卿卿,她是你妹妹。” “你说什么?” 几乎异口同声,原本浑噩的宿玉晃了几下,险些摔倒。 沈君神色更为难看,这样一个粗俗野蛮之人,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妹妹。 “不可能,父亲,这种玩笑话,开不得。” 沈君摇头,沈忠良似乎心里懊恼至极,苦闷暴躁无处发泄,回头看见宿玉,竟没忍住,一掌扇了过去。 宿玉躲闪不及,踉跄倒地,脸上接着肿了起来。 “混账东西,你,你竟然辜负了我的两个女儿!” “哈,哼哼,沈相,你看清楚,是你,是你跟沈君,为了自己,剜掉了苏卿卿的眼睛,我怎会害她,是你们,知道吗,是你们。” 宿玉就算心里再怎么清楚,也不愿当着这两个人的面认错,他本就是自负至极,雄心壮志无处可发,原以为来到大秦朝上,得以施展,到头来,还是要被人处处压制,利用。 他的妻子,老丈人都在算计他,他的儿子,从一出生就沾染了别人的鲜血,这样的人生,让他如何坦然对待。 “来人,发出告示,务必寻回苏卿卿,不得有任何闪失!” “父亲,我不要这样的妹妹!” “由不得你。” 沈忠良话音刚落,人已经走了,他必须跟于林甫问个清楚,为何要用手段带走苏卿卿,当年的那些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实情,隐瞒不报。 “父亲!” 沈君喊的歇斯底里,沈忠良却是头也不回,宿玉失魂落魄站在原地,脸上那一巴掌还没消退,他竟像没了知觉一般,面对沈君的连声呼唤,慢慢踱出了房间,漫无目的,抬眼看这偌大的丞相府,竟然觉得自己无比可笑起来。 一个人的脸瞬间跳到他面前,秦楚,这个时机他把握的太好了,没有人算的过他,因为没有人拿自己的至亲去算计,就连沈君,苏卿卿,都逃不过。 听过当年的那番传言,沈相跟先皇后有过一个孩子,他也只当野史听听罢了,今日听见那人的名字,再看沈相的反应,如果到此还没猜到苏卿卿的真实身份,他宿玉还有什么脸面立于朝堂。 苏卿卿,秦素,原来,乌云月从头到尾都知道! 他却全都隐瞒过去了,秦素,苏卿卿,为何自己这么多年,就从未怀疑过苏卿卿的来历呢。 当年被他带回去的时候,苏卿卿不过半大的孩子,那双眼睛却能时时刻刻抓住人的心,挑剔如他,还是没能逃得过一段神伤。 风出来,宿玉觉得浑身都冷,抬头,硕大的雨点霹雳吧啦落下来,他想起那个雨夜,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骗了她,让她步步入局,彻底对乌云月死心。 那时候,多么的壮志未酬,少年得意,觉得全天下也不过如此,后来,更是膨胀到一发不可收拾,带了简单行李,独自北上,一路贵人相助,顺利爬到相府门客,转眼间,又坐到丞相的乘龙快婿,多少人眼红。 宿玉抬着头,任雨点打在脸上,身上,春寒料峭,他只觉得还不够冷,不够湿透,如果这时候能有人打他一顿,未尝不好。 昏黄灯光,破例点了一汪炭火,烤的宿玉整个脸都暖烘烘的。 对面那人神思清明,仿佛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所以,就连说辞都是预备好的。 “苏卿卿丢了?眼睛没了?” 话语间,竟然毫不伤心。 “于林甫的手艺越来越高明了,我还是头一次听闻于林甫从活人身上取眼睛,对了,你那孩子可是安好,想必钦天监那些老东西说的没错,苏卿卿的眼睛,真能换你儿子清明。” “狗屁!” “吆!我们尚书大人,竟然还会说脏话,难得难得,来来,为这个,我们喝一杯。” 葡萄美酒,这是西域进贡的酒,秦楚打昏了两个太监,才留下这唯一一份,否则,应该已经送去相府了吧。 “秦楚,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石头吗,你不会觉得疼,不会觉得累吗?她是你妹妹,同母所出的妹妹,你当真不会觉得难受,三番两次置她于危险境地,连命也不顾,秦楚,你到底为了皇权,能做到何种地步。” “付出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秦楚冷冷抛出这句话,“钦天监不是说过吗,东宫气损,得有人顶上,怎么,沈相眼里的天子,不就是你吗,你在这质问我做什么? 难道我不给沈君生辰八字,你就能保证她不对苏卿卿动手。 想明白,宿玉,所有的一切孽障,都是你带来的。 你,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如果有这么多美事,都轮到你,那也太不公平了对吧? 所以,注定,这个恶人,你来做,皇帝,还是我来当的好。” 秦楚独自饮了一杯酒,又长叹了口气,兀自说道。 “宿玉,如今你想起来找我,是觉得沈相不会再重用你了吧,我跟他相比而言,还是比较合适的同盟,对不对?” 尽管宿玉想要否认,可是白天的情形历历在目,沈忠良对他怀恨在心,定然不会轻易把大权交付与他,不光如此,日后还会尽可能的打压消减。 如果想要继续在朝为官,秦楚是他不错的选择,说到底,还是放不下权力地位。 “秦楚,你知道苏卿卿在哪,告诉我,我跟你合作。” 秦楚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极尽讽刺。 “宿玉,心思要专注,不能想着权力,还要美人,不不,没了眼珠,她就是一个瞎子,你还要她做什么,等你替代了沈相,要什么有什么,不缺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废物。” “闭嘴,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宿玉握紧拳头,桌上那杯酒泛着红,好似他眼里的血色凝聚,房间里的炭火啪啪的响着,宿玉的鼻头酸了几下,终究忍住。 “喂,国师,有人在这张扬着要你的徒弟,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秦楚忽然朝关着的那扇门问道,宿玉一惊,跟着看过去。 门开,乌云月一连阴沉的站在那里,白色道袍,玉色发簪,相比起从前的绝世姿态,乌云月好似变了个人,似乎更加像是得道仙人一般了。 “秦楚,一件事情,不能同时答应两个人,你说过要照顾好她,不能食言,宿玉不是她的归宿,日后,你若想替她寻个好人家,也不能是宿玉,绝对不能。” “看看,这才叫师父。 宿玉,你比起来乌云月,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人家多么大公无私,说放就放,更关键的是,乌云月从没做过对不起苏卿卿的事,对吧。” 故意挑衅一般,秦楚捡着最难听的话来刺激宿玉,不把他逼到绝路,好似不会罢休。 “秦楚,莫要在这挑起事端,卿卿无事,再过几日,我便走了,我算过,你大事将成,沈相不足为道,宿玉也将为你所用,等你真正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别忘了,我在某个地方看着你,胆敢对不起卿卿,我会回来拉你去地狱的。” 这时候的乌云月,好似更加沉着冷静了,以往提起苏卿卿的时候,他总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很容易就让自己处于下风,现在不会了,只要她活着,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乌云月为自己寻了个好去处,远离元平道人的地方,是他就算知道也不敢去的地方。 “乌云月,苏卿卿若是知道你为了她......” 秦楚话没说完,便被乌云月打断了,“不要告诉她,只说我成仙归去了,便可。” 秦楚没再搭话,只是就都喝光了,仍然觉得醉意未来,心有不甘。 于林甫带走了苏卿卿,提前准备好的眼珠子总算派上用场,当初那个人不停问自己,为何要带着眼珠子去相府,现下总算明白了。 说他心狠手辣,秦楚认,历代帝王,哪个不是无情无义之徒,哪个手上没有沾血,只不过他的路更加艰难罢了。 很多事情要做,筹谋这么多年,不能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就善罢甘休,怎么可能。 若不是乌云月会成为阻拦苏卿卿将来所做事情的障碍,秦楚也不会不管不顾,任由他飞升还是入魔。 说到底,皇家血脉,重于一切。 乌云月,宿玉,沈忠良,终究是只铺路的和绊脚石,哪个该用,哪个该弃,早有定论。 于林甫几日没有回家,沈忠良气急败坏之际,除了找人把手于府,也没别的法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想起沈君还自己一个人呆在府里,照看孩子,沈忠良就算心里再不甘,也得满怀伤心去看她跟外孙。 尽管妻子多次抱怨,沈忠良还是要找出来苏卿卿,早就该猜出来的,这人屡次在自己身边出现,如果不是秦楚刻意迷惑了自己,也许他会早点认出这个孩子。 先皇后,那个人,多么高贵端庄,当年跟她的短暂相处,是在先皇重病之时,不能行人事。 若不是为了先皇,也许她当时便一头撞死了,后来听闻她有了孩子,沈忠良心中窃喜,原以为她生下孩子便能对自己死心塌地。 没想到,那个雨夜,竟然传来孩子身亡的消息,那具冰冷的尸体,他还见过,浑身青紫,没一处好地方。 这样看来,竟是使了换孩子的计谋,让自己硬生生绝了那份心思。 也是因为对先皇后的残存愧疚,让他隐忍了多年,甘愿辅佐秦楚登基称帝。 现在想想,真是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浑然不觉。 沈忠良长叹,从于林甫家中出了门,直接跨坐到马上,扬鞭回府。 雨夜苦楚,屋子里点了几盆炭火,沈君仍觉得浑身发冷,怎么都暖不过来,事情发展的太出乎意料了,这不是她所预想的,都错了,苏卿卿算个什么东西,怎么就能翻身成了自己的妹妹,还是秦楚的妹妹。 先皇后之女,她一直瞧不起的乡野女子,竟然转眼间,成了与自己比肩而立的身份,世道不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零肆陆 沈忠良虽然心里对苏卿卿愧疚惊诧, 心疼纠结,可是,到底沈君在自己身边长大, 又是一直捧在手心里, 舍不得责骂的, 如今她生子虚弱, 夫君又不在意, 如果作为父亲的他再去责怪,恐怕沈君会受不了这份落差。 “你将小公子带去偏房照顾,这几日每天都抱去给君儿看看,切记,不要提不该提的事情, 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沈忠良看完外孙, 给他盖上锦被, 看见那个糟心的老妪,心里的火气不自觉又涌了上来。 “这些日子,小心你的舌头, 哪些话该说,哪些话该咽到肚子里, 你最好斟酌清楚再开口,没人逼着你非说不可, 关键时刻, 能装哑巴不要装神通。” “是, 老爷。” 老妪抱孩子的手跟着抖了两下,虽然她还不明白到底何处惹恼了沈忠良,可是肯定与那个狐媚子有关,那一脚当时把自己踢晕过去,是何等的深仇大恨,才让封刀的沈忠良痛下杀手。 若不是沈君后来制止了沈忠良的暴行,自己真有可能糊里糊涂做了冤死鬼。 沈君靠在床头软枕上,心思郁结,本是该夫妻和睦的时候,宿玉竟然几日不归,好像真的下了决心,抛弃他们母子二人。 这样想着,眼泪便不受控制滚了下去,越想心越酸,那股委屈更是愈发浓重,门开了,沈君看见沈忠良,未语泪先流,红了的眼眶愈发让人心疼怜惜,沈忠良叹了口气,反手将门关紧。 他一言不发,坐在床前,好像没想好该怎么跟沈君解释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 到是沈君没沉得住气,浓重的鼻音响起,“父亲,事到如今,你还不跟我解释一下,为何苏卿卿会变成先皇后之女,为何先皇后之女,也是你的女儿?” “我以为她很早之前就死了,没想到是她骗了我,君儿,苏卿卿的确是你妹妹,也是先皇后之女,当年,父亲对先皇后,心生爱慕,所以才会发乎于情,没有止乎于礼,后来,先皇后有孕,生下了一个死胎,连我都以为真的是个死胎。 现在我想明白了,她只不过是嫌弃她的生父而已,所以宁可一出生便让她背负死去的命数,苟活于世上。” “为何如此认定,她就是先皇后之女。” 沈君仍不罢休,苦苦追问,就算沈忠良再又耐心,也不想一遍一遍的去解释,尤其是,苏卿卿刚刚被挖了双眼,还是被自己的女儿怂恿使坏挖掉的,这叫什么,手足相残,诡异报应。 “刚生完孩子,你现在要注意休息,不要再去想别的,至于宿玉,我会想办法让他回来看你,日后,你要小心行事,更不要再对他倾囊相助,君儿,如今他的野心你我都明白,这件事发生的及时,让我忽然间意识到,宿玉不是可托付之人,至少现在不是。” “父亲,我有了他的孩子,有了跟他共同的羁绊,他是我的夫君,也是你的家人,虽然他现在糊涂,可是,您不能糊涂啊,有人巴不得我们分崩离析,父亲,宿玉还是需要你的扶持,你将来也要他做仰仗,我们不能内讧。” 沈君知道秦楚什么意思,却没想到他隐藏的这么深,出手的时候毫不留情。 “沈相,御林军统领有要事相报。” 沈忠良心中咯噔一声,这么快? “你好生休息,没有我的吩咐,不得乱做主张。” 走之前,沈忠良不放心的又嘱咐了沈君几句,便匆忙去了书房议事。 御林军统领,吏部尚书等人,全都聚集到一起,因为一道折子而大惊失色。 “沈相请看。” 赵如喜把那道折子递给沈忠良,朱笔未批,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诛杀沈忠良,控诉他这十几年来把控朝权,纠结党羽,架空皇帝,罪大恶极。 他皱了眉头,看完将那道折子往桌上随意一扔。 “谁呈来的折子,怎的不给皇上看看就拿到我这里了。” 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方才在沈君那里的儿女情长,现下全部消失殆尽,看到折子,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秦楚又耍了什么花招,故弄玄虚,就算他沈忠良真的做过这些,满朝文武,又有谁敢写到奏折上,公开跟沈忠良叫板? “回沈相,折子是从上书房递出来的,赵大人经手后,再没他人见过。” 御林军统领率先答道,赵如喜出了身冷汗,看起来不显山漏水的秦楚,怎的忽然就变了个人一样,杀伐果决,这道折子,上面的署名是户部尚书,宿玉。 呈给沈忠良看之前,他刻意抹去了。 只是字迹清晰,就算抹去署名,沈忠良又怎么看不明白,宿玉本就是门客出身,更是自己的乘龙快婿,这个时候,临阵倒戈,他不是没想过,却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这两个人,也许早就勾结了,只是自己不去多想,不愿相信有了妻儿的宿玉,还能果断的站在他的对立面,拔刀相向。 “胡彪,你的兵符呢?” 御林军统领在,可是他是私下来访,只带了十几个亲兵,赵如喜更不用说,其他文官同样如此,只带了家奴。 “啊,属下来的着急,兵符并未随身携带,禁军统领李大人近几日操练兵马,让我等把兵符暂时放在军营中,以防不时之需。” “糊涂!李肃林最近跟谁走的近,宿玉数月之前便跟他多次饮酒品茶,关键时候,你怎么还这样放松警惕,胡彪,你现在,速速回到军营,监视李肃林,同时,把兵符悉数收到自己手里,不得有慢。” 沈忠良心里不由得慌了起来,为官几十年,没想到反被家蛇所伤。 “如喜,你老丈人那边,还需要去走动,令夫人回去即可,驻扎城外的护卫军,往城内迁移三十里,事有紧急,跟夫人说,连夜回去省亲,功成之后,必有重赏。” “是,还有,桑家最近在办丧事,是否一并通知了。” 赵如喜想起儿媳娘家,老夫人病故,其父一直在守灵,可是紧要关头,不得不通禀一声。 “你看着办。” 此情此景此夜,好似战火一触即发。 秦楚跟宿玉,坐在观战台,一人一杯对月成影。 “今夜事关生死存亡,若成,日后你便是大秦真正的霸主,若败,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宿玉好似在讲别人的事,这个时候,两人都能保持冷静,实属难得,只是握着杯子的手,那微小的颤动,犹能看出那尚存的忐忑不安。 “大秦天下,必属秦人。” 一饮而下,秦楚将那酒杯掷到地上,破碎的声音清脆响亮,就连此时的月色,都氤氲了果敢勇猛。 后世史书,只记载了第二日傍晚时候的场景,整个京城,血流成河,禁军与部分御林军相互厮杀,护卫军围守京城,却不参战,数万将士一夜之间悉数亡灭。 皇宫之中,大内侍卫与数千名宫人难逃绝杀,死伤无数,战火连绵,以沈忠良为首的党羽最终杀入皇城,与秦楚等人分庭对立。 故事写到这里,史官对于接下来的详情已经不能揣度,文字也变得枯燥俗套,佞臣终伏法,大清江山收归皇家。 寥寥几笔,却没写出当时的惨淡盛况。 秦楚亡,将皇位传于皇室遗珠,秦素。 临死之前,沈相大呼三声,“命该如此,命不该绝,我儿当之!” 接着,便是气绝而亡。 做了十几年傀儡皇帝的秦楚,胸口穿过一柄长剑,嘴角却带着诡异莫测的笑。 苏卿卿抱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手在颤抖,于林甫在前一夜将她秘密接到宫中,同时告诉了她所有过往,在震惊还未来得及消化之前,两兵交接,战事爆发! 秦楚嚣张跋扈的容颜在自己面前不断放大,他向她走来,壮志踌躇,身后的披风簌簌作响,宫门被撞开,几千名御林军用着最后一丝气力跟固守的禁军拼死一搏,终将沈相推到皇位之前。 两军对立,沈忠良看着自己的女儿与所谓皇家站在一起,内心纠葛,震怒集于一身。 苏卿卿从一出生,便被安排与自己势不两立了。 哪怕她身上有一半是自己的骨血,皇室不容污损,他们不会放任一个被玷污了的皇家公主存在,那么,她的使命,便是在活着的某一天,亲手处决了作为父亲的沈忠良。 皇家心狠,若他早点明白,也不至于被先皇后当初的悲戚欺骗,昏了头,宁做辅臣,也不叛逆。 先皇后如此,秦楚比之更甚。 沈忠良的长啸在大殿上显得尤为凄凉,他是武将出身,此时虽老,可目光灼灼,英姿雄发,长剑在手,无人可敌。 苏卿卿站在秦楚身后,亲眼看着那柄长剑没入他的左胸,微不可及的声音传来。 “杀了他。” 在她来不及回味这一句话的时候,苏卿卿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刀,就着秦楚的右手,疾速穿进沈忠良的颈项,随之一转,喷涌而出的血迎面浇来。 苏卿卿只觉得浑身上下,全是血气,污浊不堪。 那把短刀握在手里,沈忠良逐渐放大的瞳孔里既有欣喜也有不甘。 她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身上的汗却是不受控制的流出,几欲昏厥。 秦楚紧紧握住她的手,忽然间贴在沈忠良耳畔说道。 “有件事,你永远也猜不到。” 沈忠良的鼻翼微微颤动,左手握住那柄短刀,以他之力,此时完全可以拔刀刺向苏卿卿,同赴死亡。 他不能,那眉眼太像了,跟先皇后,跟他,只是这感觉很不好,他被自己的女儿捅了一刀,他笑着,想起来钦天监断言的东宫之说。 “大秦的天下,我把它交给她了,你放心死吧。” 秦楚眼珠往苏卿卿身上看了看,又慢慢垂下眸子,很好,腰上的钱袋子还在。 他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喷向沈相。 那人终是不能承受,咣当一声倒地,厮杀声瞬间消失,御林军看着无往不胜的沈忠良就像颓败的旗子一样,电光火石间颓然落败,血流不止,没了主心骨,禁军很快将他们围在中间。 刀剑落地,胜负已分。 苏卿卿被反握的手忽然间松开了,秦楚就像一片失去着落的叶子,在苏卿卿抱住他之前,重重的摔到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零肆柒 苏卿卿俯下身子, 看着那张日里夜里都想撕烂的嘴脸,恨意在听到一声妹妹的时候,突然就没了。 “你早就想看着我死了, 所以不要伤心。” 秦楚说了一句话, 嘴里又溢出大量血水。 苏卿卿胸口疼, 她想堵住秦楚的嘴巴, 堵住那伤, 可是自己的手上也全是血,分不清是沈忠良的,还是秦楚的,或者又是其他将士的。 她看着自己的手,嘶哑着嗓子, “秦楚,祸害遗千年, 你死不了。” “哥哥做过很多坏事, 连你,也没放过,可是, 今天哥哥要死了,我还是不希望你难过。 秦素, 记住,你叫秦素, 再不可能是苏卿卿了, 乌云月是你的师父, 宿玉是大秦户部尚书,他们两个,都不是你的良人,不可再犯错了。 哥哥把大秦的玉玺交给你,大秦的天下也托付给你,秦素,你要记住,从今天这一刻起,你便是大秦的主宰,大秦的皇帝。” 不光是禁军,御林军,就连当场的于林甫,宿玉赵如喜等人,无一不震惊失色。 这个机关算尽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舍得把皇位让出,也罢,除了苏卿卿,也没有人可以托付了。 她不是最后的选择,却是唯一的。 “皇上三思。” 赵如喜跪地,御林军统领被扣押,胡彪怎么也不会想到,赵如喜居然早就跟秦楚一派,在御林军攻进皇城的时候,他便跑到了禁军统领李肃林那里。 赵恒娶了桑灵儿,桑家守灵,谁能想到,守灵的人,当天也会加入这场战乱,白衣撕碎,下面穿的便是战甲。 早就准备好了这场战事,秦楚筹谋已久,只是,这次,他的战场太大,连自己也没放过。 “朕心已决。 秦素,哥哥对不住你。” 秦楚的手无力的抓着苏卿卿的领口,似乎在做最后的交代,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他看着苏卿卿腰间的钱袋子,忽然间咧嘴一笑,就像当初苏卿卿问他借银子时一样,“钱袋子很好,你要一直带着,秦素,哥哥为你收拾好了残局,剩下的,是你要为大秦付出了,哥哥太累了,不想做傀儡了。 钱袋子,你收好,记住,做大秦的皇帝。” 眼眸最后略过钱袋子,瞥向了赵如喜。 那人的手垂了下去,手指迅速变凉,从指尖到手掌,再到胳膊,脸也开始冰冷。 苏卿卿从没抱着一个人在怀里死过,这种感觉,既恐怖又无奈,心被撕裂,却于事无补。 她低头,嘴巴动了几动,无人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众臣伏地,哀嚎声起。 “皇上” 钟声连响十八次,浑厚闷沉。 苏卿卿放下秦楚的时候,再起身,眼神全变,贵气天成。 “宫内太监婢女由赵如喜赵尚书重新挑选,祸主者,悉数杖杀。 内臣速将残局收拾妥当,禁军统领李肃林,负责京城安定,不得将今日之事传出大殿。 明日五更,新皇登基,众臣早朝。 礼部尚书,在五更前,将朝服备好,登基典礼,于五日后举行。 其余众人,各自安歇。” 这一刻起,苏卿卿死了,活着的,只是秦素。 秦素躺在榻上,浑身都是虚软无力,旁边的婢女低眉顺眼,是赵如喜挑好送过来的。 有一个人跪在地上,帮她捏腿,秦素睁开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又像是一场幻觉。 “师父。” 一开口,那婢女连忙往后退去,嘴里求饶一般,“皇上,饶命,奴婢做错了什么,还请示下。” 连这两个字都不能提了,秦素闭眼,“不怪你,过来吧。” 那人这才小心翼翼跪伏往前,刚要下手揉捏,秦素又开了口,“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婢女互相看了几眼,顺从的从旁边低眉顺眼的离开了。 “我说的是,都下去,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苏卿卿没有睁开眼睛,那人身上的气息,就算她想忘,鼻子里的味道还是提醒自己,他就是他,做错了事情的他,毫不手软的他,包括出卖师父的他。 宿玉像没听见一样,她的眼睛还在,根本不曾被挖,从头到尾,都是秦楚逗弄了沈家,恐怕沈君到现在,都还以为苏卿卿落入她的圈套,失了眼睛,没了依存。 “真好。” 宿玉笑笑,伸手想去触摸那双灵动的眸子,就算此刻它紧紧闭着,就算她根本就不想看见自己,那又如何。 沈相已倒,如今秦素即将登基,宿玉便是第一辅臣。 即便有赵如喜,有李肃林等人,秦楚在临死之前已经拟下诏书,封宿玉为大秦丞相,代替沈忠良。 位高权重不说,比起任何人,他都是更了解秦素的。 “你的眼睛还在,你还活着,卿卿......” “宿相请自重。” 秦素忽的睁开眼睛,身子也跟着坐直,从未有过的疏离隔阂,在此时,宿玉仿佛不认识这个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正警惕的看着自己,没有一丝情感,尽管他们曾经热烈相爱。 “卿卿,你......” “宿相,你若是不想要颈上人头,大可以再叫一句卿卿,我是大秦新皇,秦素。” 秦素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宿玉,一夜之间,一个人怎么能变得如此彻底,就算是浴火的凤凰,也还有烧焦毛的沮丧。 秦素身穿金色华服,额间点了一朵凤尾花,眉尾挑起,她本就生的好看,宫人笔下的她,仿佛更添美艳之色,与往常的素净再无瓜葛。 丹唇微启,皓齿灵动,秦素转眸之间,宿玉只觉得满屋芬芳,鼻底生香,不觉间便沉醉其中。 “宿相,五更早朝,由你宣读圣旨,将我扶到皇位之上。” 秦素从袖中掏出黄卷,慎重的递到宿玉手中,用力一压,头已凑了过去。 “宿相,朕的性命,就全权交托给你了。” 宿玉还在茫然之中,秦素已经转身,余音淼淼,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一场梦境,唯有鼻间的清香,提醒着他,是真的。 曾经的苏卿卿,一夜之间,成了大秦的主宰。 寝殿空无一人,秦素遣散了所有侍候的宫女,只为等那个人自己现身。 可她坐了很久,那人却迟迟不愿露面,等到心都冷了,茶水都凉透了,檀香燃尽,秦素起身。 对着偌大的寝殿自言自语,“师父,事到如今,你还不出来吗?” 从小到大,乌云月是个什么味道,苏卿卿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早就来了,或许,一直都在,只是不愿现身而已。 “成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师父,如果当今世上,还有谁能称我卿卿,我情愿只有你一人,师父,我爱你,我要你的眼中只有我,再无他人,师父,你出来!” 最后一声,几乎是从喉间冲破层层阻碍发出的,洪亮悠远。 “你何苦如此。” 音落,人在前。 乌云月的道袍很白,就像那惨淡的脸一样,墨绿簪子将万千黑丝拢起,他似乎清瘦了许多,也更有仙姿玉骨了。 秦素捂着嘴唇,两个人站的很近,明明这般近,可她却不敢动弹半步,她怕稍稍一动,乌云月便会往后飘得更远。 她已经看见他的脚离地三分了,他修成了。 事到如今,秦素骗不了自己,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嗓子忽然间剧烈颤抖起来,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她踉跄了两步,果然,乌云月不着痕迹的往后飘了一些。 “皇上,贫道作为你曾经的师父,必将以此生希望,保皇上千秋永盛,国泰民安。” “我是苏卿卿,师父,我是苏卿卿,所有人都可以叫我皇上,你不可以,师父,我爱你,你懂不懂啊,我不想你成仙,不想你离开,不想你永生,师父,留下来,为我留下来。” 几乎哀求,秦素仓皇间往前奔跑了几步,一把拽住乌云月的袖子,抬脸对向他那张清冷寡淡的脸。 双手忽然从下往上,紧紧托着乌云月的脸颊,嘴唇凑了过去,乌云月闭了眼睛。 泪是咸的,也是苦的,乌云月的眼睛里有她,只是他不愿睁开罢了。 秦素拉下他的脖颈,嘴唇挪到他耳边,舔舐了一下,带着怂恿,带着蛊惑一般。 “师父,看着我。” 饶是内心坚定,只要事关苏卿卿,乌云月都逃不开妥协,闭得越紧,心便越疼。 “师父,我爱你,爱你许多年了。” 秦素把头靠在他胸口,听他起伏不定的心跳,犹豫不决的呼吸,她揪着他的衣领,似乎用尽平生最后的尊严和努力。 “卿卿,师父对不起你。” 终究睁开了眼睛,乌云月的眸子如同深潭一般清亮,只一眼,秦素便吻了上去,她知道,师父放不开她,就算成仙,他也走不了的。 身体忽然间僵住,秦素的手维持原有的姿态,可是却半分移动不了。 她看着那个人将乌云月用拂尘引到自己身前,同样的道袍,那人面色愠怒,剑眉冷对,双眼好似盛了万千怒火,即将喷发。 秦素不解,刚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所在喉间,任凭她急的快哭了,还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妖女,月儿怎会为了你留下,你问问他,会不会为了你留下。” 元平道人的手指修长,左手抚上乌云月的肩膀,那姿势让秦素看了泛起恶心。 “觉得受不了吗,秦素,若我告诉你,我跟月儿,早就有了肌肤......” “别说了!” 乌云月神色仓皇,满目紧张,他看着苏卿卿,他怕此时她的眼里出现鄙夷,不屑,恶心,愤怒,他怕她嫌弃这个爱了许久的师父。 最后他终于自己没能承受得住,往前走了几步,在苏卿卿面前停住,刚欲伸手,却见她闭了眼,心痛到了极点。 乌云月脸上的笑意凝住,仓皇,颓败。 苏卿卿嘴角忽然流出血珠,她睁开眼睛,里面的坚韧决绝让乌云月狂喜,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像疯了一样,可他看见苏卿卿这个样子,好似所有的伤痛都不足为道。 “普天之下,无论师父曾经如何,我只爱他,都爱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零肆捌 “疯子!” 元平道人一掌袭来, 苏卿卿根本无力躲闪,眼看就要被迫挨下,乌云月却突然挡在她面前, 硬生生受了一掌。 他缓了缓神, 把那口鲜血咽了回去, 回过头, 却对着苏卿卿挤出一个笑来。 “有师父在, 不怕。” 苏卿卿不能动,可是脸上已经涕泪纵横,她不想看着乌云月替她承受,她要的是并肩而战。 “月儿,你是在逼为师杀了她!” 乌云月将苏卿卿护在身后, 神色淡然的对上元平道人,一字一句说道。 “师父, 从你对她出掌的那一刻起, 你我师徒的情分,便没有了。” “你!” “你要伤她,便先杀了我, 今日飞升,我仙力最弱, 即便你杀了我,我都不会怨你半分, 如若你杀不了我, 你从今往后, 我与她如何,你都不得从中阻挠。” “月儿,你糊涂! 仙与人,怎可在一起,你的道行,都不要了吗?!” 元平道人一脸的愤怒,憎恶,恨不能将苏卿卿一掌劈成两半。 “不光是道行,月儿,你可知......” “我只想陪她了却残生。” 乌云月打断元平道人的话,嘴角还是吐了口血出来,染得道袍猩红一片。 “荒唐,为师抚育你多年,不是为了看你因为别的人自断前程的!” 看不清元平道人是如何出手的,等万物俱寂之时,大殿之上,唯有苏卿卿一人而已了。 “师父!” 这一声长鸣,也成了苏卿卿最后一句关于乌云月的柔情。 从此大秦,有了第一任女皇,秦素。 新任辅臣,宿玉宿相,赵如喜一家因为护驾有功,封了爵位,于林甫本来也是想封侯的,不曾想那老人家借故出游了,怎么也寻访不到。 李肃林将御林军同样接管到麾下,京城护卫,落与他一人之手,秦素将桑家幼女嫁给李肃林,以作安抚。 桑家满门荣辱,全在那一夜便定夺下来。 桑灵儿被封为一品夫人,桑父从三品工部侍郎升为二品尚书,顶替了原来沈相的左膀右臂。 赵恒提拔为护国将军,不日将赴边关,整顿沈相旧部。 地方官员钱怀安被提拔到京城做了七品县令,官运鸿通。 此次朝廷换血,人心惶惶,更是对新任皇帝的手段暗自生恐。 京城中更是有了一个奇怪的传言,说女皇喜欢收集面首,但凡出巡看见长相俊俏的男子,都要收归账下,虽然功绩卓著,可是这种夜夜笙歌的习惯,当着与她的长兄秦楚不分伯仲。 “皇上,赵恒赵将军在外求见。” 秦素手里拿着一串葡萄,正在逗弄账中那猫。 闻言起身,拢了拢衣服,穿上鞋袜,便直接去了外殿。 “赵将军何时归朝的,怎的没听到通报?” 秦素在赵恒对面坐下,又示意他起身坐在一旁的塌上。 “臣连夜从边关赶回,没有惊动将士,是想跟皇上亲自请命。” “何事?” “皇上,请看这份密报。” 以往的信函,都是通过各个驿站快马加鞭送回,可是,赵恒这一举动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秦素接过,展开,眉头只一会儿便蹙了起来。 “皇上宽厚,饶她不死,可是,作为丞相夫人,她竟然私自结党营私,皇上可以不管不顾,可是,她这回把手伸到了边关,与外朝官员勾结,试图谋夺皇权。 至于宿相,是否知晓,臣以为,还请皇上示下,派人监视宿相。” 赵恒知道宿玉与秦素的旧事,事关紧急,他不得不亲自来报,更何况,万一途中出了差错,对于赵家来说,未尝不是一场浩劫。 这样的纰漏,他不允许发生。 再者,许久未归朝,自己的孩子如今都三岁多了,正是惹人喜欢的年纪,自己作为父亲,竟然还没听到他亲口喊一声爹爹,不管出于私心还是公事,这一趟他都要亲自来做。 “以你所见,宿相是否知晓?” 秦素把问题抛回给他,赵恒身子一震,不由得愣住。 “臣不知。” 秦素鼻底哼了一声,“当年你们也是一起喝过酒,逛过花楼的。” “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顶多就是顾忌着朕的颜面,不敢轻下结论罢了。 赵恒,朕告诉你,宿玉在我眼里,只是宿相,大秦的丞相,别的,你就不要胡乱肖想了,所以,该怎么办,你直说无妨。” 秦素将手中的密报揉碎,扔进烧得正旺的炭火里。 “依臣所见,不如派出皇上的暗卫,监视宿相,其二,斩断沈君对外联络的一切途径,让其无计可施,其三,将沈君和宿相的儿子,借机接到宫中,由皇上抚育,以此作为挟制。” 赵恒心机到底是传承了赵如喜的,缜密果敢。 “就依你所说,明日,你回家一趟,带上你的儿子,宿相的儿子,一同带进宫,朕会替你们好生看着。” 赵恒神色突变,却只能硬生生答了句。 “臣遵旨,必将誓死效忠皇上。” “赵家忠勇,朕自然明白。 否则也不会封爵,明日进宫的时候,朕会宣布,赐你儿子爵位,封为关平侯,大秦这么小的侯爷,赵恒,如何?” “皇上折煞臣了,只是我儿尚小,担不起这样的封赏,还请......” “哎!朕的话,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回去吧,朕要歇息了。” 也不等赵恒跪谢,秦素起身,甩袖,那只猫不知道何时窜了出来,一跃奔向秦素的怀里,眼睛警惕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人。 “乖好像只有你不那么厌烦我了。” 秦素摸着那只猫,通体雪白,两只眼睛都是宝蓝色的,尤其好看。 好似感受到主人的喜欢与落寞,那只猫拱了拱她的手,又伸出舌头细细舔舐着秦素的手心。 “喵” 秦素抬头,如期看见一只黑猫立在廊柱那里,惊恐的看着她。 “又是你招惹来的,说过多少次了,别往宫里带,怎么还是不听。” 怀里的白猫喵了几声,那只黑猫定在那里,好似看呆了一般。 “算了,不让你去,还以为是我太过无情,过去吧,找你的相好去。” 秦素松开手,那只白猫却只在她周身转了转,并不打算过去,“你若不去,我便把它赶走了啊。” 黑猫动了动身子,警惕的往廊柱后面蹭了蹭。 白猫还是懒洋洋偎在毯子上,并不准备过去,秦素起了身,一步一步往那走,边走边回头看白猫,心道,真是只懒家伙。 黑猫像被人施了法定住一般,恐慌到忘了逃走,两只漆黑的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秦素,半分不敢动弹。 秦素走到跟前,俯下身子,用手戳了戳它的脑袋,笑道,“你怎么不害怕我。” 黑猫喵了一声,白猫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又或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地位可能受到威胁,转眼间一个跳跃来到秦素跟前。 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只黑猫。 “不是你带回来的吗,怎么这般小气。” 秦素往后踢了它一脚,又欲伸手去摸黑猫,冷不防被它伸出的爪子挠了一下。 “哎。” 她收回手,看着那只更加惊恐的黑猫,不由得没了脾气。 “算了,白天对着他们也就罢了,晚上还得跟两只猫装,罢了罢了,你走吧,朕恕你无罪。” 秦素起身,转头往塌上走去,那只黑猫依旧愣在原地,伤人的爪子抬起,仿佛刚才做坏事的不是它,只是不小心而已。 白猫得意的喵呜了一声,卷了尾巴,大摇大摆往回走。 只见黑猫猛地扑了过去,对准白猫的脑袋便是一爪子,挠的白猫四处乱窜。 接着黑猫便跑了。 白猫可怜兮兮的挨到秦素跟前,声音都变了腔调,哪还有刚才的得意自大,霜打了一般,连尾巴都耷拉着。 “谁让你去招惹他,刚才我都看见了,那猫想挠你,没想到我伸出手,这才抓伤了我,都是暴脾气,你们两个,天生一对。” 秦素摸了它两下,白猫似乎并不认同她的话,固执的转过头,假装睡了过去。 “知足吧,还有猫愿意跟你打闹。 