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第一章 蒸好了米我撩起裙摆蹲坐在门槛边,苦苦巴守望着村口方向。煦方说晚上他会买两条大青鱼回来给我熬汤喝,庆贺我大病初愈。 说来我也叨扰有些时日了。打从今年盛桃季他在崖边救下了自寻短见的我,这日子便过得不大顺意了。 我似乎患了一种奇难怪症,常常一梦醒来便忘了所有,包括我姓甚名谁。 那时,煦方回回都得起大早,唯恐我先醒来会因记忆空白而惊慌失措。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说着同样安抚的话语,即便第二日我准又忘个干净。 这种状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个清晨,我睁开眼时吱了声:“煦方,我渴。” 他足足愣了半盏茶功夫才去烧水,劲缓了许久,斟茶的手还是抖个没停。 此后我的病情逐渐好转,初时偶有健忘,近来连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也念得十分清楚,煦方心情大好,便早早出门挣工钱了。 他当真是纵容我的。 我的脾性不算好,时来嫌弃粗茶淡饭,待他用攒来的铜板买来肉脯,我又开始念叨邻居的王姐穿了件新棉袍。 煦方极少恼我。撞上我无理取闹的时候,他会耐着性子听,尽可能的满足我,若是力不能及,便搂着我吹竹萧哄我听。 我曾问他:“为何待我这么好?救了我后发现我是麻烦鬼,丢了便是,我们原本就素不相识。” 他答:“主要是我无聊。” 我一脚踹着他哇哇叫,他抿着嘴看着我乐了小半晌,说:“和风,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没有回忆的痛苦。” 和风是他给我起的名字,其实煦方也是他给自己取的,一年前他被村长捡到时就失了忆,大夫说只等他后脑勺的淤肿完全散去,大抵便能回想起过去。 其实,私心里我是不大情愿他恢复记忆的,我常与他说,不管你有什么过去,都不准抛下我,可即使他承诺一百遍,我都不曾安过心。 正在犯傻之际,一只手在我脸上掐了一把,耳畔传来煦方的声音:“想什么想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又盯着他手中的青鱼,“小鱼儿,你娘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我狠狠推了他一下:“你才是它娘!” 他眉眼一弯:“你是它娘,我自然是它爹。” 我霎时心花怒放,用力掩下微扬的唇角,没掩住,煦方用力揉了揉我的头:“砧板洗好了没?我来给你做大青鱼大补汤。” 不知是他手艺好还是鱼鲜,我难得吃得心满意足,趁他刷碗时神神秘秘的将一只玉萧塞给他:“送你的。” 煦方怔了一怔,问:“哪来的?” “买的。” “你哪来得这么多银子?” “……存的。” 煦方摆出一副“你骗不了我”的姿势,我讪讪地说:“是替村长夫人洗衣赚来的。” 他眼里盛着一眶心疼之色,“我,现在的我根本给不了你锦衣玉食,可若……” 我问:“什么?” 他顿了半晌却不肯继续说,只是拉着我在树旁坐下,说:“不如我吹萧给你听。” 萧声缓缓奏起,清风拂过,黑发飞扬,斜晖衬得他如画中人一般。 我不由看痴了。 日子过得如想象一般平静而惬意,就在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天荒地老下去时,我无意间在市集的石墙上看到了一则告示。 寻人告示,寻的是夏阳侯世子,聂然。 不愧为四大家族之首的聂家,告示上的画象惟妙惟肖,但凡见过世子本尊的恐怕无人认不出。 更遑论与他朝夕相处的我了。 到家的时候煦方正在厨房炒菜,那锅铲的吭吭声生生将我路上掂量出的话全又给咽回肚里。 他是尊贵的夏阳侯世子,即便他不嫌弃,他的家族又岂容得下我这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第二日醒来时,煦方未如往常那般坐守我床边。 我慌慌张张的寻遍整个屋子,都没有瞧见他的影子。 直到听见前院的动静。 我蹑手蹑脚的踱到门旁,一眼望见院内跪了一地的人,脸上都露着惶恐的神情。煦方就那么施施然站在其中,淡淡的嗓音透着一股威严:“都给我回去。” 为首的长者战战兢兢道:“世子,侯爷和夫人一直都在找您,还有少夫人她……” 煦方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像是愤怒的样子,“我若是不走,你们还想押我回去不成?” 那些人登时噤若寒蝉,不住叩首求饶,煦方颇为不耐的挥挥袖子,道:“罢了,过几日我自会回绥阳向爹请罪。” 直到那群人离开,煦方才回转过身,瞧见站在门边的我,慌道:“和风,你怎么醒了?” 我直愣愣盯着他:“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聂然的记忆?” 煦方神色微变:“你都知道?你……” 我打断他的话:“你有妻室?” 煦方说不下去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滴下来:“你要回去和她团聚?”煦方过来拉着我的手,我一把甩开:“要回去就回去,我不要你可怜。” 煦方不顾我的挣扎用力抱紧我,急急地说:“和风,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她,我和她还未正式拜过堂,所以你,你别恼我。” 我颤着手揉着眼睛,煦方吻去我的眼泪:“和风,我不喜欢她,我会回去和爹说,我想娶的人是你,若然他们不允,我便带你离开,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 他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我,我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可不准骗我。” 他听我这般说,将腰间玉萧解下,放在我手上,说:“若我变心,你就用这玉萧狠狠敲我的头,好不好?” 我摩挲着玉萧,撅嘴道:“那岂不便宜你了?” 煦方索性抱起我转了几个圈,边转边笑,那一瞬间,我真的还以为,不管他是煦方还是聂然,都会永永远远如此刻这般疼我宠我。 三日后我们启程去绥阳。 煦方雇了一辆马车,我直怨这该抵他多少工钱,他似乎也觉得有些铺张浪费:“若我爹非要我娶别人,私奔前我得把我娘的首饰偷些出来,这样亡命天涯会比较淡定。” 我听他如此说法,却是有些不大欢喜,“你爹很喜欢那姑娘?” 煦方摇头:“近年来圣上龙体抱恙,太子年幼,襄仪公主辅政,朝局随时有可能发生动荡,我是聂侯世子,她是赵首辅千金,聂赵两家若能联姻,那……” 我不关心那些,只问:“你们青梅竹马?” 煦方忙否认:“我只当她是个小妹妹。” 我说:“你刚救回我时也同外人说我是你小妹妹来着。” 煦方郑重道:“诚然我第一眼见你便是贪恋你的美色,不然你爱跳崖不跳崖与我何干。” 我一拳打的他马车直晃。 到了绥阳煦方把我安置在一间客栈内,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袍,将银两统统交予我,让我在客栈等他一晚,是去是留,明日来同我说。 我从失忆以来就未曾试过独自过夜,拽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又说不若让我跟着,煦方道他决不能让我受到一丝伤害,他不能保证贸贸然带我回府会发生什么事。 我委委屈屈坐在一旁,煦方斟来一杯茶,笑道:“我明日若赶不回来,你也不必害怕,大抵是让我爹扣住了,我总有法子带你走,倘若他发现了你,怕是会差人来劝说什么,你权当耳边风便是,切不可如戏本里的柔弱女子般黯然离开。” 我总算松开他的袖口:“那好,我可会死缠到底。” 他吻着我的耳垂:“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和风。” 后来我常常午夜梦回,无数次悔恨为什么那晚要放他走。 煦方再也没有回来找过我。 我在客栈呆了两天,以为他当真被他爹软禁,便常常假作路人徘徊在聂府,直到一日我瞧见一个身材颀长的蓝袍男子从府中走出来。 他束着高高的发冠,优雅俊逸到极处,而他的臂膀正搀着一位貌容绝佳的女子,行的缓慢,仿似唯恐走得快了就会摔伤她。 正是煦方。 我没有哭,也没有冲上前去,那时我居然侥幸的以为,煦方只是在演戏给他爹看。 我尾随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见那女子进了一家成衣店挑选衣裳,才瞧准时机拦下煦方。 他见我忽然闯出来,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我问:“煦方,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姑娘怕是认错了人。”言罢便要转身。 认错了人?我难以置信的拖住他:“煦方,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吓我。” 煦方恭谨地退后一步:“在下并非姑娘所要找的人,我姓聂。”我急得舌头打结,“我知道你姓聂,你是聂然,也是煦方啊……” 也许因为我的情绪太过激动,引得不少路人纷纷驻足围观,煦方挥手甩开我,低叱道:“姑娘请自重。” 我愣住了。 煦方他,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这时,那名女子从成衣店走出来,漫不经心看向我,问煦方:“然哥哥,她是谁?” 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又转向那女子,温言道:“我不认识。” 心底煞时一片冰凉,无助和恐惧涌遍全身。 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我故意装作不认得煦方,急得他险些抓狂,后来实在憋不住笑声,他才恍然是被我糊住,恼得半日不理我。 而这回,换他说忘记我了。 我多么希望他突然弯下腰哈哈大笑,说,喂,你被骗了吧。 可我知道不会。 我看着他的神情,冷漠、疏离,还有一丝鄙夷。 那不是煦方看和风的神情,那是属于聂然的,我不认识的聂然。 他是真真正正忘掉我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想,若就这样简简单单结束,那我也不是和风了。 煦方绝对舍不得和风受委屈。那么,没有煦方守护的和风,也绝不会容忍自己受到一丁点委屈。 我慢慢握紧拳头,叫住煦方:“聂公子。” 他和那女子同时回转过头,煦方蹙起眉头:“这位姑娘,在下说了……” 我伸出两指,道:“一年,这一年的记忆,聂公子可还有印象?” 他先是呆了一呆,旋即神色一变:“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公子分明明白我的意思。” 煦方神色晦暗的看着我,正待说些什么,他身旁的女子道:“你在胡说什么?然哥哥受了重伤昏迷一年,何来记忆可言。” 她尖锐装嗲的声音严重的干扰了我的思考,我不得不重新打量她:“姑娘是首辅大人千金赵嫣然么?” 她诧异瞪着我:“你是……” “你方才说,聂公子昏迷一年,那么你可知道,常人若是一年不醒,会因经脉不得活络而面色枯槁,行动不变吗?”我死死盯着她,“你认为,聂公子现在像是昏迷一年之人么?” 赵嫣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正当我以为事情有所转机时,煦方沉沉带点怒意地打断:“够了。若没有嫣然对我的百般照顾,我又岂会醒转?我与她的情分,岂容你这外人随意挑拨?这位姑娘,不论你是谁派来的,是想阻碍我们的婚事亦或是其他图谋,倘若再危言耸听,休怪我不顾念你是一名女子!” 他放下话转身带着赵嫣然离开,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瞧我一眼。 我呆呆站在人行如织的街面上,任由路人们指指点点。 其实,他们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 分手妻约 /// 脑海里,煦方最后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回响,像无数把尖刀一刀一刀的剜向我的心口。 我突然间很想念很想念曾经的煦方,我想和他说一句话。 我想说,煦方,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不让人伤害到我了。 可惜那个人是你。 那么,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和风,也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近一年,终于开新文了~这么高兴有木有~~~留言收藏什么的不要大意的涌上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我在客栈内过了两天以泪洗面的日子。 当然,哭累了会歇息,歇饿了会吃饭,吃饱了会睡觉。所谓以泪洗面利用的是正常作息以外的时辰。 然而这绝不表示我不够难过。事实上那晚我当真悲痛欲绝,一个没想开关上屋门解下腰带悬梁自尽去了。 然后把房梁整塌了。 此后饶是我费劲唇舌的将责任归咎于木梁的材质上,掌柜还是让我赔了三两银子,他显然认为主要是我太重了。 我心疼欲绝,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大把大把的银两花在美食上。 总归要死,也当做个饱死鬼。 哪知这家客栈虽不大牢固,菜肴却是上佳,吃着吃着竟忘记见阎王这档子事了。等到想起时我大致度过了绝望期,神智也逐渐恢复正常。 我不由反省自己怎么总是一冲动就去自尽,虽然我已记不得年前是为何事跳崖,但默默吊死客栈绝对是个愚蠢的行为。 死有重于泰山,太过低调的死法一点人生意义也没有。 我琢磨着来场轰轰烈烈的牺牲,譬如吊死在聂赵两家举办的婚宴府邸上。 想到这儿我再次以泪洗面。 我如此思念煦方,念着如何为他死,可他却要娶另外一个女子。 一年前他们的婚礼出了意外,一年后他们再续姻缘。一年的空白也许他并不在意,可对我来说,那是记忆里满满当当的全部。 我觉得我不能坐以待毙,应该鼓起勇气去抢亲。诚然我坐在客栈里不会被毙,去抢亲的话大抵能够得偿壮烈牺牲的夙愿。 首先我没有喜帖,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走进去,然后我没有武功,没有能力畅通无阻的闯进去,最后就是聂府的围墙实在有点高,若是架着梯子爬上去再往下跳那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思来想去我放弃了这种太过激进的想法,认为还是约煦方出来好好谈谈比较稳妥。 如何约他出来又是一大难题。若然时间充裕,我许会考虑死缠烂打抑或全天跟踪等法子循序渐进,只可惜,他们后日便要成亲了。 我写了两封信。 趁着赵嫣然逛布匹时用糖葫芦诱惑一个路人甲孩童,将其中一封信交予她。 通常这种时候赵嫣然在看完信后会发问:“小弟弟,这是谁给你的呀?”而那孩童立即摇头说不知道然后跑开比较符合逻辑,谁知她只看了那信封一眼就面色绯红的笑逐颜开,并赏了小弟弟一锭银子,着实令我觉得十分惊悚。 好在她拆开信后神情大变,随即骇然的东张西望,最后提着裙子匆忙跑开。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我背着包袱从死角里走出来,慢悠悠沿着街面晃荡两圈,晃到聂府门口时将另一封信递给看门护卫,顺手把从小弟弟那儿抢来的银子塞给他,方才心满意足的去赴约。 约会的地点是城郊竹林,约会的对象是赵嫣然。 约她并非是因为我被煦方抛弃所以移情别恋,即使我真要移情也不至于移到她身上,虽然不得不承认她算是个大美人。 美人此刻独自倚立竹林境中,那娇柔温婉的身躯被风刮得颤颤巍巍,显得弱不禁风。我悄无声息的走近她身旁,亲厚的说:“赵姑娘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赵嫣然见来人是我,倒退两步:“你……你怎么才来。” 她大约是恼我不够守时,我歉然道:“路上有事耽搁了,有劳赵姑娘久候。” 她又开始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直到确认现场仅余我们两人时,从衣袖里掏出那封我给她的信,咬牙切齿地问:“为何要用然哥哥的字迹写这封信?” 我一怔,无怪她在看到信时流露出那种神情,想来以为是她的然哥哥写给她的情信,我笑了笑:“我曾与他亲密无间,便是会写他的字,又何足为奇?” 赵嫣然气急败坏的盯着我:“你这么说,他也不会信你。” “赵姑娘既然来了,便是担心纸包不住火,”我无所谓的摊手:“你若是不怕,那我们何必再谈?” 她犹豫片刻,从衣内取出一叠银票,塞给我:“一千两,一文不少,东西呢?” 我瞬间有些无语凝噎,不禁感慨这大小姐是否太过单纯,竟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也不懂。我取下包袱,往她身后一瞄,谨慎问道:“不知赵姑娘武功如何?” 赵嫣然顺着我眼神的方向慢慢回头,有些害怕的说:“我,我不会武功啊,怎么了?” 我松了一口气,淡定的掏出包袱里的麻绳:“那就好。” 赵嫣然瞠目结舌的盯着那根麻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说:“你放心,我也不会武功……” 她也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话没说完:“但是力气蛮大,应该打得过你。” 赵嫣然:“……” 等我把她五花大绑绑的严严实实后,她总算是骂累了:“我要是少了一根头发,然哥哥绝不计会放过你。” 我俯□,伸手拔了她一根头发:“不如把这发丝给你然哥哥瞧瞧,让他心疼心疼?” 她大约从未见过我这类绑匪,哽了好半晌,那娇滴滴的模样着实令人怜惜,我叹了叹:“我不会害你,只是有些事,想当面与他说。”顿了顿,“其实你是知道我的吧,你应该也知道他是……为什么忘了我。” 她默默转过头,没有答话,似乎是在伤心,我想我猜到她为什么伤心,却委实不愿多想。 煦方来的时候整好是月沉时分。他在看到我们时,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酝起沉沉怒气:“你究竟是谁?!” 我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是在和我说话,方才因嫌赵嫣然聒噪,已用布帕堵上她的嘴,此刻看去果真是挟持的样子,我索性将袖中匕首露出,抵在她的脖颈旁:“你再靠近一步,休怪刀剑无眼。” 他冷冷看着我,终归退了一步:“你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话,煦方。 我没有这么说,而是将写给赵嫣然的那封信掷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她会来么?因为我告诉她,我有你这一年来在陈家村生活的证据,还有一张当日夏阳侯寻你的告示,用这些,换她一千两银票。”我把银票撒在他面前,“你看,她居然真的给了。” 煦方皱着眉头看了信与告示:“你……” “我的目的,就是告诉你真相,虽然我不知你为何会一夜间忘了这一年以来的事,但我……不希望你在没弄清真相前,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她成亲。” 赵嫣然无助的想摇头,又唯恐被匕首伤到,只得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委屈的呜咽着。 良久,煦方放下信,声音听不出情绪:“姑娘是想告诉我什么呢?告诉我这一年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可这与我要娶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不好奇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么?你怎么知道经历了那些事你还……愿不愿意娶她?” 朦胧月色下,煦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莫非,姑娘是说我在这一年中变了心?” 我心头一紧。 他说:“我原本就与嫣然有过白首之约,若当真如姑娘所说,岂非做了负心汉?上天既然让我忘掉这段记忆,我又为何要执着想起?蒙嫣然不舍不弃,我就更当对她全心全意的好,不是么。” 不是么。 我看到赵嫣然潸然泪下。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当日,他们这对苦命鸳鸯被迫分开,是我趁虚而入。如今,他们就快要终成眷属,又是我搅局添乱。 我紧紧抿住唇,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煦方死死盯着我拿匕首的手:“还不放了她?” 我没有放手,我还是……不甘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那天,煦方嘱咐我不可黯然离开,如今,我除了离开,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甚至没能好好的和他告别。 我将腰间玉箫取下,看着他:“你可以为我奏一首乐曲么?” 他冷然:“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我把玉箫丢在他脚边,说:“那首曲子叫煦风和月,你吹完,我便放了赵姑娘。” 他说:“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煦风和月,这是煦方为和风编的曲子,他已经忘了煦方,又如何会记得。 他曾说,若他变心,就让我用玉萧狠狠敲他的头。 可我终究舍不得这么做,只说:“那我唱一句,你吹一句,可好?” 他没有拒绝。为了保护他的嫣然,他怎么敢拒绝。 月光下的竹林,一名女子轻声哼唱,一名男子林中吹箫,此情此景何其美好,一如和风与煦方还在乡间的那段岁月般。 吹出的调子,吹箫的样子,从容而静谧的姿态,他是我最喜欢的煦方。 可这些都是假的,是我抢来的。 我忽然唱不下去了,箫声亦戛然而止,煦方维持着举箫的姿势,平淡的表情蓦然一动:“姑娘……是否寄情于我?” 我一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眉间隐隐流露出我熟悉的神色:“寄情于过去一年里的我?” 我不知所措的一颤:“你、你是否想起什么了?” 正当我跨出半步想要靠近他时,眼前的黑影携风掠过,肩上着着实实的挨了一掌,刹那间仿佛听到什么碎裂的声响,煦方已抱着赵嫣然远离我几步以外。 荒草随风摇曳,我跌坐在其中,迷茫的捂着心口,不禁奇怪为何这一掌明明打的是在肩上,这里却撕心裂肺的痛呢? 煦方解开赵嫣然身上的束缚,确认她并未受伤后,方才对我道:“你可知劫持丞相之女犯得是什么罪?” 我没有回答。是什么罪,都无所谓了。 许久,他道:“你走吧。” 赵嫣然讶然开口:“然哥哥,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她走?” 他没有答她,又对我说一次:“你走吧。” 我还是没能走成。 下一刻,眼前出现一道道皓皓白光。 一瞬的怔愕间,周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许多持刀的黑衣人,他们的目标是煦方,这群黑衣人训练有速,狭长的刀影收放自如,即使煦方身手不俗,但他进攻之际还要分心护住赵嫣然,自然处处落于下风。 许是先前他们看到煦方对我出手,认为赵嫣然才更具备威胁的价值,故而忽视坐在地上的我,招招逼向她,此时我若是趁机逃走,大抵亦不会有人分心追上。 可惜我又犯了一回傻。 当其中一名眉疤狰狞的黑衣人将袖箭的箭尖指向煦方时,我下意识的扑身去挡,然后……成功挡到了。 这种时候剧情的发展通常是我瘫软在他背上,他震惊的转过身扶住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喜欢你……”“你、你这又是何苦……”“你不要内疚,今后好好和赵姑娘一起,白头偕老……”“不!和风!我都记起来了,你别走……”然后我就完满的死在他怀里。 然而戏如人生,人生不如戏。 就在我感受到后背被那阵利刃穿刺而过时,煦方一个奋不顾身的掠身,搂着赵嫣然急急的躲过一阵刀光剑影中。 他压根没有发现我替他挡了一箭,他满心满意顾念着的还是赵嫣然。 我不晓得那支箭是否在我的背上穿成窟窿,只是当尖锐的剧痛传遍周身,身上的痛竟远没有心中的痛甚。 真遗憾,没能在那瞬间死去。 黑衣人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我这种傻缺会为人挡箭,重点是挡了还被那人无视,他大概也觉得如我这般活着早已生无可恋,便即朝我挥刀欲要替我了结此生,哪知吭的一声响,却被煦方拦了下来。 他不知我中了箭:“你们快走!” 我早已痛的说不出话,赵嫣然亦吓软了腿,如何走得了。 黑衣人如涨潮般层层上涌,煦方一面劈砍一面道:“走!” 我瞧见他那副焦急的神情,不知哪来的力气,擦了擦嘴角细细流下的鲜血,费力撑起身子,一把拖起赵嫣然往峭壁方向跑。 我想我真是疯了,连自己都保不住还管她作甚,却又觉得不算太疯,至少还能想起山崖下是一汪江流,也许能寻得另外一片生机。 背心的疼痛迅速蔓延,我举步维艰的往前,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力竭而亡,忽听赵嫣然声如细丝地问:“为什么……你要替他挡这一箭?” 她的唇白的惨淡:“他明明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别过头去,一直攀到峭壁边上,回望煦方亦步步朝此退来,才对赵嫣然轻声道了句:“他总有一日会记起我,只是这样想想,都会觉得很幸福。”喉头一哽,“跳下去吧,他水性很好,一定会救你。” 旋身坠下悬崖的那刻,我听到煦方失声叫着赵嫣然的名字。 我闭上眼,祈求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知在冰凉的水里漂浮了多久,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抓紧!” 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我艰难抬起头睁开眼,竟然真的看到煦方。 我欣喜若狂,想着此时便是死去也是值得,却在一个晃神间看到了他紧拥在怀中的赵嫣然。 抓紧。不是对我说,而是对赵嫣然说。 他又说:“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嫣然。” 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和风。 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话语,萦绕在耳边,萦绕在心里。 赵嫣然紧紧揪住我的袖子,对煦方道:“她、她中了箭……” “喔?”煦方这才转头看向我,漆黑的眼睛冰冷,“姑娘自知性命不保,便想着拉嫣然陪葬吗?果真是蛇蝎心肠!” 蛇蝎心肠?煦方他……他在说什么。 身子突然感觉到江涛汹涌的冲击,煦方紧紧攀着壁岩,极是吃力的对着赵嫣然喊:“水流太大——你再不放开她我们都要死——” 赵嫣然快抓不住我了:“然哥哥,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手腕蓦地一紧,千钧一发之际煦方握住了我,神情残酷:“我是看在嫣然的份上救你。” 山影错落不堪,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我猜他如果看到,会以为这是感激涕零。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晓上苍为何迟迟不让我咽气,那是要清清楚楚的叫我看明白,彻彻底底击碎我的梦。 生命无法抑制的一寸寸的流失,往事如一盏辗转不止的走马灯,忽隐忽现。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死鱼,被鱼钩紧紧勾住,再努力仰着头,再竭力睁着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了。 我慢慢腾出一只手,却没有伸向他,而是折转到后背生生握住箭身,血顺着指缝滑落,我越握越紧,。也许是因为动作太大,又或许是这番动作带出血痕,煦方整个人僵在那里:“你——” 我终究还是没敢告诉他,这一箭是替他挡下来的,我害怕他讥讽我这毒如蛇蝎的女人信口雌黄,这种话,一句,就足以令我灰飞烟灭。 夺眶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风中传来赵嫣然的声音,我一个字也没能听清,其实我很怕死,虽然我常常任性不顾死活,那是因为我以为煦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听到自己轻声说:“聂公子,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寄情于你,现下,我告诉你。” “没有。”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煦方。” 箭尖扎进他拽住我的手臂那刻,恰逢巨浪袭来,心底那份沉沉重重的什么仿佛霎那间烟消云散了。 这次自尽,应该不会再搞砸吧。 一嫁大叔桃花开 /// 真好,这样,我就可以去找煦方了。 那个会因为和风被针扎到心疼要命的煦方,那个这世上对和风最好最好的煦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发发两有木有~闪闪发亮有木有~ 我想大家肯定习惯每个作者在发文初期在作者有话说里说:各位多留言喔~各位多收藏喔~ 我很想免俗的,但是……tt顺应潮流啊~~ 总之,发在网络的最终目的,就是看留言,这也是我的唯一动力~~mua!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林木清芬,纤纤柳枝柳叶青青。 能看到如斯美景就代表我仍健在。 苍天待我时薄时厚,折磨我一番死去活来,总算大发慈悲留我一条活口。 我顺着江流撞上了游湖郎中的木舟,他在救醒我后和我解释:“你肺中蓄水,乃是我用九转轮回针驱之,你血流泉涌,亏得我家传止血秘方……”其实尽是废话,简单的说就是他医术高强,医者仁心。 仁者神医姓周,名字死活不肯说,我瞧他一把年纪了估计有什么难言之隐,权也懒得追问。他道他倚着这一叶扁舟一路北漂朝京,是为了赶上太医院试。 原是极好的事他却一路自怨自艾,我闲暇问了两句,他便叨叨絮絮的说自己本有旷世医才却逼不得已入凡尘随俗流争虚名,愧对师祖教诲云云。 我本不想打击他,但见他一味抬高自己,不免反驳:“您老若真有本事,太医院还不巴望着求你?” 他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老夫医术再高没医着个大人物,何能扬名?难得从鬼门关救回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又没个旁的见证,到头来不是白救。” 他到底还是白救。 我既不是名扬四海的大人物,他也并非什么开收容所的大善人,船靠上了岸,我们分道扬镳。 先前他一路嘀咕自己没有盘缠,待拿走了我身上银两做诊金后,自是兴致勃勃的嘱咐我早些回家,上京赶考太医去了。 我委实不知哪儿才能寻到我的家。我曾把一个人当成这个世上的唯一,可直到他把我遗忘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天大地大,我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我衣衫褴褛的一路流浪,不吃不喝,神智恍惚的想,原来,我人生的终结是暴尸街头。 事实证明,我没能死于坠崖,没能死于上吊,没能死于暗箭,没能死于滔滔江流,自然更不会死于饥饿和寒冷。 当我半死不活的从蒸笼摊前飘过,咽着口水盯着摊贩大叔时,心中设想的情节是在他得知我连一个子都无后挥手赶人,不料大叔塞了俩包子给我:“小姑娘离家出走了吧,早些回去,莫叫家人挂心。” 当我瑟瑟发抖的蹲在寒风中,黯然怅惘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时,恰巧出来挑水的老婆婆硬拉我进屋烤火,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在外边过夜。 每逢此时我总禁不住鼻子泛酸,又不由暗怨这地方民风会不会太过淳朴了些,这不是京郊么,离那繁华骄奢的京城才几步远啊喂。 就在我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却无论如何都灭不了的时候,无意间撞上了一出官兵欺压百姓的烂戏。 说来也巧,那被欺压的百姓正是前几日慷慨赠包子的大叔。 这些腰间挂刀的官兵砸烂了他的摊子,冲进他家捣鼓了好一阵子,但听领头人喝了句什么,继而跪地求饶的包子大叔满口喊冤,毫无疑问的被忽视。 我靠在旁边一面啃着馒头一面观察着事态发展,只见屋里跑出个肚子微隆的大婶追喊“相公”,果然是大叔的妻子。那些官兵嫌她碍眼推推攘攘,我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起身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大婶。 没了阻碍的官兵们很顺利的将大叔架走了。 没走远,又见另一群军士封住了繁华的道路,并命令两旁百姓跪身,说是襄仪公主殿下出巡,体恤民情。 那几个原本趾高气昂的官兵一听公主的名号,忙恭谨的让出道来,谄笑不止。我倒觉得这劳什子公主是吃饱了撑着,真要体恤民情不如微服私访来得牢靠,这般架势纯属出来耍耍威风。 金黄的宫撵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迎面而来,场面之威严无须言表,公主殿下坐在四四方方的车撵里,谁都瞧不见她的样子,想来她正透过帘缝俯视一群百姓整齐跪地的和谐场景,心底甚是畅快。 可惜老天偏不让她畅快。 我怀里的大婶大抵是受了太大刺激一个不清醒,竟冲上撵前,满脸泪痕撕心裂肺的吼:“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做主啊……” 我不由扶了扶额,所以都说了还是微服私访较为方便,这样兜一圈不知该招来多少喊冤的百姓。 公主殿下不愧为公主殿下,饶是大婶的哭声多么嘶声力竭她也不为之动容,任由军士们将大婶拖到一旁,直到凤驾远去都不吭一声。 待到车走人散,留下的是瘫软在地上绝望而泣的大婶。 我想了想,扶她进屋,安抚说:“大婶您别急,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我能否帮什么忙。” 她疑惑的瞧着我,我解释说:“我曾受过您相公的恩惠。”不多不少两个包子。 她打量我半晌,终究摇头:“姑娘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 这事确实难办,她虽然表述能力有限,但也不算难懂。 大婶的相公即大叔叫王启,他们原有个儿子在京城凌家做家丁,两年前说是得了急病,那边的管家将他抬回来时尸首已然腐烂,丧子之痛险些让这两夫妻都搭上命去,可谓凄惨。 这事过去许久,不知王启打哪听来说儿子其实是让凌家少爷活活打死,事发当日恰巧被人看见,他悲愤之余将凌家少爷告上了京师衙门。说来这凌家在京城是大户,衙门府尹新官上任自是万万不愿得罪,加之王启虽有人证却无物证,这案子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然而凌家少爷却没那么大度量,三天两头找茬也就罢,此回更称府内金库丧银百两,追盗所踪追上了王启家,这不,那一班子官兵还真在他屋里搜出了金库钥匙,直将他押往大牢,过两日升堂若是定了案,几十年的牢狱之灾怕是免不去的。 我说:“很明显是凌家少爷想除掉眼中钉以绝后患,这案子虽有漏洞,他们一官一商一口咬定,大叔怕会坐实罪名。” 大婶闻言涕泪交流。 我又说:“原本您还可以考虑去刑部申诉,可方才您那么求公主她都置之不理,那些官员必会有所耳闻。她乃是监国公主,太子殿下亦让三分,如此,这桩案子还有谁敢过问?” 这会儿我惊觉自己思路清晰尤甚,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大婶哭得就差没晕厥,我反省自己是不是话不投机,正想噤声,却听她哭道:“他若回不来,我也不能独活。” 