你看我,多可怜,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里,还要被人传言成养了众多面首,真是可笑。” 京城里传的太真实了,有时候秦素会想,难道真的是自己失忆了,养过众多面首却不认账? 可身体上的孤寂,情感里的落魄哪能需要别人一遍遍提醒,面首,真是荒唐。 他走了有多久了,秦素没有仔细想过,可是她知道,已经很久了,久到连他的样子,自己需要反复去想,才能拼凑完全。 正如他给自己的憧憬一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在她登基后的三年里,大秦国运昌盛,国势日渐壮大,百姓生活富足,当然,这与朝堂上那几个重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秦楚临死之前都安排好了,给她留下的摊子虽大,可是有条不紊,谁该做什么,分工明确,谁又该去制衡谁,秦素明白的很。 可是,这个皇帝她坐的不痛快,不欢喜,那夜之后,每次入梦,仿佛都能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为师护你周全。” 可说这句话的人,在这三年里,从未出现过。 哪怕在梦里,也只有这声音存在,连梦都不肯给,秦素拥着那床被子,白猫跳了上去,舔了几下脸,又靠在旁边的枕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她倒睡得快。 秦素睁着眼睛,风吹灭了唯一的那盏灯,帘幕低垂,空气里有股若隐若现的香气,甘甜清香。 “师父,你看师兄做的鱼。” “师父,你的袖子呢,去哪了。” “师父,我怕。” 这一夜,是秦素登基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零肆玖 尽管沈君满腔怨愤, 她的儿子,赵恒的儿子,都被送到宫里, 交由管事的宫女一同抚养。 自从秦素登基, 宫里的太监一开始是清点, 只留了一少部分, 再后来便是全部遣散, 给了银子安排出了宫。 毕竟秦素是女帝,身边留着这些太监多有不适,对于这一点,宿相很是积极的表示赞同。 太监遣散,宫女的数量便增加了一倍有余, 另外皇宫的禁军内侍也全部都是由李肃林重新整顿挑选的,数量虽少, 可是贵在精简, 以一敌百绝不是夸大其词。 “皇上吉祥。” 负责几位公子日常生活的宫女出身名门,因为年岁大了又不曾婚嫁,所以秦素便将她带进宫里, 做了管事宫女。 几个孩子高矮不一,年龄都差不多, 正是懵懂无知的时候,见陌生人过来, 都张大眼睛看着, 也不知道什么是惶恐畏惧。 “诸位小公子, 这是大秦皇上,需行礼叩拜。” 倒是懂事,听到宫女柳如诗的介绍,对面的五个孩子端端正正的跪下,以手伏在额前,稚嫩的声音传来。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几个孩子长得都很周正,尤其是你,叫什么名字?” 秦素走到其中一个跟前,蹲下身去,看着那张粉琢玉砌的小脸,不由得捏了一下腮帮,那孩子皱着眉头,颇为不情愿。 “我叫宿岚。” “宿岚?” 几乎是下意识的,秦素立即起了身,负手而立,原本眼睛里的喜欢瞬间变得平淡起来。 “对,我爹爹是本朝丞相宿玉,娘亲是大秦最好看的女子,沈君。” 果然,如此自负的女子,教出来的孩子一样的目中无人。 秦素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对着最外边的孩子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我叫赵清远,我爹叫赵恒。” 小小年纪,气定神闲,声音洪亮,两个脸蛋红扑扑的,说话的时候跟赵恒确实有几分相像。 “赵清远,你喜欢皇宫吗?” 秦素拉起他的小手,往前走到一处池边,指着里面的鱼说,“看,结冰了,下面还有鱼在游。” 赵清远伸过头去看了看,小脸皱成一团,“你让我看什么呀,哪里有鱼,没有鱼啊,我娘说了,不能骗人,尤其不能骗小孩。” 秦素哈哈笑了起来,让人把端着的点心分了些给赵清远。 “这孩子,我喜欢,直愣愣的脾气真像他爹。” “您这口气,说得好像多大了一样,皇上,你也不过刚刚年满十八,若是平常人家,也该......” 因为两人关系亲近,所以有时候说话连僭越了都不曾察觉。 “如诗,我没有生在平常人家,所以不能拿他们的生活跟我来比,本来就很苦了,这么比来比去,我都不想活了。” 秦素接过另外宫女手里的铁锹,用力砸了几下冰块,开了个洞,汩汩的清水涌了上来。 “赵清远,过来。” 她伸手招呼赵清远,那孩子虎头虎脑的凑了过去,忽然间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一样,对着其他四个孩子惊叫。 “快过来看,洞里有鱼,好多呢,快来看!” 他的脸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冷,始终笼罩着一片绯红。 “我没骗小孩吧,赵清远。” “皇上,你可真厉害。”赵清远转过头,咧嘴笑道,他的牙齿长得很好,又白又整齐。 把他送到宫里之后,没多久,赵恒便动身去了边关。 宿岚围过去,面上很是迟疑,似乎想看,又好像舍不得丢开面子,只是局促的靠在赵清远身边,脖子拉得老长,眼睛有意无意的往那里飘,偏偏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看看,我看看。” 一个奶胖的男孩趁宿岚没往前挤,钻了空,正好跟赵清远挨着蹲下,探着脑袋往洞里看。 “哎,赵清远,帮我撸一下袖子,我要捉鱼。” “得了,你爹知道了,肯定还得揍你屁股。” 赵清远得意的摆摆手,拒绝了他的请求,这人是李肃林之子,李升平。 明明出生将门,可是偏偏生的奶声奶气,文质彬彬,没有他爹半点影子。 “赵清远,你想挨揍你爹还不在呢。” “起开,不让你看了。” 像被提及了伤心事,赵清远把李升平往旁边推了一把,险些滑到。“还有你,我看着有些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秦素转到最外面的那个孩子面前,年纪有四五岁了,看上去唯唯诺诺,很是拘谨。 “哦,皇上,这就是你曾经提及的那个孩子,此时名字叫重华,已经五岁了。” 听到柳如诗的介绍,秦素不禁多看了重华几眼,很像,眉眼里都有他的影子,只是,看上去有些小家子气了,多半是生活环境的原因,总归是能改过来的,只要秉性不差。 秦素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忽然解下来,招手让重华过去,他走的极慢,过程中还偷偷看了秦素好几眼,两只手绞着衣服,站立不安的样子,让秦素看了有些莫名的心疼起来。 他爹这么大的时候,是否已经被拥立为帝了,是否已经过起了做傀儡的生活,是否已经被沈相控制,失去自由,毫无尊严。 她不知道,只是将钱袋子小心翼翼的系到重华的腰间,又替他理了理袋子上的玉髓,那孩子咬着嘴唇,面色苍白,神色紧张到不知如何回应秦素的这番举动,只是更加木讷了些。 “多,多,多谢皇上的......” 好像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腰间的物件,重华低着头,额间急出许多汗来,小脸可怜的让秦素于心不忍了。 “好了,不用谢,记住,这个钱袋子保存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摘下来,听到了吗?” “是,皇上。” 总算说了一句完整的话,重华的舌头都不敢打弯了,右手攥住那个钱袋子,摸索到上面的花色,心头疑虑慢慢起立,又缓缓落下。 “皇上,我也要。” 另外的声音传来,实打实的于林甫,就连佯装愠怒的样子都像极了,皱着眉头,蹙着鼻子,身上的淡青色锦衣看上去清新脱俗,只是难免还是因为小,稚气了些。 “你爷爷又去哪里云游了,何时归家。” 秦素揪了揪他的小辫,又放下。 “我想要那个钱袋子,皇上,我也想要。” 浑然没有听见秦素的问候,于阪天眼睛直碌碌盯着重华腰间的钱袋,似乎被上面的花色吸引,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孩子之间的攀比,总之,他志在必得的样子,难倒了秦素。 “可是我只有一个啊,于阪天,怎么办?” 这次召集几个孩子进宫生活学习,原因不过两个,一是制衡权力,以此保证这几个重臣能够安心辅佐皇上,保住大秦姜山,而是为了将重华顺理成章的接回宫里,找个由头一起养大,在他成人的那一天,把手中的权力交还给他。 这是秦楚的计谋,自私如他,又怎么可能打无准备的仗。 尤其是,在他对秦素了解的这样透彻之时,他不会犯一次错误,重华便是这盘棋最后的执棋者。 难怪他到最后,还是心心念念看着这个钱袋子,难怪他叮嘱自己,一定不能丢掉,原来不过就是秦楚的舍小保大。 他不想让重华变成第二个他,受人掌控,永无翻身之日,更不想重华遭遇一点危险,几年前,秦楚跟一个宫女暗通款曲,事后没想到这个宫女竟然有了身孕,在她未显身形的时候,秦楚便随便发落了她,赶出皇宫去了。 这个宫女也是聪明,因为秦楚派人暗中保护,所以几年来也算太平,拼着最后的努力生下了重华,可惜,没多久便去世了。 重华命大,挨过了那场瘟疫,被秦楚的人安置到了更加偏远的村落,一直偷偷地活在世上,如同当年的秦素一样。 说到底,他在最合适的时候,把皇位传给了秦素,是因为他自信,以秦素的个性,将来必然会善待重华,最重要的是,皇权最终还是会收归到他手下,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儿子。 秦素不会有子,除了乌云月,她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而乌云月,又根本不可能跟秦素在一起。 机关算尽,秦楚觉得,自己赢了。 秦素看着重华,忽然摸摸他的脑袋,微微一笑,“重华,从此以后,你就住在宫里,跟赵清远,宿岚,李升平,于阪天他们住在一起,可好?” 重华点点头,皇宫很大,很气派,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巍峨耸立,也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从前照顾自己的那个婆婆说过,等自己长大了,乖一点,不惹人生气,自然会有人接他走的,没想到婆婆说的都是真的,好几个高手将他从村子里带走,骑着马一路赶回京城,就是这座繁华无比,热闹纷繁的城。 而皇宫,则是城里最威严的地方。 见到秦素的第一眼,他便有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尽管惊恐畏惧,尽管对于前途未知迷茫,可他知道,这个人会对自己好,因为他跟自己一样,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都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她偷偷告诉了自己,在无人的时候,可以喊她姑姑。 姑姑是什么,重华不敢问其他人,做所有事之前,他都会谨慎再三,唯恐犯错。 秦素说过,她会跟他一直生活在一起,姑姑,就是这天底下,最疼爱他的人。 秦素有一只白猫,很是金贵,重华不喜欢这只猫,因为秦素偷偷跟他讲事情的时候,这只白猫总会肆无忌惮的蹲在旁边,对着自己虎视眈眈。 重华想,等有一天,该想个办法把这只白猫赶出寝殿,一个女帝,一只白猫,秦素这个样子,让人很担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零伍零 枯树焦鸦, 四处的山都是黑色的, 连同那一片黑乎乎的屋顶。 黑袍人端坐在石头上,闭着眼睛,仿佛渡化了一般,黑猫卷着尾巴在他周围转来转去, 那人却不理会。 “喵” 黑猫往后一蹬, 竟然直接跃到了黑袍人怀里,偎着他低声叫着, 似乎在表述这一天的遭遇。 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是亮的。 枯树发芽,干流涌动,就连那黑山也忽然亮堂起来,黑猫身上度了一层光,“又去哪了。” 他摸了摸黑猫的毛,站了起来, 将它放到地上, 准备往屋子里走。 “早上的饭为什么不吃, 难道我做的有那么难吃吗?” 他捡起地上那个碗, 里面的米粥还在, 夹杂了一些黑乎乎的杂志,没有半点香气。 “这样挑三拣四, 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脾气, 你不吃, 便饿着, 总会回来吃的。” 黑猫摇了摇尾巴,似乎在谄媚,黑袍人没有理会,又淘了米,准备下锅煮了,一连吃了五天的米粥,黑猫就算肚子再皮实,也经不住每日的糊粥烂菜。 今日之所以去了大秦皇宫,完全是误打误撞,走到了一个结界,结果竟然出去了。 而这个黑袍人,不知道在此待了多久,他总是这样,自言自语,像是在跟谁说话,可是转过头来,除了它这只猫,根本不会有其他人出现。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阴气重重,初来乍到,黑袍人还拿过它仔细看了好几遍,仿佛也对它的出现十分不解。 它只想做一只简单的猫,不想修炼,可黑袍人却不管这些,只要他在,只要被他看见,一定会将它捉过去,陪练,哪怕只是坐着不动,也必须在他视线以内。 这是个变态的黑袍人,可是他又是长得极好看的一个怪人。 所以,它忍了。 为了表示自己不想再吃米粥的决心,黑猫趁黑袍人淘米的空隙,跳上了灶台,接着跳进那一缸水,那是做饭的水,它进去里里外外洗了个澡,回头,正好看见黑袍人一脸不解的盯着自己看。 “喵” 我不想吃米粥了。 “哦,原来你是想把自己给煮了,觉得我数月未吃肉,想给我开开荤,也好,只是得先拔了毛,你过来,我把水烧开再秃噜了你。” 他说的一本正经,手也伸了过来,黑猫慌里慌张从水缸里爬了出来,也不管浑身湿哒哒到处洒水,赶忙往屋子外面跑去。 “这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师父,你做的饭太难吃了。” “师父,师兄做的鱼,你看。” “师父,我只爱你,这天底下的人再好,我只爱你一个,我要你的眼里只有我,师父!你出来!” ...... 本该成仙的乌云月,原来只是入魔了。 这是他唯一想到可以跟元平道人不再相见的地方,这里,他不敢来,也绝不会来。 到处都是被仙人们嫌弃的鬼魅魍魉,就连这里的猫,都是让人不辨的黑色。 一年四季,乌云月的眼里都只有一种颜色,铺天而来的黑色,长时间呆在这里,他好像慢慢忘记了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花是什么颜色,树又是怎样的绿,那种绿,是否能透过这里的黑,乌云月看着自己的衣服,不由得叹了口气。 明明过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白色道袍,怎的就不明不白跟着变黑了呢。 难怪都不喜欢魔,所有的道人都在修仙,他倒好,升仙一天,自己坠入魔道。 魔界里面的花草树木都太难看了,这里的饭也都太难吃了,水也需要经过施法才能入口,天空时不时滑下来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到哪里,哪里就会变成一个黑咕隆咚的窟窿,本就昏暗的魔界,因为这些不美好的存在更加让人,不,让魔难以存活。 “罢了,反正不会被饿死,我去念个饱腹咒,把这一季的饭都省了。” 对于黑猫的不识时务,乌云月觉得自己尽力了,它道行不行,如果不进油盐米粒,肯定会魂飞魄散的,魔界煞气太重,普通的魔根本无法单纯靠修行来度日,还得辅以主食。 迷迷糊糊之中,乌云月好像听见苏卿卿在拉自己的袖子,一边拉,一边小声呢喃。 “师父,师父,醒醒。” “别闹。” 知道是梦,乌云月却宁可睡在其中,也不想被无端吵醒。 这样的梦太美好了,有她,有万千颜色,也有他与她之间不可割舍的情谊,只要他睁开眼睛,一切都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尽管那只手扯得厉害,乌云月还是紧紧闭着眼睛,怎么也不肯睁开。 “师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谁,你猜猜?” 她用力掐了一把乌云月的胳膊,得意的凑到他脸上,正要伸舌头舔舔乌云月那张如墨如画的脸时,那人忽然清明,睁开眼睛将她推拒在半空中。 舌头还伸着,尴尬的挂在那里,两只手举着爪子,乌云月握着她的肩膀,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问了句。 “黑猫?” “对对,师父,是我呀,我是黑猫。” 她急于表达内心的欢喜,连忙往上蹭,舌头也一直热情的没有缩回去,逮到哪里都要舔舐一番,弄的乌云月很不自在。 “你竟然这么早便幻化成人形了。” 他起身,留着黑猫在那里摩挲,查探。 “大概是被你吓得吧,师父,你看我,是不是跟前几天枯树精化得人形一样好看,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瞧瞧,哎,我的尾巴还没收起来,师父,帮帮我。” “不要叫我师父,我不收徒弟。” “为何,既然不收徒弟,当初为何修炼的时候,总要抓我在旁边陪练,我不管,我幻化成人形都是因为你,我偏要叫你师父。” 黑猫蹭了蹭他的腋窝,又准备伸舌头去舔他的耳垂,乌云月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往屋外走去,边走嘴里还念叨不停。 “我不收徒弟,你若再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他举着一堆鱼干,面带警告。 那些鱼干还是乌云月从黑水河里捞的,施了法,鱼就跟疯了一样往岸上跳,日头正好,连晒了三天,那些鱼顺利变成了鱼干,倒也维持了黑猫一段时间的生计。 他这个意思,是想把黑猫变成猫干吗? 黑猫往后缩了缩,眼神惊惧,爪子不停的挠着脚底下的竹板。 “喵” 想了想,她心急却只喊出一声猫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乌云月说话。 “你是人了,所以不能再学猫叫,而且,是人总要有个名字,我帮你取一个,但你不可再叫我师父。” 乌云月拢了拢袖口,正襟危坐,与那黑猫保持了一段距离,确保她不会突然发疯,抱着自己的脑袋满脸舔口水。 “我也可以有名字?” 黑猫刚要上前,乌云月默念咒语,两人重金升起一道屏障,将黑猫彻底隔绝在外。 “师父,你也太残酷了。” 她嘟着嘴,一脸期待的看着乌云月。 “今日是上弦月,月弯,不如,你就叫弯弯吧,如何。” “好听,师父取得名字好听。” 黑猫伸出舌头,开始自己的手掌,舔的一手都是口水的时候,又换了个手去舔,最后,还是乌云月看不下去了,将她的嘴用黑布罩了起来,说是慢慢改掉她舔东西的习惯。 “弯弯,我说过,不要叫我师父,在这天底下,我答应过一个人,从此以后,不会再做别人的师父,所以,这是最后一次我告诉你,不要再叫我师父。” “哦,那我可以叫你什么,月月?” 弯弯的舌头舔到黑布上,又涩又难舔,她皱了皱眉,决定听从乌云月的教导,慢慢改掉舔东西的习惯,以前做猫的时候没觉得,只是看所有东西都可以拿来舔舔,只是没想到,做了人,味觉和嗅觉都不一样了,准确来说,是迟钝了不少。 “如今你修成人形,再待在我这里恐怕不妥当了,今日以后,你便自寻住处吧,莫要再回来,还有,也不要跟别人提起我是谁,否则,有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师父,我们魔也怕被人杀死吗,这里不是无人敢来,无仙可闯吗?” 魔界守卫森严,那日弯弯出去,绝对是走了大运,连乌云月都不知道的结界,被她轻而易举找到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去了一天,晚上就妥妥当当归来,那结界,似乎无人发觉。 “师父,以前你睡着的时候,嘴里总会念叨一个人,你为何不把我的名字换成她的名字,我知道,那个人在你心里,一定是很重要的,苏卿卿,卿卿对不对?” 黑猫经常趁乌云月睡着的时候爬到他的枕头旁,这个平日里看起来疏离冷漠的乌云月,却在睡着的时候最为安稳,看上去也最是招人喜欢。 “放肆,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也没有人配用这个名字,弯弯,我累了,你走吧,从此之后,不要再回来。” 乌云月将弯弯从前吃饭的碗刷了刷,与弯弯其他的东西包在一起,放在包袱里,又替她背好,系紧,随后拍拍她的肩膀。 “走吧,去魔界四处闯荡一番。” “如果是苏卿卿,你会让她一个人去吗,师父?” 弯弯很固执,似乎认定乌云月不会把她怎么样,叫的问的愈发放肆起来。 “好了,你我之间,还没有熟络到谈这种事情的地步,况且,我不希望她的名字,出现在我跟别人嘴里,也不希望有些人,觉得可以跟我谈她,却忘了本分,弯弯,你走吧。” 弯弯背着包袱,一步三回头,忽然眼睛亮了起来。 “师父,我带你出去找苏卿卿好不好,我发现了一个地方,可以通到人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零伍壹 乌云月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弯弯的那句话,我带你去找苏卿卿好不好。 他很想笑着说,好。 可是迟疑了一会儿,他冷着脸, 斥责了弯弯。 “不好, 而且,这样的话,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了, 弯弯,今日一别,希望你能够在魔界历练修行,切记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再去结界那里,四通八达的地方, 总是容易混淆人心。” 弯弯走的没影了, 乌云月才敢抬起头, 有一个地方, 能通到人间, 能找到他的卿卿,他怎会不想去, 可是, 他现如今的处境, 又怎么可能去的了。 那日元平道人纠缠不清, 为了彻底跟他划清界限,乌云月冲破阻碍,直入魔界,当时的劫难还历历在目,魑魅魍魉,冤魂瘴气,四处都是与人间,与仙界大相径庭的黑暗。 他经历了荆棘丛生的刺破,祸心从胸口噬咬最终被瘴气吞毁的折磨,他的衣裳被撕烂,头发狂舞,连祸心在魔界都活不下来,他乌云月挺过来了。 代价便是,与魔界融合的太好,再也不能适应人间和仙界的清明了。 出去便意味着魂飞魄散,乌云月笑笑,可望而不可即的滋味,简直太让人难过了。 他一个人,自然也不需要再淘米煮饭,乌云月收了桌子上的东西,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日常修行。 三个时辰之后,他隐约听见几声猫叫,睁开眼睛,却见化作人形的弯弯,睁大那双黑漆漆的猫眼,好整以暇的观赏乌云月呢。 他咳嗽了两声,弯弯连忙端水给他喝。 “师父,你长得真好看,魔界里的魔都奇形怪状,面目可憎,只有你不一样,你就像仙人一样。” “不要叫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 乌云月穿上鞋子,准备去后山看那棵成精的树如何捕食幼虫,幻化人形。 弯弯紧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手里还捏着一串珠子,扔来扔去,乌云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轻轻一提气,那串珠子便从弯弯手里飞到空中。 这味道清香诱人,好像还带了人间的一股食物的味道,应该是小笼包。 乌云月看着那串珠子,忽然念了咒,收到掌心里。 “谁给你的?” “这串珠子吗,我自己拿的,就是去宫里那次,很多好玩的东西,我只拿了这串珠子,当时就放在桌上,似乎被人摸了好多遍,它的主人应该很喜爱它,要不然,也不会放的那样近。” 弯弯喵了一声,乌云月皱着眉头,这是秦素的手链,是两人刚从茅山去到泽州的时候买的,沿街叫卖的小贩,那时候的她,看什么都很好奇,如果不是因为银子少,秦素很可能把整条街买下来,以供玩赏。 “所以你偷了她的珠子,带回魔界。” “师父,什么是偷?” 弯弯不解,歪着头猫在那里,犯起困来。 “不问而取视为偷。” 乌云月将那串珠子小心的贴身收藏,再次警告弯弯。 “以后不要再去那里了,很危险,有可能死无全尸。” 一只猫,哪里懂得什么叫全尸,弯弯早就睡着了,还打着小声的呼噜,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手就像做猫时候一样,偶尔放在自己嘴边舔舔,再挠挠脸,看上去除了外形,内在还是一只猫而已。 晚上出乎意料的,乌云月给弯弯留了半碗米粥,这次居然破天荒的没有黑渣子,没有糊锅,看来手艺长进了不少。 弯弯喝光了,半夜起来溜达,却是四处都找不到乌云月的人影。 “喵” 它伸长脖子喊了一嗓子,头顶黑鸦飞过,正好落了一坨屎下来,打到弯弯的脸上。 弯弯用手划拉下来,一股腥臭味。 “你这只黑鸦,晚上偷吃了谁家的鱼,屎都是腥的。”弯弯没跟它计较,做猫的时候,身上被砸东西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现在化作人形,好像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难以消化了。 乌云月到底去了哪里,弯弯很不明白,只是给了他一串珠子,又不能当饭吃,怎么就偷偷藏了起来,难不成那东西有助于炼化。 想到这,弯弯拱起猫背,眼睛放亮,往后山跑去了。 乌云月总喜欢对着那棵树说话,现在它成精了,乌云月却是再也不肯跟它说什么了,但是,老朋友总该叙叙旧的,也许乌云月就在那里,弯弯往那跑着,心头兴奋的像要飞起来一样。 果然,弯弯猫着腰躲在石头后面,乌云月手里还攥着那串珠子,树精打着哈欠,好似刚吃完虫子,以往都是虫子啃它,这倒好,成了妖精什么都反过来了。 “树精,你看,这是什么?” 乌云月举起手里的珠子,很是高兴。 树精爱答不理,甚至闭了眼睛,佯装睡去。 这三年,它本想潜心修炼,可是就是这个长得如仙似画的人,整日在它耳边讲故事,谁能抵挡的了这样的诱惑,听着故事,修炼的时候便短了,本来还有一年就能炼化成精,因为乌云月的缘故,足足延迟了三年,今天成精,他又来捣乱了。 眼不见,心不烦,树精根本就没打算睁开眼睛看他。 “这就是那串珠子啊,刚来的时候我跟你讲过,我们的第一次下山逛街,就是买了这串珠子,没想到,卿卿一直戴在身上,你看,这珠子被摩挲的掉色了,可见,她每日都会佩戴。” 树精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堵了一句。 “那是因为材质低劣,才会掉色。” “不不,你闻闻,还有她的香气。”乌云月往前走了两步,像孩子一样,渴望得到树精的认同赞美。 “这是你相好的气味?我怎么闻着有股猪下货的味道。” 树精又闻了闻,说道。“前些日子,那头豹子精过来找我聊天,他从人间带了许多猪下货回来,就是这个味。” 乌云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怎么也不肯听进树精的话,他拿着那串珠子,整个人都变了,好似活过来,又像是重复新生一般,弯弯在旁边看得抓心挠肝,这样的乌云月,太不寻常了。 “树精,你说,是不是因为她也一样想着我,所以才会一直带着这串珠子。” “也有可能是无意中拿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丢了,也不见四处寻呢。” “人间的,你怎么能看见,又怎么知道她找寻与否?” 乌云月反驳树精,弯弯从石头后蹑手蹑脚走过去,卧在乌云月脚边,乖巧的躺着。 “照我看,这猫都成精了,你也别想着人间那个人了,既然回不去,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魔界活下去,过几日,魔界要选魔王,不如你去试试,听说悬赏的魔有八个魔界美人侍候,你就是太寂寞了,所以才会三番五次过来折磨我的耳朵。” 树精晃了晃叶子,黑压压一片,落在地上,瞬间消失殆尽。 “喵师父,我也听说过,上一任魔王手里有一幅画,不知道哪个人给他的,说是只要得到那副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别说人间了,就算哪一天想做神仙,都容易的很。” 乌云月从地上捡起来弯弯,单手托着,慎重问道。 “你是听的传言,还是当面听魔王讲的。” 弯弯从他手上蹦下去,化作人形,“自然是听他讲的,那一日我闲来无事四处溜达,正好看见他拿着那副画,画上是个女子,我还以为是他心上人,就在那多停留了一会,没想到,他看完又把画卷了起来。 说了一句五迷三道的话,我也没听明白。” “他说的什么?” 乌云月上前,那张脸因为紧张变得有些不寻常,弯弯从他旁边饶了过去,怎么复原那句话来着。 “若得此女,三界同治。” “他为什么会这样说,那个女子长得样貌如何?” “没看清没看清,只是远远看去,很是普通,不知他中了什么邪,说这样的话。” “那你怎知有了那副画,上天入地都可以,是你胡编乱造的吗?” “这个,的确是的。” 弯弯又变成黑猫,一溜烟跑了。 乌云月叹了口气,仿佛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在瞬间破灭。 “你还想出去?魔界多好,除了无色缺少,其他哪一样比不过人间,你看看那黑猫,变成人形也好看,怎么你连人家正眼也不瞧上一下呢?” 树精顿了顿,头顶冒出一大片黑叶子,枝繁叶茂了,“我在魔界长了几千年,从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长得这样跟魔界格格不入也就罢了,还成天想着跑,你往哪里跑,堕仙的魔,三界除了魔界,哪里还容得下你。” “哎,我说着话呢,走也不打声招呼。” 乌云月打听了许多人,终于找到了现任魔王,只是他唇红齿白,看上去精力旺盛,况且,看他模样,似乎并不打算把魔王的位置让出。 有一个画卷卧在他的身下,乌云月不知为何,心头一颤,就要上前。 “刚堕仙的?” 魔王起来,连同那幅画卷也拿了起来,他的手指捏在上面,嘴里自言自语了几句,复又说道。 “你来此三年了啊,就跟这画卷一般长时间,罢了,你也别想着其他肖想不到的东西,想要这画卷是吧,给你便是。” 说着,霸气一扔,乌云月没做他想,顺势接了过来。 远观的时候,他已经瞧出机关,画卷外面敷了一层黑粉,魔界妖魔丛生,伎俩更多,他隔空散了那层黑粉,这才拿到手里。 “你不问我要画卷做什么,还是,已经调换了,给我的是假的?” 乌云月没有急着打开,那个魔王,实在太过洒脱任性了。 “你们这些臭道士,哪那么多事事,你不要,还给我,要就要,还问东问西,当年那个人,就是这样麻烦。” “谁?” 元平道人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乌云月忍下心中不安,魔王甩甩衣袖,黑袍上面绣了金线,看上去华贵无比,头上的金冠衬的他愈发俊俏魅惑,他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外头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我的王,等你这么久,准备好了吗?” “我去,又来了,那个,得罪了。” 说着,一蹦而起,正好挂在乌云月身上,几乎同时,门被推开,那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愣在原地,妆容精致,那双眼睛看清屋里情形的时候,几乎就要当场委屈哭了。 一扭头,“王,你太让我失望了。” 回头见她真的跑没了影,这魔王才下来,也不觉得尴尬,拍拍袖子,道了声,“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零伍贰 “烦死了, 这鬼东西三天两头跑来找我,放心,我对男的不感兴趣。” 魔王怕他误会一般, 连忙解释。 “你手里的画卷, 当年也是个道士给我的, 不过,他可没你这么好看, 人也坏, 他让我杀了画上那个人。 以为我笨呢,三界互相干扰,有损受限, 他自己能动手了结的事情,非要假手与我, 真把我当傻子了。” “那他给你承诺了什么好处。” 乌云月几乎断定, 那个人,就是元平道人, 这画卷上的女子, 应当就是苏卿卿, 如今大秦的皇帝,秦素。 迫于秦素现在的地位,元平道人若是动手, 必将违背大秦国运, 天理不容, 秦素不是从前的苏卿卿了, 死掉都没人关心。 现在她的安危,在三界足以引起波动,元平道人自己不敢出手,却为了私欲联合魔界的人,欲除之而泄私愤。 “他,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传了我一些修行口诀和速成心法,要不然,我怎会轻易接他手里的画呢。” “不怕你没照办,他会回来杀你吗?” “怕什么,我都是魔王了,他要是敢杀我,我就昭告三界,毁他名声。” “多谢。”乌云月沉声说道,将那画卷握在手里,准备离开。 “谢我做什么,我瞧画上的人长得一般,可惜你那黑猫了,都陪你修炼成人了,还不给个名分。” 显然,魔王是知道他的来历,也知道画中人与他的关系的,想必当初弯弯听来的那些话,也是魔王有意当着她的面说,好让她有机会告诉乌云月。 三更了,弯弯猫在床上难得没有入眠,她舔了舔手掌,又抬头四处看了看,还是没回来。 这对于猫来说,委实痛苦了些。 门咔嚓一声,乌云月的黑袍先闪了进来。 听见动静,弯弯从床上几步跳了过去,刚想蹭上乌云月的胳膊,却没想到那人躲避开来,还把她往旁边推了一把。 弯弯这才瞧见,他臂弯里有一幅画卷,想来是怕他她抓怕画卷,所以才动手推她的。 弯弯舔了舔鼻子,有些不高兴了。 化作人形伏在地上,刚想开口,乌云月却冷冷回她。 “弯弯,你如今已经成了女子身,所以不便在留在我身边了,男女有别,况且,我孤身一人习惯了,做不出好饭,煮不出好水来伺候你,往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出去另寻住所吧。” “师父,那我再变成黑猫不就行了,这样你也省心,我也无碍。” 说着,弯弯缩成一团,很快又恢复了猫身黑球状。 “走吧,我不想再多说了。” 乌云月没有关门,在等着弯弯主动离开,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弯弯是猫,也知道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周遭都静了下来,乌云月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干哑难受,他的手有轻微的抖动,就像无法控制一样,一路上,他都不敢去想,看见她的第一眼,会如何,是痛哭流涕,还是激动到语无伦次。 画卷慢慢铺开,里面的人也从裙摆到下巴显露出来,金色朝服,秦素一脸的庄重肃穆,跟他从前的徒弟大相径庭。 乌云月看着画里的人,忽然觉得,三年很长,长到他的卿卿变化这样大,如果此时的秦素出现在自己面前,恐怕,他是不敢相认的。 气势不一样了,连眼神都带了肃杀之意。 他想去伸手摸摸她的脸,又唯恐惊动了她一般,只好杵在原地,既不往前,也不退后。 弯弯在乌云月那里受了气,索性又跑到了结界那里,熟门熟路去了大秦皇宫。 这时候的秦素正在睡觉,脑袋旁边卧着那只白猫,正一脸警惕的盯着她,弯弯往前走了两步,白猫从床上跳了下来,跟她对立互相注视。 “喵” 白猫故意大声叫唤了一声,还回头看了秦素一眼,黑猫弯弯跟着看过去,秦素睡得正香,两条胳膊大喇喇伸出来,嘴里呢喃了一句,两只猫都听的清楚。 “师父,你来了。” 虽是梦话,弯弯却知道为什么,秦素的鼻子比狗还灵,自己身上沾了一点乌云月的气味,她都能立即闻到,可见,上辈子应该是吃东西卡死的。 弯弯这样想着,忽然意识到,魔就是魔,连脑子里的想法都这样黑暗腌臜。 她一步一步往前紧逼,白猫拱起身子,似乎准备战斗。 几乎将白猫逼退到了床上,弯弯隔着这样近的距离,终于看清秦素的脸,完美无瑕,甚至可以说吹弹可破。 “你喜欢她?” 弯弯突然开口,白猫一惊,接连后退了几步,靠在床边,不再动弹。 “你这只老妖精,想成人吗,过来。” 白猫就像受了蛊惑一般,慢慢蹭到弯弯面前,“这珠子我本来有两颗的,一颗自己服用了,你看,我能说话,会变人形了,这一颗,你留下用吧。” 白猫接过来,护在爪子里,又警惕的看着弯弯,喵了一声,似乎在告诉她,别打主人的主意。 弯弯眨眨眼,“你我各取所需,谁都不碍谁的事,既然留下这珠子,就别让她嘴里再喊别人的名字。” 弯弯走了,顺便从床上顺了秦素的衣服,叼在嘴里,从结界顺利回到了魔界。 乌云月这辈子只要活着,便不可能回到人间了,他这种堕仙入魔的人,只可能阴暗的活在地下,没关系,弯弯想,自己愿意陪他,哪怕他做的饭再难吃,谁让那张脸这般好看呢。 弯弯穿上秦素的衣服,对着那黑河左右观看,魔界有个不好的,人间再华贵的衣服,到了这里,也全都是黑不溜秋,只能摸出衣料的好坏而已。 “真是扫兴。” 弯弯回头,却见那人看呆了一般,乌云月的眼睛好似藏了许多泉,闪着异样的光彩,。 “师父!” 乌云月一怔,身子微微往前动了动。 这空隙,弯弯已经蹿到他面前,双手抱着他的脸舔了舔,乌云月就像石化了一样,站在原地,闻着那股气息,仰头闭了眼睛。 弯弯挂在他身上,就像苏卿卿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气息熟悉,只是,当那嘴巴想要舔舐他唇瓣的时候,乌云月忽然冷冷将她推开,他无比清醒,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不是苏卿卿。 尽管不是,自己却沉迷了。 连她的身影,都能让他凝滞到无法自我,乌云月想,大约是小时候,她给自己中了蛊毒吧。 “师父,你看,你不喜欢吗,我特意去寻的,你不是喜欢她的味道吗,我穿回来了,你闻闻,新鲜的很。” 弯弯举起手,往他鼻子底下凑了凑。 “不要叫我师父,她会不高兴的。” 乌云月疯了,弯弯想,一定要寻个好大夫,治好他的痴症。 秦素半夜醒来,揉揉额头想披上衣服下床,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屏风还在,上面挂着的锦服左右找不到,她低头抱起白猫,摸了两下。 “你看见我的衣服了吗?” 白猫只是用宝蓝色的眼睛看着她,并不回答。 “我也是傻了,你怎么可能回答我的话。” 她将白猫放到地上,绕着屏风走了两圈,还是没能找到。 “现下宫里的侍卫太松懈了,贼都打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如诗?” 她唤了一声,白猫嗖的跳到她身上,故意蹭了蹭头,阻止了她继续叫人的欲望。 “罢了,接着睡吧,明早再说。” 落下床帏,这一睡,便是到了天大亮。 以往早起的皇上,头一次落了懒,竟然没起来。 柳如诗让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过去喊她,没想到,人刚进去,就跟炸了锅一样,似是兴奋,又像难以置信。 “啊啊啊啊啊啊!” 秦素被吓得立刻坐起身来,冷飕飕的空气袭来,她抱着胳膊,看着地上那两个跪着一脸惊喜的宫女,呵斥道。 “何事如此大惊失色,乱了规矩,被人听到可不笑话。” “皇上,皇上,你终于纳妃了。” 宫女指着她的床榻,就在此时,一条长腿横空跨了过来,正好落在秦素的腰间,她被雷击一般,慢慢扭过头去。 浑身光溜溜的,肌肉紧实,更关键的是,下身赤/裸,不着一物,满头青丝糊了一脸,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 秦素兀的被烧焦一般,这特么从哪来的男人啊! 回想间,那两个宫女已经快乐的一路小跑着,从前殿到后殿,然后是长廊,大殿,一路上,但是看见经过的宫女,必会交头接耳,将喜讯挨个告知。 几乎半个时辰的功夫,整个皇宫都被这消息震惊了,举国同庆。 咱们大秦皇帝,有妃子了!!! 那人还没醒,秦素有些愕然的掀开被子,还好,名节还在,下面的衣服裤子穿的好好的,睡前什么样,起来还是什么样子。 只是旁边的这个男子,究竟从哪来的,又是谁的鬼主意,将他送上龙床,安的什么心思,想来想去,秦素都没找到个可以怀疑的对象。 叹了口气,她提起全身力气,站在床上,抬脚就是一记猛踢,那人疼痛难忍,连滚带爬掉到了地上。 睁开眼,满是无辜的盯着秦素。 他的眼睛很特别,秦素当即愣住了,黑色中带了一丝宝蓝色光芒,不明显,时隐时现。 “大胆狂徒,谁派你来的!”秦素站在床上,威严耸立,地上那人摸索了自己的肩膀,忽然低头,想必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未着一缕,“赶紧把自己包起来再回话。” 秦素扯了被子一扔,正好把他整个人盖了起来。 不多会,一个脑袋从中间冒出,张口想说话,却在一瞬间咽了下去。 总不能第一句,就是扰人的“喵”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零伍叁 柳如诗匆忙间跑了进来, 刚一略过屏风,便看见殿内这诡异的一幕。 大秦皇帝秦素两手掐腰,一副理所应当质问的口气, 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地上那人可怜兮兮的包在被子里, 露出的那张脸俊秀可人,当真是人间极品了。 “皇上, 清早你不该动怒的, 且不说吓坏佳人,奴婢们为你高兴,哎, 终于有盼头了。” 柳如诗吩咐宫女抱进来几件衣服,先是遣了他们去外殿更衣, 接着满面含春的望着秦素, 欲说还休的样子让秦素心里更是恼火起来,完全不是他们看到的样子, 连她都不明白, 为什么一夜之间, 床上会多了一个男人这种玩意。 “如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素看着她,柳如诗眼角含泪, 替她更衣, 又将她的腰间束了一束, 配上墨绿色玉带, 额间点了金牡丹,“皇上,不管怎样,你总算想通了,这是大秦的福气。” 秦素翻了个白眼,自己身上,除了那几根白毛,眼下也找不到那只喜欢跑到床上睡觉的白猫了,想必是这个男人,嫌弃它占了地方,将它扔掉了。 想到这里,秦素也不管头上的步摇有没插稳,几步跨过屏风,来到外殿,那人正在穿中衣,几个宫女围着他,多半是目露羞涩,手指有意无意抚过他坚实的前胸,后背,连同脖子也不放过,那人好似理所应当一般,站在那里,脸不红心不跳的接受这一群宫女的服侍。 秦素看着那前胸的紧实,不由得咽了口水,接着便看见那人朝自己投来粘腻的目光,说是粘腻,是因为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人的眼神了。 就像对你满怀期待,满是钟情,普天之下,我只爱你的意思。 秦素打了个冷战,绕着他走了一圈,这人也跟着转了一圈的脑袋,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哑巴?” 秦素试探着问出口,但凡口不能言的,多半都是聋哑一体。 长得这么好看,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那人一愣,刚想摇头,却又顺势点了点头,还是执着的盯着秦素看,眨都不眨一眼。 “谁派你来的?” 宫女见她问话,便只给这人穿好中衣,把外面的锦衣扔到塌上,半伏着倒退离开了大殿。 偌大的殿内,瞬间只留下他们两人,空旷得让人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站住别动,我问你话呢。” 秦素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像一只志在必得攻城略地的雄狮,看着自己的猎物,满怀信心。 那人乖顺的停下,一副不解的神情,突然,秦素转过头,又四处看了看,她鼻子微微嗅了嗅,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你把我的猫弄哪去了?” 却见那人神情一滞,忽然间咧嘴笑笑,“我问你话呢,可会写字,我的猫呢?” 秦素将案上的纸笔递给他,那人愣住,一只猫,哪里懂得写字这回事,他摇头,迷茫的神情看得秦素觉得,好像做错事情的是自己,他反而成了受害者。 “皇上,宿相在偏殿等候召见。” 秦素抬头,这个时辰过来,宿玉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说,“好,你们将此人看好,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给饭给水,听到了吗?” 宫女心道,皇上果真不懂得怜香惜玉,一晚上的劳累,这男子定然饥渴难忍了,怎么可能不吃饭不喝水,这完全影响晚上他对皇上的服侍。 “遵旨。” 口不对心,就是此刻宫女的想法,先应承着,到时候反正皇上看不见,男子夜里伺候的好了,一切才会朝着大家希望的方向去发展。 帘幕低垂,偏殿的烛火未熄,因为门口不时吹来的风而摇曳翩跹,偶尔能听到案上纸被吹动的声音,窸窸窣窣,挠的人久久不能平静。 秦素站在拐角处,看着那个负手而立身穿湖蓝色锦袍的人,他穿了便装,乌发挽起,只戴了一只金色簪子,似乎感应到她的到来,宿玉转身,正好对上秦素那双冷凄凄的眼睛。 他一愣,随即恢复如常。 “皇上,起了?” 就像话家常一样,秦素拂了拂衣袖,往前走去。 “宿相,有何事,这样急匆匆到宫里来,莫不是怕我亏待了你的孩子?” 秦素笑笑,嘴角露出的梨涡不知为何,刺的宿玉回不过神来,心里还闷闷的,他颔首,复又抬眼看着她,明明还是那张脸,所有的一切又都不一样了,明明以前在自己身下辗转呻/吟的卿卿,此时此刻却无比疏离的看着自己,满是调侃。 “卿卿,我们非要如此说话吗,就算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非得这样说话才可以?” “谁说我们周围没有人?谁......” 秦素抬头,恰好看见宿玉身后站了个人,不是光着躺在自己床上的那个,又还能是哪一个? 见秦素目瞪口呆看着他对面,宿玉忍不住跟着回头去看,薄而略透的中衣,露出好看的线条,颈项上还有一条长长的抓痕,不知道是谁造成的,却更让人引发遐想。 他的头发垂在身侧,眼睛盯着自己,又乖顺的来到秦素跟前,一俯身,几乎是没了骨头一般,懒懒的靠在秦素怀里,挑衅的看着宿玉。 秦素呆了一样,不光是她,宿玉好不到哪里去,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头脑发胀,一个起身,将秦素拽到自己身边,然后指着那个穿着不得体的男子,厉声问道。 “他是谁?为何会在你的寝殿?” “宿相,你是在质问我,还是在指责我?” 秦素不着痕迹的避开,往旁边闪了闪,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侧着脸,不过,坏归坏,长得却都好看。 “你且说,这人是谁?到底是谁?你们......” “我们怎么样,宿相,我的事情,难道现在都需要给你禀报,还是,你觉得,你成了第二个沈相,现在手中的权力,大到可以对我胡三喝四,嗯?” 最后一个字语气略微上扬,嗓子里却哼出一句不耐烦来。 “臣自然不敢。” 宿玉俯首,言语间满是愤怒与压抑。 “你有什么不敢的,我这寝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连我身边的宫女,你也想方设法握在手里,我倒是想问问,宿相这般苦心,到底所图何事,难道要像沈相一样,来个兵临城下,将我杀死才好?” 秦素叹了口气,那一日的画面在脑海里数次浮现,包括所谓的生父,所谓的兄长,两人互相给了对方一记致命打击,然后又在自己面前相继死去,这场景,足以让秦素对人性重新定论。 宿玉早先就跟宫里的几个宫女熟识,又加上以前多走动,自从秦楚死后,那些宫女依旧被留在秦素身边,他便不自觉动了些心思,没想到,还是被她察觉了。 “我无心多想,皇上,那几名宫女,也都是一心一意对待你的,绝无二心,我只是想通过他们多了解一下你,知道你每日的行踪,知道你吃了些什么,睡得怎么样,为何事忧心?” “难为你了,宿相,我竟不知道,你要对我如此紧密监视,是否图我的江山,还是图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秦素溜达了一圈,忽然又走到那男子面前,伸出手,随意的抚弄他的发丝,美目流转,忽然她轻启嘴唇,微微笑了起来。 男子看得入迷,刚要伸手去摸她的脸,秦素又像只蝴蝶一样,陡然间离开,只留下衣服上的香气,迷离扑簌。 “宿相,这是我的,我的面首,怎样,长相是否妖而不俗,我很是喜欢呢,否则,今早也不会起晚,过来,让朕摸摸你的脑袋。” 她伸出手去,那人听话的靠近,低下身子,任由她的手在上面摸来摸去,就好像自己做猫的时候,她每次都没有一点点的耐心,随手扒拉两下,便试图哄劝自己下床一样。 “皇上,摸这里。” 突然间的开口,震了秦素一下,可是想到宿玉还在,她便硬撑着心里的不解,跟着那人的手,一路从脖子摸进前胸,又从前胸捏住那凸起,反复了一番,秦素终究受不了这样的挑逗,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那人沉浸其中,眼睛还在看着宿玉,仿佛再说,怎么还不走,不识趣的狗东西。 宿玉笑笑,外头的风又起了,殿内的烛火跟着晃了晃,就像他那颗摇摆不定的心一样,他起身,施礼,“臣告退。” 秦素站在烛火旁,明灭不定的光线照的她那张脸阴沉难辨,宿玉的背影很凄凉,许久都没见他这样了,很解气,却又有些难过。 “皇上,让我为你更衣吧。” 更个屁,秦素瞪了他一样,早上刚穿好的衣服,被他这么一折腾,乱了许多,而他那身中衣,早就滑到肩膀上,眼看就要落下,露出里面更为隐秘的所在,秦素转过身,几乎命令道。 “把衣服穿好,在跟朕讲话。” 不多久,那人披着外面的锦衣坐到,不,准确来说,是趴在秦素身边,本来是想更靠近一些的,可是因为慑于秦素那双眼睛,便往远处挪了挪,终不敢太逾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零伍肆 “你不是说不会说话吗, 怎么这会会开口了?” 秦素盯着他,他身上脖子那里, 好像还有一撮毛,看不清楚,似乎是白猫的毛,果然,她动怒。 “你把我的白猫弄哪去了?” 那人伏在原地, 伸出舌头刚要舔自己的手掌,忽然间硬生生打住了,抬头看一眼秦素, 秦素正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 “我没动它。” 他说,嗓子还有些干涩, 莫名的有股软绵绵的慵懒感, 听得秦素心里直痒痒。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掉我床上了吧?叫什么名字, 家是哪里的?” “我没有名字,不如你帮我取一个。” 他抬起头, 双手撑住身侧,转而想扑过去抱住秦素。 却见那人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就立在自己面前,银光闪闪。 “我再说一遍,没事别往我身上扑, 看来你八成是个傻子, 被人遗弃了, 要不然就是个惯犯,面首,许是哪个宫女自作聪明,把你送上龙床,我警告你,要想活命,以后都听我的,听到了没?” 那人点点头,复又趴下,打了个哈欠。 “我给你起个名字,愿意吗?” 他点点头,心里想着,不知何时可以去摸摸那只手,再蹭蹭她的前胸,有时候做猫有做猫的好处,做人却并不见得方便,比如现在,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哪里像以前对着自己自说自话时候的天真。 “我叫你,毛以白,如何?” 无所谓,反正只是个名字,他又点点头,心想着,这般讨好与她,总该亲近亲近才是,于是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没想到明晃晃的匕首再次出现,这次直接横在他的脖颈上,再动一分,恐怕就会血溅当场。 “我饿了,又冷又饿。” 她说的可怜兮兮,秦素看着他虽然外面穿了衣服,可是刚才跟宿玉来回折腾间,吹了风,现下外头的锦衣也不顶用,光好看不暖和。 以前好歹身上有一层厚毛,冬天从来不觉得冷,现在毛都没了,恍惚间就跟被人生生褪去了一样,光的难受,还阴冷。 “皇上,看我摘了什么回来。” 一个活泼的宫女蹦跳着进来,恰好看到秦素正在解着自己的披风,猛然抬头,还有些错愕。 “啊,奴婢罪该万死,皇上,我什么都没看见,都没看见。” 解着,她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沿途路过多处人员密集之地,见人便眉飞色舞描述,当今皇上如何宠爱这个面首,亲自宽衣解带,对他含情脉脉。 桌子上还放着小宫女留下的梅花,几朵白梅掩映在红梅当中,还带了一丝寒气,冒着白雾氤氲在上空。 这下,更是彻底解释不清楚了。 秦素走过去,顺手把披风盖在毛以白身上,又去捡起来那些个梅花,举在手里看了好几眼,终于将它们插进桌上的高颈瓶里。 很香,冬日里的梅花,在炭火噼里啪啦的殿里,显得格外怡然。 回头,却见毛以白无比自觉的爬上了床榻,睡起觉来。 偶尔还能听见嗓子眼里淡淡的呼噜声,秦素觉得,这个人真有可能是从天而降的,她给他盖上被子,又端坐在床边看了好几眼,挺像的,睡着的时候很像。 伸出手,摸在那眼睛上,眉毛上,就连高挺的鼻梁也没放过,她叹了口气,却被那人猛地抓住手,秦素睁大眼睛,他亦醒来,一双闪着蓝光的眸子好似要把自己吸进去。 狂妄自大,却又让人愁思不解。 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秦素的手掌,犹如被雷凌空劈下,秦素蓦然起身,又举起那只手,对着那个人看了几看,扭过头,朝外头的偏殿走去。 疯了,这还有可能是个疯子,也有可能是白猫变成的疯子。 想到这,秦素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若有所思的盯着毛以白,他亦在看着自己。 “你,是白猫?” 毛以白没说话,脸上却带了难以名状的欣喜。 刚想点头,秦素却又跟自言自语一样,出了殿门。 白猫怎么可能幻化成人,自己不过养了它三年,论道行,根本不到成仙的时机。 秦素自以为对毛以白很好了,专门让宫女腾出来仁华殿,把那张大床布置的无比舒适暖和,房中还挂了各色琉璃,打眼望去,珠光宝气间如同闪烁着无数的水片,亮的人心里都暖暖的。 就连宫女都说,皇上对这个面首,大约太好了,动了心才会如此吧。 可毛以白是个不识时务的,他虽然睡在仁华殿,可是每到深夜,秦素起来找水喝的时候,总能看见他伏在自己床上,睡得香甜。 竟然没有宫女发现,更无人去制止。 一开始她还很不适应,大约被他烦的没了耐心,后来便觉得习以为常,加上他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秦素也便由着他去了。 “姑姑,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献宝一样,重华从书房回来,便直直的往秦素寝殿赶来,夜色将近,宫里的烛火也都陆续燃了起来,黑暗中一束束光亮点缀下,秦素那张白皙的脸显得有些泛黄。 殿中无人,这个时辰一般都是留给重华的,秦素放下手里的奏折,伸手握向他,有些冷,面上便微微不快。 “怎的穿这么单薄,你身边的宫女可有慢待与你?” 重华实际上刚从书房回来,顺便骑了一趟马,身上出过汗后,便湿哒哒的有些凉意了。 “没有,那几个姐姐都很好,待我就跟亲姐姐一样,姑姑,我从没觉得,自己能这样快活。 从前在山里,我活的就像个蝼蚁一般,不知道京城,更不知道皇宫为何物。 对了,姑姑,你看。” 他伸出小手,将那串珠子拿出来,呈给秦素看。 秦素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多日前丢失的珠子,还是很久很久之前,跟师父一起买的。 她捡起来,还未来得及打量,只听重华又说道。 “姑姑,人人都说你从前的名讳,是卿卿,巧不巧,这串珠子上面,有两个被刻了字,正是卿卿。” 重华歪着头,指给她看。 秦素只觉得浑身血液跟着活跃起来,她赶紧绕到那两颗珠子那里,用手摩挲了两下,果然,刻的是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笔,都是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字迹。 秦素摸着,忽然间眼眶就红了起来。 重华不知所措,连忙伸出小手替她抹掉眼角没来得及流下的泪珠,带了惊恐的问道。 “姑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不该捡起这串珠子。” 秦素长吁了口气,摸着重华的头,又紧紧把他抱进怀里,“重华,你真是我的福星。” 夜里,秦素握着那串珠子,翻来覆去睡不着,转眼就到了往日喝水的时辰。 她半坐起来,身后披上一件藕色的外套,刚要下去,却见门口那人又过来了,他走起来很安静,蹑手蹑脚,如果不是当面撞见,根本不知道房中有人进来。 “你果真就像猫一样,毛以白,以后能不能回你自己的房间,那里很宽敞舒适,你若是再来,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些,毕竟,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因为毛以白的缘故,秦素睡觉,连衣服都不脱了,唯恐他发疯,将自己的名节毁了。 虽然,在外人口里传的是,大秦皇上,偏爱毛以白,多年未碰荤腥,一碰便是唯一。 毛以白喜欢吃鱼,秦素便命人每日寻找各色各样的鱼,有的做成小鱼干,有的做了鱼汤,还有的只取其肉,捣成丸子,总之,花样繁多,毛以白却总是吃不腻。 毛以白看见了那串珠子,其实在弯弯偷走珠子的时候,他便看见了,那夜,弯弯将它扔了回来,扔到一处池边,毛以白原本想捡回来,后来又怕上面的气息被秦素辨认出来,便不曾过问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被重华捡回来了,他仔细嗅了嗅味道,上面除了池子里水的腥味,再也没有别的味道了,在外面风吹日晒了几天,这珠子,如今都变得有些褪色难看了,想来过不了多久,秦素便会把它扔掉。 “你别跟着我啊,我去喝水,你回自己房中,仁华殿多好,整个宫里,除了我的寝殿,就属仁华殿气派了。” 秦素喝了口水,开始哄劝毛以白。 他很任性,也很高傲,就像那只白猫,总是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去看自己。 “那串珠子有什么好?” 兀的开口,秦素不解,随即低头看自己腕上那串磨得没了光泽的主子,“你说这个吗?” “为何有那么多好看的首饰不带,非要带这么难看的珠子。” 毛以白从衣服里往外掏首饰,一件两件,三四件,秦素吃惊的看着他的举动,这都是平日子自己赏给他的,宫女们都说,得宠的妃子要有封赏,所以,她便命人时不时去赏赐一下毛以白。 是以显示天恩浩荡。 “你给我的,这么多,我都送给你,好不好?” 毛以白的表情,就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渴望得到大人的奖赏。 “毛以白,你见到我,要称呼为皇上,我是大秦的皇上,不是你嘴里的你。 若是被旁人听到,是要治你得罪的。 还有,这串珠子,对我来说很重要,比命都重要,所以,我不会摘下来的,听明白了吗,毛以白,我赏给你的东西,你带回去吧,有一日,你出了皇宫,还能维持生计。” 秦素喝完水,准备上床,却发现这个人,还站在原地,瞳孔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随你,你要是想在这里站着,就站着吧,有一条,不要往床上爬了,要不然我的匕首无眼,伤到你可不管。” 秦素说着,又挥舞了两下手中的匕首,然后悄悄藏了起来。 就在她即将走到床上的时候,毛以白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扑了过来,将她摁倒床上,接着便是一顿舔舐,啃咬。 他嘴里的力度掌握的刚刚好,让人能感觉到疼痛,却不至于忍受不了。 秦素被他压在身下,脸朝床,一时间不能自持,只好发狠的要挟他。 “毛以白,你给我下来,否则朕要治你死罪!” 她很愤怒,有种尊严被藐视了的感觉。 毛以白趴在她身上,却没有被这番话吓到,他凑在她的耳边,伸出舌头,慢慢的划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那里变得濡湿,直到秦素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又慢慢往下,亲吻秦素的脖颈,衣服遮挡的地方,毛以白用嘴巴慢慢咬着往下扯。 兴许觉得不方便,他用手将秦素翻了过来,面对面呼吸,秦素那张脸因为生气变得通红,一触即发。 “你生气了?” 毛以白不解,瞪着眼睛看她。 “给朕滚下去!” 秦素几乎吼了出来,外面的宫女被她吓醒,却没人敢进去,扰了房事才是大罪,兴许今晚,对宫女来说,只是因为毛以白侍候不利,惹恼了他们的皇上。 “你不喜欢我这样,以前你都是喜欢的,也没跟我生过气。” 之前做猫的时候,白猫总会去舔她的耳朵,有时候趁她睡着了,还会舔她的掌心,鼻子,眼睛,她都只是浅浅的说了声,别闹,也没跟自己发这么大脾气呢。 也许舔的地方不对,毛以白往下瞅了瞅,对着那张嫣红的小嘴猛地伏下身去,秦素震惊了,多少年没人敢碰她了,自从乌云月走后,这里哪能让别人随意触碰,所以,她在此刻,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抬腿,一扬手,匕首从袖中滑出,贴着毛以白的颈项飞了过去。 毛以白抬头,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伤痕虽浅,可是鲜血像止不住了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下滴,落到秦素的脸上,毛以白怕弄脏她,让她生气,便起身捂着脖子往旁边闪了过去。 秦素站起来,大声喊了如诗的名字,不多久,寝殿里围了一群人。 毛以白不明白,为什么秦素会生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零伍伍 “师父, 你怎么了” 弯弯伏在窗前的塌上, 忽然看见乌云月惊叫一声,坐了起来,神色慌张, 额头上似乎还能看见细密的汗珠。 屋里很黑,没有点灯。 弯弯在黑暗里看得清楚,以前习惯了,就算化作人形,晚上也喜欢摸黑看人, 走路。 乌云月缓缓扭过头去,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发现弯弯弓着身子猫在窗边,矮塌上只有一条薄薄的毯子, 身上还穿着秦素的那件衣裳, 弯弯身形娇小, 那件衣裳很不合身的覆在上面,味道也淡了。 “为何在我房中” 乌云月的嗓子有些干涩,他皱了眉头,披好衣服,又委身下床,走到房中的桌前, 那里的茶水已经凉了, 如此甚好, 他一饮而尽, 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那场梦,也只是假的。 “你把那串珠子弄哪去了” 乌云月早几天已经发现那珠子不见了,只是弯弯不来,他也不愿意主动找她去问,现在她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房里,珠子也未曾可见。 弯弯起身,赤着脚晃了两下,“师父,你不是说不问而取视为偷吗,所以,我还给她了。” 那珠子被乌云月收起来,然后刻上了卿卿二字,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刻一笔,苏卿卿就好像在自己心里活过来一样,眉眼灵动,一声一声,全是在叫师父。 “我不是你的师父,不要再叫我,她叫的时候我满心欢喜,换作旁人,我只觉得心生厌恶。” 乌云月没有隐瞒,如此直白的嫌弃让弯弯愣在原地,宽大的衣服滑过肩膀,凉嗖嗖的,外面的月亮透过破了一扇的窗户洒进来,清冷明亮。 “出去吧,莫逼我动手。” 乌云月连头也没回,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理她。 弯弯喵了一声,语气悲壮呜咽,迎着月色,她将苏卿卿的衣裳扔了一地,化作黑猫,一溜烟跑没了踪迹。 直到万物俱寂,乌云月耳边只听见屋前流水的声音,他才转过了头,看着地上黑乎乎的衣服,中指与拇指轻捻,转瞬间,那衣裳灰飞烟灭,连片分踪迹都寻不到了。 他的心一跳,似乎能感受到有人在抚摸,缓缓地,柔柔的,还有熟悉的声音,“师父,我知道你还活着。” 他闭了眼,强行逼迫自己搜寻声音的来源,一片迷雾,寸草不生,就连天都被笼罩在白茫茫当中,可那声音还是似有似无的飘来,引他不能自持,只好一路向前。 “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卿卿。” 乌云月没忍住,喊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多久没有看见这个人,就有多久都在惦念这个人,连名字都让他潸然泪下,情动难舍。 秦素彼时正躺在床上,腕上的珠子莫名的灼伤了自己,她摸着那未消散的热度,试探着喊了声,“师父” 半天没有回应,却在她沉心以为一切都是幻觉的时候,那珠子里面答了声,“我在。” 两人分列两界,秦素好像落叶归根一样,捏着那珠子不停的呼喊。 “师父,师父,我是卿卿,你在哪,我去救你” 三年多来,若不是乌云月被困,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找自己的,不管多难,秦素没有发现,自己的眼泪落得极快,更没发现,床前已经站了个人,宝蓝色的眸子凄清的看着自己,毛以白觉得浑身都冷,大约是因为毛都没了的缘故。 那个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人,现下却对着一串珠子喊的热烈,喊的让人心碎不已。 “他是谁” 秦素回头,毛以白上前握住她的手,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乌云月看着那片白雾渐渐消散,就连苏卿卿的气息也跟着破碎离开,直到眼中一片清明,心口的灼热感慢慢退却,是梦,却又比梦更加真切。 “出去。” 秦素试图再次召唤出乌云月,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任凭她怎么抚摸那几颗珠子,温度却始终不再改变。 “你的手腕烫伤了。” 毛以白看着发红的地方,从旁边扯了一块白布,拉过来秦素的手,一圈一圈不急不慢的缠了起来。 “他只是幻觉,不是真的。” “他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还没有找到方法救他出来。” 秦素摸着珠子,毫不在乎手腕是否疼痛,那疤痕是否美观,毛以白有无难过,他只是一只猫,却是只有了情感的猫。 “那他怎么不过来找你。” 缠完白布,毛以白坐在她旁边,脑袋轻轻靠在她肩膀上,秦素看不见他的神情,自然不知道他心里会怎样,现在又是如何的失魂落魄。 “我会找到他的,毛以白,你下去吧,我想静静。” 重华这几日都在跟宿岚闹别扭,宿岚进宫的这些日子,不是挑剔饭菜难吃,就是嫌弃教书的师傅不如宿相府里的,再就是跟教武的师傅呛声,直言所有一切都是花架子,比不得母亲沈君为自己请的武状元。 重华跟他不同,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好的,所以,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好的,都是新奇的,所以他进步神速,几个教习师傅也很喜欢聪明上进的孩子。 如此,便显得好似有了偏颇,实则都是个人造化。 赵恒的儿子赵清远则很皮实,就像他爹一样,是个习武的奇才,李肃林之子李升平还有于林甫的孙子于阪天,却都只爱听书,讲经,性子平和,于阪天也就罢了,李升平也是个文人的材质,这让李肃林颇有些不解。 堂堂禁军统领之子,竟然是个不动刀剑的书生,说出去怕是让人笑话。 “你想怎么样” 秦素拉过来重华,面对宿岚的挑衅,重华只敢小声啜泣,却不敢去惹麻烦。 “我想见我母亲,皇上,我就想见我母亲,我是堂堂宿相之子,为何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随时见到。” 宿岚人小,底气却很足,沈君给他的教养灌输的很透彻,他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子,自然跟其他低贱的人品阶不同。 “你是宿相之子,我是皇上,你说,该听谁的” 李升平和于阪天乖乖站到秦素后面,赵清远还在不远处舞刀弄剑,因为人小,所以用的都是特制的木刀木剑,伤不到人,耍起来也有那么些赵恒的风采。 “在宫里,自然要听皇上的,在相府,当然听我父亲母亲的。” “放肆” 宿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便看见一脸怒气的宿玉,大步往这里走了过来,刚才的盛气凌人瞬间偃旗息鼓,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忽然跪下,猫到了秦素的腿边,小声嘀咕。 “皇上救命。” “你不是听你父亲的吗,怎的这会儿倒求起我来。” “皇上,我听父亲的,父亲听你的。” 宿岚脑瓜子转的很快,宿玉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眼看就要一巴掌挥下来,只听秦素说道。 “宿相,小二之言,我必不会当真的。” 赵清远跟着跳了过来,大声喊了句,“爷爷。” 赵如喜“哎”了一声,刚行完礼便一把抱过赵清远,脸对着脸亲昵起来。 “宿岚,听着,你是大秦的子民,在这里,所有人只会听从一个人的旨意,除了我,没有别人,就连你的父亲,母亲,见到我,也要三跪九叩,唯我独尊的,你要明白这个道理,否则,明天我会安排特殊的师傅教习你礼仪,知道了吗” 秦素说的平常,宿岚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低着头不说话,宿玉看了眼秦素,又摸了摸宿岚的脑袋,“臣遵旨。” “孩子小,不懂事,宿相还需多教导些,你们可自行安排,天黑之前出宫即可。” 秦素觉得自己天恩浩荡,这才进宫半个月多,便允许他们来探望,实数心胸宽广了。 “姑姑,其实宿岚没说错,我听皇上的,也听姑姑的,他听皇上的话,在家里,自然也是听父亲母亲的话。” 秦素不言,一路带着重华往法华殿走,如法和尚被请到宫里,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国师,从此跟安国寺再无瓜葛,安国寺的住持,也被换成此前圆安大师的得意弟子,如意和尚。 “重华,很多事情,不是你所听到的那么简单,你能安宁的活下来,也是因为有人替你承受了不能想象的痛苦,没有人天生就是高贵,宿岚也不例外。 今天,我带你听一下如法大师的经文,听他讲讲,什么是为君之道,什么是为臣之礼。” “皇上。” 如法和尚双手合十,从蒲团上起来,低眉顺眼,哪还有之前的嚣张意气。 “重华,如法大师,之前跟先帝的意见总是有冲突,朕琢磨,大约是如法大师另有高见,兴许对现在朕的天下也别有看法,不如我们听听。” 说着,两人一左一右,落在了蒲团上。 如法和尚虽然不愿,可更害怕这喜怒无常的皇帝,一个不高兴,便把自己送去极乐世界,无法往生。 “皇上,小僧怎敢对大秦天下指手画脚,小僧只讲佛法,不讲天下,苍生之事,都是皇上一人定夺的。” 如法和尚面色苍白,虽然法华殿内烛火摇曳,可他的神色却始终如同霜打的叶子,蔫了吧唧,怎么也没有秦楚在位时候的朝气蓬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零伍陆 “朕听闻, 先帝在世之时, 如法大师总喜欢跟先帝探讨佛法, 顺带国情, 言辞激烈到方圆五里都能听得清楚,怎么如今反倒自降身份, 难不成, 朕不配与你谈论国事,还是, 你想等着,等你的主子有朝一日,重登大典, 然后便是你的扬眉吐气之日,是这样吗” 秦素跟重华坐着, 就连这调侃的话依旧是万年不变, 每次只要秦素到法华殿,必然会对如法和尚冷嘲热讽, 然后看着他双膝凄凄切切, 面色惶恐之后, 再带着重华大摇大摆离开,她这是诛心。 日渐推进的诛心,长此以往,如法和尚便会承受不住这份折磨, 也许就能追随圆安大师走了。 “姑姑, 你犯不上跟一个和尚较真。” 重华走在前头, 个子高了一些,秦素看见他腰间的钱袋子,不由得想起秦楚在世之时,临死都不忘记的嘱托。 钱袋里,不光有重华的身世,更有一道密诏,立重华为太子的密诏。 身世那张纸是秦楚藏在里面夹缝的,密诏则是后来秦素加进去的。 对于秦楚的江山,她向来没有惦记,更不会流连。 “重华,我本就是个爱计较的人,以后你可不要像我这般,痴傻。” 秦素看着他爬上法华殿外面的山,上面落了雪,梅花开在雪下,别有一种风情。 日头正好,亮的晃眼。 “姑姑,跟我来,我知道宫里哪个地方的梅花最好看。” 重华伸出小手,秦素跟着爬了上去,宫女一概不允许跟随,就连贴身侍卫,也全都远远的,只留了重华和秦素,自行拐了弯,一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重华,你喜欢宫里吗” 秦素弯着腰,从树枝下面穿过去,重华个子小,所以跑起来要灵便很多,往往跑一会儿,便回过头来找秦素。 “喜欢啊,姑姑,这里什么都好,比我以前住的地方,都要好。” 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大多都是吃得好,穿的暖,又有人玩,这便是很快乐的事情了。 “你带我去哪,重华,皇宫里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哎,小心点,上面的石头滑,下了雪,全是冰碴。” 秦素伸手扶了把重华,又把下摆的裙袍挽起来,别在腰间,里面的锦裤很厚实,两人走了许久的山路,已经浑身湿透,外面的披风和裙子全都成了累赘。 重华倒好,一张小脸绯红,边走便弯腰捡起雪团成球,四处扔着玩。 “姑姑,你一个人生活在宫里,孤单吗” “还有你啊,重华。” “不一样,就像,我身边有赵清远,有于阪天,有李升平,还有宿岚一样,姑姑,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还是有人教你问的。” 秦素心想,约莫是柳如诗跟那几个宫女空里提了几句,被重华记住,她们向来关心作为一国之君的秦素,更关心后宫事宜,如今有了一个面首,她们却希望秦素能够多多益善,为大秦皇家添更多的子嗣。 重华笑笑,这更加印证了秦素的怀疑,心想,柳如诗这些人,是该敲敲警钟,让她们知道,哪些话该教,哪些话又不能失了本分的。 他回过头,小手领着秦素爬过最后一个台阶,站在顶上的一片雪地里,目光之处,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梅园,挂了雪的梅树上,有白梅,红梅,掩映其中,更有稀罕的绿梅,这美好的太不真实了。 秦素的裙子撒了下来,卷着身后的雪,一步一步往前走,重华爬上一棵矮梅,晃着小脚看秦素往梅林深处走着,她穿的是一身藕色衣裳,很是素净,只是那张脸上的眉心一点红,却让这份素净添了些妖娆霸气。 耳朵里突然传来好听的琴声,如山涧流水一般,亮而不空,听的人心头惆怅,百转千回。 每一根弦的拨动都好似在撩拨人的心,跟着止不住的颤动起来。 秦素压着那支红梅,静静站在原地看梅树下那个人,他穿了一袭白袍,看上去好像跟那一片雪地融为一体,头发如同水墨一样垂下,发尾只撮了一小捏,插了一支绿梅在其中,眉目低垂,肤白胜雪,胸口的绿色衣裳被风一吹,到叫人担心起那领口的开合,是否会不经意的错落开。 白色袍子披在外面,显得这个人有些阴柔病态之感。 秦素不敢动,曲子很好,她怕惊扰了这份深情,曲间,她好似看见有个人从远山下来,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一边走一边笑,偶尔还掏一下胸口藏着的东西,那一张张黄色的符纸,就是他养家糊口的利器。 伴着流水声,秦素跟那个人越来越近,眼看就在咫尺,琴声渐缓,那人嗖的飘到远处,如同一阵烟雾,慢慢消失在这漫天的白雪错落间。 日头还好,白雪依旧,厚厚的铺在石头上,梅树上,弹琴的人起来,目光清冷,一如每一次他看她一样。 “原来,他长的是这副模样。” 毛以白看着秦素的眼睛,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若你喜欢,我也可以跟他一样的装束,秦素,我跟他身形很像,就连声音,你不觉得也很相像吗” 重华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这一刻,秦素忽然明白,并不是柳如诗,也不是其他宫女,而是毛以白收买了重华,一个小孩子,领着她来到空无一人的梅园。 “你用什么收买的重华” 重华本性天真,不是爱财之人,何况,也没有什么利益,能让他主动犯错,秦素想不到,眼前这人却没准备告诉她。 “秦素,我在你身边,你不要想那个人了,我会弹琴,这双手,这指甲,全都是弹琴的好料,你若喜欢别的,我也可以去学,他会什么,你又爱他哪些,我都能很快学会,秦素,往后的日子,我陪你,便够了。” 毛以白伸出手,落在她唇瓣,他的手指很长,刚才弹琴的时候,尤为好看。 摸着那柔软的嘴唇,毛以白慢慢低下头,想要将自己的印记加之上去,秦素一偏头,却落在了那一缕发丝上,轻飘飘,扑了个空。 毛以白抬头,吁了口气,终究是只猫,还是只爱计较的猫,秦素这幅样子,却让他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征服感,陪了她三年,却还是走不进她心里。 回到寝殿的时候,久未发脾气的皇上,头一次重责了以柳如诗为首的几大宫女,他们是秦素最为信任依赖的人,几位公子由他们照料,秦素的日常饮食,住行吃穿都是他们操办,谁都没想到,秦素竟然斥责了她们。 重华回去,便看见寝殿外头跪了两排宫女,个个低着头,听见他的脚步声,柳如诗连忙拖了过去,示意他小点声。 “怎么了,皇上生气了” “你去哪里了,小祖宗,刚才皇上找不到你,大发雷霆,还有,你做了什么事情,皇上说,等你回来,一并处置。” 重华腿一软,就算秦素平日里对他再好,也不知这个处置会有多重,以后秦素还是否会对他一如往初。 “重华,你进来。” 老远秦素便看见了这个小人,他换了衣服,头上带了一顶裘帽,周边都是白毛,身上的棉衣换的是新做的,上面的兰花栩栩如生。 人刚走进跟前,重华已经识趣的跪下了。 “你可知错” 秦素绷着脸,她不喜欢欺骗,尤其是自己最信赖的人,还是这样一个小孩子的重华。 “重华不知。” 小孩子的脸也绷了起来,腮帮子上的绯红还没退去,他倒好,一天的时间玩的很是舒坦。 “跪在这里,直到说出自己错在哪里,重华,朕厚待与你,却希望你能做一个端正忠良之人,万不可被一些小小伎俩迷了心智,走入歧途。” 秦素坐在案前,重华的小手伏在额前,屁股跟着撅起来,后头走进一个人,从众多宫女中间穿过,风姿绰约。 “难为她们做什么,你若是真想怪罪,不如直接问我,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重华乖乖听话。” 重华见他进来,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跪好。” 秦素厉声斥责,重华的脸瞬间暗了下去,又撅着屁股跪好,只是眼珠子滴溜溜四处跟着毛以白去了。 “秦素,我们是当着众人的面摊牌,还是私下去寝殿谈。” 毛以白就站在她对面,不跪不卧,傲气的很。 秦素只看了柳如诗一样,她便起身,关了殿门,将重华也领了出去。 “如此,甚好。” “你是白猫。”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秦素看着毛以白的脸,还有那双眼,早该想到的。 “你想起我来了,秦素。” 毛以白上前,在她颈间吹了口气,宝蓝色的光芒瞬间显现。 “才三年,你怎会化作人形” 之前跟乌云月修行,各种怪事都见过,所以对于毛以白的幻化,秦素并没有太过震惊,只是,修行如此浅,却能成人形,其中必然有猫腻。 “秦素,我跟了你很久了,远远不止三年,而这三年,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候。 第一次见你,是在郡城,你救过一只猫,只不过不记得罢了。 你把我送给了一户人家养着,那户人家待我不错,只不过后来我跑了,因为他家的小姐,实在有些烦人。 后来,我问了路上的猫猫狗狗,沿途去了京城,兴许是我走得慢,可我却看到了你最为光彩的时刻,整座大殿,全是血水,你站在那里,是号令天下的女帝,我被一个人压死过去。 秦素,可我不怪他,因为他压伤了我,所以才会被你带到寝殿,我成了你唯一的陪伴。 秦素,为了你,我变成了人,所以,别抛弃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零伍柒 “我救的是一只白猫, 不是你毛以白。” 秦素吸了口气,心里暗暗盘算该怎么打发了毛以白才好,是该赐他良田百亩,还是给他一方宅院,让他去颐养天年。 或者,给他一大片鱼塘, 让他这辈子都有吃不完的欢乐。 “你救得是我, 也是毛以白,秦素, 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总有一天,你这里, 只会有我,至于他, 摸不着,看不见, 也一辈子都不会得到了。”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在告诉我, 我跟乌云月不可能,为什么我们两个明明如此相爱, 被拆散了还要接受这么多人的所为忠告, 我喜欢跟他在一起, 在一起若是让我觉得最欢喜的事情, 与你们何干, 与他何干, 毛以白,我容忍你,是因为在这三年里,你作为一只猫,陪了我很多,可是,没人配提乌云月,我也不希望跟任何人去讨论,他是否值得我等,值得我喜欢,最后一次,我这是最后一次告诉你。 重华进来” 秦素看着门口的影影绰绰,忽然抬高了声音,音落,便看见重华的小身影推开那两扇大门,费事的翻过门槛,一边看毛以白,一边小心翼翼的避开秦素的威慑。 “毛以白是如何蛊惑你,让你去骗我” 秦素心里的怒气,远抵不过被重华这么一个孩子欺骗的窝火,重华站在那里,似乎在揶揄着,嘴巴撅起来,眼睛转了几圈,毛以白叹了口气。 “你问我,我便会告诉你,何苦难为重华。” “你说,跟他说不一样,重华,你告诉姑姑,为了什么,你敢骗我。” 重华盯着秦素的眼睛,终于开口。 “姑姑,毛以白很厉害,他会变戏法,会把自己身上变出一条尾巴,还会变成一只白猫,他说,还能把你变得更快乐一些。 姑姑,这样不好吗,重华很少见你开怀,重华在的时候,你会笑着跟重华说话,可是重华走了,你的眉头接着就皱了起来,如诗她们说,那是因为姑姑欲求不满” “咳咳” 秦素猝不及防的被呛了一口,略微尴尬的看着毛以白,又迅速转过脸去,“回头定要重责如诗。” “所以,重华想,既然有人能让姑姑快活,何乐而不为呢” “重华,你若是再敢骗姑姑,我就把你送回山上。” 此言一出,重华接着愣了,他没想到这样的一个玩笑举动,会让秦素大动肝火,以至于连这样伤情面的话都讲了出来。 “重华不敢。” 瘪了瘪嘴,还是忍住了泪。 此事过后,一向薄情寡淡的秦素,破天荒开始对外大肆招揽面首。 柳如诗帮忙筛选了许多世家子弟,从样貌,品行,言谈举止,多方面综合比较考虑,最后进入初选的名单上,还有三十多位风姿卓越的世家子。 她把这份名单拿给秦素看,那人瞥了一眼,皱着眉头问道,“怎的我大秦男儿,都喜欢被养做面首” “那是因为皇上英明威武,处事果决,他们钦佩于皇上的为人,所以才肯主动要求,做皇上的面首,对他们来说,这未尝不是光耀门楣的举动。” “哦这个,还有这个,我记得他们家世不错,朕登基以来,这个人还连升了两级,成了一等侍卫,还有这个,祖上是封爵位的,怎的,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原本秦素打算,招募一些有才干的,家世不太显著,甚至可以说清贫的人进宫,一来可以混淆耳目,二来还能震慑毛以白等人的不正企图,最关键的是,朝廷需要一批文人来平衡武将过多的僵局。 攻天下之后,最重要的是坐稳,仅凭武将,难以论断,有时候酸朽的文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上,后宫匮乏,多多益善。” 秦素愕然,忽然笑笑,放下笔,看着在那缝补衣裳的柳如诗,起了兴头。 “如诗,不如,在这群面首里面,为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怎样” “哎” 柳如诗的针一下子扎进肉里,“别,皇上,你就别打趣奴婢了,此生我是不会再嫁了,莫要玩笑。” 秦素挑着眼尾看她,年纪其实真不算大,长相也是清秀,关键为人稳妥端庄,这样的好女子,若不是困于宫中,在民间恐怕早就嫁人了。 “那好吧,三十多个人,还是太多,这样,你让知府钱怀安进宫,就说朕有要事找他。” 钱怀安自从调进京城做了七品县令之后,因为政绩卓著,将他所在的城治理的井井有条,朝廷的税赋也都能按时缴纳,百姓称赞,加上他又是皇上亲自从地方提上来的官员,所以他的上级官员对他也不敢太过压制,很快,便升任成为知府,如今也娶了妻子,眼看就要生子了。 钱怀安比以前更加威武了一些,面上也有了为官的气派样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大约是与真正的钱怀安截然不同的。 “皇上找臣,不知所为何事” “你起来说话,坐那就行。” 秦素见他来了,把手里的折子放好,这才走到他对面,两人对桌而坐,秦素只让柳如诗在此侍候,其他宫女也都遣了出去。 “钱怀安,我呢,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与你办理,替朕选面首” “皇上折煞臣了,臣怎么有这才干,不妥不妥。” “这是名单,朕命你在三天内将这三十人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是从祖上三代查起,务必不要惊动旁人,我要的信息,必须准确无误,不能出一丝闪失。 其他的事情,等三天后我再交于你办。” 钱怀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堂堂知府,竟然要靠假意走访,做客来了解一个人,还要暗中找人去搜查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面不漏色,这种事情,他往后是再也不想做了,心里承受不住。 所以,当那一摞记录堆到秦素面前的时候,钱怀安当即下跪,“皇上,臣请求,不再参与面首选拔一事。” “起来说话等我先看一下这些人,你坐那等着。” 这一等,便是大半天的功夫,从早上等到了午后,连饭都没得吃。 秦素方才抬起头,看得两眼昏花,也不觉得腹内空空。 “有一个人,我想问问,就是这个叫齐宁的,你确定真的没有问题” 钱怀安看了一眼,便很肯定的回答,“臣虽然不是十分肯定,可是上面所写的,却都是实情,至于该作何判断,还要皇上的金口玉言。” 齐宁这个人关系很复杂,首先,他的母亲是桑灵儿桑家的挚友,他的父亲,是沈君母亲的表兄,所以,算来算去,他似敌非友,又似友非敌。 他饱读诗书,却不知为何,也报名了面首选拔,看画像,还是个正经风流人物,长相斯文,也不像是那种好高骛远,好逸恶劳的人。 “其他人也都没问题。” “对,没问题。” “那好,钱怀安,朕封你为典仪使,明日,去把众面首接进宫里,风风光光,敲锣打鼓,每一家,都要让百姓听见,明白了没” “臣遵旨。” 怪不得钱怀安心里嘀咕,从前的苏卿卿,哪里是现在这幅阴晴不定的样子,就算你猜,也猜不到她到底要干什么,或者下一刻,还会使出什么幺蛾子。 迎接面首入宫,这样的大事交给了钱怀安,朝上的人不议论是不可能的,头一次,大秦皇上,大封后宫,除了毛以白以外,一下子来了三十多位相貌品行都极佳的男子,别说其他小宫女,就连柳如诗看了,都觉得满心荡漾。 “皇上,面首们已经准备好了,正在法华殿外等候。” 柳如诗看着依旧在佛前流连的秦素,心里想着,人家纳妃,都要礼部来做,秦素却找了钱怀安,还定在法华殿,这其中意思,恐怕如法和尚还能知晓不少。 手腕上的珠子亮了一下,只拿一下,秦素便看见了,因为感觉总是先于视觉,低头的时候,那珠子已经恢复原样。 “师父,你是在笑话我吗,还是在说,卿卿背着你,找了这么多面首过来,让你伤心了。 放心,师父,我们师徒见面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了。” 如法和尚手里捏着一串佛珠,面上诚惶诚恐,不知道秦素又出的什么馊主意,只好双腿哆嗦的等在原地,还好穿了宽敞的袍子,旁人看了,只以为风大,吹得人瑟瑟发抖而已。 “如法大师,今日朕选面首,你可要帮朕多拿拿主意,大师的眼睛总是雪亮的,若是哪个人你看着不顺眼了,不如就把他们留下,留在法华殿伺候,想来想去,国师自从离开安国寺之后,竟然一直委屈在法华殿内,连个弟子都没有。 哎朕有个主意,不如,你看着哪个人面相好,尽管挑过去,削发为僧如何。” “小僧惶恐,皇上不要打趣小僧了,余生,小僧愿守在法华殿内,为大秦祈福,必不敢做他想。” 秦素笑笑,真是个怂包。 当年的趣事听过很多,都是如法和尚欺负秦楚,狗仗人势,那时候的沈君,宿玉,在如法心中,地位都要比秦楚高很多,会咬人的狗不叫,叫起来更膈应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零伍捌 齐宁在一众面首中, 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风姿极好, 玉带低垂, 墨发飞舞, 法华殿外面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如同镀了一层金光, 所有的面首都穿了白衣,唯独他能一眼抓住别人的目光。 他旁边的那人有些偏瘦,骨骼精奇,颧骨略高,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玉树, 虽瘦却有种莫名的安定。 “他叫什么” 秦素问旁边的钱怀安,那人微眯着眼睛看了看, 随即回道。 “回皇上, 此人名曰段奇,祖上曾经是贩卖私盐的富商, 后来到他父亲这一辈, 突遭横祸, 只留下他这么一个独苗。” “段奇, 断气,这名字起的, 果然不吉利。” 秦素揶揄了几句, 钱怀安跟着她往前走去。 “段奇” 那人抬头, 眼睛里闪着精光,手掌都是青筋暴露,若是平时,秦素断然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留在身边,阴险狡诈,看起来还很难控制,私欲太多。 “你留下。” 如此草率便决定了,旁边那人果不其然投过来视线,正好与秦素对上。 “齐宁,你也留下。” 齐宁留下似乎是众望所归,连头上伺候的柳如诗,都微微松了口气,因为第一个挑选的段奇,实在不被她们所看中,又害怕秦素别出心裁,都按照段奇的标准来挑选,白白错过这么多相貌堂堂的公子。 “剩下的人里,朕总有些难以决断,不如这样,段奇,你帮朕选五个,齐宁,也帮朕选五个,就这么定了,好,开始吧。” 这开始喊得突兀,秦素出阵,坐在正前方龙椅上的时候,齐宁和段奇还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道秦素心里到底想如何。 段奇先选的,他无权无势,又无人依傍,自然只是凭直觉来圈选,倒也公正,选的这五个,样貌皆在他之上。 秦素笑笑,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 忽然,她好似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若隐若现,让她有些迷茫,看着那群人,她细细打量了一下,还是没能找出味道所在。 齐宁选的很仔细,也很慢,他知道自己身份的特殊性,所以也不敢太依着自己的性子去挑选,反而竭力避开那些看起来跟自己有瓜葛的人,如此,都在秦素的掌控当中。 “好了,其他的人,领了银子和赏赐,出宫去吧,你们十二人,过来,到朕跟前来。” 秦素拿着折扇,围着他们绕了一圈,一人的脸上出了汗,似乎有些难受,秦素打开扇子,在他面前扇了扇,又凑上去闻了闻。 “你用的什么香,怎么这样好闻,有牡丹的香气。” 那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全都盘了上去,媚眼如丝,嘴唇微薄,看上去与其他人略有不同。 “回皇上,是臣自己调制的香料,里头有牡丹花,芍药花,还有金桔等物。” “不错不错,齐宁,是你帮朕选的” 齐宁微微低头,回了句,“是。” 秦素绕来绕去,对着这些人都细细闻了一遍,不光是面首,连同那些宫女侍卫,都猜不到,这个大秦皇帝,到底要干嘛。 太监遣散之后,宫女都当太监用,侍卫也当太监用,总而言之,一切都不按常理来,就像此时此刻,明明还一脸欢喜的秦素,忽然间就冷了脸,对着齐宁问道。 “你有一个表妹,叫沈君。” “回皇上,沈君确实是我表妹,只是我们常年没有走动,从前沈府也是看不上我们家的,故而便疏远了许多。” 似乎早就料到秦素会问这些,齐宁回答的有条不紊,气息均匀。 “哦,虽然你与沈府没什么交集,可也不至于到宫里来做面首,齐宁,你可是想着加官进爵,走条捷径” 齐宁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她,周围的人听得清楚,秦素面上多有不屑。 “皇上,臣并不觉得,做面首有何不妥,此前大秦皇帝,多有纳妃之举,现下国泰民安,日渐富强,皇上是女子,本该广纳良人,若能在皇上身边,也是我等福气所在。 至于加官进爵,全是皇上一人决断,我等不敢多做肖想。” 听这回答,滴水不露。 “段奇,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回皇上,臣与齐宁不一样,臣来,只为光耀门楣,洗雪冤情。” “哦有何冤情” 秦素来了兴趣,不由得多看了段奇一眼。 “臣父当年,被歹人所害,毁我盐仓,屠戮家人府丁,一夕之间,家毁人亡,若不是臣有事在外求学,必遭此难,臣曾多番状告,可无人受理,臣想,皇上日后,定能还臣一个说法。” 秦素皱眉,段奇说的不卑不吭,可是,这件事显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齐宁忍不住多看了他几次,还是没有吭声。 “如法大师,你看看朕的这些爱妃,如何” 秦素回头,正好看见如法好似松了口气一样,似乎以为秦素这便要打道回去,刚刚放下的心思又被这一声如法大师硬生生提了起来。 “这,皇上,皇上,小僧不敢妄言,皇上天选,必然是好的。” 事到如今,秦素都还没有整顿当年侮辱秦楚的那一批人,反而留在身边,是要慢慢折磨,还是另作他想,无人知道。 曾经意气奋发的如法和尚,如今只想安稳度日,再不敢有其他妄想,曾经试图哄劝沈君宿玉推翻秦楚称帝,现在看来,都是破灭的残局了。 “如法大师,你好生无趣呢,这样,会坏了朕的雅兴的。” 秦素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没想到,如法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两腿间有液体流出,伴着寒风凛冽,还有股浓重的臭味,秦素打开折扇扇了扇,十分不悦。 “如此,你殿前失仪,朕就罚你,抄写一百遍法华经,然后呢,每日都要为朕的这些爱妃,抄写佛经,保佑他们平安伴我,若是这都不够,那么,再帮朕抄那几本四十二章经,等年岁,放于祖宗案上,祭典用,听明白了吗,如法大师 功德无量呢。” 就算如法一天到头不停歇,这些经书也万万不能抄完,除非连轴转,如法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求告佛祖,保佑他们皇上,不要有事没事惦记他了。 人有时候活着,比死去还要难。 没了尊严,没了底线,此刻更没了魂魄。 临走之时,将面首交于柳如诗安顿之前,秦素忽然扭过头,直直看向那个妩媚至极的男子,问了句。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皇上,鄙名韩川。” “哦,今夜,你来伺候吧。” 谁都没想到,大秦的皇上,办事效率如此之高,刚刚选好的面首,当夜便能伺候身侧,一时间,韩川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秦素改完奏折已经入夜,柳如诗进去提醒了多次,韩川已经洗浴妥当,正在寝殿软榻上候着。 她却不慌不忙,拿起折扇,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刚欲出门,毛以白却走了进来,将她堵在了门口。 “何事” 秦素开口,声音带了暗哑之色。 “你当真要招幸他们” “这还有假,怎的,你有意见。” “自然是有的,你若肯听,我便讲。” “不好意思,毛以白,朕没这个闲心思听你说这些,让一下,别让人等久了。” “秦素,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行。” 秦素自然没有答复他,正如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进入寝殿,便闻到浓重的牡丹香气,韩川爱用此香,就算沐浴后,也要立刻带上香袋,将自己周身都氤氲在此香之中。 “皇上,你来了。” 韩川的玉腿横陈,卧在塌上,只听见声音,便觉得浑身酥麻,若不是秦素有所准备,兴许就能跪在地上。 她举了举手里的珠子,凑在鼻间嗅了一会儿,方又上前。 韩川的眸子里,好似藏了一团火,看着秦素的时候,如同要把她吞噬其中一般,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中衣,上面绣了一个美人,墨发长长,这气氛颇有些诡异。 “皇上,你让臣等的好苦。” 声音就能把人化了,秦素笑笑,看着他愈发动人的嘴唇,皓齿咬在上面,十足的魅惑。 “我这不是来了吗,韩川你可是朕招幸的第一人。” 秦素上前,刮了一下韩川的鼻子,忽然间又翩然走开,让他不由得抓了个空,险些落到地上。 “皇上就爱取消臣,今晚,我一定悉心伺候,不让皇上有心思去想旁人。” 说完,那条腿一勾,恰好勾住秦素的小腿,将她缓缓拉倒塌前,双手柔弱无骨,搭在秦素的腰间,眼看就要去解那玉带。 秦素忽然捏起他的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 “韩川,你这张脸,为何我看了如此熟悉呢,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又或许,你以为是朕眼瞎,忘了你是谁,或者,你自以为手段高明,功夫卓绝,朕的一众侍卫,都不放在眼里” 韩川神色瞬间清明,就在此时,梁上忽然落下十几名黑衣人,秦素笑笑。 “瞧着,当年你们惯用的招数,朕也会了,这些呢,都是朕亲自挑选的暗卫,高手中的高手,可不是当年那群怂包,杀我多次都不得逞。” 韩川已经从床上下来,衣服跟着紧了紧,他目光灼灼,就像一只嗜血的怪物,表情也跟着狰狞起来。“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既然认出来了,为何没有当场揭穿,秦素,你跟从前,果然不一样了。” 头发盘起,旁人只看到手法很快,韩川头上已经插了一支玉钗。方才的魅惑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杀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零伍玖 “本来我还想耐着性子看看, 你到底要做什么, 可是现在,我不想看了,觉得恶心, 做来做去,还是当年那些手法, 韩川, 不, 水流萤,你这次来,是想剥了我的皮, 去做扇子吗” 秦素看着他, 面上全是不屑与恶心。 “不, 剥皮抽骨, 做我的扇子, 不好吗” 说着, 他从伸手抽出一把香扇,只一摇, 前面那几个黑衣人脚步便虚浮起来。 “遮住口鼻,莫要慌张。” 秦素虽然料到会如此, 可没想到他扇面上的药粉功力这般强大,为了达到某些目的, 现下的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乌云月彼时正在盘腿打坐, 胸口忽然剧烈的痛了一下, 好像被人用针故意戳了一把,然后猛地抽出。 他去找了弯弯,在水边树上找到的,那个时候的弯弯,正在跟几只公猫调情,尾巴卷来卷去,在看见乌云月的时候,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公猫一溜烟跑没了踪迹,弯弯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却听见乌云月开口便是那个不想听的名字。 “卿卿似乎有难,弯弯,你带我去一下结界。” 从前弯弯拿结界跟他商量的时候,他道貌岸然的假装不在意,却没想到在秦素稍微遇险之时,他就这样沉不住气。 弯弯打了个哈欠,“可是,我现在不想带你去了。” “为何” “你自己清楚的,上去对你意味着什么” 弯弯的尾巴绕来绕去,眼睛却悄悄偷看乌云月,这脸真耐看,就算在黑漆漆的魔界,这张脸都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境界。 就算他身上的袍子全是黑色,那张脸的光辉却叫人怎么也忽略不掉。 “不过是灼烧之痛,我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不只是灼烧,只要乌云月从魔界回到人间,身上的皮肤便如同落入火炉,烈火焚烧,这是堕仙的代价,从仙变成魔,就连人间,也如此苛刻与他。 “她有什么好,乌云月,你为她入魔,又想为她尝受焚烧之苦吗” 弯弯闭了眼,乌云月伸出手,在她面前施了法,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而乌云月眼中,却能看见弯弯所要刻意隐藏的那个地方。 此生跑的最快的一次,便是今天了。 乌云月所到之处,风烟四起,枯枝荡漾,沙石蔽日,结界处,有一道暗流,他走近,只停了片刻,便沉吸了口气,刚一进去,身上如同被火炙烤。 肤色已变,绯红难看,就连脸上,都是血管崩裂的紫红色,现在的他,如同一个怪物,不仅伤痛难受,连同外形,都已经难以分辨了。 “回来,乌云月,你疯了吗” 弯弯醒来,猫的速度很快,她在结界边看见那个人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天地动容的悲壮。 在那一刻,他根本就不是乌云月了,丑陋难看,“你回来,回来就能恢复原样,乌云月,你能去做什么,上去之后,她又怎会认你” 弯弯喊得声嘶力竭,乌云月却连头都没回,咬破了的唇留着黑色的血,终于落地。 还好,黑袍依旧,他用衣服盖住自己的皮肤,又用黑布罩住自己的脸,每走一步,都像是被烤烂了一样,他能感觉到自己那颗越跳越快的心,也能感受到那种游离在痛与快乐之间的愉悦,他离她好近,三年里最近的一次。 以至于每走一步,他都像是在享受一种奢侈,推开门,迎面而来的香气,还有那张茫然失措的脸,几乎在同一刻,他转过脸,以极快的速度落到水流萤面前,只轻轻一捏,他手里的香扇便灰飞烟灭,彼时还在昏沉中的暗卫,陡然惊醒。 拔剑面向水流萤,却又对这突然出来的黑衣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敌是友。 水流萤大惊失色,为今之计,除了逃跑,他似乎想不到别的招数。 乌云月袖袍宽敞,左右手浮动间,水流萤已被束在原地,尽管龇牙咧嘴,却是再也动弹不得,衣袖间的香囊被乌云月取出捏在手中,这里面的迷药足以让殿内所有人神志昏迷,他皱了眉,黑布之下,没人看得清他的神情。 却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似乎在吞噬每一个人,他太热了,热的不正常。 水流萤无计可施,长叹一声,“秦素,你从哪找的怪人,快放开我,这是要把我炼化了吗,热死老子了。” 出口粗俗,根本不是韩川的妩媚样子。 秦素却忽然愣住,心跳到狂乱,难以抑制的狂喜,任凭腕上的珠子将自己的皮肉烧烂,她全然不顾,只看着黑袍下的那双眼睛,红肿难辨,在别人看来,这是怪物,避之不及。 可是对秦素来说,她等待这一刻,等了太久,以至于不择手段起来。 “你来了。” 只一句话,面上已经潸然泪下,丝毫不敢眨眼,哪怕此时眼睛刺疼,越来越近的灼热让她浑身难受,伸出手,在她将要落在那人身上的时候,乌云月忽然后退了。 他早就看见她腕上的伤痕,旧的,新的,全是因为自己带给她的。 “我” 耳边忽然传来浓重的呼吸,毛以白从后面圈住她,伸出舌尖舔舐了她的耳朵,又举起她的手腕,在她躲闪不及之时,撸起了她的袖口,珠串下面的痕迹,让他大惊失色。 出于本能,他轻轻凑了上去,有血的味道,还有他的味道。 彼此混合,让毛以白心里大为恼火。 乌云月笑笑,甚好,甚好。 耳边传来弯弯一遍一遍的呼喊,落下结界的时候,那伤痛感瞬间消失,好似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唯独手上的香气还在,那香囊的余灰还有,灼热感慢慢退却,眼神恢复了以往的透彻,皮肤也都从红色变成了白皙,脸上的血管渐渐消退下去,紫色渐无。 如同进了炼狱,又大伤元气的回来,命都丢了半条。 乌云月踉跄了几步,推开弯弯的搀扶,脸上却带着无比诡异满足的笑。 “乌云月,你们两个都有病,一个为了她不顾死活,一个不顾死活都要见到你,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连天都看不过去,都要折磨你们,让你们虽相爱,却永生不能在一起。” 弯弯在后面大声喊着,眼里却滚了好几次泪,又气又急。 乌云月嘴角吐了口血,似乎在对自己说。 “不是这样的,不是天,只是他,总有一天,我会把他设下的屏障打碎,会的。” 他口里的他,弯弯不知道是谁,于是,后来她悄悄去问了魔界的魔王,那个整日不做正事的家伙。 魔王有各种爱好,唯独不喜欢被人围着,当初去参选魔界大王,也完全是贪图魔王所能拥有的特殊权利,和财物。 弯弯趴在窗栏上,看他不停地摆弄瓶瓶罐罐,里面有各种颜色的药丸,灰色,深灰色,更深一个灰色,总而言之,就是不同深度的灰色,最后还有一颗黑色的药丸。 “你来试试” 魔王转头,一脸的作弄。 那药丸很大,上面还崎岖不平,显然是新制出来,还未曾给人用过的。 弯弯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做试验品。 魔王耸了耸肩膀,“算了,不吃算了,本王的药丸,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赠与他人的,暴殄天物。 对了,你来我这,又要问什么” 他似乎习惯了弯弯的到来,“我想问,当初乌云月,为何会堕仙,是有仇家,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我又不是百事通,弯弯,你一只猫,问这么多做什么,乌云月到底不喜欢你,反而还会因为这些更加疏远与你,何苦呢。” 他捏着手里的黑药丸,忽然又说道,“你知道这颗药是做什么的吗” 弯弯没了兴致,也不想去猜。 “这是忘情丹,刚研制出来的,还没给人用过呢,你说,要是给乌云月吃了,他会怎么样” 弯弯眼睛跟着亮了起来,连忙伸手跟他讨要。 魔王又来了劲,反手撤了回去,“那等你们事成,可要记得回请与我。” “自然。” 弯弯是趁着夜色将药丸放进了乌云月每日都要喝的水里,水是黑色的,药丸融进去一点都看不出来异样,就连味道都没有。 半夜,乌云月喝下去的时候,弯弯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只等天亮了。 弯弯靠在窗户外面的栏杆上,闻着夜里的花开,睡得格外香甜。 黑色的花瓣,衬着她黑色的毛发,心情也是分外舒爽起来。 乌云月醒来已经天色大亮,昨日的伤痛好似全无,就连心口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他晃了晃手臂,反而觉得有一股凉嗖嗖的东西贯穿全身,说不出来的感觉,却又没什么别的表现。 他推开窗子,毫不意外的看见了站在窗外的弯弯,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你做什么” 乌云月愣了一下,不明白弯弯为何笑得这么突兀,明明昨夜她那张脸,气的分毫不想理自己,却一夜之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你记得我是谁那你还记得有个人叫苏卿卿吗” 乌云月皱了眉头,“跟你说过多次,不要跟我再提她。” 弯弯大怒,“该死的魔王,什么烂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零陆零 水流萤被押到了死牢, 周边派重兵把守, 为了防止他使用鬼魅伎俩,秦素命人将他的舌头卷了起来,然后套上了铁丝扣, 不光吃饭喝水无法,平日里嘴巴大张, 口水流的到处都是。 从他进入大牢的一刻起, 秦素便打定主意, 不到他主动交代幕后主使,不会停止羞辱与他。 对自己样貌格外在意的水流萤,这几日过得十分凄苦。衣服上, 脖子上, 脸上都是口水, 粘液, 手被反束在身后, 脚上还带着铁镣铐, 镣铐的尽头是牢内的地上锁扣,走远都不行。 