这句话在我心弦上挑了一下,我起身夺门而出,可一直压在心中的那个念头挥之不去,终究停下脚步。 大婶见我去而复返显然怔住,我勉强扯了一笑,左右是不想活了,帮帮他们又有何妨。 两日后正是农历七月初四,七四七四谐音去死去死,寓意不佳,我十分想打退堂鼓,然而先前把话说得太满,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这个教训令我深刻体会到三思而后行的精髓,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就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用上这一智,只能自我安慰朝闻道,夕死可矣。 京师府衙果真不同凡响,六房三班吏役齐集排衙,连府尹都是一派气度威严,喝堂威时就差没将大叔大婶震厥过去,我站在堂中觉得身子和思想一般轻飘飘的不着力,眼神不时往凌家少爷方向瞅。 其实我只不过是在感慨这眉清目秀的少爷怎会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然而当他对着堂上威风凛凛的大人挤眉弄眼时我瞬间顿悟了。 话又说回来,我之所以能以王启远方外甥女的身份,以事发当晚也寄居他们家为由,大喇喇作为目击证人呆在堂中,也得多亏了这凌家少爷,我诓他说我急缺银两想与他合作陷害大叔,他一听便乐颠颠的给了我一两银子,还承诺事成再给一两。 用二两银子买通人作伪证,私以为依他这种智商若当真栽在我手里倒也不冤枉。 府尹大人例行公事例的鬼扯,重点是他扯的跟真的似的,什么倒夜香的老公公卖油条的小妹妹都可以作为人证,结果最后还是我演的比较逼真,道睡梦间看到大叔扛着一个箱子在后院偷偷摸摸,一打开,哇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讲到这儿府尹和凌家少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按说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差不多可以了结了。 故事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会有神转折,这时堂外围观审案的百姓中有人提出质疑:“姑娘,你说深夜在院内看到箱内的银两,可七月初一压根没有月亮,你是如何看到的?” 我一呆,凌少爷一怔,府尹大人怒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重地喧哗……来人!” 人已经不见了。 我吁了口气,十两白银请来街边的大嗓门乞丐吼这一声,再趁众人注意集中在公堂时溜走,对他来说确是大大的值得,所以说做人要大方,切不可天真的以为二两银子可以收买人心。 演戏演全套,我呈唯唯诺诺状:“我……是大叔他,他点了火把……” 群众中又有人反驳:“那夜不是大雨么?如何点燃火把?”“对呀,偷了东西的人哪还敢见光……”这回均是自发性。 强有力的质疑令在场众人议论纷纷,我拉着凌少的衣袖:“少爷,我都按您说的说了,他们为什么不信啊……” 瞬时周遭一片寂静。 凌少爷青着脸颤着手指指着我:“原来你是串通好的,你这是污蔑!” 就是污蔑怎地了!我继续哭丧着脸:“那一两银子你还给不给我啊……” 场面毫无疑问的乱作一团。 最后还是府尹大人的惊堂木镇住骚动,他怒气腾腾对着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厮根本就是故意来扰乱公堂!” 您老倒总算是瞧出倪端来了。 我瞅着这戏演到头了,松了松紧绷的脸,正色道:“他们原本就没有罪,大人。” 府尹瞠目结舌的看着我翻书一般迅速的变脸能力,好半天才冷笑:“本府的官兵在王启家中搜到凌家金库的钥匙,你莫不是说本官有意串通了诬陷王启?” 这话说的确是重了,通常情况下应当矢口否认“哪敢哪敢,大人廉明公正,怎会做出如此行径”云云,不过既是打定主意要救大叔,我自然是答:“我正是此意。” 场内传来一片倒抽的凉气声。 府尹气得鼻子都歪了:“大胆刁民,竟敢诬陷朝廷命官,来人,杖刑五十!” 我波澜不惊的站起身,负袖四顾,厉色道:“谁敢!” 这声“谁敢”,既要有淡淡不着力的威严又要有云淡风轻的气度,表情和动作都要拿捏的分毫不差,虽然这两日我练习的不伦不类,但此时此刻竟能顺顺当当的演绎出来,不由自我佩服几分。 衙役们显是被我震慑住,没有立刻冲上前来,府尹更是一头雾水:“我为何不敢……你,你是何人?” 我勾了勾嘴角,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慢悠悠地道:“大人不认得本宫,难不成连它也不认得么?” 府尹茫然的表情在看清玉佩上的字后霎时凝住,浑身止不住的哆嗦:“您,您是襄仪公主……” 我收起玉佩,拂袖冷笑:“倒还不算是有眼无珠。” 这算是个戏本里的套路了,他青白着脸呆了一呆,连忙跪身磕头:“下……下官参见公主殿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主恕罪。” 看着四周跪倒求拜的人,我摩挲着怀里的玉佩,暗想这情形会不会有些太过顺当,怎么和事先预想的都不同。 诚然这玉佩是我在玉器店买的,上头的锦字亦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刻痕依在,和真正的凤玉定有着天壤之别,这府尹该不是脑子进水了,连这都辨别不出来? 他见我不答话,悚然道:“不知公主为何这身打扮,又为何……” “几日前这妇人闯了本宫的凤撵大呼冤枉,不知此事大人是否听闻。” “略……略有耳闻。” “本宫原也懒得理会,后来细想这妇人身怀六甲胆敢冲撞本宫,或许真有冤屈尚未可知,再者大人新任此位,太子亦是极为关注的。”我笑了笑,尽力笑的诡异,“本宫乔装,一来是为查明案情,二来是想瞧瞧京师府尹这位置你坐的牢不牢靠,怎料……” 我故意拖长音节,没把话说完,府尹咽了咽口水,磕头不止:“下官办事不利……” 我见凌家少爷已然吓得连跪也跪不稳,对大叔大婶温言道:“本宫作证王启的清白,你们可以起身了。” 大叔大婶呆呆的看着我,一个劲的磕头谢恩,我面上一派气定神闲,心中甚为愁苦,您两别拜了成不,拖久了等他们缓过劲就穿帮了,到时候逃不了要鞭尸的。 这时候,有人忽然说:“她不是公主。” 众人齐刷刷往声音的来源方向看去,却是个年迈的老人,我认出她是那晚收留我过夜的挑水婆婆,她颤巍巍地对着我道:“姑娘,那夜你冻得浑身发抖,我救得你,你可还记得?哎哟,冒充公主可是死罪,你可不能乱来啊。” 已经乱来了,本来没准还逃过一劫,您这么一吆喝,鞭尸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老婆婆。 府尹看出不对劲了。 他犹疑片刻,爬起了身,差人将老婆婆带上公堂,仔仔细细的盘问,莫看她年迈行路缓慢,记事的本事倒是不差,那盘根末节说的一丝不拉,就跟真的似的。 咳,此回倒也确实不假。 府尹听完以后面色稍霁,似又不大敢确认,怕搞不好当真是公主吃饱了撑着体验民间生活那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遂又去问凌少爷:“你曾随令尊参加过宫宴,可认得她是否就是公主殿下?” 凌少爷挠头看我:“初时瞧着有几分相似,现在看来又不大像了……” 我颇惆怅地叹了叹,所以说凌少爷这话说了等于白说,一看就知道压根没见过公主本尊。 府尹显然也意识到这点,最终还是将目光移回我身上:“可否将玉佩再给我瞧上一眼?” 我耸肩表示请随意。 府尹拿走玉佩看了半晌,终于指向我:“你根本不是公主!” 我挑了挑眉。 “此物玉质拙劣,雕工粗鄙,断不会是宫中之物!大胆刁民,胆敢冒充公主殿下!” 眼下彻底没戏,跑不了路,我索性束手就擒,不料突然从府衙外跑进个衙役,急匆匆的道:“大人!宋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那府尹闻言竟然仰头大笑,“快快有请!不想驸马爷造访,果真是来得巧!” 驸马都给惹来了? 我总算可以彻底松一口气。 其实,什么作伪证什么假玉佩都是浮云,这林林总总为的不过将这宗冒充公主审案的事情闹大,闹的越大才能传到公主耳里。 既然此前是她忽视,那么唯有让她重新重视,这个案子才能有所转机。 毕竟这荒唐的冤案半点都禁不住推敲。 当然,不排除公主一怒之下将一干人等统统灭掉以泄心头之恨,但转念一想,反正王启若被判罪也早晚被灭口,早死晚死都逃不了,赌上一局又有何妨。 至于我……若能这般归西虽谈不上死无余憾却也算得上死得其所了。 恍惚之际听到府尹诚惶诚恐的拜倒声,这才惊觉驸马爷已跨入堂内。 府尹说:“宋大人,您来得正巧,这有一刁妇假冒公主殿下,意欲搅乱公堂……” “喔?”清淡而平静的声音,“何人竟有这番胆量?” 正是区区不才本姑娘。 我释然的回转过身。 那是一个挺直的身影,玄色官袍衬出一股儒雅尊贵的气派,宛如游春绿波,好不风光。 原来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大庆第一驸马。 有些人天生一副好皮囊,而有些人则天生含着金汤匙。拥有前者的未必就能拥有后者,而拥有后者的,也不一定就能拥有前者。 两者都拥有的人,一定要遭天谴的。我如是想。 他见着我,僵了僵身子,极其不可置信地道:“你……” 我什么?不就扮了下你娘子,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仍将我定定地望着,清澈的目光直看进我眼中,我被这种神情瞅得有些发憷,稍稍退了一步,始料未及的是他忽然快步迎上前来,不给我一点反应的机会,竭尽全力般将我搂住。 古人有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直以来,我不明白自己明明大难不死数次,后福为何迟迟不来。如今忆起,不禁感慨这后福不是不来,而是福分太大,须得缓缓,一旦来了那便是来势凶猛。 驸马拥了我良久,吐出两个字:“公主……” 彼时我那一派混沌的脑子莫名其//☆ 当朝驸马宋郎生,风华绝代天公羡,襄仪公主萧其棠,一手遮天万人承。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我都说,本文是轻松文了。 读起来很爽什么的你们懂的。 不过,一章更这么多的人全123言情都找不出几个有木有!都可以分三次更新忽悠你们的留言有木有!可是我还是一次全发了,超委屈有木有!说到这里,我想起我写的那个《写都伤不起》咆哮版,你们都听过有木有!听过了就给我留言好不好!好不好!!! 其实作者催留言的时候一般都是这样…… 读者被作者催的时候一般都这样…… 所以,让我们纠缠不休永无止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襄仪公主是大庆王朝最尊贵的公主,跟太子一个娘的嫡亲姐姐。 其实依着寻常人的思路,区区一个小公主又能尊贵到哪儿,看是生在皇家的面上给个好吃好喝绫罗绸缎什么,若不巧遇上番邦袭击,还能送去凑个亲,促进两国友好邦交,百姓象征性的挥挥手绢,史官大笔一挥,亦算不枉此生了。 不过凡事总有特例,当今皇上在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因为一个疏忽累得他最敬重的姐姐死于沙场。据说这位长公主在咽气前拉着他的手说自己会投胎做他的女儿,望他不必伤心难过。任谁听来都知道是安慰性质的扯淡之词,偏巧年轻的皇上就信了,后来他讨了媳妇,心心念念的便是生公主。也不知是他人品太好还是太差,这些后妃的肚子一个比一个争气,男娃争先恐后的蹦跶出来;有老太监说那段时期,皇上偶尔瞧着自家那一排成串的皇子,眼里满是落寞讨嫌的意思。 襄仪公主便是在这种时候千呼万唤始出来。 可想而知,陛下对他的呵护该有多么的令人发指,不仅册封她的生母为后,还立了她的胞兄为太子。虽说那之后也偶有嫔妃诞出公主,鉴于每个人所能奉献的爱极为有限,贵为天子的皇帝陛下也不例外,故而这位公主压根就没有为争宠父爱而烦恼过。 毫无疑问,这众星捧月成长的公主,难以避免的养成一些不大好的习惯,诸如穷侈极奢,骄横跋扈,久而久之,公主妄名响彻京中。许是从那时候起,朝廷重臣们就开始打歪主意了。 恰在公主及笄之年,吐蕃大举攻庆,后使者求和,蕃王欲与大庆和亲结为谊邦,这种时候,朝中总有呆臣注定会成为炮灰——礼部尚书在群臣怂恿下忠言直谏,其言辞振振,仿若皇帝不允和亲,天下即会大乱,百姓即将遭殃。 皇上于心不忍,“爱卿言之有理,可朕实不舍让自家孩儿去那苦寒之地。” 礼部尚书伏跪在地,泪流满面,直道微臣亦明晓陛下苦处,若非臣家中无女,定为陛下分忧,惜哉惜哉云云。 皇上一听便笑了,“爱卿忠君体国实令朕感动,只是你有所不知,那蕃王素喜男色,此回亦坦言若是男子和亲更妙,朕原还顾虑我堂堂大庆男儿怎可屈尊番邦,既然爱卿如此舍己为民,朕也不忍拂了你一番好意啊。” 同年,礼部尚书的独子穿上大红嫁衣,在爹娘汹涌澎湃的泪河之中,凄凉赴往吐蕃,终此一生,再未回境。 历史的血和泪不容忽视,如此,襄仪公主在朝中颇有威名日盛的兆相。 都说皇宫大内无情,其实在公主十五岁前都还算风平浪静,兄弟姐妹后宫嫔妃相处的甚为融洽,怎奈好景不长——除善战者如睿王,千里之遥者如廉王,生性古怪者如康王,其余皇储们基本非死即残,大半都跟谋反有关被诛。 无独有偶,当众位兄弟为了争夺上头那把龙椅一起手拉手共赴黄泉之际,最具贤名的太子殿下却为了所爱的女子抛弃皇籍云游四海去了,皇上龙体大不如从前,处理政事亦有些力不从心,几番思量之下,颁了两道旨。 一是册立年仅十四的十一皇子萧景宴为新太子,二是册封襄仪公主萧其棠辅政监国。 圣谕刚传达完没两日,言官们弹劾的奏折还没拟清,正酝酿着情绪准备上朝忠言直谏,哪想皇上一个眩晕便一倒不起。自此,襄仪公主理所当然的被推上风头浪尖,如此半载,一手遮天这名声也就此而来。 以上这档子事是我这几日大体所了解的,据说实情更为错综复杂,一个不慎都有可能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说这些个据说的人是驸马,在他好不容易接受我失忆这种情况后,便时常危言耸听,听他描述昔日的那些林林总总,我只能讲本人相当无奈。 诚然我对于我是公主这个事实也掂量了许久,以至于到现下都没能完全消化。 上回说到我在公堂之上扮公主被府尹拆穿被驸马强抱之后便没了下文,其实怪不得我,且不追究是体力不支还是受了太大刺激,总之我是昏过去了,醒来后便躺在公主府的软榻上。 听闻那府尹也吓到一头往地面上栽,场面还不算乱的不可收拾。好在这一出烂戏还是成功的将凌家少爷给收拾干净,王启夫妇得以洗脱冤屈,替儿子讨回公道。 这自是全仗大理寺明察秋毫,与在府中歇养的我不大相干。当然,大理寺卿宋郎生既身为我的驸马,还是有我一点点功劳的。 那日我初醒,见他坐在几案后,案头堆了一大叠卷宗,一双明目停留其上,时而皱眉,时而含笑,对着我的那半边面孔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勾了金边,端的是容色如春。 这样的人若肯一展笑颜,醉人的春风就会萦绕心头,长久不散。 那时我半个头都晕晕沉沉,还当自己已入了阴曹地府,所以下意识的脱口问:“你是判官么?” 后来宋郎生同我说,他那时险些以为我得了失心疯,震得他也差不多发疯。 我猜我以前应当是很喜欢驸马的,他不仅样貌好看的不像话,待我更是无微不至,除了脾性有些小古怪以外。 譬如这几日我们虽同塌而眠,他大抵是顾及到我身子羸弱没有做出逾越之礼,昨日夜半却突然想要俯身吻我,我惊的一把推开他,见他僵住身子我忙补救道:“我……我如今记忆尽失,你于我而言还极是陌生,所以……” 所以我还没说完,他便施施然爬下床披着外袍出门,临末抛了句“我回我房里便是,不叫公主为难”。我有些忐忑的思考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哪想他过了一小会儿折返回来站在我塌前,不甘愿的伸出手指指着我塌内的枕头,“那个,我睡惯了。” 我呆了好半响反应过来将枕头给他,他一声不吭的离开后,我才有些断定他是真的生气了。 麻烦的除了驸马还有太子,他在得知我回归后当晚就冲出宫来府里,见我不曾醒转便叫了十个八个御医,御医们表示我只是吃的太少睡眠不足以至体力不支,调养一段时日即可,可太子仍死死拽着我不肯走,若非驸马相劝只怕御医们更要有的忙活。 宋郎生说,知道我失踪大半年的人,除了他便是太子,也就是我的弟弟了。 那时我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便是你与太子极力隐瞒下来的?” “不错。”驸马答道:“寻得一个身形与公主相仿的女子,每日易容为公主的样子上朝,人在屏风之后众臣自是难以辨别。” “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朝局稳定,也为了保护公主的安全。”宋郎生说,“朝中争斗因皇上病重愈演愈烈,以赵首辅为首的岭南派世族官员,与副首辅李国舅为首的江淮一系两党相争自是不言而喻,睿王与康王明面上虽不干预,私底下却有与其结交之嫌,四大家族的聂家与凌家亦有渗入内阁之意,另外两家虽说按兵不动,只怕是在隔山观虎,伺机而动。如今时局混乱,而公主您,正是平衡掣肘的中心。” 我听的毛骨发寒,“我?” “赵首辅曾任公主少师,与公主相交甚厚;李国舅自会看着皇后面上让公主三分;睿王和康王自小看公主长大,对公主更是百般宠溺;太子年纪尚轻,所依仗的更是公主,故而……” 其实驸马这么一大段话简化起来的意思就是,现在朝中有好几股势力在抗衡,主要人员是我师父我舅舅我叔叔我哥哥还有我弟弟,本来这种时候出来治理的人都是我爹,不过他老人家身体不中,恰好我与这群人的私交都还不错,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了。 明面上,我貌似掌握了生杀大权,翻云覆雨,实际就是个泼冷水的存在,每当其中一方快要压倒另一方的时候,我就会窜出来友好的说“哟!兄弟,别伤和气,来来,坐下来喝杯茶”,到最后谁也没赢谁。久而久之,这满肚子火无可发泄,就往往朝那人身上发。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偶尔会发生诸如弑君啊篡位啊这类事的根由,当然,绝大部分人还是会忌惮劝架人的身份,不然那龙椅轮换的速度太快,坐起来也无甚意思。 言归正传,据宋郎生说,在此以前,我这个劝架人做的还不错,至少瞧去四海升平,有我辅着太子,他那储君之位尚算稳当,故而在得知我失踪后,太子第一做的便是隐瞒。试想,若让人得知监国公主失踪,谁来辅政将成为头等大事,彼时不论是睿王还是康王,被压制的一定是太子。再往深究,不管赢家是谁,只怕都盼望着流落民间的公主永不归返罢。 