偏偏嘴还很硬, 除了愤恨的盯着秦素,却是丝毫不妥协, 不放弃,对他来说, 这个时候低头, 除了遭受羞辱以外, 秦素决计不会放过他,与其少受几天苦,不如搏一搏,那人能否有机会将自己救出去。 秦素站在牢外,牢头在远处的牢门口把手,水流萤待遇与其他罪犯不一样,单间,门锁特质,四处无窗,只一扇门。 “水流萤,你以为她现在还有精力过来救你,或者,你以为,她的夫君也能过来救你,你把朕当什么,当年那个软弱无能,万事都需要依仗别人的苏卿卿吗” 水流萤想背过身去,无奈两边的狱卒狠狠扭过他的头,强行逼迫他面对秦素。 “水流萤,扇子做的好好的,非要到我这里来插一脚,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还指望她许给你不一样的家世地位吗 说来连我也不信,或许我们今天可以试试,看看你的幕后主使,会不会因为我一句话,而临阵倒戈,或者自相残杀。” 水流萤睁大了眼睛,虽然清楚宿玉从前跟秦素的关系,可是沈君已经与宿玉有子,在他看来,他们夫妻和睦,哪里还有秦素半点事。 “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最多明早,我不杀你,或者,还会有别人来灭口,我们不妨等着。” 刚出了牢狱,秦素只觉得呼吸一滞,那股憋闷感顿时消失,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让她有些恍如隔日。 一个人在黑暗里呆的久了,自然就忘了明净的滋味。 路上积雪仍旧未化,远远看去,寝殿的屋顶犹如披上一层五彩斓衣,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幻出万千种色彩。 “如诗,你派人去传宿相,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殿内坟了安息香,秦素只着中衣,半卧在床上,眼睛已经盯着门外看了许久。 “秦素,你为何不给水流萤来个果断,召宿玉进宫又是为了何事。” 毛以白话不多,却总是摆出一副你该听我的话的姿态,这让秦素很是烦恼。 “毛以白,你若想留在这里,就安安分分不要多言,否则,你就出去,不要坏我事情。” 秦素吸了口气,安息香的味道已经弥散开来,闻得久了,人的脑袋便昏昏沉沉,只想入睡。 宿玉一踏进殿门,就看到一副靡靡景象,毛以白的肩膀微露,他跟秦素两人,几近交颈,发丝相缠,同样都市黄色中衣,上好的天蚕丝面料,殿内的炭火烧得很旺,细细闻来,还有洒过汗水的味道。 他皱了眉,一路赶来的时候,他心下忐忑,偶有的几个宫女都是窃窃私语,听了些片段,却不全面。 秦素似乎受伤了,有刺客偷袭。 哪想到一进来,便看见这让他火冒三丈的画面,他很想上前一把揪下来毛以白,这个看起来最得圣宠的面首,不光长相魅惑,就连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抵触排斥。 “皇上,召臣过来,不是为了让臣观赏房中秘事吧。” 宿玉抬着头,也未屈膝,他冷哼一声,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茶水,对着香炉,猛地浇了过去。 “宿相,这便是你跟朕说话的语气,是要以下犯上吗” 秦素起身,中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圆润的肩膀,她本就生的好看,加上登基之后自有威严,与其他女子有些不同,却更叫人移不开眼。 “你先下去吧,毛以白,非朕传召,不得入内。” 毛以白走的时候,还故意去踩踏了宿玉的便服袍尾,宿玉瞪他一眼,碍于秦素在场,便没有大动干戈。 殿里的安息香慢慢没了味道,空旷一时间全显,宿玉看着床上那人,胸前似乎有血迹渗了出来。 他上前,手微抖。 “何人所为” 明知故问,秦素自然不肯相信对于水流萤的存在,行事,他会一无所知,犹如当年。 就算他知道自己的胳膊手臂是被水流萤弄断,因为沈君,宿玉到底没有给自己一个说法,那时候的秦素,真够怂包的。 “有人想做扇子,又找不到好皮料,主意便打到了朕的身上,宿相,你说,是不是真的因为朕的皮相特别好所以才会一次次招来那些人,一面扇子多金贵,皮薄且细,盈盈扇动间,还有一股香风浮起,对了,那人还说,我的骨头纯粹,做扇骨和扇柄十分合适,握在手里冬暖夏凉。 原来,我竟还有这样多的好处,你瞧瞧,宿相,看这里,被戳破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很适合做扇面呢。” 她这样说着,手指有意无意滑过自己的肩膀,慢慢打了个圈,捏着受伤的地方,轻声哎吆了一下,宿玉便上前不受控制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是君子,更不是小人。 茅山雨夜那一晚,他尝尽人间最苦也是最欢乐的情事,从那以后,便违了内心,步步为营,甚至不惜假借沈君的势力,代价便是,永远都失去了那个曾全身心交于自己的人。 光滑细腻,靠近的时候,属于秦素饿香气迎面扑来,他的手握住了那只胡乱游移的小手,却被秦素轻轻一带,两人几乎靠在了一起。 “宿相,是与不是” 沉醉其中,宿玉早就忘了秦素在问什么,自己又该看哪里。 他的眼睛迷离,只是看着那伤口,复又看看那嫣红迷人的脸,秦素的嘴唇微启,她像一只猫一样,在于宿玉玩着你退我追的游戏。 “卿卿。” 开口的称呼让秦素忍不住笑了起来,“卿卿早死了,朕是秦素,宿相,你可看明白了” 秦素反手握住那只手,化被动为主动,拉着他扣在伤口处,“这里,很疼,他要剥我的皮,宿相,你想要这把扇子吗” “不” 宿玉浑身跟着颤抖起来,他的手心像被烫到了一般,哆嗦着不敢再碰那里半点。 “宿相,你看看我,可喜欢这幅皮,你若喜欢,我也能得过且过,不跟她斤斤计较的,若不喜欢,那你告诉我,我又该如何处置,放了他,然后等着他的下一次到来,割皮” 宿玉刚想说什么,秦素忽然起身,将衣服拢好,方才的嫣然姿态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肃穆调侃的小笑脸。 她在等宿玉的回答,本来可以换个方法,可她想着,这样挑唆夫妻内斗的法子还真不错,高高在上的沈君,在失去了儿子抚养权力的同时,谋杀不成,再被自己的夫君不齿,训责,是该有个什么反应才好,想到这里,秦素心里便觉得好受许多。 她觉得自己变坏了,整天生活在一群勾心斗角里面,连自己的决断都要如此步步小心。 “你没事吧” 宿玉收回手,看着秦素在他对面站立,隔了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这次无妨,伤的这样不足为道,想必宿相也不会出手问询了,对吧” “我” “不必说了,宿相,你回去吧。” 秦素忽然间的转变,让宿玉有些应接不暇,他不知道她到底伤势如何,看血迹,应该创口很大,看状态,似乎并无大碍。 “皇上,臣自会处置。” 负手而去。 秦素在他的脚走出大殿的时候,忽然轻轻喊道,“师兄。” 只此一句,便让宿玉觉得恍如隔世一般,内心的悸动与翻涌,波涛巨浪翻天覆地。 他回过头,秦素的眼睛一如多年前那般清澈无暇,他晃了晃,扶住旁边的柱子才稳住身形。 明明积雪重重,宿玉却觉得到处都是春花烂漫,鸟语花香,回去的步子跟着轻了起来,衣袖里面藏着的手,握的紧紧的,这个时候,他不想想那么多,哪怕知道秦素叫他到宫里的目的,那又如何。 至少,自己还有一些价值可以被她所用,她说的没错,她不再是那个软弱可欺的苏卿卿了。 哪怕她躺在床上,展示给别人的是娇柔妩媚,可是眼底的淡然坚决,行动上遵从内心的疏离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末了,她喊自己的那句师兄,也只是在告诉自己,哪怕为了当年断臂之仇,他宿玉,也该好好问责他的妻子,当年的沈相千金,权倾朝野的冤家。 回府的路上,宿玉从一路笑着,慢慢变成了愁思百结,凄惶苦楚,嘴唇微微抿着,悲怆的情绪却从他整个人身上流淌出来。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是她嘴里的师兄,都已经死了。 就连对自己的假意逢迎都做的如此客套应付,宿玉抹了把眼睛,忽然间嘴角微翘,袍尾的灰渍还在。 阳光很好,花开花败,往昔再难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零陆壹 看着宿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殿门口, 秦素说了声,“看够了吗,出来吧。” 毛以白从后头出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团子,不是重华还有谁。 “毛以白,你带重华看这个做什么” 秦素原先以为只有毛以白在后面看,却没想到重华竟然也跟着, 不由得来了火气。 “我也没想到, 是你不让我出声的,我看的正带劲, 重华从后头跑了过来, 只好一起看了。” 毛以白做猫那么多年, 不觉得有什么不能看的, 尤其是秦素,露了那一点点的肩膀,就妄图迷惑宿玉,简直是天方夜谭。 “重华,以后你不要跟毛以白胡闹了,他会教坏你的,听见了没” “姑姑, 可是毛以白会变戏法,很好玩, 他的尾巴是白色的, 你看, 又伸出来了。” 只听猫只有在得意的时候才会忘形,想必此时,毛以白也是有些沾沾自喜,所以才会忘了收敛,露了尾巴。 “你莫要当着旁人的面翘尾巴,小心高僧收了你。” 秦素白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些累,支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是说如法和尚吗” 提起他便觉得更加无趣,原本以为这场游戏会很持久,没想到如法这么不禁吓,还尿了裤子,亏他当年是安国寺住持,圆安大师若是知道自己的弟子这般无能,去了佛祖那边待的也不会安生。 “如诗,过来,你吩咐那几个看守如法的侍卫,让他们带如法去狱里,就说朕让他去给水流萤讲法,务必要仔仔细细听好了,等他讲完再带回法华殿。” “你折腾这么多,有意思吗” 毛以白靠在塌上,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冷,他总是犯困。 “你管我,毛以白。” 秦素不喜欢跟他争辩,抬起手腕,看着伤痕犹在,心里头便觉得安稳许多,这不是梦,至少他来过了。 如果人间他需经历万般苦难才能来临,那么便让他安稳待在那里,等着有朝一日,她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上天入地,寻他便是。 “你想他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笑的那样傻,你是大秦皇上,让人看见了,以为你是只发情的猫。” 秦素哼了一声,重华在一旁练字,提笔间好像当年秦楚跟秦素开玩笑时候的样子,一声一声的小娘子现在听来,全是苦味。 夜里凉,秦素睡不着,便裹了披风往柳如诗的住处去了,因为照顾方便,柳如诗跟那五个小公子住在一起,他们住在内殿,她住在外殿,殿里烤的暖暖的,一进去,秦素便拖了披风,解了帽子。 “谁” 柳如诗警觉性很高,进门之前,秦素已经让门口的侍卫不要出声了,没想到自己解衣服的空档,柳如诗便醒了。 “睡吧,如诗,我过来看看。” 秦素穿了一件碧色襦裙,难得的温婉娇弱,头发只用一根簪子束在脑后,浓密乌黑,行走间碧波荡漾,犹如春日已来。 “皇上,外头冷,你怎么过来了。” 从寝殿到这里,要走一段时间,灯影重重,长廊上的雪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两旁树上,草里,却还是积雪犹在,晚上走路的时候,总觉得亮的晃眼,。 秦素自己过来的,两个侍卫守在殿外。 柳如诗摸不准秦素心里在想些什么,自从收进了十二个面首之后,一个被送进了牢里,剩下的那些虽然不至于胆战心惊,可是却住的很不安稳。 除了毛以白,其他面首并没有得到秦素的赏识,一直安排在偌大的庭院里,无召无安排。 如今这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却跑到孩子这里,年纪还小,总要装的跟老人一样,哪有一个皇上,整天不去看自己的妃子,却围着孩子转的。 柳如诗点了灯,披上外衣走过去,“皇上,公子们睡得正好,夜凉,你得注意圣体。” 秦素搓了搓手,看着旁边睡得安稳的宿岚,“如诗,你在宫里多久了。” “回皇上,奴婢十三岁便入宫了,如今已经有十五年了。” 柳如诗回忆起当年进宫的场景,那时候先皇崩逝,留下了秦楚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朝廷只认沈忠良,而不知还有一个皇帝。 “为了他,你这些年受苦了。” 忽然而来的这句话,让柳如诗楞在原地。 “皇上,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 “如诗,若不是为了秦楚,你何苦委屈自己,想来也是他招惹过你,才让你对他这样死心塌地,暗中相互,就连重华这个孩子,当初也是你找人送出去的吧。” “皇上” “那些事你不想提朕也不勉强,只是,以后,重华你要替他,替朕好好照看,这江山,我会还给他的。” 柳如诗跪下,“奴婢从未生出害主之心。 沈君是托人找过奴婢,只是被奴婢推拒了,当年的事情,奴婢万不会让它发生,幼主不能登基称帝,先皇就是例子,被人挟制,毫无尊严,重华还小,想来,想来他也是不愿看到那番场景发生的。 皇上,你对重华好,奴婢都看得到,那扇子,是水流萤自己放到我屋中的,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与他们勾结。” 秦素听她说完,不由得笑了,是与不是,如今亦难分辨,她愿意选择相信,至少,柳如诗无论做什么,都会以重华为先行考虑条件。 “朕若不信你,又怎么会把几个孩子交到你手中养护,如诗,是非过往,都成云烟,你也该放下他,好好为自己谋划一下了。” “奴婢命苦,想不了那样长远。” 烛火摇曳了几下,宿岚翻了个身子,忽然睁开眼睛,一瞬的呢喃,他忽然哭了起来。 秦素有些懵,便拍着他的后背,宿岚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挂到她身上,“母亲。” 白白多了个半大的儿子,秦素哼哼了两声,这人,没了白日里的嚣张桀骜,睡着的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乖,睡吧。” 秦素将他的脑袋往自己身上贴了贴,兴许是梦见了什么,宿岚带着隐隐泪水,抽噎着睡着了。 柳如诗叹了口气,“皇上,明日,宿相是否会答复你” “明日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日子,朕要的,不只是明日,还是以后的日日夜夜,朕都要沈君求而不得,孤独终老。” 宿玉怎么会一夜之间便让沈君一无所有呢,不可能的,最折磨人的方式,不是一刀杀之,而是慢慢的磨去她的棱角,她的高傲,拿走她最引以为荣的东西,包括孩子,直到她有一天突然发现,除了宿相夫人这个身份之外,自己什么都没了。 这才是秦素所想。 果然,这些天宿相照常上朝,也并未有传言出来,说明两人只是冷战,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下场。 沈君如今无依无靠,所能依赖的唯独一个宿玉,之前她所联络的外臣,全部被秦素斩断,消息不灵通,她一个妇人,又有什么通天本领。 走投无路了,才会想起来水流萤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跳梁小丑,就算有可能被宿玉指责,沈君还是孤注一掷了。 不把一个人逼到绝路,她不会失去理智,也不会摊出底牌。 锅里的饭黑乎乎一片,弯弯探着脖子闻了闻,遂放弃了食用,床上那人还在打坐,如果不是偶尔动一下手指,兴许别人会以为那是个死人。 他坐了有七天了,不吃不喝,黑袍子上面连道褶皱都没有,弯弯有时候会以为,这根本就不是在魔界,他就是仙,就是神。 如此好的定性,偏偏堕了,真是活该。 弯弯挂在窗户上,舔了舔自己的手掌,回过头,却看见那魔王张扬着跑了过来,手里抱了一个盒子。 想起来上次那颗无用的黑丹药,弯弯火气蹭的起来,直接从窗户上跃下,化作人形堵在门口。 “干嘛” 魔王皱着眉头,连忙止住脚步,门口的石头上,被他踩出了一个深深的脚印,可想刚才是如何的雀跃难当,用足了气力。 “不准进去。” 弯弯压着嗓子,回头看了一眼乌云月,已经睁开了眼睛,往他们两个这里看来。 “又不是你家,瞧你紧张的。再说,好像你伸手就能拦住我似的,我是谁啊,魔王,弯弯,整个魔界,没有人比我更厉害。” 说完,化作一阵妖风,嗖的进了屋子,又咔哒一声,将门窗全部锁住,弯弯就算化成猫,也没路可走。 “弯弯真烦,你怎么会看上他,要我,早就被折磨疯了。” 魔王说着,将那个盒子扔到乌云月怀里,“什么” 乌云月声音清凉,七天不吃不喝,却没有半分影响,人反而看上去更贱仙风玉骨,就算周遭黑压压一片,也无法抵挡那由内而外散发的仙气。 “我是魔王,自然要为魔界清除杂碎了。” 他晃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可以吃的,不由得摸摸肚子,叹了口气。 “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里有半点魔的味道,留你在此,简直就是侮辱魔界名声。 盒子里是丹药,我好不容易才炼制出来的,吃掉吧。” “上次也是你” 想起来那次无缘无故身体内的清凉感,乌云月捏起那枚丹药,二话不说,咽了下去。 “你不怕我毒死你。” “魔界之中,恐怕没什么东西能杀死我了。” 乌云月拽到不可一世的样子,让魔王看了又气又没法子。 “真不知道那些女子为何都喜欢你这个调调,无趣无趣。” 门一打开,弯弯便闪了进来,在她还未跟魔王理论之前,那人已经又化作了妖风,逃之夭夭了。 “该死的魔王,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烤成鱼干吃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零陆贰 一连七日的调息, 乌云月只觉得周身舒适很多,尤其加上吃了这颗药丸之后,更是从五脏六腑渗透出来的清凉。 弯弯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有些伤感,“乌云月,魔界有什么不好的,为何你心心念念就是想回到上面呢。 你知道吗, 这些日子我去宫里, 看见好多男子,据说他们被称为面首, 都是来伺候秦素的, 她这样无情无义, 你为她守身如玉, 值得吗” “值得。” 乌云月出门,拂了衣袖,他决定去结界那里试试,但凡感到身上好一些,他便跟有了瘾一般,告诉自己,也许这一次就行了呢, 也许这一次就不会浑身焚烧,痛苦难忍了, 都说不定。 “你去哪, 乌云月。” 弯弯追不上他, 修为不够,于是又化作猫几下钻进他的袖袍里,就像被风吹着前行,颠的她几乎就要呕吐。 猫呕吐的样子难看,她没打算在乌云月袖袍里做这样腌臜的事情,于是团成一个球,滚了出来,乌云月半步没停,很快便没了踪迹。 “傻子。” 弯弯靠在树旁,终于吐了个爽快。 方一站近一点,火烤的滋味便马上来临,只是,好像没有第一次那般炙热,乌云月欣喜,转头又飞快的遁地,去了魔王那里。 春日的花很少,因为初春,几场雨过后,零零散散冒出来的新绿让人看了欢喜。 一些果树上面的花开了起来,成片成片的绽放,一片叶子都没有,引来蜜蜂采撷,秦素领着一群孩子在树下玩。 小孩子的性情总是易变,在宫里住了几个月,又加上换了环境,没有依赖,除重华之外,其他四个人对秦素也慢慢依赖起来。 就连最叛逆的宿岚,见到她也没了从前的脾气,总是温声温语的唤一句,“皇上。” 赵清远没一会儿功夫,便爬到了树上,左手摘满了花,右手眼看也握不住了,便索性插到耳朵后面,秦素看了觉得好笑,就跟街头的媒婆一样,尤其加上赵清远憨憨的神态。 李升平和于阪天则在下面的棋台上安静的落子,一人执黑,一人执白,丝毫不受赵清远的影响,宿岚跟在秦素屁股后面,重华也是,两个孩子叫起劲来,仿佛在比试,到底谁得到的关爱更多一些。 秦素没有觉察出这气氛的诡异,“一会儿重华跟我出去,你们几个在此等着家人,不许乱跑,天黑便去如诗姑姑那里汇合,听到了吗” 一听到只有重华才能跟着秦素,宿岚的小嘴当即撅了起来。 “皇上,我也要跟着你。” 他说,小手还紧紧抓着秦素的裙子,生怕她说完就走。 “你跟着我做什么,今日你父亲会来,听说,你母亲也要同来的,不许跟着我。” 秦素心想,自己还没用什么手段招惹呢,怎么宿岚就开始主动贴近了,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虽然宿岚是被拉扯着拽开的,可秦素心里到底舍不得,理智告诉她,时机还不到,不能心软,于是拉着重华,还是去了法华殿,对如法和尚进行惯常的询问与刺激。 如法和尚进宫几年,却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衰老下去,不仅满脸褶子,就连说话的强调,都变得隐忍克制,偶有的胡须冒了白渣,头顶上的戒疤也皱了起来。 想来再用不了多久,就能跟圆安大师团圆了。 “姑姑,你为何只带我,不带宿岚,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重华不懂,只是以孩子的角度来看事情,万物都是纯真朴实,秦素当然不是针对宿岚,可她知道,今日若是一时心软,带着宿岚走了,那所有的计划都会折半失去作用。 等待,才是唯一她能做的。 宿玉带着沈君从宫门直入,以往沈忠良在世的时候,沈君都是坐着华丽马车,从宫门直通殿门的,哪里需要下车步行。 物是人非,这还是沈忠良死后沈君第一次入宫,前几次探望宿岚,若不是心里那根弦放不下,骨子里的自尊和屈辱感驱使,她早就跟着来了。 如今终于忍不住,求了宿玉,两人一同进宫,路上沈君只觉得皇宫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从前那些远远看见她,便卑躬屈膝的宫女太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森严的侍卫,各做其事的宫女,没有人因为她的出现停步驻留,也没有人再恭恭敬敬称她一句,沈小姐。 那些荣耀,都是沈忠良带给她的,所以,从他死去的那一刻起,荣耀与尊崇便跟着他走了。 “进宫后,不要乱说话了,孩子小,不一定会学给谁听。” 宿玉走得急,回头提醒了沈君一句,却让沈君心里觉得无比委屈,自己的孩子,想见一面,难比登天,就算见了又能如何,连心里话都不能说,孩子天真烂漫,若是无心之失惹恼了秦素,谁都拿不准秦素会如何处置, 盈盈落了泪,宿玉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把自己的帕子递到她手里。 “也许等过段日子,皇上想通了,便会让我们把孩子带回家抚养。你这又是何苦,岚儿见了,万一吵闹,你又怎么收场。” 沈君这才竭力控制住自己,帕子上有朵兰花,他头一次给她用,还没等她擦脸,宿玉忽然反应过来,将那帕子几乎是抢夺一般抽了回去。 随后又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块白帕,递了过去。 沈君心里犹如刀割,他这样的举动,不是心理有鬼,还能是什么。 那块帕子,宿玉小心叠了起来塞到胸口,抬头看她,似乎是心虚,只看了一眼,便急急转过头去,徐步走了。 赵清远还挂在树上摘花,身上能插花的地方无一例外,全都布置满了,于阪天跟李升平下的不分胜负,宿岚趴在旁边的石头上哭的心神俱碎。 沈君看到的时候,只觉得心都跟着化了,几步跑过去,声音还未喊出,大颗的眼泪先落了下来。 “岚儿。” 哽咽的声音,宿岚抬起头,脸上哭得通红,眼神迷茫,似乎不知道谁在叫自己,看了半天,他才对上沈君的脸,几乎犹如呆滞了一样,他扭头又看看宿玉,这才缓过神来,“父亲,你怎么来了。” 沈君愣住,宿岚这幅样子,竟然没有一丝见到母亲的欣喜,刚入宫不过三岁多,现在半年过去了,难道他不记得母亲长相如何,“岚儿,我是母亲,过来。” 她招招手,自己先蹲了下去,张开怀抱,等着宿岚的奔来,以前总是这样的,只要沈君伸手,宿岚总是笑嘻嘻的扑进她的怀里,怎么也亲不够。 宿岚慢悠悠走过去,义愤难平,还在惦记秦素只带走重华,而没有带自己的事情,总觉得自己比重华差了,所以秦素才不愿意带他。 “父亲,下次能不能不要再来了,你等下下次再来好吗” “为何,岚儿不想我们吗” 宿玉抱起他,刮了下鼻子,逗弄着他,又令人牵了马过去,将宿岚放在上面,宿玉亲自牵马,沈君跟在后头,一家三口往花林深处走去。 “岚儿想骑马,这次父亲特意求了皇上,恩准你在今日骑马赏花,等以后你长大了,父亲带你去草原驰骋,看遍大好河山,好不好。” “一言为定。” 宿岚伸出来手指,仿佛要与他拉手指发誓一般,宿玉一愣,当年的情形又仿佛出现在面前。 小时候的苏卿卿,总喜欢围着自己转,因为除了他以外,没人会做饭,洗衣,缝补,偶尔做一顿好吃的,苏卿卿便主动围过去,有时候苏卿卿下山去买食材,留下宿玉跟乌云月在山上,临走的时候总是叮嘱,生怕两人偷偷吃光,不给她留饭。 于是便有了拉钩的约定。 “谁教你的” 宿玉伸出手指,勾住宿岚的小手。 “是皇上啊,她跟我拉过勾的。” “哦说了什么” 宿玉提起兴趣,看着宿岚那张激动的小脸,忍不住心情跟着畅快起来。 “秘密。” 宿岚眯了眼睛,沈君笑道,“岚儿,母亲说过,跟任何人的秘密都可以讲给母亲听的,你告诉母亲,皇上让你跟她约定了什么” 话音刚落,沈君的脸色变了,她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自己的儿子,看眼下的情形,已经跟自己讨厌的那个人玩到了一起,甚至有种疏远自己的意思。 “我不告诉你,要不然,皇上会生气的,她生气了,肯定更不会理睬我,比如今天,如果你们不来,兴许她就带着我和重华一起去玩了,哎,你们干嘛非得今天来呢。” 宿岚不知道父母想要见自己孩子的苦心,自然也不可能明白沈君日日做梦,日日思念的艰难。 “你给我下来。” 几乎拽着宿岚从马上扯了下来。 不光是宿岚,就连宿玉也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护住他,厉声指责。 “你做什么伤了孩子怎么办,这马很容易受惊,若是一个不小心,马蹄子踩在岚儿身上,你这辈子都会活在自责里,早知道你会如此,不如不带你进宫了。” 宿玉说完,又将宿岚从马上抱了下来,搂在怀里,两人跟沈君离了几步,在沈君看来,这已经是横亘在他们母子面前,无法逾越的沟壑了。 如果宿岚再不接回相府,恐怕日后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都不足为奇。 “阿玉,我想接岚儿回家,你跟她说说,你跟她去说说啊,毕竟你是她的师兄,她肯定听你的,你去求她,让我带岚儿回家,好不好,阿玉,我求你了。” 沈君哑了嗓子,母子离心的感觉,让她生不如死。 “沈君,你想多了。” 宿玉叹了口气,刚低下头,便听到宿岚开口。 “父亲,我不回去,宫里很好玩,我不想回家。” 他诺诺的看着宿玉,尽量回避沈君的眼神,已经陌生了,他也已经习惯了在宫里跟赵清远他们疯玩。 花林虽美,沈君却觉得,整个冬天都没有过去,阴冷难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零陆叁 “你不要无理取闹。” 宿玉看着一进相府便浑身不得劲的沈君,眉头微皱, 路上马车里面, 他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因为宿岚的原因, 他不想雪上加霜, 尤其是,同样的情况,自己也见不到宿岚, 若是真有可能, 他也愿意去跟秦素提要求,可是并非如同沈君说的那般简单。 秦素早就六亲不认了,师兄的情面,从前不在乎, 现在更不会放在眼里。 本来就对这种早就破碎的情谊觉得无处可发泄,偏偏沈君还不自知,下车的时候,撇开他去搀扶的手,一边抹泪, 一边冷冷的先进府了。 宿玉去了书房,想着, 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最起码这一天能忍就忍过去, 毕竟母子分离, 沈君心里也不好受。 正在读书, 旁边伺候的丫鬟给他浇花,窗台上那两盆兰花开的很好,丫鬟见外面日头有些厉害,便搬了兰花,放进书房桌案上,擦桌子的时候,手不巧碰到了宿玉的袖子。 丫鬟笑笑,宿玉抬头,她长得很清秀,眼睛如同两颗圆杏,弯弯的,因为局促,丫鬟往后退了两步。 宿玉摇摇头,这一晃神,他竟然觉得这双眼睛好像那个人,再看清楚举止做派,又觉得可笑之极。 屋子里恢复了平静,丫鬟似乎出去换水了,宿玉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乏了,便轻喊了一句,“拿条薄被子过来。” 半晌都没人回应他,宿玉觉得奇怪,这个丫鬟很是聪明伶俐,以往只要自己没吩咐,她肯定在外间候着,不会离远了。 兰花香气很淡,若不是闻得久了,兴许分辨不出来好坏,这两盆被丫鬟侍候的很好,叶子葱绿,花也鲜嫩。 宿玉起身,刚出了书房,便看见管家从远处慌里慌张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抹脸上的汗。 “怎么了,打理书房的那个丫鬟呢” “大人,我正好要过来说说,那孩子叫小环,姓什么都不知道,前几年我见她可怜从路上捡回来的,在福府里一直规规矩矩,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夫人把她叫了过去,二话不说,让人用了刑,上了夹棍还有板子,这孩子才十五岁,根本不知道夫人为何生气,不光是她,老奴也不清楚啊。 大人,求你救救这孩子,你要是再不过去,兴许就没命了。” 管家说着,又回头看看自己来的方向,“夫人不让人过来报你,老奴年岁大了,看不得这般酷刑,大人,你救救小环吧。” 宿玉心头一惊,难怪自己一个人喊了半天,那丫鬟还不过去,原来是沈君暗地里做了手脚。 “她没说为何给小环上刑” 宿玉挥挥手,示意管家起来跟着自己往前走。 “就是因为都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才更害怕,大人,你也知道,奴婢虽然命贱,可是新帝登基之后,已经不让各府随意杖杀,买卖下人了。” “我知道。” 秦素登基没多久,便颁布了此条令,因为之前很多丫鬟小厮是可以由各府随意处置的,包括处死,没人在乎他们是否活着,只要惹主子生气,便可以不问官府,自行解决,没有一点地位可言。 宿玉过去的时候,小环已经没了半条命,还趴在长条凳上,虽说春天的衣物不算薄,可还是能看到隐隐血丝渗出。 她的一条腿弯着,像是已经被打断了,脸贴在凳子上,没有半分生气。 “你们都下去。” 宿玉想给沈君留些面子,至少不在下人面前动怒。 “怎么我现在连处置一个下人,都得束手束脚吗你们谁也不许走,都在这看着,这就是手脚不干净的下场。” 沈君意在立威,尤其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小环是从书房出来的丫鬟,如果连宿玉的贴身婢女都能动,这更说明,沈君没什么不敢做的,其他人更要老老实实守好本分。 见她如此,宿玉没有再说,只是走过去,站在沈君对面,虽然没有看着小环,手指却是指向那个方向的。 “沈君,她做错了什么,要把人打成这样,一个孩子,你下这么狠的手,不觉得有些过了吗” “阿玉,她只是一个丫鬟,你不必为了她动怒。” 沈君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边的人已经颤抖着不敢靠近了,这场面太过血腥,平日里虽然脾气不好,但至少没动过怒,这回沈君,不管谁触了她眉头,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小环根本没什么机会跟她接触,远远伺候在书房,哪里碍得了她什么事,就连下人都能看出来,沈君只是在跟宿玉置气。 “她做错了什么我再问最后一遍,沈君,她做错了什么,要被打成这副模样” “她不该擦桌子的时候故意去引诱你,一个下人,不守本分,还蓄意去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你说,我该不该打,还有,你看看,下人的手有她这么白净柔嫩的吗,看这样子,肯定平日里偷懒耍滑了,要是我再不正家规,谁还把我这个相府夫人放在眼里。” “她什么时候引诱我了,沈君,你要出气,完全可以去找我,跟一个丫鬟你至于吗” 宿玉动了怒,竭力压制下去打人的欲望,上前指了指,管家连忙带着两个小厮过去,将小环抬了下来。 “抬去书房,找大夫看。” 尽管沈君上前阻止,宿玉将她挡了下来,“人不能白打,名声不好乱毁,所以现在,遂你愿了,这几日我都会住在书房,小环也住在那里,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派其他人过去跟我说,还有,小环从今天起,便是我的侍妾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如果不是后面那两个字,沈君会以为他在开玩笑。 “阿玉,你果然要这样对我” “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沈君,你把事情闹成现在这幅样子,我如果不纳了小环,怎么对得起你这场安排,既然你不想下人退去,那么,就让他们都听着,从今往后,相府里,有两个夫人,一个是你沈君,另外一个便是小环,吃穿用度,小环的跟你一样,都听明白了吗” “是。” 沈君闭了眼,现下也顾不上面子,跟着宿玉往前走,宿玉步子很大,要想跟上他,沈君几乎得小跑。 她拽着宿玉的衣袖,声泪俱下。 “阿玉,你知道我为何生气,只不过是因为岚儿,为什么你不能让我发泄一下,为什么你不过来哄我,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否伤心生气,你只要哄她一个人开心,她好好地,就算岚儿,你也愿意让他去陪着秦素,是不是这样” “你不要在这无理取闹。” 宿玉已经到了书房门口,大夫正好也进去了,沈君看着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咬牙切齿说道。 “她不过长得有一点像秦素,你便让她在书房照顾这两盆兰花,你以为我瞎还是蠢,你日日夜夜贴身带着的那块帕子,不过是当年送给秦素,被她扔了不要的,她不要了,你捡回来当宝贝,你图什么,阿玉。 就连这个丫鬟,都比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重要,为什么” “沈君,我说过,最好不要自作聪明找人跟着我,以前是,现在你仍旧改不了这个毛病,我的忍耐有限,不可能时隔这么久,一点芥蒂都没有,当年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我不是不知道,而是假装不知道,从前伤了她的心,以后都不可能好了。 至于你说的其他事情,你信不信无所谓,她是管家安排在这里,收拾书房的,既然你罚了她,也该让人家有所补偿,现在,我让她做妾,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商量,板子这样粗俗不适合的东西,你就不要再用了。 管家,往后,府里的夹棍,板子,全都劈成柴火,烧了,一样不留” 宿玉进去,门半敞着,沈君站在那里,服侍的两个丫鬟也不敢上前,远远站在长廊处,相府很大,尤其是后面的之字形回廊,那片蒲草地,已经开始泛了绿意。 沈君忽然疯了一样,跑过去,便开始徒手拔那些蒲草。 “夫人” 两个丫鬟大惊失色,蒲草杆子很容易划伤手,尤其沈君这个日夜费心保护,柔嫩到可以看清楚里面青丝的手。 “把这些蒲草全给我拔了,拔了,一棵不留。” 虽然她几近疯狂,可是那些丫鬟小厮只敢在旁边站着,互相看着却没人敢去动。 相府人尽皆知,那片蒲草,从前是为了一个人种的,宿相经常一个人在蒲草丛中划船小憩,不是每个人都是沈君,犯了错,有人承担。 宿玉一出门,便看见大失仪态的沈君,他皱了眉,吩咐管家。 “夫人有癔症,将她囚在房里,没有吩咐,不得放出。” 这一句话,决定了沈君在相府数月的命运。 从这一天开始,沈君的地位一落千丈,除了吃穿不缺,走到哪,都有人跟着,而且距离不过她那方院落,走来走去,都像犯人一样。 