太子用假公主撑了大半年,如今好容易将我寻回,本当算是万事大吉,但,悲哀的是,我失忆了。 这种状况别说处理政事,连人头都认不清楚,总不能随随便便往朝堂上一站,用手指一指:诶!那谁,你说的挺带感的,我支持你!哪个臣子信服得了这种监国公主? 至于要否告知太子失忆一事,宋郎生认为还是由我自己来决定。 我仰望着房上的莲花顶,嘟囔了一句不应出自皇族人之口的话:这公主当的还不如公公自在。 “诚然当驸马连公主都不如。” 宋郎生这话将我打回现实。 我皱眉瞪着他,他板着一张脸,不再做声。 唉,果然还在为昨夜的事恼着,连用膳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此刻厅中只坐我们两人。 侍女们摆上菜点后便退了下去,因为体虚而吃了几日薄粥的本公主,看着桌上繁花似锦的菜式,垂涎三尺。一一尝过后,我心满意足的开怀大用,到半饱时才发觉宋郎生由始至终都没动筷,只一心捧着本卷宗细阅,我略略一想,伸手夹了一道口感最好的菜放入他碗中,道:“这清风鲵鱼着实鲜美,你也尝点罢。” 宋郎生抬起头,用那双雪亮的眼将我看了又看,“公主是如何得知这道菜名为‘清风鲵鱼’的?” 我怔住。 是啊,我怎么知道这菜叫清风鲵鱼的? “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我眨了眨眼,“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这道菜?” “公主确是极爱鲵鱼。”宋郎生细嚼慢咽,慢悠悠地道:“公主记得它,却已不记得我,想来我竟连一条鱼都不如。” 又来了。 我讪讪的笑了笑,“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可还记得驸马的名字,这样相比之下,驸马于我而言比我更重。” 其实之所以能记得他的名字只因他名声太响,这般说若能逗他笑一笑也是无妨,谁知他的手顿上一顿,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依旧不变,我也就放弃了这不现实的想法。 这家伙,明明长着一张好脾气乖巧的脸。比如他有一双黑黑润润的眼睛,好像沁在水里的黑玉,不大明显的内双,低眼时可以看到长睫温柔的下垂,眼睛瞪了大了就变得单单的模样,带着一股特有的草木气息。 所以越是冷着脸,反越显得一副孩童恼怒的模样,半点威慑力也没有,我不禁沉思,他究竟是怎么当他的大理寺卿的。 “公主在想什么?” 我忙笑道:“没想什么,也想不起什么。” 宋郎生叹了一声,夹了块菊香肉放在我碟子里,说:“公主记不起过去的事,莫不连失踪后的事也记不起?你双脚磨出了水泡,显然是走了很长一段路,背上受过利箭穿刺之伤,想必亦是凶险万分,你在民间究竟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事,为何一次都不曾与我提起?” 脑海深处忽然闪过一抹墨蓝色的身影,那夜寒月凛如刀鞘再次戳入心底,我僵硬的别过头去,道:“自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说不说都无所谓……” “无所谓?”宋郎生一掌拍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 他收口没说,我呆呆看着他,“怎么了?” 宋郎生气咻咻飞了个白眼给我,语气却是淡淡,“我就是要吊公主胃口,你不说,我也不说。” ……这驸马果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过,驸马,你究竟是怎么当上我我驸马来着?政治联姻还是……”我吞了吞口水,“两厢情愿?” 他看着我,不说话。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漂亮的眉眼绽出一丝笑意,“一厢情愿。” 我愣了一下,这的确是个始料未及的答案,“你……对我一厢情愿?可我若不喜欢你,皇……呃,父皇又岂会招你做驸马?他不是很宠我的么?” “我想公主是理解错了,”宋郎生饶有兴味道,“我是意思是,公主对我一厢情愿。” 我:“……” 他笑道:“先是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而后强行将我掳入府中,生米煮成熟饭后逼我去向皇上请求赐婚,否则以冒犯公主之罪治我于死地,我抵死不从你便以我族人性命逼我就范,于是最后,我妥协了。” 我:“……” 他耸肩表示他说完了。 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是在说笑吧。” 他端起碗波澜不惊的看着我说:“这于我而言也并非什么光彩之事,我为何要诓公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那……那你不是恨透我了?” 他若无其事的点点头:“确实。” 我:“……” “不过,”宋郎生做出思考的模样,像在斟酌着怎么说,“我们成亲后公主待我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久而久之,我也略略有些感动。” 我:“……” 他安详地啃着鸡肉,添了一句:“所谓爱恨本在一念之间……” 我已经思考无能了,“所以你就……由恨转爱了?” 对面宋郎生淡定道:“是爱恨交织。” 我:“……” 就在我搞不清他究竟是真的在说事还是真的在说笑时,一位侍女匆匆的跑进偏厅来,急道:“公主殿下,驸马爷,韩大人登门求见。” 宋郎生眉眼不抬,“告诉他我们在用膳,没空搭理他。” 那侍女道:“奴才都说了,可韩大人这次说非要见到公主殿下不可,他会一直等下去。” “那就让他索性等到明日和我一起上朝罢。” 侍女战战兢兢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求救的意思,想来那韩大人也不是什么好应付的角,我挥了挥手,“知道了,我一会出去见他,让他候着吧。” 侍女这才退下。 我问:“这韩大人是谁,听话里的意思找我不止一次,你可知是什么来意?” “他是吏部尚书,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要个人,从公主失踪到现在,他来了不下十回,每次都让我挡了回去。” 我盯着他手中的酒杯,“他要的是什么人?为何找我要?” 宋郎生端起酒杯送到口边,再又放下,“既然公主这么好奇,出去会会便知。” 这韩尚书果然守在正厅之内。几案上的茶点他动都未动,见我和驸马踱步而出,忙站起身走近几步,拂袖跪下,头咚的一声磕出响,吓得我心肝一颤,“你……这是做什么?” 他头也未抬,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求公主开恩。” 我沉默着。 我本来想接“韩大人,有话好好说”,总觉得这语气太过屈尊纡贵,还是说“您请起请起”,又怕这算是应承的一种说法,所以只能沉默。 这韩尚书见我不吱声,只得屈着身子纹丝不动,可怜那腰板看去委实不大利索,“公主,老臣深知犬子之举令殿下您受到伤害,老臣也感念公主对那孽障的不杀之恩,然事情已过许久,那不孝子毕竟是老韩家三代单传的独子,还请殿下看在老臣一片报效朝廷之心,放过他吧。” 我一头雾水的看向宋郎生。 他轻咳一声,沉声说:“韩大人,你自己都说令郎罪无可恕,公主宽宏大量才留他一条性命,如今却还想得寸进尺,虽说大人身居要职,家中世代为官,却也不能因此徇私枉法。” 我想我大概有一些明白了,虽然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这韩尚书的儿子究竟怎么对我造成伤害来着,可惜不能当场询问。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这韩尚书瞅着宋郎生油盐不进,又把注意力转回我的身上,继续道:“若得公主殿下首肯,大可依律法处置犬子,杖刑也好流放也罢,也总好过在公主府内……” 怎么样?我等着他继续说,可他偏偏哽咽不语,我不免有些闹心,“韩大人话里的意思是我把他留在府内,倒是委屈了他不成?” 宋郎生目光微凝的瞥向我,我也有些诧异这霸道的语气说的很是顺溜,好在韩尚书没察觉到什么,肃然道:“殿下既已有了驸马,何苦还不能放下犬子,他……他终是负了殿下,留在眼皮底下,也不过是徒增殿下伤怀。” 我又被他这话搅得云里雾里,“什么叫我放不下他……” 他大抵是听岔了我的疑问语气,反倒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清清楚楚地道:“既然公主心中已没有犬子的位置,那就恳请您放他出府,便是少了这一个面首又有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小普及:面首=男宠 一章六千字的人伤不起啊……各位看文不留言的霸王们在我发文头一个月给我点面子随便吭2句吧……再不说话我就让我家男主和男配私奔了,像图片中的一样呜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我想我应当没有听岔。 韩尚书说的是——面首。 面首的意思就是,就是……男宠么。 我的心肝随着这句话不由自主的乱颤,半天答不出一个所以然,韩尚书大抵以为我被他此举惊住,当然被惊住是毫无疑问,他伏倒在地,抖着身子道:“还求公主体谅微臣一片爱子之心。” 我用茫然的神色望向驸马,他只是淡然的站在我旁侧,也不解围,仿佛这韩尚书说的不是面首而是面条,我着实吓到不轻,却也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半晌方道:“既是如此,韩大人便把令公子领回去便是。” 不论如何,本公主暂且顺了他话中的意思,容后再说。 韩尚书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公主此话当真?” 我嗯了一声,转头问宋郎生:“不知驸马意下如何?” 宋郎生大有深意地看我:“公主宅心仁厚,郎生亦受所感。” 这厮定是成心嘲讽我来着。 话既放出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驸马悠悠挥挥手差人将那韩公子带出来,我在一边狂饮凉茶以掩心中不安,不多时,两名带刀侍卫果真将人带了上来。 从走廊外踏入厅内的时候,晌午的光线耀着整个背景金光闪闪,可以看出人影的轮廓身材很高,骨肉匀称,说是进来了,不知怎么又是一副打盹的模样,看到自家老父跪在一旁,也没露出什么表情,直走到近处看见我,才懒洋洋的躬身行礼:“见过公主。”顿了一顿,“见过驸马。” 是个英俊的青年,五官处处生的恰到好处,虽不若宋郎生那般漂亮到极点,反倒有种坦荡荡的气质,我不由暗自佩服昔日自己的眼光,下一刻又觉得这种思想绝对要不得,只得摆了摆头,朝驸马使了个眼色。 宋郎生道:“韩公子在公主府内倒是闲得宽了些,似乎比刚来时多了分悠然之态。” 那韩公子似笑非笑:“托公主洪福。” 我头皮麻了麻,又听宋郎生道:“可惜你这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公主同意让你出府了。” 韩尚书在一旁忙提醒道:“还不快谢恩。” “喔?”韩公子将眼帘稍微抬了抬,朝我露出了一星儿笑,“确是公主的意思?” 自然是我的意思,可叫他这么一问,倒让我迟疑这与失忆前的我意愿有无相左。韩尚书口中所谓的伤害究竟是个怎么回事我没弄清,若贸贸然松了口,殊不知会否令人起疑。我假作无奈的神情,掂量着道:“本宫纵有不舍,亦不忍拂了令尊那一片爱子之心,事已至此,也罢也罢……” 也罢什么我是不懂,好在这韩公子懂了,他神情十分复杂的望着我,终是了然一笑,朝韩尚书行了一个大礼:“感念父亲大恩,然斐儿不能随您回去。” 韩尚书颜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韩斐磕了三个响头后起身看了我一眼,对他爹道:“我曾辜负了公主一片真心,蒙公主不弃得以在府中侍奉,韩斐感激涕零,又岂愿离开?父亲,我与公主是两情相悦,求您成全。” 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番话成功的让人至死方休。韩尚书颤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乍青乍白,不知如何应对,说句实在话,他没有当场晕厥过去亦算是胸有万水千山了。这本当是极为感人的戏词因为驸马的存在整个扭曲,我抽着嘴角看着宋郎生清风白月般泰然的笑容,顿悟原来真正扭曲的人是本公主。 韩尚书这次瞧我的眼神实在像是要以下犯上的意思,我拢了拢衣襟,还想劝那韩斐几句,不料宋郎生又开了腔:“韩大人,事到如今再说无益,时候不早,恕不奉陪。”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韩尚书背影消失在厅堂时我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浮,尤其是宋郎生和韩斐这般施施然站着,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我想索性转身离开,干脆什么也别说,不料韩斐先打破了这阵沉默:“公主,可还满意?” 我讶异看着他,他脸上的神情已不再是那派闲云野鹤,眼里盛着一眶的厌恶之色,冷笑道:“若然折磨韩斐便是公主的乐趣,我会奉陪到底,但公主实不当将家父牵扯进来。” 我的脸上几乎挂不住,宋郎生挑眉道:“韩公子这话是从何说起,令尊几番入府叨扰,公主尚未怪罪,如今你反倒怪上公主了?” 韩斐敛住了冷笑:“如此韩斐是要感恩戴德了?” 宋郎生道:“什么时候你韩斐会对公主感恩戴德,太阳就该从西边落下了。” 韩斐脸上声色不动水波不兴:“太阳原本就是从西边落下。” “所以你原本就当对公主感恩戴德。” 我顿时无语的看着宋郎生,于是他这是在打趣韩斐么?可惜韩斐未能体会其中趣味所在,狠狠的扫了我和驸马一眼,便即甩手离去。 可能是事情的进展太过变幻莫测,我忽然问了宋郎生一句话。 我问:“我过往是否很喜欢韩斐,所以才像留你一样强行将他留在府中?” 这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且不论事实如何,对着自己的夫君问自己有否喜欢自己的男宠,怎么想怎么觉得是件讨打的事。 果然,宋郎生面上浮起不悦之意,道:“公主你何曾会将心意同我表露?” 我瞅着他那副孩童恼炸毛般的模样,讪讪道:“我不过是因为记忆空白问了两句,这又是在生什么闷气?” “记忆空白?”宋郎生不由提高了声调,“公主若当真记忆空白又岂会夜夜梦呓到落泪?” 这一声猝不及防的砸在我的心尖子上,震的我不知所措。 原来,我会夜半梦呓而落泪,原来,心一旦烙上了印就难以磨灭,而我竟还不自知。 想着想着我眼角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掉,宋郎生这才有些慌:“公主,这么一句就哭,未免太娇气了罢……” _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更新快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我愈发委屈,宋郎生手足无措的抹去我不断涌出的水珠:“是我太过小气,顶多答应公主,以后,尽量大气一些……” 我噗嗤一声,忍不住又让他逗笑出来,这哭哭笑笑,实没什么皇家体统,我抬袖擦干眼泪,说:“驸马,等到可以释怀的时候,我一定都告诉你。” 这便算是和好了。 说来也怪。昔日与煦方相处,饶是他费心讨好,若然惹哭了我,我势必恼他几日才肯罢休;这宋郎生不仅喜怒无常,连道歉之语都说的这般不甘不愿,遑论我如今贵为公主,难道不应该将骄纵蛮横进行到底么?可对着这副傲娇的表情,心灵瞬间治愈,不快烟消云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是回到关于“我过往是否很喜欢韩斐”这个问题上。 宋郎生说,韩斐,是原来的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龟速的某容本来不准备今天更的(昨天更太多了),不过见有人催,某容心肠那个软啊……唉……就更了一小章啦~~~看评论数一章比一章少,我的心拔凉拔凉的……罢罢罢,不能炸出霸王,是我文不够吸引人。。唉。。。将就看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宋郎生说,韩斐,是原来的驸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迎头截回牙关:“我和他成过亲?” 匪夷所思也该有个限度罢。 宋郎生道:“韩公子是在与公主大婚之日逃婚的。” “逃婚?他倒是胆大妄为,如何逃的,后来有没被抓到。” 宋郎生斜眼,“这时候不是应该关心他为何逃婚么。” 我点头摊手,表示不再打断。 宋郎生说:“韩公子逃婚的理由,其实,我也不晓得。” 我:“……” “因为他从未解释过。” 我想一想分析:“他会否和你一样也是被我胁迫逼于无奈才同意成婚,但因内心深处更有傲骨,宁死也不屈服强权,故而有此一举?” 宋郎生瞪着我没说话,脸上浮出一丝红意,约莫是气得不轻,苦于前一刻刚答应要“大气一些”,只得撑着抽搐的嘴角,从牙缝里崩出一句:“韩公子是在琼林宴时主动与公主示好,应是心仪的架势。” 我不由讶然:“如此说来他是对本公主始乱终弃?所以我一怒之下才把他拐到府内折磨他以泄心头之恨?” 宋郎生说:“公主大怒是真,不过当韩尚书领着韩斐求皇上赐罪时,亏得公主求情免于一死,这事才得以不了了之。” 我摸摸鼻子,“我那时没事吧?莫非是另有阴谋?” 宋郎生拉长着脸:“怎么公主似乎很希望自己心理阴暗么。” 难道不是?咳,当然不是。 我望着窗外有些刺眼的朝阳,和蔼地道:“本公主是被自己的境界感动了,就如艳阳在空无限美好。” 宋郎生将袖子抬到嘴边轻咳了一声,显然是被呛到了,我等了等,见他没回应,只道:“那后来,他又是为何入府做我的面首呢?” “不得而知。”宋郎生道,“他先我进府,我对公主的事素来不多过问。” 话题进展至此就没接下去了。 其实我还有不少问题,诸如“韩斐平时在府中做什么”“我有没有招他侍寝过”此类,不过眼下这气氛确是难以启齿,日子还长,也不急于一时,姑且将疑问放上一放。 宋郎生贵为大理寺卿自不能成日在屋里陪我聊这些情感问题,用过早膳便出府了。 我闲来无事窝在书房里览阅那些看去翻得甚勤的旧书籍,熟悉一些今朝史料政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只是走马观花的扫去一眼,竟记起七七八八,不免有些令人惊喜。 