沈君不知道,自己苦苦存活的意念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还不能死,那人没有败落,自己的儿子还在宫里,不折腾,余生何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零陆肆 “就这些” 秦素换下朝服, 头发松松垮垮散在身后, 柳如诗给她解开外衣, 换了一套粉色襦裙。 “如诗, 换套别的颜色的,粉色有些装嫩的嫌疑了。朕乃大秦皇帝, 不能这么轻佻。” “皇上, 就这些了,这几个月, 沈君都被宿相囚在府里,听说, 宿相得了一位新宠, 爱的很是厉害, 地位同沈君没什么区别,而且, 这位出身低微, 沈君和宿相, 从前是貌合神离, 现在是连伪装也不愿意了。” 秦素听着, 心里觉得有些不过瘾, 便又问道。 “哎, 今年进贡的那两把如意, 其中一把, 送去沈相府里, 另外那把, 送给户部尚书的女儿,沈忠良活着的时候,那女子与沈君不是交好吗,告诉她一声,大秦的两把如意,一把给她,另外一把给了沈君,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人人都喜欢锦上添花,之前或许忌惮宿相对沈君的容忍包庇,京城啊,哪里都透风,估计沈君被囚禁的消息,那些世家子弟都知道了,所以,我真是喜欢看着她,活在雪上加霜的日子里,看不到一点奔头。 秦楚活着的时候,秦素觉得他无情冷漠,现在自己处在这个位子上,权利独揽,高处不胜寒,反而有些理解当年秦楚的所作所为。 换做其他人,不一定比秦楚做得更好。 柳如诗只知道秦素讨厌沈君,具体为了什么,只知其一,具体缘由她是不清楚的。 “皇上,其实在奴婢看来,沈君现在的下场,已经很惨了,户部尚书的千金,若是再去醋一番,那两把如意,到底是好东西,随便赏了她们,虽说顺了气,可是,奴婢觉得没必要破费。” “如诗,你可是心疼那两把如意” 秦素穿完衣服,见门后有人,也不搭理。 “放心好了,等你将来出嫁,我肯定准备的更多,这两把如意算得了什么,再者,你不是说,那丫鬟腿被打断了,这样的苦痛,就算好了,日后还会留下病根的,宿玉会把那把如意送给她,就算朕的一点心意了。 至于尚书千金,那就更应该送了,京城世子千金的嘴巴,以一传十,我就想让京城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沈君,落魄到了何种地步。” 秦素觉得,自己有些狠毒了,可是若想让她放弃,不跟沈君计较,好像又做不到,以前那样怂包,被人欺凌,还有沈相府里,那个恶心的尖嘴猴腮,每每想到那番情形,秦素恨不得将那人扔进沈君的床上,让他们苟且在一起。 她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没有人敢欺负,因为她还有宿玉这棵大树可以依靠,如今,这树有些倾斜,时不我待,秦素想着,是时候开始清理沈君了。 且不说她勾结外邦,妄图搅乱朝局,虽然未能如愿,那也是秦素命大,早就提防,换句话说,如果当时沈君得逞,大秦外忧内患之下,秦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别人取得。 宿玉的旧情有限,不够自己随便折腾,能那样待自己的人,只有傻瓜乌云月。 “还有,如诗,尚书千金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关键是,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我再帮她安排一门好亲事,翻来覆去,我也想不到别人,不如你再看看,宿相合不合适” “这” 柳如诗睁大眼睛,无法理解秦素的想法。 “两把如意,都进了宿相府里,偏偏沈君没有,你说,是不是很让人生气,就这么定了,不过,这个消息,你先不要往外透露,等过一段日子,我亲自在朝堂上颁布。” 说完,秦素往门口走过去,刚一出门,本想吓重华一跳,没想到反被门口那人半搂在怀里,却是毛以白。 “你放开我。” 毛以白抱得紧,勒的秦素喘不过气来。 “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 毛以白不松手,反而越搂越紧,抱着秦素往花园走去。 已近六月,好些花都开了过去,园中的荷花却还只是含苞待放,荷叶如同一个个硕大的盘子,顶在水里,看了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把秦素往回廊的石头上一放,自己挨着坐了下去。 “我不去哪,就在宫里转悠,你最好给我让开,别以为你一只猫能拿我怎么样” 秦素起身,又往相对的方向快步跑去,毛以白在后面不冷不淡的说了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在找一个地方吗,上次重华捡到珠子的地方。” 知道便知道,本来秦素也觉得瞒不了他,索性头也不回的继续去找,重华年纪小,那会捡了珠子,只大体说了个位置,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在哪。 这种地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算隔了一步,也进不到结界里面。 “他上来一趟,面目可憎,尚且无力阻拦,你要是下去,一介凡人,不想活了吗”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你要不然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哪,要不然就闭嘴,不要再说话。” 他一只猫,肯定知道结界所在,偏偏毛以白的嘴巴比谁都严,秦素尝试问他几次,都被他直接拒绝了。 黑猫说过,既然变成了人,就不能再让秦素下去找他了。 “这一辈子这么短,跟谁在一起不是过,秦素,何况,我长得也不差,对你一心一意,你为何不能放下那个人,瞎折腾什么” 说到最后,毛以白有些生气,拽了秦素的胳膊,往寝殿方向拉,“你不是喜欢好看的吗,那些面首,都可以,我绝不争风吃醋,秦素,哪一个都可以,齐宁,段奇,不管是谁,只要你跟他们在一起,我绝不掺和,唯独他不可以” “毛以白,我是大秦皇帝,要做什么,没人管的了,再者,我喜欢谁,爱跟谁在一起,不是你掺和就能改变的,瞒的了其他人,我知道瞒不了你,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天上地下,我只喜欢乌云月一个,这回听得明白了吧。” “你把段奇留下,也是为了乌云月。” 毛以白觉得浑身没了力气,被打开的手耸拉在两侧。 秦素回头,“没错,都是为了他。” 段奇世代经商,还是做私盐买卖的,当年为什么被灭了口,恐怕这个根底还要查到宿相府里。 当年,乌云月与秦楚目的虽不同,但是为了苏卿卿,他愿意一再妥协,段奇的父亲,为秦楚了不少私盐和银子,本以为瞒天过海,无人知晓,谁知道还是被沈君撞上,那次是段奇第一次南下,乌云月赶到的时候,下人基本上都被杀光了,只留下段奇在那殊死挣扎,乌云月替他挡了几刀。 人救回来了,段家被沈忠良一把火烧光了,沈君的目的其实本来没那么复杂,她也不愿意看着秦楚跟沈忠良斗得厉害,只要她喜欢,她想做,只要开口,沈忠良不会问缘由,所以,那次段家被烧,也不是因为私盐。 对沈忠良,沈君只告诉他,因为这个人轻薄了自己,气不过,想给点教训,作为父亲,沈忠良位高权重的做出了决断,灭他段家满门。 其实,沈君只想杀一个人,乌云月。 只要他死了,苏卿卿余生都会活在痛苦之中,她就是要看着苏卿卿生不如死。 可惜,天不遂人愿,乌云月没事,段奇也活着,至于这把火该烧到哪里,全看段奇自己的造化。 “秦素,你跟乌云月,都是疯子。” 齐宁站在后面,毛以白抬头对他笑笑,“去吧,找你的主子去,齐宁,做好面首的本分,伺候好我们的皇上。” 齐宁点点头,他气度很好,饶是被毛以白这样讽刺,仍能一脸平和的对待。 “皇上。” 他声音很轻,如同在水里过了一遍穿出来,这样的人来做面首,其实是有些浪费了。 “齐宁,你的曲子练完了” 秦素送给齐宁一把琴,楠木所做,据说价值千金,齐宁风雅,自然是这把琴的好主人。 又逢六月宫宴,秦素准备,让齐宁到时候抚琴吟诗,过后安排他去礼部任职,也算功德圆满了。 齐宁眉眼间有些像沈君,又有些不一样,沈君的气势很尖锐,齐宁则温和不少。 “回皇上,曲子一早练得差不多了,如诗姑姑说,你在此处,我便来了。皇上是丢了什么东西,需要齐宁帮忙找吗” 他穿了一袭白衣,若不是回过头来,很容易把他跟乌云月联想到一起。 “不用,你回去吧,我自己找就行。” “皇上,你是在找你的师父” 齐宁没有回避,直言问她。 秦素不奇怪,他跟沈君沾亲带故,知道一些乌云月的消息也不足为奇,只是,没想到齐宁有这样的胆量,敢直接对问秦素而已。 “齐宁啊,有些事情,知道也要假装不知道,在宫里,别人都比你活得谨慎小心,所以你更得为了前途步步为营,过些日子,我引荐你认识一下礼部侍郎,你去他那任职吧。” 秦素往前走了走,想着避开齐宁,那人也没反应,低头伸手摸索起来。 “你懂奇门异术” 秦素惊奇,他的手法和口诀,从前乌云月跟自己提过几句,因为太难,她并没有练习。 “我只懂些皮毛,找个结界出来,还不算难。” 齐宁闭上眼睛,宁心静气,不多久,秦素便看见荷花池下面有个洞,洞口隐隐金光,结界便是在此了。 “皇上,今日万事不宜,所以,你若想真正找到他,还需要一些时日准备。” 若不是齐宁提醒,也许秦素已经跳了进去,没人理解她想见他的心,迫不及待,如火如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零陆伍 乌云月这几个月来睡得一直很不安宁, 他总觉得有人在喊他,可是睁开眼, 却又什么都没有。 几次三番, 人也跟着瘦了不少。 每每出了虚汗,乌云月便觉得,自己还活着,日子照常过,每天睁眼, 不是黑便是白,反复如此,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么便是魔王了。 隔三差五会给乌云月送颗黑丹药,献宝一样。 “我也是拿你试药,所以, 你吃完之后, 要告诉我,到底什么感受,还有还有,将来回到上面, 时不时下来看看我,送些好玩的就行,要知道, 你相好的, 手握天下, 要什么都有,到时候别吝啬小气了哈。” 魔王看着他吞下丹药,心满意足的拍拍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灌。 “渴死我了,好些天没喝水,全在捣鼓这东西了。想来有用,乌云月,那个,我有个不情之请。” 魔王最后反倒含蓄起来,乌云月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清凉凉,他早就看出魔王有事,只是几次来返,他不提,乌云月也没有过问的意思。 “何事” “等你跟你相好的重逢那一日,替我杀一个人。” “杀谁” 乌云月不解,魔王完全可以自己去做,这种事情还要假手于人,说明要杀得那个人,功力很高,而且,极有可能是魔王不想见到的。 “还有,这么久,我只知道你是魔王,而从未听他人提起你的名讳,魔界里人人尊崇的魔王,应当不是个无名小人吧。” 魔王笑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在魔界好久了,久到你无法想象,你看看我的脸皮,是不是嫩的就跟孩子一样,我却讨厌极了,这张脸,根本不是我原本的脸,我的脸,被另外的人拿走了,乌云月,我要你杀死那个人,拿回我的脸。” 原来如此,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对自己的脸痛下杀手吧。 能取走魔王脸的人,肯定道行都在他之上。 “你不用多想,他跟我不相上下,你杀他,绰绰有余,而且,这个人,也是你我共同的仇家。” 说到这,魔王故意停顿了,好整以暇的看着乌云月。 不知为何,乌云月觉得,这个场景好似发生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发生的,他所说的仇家,乌云月能想起来的不多,这一世,他还没有跟谁势不两立过,如果有,那个人也跟魔王扯不上关系。 “你当然不会想到他,乌云月,那个当初让你自卑羞愧到极点的人,你不记得了吗,那个毁了你一世英名的人,难道你不想杀了他吗” 乌云月震惊,抬头反复看着魔王,音色脸面都很年轻,只是这心机,太让他后怕。 “你是谁” 魔王跳上桌子,“等你彻底好了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丹药还有三颗,吃完之后,你便能回到人世,至于你能否重新飞仙,我不敢保证,但是,我想你也不在乎那些东西了,毕竟,你相好的,最近正想尽一切法子来找你呢。” “结界是你设的,弯弯也是你故意引她过去,让她找卿卿的你究竟是谁” 刚要继续追问,魔王从窗户掀开一角,嗖的遁地了。 “哎呀,你这只臭猫,本王的头发岂是你拽的” 外头一声猫叫,一声凄厉的哀嚎。 乌云月知道弯弯对魔王心怀耿耿,这次必然也是徘徊许久,特意等在窗外的。 这人究竟是谁,如今提起那些旧事,他已经能够淡然处之,都已经发生了,既然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念几句口诀,平心静气。 认识元平道人,又知晓当年腌臜之事的人,年岁肯定不比自己小,甚至很可能是跟元平道人一样年岁的。 掀开窗子,“魔王,你” 话未说完,便看见魔王反手拽着弯弯的尾巴,一路擦着地,疯也似的窜了。 夜色凉如水,魔界的天总是黑得很快,乌云月换了衣服,对着那黑水河照了照自己的脸,也瞧不出个究竟来。 他想上去试试,吃了这么多药,大约起了作用,站在结界那里,灼烧感明显减轻,他站进去,念了口诀,除了脖子和脸,其他未露出来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是以,当乌云月落在寝殿,一眼便看见那让人既想走开,又忍不住驻足的画面。 秦素已经睡着了,长臂横在外面,因为夏日凉快,被子也换成了薄薄的蚕丝一层,她的头发凌乱的散在外面,跟另外那个人的纠结在一起,如果不是乌云月,想必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他偏偏是乌云月,嗓子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人身形修长,穿了一身白衣,当年苏卿卿很喜欢穿白衣,也喜欢看乌云月穿着道袍,他低下头,看着那身黑乎乎的袍子,不禁嫌弃起自己来。 太难看了,简直难以入目。 那人的手动了动,压在秦素的肩膀上,似乎有些喘不过气,秦素把他的胳膊扔到一边,自己翻了个身,背朝乌云月。 白衣人觉得冷,又把被子扯过去盖在自己身上,终于觉出了不对劲,秦素猛地睁开眼睛,她鼻底的气息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浓烈。 可她不敢回头,她怕乌云月走,也怕他自己忌惮自己炙烤的容貌。 后面那人伸过手抱住自己的腰,秦素忽然间发现,这床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起身,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 然后,殿内的那个人,一袭黑衣,清清冷冷,头上蒙着黑布,露出的手上还是红通通一片,秦素走过去,又朝那人伸出手。 “师父,我知道是你,别走。” 乌云月听着她的蛊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走来,光着脚,肩头滑下的衣服也丝毫不去理会,殿内的焚香很浓,若不是秦素自小对气味敏感,想来也是闻不到区别的。 可她只有一个师父,只对这个人心心念念,原想着过几天便下去找他,没想到他却来了。 “师父,你叫我一声,我不是在做梦,师父,你叫我啊,我是卿卿,苏卿卿。” 秦素踉跄了一步,被地上那人绊了一下,他顺势抱住秦素的腿,低声而固执。 “别过去,秦素,别过去,我求你了。” 此时秦素眼里,根本就看不见别人,哪怕是毛以白,她唯一害怕的便是,乌云月又凭空消失,跟上次一样。 水流萤还活着,只是这种活着生不如死,他的嘴巴已经闭不上,整日张着,口水津液四处流淌,以前他最爱自己那张脸,如今也是顾不得了。 就连神志,也是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清醒的时候,会咒骂秦素,咒骂沈君,糊涂的时候,便拉着牢狱大门,当做最好吃的饭菜,一口啃上去。 “秦素,你过去,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秦素,我是毛以白,我陪了你三年,他才出现,你便要舍我而去吗,秦素。” 毛以白紧紧抱住秦素的腿,声音里从一开始的倔强到后来的哀求,渐渐越来越没有底气。 如果她在意他一点,哪怕一点点,也不会在此时此刻,连头都不低一下,那两个人,如同痴了的石头,彼此眼里,都看着对方。 任何人在此时此刻,都成了累赘,拖累,就连他毛以白也不例外。 “卿卿。” 乌云月终于开了口,秦素动不了,那人也停在原地,香案上的余烟袅袅,隔着层层雾气,秦素哑然。 “师父,你活着,真好。” 她用力往前走了一步,终于摆脱了毛以白,几乎是跑着,她扑进乌云月怀里的时候,仍旧觉得这像一场梦,她不敢睁眼,也不敢松开。 睁眼他会走,松开他会不见,唯独这样,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温度,哪怕热的烘烤自己。 “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什么时候才能不带这块黑布。” 秦素不敢去揭开黑布,她知道乌云月惧怕自己看到这样的他,其实,她也是真的害怕看见黑布下的师父。 怕自己会因为乌云月惨受折磨而放弃与他相拥的片刻,她留恋,又自责。 “很快,卿卿,再有两个月,我便能跟你在一起了,到时候,为师给你带魔界的水,魔界的花,还有魔界的树,那里的一切都不一样,跟这里,跟天上都不一样,我在那呆了好多年,一直等着与你重逢的日子。” 乌云月颤抖着想用手去抚摸秦素的头发,却发现手背上布满了狰狞可怕的红丝,那热度灼人,刚想放下,却被秦素一把拉住,顺着她的脸,摸到她的眼睛,她的鼻子,眼角留下的热泪,他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就连她脖颈处隐隐跳动的节奏,他也都甘之如饴。 “卿卿,这场梦太好,为师竟有些舍不得醒了。” “那就不醒。”秦素抱紧了乌云月,就在此时,一阵黑光闪现,秦素扑了个空,哪里还有乌云月,就连毛以白,都消失不见了。 脚底下有一缕毛,洁白无瑕的毛,秦素俯下身子,将那缕毛扔进旁边的香炉里,闭上眼。 走吧,无论哪里,都比在这要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零陆陆 户部尚书千金大婚,嫁的是秦朝宿相。 京城议论颇多, 大都围绕沈君和尚书千金之间的恩怨。 尚书千金得皇上喜爱, 赐了封赏, 由尚书府出门,浩浩荡荡奔赴宿相府邸,当初的尚书,只是沈忠良身边巴结奉承的小官小吏,后来一步步攀着沈相做到了户部侍郎的位子,沈相时候,秦皇提拔他做了尚书, 从那以后, 尚书千金与沈相之女, 来往便疏远了很多。 敲锣打鼓从长安街走了三遍,最后轿子才落到宿相府门前,刚一落地,新娘子还未出来,秦素便从旁边闪进宿相门口,在朝为官的那几个,有眼尖看见的,连忙行礼, 却被秦素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秦素打开折扇, 一身男装示人, 他本来脸就小, 如此便挡了半张脸去, 只留下两只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绕着周围转了一圈。 夏日的热气已经慢慢涌了上来,秦素穿了一身溜滑的锦衣,薄而舒适,头发盘成男子发髻,别了个藤蔓在上面,素净淳朴。 宿玉穿着大红锦服,从门口走到轿前,伸手掀开帘子,一双柔荑映入眼帘,白嫩可人,红色镶玉的鞋子从轿中迈了出来,带了阵阵香气,周边的人闻了一震,见多识广的自然认出这是南疆进贡的面料,奇香无比,很是稀少,皇上赏赐给了谁,一目了然。 曾经权倾朝野的沈相,留下的女儿,如今看起来,怕是要被人压在脚底欺负了。 宿玉拉着一端红绸,另一端由喜娘递给了尚书千金,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相府,这几年京城最热闹的婚礼,总共两次,都在相府了。 一次是沈忠良嫁女,一次是尚书嫁女。 秦素摸了摸怀里的簪子,想着还是等一会儿再拿出来吧,热闹总得高潮迭起才精彩。 宿玉进相府前院的时候就发现了秦素,只一眼,他又想起当年赢取沈君的时候,她为了乌云月,跑到婚宴上闹,那些话,尽管为了救人,却仍旧让宿玉听了心悸。 进了前厅,四处布置的很是得体,主位空着,因为宿玉没有双亲,尚书也是需到晚上才能一起开宴,同僚多数带了家眷同来,宿玉为官多年,很多人以为,沈忠良倒了,宿玉也是要跟着倒台的,没想到他竟然顶替了沈忠良的位子,皇上对他也很是倚赖。 不光如此,还给他赐婚尚书千金,一家独大。 新娘身边的陪嫁丫鬟手里托着一把如意,在沈君出现在婚宴上的时候,那把如意好像特意往她的方向转了转。 如果按照常规,新娘子还需要跟沈君敬茶行礼的,只是,红盖头下面的那个人,压根就没这个想法。 她接过如意,抱在胸前,沈君坐了右侧的首座,她认得那把如意,府里的那个贱婢也有一把,还是宿玉亲自赏赐的。 沈君许久没有走出自己的庭院,今日也是因为看守的人忙于婚宴,她才有了这个机会出来,宿玉也并未特意拦她,兴许是觉得受到了教训,以后她自然会收敛一些。 秦素自己走上了主座,特意摸了摸座椅两边的把手,仿佛体会到当年秦楚坐下时候的心情。 “臣感谢皇上百忙之中亲临臣的婚礼,也感谢皇上赐臣贤妻。” 说罢,众人这才发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年轻男子,竟然当即皇上,那几个早就认出来的老臣,也跟着跪下行礼。 “起来吧,无需拘谨,今天是你们两人的大日子,朕来呢,也是为了沾沾喜气,你们随意,还有,朕有一旧物,随身带来,特意赠与新娘,来,上前。” 秦素摆摆手,宿玉便领着新娘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她面前。 秦素从怀里掏出那根簪子,几乎同时,沈君站了起来,她盯着那根簪子,好像没有听到秦素的话一般。 “你怎么会有这根簪子,红宝石簪子,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秦素不紧不慢的给新娘插进发丝里面,又替她盖好帕子,这才翘起嘴角,“怎么,普天之下,难道还有朕得不到的东西吗还是说,宿相夫人也认得此物,觉得它珍贵无比呢。” 宿玉暗示沈君不要胡闹,可那人几乎已经被刺激的无法自处了,当年秦楚说得明明白白,在她生辰之时,秦楚送她的簪子,还有一根红宝石簪子,他说,是宿玉拿走了。 她欢欢喜喜的以为,宿玉拿走,肯定会送给自己的,没想到,此时此刻,这根簪子出现了,在那人的怀里。 “那是我的簪子” 沈君咬牙切齿,手上青筋暴起,她脚步走了两下,却是朝着新娘子。 “你不要胡闹,有什么事,等婚宴结束了再说。” 宿玉往后拽了拽沈君,管家在旁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阻止,可是,有皇上在场,似乎任何举动都要小心翼翼。 “哦宿相夫人说,这是你的簪子,为何,明明在朕手里,怎么就成了你的簪子,难道说,是朕偷了你的,还是,你对朕的东西,早就心存觊觎。” 秦素一只手撑着下巴,另外那只手摸着椅子把手,却见沈君似乎有无数怨气,隐忍不发。 如果是几年前,或许她早就将自己投进牢里,随意折磨了,可惜,世事变幻无常。 “你这个贱人,论道理,我还是你长姐” “闭嘴” 宿玉打断她的话不多久,沈君便扑向了新娘子,准确无误的拔出了那根簪子,朝着主座的秦素刺了过去。 出于本能,秦素往后一躲,没人看见宿玉是如何出手的,他将沈君一掌砍下,那人重重往前踉跄了几步,手里的簪子还紧紧握着,她跟秦素跟着很近,近到只要一步上前,这根簪子便能如愿刺进秦素的胸口。 她回过头,一脸的难以置信,“阿玉,你对我动手” 宿玉紧闭嘴巴,如果她能清醒一点,便会明白,这一掌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 可惜,这个时候的沈君,只觉得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看她,看她如何狼狈,潦倒,被那些以前不如自己的人踩在脚底下作践,羞辱,她咬紧牙,再一次举起簪子,用了浑身的力气,朝着秦素狠扎过去。 秦素伸手握住沈君的手腕,只轻轻一别,沈君伸过来的方向便扭转了过去,朝着她自己的胸口“噗呲”一声,她低下头,好像刚才的变故太过突然,以至于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秦素竟然将簪子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她的嘴巴贴在沈君的耳边,小声而诡异的说道,“那我叫你一声长姐,你敢答应吗 你配吗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有一个儿子在我手里,沈君,当年你是怎么折磨我,折磨我师父的,我要你一天天慢慢的去偿还,不光是你,连同你奉若至宝的夫君,我都不会放过。” 说着,用力一推,沈君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宿玉看着秦素的手,那上面的血,不是她的,松气之余,这才发现沈君胸前插着的那根簪子,红色的血,红色的宝石,刺眼的金色,他上前,却听见秦素不紧不慢的说道。 “宿相,夫人的神志是否清醒,怎会拿着利器行凶,若不是朕反应快,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了,你说说,夫人有病,还是没病” 那簪子出来的时候,宿玉便觉得不对劲了,只是因为她是秦素,所以他不愿多想。 如今看来,她不光想要挑唆沈君和新娘子,更想置沈君于死地。 “臣惶恐,沈君,她确实有疯症,今日府丁没有看管好,这才让她出来,惊扰了圣驾,臣愿领罪。” 秦素冷哼了一声,果然夫妻情深,她走过去,俯身看着仍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看她的沈君,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将帕子扔到她的脸上。 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让沈君气血上涌,最后没能压的下心里的那股火气,嘴角慢慢溢了出来。 兰花,兰花,到哪都是兰花,宿玉爱兰,她更是熟悉宿玉的那块帕子,与盖在自己脸上的这块很像,就连绣工,都是他宿玉的手法。 谁能想到,杀伐果断的宿相,还有着柔情万千的一面。 秦素把手放到沈君的胸前,还未有所动作,宿玉忽然靠了上去,挨着秦素蹲下,那只手握在秦素手背上,语气里全是恳求。 “皇上,我求你放过她一次。” “求人不是这个态度。” 秦素转过头,不着痕迹的错开宿玉的手,“而且,宿相,不要逾了规矩,你那双手,若是不想要了,跟朕说说便是,还有,我没说要杀你夫人,一个疯子,朕怎会跟她一般计较。” “你才是疯子,你才是疯子,秦素,我咒你不得好死,啊啊啊” 沈君的头发凌乱,手还哆哆嗦嗦扬在半空中,宿玉握了她的手,低声说道,“沈君,你若再不闭嘴,连我也护不了你了。” 沈君的眼睛里全是红色血丝,胜败早在三年前便注定了,此时的羞辱也在沈忠良死后成为必然。 秦素的手握在那根簪子上,用力轻轻一拔,沈君胸口的血便止不住了一样,呲呲的往外冒。 “找个大夫,给你夫人看病吧,至于这根簪子,沾了喜气,还是要送给你的侧室,韩姑娘,朕的心意,你可明白” 在沈君上前抢拔新娘簪子的时候,韩玉雪已然吓了一跳,手里的如意险些掉到地上,若不是从小教导的好,恐怕还要落得个殿前失仪之罪。 “回皇上,玉雪明白,玉雪叩谢皇上所赐如意,簪子,定会与府中其他姐妹和睦相处,不会学此恶妇,刁蛮任性。” “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君回过头来,突然狂笑,从前连提鞋都不配的人,现在就要与自己分享夫君,还颐指气使的站在面前,手里的如意,绿的刺眼。 “夫人,还不快行使你一家之主的权利,还要朕替你料理家事吗” 秦素起身坐会主位,这场闹剧,是该收了。 韩玉雪丹唇微启,“小碧,将这恶妇带下去,既是有病,便囚于她所住庭院,找大夫看病,疯症未好之前,不得外出。” 如此,甚好。 宿玉只觉得浑身都冷,秦素谈笑自如,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事情,轻松的微不足道,她是带着怨气来的。 如同多年前那场婚宴,只不过那时,她的下场是被投进牢狱,如今,却是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每一个人,都牢牢扣在掌下,她到底要做什么,宿玉再也不能猜得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零陆柒 两妻一妾, 这样的好日子落到其他人眼里, 也许很是太平安乐, 可是在宿玉看来, 一个两个都是一样的无趣。 如同秦素看他的眼睛,好似时时刻刻都是带了一股不屑与讽刺,当年若怎样,现在又会如何。 是这个意思,宿玉越看越觉得像,夜里,吃喜宴的人散的很慢,直到尚书一家都走了,宿相府才慢慢安静下来。 宿玉坐在书房里,身上的红衣未脱,侍候的小环也去了隔间,窗户支着, 外面的虫鸣鸟叫都很清晰,人都走了。 “出来吧, 你还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宿玉开口,遂又伸手以极快的速度将帘后那人拽了出来。 秦素一脸慌张, 扇子也没来得及收起,被他揽着, 盈盈一握的腰身, 宿玉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服, 能感觉到秦素的嫩滑, 他的喉咙滚动了几下,终于别过脸去。 “皇上,你躲在微臣府里,难道是等着闹洞房” 秦素甩甩袖子,宿玉的身手很好,关键反应快,自己明明躲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却能分辨出来,实在是有些扫兴了。 “宿相猜的没错,我是准备看看闹洞房的,顺便瞧瞧,你那位侍妾,长得什么模样,今日听管家和府里好几个丫鬟小厮议论了,当然,不用怪他们,我偷听,他们也没法子。 他们说,那侍妾与我长得很像,宿相,果真如此吗” 秦素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寻刺激,她只是怀了别样的目的,而且,又能见见与自己长相相同的人,也是一件好玩的事。 “她跟你长得不像。” 宿玉淡淡撇出一句话,确实如此,陌生人也许会觉得像,可是两个人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巴,再到性格,毫不相同,府里的人也许觉得自己对她很好,可只有宿玉知道,这份好里面加了很多东西,比如内疚,比如懊恼。 “那我也要见一见,对了,我不光带了簪子给新娘子,也给你的侍妾带了一份礼,宿相,你领我去看看吧。” 秦素上前,其实她已经闻到隔间的味道了,必然有女子在,否则不会有香粉气息。 门被推开,小环自己进来了。 一双眼睛灵动可人,秦素看着那张脸,又摸摸自己的脸,“这女子便是你的侍妾” 宿玉点头,小环跪下,“小环拜见皇上,有失礼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起来就行,想当年,宿相还是朕的师兄,既然在相府,你也不要拘礼了。” 秦素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了,连一开始的目的都忘了。 只不过因为自己过得不舒畅,从前的宿玉又多番惹恼过乌云月,她便想让宿玉也不太平,可是现在,忽然又觉得自己无趣起来,尤其是看到宿玉那张温而不怒的脸,根本没有被自己的赐婚和挑衅影响。 “宿相,既然如此,那朕也走了,这根玉如意,你也不必还了,是朕赐给宿相的,他愿意送给谁便送给谁,小环对吧,好好伺候你家主子,这帕子,也送你了。” 天知道秦素为什么突然找出来这么多帕子,每一条上面都绣了兰花,在婚宴上的时候,宿玉就看出来了。 仍在沈君脸上的那条,根本就是秦素故意用来气沈君的,那条帕子,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模仿了自己的绣工,和喜欢的图样。 “小环,你先下去,皇上,你且等一等,臣有话跟你说。” 秦素被硬留下来,负手站在窗前,不知道宿玉究竟要说什么。 “宿相,你” 许久,也许是觉得长时间的无言有些太安静了,秦素先开了口。 “卿卿,我们之间,一定要这么讲话” 秦素闭了眼,自然是要如此的。 从他一开始维护沈君,他就该想到的,就算秦素再傻,也会在受伤多次之后,有了自我保护的概念。 “我觉得,我们这样说话,才是最对的,宿相,你” 回头,却见宿玉已经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那双眼睛里带了血丝,秦素有些怔然,她往后退了两步,宿玉闭了眼。 “你痛恨沈君,更痛恨我,我不怪你,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卿卿,你把韩玉雪赐给我,等于把另外一份支撑赐给了我,你恨着我的同时,又让我拥有强大的权力,难道你真的不怕,有朝一日,我会反你” “我怕啊,可是,宿相,你真的会反我吗” 秦素一脸的无辜,好像自己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苏卿卿,一瞬的迷茫让宿玉侧起脸来苦笑。 “你活着,你存在,我便不会,若你有一天走了,留下那个不成事的孩子,卿卿,别指望我会对他手下留情。” 宿玉早就知道重华的身份,所以并不介意她厚待重华,慢待了自己的孩子。 人人都说,皇上将他们五个孩子接进宫里,是为了牵制朝廷重臣,一开始宿玉也是这样认为的,后来,他才发现,重华在秦素身边,是多么高兴,多么不真实的一个存在。 有了他,秦素似乎有了依靠和支撑,不为别人,为了重华,她也不会走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那人回来了,一日为师,终生难忘。 宿岚生活在宫里,其实比生活在相府要好,至少,她秉性是好的,教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沈君不一样,她已经疯了,被自己的执拗扰乱心魔,这一辈子,都注定走不出来,她不能接受沈相覆灭的结局,也不愿承认当初那些巴结奉承的人说散就散了。 “宿相,权力这个东西,我能给你,自然也能给别人,换句话说,收回来,是轻而易举的,你不会反我,也不会做任何我不喜欢的事情,师兄,你早就败了。” 最后一句话才是精髓,也是秦素今日想说的,从他动了真正感情的那一刻起,他便败了。 若不是,为何沈忠良会输,以他们的能力,将秦楚逼下台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惜,功败垂成,越是到最后,他越加心慈手软。 如果能一直听从沈君和沈忠良的,也许,今天,局面完全相反。 “师兄,外面的蒲草都开花了,很好看。” 窗户响了两声,门被关上了,宿玉看着她离开的影子,穿过蒲草丛,又从那一池湖水中间走过,黑漆漆的一个人,小环从隔间出来。 “大人,这是如意,奴婢想着,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敢私藏,请大人收回。” 今日大婚,她看见韩玉雪手里的如意了,小环不傻,一开始做妾也知道是宿玉为了保全她的性命,更是为了跟沈君置气,她不会以为,宿相真的看上自己,才会破例收房。 所以,她的卑微身份,自然配不上这如意,与其等着韩玉雪主动找茬挑错,不如她乖顺一些,也好各自安生。 宿玉没说话,却开了门,朝着那一片蒲草丛走去。 小环将如意收到书房案上,用精致的檀木盒子装起来,反手关了门,拿了把小扇跟在宿玉后头。 因为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蚊虫也跟着多了,尤其是蒲草丛,里面的蚊虫更多。 