传言襄仪公主殚见洽闻,斗酒百篇,看来此言流传的很是那么回事。 我查翻了两本通鉴纪事,又随手捻起书架上一本红皮书,面上未见任何字迹,正奇怪时又听来了侍女急急躁躁的求见声。 唉,为何公主府里的侍女成日都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 竟是又有来客,来得还是宫里的公公。 当这小哥儿穿着湛蓝色对襟长袍跨步入屋,我暗自喟叹这内侍不知入宫时是否净身没净干净,如此英伟的身姿只怕上战对敌都无不可,哪和太监沾上一丝边。 不错,这正是侍奉我那太子皇弟的年轻公公,成铁忠,贴身又忠心。 打我回府,时常能看到他的身影,前面说到我弟弟担心我担心的不得了,可他身为太子政事繁忙,最近貌似又被什么江浙水患烦的脱不开身,故而一有贡品补药就让成公公给我捎来,这一来二往,我对他也有些熟络了。 所以他一进屋,我头也不抬的问:“太子殿下又送什么来了?” 成公公道:“高丽参。” 我说:“本宫火头正旺,不宜食用过多补品,回去告诉太子,再把人参鹿茸往我这搁,我统统拿去剁碎了敷脸。” 驸马说,这就是公主与太子说话的态度。 成公公笑了笑:“公主说笑了。” 我嗯了一声,兀自翻书,见他还不走,问:“怎么成公公还有什么事儿?” 成公公问:“公主凤体安好?” 我点头道:“无甚大碍。” 他踌躇了一下,道:“公主若得闲,进宫看看太子殿下吧,他念叨公主的紧,却又搁不下手中的事儿,唉,打公主病起,太子殿下便愁眉莫展……” 成公公开始没完没了的阐述东宫太子的那点事儿,无非就是想劝我进宫,原本没有驸马相陪我是不大愿意单独见太子的,可转念一想,若是露出什么马脚顶多坦诚失忆,这本不是多大的事。 “罢罢罢,本公主要再不进宫耳朵就该起茧子了。” 这皇宫比想象中还要大些。 下了马车还坐了好一会凤撵都没能到东宫,我索性停了轿出来舒展舒展筋骨,慢慢闲逛御花园。这一路上百转千回凭着直觉走,倒真没乱了方向,大抵是这路段太过烂熟于心,脑海中还遗存着几分方向感。 晃到东宫时看到不远处成公公的身影,他先我一步进宫回话,此刻正守在房门边,我刚走近就听到里头有人一声爆喝,隐隐夹杂着奏折落地的声音。 “赈灾银两被劫?筹了三个月,半个江淮十万多口灾民等着救命,现在你们以为通报一句灾银被劫,就可以用来敷衍本王?”敢在东宫大呼小叫的应该就是东宫之主了。 成公公见我来了,正要进去宣告,我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站在门外听了起来,只闻有人道:“官银是在淮东一带被劫,扬州和淮安知府已全力追捕,当日押运官银的宋将军与军士亦押入大牢等候处决,与此案相关人等……” 听这话的语气应当是处理这桩案子的主审官员,有可能是江浙一代的浙直总督,也有可能是刑部尚书,不过眼下既然已是水深火热的阶段,总督当留在江浙镇守才是,所以刑部尚书的可能性大一些。 “何尚书,本王现在不是要你们砍人,如果砍人就能解决问题的话何不将你们一并砍了!”太子已经震怒到口不择言了。 “太子殿下。”另外一个声音道,“当务之急是尽快重筹灾银,差人到附近未受灾害的州县借粮,稳住民心,若然激起民变,局面只怕更难收拾。” 屋内一时寂静。说这话的人敢驳刑部尚书的语意,品阶自是高上一等,应是内阁首辅大员,又在太子发飙时出声劝诫,我猜十之□是我舅舅李次辅,宋郎生说赵首辅城府极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发话落人口实。 太子沉默一下,道:“李国舅此言得之。” 我琢磨着这时气氛缓和些许,朝成公公点点头,他会意的喊了一声:襄仪公主到! 喊毕,我不疾不徐跨入书房,太子起身向我迎了上来,我瞧着那明黄色的身影,心底浮出一丝暖意,这便是那小我四岁的亲弟弟萧景宴,那眉眼神情虽还年少,但也瞧得出日后必出落得俊俏非常,不知那时又该引起多少后宫美人尔虞我诈。当然,只要能登上皇位,幔帐幕帘下的女人照样为他斗智斗勇,即便他出落得像个猪头。 厅中乌泱泱小半厅人,朝我行完礼后神情紧绷,我不由奇怪太子明明降了火,他们还瞎紧张什么,等人给我摆了个正位坐下后我才恍然,让氛围再度升温的人正是本公主。 宋郎生说,在朝臣面前,襄仪公主不发狠的时候还是比较和颜悦色的。 我端起茶杯用瓷盖拨了拨茶叶,道:“你们继续,无需理会本宫。” 他们这才将视线重新移回太子身上,继续讨论政事。我一面品着这东山碧螺春,一面思考在我失踪这期间,假公主定是无法堂而皇之的坐在这儿参与政务,想来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次数多了,那些臣子会当公主有心让太子独揽政事。所以今日,只怕个个心中惶恐是否事态严重才让公主再度出山。 国舅爷又道:“眼下应派遣一人将所筹物资送往江淮,辅佐浙直总督张显扬处理紧急事宜。” 太子沉吟片刻,问:“众位大人可有举荐之人?” 于是又陷入一片沉默。 我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这可是份苦差,莫说艰难险阻无数,稍有差池,也是人头落地的事。不过,若是让内阁推举的人去做倒是份肥差,打着赈灾的旗号筹集银两,借朝廷的名义以权谋私,这其中有多少肥水自是不言而喻,如今父皇卧病在床,太子势单力薄,真要追查怕只怕是无头公案。 果不其然,大部分的官吏一脸为难默不吭声,李次辅见状道:“臣推举一人,户部侍郎陈庸,曾授淮安推官,对淮江一带民情所知甚深……” 分手妻约 /// 我瞅着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让户部那群管账的人搀和这烂摊子,还不要黑个底朝天,舅舅您没事吧,贪污不要贪的这么明显好不好,真的,。 太子听完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把在场官员的脸扫了个遍,最终落到一人身上:“赵首辅可有什么合适人选,不妨说说看。” 原来这个看过去就快要睡着的老头就是当朝首辅赵庚年,他听到太子呼唤的声音张开眼睛,慢吞吞的抬起头,道:“老臣……”咳了两声,“老臣……”又咳了两声。 老臣果然是老臣,如此老成持重的说话速度,不得不令人钦佩。 我淡定的饮茶。 但听赵首辅缓缓地说完:“老臣推举,夏阳侯世子,聂然。” 作者有话要说:儿童节快乐喔亲们~可惜悲催的我发烧喉咙溃烂头晕脑胀苦的不行……然后刚刚挂急诊,医生说要挂瓶,我本来准备挂瓶来着,一看那瓶2瓶,加起来要6个小时,来不及更新啊~~我就先跑回来,现在更完我要去医院挂瓶~~各位亲,儿童节我想收到的礼物是好多好多好多的留言,晚上回来要看着好多好多好多的留言满足睡觉~~~大家懂得~~我明天醒来会一一回复~~么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我被这口茶水呛的面红耳赤。 众臣纷纷转头投来关切的目光,太子甚至起身替我抚背顺气:“皇姐可有哪里不适?” “无……咳,甚大碍。”甚有大碍。 此等情况下忽然听到聂然这个名字,我整个心窝子活脱像是被揍了一拳。 是了,我竟忘了,赵首辅正是赵嫣然她爹,也就是说,他现在推荐的是自家女婿。我已经无暇顾及此举暗里的旮旯是个什么模样,那些朝廷里斗来斗去的事若掺上他,终有一日…… 总之是断断使不得! 我心中热了一热,就这么脱口而出道:“赵阁老倒是丝毫不避嫌啊。” 赵首辅温吞地道:“公主此话何意?” “听闻令千金与聂家世子联姻,不知婚事操办的如何了?” 赵首辅一脸平静,极缓地道:“多谢公主挂怀,与聂家的婚事已然延期,怪只怪小女太过骄纵任性,老臣教女无方,此事不提也罢。” 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潮楚的波澜,婚事延期了?为什么?可惜此时追问不得,甚至不宜表现出太过惊讶的神情:“既是赵阁老的家事,本公主也不便多问,阁老推举聂世子,不知有何缘由?” 赵首辅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思考着我的问题,又似乎只是在琢磨为何我会如此发问,我心底忐忑,却听他道:“聂世子自甲科入仕以来,已做绥阳知州三年有余,夏阳侯与老臣提起过世子历练滋事,如今既有这份空缺,虽未见得上佳,老臣不过提上一提,若有更能胜任的人选,老臣自当附议。” 反正什么话都让他说尽,这内阁首辅果然是只老狐狸。 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思还停留在别处,太子大抵觉得这事一时半会儿难做决论,冲众位大臣甩甩袖子,让他们退下。 他卸下那一脸霸气外露的表情,坐我身旁端起凉茶,道:“要不是皇姐开了口,只怕那差事就落在那聂然的头上了。” 我心中些微的虚:“怎么太子对他不满意么。” “且不说他如何,要这事给他办成,赵庚年怕会顺水推舟让聂然进内阁,唉,那时内阁里岂非都是他赵家说了算……” 我道:“不还有咱们舅舅嘛……” 太子说:“姐,你这时候提他,是在讽刺他啊还是在讽刺我啊……” 我是在自我嘲讽。 他替我斟满茶,关切地问:“皇姐身子可调养好了?” “没好我就不会进宫来趟这谭浑水了。” 太子挠头看了我一眼道:“瞧这话说的,皇姐不在的这段日子,我都不敢公开寻你,既怕你出事又怕你真出了事,成日提心吊胆会被人拆穿假公主的事,那日驸马说把你找回时,你都不知道我……”他有些激动的欲言又止,只牢牢抓着我袖子不放,“总之,你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心里涌起的那股热就快从眼角冒出来了。 他是襄仪公主最疼爱的弟弟,是东宫的太子殿下。就算忘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又岂能感受不出来? 我有些感激的看着他,又听他说:“这样,那些繁乱的政务终于有人帮我分担了……” 我:“……” “皇姐,那日你为了给驸马贺寿明明先去玉龙山庄准备惊喜来着,可为何众人到时你却失踪了?这么久时间都跑哪儿去了?听太医说你受过重伤,是否有人要加害于你?” 贺寿?惊喜?没想到还有这种过往,怎么从没听驸马提过,难道是心灵受创太大?咳,至于为何受伤……加害…… 我犹豫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太子,如若坦白,难保他一怒之下派人将聂然处理掉。 罢罢罢,终究不舍,我也就这点出息。 “之所以不回来,只因我根本不记得要回来。”我顿了顿,“为何失踪我自是不记得了,那段日子无非在一个小村落里过日子,后来遭人追杀死里逃生,再让驸马无意找到……” 太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我:“皇姐的意思是……” “其实,我失忆了。” 等我心平气和的将那一大段省略煦方的缩减版故事讲完,太子已经有些怄得肺疼的迹象了。 于是被他炒豆子似的嘘寒问暖拉着走都走不了。 最后还是拿困乏做借口他才悻悻放手。 不过临走前,我多问了句关于派遣江浙的人选打算,太子恍然:“不提差些忘了,我就是为了这事才着急找你来,皇姐,纵观满朝文武,除了岭南派便是江淮派,不论派谁去都是一个结果,你晓得吧。” 我道:“总是有忠于父皇的清流吧。” 太子摇摇头:“清流诸人,精明务实,现今时局不稳,自当明哲保身,哪还敢站出来与赵庚年或李国舅为敌的?便有心向着我们,或鞭长难及,或人微位轻,阔于事情,根本没有处理危机的魄力。” 一个大拐子绕过来,我更加头晕了:“太子究竟看中的是什么人。” 太子笑笑:“是……皇姐府上的韩斐。” 我觉得太子的笑容有些那个啥,不过也懒得辩解,没准真相就是他误解的那么回事,我问:“他有什么本事可以和两派权臣对抗的?” 太子整了整颜色:“他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揭露恩师的罪行,所奉行的不过是一个‘律’字,只有这样的人,不论站在任何外力前都能依照自己的良知行事,才是对抗那些党派最强劲的利器。” 未料他竟是此等人。“这种人,不是最容易被奸佞之徒干掉的么?” 太子哈哈一笑,“可他是皇姐的人,又有谁敢乱动呢?” 我有些罪恶感的摸摸鼻尖,岔开话,“你说揭露恩师的罪行……是否是方良一案?”今日方从旧卷宗里看过,隐约记得那案人证是韩斐。 太子说:“不错,皇姐你竟还记得,这案的主审正是驸马呢。” “太子既觉得韩斐能够胜任,我倒是无妨,回府交代一声,他大抵不会拒绝。”那家伙一脸和本公主多呆一刻就会发霉的模样,怎么可能拒绝,没准听完就开始收拾包袱了。 太子闻得此言,顿时云散天朗:“那就权劳皇姐了。” 回府的路上我将今日在宫中所见所闻过滤了一下,觉得需要回忆起来的事当真不少。途经大理寺的时候,略略算了算时辰,让人将车马停下,想着进去参观掌刑狱重案的大理寺,当然,主要还是好奇嫩的像草一样的驸马断起案会是个气象。 这儿的寺丞一见到我就极为熟稔的带我转悠,到了典客署的书房奉上茶汤,说一句“宋大人尚在前堂审案,请公主稍侯”就没了下文自顾忙活,我估摸着自己过去应当经常闲晃大理寺,才造就了如此薄弱的存在感,当然比起唯唯诺诺的客套还是这般自在。 这是宋郎生的书房,我打叠精神在书架旁晃了晃,除了卷宗便是律本,实在枯燥,难为他脾性古怪,成日与这些刑律典籍为伍,好好的人都该憋出些什么。 我正打算溜出去,袖子不小心蹭到书柜角落的什么物什。 是把旧扇。 我随手捡起来把玩,扇骨透着一股幽幽的沉香,绫绢扇面,不似俗物。我将扇子打开,只见折扇的一面只题着四个大字:“不若相忘。”笔势飘逸,落款处只写了一个郎字。再翻过另一面,画着艳阳下蜜蜂采花的场景,十分简洁。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扇面中间的缝隙,长长一条,像是被谁弄坏过后来又缝补的痕迹。 真是把眼熟的扇子。 我合上折扇收入袖中,径直穿过走廊越到前方升堂的侧门,透过屏风看堂上正在审案的宋郎生。他穿着穿绛红官袍,宽白袖口蓝色镶边,衬得他面如美玉。 不知是否是因为公堂的庄重,他的神情显得甚为肃穆,目光锐利的竟有些令人不敢逼视。不给堂下犯人太多喘息的时机,寥寥数语居然慑得人哑口无言,等反应过来时候,所有申辩都苍白的像是狡辩,而当罪犯连本身都无力为自己争取,这宗案件既成定局。 这才是大庆的大理寺少卿。要做到“推情定法”“刑必当罪”,使“狱以无冤”。 我看着堂上那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驸马,心底升起了千种百种的滋味翻腾不休,既熟悉又叫人渗得慌。 宋郎生无波无浪的擎出一支令签,声音板正:“依律决杖一百,拘役四年,拘役满日着役。” 令签啪的落地的声音像是一把锁,毫无预兆的开启记忆深处的某个匣子。 同样的人,同样的姿势,对着当时堂下还是大司马的方良下了外放受黜的处决。 那日,下堂以后,早已在书房里等候的我当看到宋郎生进来时,愤怒地道:“宋大人,本公主早已交代过不可妄动方良,你怎么可以如此草率的判他罪立?” 宋郎生道:“方良受贿是事实,下官不过是依律判处,绝无草率之嫌。” 我说:“他贪污是真,莫为了自己的利益?你可以去看看他的府宅,比一个知县还不如!他所求的不过是能在那个位置上更久更稳,他做的事亦是实实在在的利国利民!” 宋郎生冷道:“这一贪贪的是几万生民,千秋之罪绝不可恕。” 我一掌拍到桌上:“一个方良牵连的是整个太子党,一个方良要倒下多少人,你可知朝廷这趟水有多深?” 宋郎生凝目看了看我,平淡其实有力地道:“所谓持政者,计算利害多少,斟酌短长所宜,而持法者,不枉直,不漏恶。公主有公主的立场,下官有下官的立场,下官与公主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公主何必费劲唇舌呢?” 可能是他的语气不佳,又或是我真的气疯了,当余光瞥见桌上的那柄折扇,下意识拿起用力撕裂,宋郎生见了,快步上前从我手中夺过,却因力道太重将我一把甩开,重重跌到地上。 他见我被撂倒,这才意识到酿下大祸,伸手欲要将我扶起。 而我,用力甩开他的手道:“心上人送给你的扇子被弄坏,心疼么?宋大人,先别急着恼,今后,本公主会做出更多让你痛心的事,你且先受着吧!” 一瞬间的恍惚,过往的片段一闪而过。 我久久站在原地,不由苦笑。 第一次恢复属于公主的零星记忆,居然是这样的场景。 真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耶~~这下我真没存稿了~~ ◎ 好吧,因为很多人质疑一些问题,我再次先声明一下: 1,本文不是np,,了解我的就知道是剧情需要。 2,本文的驸马是好人,但未必如表面这样。 3,很多情节还没出来,不要妄下定论喔~~~站错队伍嘿嘿别pia我~~~ 那什么,如果喜欢本文,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建议,所以……我想收到长评(掩面)。 有爱的亲,会有更多福利喔~~~ 当然,实在写不出来的,希望各种撒花继续支持~~~么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我不知道自己不等宋郎生就先走了,其实无妨与他打趣两句说我想起了过往欺辱他的片段,凶神恶煞的甚有公主威严,再忍受他的白眼一阵,这事便算是揭过了。 就如他轻描淡写的同我说起我的一厢情愿,好像真的在说笑一般。 是不是当久了和风,就会不齿襄仪这样不可一世的公主,可以呼风唤雨,可以轻易玩弄别人的人生来成全自己一时的任性。 越想,不知怎地心里越不是滋味。 我一个脑瓜着热,让车夫加快马鞭,一踏入家门便差来府丞,让他带我去见韩斐。 府丞柳伯是我的娘家人,七舅公还是表舅爷我是弄不清了,据说以前李国舅还给他在扬州安了个能捞油水的职务,初时,当地的权贵络绎地把珍玩给他送去,偏生他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念到骨子里,退了折却许多人情不说,连同自己那点俸禄都贡献给百姓,没多久这官也就做不下去了。后来皇上为公主,也就是我兴建公主府,恰好缺个府丞,我母后便想起他了。 综上所诉,其实我想表达的是,柳伯是个蛮厚道的老好人,许多实务交代他办还是比较靠谱的。 而他这样的老实人在听说我要见韩斐都忍不住抖了抖,直道:“韩公子近日除了偶尔在院里练剑,大都在房内看书作画,这会子应当在水榭抚琴。” 我不耐点点头:“甚好,带路吧。“ 柳伯又道:“殿下,驸马爷快要回府了。” 我的脸终于开始抽筋:“这与我要去见韩斐有什么关系?” 柳伯皱着那张灰败的老脸叹了叹,终不再多说什么,领着我从游廊拐上小道,绕过别院走到府邸的水榭处。 府内的水榭架在湖中心,有木廊直通岸上,植草栽木,有绿树浓荫相衬,硬生生地将南风搬到了北地,烂漫处处,很能彰显公主府的风雅别致。 到了湖边廊口,满目葱茏一色,秀美明净,我不由问说:“韩公子人在何处?” 话音刚落,便瞧见了他。 木廊半中腰的小亭中,有人盘坐奏曲,琴音随风飘扬,伴着烟柳沙响,别有一番闲和萧散之韵。 我让柳伯先行回去,独自踏入这水榭亭央。 听到脚步声,琴音一停,弹琴的人转过头来,见来人是我,怔了一怔,站起身来,微微行了一礼。 还好,我一直担心他会趁着没人直接拔剑刺来。 他与想象中一般沉默,我先开了腔:“你方才所奏是何曲目?听去颇有些高秋紫穹,醉诗狂客的意思。” 韩斐道:“一首民间的闲曲罢了,未见有多高的意境。” 我见他神情冷漠,笑了笑:“意难平。” 韩斐有些意外的朝我看了看,我道:“是叫这名吧?” 韩斐道:“未曾想公主也听过。” 我挑了个日晒不着的阴凉处坐下,说:“以前听人吹过这首曲子,本以为再也听不到了。” 韩斐依然没说话,一副“谁给你吹过什么曲子关我何事”的表情,原本打算和他交流几句让气氛缓缓,哪想彻底冷场,果然我不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还是直接进入正题为上:“听闻韩公子平日在府里除了吟诗作画就是弹琴发呆,可闷得慌,不知愿否为本公主做些事情?” 其实我估摸着以他的态度应该会拒绝,哪想他听我说完脸色骤变,阴晴不定的绷着脸,半晌方道:“若驸马不介意,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资格?” 我茫茫然看着他,这又和驸马扯上什么关系了?但见他背过身,负手而立,语气凝重:“既然这一天早晚要来,到了晚上公主差人来嘱咐一声便是。” 我:“……” 乖乖,我竟忘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公主面首,所以他以为我专程跑来想请他做……那种事吗?果真是天大的冤枉,这韩斐仪表堂堂怎地思想如此不纯洁?以及,他这一副忍辱负重的姿势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我真是要找他那啥,千算万算吃亏的都是本公主吧! 我努力将自己的心态调回平衡点,揉额道:“我想韩公子是误会了,我若贪图韩公子的……咳,我若对韩公子心怀不轨,也不至于等到今日才下手。”这话听起来真真是别扭的紧,好在从他方才的话中隐约察觉到我尚未把他怎么样……是以他还是清白之身,想来洽谈起来也会稍作容易。 韩斐看我没有染指他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道:“不知公主找在下所谓何事?” 我憋屈的吐了吐气,把今日在宫里与太子商议的监察使人选一事简略的提了提,顺带修饰了一番太子对他寄予的厚望,只等着他点个头这事便算了了。 我说完后一时寂寂,韩斐蹙着眉愣是不吭声。 我忍不住问:“韩公子不愿意?” 韩斐似在沉思,思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说话,我问:“你在想什么呢?” 他抬头盯着我,“公主……究竟要愚弄我至何时?” 我:“……” 他说:“公主是要将我逼死才善罢甘休么?” 我一动不动,眼都直了,当日我究竟是如何将他掳到府上来,以至于令他怨念到扭曲的地步。何以回回听韩斐说话都有种震撼的感觉。 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真不明白。 韩斐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公主总不至忘了我为何会沦落至此吧。” 还真是忘了。 他抱琴而起,没有继续与我废话的意思,“殿下若无他事,韩斐先告退了。” 我终于有些恼火:“你既不惧本宫,又何必将话说的那么遮遮掩掩?说我愚弄你逼死你,你切莫自视过高,若非太子的意思,我也忘了府中有你的存在,你要是贪生怕死不愿沾江浙这摊子,直说便是,无需在这打什么哑谜。” 韩斐足下一顿:“公主忘了我,莫非连方雅臣也一并忘了?”说完对我躬身一揖,出了小亭。 方雅臣?这号人物又是从哪钻出来的?和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些疲惫的叹了叹,襄仪公主啊,你还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啊,这公主当的是有多不容易啊,故而最后才不堪负重跳崖轻生的么…… 回到正苑的时候宋郎生已经回来了,他换上一身清爽的闲适棉袍坐在厅内看书,见我进来瞄了一眼,“听说公主来过大理寺,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润润嗓说:“看驸马审案审的正酣,不忍搅了你的雅兴。” 宋郎生没有抬头看我:“你现下这个情况若到处乱晃,撞上熟人却因认不出而露馅,麻烦可就多了。” 我道:“我去看看你也不行么?” 宋郎生依然捧着那本书:“哦。” 我又说:“回府去了趟水榭与韩斐聊了聊这才回来。” 他嗯了一声,还是捧着那本书。他看着书,我看着他,看他什么时候转过眼来瞧我。 宋郎生很有毅力,对着书盯了半柱香未翻过一页,也未抬头看我,俨然是要成为雕塑的意图,我决定还是让他一让,问:“方雅臣是谁,你可知晓?” 宋郎生回忆了一下,说:“方雅臣……似乎是公主的面首吧。” 我:“……” 怎么又是面首! 何以每当好奇问说“这是谁”时,答案都一字不差的惊悚如斯? 我艰难地问:“所以……他现在也在府里么?” 宋郎生道:“不。” 我:“……” 驸马你是中了什么风突然这样惜字如金的。 我问:“那他人在何处?” 宋郎生道:“国子监博士。” 我一时五味翻涌:“为什么我的面首会跑到国子监教书去了?” 宋郎生继续淡定:“能够平安逃出公主府,应是个胸有丘壑之人,去国子监授习有何不可?” 我:“……” 驸马,你暗喻讽侃的习惯就不能改改嘛,这样和你对话压力很大啊。 我蔫着脑袋,“因为韩斐提及方雅臣,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瓜葛……” 宋郎生喔了一声,“他们曾在翰林院共事过。” 然后就没说别的了。 无怪驸马被我画地为牢,如此狭隘心胸几时得以逃出生天。 我叹了叹气:“看来你做我驸马,在朝中少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宋郎生道:“这倒也是。” 我决意今日拒绝同他说话。 宋郎生见我囫囵吞枣的咽下糕点,掸掸衣衫:“公主可拿走了一样我东西?” 我想了想道:“唔……你说的是扇子么。” 宋郎生伸手,我眯眼看着他:“怎么,一柄破扇子罢了,拿了就拿了。” 宋郎生道:“既然于公主而言只是柄破扇子,拿了又有何用途?” 我想起记忆深处的那句“心上人”,不痛快的别过头去:“不给。” 宋郎生皱眉,他大抵觉得我这是无理取闹。 虽然我记忆全无,但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心中装着别人。 我想和宋郎生说这句话。 我问:“这扇子有什么故事么?为何你这么宝贝它?” 宋郎生神情有些飘忽,午后的日光从窗口斜射进来,一时间,我花了眼,竟觉得他在难过。 我从袖口把扇子归还给他,自顾回了卧房:“算了,反正我从来都搞不懂你。” 或许,我根本没有资格说他的不是,不论是因为过去那些与面首乱七八糟的关系,还是现在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我发觉黯然伤怀这种情绪在我心里的遗存时间不会超过半日。 驸马饭后回大理寺忙活大案,我在塌上躺着躺着有些躺不住了。 太子交代我的事随口应承下来,却被那个韩斐阴阳怪气的拒绝,还如何同那皇弟交代? 想到国子监方雅臣,我从床上滚了一圈下来,还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我换上一身儒衫,将头发束起,粘上一小撇胡子便大喇喇出门了。 这身女扮男装的行头是翻箱倒柜捣腾出来的,单论胡须来说就有十来种,什么八字须、两撇胡、络腮胡应有尽有。昔日的我定然极爱变装微服私访,又或是内心深处藏着一颗男儿梦,倘若当真身为男子,必会是个时常更换胡子的美髯公,断不会学驸马那般日日躲屋里整理个一丝不染,穿上官袍分明是个斯文败类。 我在大街上转悠了好半会儿,晃到南朱雀门那边的一家茶馆去小坐。 本来茶馆旁边有家月扬酒楼,在京中享誉盛名,除了菜色上佳,价钱更是出了名的贵,别说小户人家,官当的周正些都不大敢进那门,以免落个俸禄不足贪污买醉之名,故而去的大多是些富商和权贵。 其实我本意是去这家酒楼尝尝鲜,迎头倒先看到一间茶馆。 岳麓茶馆。 看这名字就晓得这间茶馆的老板应是附庸风雅之辈,稍向附近路人一打听,掌柜的竟还曾是国子监门生,当过几年不大不小的文官,经历了些风雨辞了官跑去湖南的岳麓书院教书,如今上了年纪随子嗣回到京来,开了这么间茶馆。 这其间大抵还有不少拉拉杂杂的传奇,京中不少仕子儒生望名而至,时常还能吸引国子监的监生,更有翰林院院士偶来小酌,久而久之那名气竟是丝毫不亚于月扬酒楼了。 这家茶馆的小伙计还是极之地道的。刚进门就十分殷勤的迎上前来,知我未订雅间,便热情的引我朝往二楼,小伙计指着台面的方向道:“这会子是渊平楼请来的清倌唱唱小曲,到了时辰自会有先生说书,不少文人雅客都冲着听书的来。” 我听那唱曲的声音清脆甜美,端得是绕梁三日,不住点头,又问:“楼上是个什么场所?” 小伙计道:“三楼处的高,可透窗赏到湖景梅香,本是雅致之处,可今儿个让国子监的监生给包了场,说是为了散论所用,公子您要是有兴趣,不如先在这楼听听小曲儿……” 我有意顿住悬在手中的扇子,装作意外又释然的表情:“原来他们也在这……”见小伙计露出疑问的神情,我一把掀扇摇了摇,“不瞒这位小哥,在下亦是新进的监生,难得在此遇见同门……”小伙计很识趣的抬手引路:“如此,公子这边有请。” 随着步步拾级而上,隐约可闻人辩合之声,等到挑开锦帘,声音瞬间放大风涌而来,首当其冲的一句便是:“本以为襄仪公主有所收敛,孰料今日又开始干预朝政,听说,拦的还是赵阁老推举之人。” “江浙乃是赋税重地,出了这等事自是要着手安抚民心,哪有搁置的道理?” “怕只怕襄仪公主又会安插自己的人去做这趟差使,若得太子首肯,旁人还敢多说什么?” 我颇为惆怅的闭了闭眼。 合着这群天子门生青天白日之下辩的正是本公主。 关于在民间的那点名声,我隐隐约约还是知道一些的。以往隔着京城老远都会听说书人侃襄仪公主云云,只是当时没留那份心去听,后浪迹京途的那几日,倒是得出了这公主权势虽大,在老百姓尤其文士们眼里那整就个黑角,在尔虞我诈的庙堂争斗,一手翻云覆雨一手遮住朗朗乾坤。 当然,人们在扼腕愤慨之际还是会抱着一颗憧憬美好的心,他们相信善恶终有报世道转轮回,总有一日诸如本公主这样的奸佞之徒会尝到应有的报应。 眼前这二十来个书生很显然就是这般想的。 他们三两一桌扎堆而坐,义愤填膺的阐述自己的观点,除了抨击我的言论些许过激外,不乏一些颇具实诚的见解,越如此我瞅着他们越渗得慌,国子监生大多是官宦子弟,保不准叫人认出,又一番“襄仪公主暗访心思叵测”说辞将要传扬开来。 看座儿满了七八,我瞅准一个不大显眼的角落坐下,落座时才发现桌旁板凳上仰躺着一人,脸盖着本闲书,看样子是睡着了,小伙计给我斟上茶,端上点心便先退下了。 听到折扇啪的一合,一直不吭声的一个蓝衣书生突然开口道:“公主手握监国印玺,怎能说是干预朝政?尔等再不忿也不当如此说法!” 我眼前亮了亮,哎呦,不想还有人替我说话? 但见那蓝衣书生一挑眉,意气风发拱手说:“依我所见,当召集天下仕子联名上书,列举襄仪公主诸多劣迹,引言官弹劾奏疏,令众朝臣群而攻之,恳请公主将印玺授予太子手中,让出监国大权,方为上上之策。” 我:“……” 兄弟,只怕这策还没上,你就先被人给上了。 我低头抿茶,忽地又听啪嗒一声,不过这回不是合扇,而是那蓝衣书生被一本书给砸中脑袋了。 在场诸位的眼神倏然就飘过来了,我茫然的眨着眼,很显然并不是我砸的,虽说我确有这个动机。 一直躺在凳子上睡觉的人打着哈欠坐起身,却是个样貌相当俊逸的少年公子,“江玄清,脑子不好使就安分呆着,别张嘴就是天道就是民心的。” 那叫江玄清的书生道:“我们所议乃是关于黎民之危的苍生大计,你知道些什么?” 少年公子端起茶杯漱了一遍口,睁着那双又大又黑的眸子直视江玄清,“我只知道,公主监国是圣上的英明决策,你们大放厥词乃是对皇上的不敬,若我去告上一状,别说今年恩科,怕是今后朝堂上都看不到你们这群笨蛋的影子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纷纷变色,江玄清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一人之言,又有谁会信?” 少年公子站起来舒展身子,我这才发现他一身紫衣尤为鲜亮,实未有半点书生气息,笑的倒很是开怀:“我说的话没人信,待中了一甲总该有人信吧?你们不服气的话,抢走个状元威风威风?啊,不对,今年的监元是本少爷,若国子监真要出个状元,那也是我的囊中物,你们是没戏啦。” 看来论成绩在场没人的底气有这位少年公子来得足,江玄清一时间竟全然忘了文人的修养,声音高了几个调:“姓陆的,你那龌龊思想整个国子监又有孰人不知?若连你这等人都能出仕为官,整个朝政还不和黑乌潭似的乌七八糟?” ㊣ 少年公子饶有兴致的勾了勾唇:“你倒是说说,我的思想怎么个龌龊法了?” 江玄清整张脸几乎快绿了,颤着手指指着他:“你你你……” 少年公子索性一脚踩在木凳上,一下撩开袍角,三分戏弄三分坦然地闪着睫毛:“统共就那么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果真百无一用是你们。我陆陵君一不求入仕拜相封侯,二不羡清名流芳百世,平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做襄仪公主的面首,便是说出来又有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冲榜啊白痴。一更又更这么多,不懂分2章啊会有很多留言么?我果然是傻了。 不过,总算把三个男主候选都放出来了。站队什么的可以开始了,*^__^*嘻嘻…… 紫衣陆陵君的脑补主要是由这副动图而来,充满着调侃和顽皮~~~ 当然,也是个绝世帅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在这个名为陆陵君的少年公子毫无征兆的蹦出这句惊为天人的大论后,我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保持端茶的姿势,私以为本公主的宽宏雅量已经晋升到了一个新境界。 很显然在场其他人没能拥有此等广阔胸襟,尤其是江玄清,一张一缩的鼻孔彰显着他的汹涌澎湃,几次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索性一脚踹翻一张桌子,拂袖离去,留下其余人茫茫然左顾右盼,亦悻悻然离开。 于是整层楼只剩下我和陆陵君两人。 我们两静静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我是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心下打了几种腹稿,是道“兄台真是志向远大小弟佩服”好呢,还是“阁下见解在下委实不敢苟同”?可是,不管说什么,都无法掩盖这位俊美公子扭曲内心的事实啊。 好在,还是由对方先开口了:“你是谁?” …… 我咳了咳,行礼一笑:“在下本在馆内听小曲,得闻国子监生在此散论,一时好奇心起遂来瞧瞧,若有冒昧之处还望兄台谅解。” 陆陵君恍然大悟状,问:“不知阁下对我方才所言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就是……其实我家的面首真的够多了。 我收扇道:“兄台实不像是会来参与这等场合之人,方才怕是为打断同门所言故而有此一说,所谓祸从口出患从口入,若在下所料不错,兄台是在帮他们。” 陆陵君愣了愣,旋即拱手而笑:“看来这位小兄弟是聪明人,不知如何称呼?” 我险些把“和风”二字脱口而出,时下又觉得这名字早已随心境而逝,何须再提?但也总不能说本公主姓萧名其棠,怕这名字刚念完陆兄就直接倒地不起了。 我透过窗瞥见隔壁月扬酒楼的牌匾“天上白玉京”,笑说:“鄙姓白,双名玉京。” 陆陵君邀我入座,大抵觉着我这人应不是迂腐陈旧之辈,而此刻这般近处才发觉,陆兄脸庞五官精致的像是玉雕一般,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灵透之气,颇有能继承驸马美貌的趋势。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在我如今是失忆状态,否则眼前这位佳郎恐也难逃毒手,甚幸甚幸。 陆陵君抿了一口茶说:“白兄这话是说对一半,其实,我的志向的的确确是当襄仪公主的面首。” 我眼角抽了一下,含笑道:“不知陆兄何以有此想法?据闻襄仪公主骄纵蛮横,即使身为她的驸马都苦不堪言,遑论区区面首?” 陆陵君笑了笑,“襄仪公主的每个面首下场如何,白兄可知?” 每个?话说,我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我有几个面首来着。 陆陵君伸开五指一个个数道:“第一个卫清衡,在公主及笄前任公主少师,少师是个什么职务想必白兄心中明了,可他仅在公主府呆上半年,出来后便直任内阁学士,如今更兼我们国子监祭酒。人都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入了内阁那便是步步往朝中最高的方向走,可若是进了公主府,这中间战战兢兢的几十来年,一次全省,一步到位。” 我揉了揉额角不住跳动的青筋,原来本公主第一个面首叫卫青衡。 陆陵君兴兴头头道:“第二个张显扬,本是满门抄斩的罪臣之子,公主带回府一年,如今任浙江巡抚兼浙直总督,江淮系官僚的以李国舅为首,以他为辅,在具有声望的地方官员中,以他最为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张显扬……这名字还真是熟悉,啊,是了,江浙水患就是要找一个能辅佐浙直总督之人,我……我说太子那一脸讪笑透着阴谋诡计,合着是让我的现任男宠去辅佐前任男宠么! “第三个则是前大司马方良之子方雅臣,方家因方良案而没落,照理说方雅臣也会因此受到牵连,莫说出仕,方良为官树敌良多,恐连性命都难保,可因公主殿下,”陆陵君挑唇一笑,“他现如今任国子监广文馆博士,掌领国子学生业进士者。” 我默默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问:“方雅臣是你们的授课博士?” 