新婚夜里,宿玉却不急着入洞房,小环一眼便看出是秦素的缘。 她只跟着,不敢多言。 宿玉站在丛中很久,小环在后头轻轻扇动,光线很暗,她能听到宿玉隐隐额哭声,一个男子,当朝丞相,却躲在这里流泪,小环有些震惊,想走也是不可能的了。 只好尴尬的站在原地,宿玉的肩膀微微耸动,小环看着,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在她眼里,宿玉平日冷言少语,不管对下人还是对夫人,那么好看的一张俊脸,偏偏不笑,只是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小环是常人,所以也喜欢看宿玉这张耐看的脸,看的久了,不自觉便喜欢起来。 也许情绪得到了抒发,宿玉转过头,声音里还带了些鼻音,涩涩的。 “你为何不走” “啊” 小环不解,手里的扇子还在扑动,将宿玉的头发扇到了一边。 “大人,这里蚊虫多,且,你该去夫人房里休息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雪夫人貌美端庄,更是皇上赐婚,时辰不早了。” 小环琢磨着,最后一条是关键,秦素不管如何,还是把韩玉雪赐给了宿玉,外人不知缘由,小环也不知道,宿玉心里透亮,所以更不愿意去面对。 “小环,她很好,是不是,所以我得比她过得更好,才能在这场游戏里赢,可是,为何我越来越难受,她却越来越放肆呢” 这下小环听得明白,他在说秦素。 “大人,皇上也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好人不该互相折磨的,也许你们之间有误会,所以才会明知在意,却一次次伤害。” 小环回头看看岸上,有两个丫鬟在等着了,显然是韩玉雪的贴身侍女。 “她只不过仗着我喜欢她罢了。” “大人,夫人派人来请你了,你还是早些过去歇息吧。” 小环手捏紧了扇子,宿玉回头,看见岸上影影绰绰的那两人,心里头忽然涌上一股无处发泄的闷火,就像被人拽着手,不得不往前走一样。 韩玉雪聪明,在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该站在哪个方向,只是,宿玉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尤其是在他的府里,自作聪明的夫人。 当初有一个沈君,现在又多了个韩玉雪,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红色盖头等着他去挑起掀开,宿玉迟迟没有过去,那人站了起来,从后面环住宿玉的腰身,柔声细语。 “大人,良辰美景,不如我们歇息了。” 宿玉一震,立刻将那双手打开,自己跟她对立而站。 “今日你且歇了吧,我最近公务繁忙,都会留在书房,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你处理了,至于沈君,如果她不再闹,便由着她吧。” “大人,今夜你都不留下吗” “夫人早些安寝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零陆捌 小环在下面煮茶, 夜色温和, 书房前面的那一排竹子郁郁葱葱, 宿玉坐在石桌前, 对月独酌。 新酿的桂花酒,是府里的厨子酿的因为老家在金陵,总有些手艺不能浪费,于是便攒了几坛子,原想等着来年再喝,没想到今日便被宿玉全都搬了出来。 他喝得很多,有些放浪形骸了,可小环看着,反而觉得更加让她喜欢,尤其是他散乱的头发,喝到嫣红的嘴唇。 这样想着,小环的嘴巴嘬了嘬, 又觉得是自己妄想了,便专心煮茶。 放了些菊花和枸杞, 看院中那人的情形,似乎不把自己灌醉, 绝不肯罢休。 这样好的酒量,在三坛过后, 还能保持清醒, 小环叹了口气, 又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人。 清秀贵气, 其实不如府里的夫人好看,只是那双眼睛实在灵动,让人一眼难忘。 炉子上的水滚了几次,小环终于提起来茶壶,往院中走去。 宿玉还在喝,之前用的小碗,也被他踢到脚底下,索性搬了坛子喝起来。 “大人,喝酒伤身,不如喝点茶吧,刚煮的,消消火气。” 小环把杯子放到桌上,放到了一杯沸水,那杯子便被宿玉一把呼啦到地上,顺着小环的手腕划过去,当即就红了。 宿玉瞅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小环进屋,又换了一个杯子出来,这次,宿玉没有再反抗,只是那坛桂花酿,已经所剩无几了。 “书房桌案上有烫伤药,自己拿了去涂吧,我一个人在这就好。”宿玉开口,小环觉得很好听,尤其伴着清风朗月,只是他的嗓子有些暗哑,听上去让人都觉得伤心。 “大人,奴婢多嘴了,其实,如果你想跟皇上和好,不一定没有法子的,她心善,奴婢一眼就看得明白,如今你大权在握,皇上那些面首,据说没有几个得宠的,想来也是皇上为了引人耳目,故意搜罗去,齐宁还是夫人的表兄,如今也在户部当官了。 大人,你们两个都是高傲的性子,谁都不肯低头,奴婢觉得,皇上心里是有你的。” 宿玉哼哼笑了两声,好像听见最荒唐的话一样,他多看了小环几眼,复又说道。 “那是因为你没见到她,她看另外那人的目光,小环,她看着他的时候,好像旁边没有任何人打扰,我嫉妒那个人,尽管他消失了很久,可我知道,他还是要回来了。” 所以,他今天才会对秦素说出那番话,如果她走了,他一定会抢重华的天下。 如同当年沈忠良架空了秦楚一样,他的儿子,必须由秦素来守护。 宿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所以,他也不介意自己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小环没再说话,竹子刷刷作响,连同那水里的蒲草,都好像在嘲笑他的可怜。 婚后的宿玉,原本有三天假期,可他在第二天便上朝了,尽管眼眶通红,身有酒气,他还是不愿错过每一日见她的光景。 魔王这几日都在闭关制药,最后的两颗,最为重要。 乌云月守在他屋门外面,只扣了扣门,却没进去。 “有事” 里头传来声音,乌云月应了一句,转身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你跟那人什么关系,为何他会取你的面皮。” “哼哼,乌云月,这句话问出来不多余吗,等你取了他的面皮交到我手上,我自然告诉你,放心,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当年他加诸到我身上的痛苦,我只想还回去。” “以你的法力,完全不需要我动手。” 乌云月听到里面有药罐散落的声音,接着门开了,魔王出来,头上都带着白色粉末,看上去好像炼坏了药。 “你能对着自己的那张脸下手吗,乌云月,那是我的脸,只不过长得好看了些,便被他夺去了,若不是对他疏于防范,我也不会遭此狠手,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是堕仙的吗,当年,我比他更早修成,却被他毁了脸皮,这一世都不可能夺回的脸,你要我自己怎么去杀他。” 魔王声音有些变化,连同那只手都哆嗦起来,“我在魔界多年,一直觉得浑浑噩噩也不错,直到你堕仙的那一天,你没看见他吗,他来了,乌云月,你以为一切不该得到报应吗,你想知道我是谁,告诉你,我是元平道人的哥哥,亲哥哥,从小到大,他都是其丑无比的一张脸,只不过修了道,跟我一同修行,我疏于防范,被他下了狠手。 这样一个人,也配成仙,乌云月,你为何会堕仙,自己明白,是他害的你,得不到的一切,都要毁掉,包括你的老相好,你别以为人世间的皇帝他动不了,傀儡法听过没,只要做出一个跟你老相好一模一样的人出来,你以为她还会活命 这么多年,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告诉你,人他已经接近做好了,只等着寻找机会替了秦素,你不是不着急吗,你不着急,我也不急,在魔界,你的修为确实高,可是一旦到了地上,功力折损过大,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我的丹药炼不炼,你自己看着办。” 屋里的情形一目了然,满地狼藉,就连桌上,床上都炸了一片黑色。 “那人是谁” “傀儡吗,你杀不了她的,再说,傀儡用的都是真人,你也下不去手。” 魔王往外投了投耳朵,鼻子,里面又洒出一些药粉。 “你的丹药,什么时候可以炼好。” 师父又能如何,他既然下了决心跟秦素过不去,那么自己也只能跟他做对了。 乌云月晃了晃身子,默念了几句口诀,如今能看到秦素在寝殿的一举一动,只是他坦荡,每每在她更衣之时,都会掩面不窥,至少能看见她是好的,只是,这种安然还能持续多久。 元平道人为何要执迷不悟,那张脸皮,从他跟着元平道人开始,就一直没换过,那魔王,是从什么时候堕仙的,太久了。 “你的修为,好像已经超过我了,乌云月,你这样的人去做凡人,实属浪费,你那老相好的有什么好的,让你舍得放弃得天独厚的修为与道行,在魔界你尚且如此,倘若当时没有堕仙,恐怕你的修为会比今日强上百倍。” “魔王,你做丹药,我替你取回面皮,要快。” 自从知道了元平道人的阴谋,乌云月只觉得日夜难眠,时不时便会把幻化出秦素的寝殿,也不敢松神,如今可好,就算秦素换衣服,如厕,都在他的监控当中,半点也不会落下了。 看的久了,习惯变成了自然,他也不再觉得突兀,哪日少了,反而觉得浑身不对劲。 他本来就可以长时间不睡觉,如此一来,直到魔王送来最后那颗丹药,乌云月足足有十五日没有合眼了。 “乌云月,你取回来我的面皮,不要弄坏,还有,当日你堕仙,实属无奈,可你回不去了,不过若你以后愿意,还是可以做凡人的,只是修为都会失去,就是你老相好那样,有了生老病死,你的头发会由黑变白,脸上也会长褶子,不会像现在这样永葆年轻,还有,有一天你的牙齿会脱落,你的行动会不便,你所修习的口诀心法,全都没有作用。 罢了,到时候你相好再跟我说吧。” “不用,等我取回你的面皮,便来找你,你替我削了魔筋,我要做人。” 乌云月回答的干脆果决,就像很简单的一个决定一样,他起身,刚要走,魔王拦住他。 “乌云月,难怪元平道人当时看上你,如果不是我德行良好,没准也会喜欢你,可惜了。 还有,当年你堕仙的时候,元平道人不敢来魔界,一来是惧怕我,二来是怕染上污杂气味,但是,他给了魔界有些人那幅画,就是你相好的那张画,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若不是你相好的命大,早就被这些魔碎取了性命。 这样会被削去修为的事情,他不做,却能假手以人,秦朝的皇帝不能杀,乌云月,那幅画,我替你收了那么久,照理说,你也该对我说句谢谢吧。” 乌云月很久之前便知道元平道人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把主意打到了这里,秦素对他而言,成了必须除去的障碍,哪怕自己为此事堕仙,也难以平复他心中的愤懑。 这是他的师父,教养了他多年的师父,果然,不配为师。 “多谢。” 乌云月从结界上去,去到寝殿,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这个日子,是秦素带着孩子们玩的时间。 大约是去了法华殿。 今日,宿玉会来,赵恒也会来,还有于林甫,李素林都会来,到底哪个人会带傀儡入宫,乌云月掐指一算,大体有了眉目。 宿玉带了宿岚往法华殿走,今日的宿岚还是在闹,因为只有重华跟着秦素去了法华殿,兴许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宿玉没有责怪宿岚,反而脾气很好的带着他,后头跟了几个婢女,一同赶去了法华殿。 如法和尚头都要大了,这一大一小坐在蒲团上,自己的嘴巴已经念了很久的经文,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两人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女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零陆玖 重华打了个哈欠, 轻声嗫嚅道, “姑姑, 咱们还要听到什么时候” 秦素也不知从哪掏出来折扇, 吧嗒一下打在重华脑门上,“仔细听着,别走神, 如法大师的经文, 哪是旁人随便听得到的, 重华,听好了, 一会儿还有好玩的。” 重华坐好,定性到底是没有秦素好,一会儿便开始东张西望,如愿看到门口的小墩子对着他嘻嘻笑, “姑姑, 宿岚来了。” 正说着,宿玉带了宿岚进来, 挨着他们两个坐下。 也不言语, 只坐在那里,似乎听得很是专心。 “宿岚, 你来做什么” “怎么就准你来玩,不准我来了, 今日我特意求了父亲, 带我过来, 皇上偏心,重华,断文识字,习武绘画,哪个我比你差。” 宿岚的小脸皱起来,看到他们两个在殿里听经文,瞬间心情也好了很多,至少没有其他好玩的事件瞒着自己。 “重华,给我看看你的佛珠,从哪弄的,这个和尚吗,闻起来味道很特别啊。” 宿岚从重华手里拿过来佛珠,红棕色佛珠,颗颗饱满圆润,带有异香。 “大师,钦天监的人说,不日我将有大祸临头,可真有此事” 秦素盘了腿,又点了一炷香,如法和尚手里的佛珠一颗一颗往下捻动,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皇上,小僧不懂观星象,断前程。” “是吗,钦天监的那个糟老头,说认得你,还说自己是你的什么远房亲戚,对了,当初,就是他主张,用朕的眼睛,来为沈相的孩子,也就是我们面前的宿岚,洗涤业障,换他平安出世,这个人,你不认得” 如法和尚双腿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苍黄,斗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皇上,是生是死还请给个痛快,小僧这几年,着实有些受不了了。” 死是件多么容易的事,眼睛一闭,心无杂念,也无贪念,便随佛祖去了,可惜,她不只是要让他死,还要让他带着钦天监那些人,一同入他们的佛家地狱。 “宿相,这个人,还有钦天监的那些,朕就交给你了,当年的事情,关乎相府声誉,你酌情处理吧。” 宿岚跟重华听不太懂,只知道这和尚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了。 秦素但凡把事情交到宿玉手里,那就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却同样不想放过如法。 宿玉没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两人回头,小环捉了一只蝴蝶捏在手里,献宝一样送到宿岚面前。 “小公子,你喜欢吗” 宿岚自然是喜欢的,小孩子对这种活物总是表现出不同常人的欢喜,他接过来,立马拿给重华去看,“重华,瞧着。” 他捏着蝴蝶的脊梁杆,翅膀上面扑腾下来很多金粉,挣扎的可怜,秦素过去。 “宿岚,朕有一个七宝盒,跟你换了这蝴蝶怎么样”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小的盒子,上面玲珑七角,各有一颗珠子,宿岚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扔了蝴蝶,顺手接过来七宝盒。 “谢谢皇上。” 蝴蝶在地上极快的挣扎了几下,接着飞走了。 小环退到殿外,秦素看了两眼,复又将嘴巴凑到宿玉的耳边,轻轻却肯定的对他说道。 “师兄,替我杀了小环。” 宿玉已经,也许是错觉,他忽然发现,小环那张脸偶尔露出可疑的微笑,眼睛还时不时望向殿里。 知道秦素不会无缘无故的玩闹,宿玉跟她挨近了一些,“卿卿,小环有何不妥” 重华跟宿岚抢夺七宝盒,不小心撞到了秦素,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珠子滚了出来。 “小心。” 小环走过来,一边捡地上的珠子,一边笑着安抚宿岚,那模样,那神态,竟然与秦素并无区别。 宿玉也发现了,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秦素,两人不敢惊扰了孩子,彼此眼神交接,秦素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却听小环揽着宿岚说道。 “小公子,从今往后,我来照顾你,照顾你父亲,可好” 宿岚拿着盒子,没心情听她说什么,只是应付的点点头,“那你别给我捉蝴蝶了,皇上看上去并不喜欢。” “不会的,我什么都喜欢,只要你跟你父亲欢喜,小公子,你看我是谁” 金光一现,殿里顿时出现了两个秦素。 若不是之前宿玉跟秦素站在一起,肯定也分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秦素。 重华跟宿岚看呆了,站在中间不知道叫谁才好。 秦素站在宿玉身后,看着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心口的异样越来越明显,手腕上那道疤痕也越来越热,她知道,他要来了。 “小环,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术,怎么幻化成皇上的容貌,赶紧变回去。” 宿玉开口,之前小环说话的内容,一直围绕自己,显然没有要伤害的意思,只是,一个人的样貌身份,不可能存在于两个人身上,小环来了,那么,秦素是不是就要被消失。 “大人,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我比她温柔,比她爱你,比她和善,也比她更懂如何与你相处,大人,我好不容易换来的脸,怎能说换回来就换回来呢,换不回来了,除非我死。” 小环的手指很长,指甲上有着跟秦素不一样的金片。 “今天,我必须杀死秦素,取而代之,大人,我没有时间了,你站在这里,看我如何为你报仇。” 她这样说着,宿玉的脚连动都不能动了,宿岚和重华吓得连哭都忘了,愣在原地。 秦素看着那张脸,忽然冷笑。 “躲在后面操控的恶心人,注定这辈子不能以真面示人,你以为得道就是一切,能主宰别人的命运,你这样令人作呕的举动,还不如地狱里的恶魔。 元平道人,不要说乌云月,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怪物。 他不是不敢喜欢男子,而是,你这样的猥琐,让所有人都望而却步了,得不到便要毁灭,便要不择手段破坏他所希冀的东西,你这样的心胸,如何配得上现在的仙位。” 那人脸上青筋凸起,尤其是额头上的筋,隔得这么近,秦素能看见那筋的跳动,如同一根根虫子,在里面蔓延,腐蚀。 秦素的脚早就动弹不得了,她在等他的出现,于是继续拿话拖延。 “小环,小环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还没变得一模一样,你的眼睛,我的眼睛,你的手,怎么少了一道伤疤,不行的,元平道人没有帮你做好伤疤吗,他是不是告诉你,只要你杀了我,就能得到自己所爱。 小环,你觉得宿玉会爱你吗,会爱一个双手沾了鲜血,还带着别人的脸生活的你吗” 小环低下头,果真仔细端量自己的手腕,那里,确实少了一道伤疤,跟秦素的不一样,她惊讶的抬起头,伸出手,喃喃道。 “给我。” “你要什么” 秦素转头,正好看见一道黑色影子从远处奔来,气息很急,还带飞了两旁的花枝。 “我要你的胳膊,给我你的胳膊。” “拿去” 秦素一闭眼,之间那双手朝着自己的肩膀过来,稳准狠,只差了毫厘,乌云月的黑衣将她笼罩,小环的脸慢慢扭曲,逐渐恢复原样,如同火烤,在金色的火焰之中,秦素看见了那张恐怖的脸,皮肉剥离,却不是小环。 乌云月松开手,小环倒在地上,如同死尸。 只有眼珠还转,身子半分也动弹不得了。 “小公子,过来摸摸我的手,看看,是不是跟她一模一样了。” 她看向宿岚,却在转眼的刹那,将宿岚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师父,你来了。” 脚下终于能动,秦素上前,乌云月放下袍尾,将她护在身后。 “他没来,方才看见的,也只是他本来面目,卿卿,小环是傀儡人,也是他派来害你的,他这样做,全怪为师,还好你今日安然无恙,否则,为师万死难辞其咎。” 宿岚还在哭,他害怕的看着地上的那双眼睛,小环的手脚都不能动弹,那眼珠咕噜噜转的吓人。 “你替她超度一下吧,毕竟人是仿的你,罪孽随超度往生而去。”乌云月捏起食指中指和拇指,秦素跟着闭眼默念经咒。 不一会儿,小环便死透了。 那双眼睛慢慢合上,却给宿岚留下此生难忘的阴影,以至于后来的无数夜里,他都会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身后盯着自己。 如法和尚从小环进来之后就石化了,待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宿玉看着那个黑衣人,黑布遮面,饶是如此,秦素还是站在他身边,两人一高一矮,骨子里的清冷相似。 从小,秦素说,他们师徒三人,属宿玉最不喜言语,最是无情冷漠,可如今看来,恰恰相反。 他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尽管用尽他所能付出的全部气力,也没能感化他所爱之人。 飞蛾扑火尤觉得壮烈,可他连一只蛾子都比不上,飞蛾有灯火,他什么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零柒零 “姑姑我怕。” 重华反应过来, 上前拉着秦素的衣裳, 乌云月低头, 看见那张跟秦楚很是相似的脸, 不由得伸出手想摸他。 重华往旁边一退,那只手便停在了半空中,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魔气, 一个孩子又怎么会喜欢。 秦素把那只手拉到自己面前, 贴上那张泛了红的脸, 眼泪落到乌云月的手背上,“我等了你那么久, 师父,你终于来了。” 宿岚回过头,忽然呆傻了一样,对着重华又哭又笑, 宿玉上前抱起他, “父亲,我看见鬼了, 那是鬼。” 他指着小环, 又指指乌云月,“好多鬼, 我害怕。” 宿玉看着乌云月,许多年未见, 他的气场已经变了, 从前能把一身白衣穿的光彩动人的乌云月, 如今照样黑衣得体,邪魅诱人。 秦素掀开乌云月脸上的黑布,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中间好像经历了千山万水,风霜雨雪,他笑笑,她亦跟着笑起来。 “是我。” “姑姑,你傻了吗,姑姑,姑姑。” 重华一边摇晃秦素,一边胆怯的避着乌云月,秦素的魂就像被乌云月勾走了一般,整个人痴痴傻傻的望着他,就像,就像宿玉看着秦素的时候。 “重华,这是我师父,亦是我此生挚爱。” 秦素拉过重华的手,放到乌云月的掌心里。 论理来说,重华是不是该叫乌云月叫姑父,秦素想得很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藏不住,反倒是旁边的宿玉咳嗽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原来殿里还有宿玉,还有宿岚,还有个四大皆空的如法和尚。 “宿相,你回去吧,如法和尚和钦天监的事情,你别忘了,三日之内给我回复,还有,往后,宿岚便接回去吧,不过,沈君已疯,必然是不适合再由她抚养,我看着韩玉雪为人谨慎厚重,必不会慢待了宿岚,你便放心把宿岚交给她吧。” “臣谢过皇上。” 宿玉走的时候,被法华殿的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回头,那人竟毫无察觉,只是看着乌云月,那张三年多来清冷的脸,此刻闪着异样的光彩,全是为了他。 嘴里泛起苦味,宿玉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决不能在一起。 “父亲,为何只有我一人能出宫,李升平,于阪天,还有赵清远他们为什么不出来,还有还有,重华啊,为什么重华可以跟在皇上身边,我不能” 小孩子之间的攀比,无时无刻都在,尤其是同样的生活,又有一个看起来可以给他们奖赏的人,特别厚待其中一个孩子,其他的便会受不了。 宿岚尤其是,因为刚入宫的时候,只有他最不受待见。 所以当有一天,他发现自己重新获得了秦素的喜欢,那感觉,简直比吃了蜜糖还甜。 这份甜还没吃腻,他就要出宫了,怎么会不失落。 小人跟在宿玉身后,越走越慢,最后停下来,落在一块青石砖上。 宿玉转身,这个人在宫里时间久了,竟有点秦素的脾气了,背着小手,嘟着嘴巴看着自己,真像跟自己谈事情的样子,远处有些宫女经过,无不对宿玉偷偷窥视,暗下他被封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大秦最美。 宫里没了太监,全是宫女侍卫,宿玉看着宿岚,他忽然开口说道。 “父亲,今日为何是我们出宫,而不是他们出来,如果,你娶了皇上,我们是不是能生活在一起,就跟你在相府时候一样,皇上说,给你另外娶了一个妻子,不是我的母亲,既然你能再娶一个,为何不娶皇上” 这话说的,听起来没错,可是真要论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宿玉笑笑,“为何我要娶皇上,她不是别的女的,说娶便能娶到手。” “可她也是女子,方才你也看到了,她笑起来比那些宫女好看多了,到时候你娶了她,我就能比重华更得宠,她也不会老带着重华不带我了。” 说到最后,声音慢慢低落起来,宿岚还是孩子,他能看见的,只不过心里能想到的那一狭小视野。 可在宿玉听来,他的这番话,却让他茅塞顿开,宠了她三年,不动她三年,示弱了三年,她却没有一点感恩,感动,那人只要一出现,什么都不做,她便乖乖跑了过去,这是个什么道理。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父子身上,一大一小,脚步坚定,“宿岚,你若喜欢,父亲把皇上娶回家,可好” “好” “保密。” “自然。” 夏日的傍晚来的很迟,满塘的鱼窜来窜去,似乎觉察到水里的憋闷,纷纷浮上面来,大口呼吸。 柳条有些长长的伸到了水里,伴着绿色的苔藓,给人不一样的生机勃勃,荷花闭了脸,羞答答的垂在水面上,圆润的荷叶飘荡着,风吹来,阵阵涟漪。 重华被柳如诗带去了书房,只留下乌云月和秦素坐在亭子里面,重华走的时候不停的回头张望,从没见过这般柔情温顺的姑姑,眉眼低垂,双手拉着黑衣人的衣袖,抬眼,便是盈盈一笑,两个小梨涡浅浅的挂在腮上,可惜了,那十几个面首。 “卿卿,你看了我好久,为师,饿了。” “啊” 秦素起身,手却没松开,带的乌云月跟着起来,他面色柔和,真的太久没见,秦素恨不能走路吃饭都看着他,当年战后,乌云月便消失了。 很多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入了魔,可到底怎么样,却没有确切信息。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人还是很好看,尽管一身黑衣,却还有仙姿玉骨,这个人的手很温暖,软软的握着秦素的手,这个人一笑,便让秦素失了魂魄,跟着他喜,跟着他悲。 “师父,我总觉得,太美好的事物,对我来说都是一场梦,比如现在,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不敢睡着,不敢闭眼,你走后的日子,我很少梦见你,从我在乞丐堆里被你捡到开始,我便习惯有你在身边了。” “不,卿卿,我们,远比这一世更长久。 你不知道的,我有多老了,卿卿,我看着你生,看着你死,我远比你想象的老得多。” 乌云月想起来魔王的话,微微闭了闭眼,假如,他真的在事后,脱离魔界,那个时候的自己,又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也许满头银发,也许都是褶子,他不想对秦素说这些。 “你说什么,师父,我听不懂。” 秦素能听得出乌云月话里的失落感,她的手抚上乌云月的脸颊,吹了一口气,“我不管,反正,你去哪,我便去哪,你回魔界,我跟着你去,你留在这里,我便也在这里陪你。 能有多久,等我把重华扶到帝位就好。” 乌云月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想过,带着秦素回魔界,可是,魔界里有什么,黑漆漆一片,花都是黑的,水都是暗的,就连盎然生机的大树,也浑浊到让人不想再看一眼。 “好,为师陪你一起。在这之前,我要去杀一个人,卿卿,你莫要跟着我,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且修为高强,等我办好这件事,就与你再不分开。” “想都别想,我不会你去的。” 但凡让秦素离开的话,她都觉得不对,乌云月若是有把握,完全可以带着她一起,若是有危险,便会让自己离得远远的。 从前她不明白,从茅山下来,若一路上没有乌云月的保护,兴许早就去了阴曹地府。 “我知道你要杀谁,元平道人,你师父,我帮你。” “不要闹。” 乌云月冷了脸,这种时候,仅仅提到元平道人的名字,都让他心里不平,尤其是两人,刚刚见过皮肉剥离的元平道人,虽然那只是幻象,可若真的见到了,谁能保证自己不会作呕。 “乌云月,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大秦皇帝,有祥云护体,有我在,他那种小人,也要退避三舍的,我就是要跟你一起,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这件事情的结果便是,如今烈日炎炎,水流潺潺,树荫之下,三人对立。 元平道人的那张脸,还是千年不变,看上去有种让人揍一顿的平静,乌云月后面的秦素,默念了护体咒,怕自己帮倒忙,所以躲得远远的,乌云月长袖飞起,墨发如瀑,陡然间天地变色,风云变幻,黑与白的交接间,元平道人狂放大笑。 他手中的拂尘朝着乌云月心口刺来,乌云月闪身绕到他身后,将手中隐隐升腾而起的黑色利剑快速横转,对着元平道人的下颌平行着窜了过去。 这一剑,只削破元平道人的下颌,却并未取走他的脸皮。 “他让你来的” 元平道人右手摸了摸下巴,眼睛微抿,一地红色的血沿着下巴慢慢落在他胸口,“孽障。” “月儿,你看清楚,我是你师父,教习你心法口诀,如今你反倒帮着外人来杀我。” 乌云月的头发缠绕了黑剑,如同鬼魅,眼睛里的光芒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根本无法停止。 “元平,你从飞升那一天起,便不再是我的师父了” 黑剑搅弄着长发,于阵阵乌云间穿梭而过,从元平道人的上额画了圈直到下颌,元平道人愣在原地,手都不敢触碰那张脸。 秦素看着那姣好的脸皮慢慢从他那里剥离出来,好似人偶一般。 带了血的面皮刚刚离手,有一人便从树中飞出,正是魔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零柒壹 那张脸皮, 被一道蓝光罩在其中, 魔王低头念了几句咒语, 面皮上的污血瞬间消失, 从空中缓缓飞回了魔王手中。 “带了这么多年, 习惯了” 魔王扬扬手里的面皮,看着那个满脸是血的怪物,元平的相貌暴露在底下, 随着阵阵狂风, 那发丝也沾了血迹, 满目生疼。 他的手就在脸边, 却迟迟不敢去触碰,那两颗眼珠子, 犹如恶鬼一样, 愤怒的盯着魔王,又转头看看乌云月。 狼狈至极。 “好恶心啊,元平道人,你现在的样子, 实在太恶心了。”说着, 秦素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对着元平道人的脸照了过去。 镜面昏黄,反射出来的那张红烂不堪的鬼脸满是惊恐, 元平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咕噜声, 他连喘了几口粗气, 倒吸的气流涌入脖子, 让他觉得更加难受干哑。 脸上的疼痛,加上风吹沙石滚落,磨得他整个人都要疯了。 “月儿你竟敢这样对我”他伸出手,颤颤抖抖的指向乌云月,秦素挺身站在他面前。 她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所以,对于当初恶贯满盈的元平道人,她没想着如何放下仇恨,回头是岸,能有多恨,就有现在的多狠。 “元平,事到如今,你还在怪别人,我当日被剥皮的苦痛,今日你可尝受了 被自己的亲人剥皮啊,元平,你把我害的这样惨,还在怪别人对你不仁义。 我的脸好用吗,带着它过的习惯吗,还有啊,你自己的脸还记得吗,可惜了,日子太久远了,就算找回来,也回不到你脸上了,正如我的这张脸,再怎么修复,也回不来了。 元平,你忘了,可我没有忘,所以瞧瞧,这是什么,你的脸,看见没,那日你将它扔下,夺了我的脸皮跑了,就没想到,有一天,你的脸会回来找你吗” 一张狰狞的面皮扔到元平道人的脚下,混着泥沙,上面的五官很是丑陋,只是,总比这样血肉模糊的好看。 看着这样的面皮,秦素忽然就明白了元平道人为何会嫉妒魔王的那张脸,完全就是天壤之别,一母所出,竟然差别这样大,也难怪他心理扭曲。 元平颤抖着双手,根本看不出他现在是何神情,血肉模糊的脸夹杂着砾石,那张面皮就在他脚下,兴许是他的喉咙里发出的鬼叫,混着满天的怒吼,让人的胳膊上起了一层战栗。 “这不是我,这根本就不是我,娘胎里我们就弄混了,我只不过把脸换回来,你看,我的脸皮在你手里,地上这张,根本就不是我的,还给我,快点,月儿,你帮为师拿回来,好不好,你帮我拿回来,我放过你跟她。” “元平道人,我需要你来放过吗,你若杀了我试试,恐怕连全尸也不会剩下,仙界不会容你,你的脸,就在下面,你看看吧,没人愿意动手了结你,乌云月也不会,哪怕看你一眼,都让我们觉得食不下咽,元平,你去死吧” 秦素说着发狠的话,一面盯着元平的手,唯恐他趁人不注意出手。 魔王将自己的脸皮收回掌心,慢慢燃起一团黑色火焰,只见那面皮竟然被化成了灰,不复存在。 “魔王,你拿回来,只是为了毁灭吗” 秦素不解,元平看着成灰的面皮,整个人都癫狂了。 乌云月念了静心咒给他,这是道家入门必备的口诀,当年秦素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乌云月念的最好的口诀,便是静心咒了。 元平手里的拂尘抖了几下,慢慢平静下来,只是目眦欲裂,这幅鬼样子,怕是再也回不了仙界了。 不光仙界,魔界,人间,他都没有可容身之地。 魔王笑笑,“秦素,这是我的脸,可我再也用不到了,我让他带着自己的脸为非作歹了几百年,也够了,留着面皮,只会给他留念想,若是杀了他,我还于心不忍,是以,毁掉这张面皮才是上策,更何况,我已经忘了自己原来的模样,何苦看着这面皮徒增烦恼。” 他对元平动不了手,一方面是对着自己的脸下不了狠手,另一方面,元平是他的亲人,他能无情无义,可魔王到底不一定能坚定复仇。 “那他怎么办,放任他回去,还是,你们想办法囚起来,这人虽然面皮没了,可是法力还在,他若想祸害别人,谁能制止得了。” “囚起来,带回魔界吧,我是他兄长,余生,便由我陪他一起过吧。” 魔王掏出一颗珠子,也没看清元平怎么进去的,反正,伴随了一股黑烟,元平就跟妖孽一样,滚进这珠子里面了。 “好了,至于你,乌云月,等你自己的事情跟你相好的了结后,再来找我吧,哎,别忘了,我的丹药虽好,你毕竟是魔,非人非仙,在人间呆的久了,会有反噬的。” 魔王走后,秦素才问乌云月,反噬的事情。 她只知道,乌云月这次上来,没有任何异样,就连那些热浪,也不曾出现过,为何还会有反噬。 “还会走的,对吗” 她拉着他的衣袖,尽管残忍,却不得不问了出来。 “师父,你还是要走的,只是还有几天时间,师父,你可以走,可是你得告诉我,什么时候,走去哪里,等我安排好重华,我会去找你。” 秦素这次很冷静,她知道两个人现在的身份有着很大差别,如果强行挽留乌云月,只会让他更为难受。 “不会,师父不走了。” 他说,心里也已经打定了主意。 “魔王说过,会有办法让我留下,只是,让我不再做魔,跟你一样做人罢了。” “你舍得修为” 秦素听他这样一讲,刚才的沮丧仿佛瞬间消失,她兴奋的拉着他,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的光芒。 “没有你,要那些修为有何用。” “我会待你好的,师父,如何脱去魔籍,可要承受痛苦,做人之后,对你有什么影响” 秦素不知道乌云月到底有多少岁了,只是看他的容颜相貌,左右不过二十几岁,但是,他从前也说过,看着她生,看着她死,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想来,已经很久了。 “师父,你若做人,那么,今年有多大了,会不会满头白发,会不会满脸褶子。”秦素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乌云月没有死过,意味着他一直存活于这世上,那么,没了魔气护体,他又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我也不知道,卿卿,兴许是从我现在的容貌开始衰老呢,也不一定。” “那万一是从你真正的年龄开始衰老呢,不行,我们得好好想想,师父,先回宫,这件事,以后你都听我的。” 柳如诗帮他们在寝殿里燃了安息香,因为她在外头,总听见秦素翻来覆去的声音,而且还经常起来倒水喝,想来是睡得极不安宁。 自从乌云月留下,秦素便不再召见那些面首,从前怎么也能装装样子,让面首睡在外间,除了齐宁之外,其他那些人陆续也都安排了差事,只是,剩下的面首还有五个,等的越发着急了。 秦素看着床上睡得正好的那人,薄如蝉翼的中衣,黑色的朦胧中能隐隐看见他紧致的肌肉,乌云月的发丝绕在旁边的软枕上,让人看了有种不一样的情怀萌动。 她伸出手去,指尖摸索在他的鼻梁上,却被乌云月一把抓住,扯进怀里。 嗤笑一声,“你今夜大约睡不好了” “啊”秦素反应过来,知道是自己起了多次,都被他听在耳里,这才怏怏说道,“我总怕你偷偷跑掉,这才不敢入睡,师父,不瞒你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还是一场梦,不过,好像这场梦很好,很远,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在茅山,从未下来过,有时候又觉得,我们好好地,从没分开过,可是看着你的脸,我又觉得,好久没有看过了。” 乌云月睁开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有两个小小的秦素。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另外那只手枕在脑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今夜,你恐怕真的不能好好安歇了。” 说着,猛的一拉,秦素已然被压在了身下。 乌云月的手软软的握着秦素的手腕,另外那只抚上秦素的脸颊,“你这样不安分,扰的我也难以入眠,为师,也只好动用武力,强迫你睡下了。” 那张嘴巴胡言乱语的说着,跟着便慢慢低了下去贴在秦素的唇边,轻轻一咬,带了花蜜的香气,她晚上饮了一些花蜜入睡的,芳香可口。 细腻的肌肤从脖颈处蔓延,乌云月脸色羞红,能看到耳朵后面的浅粉色,秦素睁着眼睛,看得他有些尴尬。 “卿卿,你且闭上眼睛。” “我就想看看你,你随意,随意,不必理会我。” 说着,两人倒也没客气,乌云月顺理成章的捏了个口诀,秦素的衣裳便悠悠然飘到地上。 两人坦诚相待,一样的红脸。 “那么,为师便不客气了。”乌云月的喉咙一滚,看的秦素也跟着火烧火燎起来,她双臂一揽,娇憨说道。 “师父,不必客气,都是自己徒儿,尽管开动。” 两人虚与委蛇,来了几番礼尚往来,红罗帐里,惊涛骇浪,万分旖旎,总有一段翻云覆雨。 直到天色大亮,这两人终于沉沉睡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零柒贰 宫里最近闲杂口舌极多, 左右不过围绕皇上的新宠, 一个惯爱穿黑色袍子的神秘人,据说长相眉清目秀, 天人之姿。 见过的宫女,无不感叹, 难怪皇上没有看中那十二个面首, 既见过这种佳人, 又怎么会被胭脂俗粉所牵绊, 是以,皇上日夜宠爱,也是情理之中。 雨露均沾这种说辞, 大约是在他出现之前的权宜之计吧。 正是秦素的早朝时间,一大早她便起身静悄悄的独自离去, 折腾了一夜,乌云月睡得正好,兴许因为在魔界待得时间久了, 初回地上,总有些不适应,秦素发现, 乌云月嗜睡。 很多时候, 明明刚睡醒,他刚坐起来要打坐的样子, 转眼睛就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再回头, 那人已经端庄的坐在那里,睡得酣畅淋漓。 宿岚自从接回相府,从一开始的不配合不亲近到后来的慢慢拖妥协,接受,沈君虽然心里怨恨,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没法真的生气,尤其是看到那张跟自己想象的脸,只不过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宿岚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看自己的时候也总是带了审视。 因为秦素的告诫,宿玉将宿岚交给了韩玉雪抚养,韩玉雪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很是聪慧,对待宿岚既不宠着,也不惯着,采取的是迂回战术,他闹我看,他停我说,后来宿岚也懒得跟她发脾气,慢慢接受起来。 作为生母的沈君,自然而然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跟另外一个女子亲近,尤其这个女子还做出了落井下石的勾当,从前苦命巴结,后来反被秦素赏识了她爹,继而爬到自己头上耀武扬威,一个从小没看在眼里的破落户,竟然跟自己平起平坐,俨然相府女主人姿态。 当然,沈君把这一切的根源归结于秦素的蓄意报复,当初自己夺其所爱,如今有权有势,自然眼红妒忌,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她麻烦。 可她总是忘了,当初正是因为自己的无情无理,高高在上的自我感,让她一次次做出草菅人命的举动,数次对秦素下毒手,当然,这些都不会成为她考虑一件事情的主要根据。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这大概就是沈君的想法了,也难怪,沈忠良从小拿她当宝贝,但凡有点落差,肯定会受不了的,况且,这落差不是一点两点,捧在手心摔成碎渣的感觉,沈君受不了。 这日宿玉特意让她出了自己的庭院,对外只说全家聚聚,宿玉的本意,是为了让她见见宿岚,可看在沈君眼里,就是放生。 可怜的放生,让她这个本该就自由的人出来透透气,看看自己的儿子养在别人身边,是一种什么感觉。 宿岚偎在韩玉雪身边吃蚕豆,韩玉雪细致,也不嫌手指甲被弄脏,一颗一颗剥了给宿岚放进嘴里,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至少在宿玉眼里,她这个母亲,做的很是妥帖。 沈君倚在门栏,冷眼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一男一女一幼子,画面和谐,自己若是此时进去,好像破坏了这样安乐的场景,就连宿岚,大约也是不欢喜的吧。 韩玉雪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她,慢了些许的盈盈一笑,莞尔天真,起身,对着沈君微微让出一个地方,宿玉也跟着看过去,宿岚被他们打断,抬起头也跟着看向沈君。 一开始的冷漠,直到看向宿岚的欣喜,沈君叹了口气,施施然走了过去,想挨着宿岚坐下。 谁知,宿岚身子一闪,毫不介意的说道,“我要雪姨喂我,快些呀,蚕豆好吃。” 说着,宿岚整个身子一歪,趴在韩玉雪身上,丝毫没有看到沈君那张已经变了颜色的脸,紧握在袖口的手。 “岚儿年纪小,你别跟他当真,过来坐,夫君今日特意让你出来,也是顾全大局,沈君,你我本是姐妹,万不可被有心之人挑拨了去,还有,今日的菜,都是我吩咐小厨房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韩玉雪落落大方,纤纤玉指,一手护了宿岚,一手对着满桌的菜,眼睛还很柔和的看向宿玉。 什么叫前车之鉴,沈君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个女子,倾尽所有给了一个男的,最后却被这人嫌弃,鄙夷,无论中途做过了什么,至少有一样,她对宿玉的心思从始至终都是好的,只不过替他肃清了周围的莺莺燕燕。 韩玉雪看得清楚,也自知万不能走沈君的老路,凡事要给自己留足后路,这才是生存的根本。 能得到夫君的喜爱,固然是好的,若是得不到,也要好好活着,至少要活的有颜面,最后若是落得沈君这么一个下场,得不偿失,家族遭难。 沈君坐下,对面的宿岚从始至终只看了她一眼,便无所顾忌的在韩玉雪和宿玉周围转悠,一顿饭吃的如鲠在喉,韩玉雪兴许看到她兴致不高。 便让了一盘菜出来,“沈君,这盘菜是我从韩府带出来的厨子,父亲说,我嘴刁,怕我到了相府吃不习惯,便让我索性带了两个厨子过来,咱们自小就一起玩,想来口味也是差不多的,你来尝尝,这味道可好” 宿玉饮了一杯酒,淡然的看着身旁的这两个女子,好到让他无可挑剔,却又处处都是诡异。 沈君忍了半天,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强颜欢笑,“果然不错。” 说着,便哽咽到再不能言语了。 她低了头,看在宿玉眼里,多少有些过往的情面,“岚儿,你去母亲那里坐坐。” 沈君知道,只有自己示弱,才有可能换来韩玉雪对宿岚的厚待,为了宿岚,她也不能跟她硬碰硬的来。 “我不去,父亲,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赵清远和重华他们,我都出宫好久了,那些人估计都把我忘了吧。” 宿岚的小心思,宿玉懂,他是怕日子久了,秦素对重华更加偏爱,以此,会慢慢淡忘了自己,可是,小孩子的心性,简单直接,他摇摇头,对着宿岚笑笑。 “岚儿是想见谁,还不能直说吗,回头父亲找个时间,带你进宫,自然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 韩玉雪听了,跟着握握宿岚的小手,“夫君,可巧,前些日子皇上派人请了我们几家的内眷入宫,说是闲聊,到时候我带着岚儿去吧。” “如此,甚好。” 说不清什么滋味,好似身上被人千刀万剐了一般,沈君坐在那里,虽然屋内炎热,可她竟然觉得阵阵寒风刺骨,顺着一道道骨肉剥离的伤口,慢慢浸透,又冷又疼。 自己的孩子,却要看着他日渐与自己生疏,还要被人讨好一般,带去宫里,见那个自己此生最为痛恨的女子。 “岚儿,过来,母亲亲手做了个香袋,你那腰上,配这个颜色刚好。” 沈君忍着眼里的泪花不落下来,招招手,宿岚好奇,看了一眼宿玉,得到认可后,这才一蹦一跳跑过去。 沈君拿出那个香袋,上面跟宿玉的一样,都是绣了一朵兰花,清雅别致。 宿岚像得了宝一样,拿着香袋跑回宿玉身边,“父亲,看,是不是与你的很相似,我早就喜欢你的香袋了,可惜,你都不舍得给我。” 宿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果然十分像,若不是自己的手法,根本看不出来。 那日,秦素把一方帕子扔到她脸上,同样绣了朵兰花,沈君憋着一股气,慢慢摸索到兰花的针法,竟果然绣了出来。 宿玉看在眼里,也不知是何感想。 “阿玉,我的绣工,与你的相比,可是还有瑕疵。” 其中缘由,韩玉雪不知,也不多问,只是看着宿玉的脸色慢慢变得冷漠,也深知这是两人的禁忌。 “沈君,时候不早了,你会自己的屋子吧。” 韩玉雪递给旁边下人一个眼神,那两人便乖乖上前,等着领沈君回去。 “呵,你喜欢,我便日日绣给你看,天底下,不是只有你和她才有这样的东西,我也会,阿玉,我也会的。” “疯子。” 宿玉的好心情,在此刻全然消失。 在他看来,只有他和秦素才会有的东西,仿佛刹那间全天下的人都能觊觎了,这种心思,就像偷窥的那个人,突然被发现一样可恶。 “沈君,你以后不必再见宿岚了。” 只一句话,那两个人便架了沈君出去,宿岚有些畏惧,不明白自己的香袋怎么就惹怒了父亲,只是诺诺的捏着,再不松手。 宿玉低头看了几眼,倒也没跟他计较,只是不在吃饭饮酒,韩玉雪带着宿岚吃了几口,也匆忙作罢。 一场家宴一场闹剧,沈君根本就不会让他好过。 乌云月还在睡,从秦素下朝之后,他便没醒过,脸睡得红扑扑的,让秦素看了欢喜,忍不住捏了一把。 反倒被乌云月抓住手,握在掌心,又拉回自己脖间。 “你回来了。” 慵懒的声音,乌云月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面,那扇形的阴影让人捉摸不透。 “原来是在装睡。” 秦素哼唧了一声,俯身就势趴下,贴在他胸口,也不动,只是另外那只手煞费苦心的画着圆圈。 乌云月终于按捺不住,擒了她的双手,锁在中间,一双眼睛兀的睁开,里面的两个小人看的热烈。 “师父,你眼里有我啊。” 秦素难得软糯,尤其是当着下面一席人,柳如诗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等这二人耳鬓厮磨完了,才敢上前。 “自然是一直有你的,卿卿,你先起来吧,要压死为师了。” 乌云月的脸渐渐涨红,果不其然看见秦素恼怒的小脸,“不识趣。” 这恰是好机会,实际上也是因为乌云月觉得房中有人,被柳如诗这么一窥,自己就算再有情趣,也难免盎然,他还是不习惯被人盯着,所以故意惹了秦素起身。 “皇上,奴婢有事要报。” 柳如诗上前,无意中瞥见了乌云月露出一边的肩膀,脸接着红了。 说时迟那时快,秦素的外袍解开,嗖的盖住了乌云月的上半身,这才坐到桌案前,等着柳如诗说话。 “今日皇上约见了各府邸的内眷,如今他们已经到齐,都在后院等着皇上,眼看马上就要午膳了,皇上,是否一边开宴一边闲聊。” “开宴吧,让她们不必等朕,就说朕稍后同去。”秦素如是说,想了一会儿又补充到,“对了,你让小厨房做几道扬州菜,韩玉雪父亲是扬州人士,想来是喜欢的。” 她这般举动,说实在,柳如诗确实没看明白。 明明马上就能过去,偏偏要等到开宴之后,若说为了检验谁对她大不敬,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真如柳如诗所想的,秦素没去之前,根本无人开动。 几个内眷带了孩子同来,如今玩的尚好。 宿岚一看见她,仿佛忘了礼数一般,飞快的跑上前,一张小脸涨的很红,到了跟前,才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跪下,怯生生的喊道,“皇上万安。” 秦素笑笑,走过去拉了宿岚的手,挨着自己那桌坐下。 旁边就是韩玉雪等人。 “宿岚,你可是想朕了。” “宿岚想赵清远了,想重华了,还有于阪天,还有李升平他们,但是,宿岚最想的,是皇上。” “这张小嘴,比他爹要强多了。” 秦素笑得更加欢畅,那些女眷只得跟着笑起来,说实话,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忌惮的宿相,一直屹立不倒。 如今恩泽到了宿岚身上,好像常青树一般,难道皇上真就能冰释前嫌,不去在意之前宿玉跟沈相之间的瓜葛。 韩玉雪坐在那里,想着该如何开口,却见有宫女过来,端了两盘扬州名菜,蟹粉狮子头,梁溪脆鳝,心里热乎着,连忙起身道谢。 “叩谢皇上圣恩。” 其他人见状,更是不明所以,这是摆明了要重用宿相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人,肯定是要重用的,只可惜,不是宿玉,只能够是韩家。 从一开始,她便看出韩玉雪的聪明,至少不会像沈君一样,为了情爱,置沈忠良的劝告于不顾,最终落得个权情两空的下场。 户部尚书的狡猾,在于他从不分明站队,在秦楚死后,更是对新皇表现出了忠心耿耿的姿态,这种人,最好捏在手里,好好利用。 他既然选择了立场,为了满门,就不会随意倾倒。 墙头草这种东西,不是每个人都会做,也不是谁都能利用的完美无瑕的。 “起来吧,朕喜欢你的性子,又听闻府上大人最近回扬州,立了一个大功,捣毁了扬州一处炮坊,朕心甚慰。”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有的平静无澜,有些人却如坐针毡,秦素的这个话,在别有用心的人那里,如同一枚火药,威力极大。 扬州炮坊,是当年秦楚在位时遗留下来的,很多人都不明白底细,其实是沈忠良交由朝廷大臣管理利用的,在沈忠良死后,原本以为秦素没有注意到,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偷偷摸摸减轻了分量,威力不足以被朝廷忌惮。 却没想到,以探亲名义回扬州的韩尚书,竟然来了釜底抽薪这么一招。 着实让在座的某位家眷有些胆战心惊了。 手里的筷子也跟着哆嗦起来,啪嗒一声,终究是没能忍住,那人颤抖着跌落到椅子下面,一双眼睛只看着地面,却是再也不敢抬头了。 “你瞧,朕只不过这么随口一说,这位夫人,你这是为何,倒叫朕有些不明所以了。” 她开口,柳如诗上前让两个宫女扶起来那人,强行将脸掰起来对着秦素。 “长得倒是如花似玉,你是” “回皇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侯爷新纳的妾室。” “哦今天请来的都是各府夫人,怎么,妾室也能入宫了” 秦素提高了声调,其他几个人眼神带了鄙夷,纷纷看向这个自称妾室的女子。 正是尹玉侯家的小妾,据说这个小妾,气焰嚣张,飞扬跋扈,连尹玉侯的正妻都不放在眼里,这次,也是顶了人家的风头进宫的,却没想到,出师不利,上来就碰到秦素质问。 “奴婢有罪,再也不敢了,只是,奴婢什么都不知情,真的是什么都不知情啊。” 原本秦素只是想诈一诈,毕竟自己不清楚尹玉侯到底知晓了谁,又是为何削减了产量,如此看来,八成只是跟这小妾说了,长得挺好,可惜了,不成气候的家伙。 不打自招,也是没谁了。 韩玉雪喝了口茶,轻轻瞥了一眼那女子,面上尽然,想必坐着的各位,也都心知肚明。 无根无底的小破落户,用起来自然安心,也难怪尹玉侯会喜欢她,不涉及家族利益,跟妻子的端庄礼数不一样,这女子刁蛮起来,让他爱不释手,成也是她,败也是她。 “那份名单,在你手上” 秦素转过去,那女子被架着看向秦素,脸上惶恐,原本的嚣张早就没了,韩玉雪沉吟,也大约明白了秦素为何会叫她入宫,心里暗笑,胜负早已分晓,沈君却还在做着无用功。 果然可笑。 “回皇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玉雪,扬州菜,桌上这盘我也是极喜欢的,梁溪脆鳝,松脆可口,酸味十足,只是呢,这鳝鱼必须选自太湖,听闻鱼料也是极讲究的。 还有个民间秘方,说是太湖鳝鱼,实际上有用人血喂食的习惯饮了人血的鳝鱼,精力旺盛,长得更快,口感更好。 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韩玉雪琢磨了一会,接话道。 “回皇上,玉雪也曾听父亲提过这传言,可是,传言真假,总要试试才知道。” “巧了,如诗,你让下面的人,把那一池子的鳝鱼抬上来,咱们给各府女眷开开眼界。” 秦素笑笑,挥挥手,柳如诗便下去安排了。 哪里是什么太湖鳝鱼,左右不过京城的鳝鱼,里面夹杂了几条水蛇罢了,原先不知道秦素到底用来做什么,现下却是什么都清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零柒叁 柳如诗吩咐那几个宫女把水池子抬到中央, 确保每个人都看得清楚, 这才规规矩矩站到旁边,等着秦素发话。 “又听闻, 鳝鱼最喜欢饮美貌女子的血肉,想来也是真的了, 不知道, 在座的哪位夫人, 愿意主动请缨, 过来试试。” “皇上,在座各位,都是朝廷忠臣的正妻, 除了一人。”韩玉雪开口,其他几个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对对, 本来就是小门小户的,竟敢也来赴宴,皇上, 这女子生的妖媚,不如就用她的血。” “是了,你看她的皮肤, 雪白光滑, 到底是好的,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好姿色。” 说话的人, 有的是因为家中的妾室, 继而对面前这个人也生了怨恨, 有的则是为了推脱开来,不要惹祸上身。 毕竟这个皇上,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那个小妾被架着,就算腿软,此刻也坐不到地上,只能满脸苍白的看着那一张张恨不能立刻置他于死地的脸。 每一张都很相似,尽管姿态端庄,可眼神里面的杀意她看的清清楚楚,这都是要她死。 “你叫什么名字” 秦素起身,探头看了看那池子里的鳝鱼,回过神来问她。 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了,又或许,知道把底子偷出来,自己也没有生还机会吗。 死是简单的,可要是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去,恐怕就不会这么大义凛然了。 “如诗,狱里的水流莹可还活着” “回皇上,活着,只是已经神志不清了,手艺倒还不错的。” “水流莹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剥人皮做扇子的人,前几个月来,想是受了什么人指使,过来妄图剥朕的皮肉,没得逞,入了狱。 那人的手长得很好看,只是心肠歹毒了些。” 秦素凑过嘴巴,对着柳如诗吩咐了几句,那人便转身去下头安排了。 那小妾身子一滑,两边的人没架住,硬生生哐叽一声坐到地上,面如死灰。 水流莹是被推着带出来的,身上臭气熏天,满头污渍,津液四溢,腿骨被折断了,一双眼睛浑浑噩噩看着突如其来的光明所在。 只有那双手还好好的,被固定在椅子上。 嘴巴已经撑大,看上去松松垮垮,看见秦素,仿佛也没了杀意,只是痴傻的看着。 “你认识他” 见小妾的脸色,秦素大约明白,扬州炮坊的那位,应该也是认得水流莹的,那一派人,都是沈相的遗留。 “皇上,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嘘” 秦素对着她比划了手指,那小妾不敢吭声,抽噎着望着秦素。 “太吵了,我没说你知道什么,只是,朕喜欢吃鳝丝,不如你就成全了朕的好奇心,也当为国捐躯吧,如诗,松开水流莹的手,给他那把利刃,让她剥了这如花女子的面皮,剩下的血肉,喂了鳝鱼,正好让各位夫人都看看,鳝鱼嗜血,是否会更加精壮有力。” 轻飘飘几句话,便给小妾安排了后路。 那人听了,嗓子喉咙都定住了,惊愕的看着秦素,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水流莹的手接过拿刀,看着送到面前的那张脸,先是皱眉,接着狂放的笑了起来,好似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般。 手指一扬,就要沿着小妾的左下颌下刀子了。 那小妾终于没能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奴婢什么都招了,皇上饶命。” 秦素让人停了手,水流莹也被推着送了下去,只是走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小妾,手里还打算重新取回刀子,尤不过瘾一般。 “现下是要对朕说实话了” 当着众人的面,秦素没打算留余地。 小妾呜咽着还没住嘴秦素有些不耐烦,“朕只给你半刻时间,若是半刻之内还没能交代清楚,你便跟水流莹一起,喂了这鳝鱼吧。” 小妾立刻噤声,惊恐的看着秦素。 如实把自己老爷的事情交代了个彻彻底底,韩玉雪会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跟父亲讲,朝堂上的事情,总是与内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小妾回不去老爷府里,她的老爷,也留不得了。 在家眷午宴几日后,京城里的官员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扫。 力度之大,让宿玉都觉得震惊,他自己下面的那些爪牙,有些也跟着被清理了,只留下部分残部。 有些事情,是秦素逼着他提前的。 宿玉这么想着,韩玉雪正好端了茶过去给他。 宿玉接过来,桌上的兰花开的正好,连同浅蓝色的花瓣,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玉雪,你父亲,几时从扬州回来的。” 韩玉雪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被提及,说辞也是很早就准备好的。 “夫君,父亲原本只是去省亲,这几日便回来了,母亲告诉我,父亲有事情要耽搁,却不知道为了何事。 夫君,若是你想问,我明日回府一趟。” 韩玉雪回答的滴水不漏,就算宿玉心里有疑,也不便当面翻脸。 “哦,你自从嫁入相府,也有些日子没回家了,明日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也省的别人说我不懂规矩。” “夫君抬爱了。” 韩玉雪皱了皱眉,继而莞尔一笑。 这些日子京城的变动很大,这让宿玉不得不防。 就连驻守边关的赵恒也被连夜调遣回京,自己还是在他上朝的时候才知晓。 于林甫那个老东西,多年不问朝事,现在也跟着打起马虎眼来。 更可气的是李素林,仗着手里的兵权,对自己的数次拉拢不闻不问,显然有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架势。 虎落平阳被犬欺,从前嚣张习惯的宿玉,其实自己都没觉察出,他跟沈君没什么区别,一受冷落,便会嘀咕别人的过错,而不去想,自己本来就一无所有,习惯了权力傍身,便不愿意看着大权旁落。 这里面的落差,不比沈君的少。 “师父,我总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秦素攀着乌云月的胳膊,半坐在床榻上,心里有些不安。 “如何不一样” 乌云月开口,声音里带了一丝疲惫,可眼睛确实明亮的,他的手抚在秦素的头顶,轻轻摩挲了两下。 “总之就是不对劲,你从前没有这样嗜睡的,可我发现,近日你就爱睡觉,白天睡,晚上睡,很不对劲。” “刚回来,总要适应一段时间的。” 柳如诗带了秦素去见那五个面首,剩下的这五个人,为了见她,已经等得春花凋零了。 几乎是在她刚踏出大殿的那一刻,乌云月猛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夹杂了别样的味道。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乌云月捂着胸口,对着空无一处的风问道。 一只黑猫化作人形,趴在地上,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就如同两颗闪闪的宝石,看的乌云月心里恼怒起来。 “乌云月,你自己应该知道,就算没有我,你的道行也在一天天的消减,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嗜睡,为何不告诉她,你就这么不舍得跟她分开,以至于连命都不要了。” 弯弯说着,竟不自然的笑了起来。 “我只不过催化了你体内的反噬而已,你吃了那么多丹药,虽然换得了片刻遗留,可是如果时间久了还不返回魔界,你的道行,总有一天会消失殆尽的,到时候,不光这些,恐怕你连命都没了。” “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更不要再待在此处。” 乌云月起身,整理好衣服,体内越来越虚,他早就知道,在魔王给他丹药的那个时候,他就都知道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相守本就奢侈。 门被推开,一脸痛苦的秦素,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弯弯得意的甩了甩尾巴,“看吧,你所喜欢的人,其实早就知道你会有反噬,可是仍旧拉着你不肯让你回魔界。 秦素,我说的都对吧。” “用不着你管” 乌云月眼睛看着门口那个人,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无地自容起来,一个高高在上的师父,竟然为了一己私欲,耍起小孩子的心性来,让她看了,还不一定怎么嘲笑。 “你说的没错,你是谁为何跟师父这样亲近。” 秦素一刀砍了过去,谁都没有意识到,她手里的刀从何而来。 乌云月飞速上前,他不怕秦素伤了弯弯,只怕她下手没个轻重,被弯弯反伤。 “乌云月,你跟她走吧。” 秦素淡然说道,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消灭。 “你怀疑我” 乌云月跟她一样,彼此对视,却没有半分波澜。 “对,我就是怀疑你,怀疑你在魔界的时候,没有了我,还有她,乌云月,我就是怀疑你,所以,今日,既然我听到了这些话,我不要你为了我留下,不想你为了我渐渐变成一个废人” 她哽咽,强迫自己违心,她也知道,她的话,乌云月半个字都不会信。 “真是两个傻瓜。” 弯弯跳到床上,尾巴一摇一摆的看着他们。 “瞧瞧,那个变成人形的蠢猫,到现在,你都没有记起。” “好,我回去,等你,卿卿,你一定要来,听到了吗” 乌云月本来是想等着,等到秦素完成这一场战争,自己才好安心回去等待,可是,身体的不适,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等不了了。 这场变动,是否会赢,秦素心里没有底的,所以,她悄悄将重华等人送到了京郊,如若成功,便将他们安然无恙的带回来,如若失败,便只当从没有她这个姑姑罢了。 赵清远等人也陪同去了,说到底,秦素不放心任何一个人,在结局未定之前,所有人都可能叛变。 “你等我,不准喜欢上别的人,只等着我,不管多久,你等我便是,我自会想法子去找你的。” 重华还有多久能长大,皇位什么时候移交给他才合适,秦素心里大体有个概念,至少十年。 重华培养起自己的羽翼,也至少十年,再短都不可能。 于阪天,李升平,赵清远,将来都会是他的左膀右臂,至于宿岚,秦素还没想好安排。 这要看宿玉的结局如何,冤冤相报,没有尽头。 “为师等你。” “愚蠢。” 弯弯跳上窗台,一脸嫌弃的看着这两个人,“秦素,乌云月是我的,只要他回到魔界,我一定逼他跟我成亲,你信不信。” 花好月圆之际,秦素对着那轮明月举杯,明日便是自己殊死一搏之时,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只等自己一声令下,最后的叛者,一定不能留活口。 记得那年,七月流火,宿玉将洗好的青菜放到石板上,苏卿卿捉了几条鱼回来,一脸的兴高采烈,乌云月坐在另外的石头上打坐,宿玉准备淘米做饭。 苏卿卿挨着他看锅里的小米,石板上的青菜,宿玉转头一笑,那一刻,苏卿卿心里也许是有他的。 只是这份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改变,而渐渐消淡了。 柳如诗过来报了三次,宿玉终于来了。 花前月下一壶酒,还有稍微饮了几口桂花酿的她,宿玉远远看着,身后穿了披风。 “师兄,你总算来了。” 秦素没有卖关子,另外那只手举了起来,对着宿玉看过去,月色下的她,梦幻而不真实,宿玉告诉自己,不要上当,不要着了她的道,只要事成,所有一切都是他的,连同她也不例外。 再也不用虚与委蛇,对着她也得强颜欢笑,再也不用听她几句面首,心里便澎湃难忍,只要他想要,她便要给的。 这是胜者的希望。 “卿卿,是我,我来了。” 宿玉唤她的名字,秦素眯着眼睛笑起来。 “师兄好生心急,你还没赢,怎么就先叫我卿卿了,果然放肆。” 宿玉也不计较,顺着她坐了下来,手里接过那杯子,又握了握她的手,这才放开。 “卿卿,早晚天下都是我的,你也是。” 说着,他仰头喝下了那杯酒。 “你不怕酒里有毒” 秦素笑着问他,转而又倒了一杯,把自己的也斟满。 “卿卿还没到给我下毒的程度,你若想我死,早就有无数机会下手了,卿卿,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坐下来喝酒,好些年了,你还是跟从前那样好看。” 说着,那双手伸了出去,刚要触碰到秦素的脸边,却被那人不着痕迹的扭过头去。 “师兄,我不是你,不会一次次爱上那么多人,我所爱的,都是我要保护的,谁都不能伤害。 你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违背初心,你说你爱我,其实你更爱自己,你怕自己一无所有,更怕我时时刻刻压制住你,沈忠良在位之时,你巴结他,甚至娶了沈君。 到现在,我既怪当年沈君对我无情,更恨你的无动于衷和妥协。 若没有师父,我早就死了。 你娶了沈君,却没能好好对她,以至于她对我心生怨恨,师兄,没人怪你,难道你就不能回过头好好想想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做你成功路上的垫脚石,我是,沈君也是,沈忠良也是,就连师父,也被你利用多次。” 宿玉苦笑着,喝下那杯酒,不管秦素愿不愿意,他的右手,已经抓住了她的左手,紧紧地,不肯松开。 “卿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哼,果然跟沈君一个样子,道不同不相为谋,难怪宿玉当初会取沈君,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现在的宿玉根本就无从查觉。 “师兄,扬州的炮坊,是跟沈君有关系的,你也知道的吧,从这件事后,你便提前了自己的计划,暗中把京郊的护卫队调了回来,就等今日了。” 护卫队的兵权,原本就是秦楚许诺给宿玉的,当初的合作,他不可能什么便宜都不沾。 “可我没有插手。” “但你任由他对朝廷造成威胁。” “随你怎么说,卿卿,我不想要你的性命。” “暗地里,这已经威胁到我的性命了” “卿卿,你不要再咄咄逼人。” “师兄,你又何尝不是沈君留到现在,你仔细想想,是为了私欲,还是为了牵制与我,她所掌握的暗势力,不正是你所需要的吗,师兄,不要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旧情,沈君对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你知道我的,我对你一直都是” “不,师兄,你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所做的,不要打着为了我的旗号,你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私欲,利欲熏心罢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要绕弯子了,卿卿,你既说我无情,那么现在就算我对你留有余地都显得虚伪可笑了吧,门外是护卫队,十万军力,纵然赵恒的军队再快,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抵达。” “李肃林呢,你忘记了他吧。” 秦素淡然的起身,那轮明月很圆,很美,只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什么都被笼罩了乌云,蔓延不开。 “李肃林这么一个人物,我是断然不敢忘的,不过,我听说,李肃林前些日子,被派去辅助韩尚书剿匪了,想来,等我大获全胜的那一刻,他会回来俯首称臣吧。” 很是得意的语气,宿玉什么都准备好了。 “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宿玉笑笑,杯盏里面已经空牢牢的,就跟此时他和秦素谈天说地的心情一样,空而乏味。 “她叛变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柳如诗,为了秦楚,叛变了我,卿卿,你是在故意试探我吗” “我竟真的不知道。” 秦素回头朝着某个方向看过去,柳如诗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她没坦白,是怕秦素多心,可她没想到,临近最后,秦素竟然还执着的问出那个细作。 “好吧,现在你知道了,怎么,你会杀了她,以解心头之恨,被人欺骗,被人窥视,卿卿,你会怎么做” 他挥挥手,身后已经来了人。 个个带着盔甲,穿着战衣,犹如夜里的鬼怪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