陆陵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他们不是。方才那群人是国子学的学生,说穿了就是三品以上的国公子孙,大多只会高谈阔论,我嘛,我可不同。” 我接过话头,笑道:“陆兄乃是本届监元,在下钦慕不已。” 陆陵君有些害羞的别过头,“哪里哪里。”顿了一顿,又转过头正色道,“其实我也对我自己钦慕不已。” 我:“……” “至于第四个韩斐嘛……”陆陵君皱眉道:“说句实在话,韩家世代为官的关系,他的仕途一向顺当,后还拜了方良为师,按理说是个平步青云的典型,就不知为何自毁前程。” 我很是同意他的看法,韩斐的确是在自毁前程。不过转念将这些烂事在心中横竖琢磨,小小年纪招揽一群面首,怎么琢磨都觉得我才是那个自毁前程的。 说到这里我觉得陆陵君这人十分不错,对着陌生人也可以如此热情的慷慨陈词,原还以为这是心灵扭曲,现下看来,他的志向还是有理有据的,只可惜我已经有驸马了,更可惜的是我现在决意改邪归正不再继续禽兽,要不还是可以稍稍考虑实现他的美好心愿。 陆陵君托腮看我:“白兄似乎对我所说也有些兴趣,莫非是志同道合之人?” 我连连摆手:“陆兄说笑了。”陆陵君哈哈大笑,“白兄你可真有意思,我不过是说笑,你竟就红了脸。白公子家在何处,看你的装扮,不像是读书人。” 我道:“家住京城,读书人称不上,家中有点小钱,不过是游手好闲之徒。” 陆陵君点头:“原来白兄是富贵闲人,这可是我追求的最高境界啊,甚羡甚羡。” 我和陆陵君你来我往正到酣处,楼下忽然一阵嘈杂。陆陵君踱到门口往下望了望,回头对我说:“原来说书的都来了,再不走,怕是赶不及要关门了。”我点点头,“陆兄走好,这顿帐便算我的。”陆陵君很高兴的朝我摆摆手,“那就多谢白兄了,下回再叙。”然后一溜烟人不见了,闪的无比迅速。 我在二楼听了一会说书也琢磨着该回府了。出了茶馆辨别方向,慢慢往公主府回。越走心情越沉重。公主府里那个大麻烦提起就头大。还有方才陆陵君说的男宠,一二三四的排下来,说者有趣,听的我更加焦躁不安。我甚至想,还不如做回我的和风一辈子不要恢复记忆,以免记起来自己是个荒淫公主祸害更多无辜貌美少年。 拐弯的时候因为愣神没看路撞倒人,抬眼一看还是个有些岁数的爷爷辈,那老爷爷气焰嚣张的问我不知道他是谁么,我忙扶他起来连连道歉,等到快回到公主府时才想起来,我可是襄仪公主,管他是谁我都没有什么好怕的吧。 所以我始终觉得,我并非大家传言的那样嚣张跋扈,我本质还是非常和蔼可亲的。 奈何世人愚钝,不知其中真意,本公主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这样一想我整个人柳暗花明又一村,连同回府后看驸马都觉着他生得更加玉树临风。 好吧,前面这一句只是表达心情的一种修饰,其实我回府后连驸马的影子都没瞧着,他差人带回个口信说要忙案子,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没有驸马相陪的晚膳用的十分无聊,虽说驸马本人是个很无趣的人,但是至少和他呆着不会嫌闷。 我一个人看着映着月色的池水,想起以往此时会和煦方坐在小院内赏月,他比驸马有趣许多,会讲故事,会说笑话,还会奏萧,重要的是还可以任我欺负,和他在一起,整颗心就会安下来,平静而又舒服。 想着想着眼眶居然又湿了,心里怪愁怪愁的慌。看来一个人胡思乱想不是个事,我拍拍脑袋决定还是回书房去看书转移注意力。 回到书房后我才想起上次摸到的一本红皮书,因为成公公的造访没能翻阅,此番忽然来了兴致,索性让侍女沏了壶茶坐下来慢慢看。 这本书捧在手心怪沉的。 翻开扉页竖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棠心簿。 我下巴差些丢到桌上。这个棠,该不会就是指我吧?掀开下一页,见其字曰:“今日阿棠练字,父皇夸阿棠笔法洒脱,有板有眼。” 就……就这种幼稚难看如蝌蚪文一般的字迹,居然还洒脱?父皇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小女孩不能乱惯的,惯久了很容易无法无天,于是才会造就日后的襄仪…… 我揉揉眉峰,故棠心簿的意思莫非就是……阿棠的内心簿录么? 倒还有点意思。 我这下来了兴致一页页的翻。 “太子哥哥给阿棠买的糖葫芦和蜜枣糕,阿棠不舍,留到昨天才吃完,昨夜不适,太医说我吃了坏东西,父皇恼了,骂了太子哥哥,罚他抄道德经十遍,我去看太子哥哥时,他抄的眼睛都红了,还道再也不给我买好吃的了。” “母后的肚子越来越大,她问我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说喜欢妹妹,太子哥哥说喜欢弟弟,我们吵了起来,最后还是太子哥哥道歉,不然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母后居然真的生了弟弟,太子哥哥得意了要命,以后一定要多多欺负小弟。” …… 这样小弟貌似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不过,看来我儿时真的很黏那太子哥哥,几乎页页都能扯到他。只可惜前太子萧景岚,在我十七岁时就随心爱的女子远遁天涯,不然也不至沦落成让我监国的局面。读着字里行间对兄长的喜爱之情,一时之间,心里的感触很难描述。我想,若我没有失去记忆,一定时常念着他。 就如看戏本一般,我发现越往后我的笔迹越端正秀雅,和现在因模仿煦方而来的字迹全然不同。别说,还真有点洒脱的味道,父皇真不愧是父皇,原来一早就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是我错怪他了。 “前几日因捅了蜂窝,惹了许多蜜蜂都飞来叮我,太子哥哥将我围在他怀里,他浑身都蛰出包来,结果我的脸上还是被蛰肿,我们一起发了烧,母后让我们去宫外玉龙山庄歇养,太子哥哥却说这是因祸得福。我很伤心,满脸都起了小泡泡,哪里是福啊。” 看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指尖忽然在下一页忽然顿住。 “原来太子哥哥没有骗人,真的是因祸得福。我认识了一个大哥哥。” …… “大哥哥不知我是公主,还当我只是个太子的小宫女。” “大哥哥说我是他见过最难看的小丫头,也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小丫头。” “我想,我是喜欢上大哥哥了。” 所以这是本公主的初恋么? 我赶忙往下翻,却发现后面几页均是空白,待再次出现字迹的那一页,只留余一句话:“大哥哥走了,阿棠在枫树下等了他一天,他还是没来。他没有遵守和阿棠的约定。” 约定?是什么约定? 我怀揣着好奇想接着看,可这之后就再也没提及任何有关于这“大哥哥”的事,从字迹的成长状态看来,我应有很长一段跨度都没碰过这本日志。 直至最后一页纸,笔劲早已真正龙飞凤舞的我,却端端正正的用行楷写到:“阿棠明日成亲,那个人不是他。用四年时间没能等到的人,盼再用四年能够真正遗忘。” 没了。 我闭了闭眼,忍了忍再睁开。 不是吧,所以这么厚一本下来,半点都没提这个“大哥哥”姓甚名谁么? 好歹画个肖像行不行? 这样胃口完全被吊起来,栓在半空中可难受得紧啊。 我意兴阑珊的把红皮书来回翻了个遍,还是未能找到蛛丝马迹。最后索性赌气的把簿册朝桌上一扔。 或许是力道太大,又或许是屋外风巨,掀得书页啪啪作响。 然后,有什么夹杂在其中的物什飞了起来,风散去后,慢慢落在我的手心上。 一片枫叶。 不,是一个巴掌大的纸片,绘着枫叶的颜色,裁成枫叶的形状。 我浑身一僵。 如此陌生,如此熟悉,周身的一切恍若消失,眼里心间只余下这片纸枫。 毫无征兆,毫无理由的,我的心底头开始悸动。 茶香渗进了风里,荡漾于屋中,我慢慢把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回忆起来。 却根本无法阻挠这颗如鹿撞如鼓擂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咳,因为端午加上前天生日,玩疯了没码字抱歉喔~~ ☆ 关于本章陆兄说的那些(面首一二三四),我觉得有必要ps一下。大家不要误会这4个和公主有什么感情纠葛,爱恨交织,公主很花心男人好多啊什么的。其实,如果细心点就会发现,公主根本没有纠结自己和面首有过什么。她这颗心,始终只为一人跳动。那个人就是——男主。灭哈哈哈哈。男主究竟是谁,反正不会是四大面首。 有人问我觉得这文里哪个最萌,是煦方呢还是驸马呢还是小陆呢或者接下来的谁呢? 矮油,这个问题……其实……其实……我觉得,公主最萌啊掩面~最爱吐槽各种杯具但是各种坚强的公主殿下最萌难道不是咩? 嘿嘿。所以贴个我心中的公主形象吧。 在民间救大婶的和风、戏弄那个傻公子的和风、女扮男装的公主、伤心难过的和风 当然,还有,最自信可爱的公主殿下~~~\≧▽≦/~啦啦啦 为她留言吧~~~她的爱情,希望感动到大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我摸着胸腔那颗跳突跳突的心,将纸枫夹回书中,又把棠心簿安放回原处。 一抹湖色出现在门外,我抬眼望去愣了愣:“驸马,你回来了?” 宋郎生点头道:“回来时见公主不在屋内,听下人说是来了书房。”他走到近处,确是蹙了蹙眉,“何以你面色如此苍白?” 我道:“不知怎么,看书看得好好的忽地就心跳如雷。” 宋郎生神情瞬间肃穆起来,下一刻紧张的握住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问:“怎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不知是否是灯光太幽暗,我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完全没有在听我说话,半晌,他终于开口:“我在把脉。” 我:“……” 我讶然道:“原来驸马竟通医理。” 宋郎生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说:“嗯,就是没摸到公主的心脉,所以感觉不到跳动。” 我:“……”那你把了半天是在把个什么玩意啊。 宋郎生道:“无故心跳剧烈,极有可能是心疾,此前公主受过箭伤,离心脉差之毫厘,恐怕该症与此有关。”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着有些对路,心疾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那当如何是好?” 不知要否请太医来诊治?可瞅他这样子,仿似是件需要深思熟虑之事。 宋郎生松开我的手,在幽暗的夜色侧转过身,背对着我,沉默半晌,道:“当然是请太医。” 我:“……”这心疾没准就是让他给吓出来的。 徐太医赶来的时候,其实我心已经不跳了,哦,不该这么说,是已经恢复正常律动。我们将症状和他说明后,他俯身,眯眼,观我气色许久,神色凝重地说:“公主脉象平稳,可为何老臣越是把脉殿下的心跳就越快?” 您老这副看过去像在我为默哀的表情,能不胡思乱想么。 宋郎生问:“可是心疾之症?” 徐太医摇头:“公主殿下无甚大碍,亦无心疾之状。不过……” 我和宋郎生等着他说不过什么。 徐太医说:“亦或许是医史上未曾出现过的隐性心疾,老臣不敢妄下定论。” 这分明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说法。 徐太医这老家伙居然还是太医院之首,难怪我父皇到现今为止依然昏迷不醒,我很是为宫里的王储们的健康担忧。 徐太医正欲打道回府,临末我想起一事:“近日太医院是否有招纳新的医士?” 徐太医道:“礼部堂官已到院内主持考会试,当下已有十人静候面加之试,不知公主何故问起?” 我没直接回答他的话,又问:“这其中可有人姓周?” 徐太医想了想,道:“有一人叫周文瑜,是诸位入选医士中最通晓医礼之人,可惜年龄太大,态度轻狂,与其他几人都闹过不大不小的嫌隙。” 想来就是那个救我一命的“仁者神医”没跑了。 我用指节敲了敲几案,道:“这个周文瑜医术高明,昔日本宫在民间微服时亲眼见过他起死回生之术,心中一直很是记挂。这样说,徐太医可明白?” 徐太医老脸微颤,说:“此人不喜循规,怕纳入太医院只怕会酿出大患。” 我笑了笑,“徐太医所虑甚是,可轻易放了医才实也可惜。不如,让他先来公主府做做医官,若用的还算妥当,再以本宫的名义向太医院举荐,您看如何?” 徐太医抖着胡子看了我一眼,战战兢兢应承下来,叩拜完背着医箱发足奔出本公主的寝室。 我指着他的背影茫然看向宋郎生:“他在怕什么?” 宋郎生把玩着桌上的瓷雕,悠悠道:“应该担心自己晚节不保。” 我奇道:“是怕周文瑜进了太医院闯出大祸?我明明说了,是以我的名义推举的,有何问题,他权可赖我头上。” 宋郎生抬眼瞅了我一下,隐约有点像在翻白眼:“公主某些名声,响得有些慑人。他大概是见公主要人这架势,颇为眼熟。” 我将宋郎生这话滤了滤,等到悟出精髓,恍然道:“他是以为我招周文瑜是招面首来着?” 宋郎生道:“嗯。” 我继续道:“然后他琢磨着他年纪和周文瑜相仿,相貌比周文瑜更加深邃泰然,察觉到自己的危机性,故而恐慌了?” 宋郎生道:“嗯。” 我微笑说:“所以本公主的忘年恋嗜好就要传扬开了么?” 宋郎生道:“嗯。” 我也点头嗯了一声,顺手拾起床上的枕头,用力掷向宋郎生,宋郎生一个没留神还真被砸中了,可脸上憋着的笑反倒一触即发,索性捧腹笑个不止。 凡事总得把握个度,宋郎生见好就收,将那枕头还给我,说:“公主还是早些歇着吧,明日早朝议事,不好再找岔子说不去。” 这点,太子倒是提及了,既然已经病愈能够入宫,就没有监国公主不上朝的理了。 宋郎生的眼神瞟到我床边位置,那是以往属于他的,先前却生生叫我赶了走,眼见我也没有留他回来的意思,神色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却又没说,摸摸我脑袋就回他的房里去了。 我睡下之后,难以入眠。 心里淀着许多事,无论如何都化不开。来回翻了几趟身,索性披着件外袍出去吹风,一敞门,就看见卧房外延着的那道廊边站着一人,亦再看孤月寒星,夜不能寐。 我踱了过去,从廊口可以看见小院内的小池芭蕉葡萄架,虽不若水榭那处雅致,倒也算意境得趣。 宋郎生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过来,道:“公主怎还未歇下?” 我靠在木栅栏上,说:“有些事没想通,睡不稳当。驸马呢?满脸心事重重,莫非同病相怜?” 宋郎生挑开身旁的细竹帘,道:“我想不通的是案子。” 我问:“你以前也是这样么?” “什么?” “就是这样,”我指了指他蹙紧的眉头,“成日忧心公事,态度冷漠,喜怒不形于色。” 宋郎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那我呢?”我凝视他灯下的侧颜:“是否真如传闻一般骄纵蛮劣,倚权弄势,只手遮天?” 他把我的目光望进眼中,问:“公主自己认为呢?” 我叹道:“我分明已忘了……” 他说:“并非说是失忆前,自你失忆起,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我愣了愣,未料他会如此相问,但他既然说起,不妨扪心自问,和风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任性,脾气也不好,稍不顺心就喜欢无理取闹,也不怎么爱吃苦。”我一边回忆一边笑说:“攀比心也挺重,常常羡慕别人,常常嫌弃自己。” 宋郎生没有插嘴,继续听我说。 “有些东西明明在手,却总是如履薄冰的患得患失;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错,却总是一条道走到黑,到了最后,除了认栽和怨天尤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我虽是含笑,但没撑着,想去神情应有些落寞,恰好上头的乌云散开,月亮光洒了我一身,还挺刺眼,我听出身旁的声音略有波澜:“倒还有点自知之明。” 我瞥了他一眼,“你这是讥是讽啊?” 宋郎生道:“又讥又讽。” …… 宋郎生又揉揉我的头发,他似乎有种把人弄的乱糟糟的嗜好,“公主,现在的你有一样和过去不同。” “哪样?” 宋郎生面容与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就算是一条黑路,只要公主认定,就一定会走到底,永远不会认栽,永远不会放弃。” 有那么一恍惚,我以为他这话中充满着善意和赞许。 宋郎生道:“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可怜人栽在公主手上。” 看来什么良好的交流根本就是个错觉,他可是鼎鼎大名的毒舌驸马,我居然还差些沉浸在这良辰夜景中。 我负气转身,决定两天不同他说话。却在下一刻被一只大手握住,“包括我。” 我讶异转头。 宋郎生手上稍使了些力,拉着我往廊外的草地走,然后拽着我一起坐下,说:“躺平。” 我挣不开他,“喂”了一声,他说:“现在,连牵手也不可以了么?” 我一怔,识趣摇头,“我并无此意。” 他将牵手的姿势换作十指紧扣,自顾枕在草丛中,我坐的有些局促,只能如他所愿挨着他躺下,学着他仰头望着夜荧闪烁。 他忽然说:“现今是调换过来了。” 我疑道:“什么?” “彼时,我一点也不喜欢公主,更不愿和公主独处,公主总是用皇权来胁迫我,我亦是积怨颇深。有一次,你就是这样毫不讲理,逼我躺着这儿陪你看月亮。”宋郎生把声音放沉了一笑,“其实那晚根本就没有月亮,连颗星星都瞧不着,两人就这样黑漆漆的躺着。” 我忍不住说:“那不是挺恐怖的?” 宋郎生道:“反正和公主在一起就是件恐怖的事,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瞪了他一眼,想了半天想不出怎么反驳,“罢了,看在你第一次谈及我们的过去,就姑且不与你计较。” 宋郎生瞧着我,淡淡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渐渐的,倦意席卷而来,天地间一片虚空,不知何时就以进入梦境。只是梦了什么,第二天醒来,却也想不起来了。 今日是我失忆后头一遭上朝。 空着的龙椅旁有两张椅子,分别是留给太子和我的,昔日我就是坐在那儿充当着不可一世的监国公主。然此刻靠在上头俯视下面百官朝会,顿觉心惊动魄,有些撑不住场面。 朝会的开始,太子发表了几句关于我回归的感言,完了下面一伙子人纷纷应和,我象征性的微笑颔首,然后进入正题。 说来说去还是关于江浙水患的事。 赈灾官银被劫,太子下了拨银的旨意,不料,这一拨,就拨出了新问题——国库亏空。亏空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明了的事,再者,通常状况下也不外乎宫内开支过度和官员上下贪墨两大原因。倘若真要彻查到底,揭的就是皇族和两党官宦的老底,莫说太子这储君位置还没坐热,即便父皇未病,也未必敢轻易动刀,这一刀没准就把自己给动了。 太子无奈之下只能把这桩事搁在一边,主要重心转移到解决的方案上。 以赵党为主心骨提出的乃是“改稻为桑”的政策,即将稻田改为桑田,养蚕织绸,以丝绸的收益摆脱国库困境,再用其重建江浙灾区,颇有一举多得的意思。 持反对意见的则是朝中的清流,理由无非是工程浩大,内里政策的试行等等,至于李国舅这回破天荒的保持中立,估计是在权衡着利弊,静观其变。 眼瞅着朝廷之上半老的官员们相互攻讦,言辞之犀利令太子头痛欲裂,我一边半走神的听,一边半走神的想。 我主要在想昨晚睡的到底有多沉,以至驸马将我抱回屋都没被吵醒。 宋郎生站在第三排的位置,双眼平静地看着前方,清贵泰然之态,半点没有平日里和我在一起的别扭模样。 唉,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什么的,当真虚伪至极。 我心下感慨万分,不由摇了摇头,正好让某位慷慨陈词的学士瞧见,还当对他有所异议,大惊下噤了声,太子扭头看向我,问:“皇姐有何提议?” 我“呃……”了一声,道:“还是先听听诸位大臣所言吧。” 太子知我失忆不宜多言,遂又把话题移回诸位朝臣身上,不料在场有人高声道了一句:“襄仪公主乃掌监国之职,既然众位大人各秉所见,不如由公主殿下决断,何故争执不休?”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三两官员表示赞成,继而大半人都抬袖颔首,满是请我示下的意思。 我眯着眼往说话的人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大惊,这个虬髯老臣居然是昨日我在路上撞倒的老爷爷,此时神情肃穆,与周围站着的一圈朝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 昨日他气焰嚣张的问我他是谁时,我的回答是……不认识。 身为监国公主又岂会不认识当朝重臣。 我把视线移向赵首辅,他依旧是那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只是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被……嗅出了什么味道么。 太子正想开口替我说话,李国舅道:“既然公主有不同见解,无妨说说,众位大臣素来是俯首听命于公主殿下的。” 我不动声色,但五内一片空白。 永远对立相互掣肘的内阁两派今日出乎意料的口径一致,所要针对的人,是我。 更确切的说,是要在太子羽翼丰满前,断去最强大的后盾。 这个架势,不像是偶然为之。只怕的假公主因垂帘听政已让人起疑。如果说昨日的露陷是导火索,那么我此刻若震慑不住场面,只能更加验证他们的猜测。 彼时便是真的公主,也会变成假的。 就算说出失忆的真相,仍会被质疑一个记忆尽失的公主,何能担任监国大任。 我垂眸看着那光滑如镜的地面映着的众臣身躯,沉默着。 那领头说话的老臣见状,面露得逞之色的上前一步,道:“昔日公主殿下举措审谛能行其道,何以今日……” “闹够了么?”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说这话的人,正是我。 我慢慢站起了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杨睿林,从不在朝上主动吭声的杨大人,今日,是谁借给你这个胆子,大放厥词的?” 杨大人张张嘴,愣是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或者是,我为何可以叫出他的名字。 我扫着殿上百官,一张一张脸看的分明。这最细微的动作,漫不经心的仿若得以看出涟漪。 杨大人也许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面色苍白地道:“不知公主此话何意?老臣不过是……” 我道:“敢问杨大人,盗权窃柄,废业误国,该当何罪?” 杨大人结结巴巴道:“公……公主何以有此一问,老臣……” 我拾起御案上的一份奏章,用力掷到杨大人脸上,厉色道:“改稻为桑!杨大人,你身为殿阁大学士,拿朝廷的俸禄,民难当头想到的,竟是这等馊主意吗!” 杨大人浑身一哆嗦,跪□来,我冷冷瞥着众臣,凌厉道:“江浙是什么地方?七山二水一分田!粮食自给不足,百姓糊口尚成问题,现在你们让农民把稻田改为桑田,是要逼他们上绝路么?饭都吃不饱,生丝价格又岂能卖出好价!桑田养出来的蚕丝做成丝绸,得到这中间利润的是商人,丝绸卖给外族人,若海面不靖,运不出去又当如何是好?” “一个改稻为桑,你们算过所涉人员有多少么?从皇储到江浙百姓,从浙直总督、巡抚、布政吏、按察吏、知府、县令,从浙江到江苏、安徽三省的丝纺局、丝绸商人全部都要卷进来,这上上下下轮一遍,还有几文进得了国库?” “国库亏空,是为上下挥霍无度,你们首先想着掠之于民,若激起民变,便掠之于商,杀富济贪,你们倒是说说看,这不是盗权窃柄,废业误国,还能是什么!众位大人是觉得太子与本宫不计较你们之前的那笔糊涂账,便学会颐指气使,无不詟惮吗!” 大殿内立即万籁俱静,一直处于昏睡神情赵首辅闻言,忽然睁开双眼,颤颤巍巍的跪□,道:“臣之大罪,已不可用昏聩名之。” 我缓缓走下,一步一步脚步声极重,来到赵首辅跟前,道:“杨睿林是你赵阁老一手举荐之人,今日你若处理不妥,何使百官知悉你赵首辅至公无私的宰辅襟袍!”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满朝文武闻言终于齐齐跪下,齐齐颤声道:“求公主息怒。” 我默默将袖中不住发颤的双手负于背后,然后,朝由始至终都气定神闲的宋郎生绽出了一丝微笑。 (注:改稻为桑乃是大明王朝嘉靖年间的国策,由于本文用的是明制,借用下这段小事。明朝推崇此国策之人乃是严嵩严党,大家如果熟悉那段历史也许会发现,本文的赵庚年首辅,就相当于严嵩。严嵩的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恶官,某些时候,也是无可奈何。这些,后面还会提到~咳,这种治国部分希望大家看起来不要太吃力~我也尽力简写点喔~~么么~) 作者有话要说:ohyeah!公主殿下发飙什么的不解释啊!大家好不好奇,为什么公主会突然这么牛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__^*嘻嘻……我不告诉你们。关于大哥哥是谁呢谁呢?嘿嘿,╭╯3╰╮……也保密。 好啦,下章分解叭。么么!留言表忘了!我特么每条留言都回的作者你们伤不起啊…… 对了。 关于收藏问题。那啥,我瞅着这个文章的点击是收藏的2倍啊,也就是说各位看文的亲中有一半的人都是ie收藏夹……啊啊啊,捶地,123言情收藏对我很重要,我计算多少人看文都是看收藏的啊,大家敢不敢不要嫌麻烦登录一下收藏一下啊。。。敢不敢啊敢不敢啊……以及,我一章字数一般抵别人2章,所以其实更的不算不勤嘛……好吧,被砸到的某人弱弱退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我维持着那盛气凌人的姿势看着众臣哆哆嗦嗦的身影。 直到太子道:“今日就先退朝吧,滋事改日再议。” 拖沓了许久后,赵首辅山呼千岁,百官也跟着大呼起来,待我和太子拂袖一走,众官才纷纷下殿而去,太子绕过拐角转身笑道:“皇姐,方才你那气势威振不凡啊,连我都给唬住……” 我在回廊下收了脚步,叫住他:“太子弟弟,你过来一下……” 太子疑惑退回步伐,我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没大事,就是腿软了,让我撑一撑……” 太子:“……” 等到僵硬的四肢恢复点气力,我那如筛子般抖个不停的才止过劲来。 还好得以瞒天过海。 万幸事先早有防备。 我是继续更新的分割线 今日起早宋郎生给了我一沓纸。 我瞅这每张纸上都绘有一个人像,并用小楷注明此人姓名官职及性情特质,“这是?” 宋郎生道:“早朝的官员大抵都在此,公主将此记熟,可在朝会上一一认出,不易出错。” 我恍然道:“这是你画的?” 宋郎生负手而立:“不错。” 我道:“画的真丑。” 由于背对着我,我瞧不见他的反应。 我又道:“你居然还把你自己给画上了,拜托我难道连你也认不出么……” 还是不晓得他是何神情。 我继续说:“话说回来你是如何绘出你自己的?莫非你平日躲屋里就是偷照镜子来着?还是说你在画此像时搂着面镜子照着画的?啧啧……” 宋郎生转身把那叠纸夺走信步离开,我只得跟着后头道:“好好好,驸马你笔工上乘惟//☆ 自然是在的。 正当我把手搭在门框边准备推门而出时,陆陵君又道:“我知道今日擅自闯府是大罪,但是人命关天,我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公主还记得我么?可还记得你小时候与我的约定?现在,我拿这个约定来换出白玉京,你可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比约定回来更新的日子迟了一天,我自罚三杯。主要是我忘记周六下午有考试的事了……昨晚赶着写,但是写完已经12点多了,觉得很多语言很粗糙,于是早上醒来改清楚点才发,鞠躬啊,抱歉啊…… 所以我更了史上章节最多字了有木有!!!等于看2章了吧!!! 然后,大家现在可以尽情留言了……用短评中评长评砸死我吧!!! 唔……现在看来,驸马党最多,小陆党次之,猜测各式各样,我不剧透的哟~~也许很多人觉得我已经快十章没放煦方出来转悠,他铁定炮灰了吧……no!!!只是前面剧情需要,他暂时还出不来啊……3章内争取把他放出来和驸马对峙了。当然,我也不是说驸马是炮灰……反正,不管谁是炮灰……*^__^*我都不告诉你们,你们猜把猜把…… ps:这里推个朋友滴文,觉得被我鸟速摧残的朋友们可以在等文时点开看看喔,她更新勤奋我n倍,不过,记住表一去不复返哈,*^__^*嘻嘻:不言不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小……时候的约定?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忽地想起棠心簿上的那句:“大哥哥走了,阿棠在枫树下等了他一天,他还是没来。他没有遵守和阿棠的约定。” 乖乖,莫不是这姓陆的就是我心心念念惦记的大哥哥吧? 这时宋郎生问起:“什么约定?” 陆陵君哼道:“凭什么要告知你这种人,我都听白兄说了,其实你……” 我登时推开门,出现在他们跟前,陆陵君收了口,怔怔看向我:“白兄,你怎会在此……” 我刚要回答,又听他恍然说:“你……莫非已和公主……” 我搽搽冷汗:“陆兄,其实我就是……” 陆陵君将长剑紧紧的抵在宋郎生颈旁,两眼闪闪发光:“白兄放心,我断不会让驸马有机可乘,做出伤害你的事!” 宋郎生皱了皱眉头:“我?我为何要做出伤害她的事?” 陆陵君喉咙里飞出一声冷笑:“你阉了公主众面首,还妄图瞒天过海么?” 第二更分割线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来,驸马爷可不是吃素的,这话一出直戳我脊梁骨啊。宋郎生侧首瞧着我,一张脸冷冷冰冰得像是享足香火的神佛:“这话是她告诉你的?” 眼见陆陵君这个大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挥袖截断他的话头:“陆兄!你今日太过鲁莽了,快些走吧。” 陆陵君道:“我必须救走你,否则你亦难逃驸马毒手。” 我不敢直视宋郎生,苦口婆心劝道:“驸、驸马并非此等人,先前是我打趣陆兄,总之……趁未惊动更多人,你速速离去,来日……” “哪还有甚么来日!”陆陵君目光闪烁,“我这般挟持驸马,他又岂有纵虎归山的道理?” 我道:“驸马宽厚良善,不会计较你此番行为……” 宋郎生不冷不热道:“谁说的?” 他说这话时其实陆陵君的注意力是向着我的,所以当宋郎生手肘一个后击,陆陵君就下意识避开身,而宋郎生则不费力的脱开剑刃的掣肘,他解下腰带,冷冷道:“你休妄逃脱。” 陆陵君忙拢了拢衣襟,“你想对我做什么……”想了想神色稍安,“不过你也做不了什么……” 我:“……” 宋郎生手腕一顺,绸条落时腰带俨然已是一把软剑,他右手持剑,臂向前伸直,乃是攻击的架势,不等我出声阻挠,剑已刺出。 当朝驸马可与几任武状元匹敌,曾习上层武学,此事乃是众人皆知,陆陵君啊,你委实不知天高地厚了。就在我意欲冲上前拦下他们时,当啷几声剑刃相击,两人竟在顷刻过了数招,我目瞪口呆看着陆陵君浑身流畅的身姿,不由深深领会到人不可貌相这等精髓。 二人你来我往的对上百招,皆流露出愈战愈勇的神情,传说当高手遇高手时会大战三天三夜后惺惺相惜,我正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备好菜让他们把酒言欢,宋郎生忽然跃到一旁,平静的打了个响指,下一瞬,府内暗卫从屋顶草丛叔后等角落诡异的窜出,群而攻向陆陵君。 我拉住正要转身的驸马:“你为何不打了?” 宋郎生道:“到了晚膳时辰,饿了。” 我:“……”都说了此人不能以常人度量之,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眼见陆陵君陷入新一轮战圈,这样下去被擒住是迟早的事,我道:“让他走吧。” 宋郎生不痛不痒道:“公主让他们停手,他们自然就停手了。” 若是如此,陆陵君就会质疑何以公主府的暗卫会听从一个区区面首的指令。 虽说方才我是想向陆陵君坦白,此时此刻,我却是改变主意了。 我揪住宋郎生,道:“不如你让他带我走吧。” 宋郎生仿佛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清了清喉咙:“你先让他带走我,迟后我会同你解释。” 宋郎生沉着脸:“你不说明白,我为何要听你的?” 我道:“因为我是公主。” 宋郎生怔住。 我道:“我才是这个府的主人。难道不是么?” 宋郎生大抵未料我会在这种时候拿公主的身份堵他,他的神色变了一变,跟着道:“这倒是你失忆来第一次这么与我说话。” 我没接话,他看着还在应对暗卫的陆陵君:“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说的约定?” 我摇了摇头:“我有我的理由,亦能够把握分寸,所以……希望驸马能够信我。” 宋郎生长眉一挑,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完了别过头去,让那些暗卫退下去,挥了挥手对陆陵君道:“既然公主有心放你,我亦不愿拂了她的意,好自为之罢。” 他果然还是赌气,话毕也不再停留,走了,红袍下摆似是一条游戈的鱼,摆个尾便消失不见。 陆陵君有些气喘的用剑撑着地,闻言讶异地踱上前来,问我:“公主当真这么说?”又探头朝屋子里望去,有些失望地道:“公主既然记得我,何不愿出来见我?” 我怕露馅,忙拉着他:“你有什么话,总还有机会与她说的,走吧。” 于是我就这么莫名其学士,如今更兼国子监祭酒。 ㊣ 卫清衡,不想竟是此等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呵呵呵……我终于码完这章了……是有多不容易……剧情到现在为止都还挺平和美好的……大家都感觉幸福吧……呵呵呵呵呵…………虐什么的快来了么…………呵呵呵呵………… 这章放了卫清衡,唔……可以明说不会是最终男主,但是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角色,不腹黑聪明强大淡定从容人品很好很好对公主无危害是黑暗的指明灯巴拉巴拉…… 其实我最初的设定,他是男主……然后各种辗转,还是把美好留在天上,公主这种俗人还是和俗人混叭啦叭啦……好吧不剧透了………… 下一章争取3天给更吧吧吧……大家可以尽情留言了么么么…… (某容周末2天蜗居写文有点幻听了,所以希望大家多多体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如此风华之人倘若做过我的面首,当心存忌恨才是,然瞅他态度倒是良善,且道……一年未见?岂非在我失踪之前还与他见过面? 卫清衡见我杵着,笑笑:“怎么傻愣愣的?方才外边那么大动静,该不会是你惹出来的吧?” 他的语气委实……不像是一个臣子对监国公主所言。 我就近拣了个红木凳坐下,问:“是否又给你添麻烦了?” 卫清衡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直截了当:“这回,要我帮你什么?不妨说说看。” 这回?这么说我过去时常找他,应是可信之人。我道:“我想在国子监查证一些事。” 卫清衡饶有兴致的瞧了我一眼,“是国事还是私事?私事不偏帮,国事需慎重。” 我微微讶然,旋即道:“是关于方雅臣的。” 卫清衡噢了一声,“那应是国事了。” 我又怔住。 方雅臣曾为我的面首,怎么看都是私里暗头的事,何以他就断言此乃国事? 卫清衡垂眼道:“他和韩斐那档子问题,也是该解决了。” 诶?莫非他知道韩方二人此前有过什么嫌隙?话说,我能否直接问他啊。 卫清衡道:“如此,公主便以广文馆监生之名暂留,除方雅臣,其余几位博士都不曾睹过公主,无甚大碍。最不惯公主的司业王大人告老还乡了,我明日会交待下去,但凡认识公主的,权且无视,公主亦非头一遭体验国子监生活了,东厢那处的寝房还给你留着,一切照旧,如何?” 他一大溜子串下来面面俱到,倒把我噎的哑口无言,卫清衡将眼帘稍微抬了抬,“怎么?” “没,就是觉得似乎没我什么好操心的了。” 卫清衡露出了一星儿笑:“不过,这届广文馆的监生都是各地进士佼佼者,不乏资质颇佳之材,公主不妨稍加留意。” 我道:“啊?”话说,他这是在暗示我……可以挑几个拿来做面首么? 他道:“有几人若在参试榜上有名,进了朝廷,会是廉政党林中的新栋梁。公主替太子甄选栽培,自是有益无害。” 我:“……” 自、自当上这公主以来,遇到匪夷所思之事过于频繁,以至于现下难得撞上个正经人,倒衬托了本公主满脑子不利索了。 我把他前头的言行举止放心上过了一遍,酝酿出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一想都这么许久未见,上回见面时是个什么光景,呵呵,还记得吧?” 卫清衡笑了一笑:“当日公主为了给驸马爷做寿,足足在我这学了三个月水墨画,后来驸马可还中意?” 我道:“啊……那、那是自然。” 怎么我曾经如此用心的为驸马准备寿礼?这……究竟要喜欢到何种程度啊? 卫清衡又说:“虽说公主笔触尚不厚实,意境倒是到了,比起多年前描了那幅人像图让我帮着找什么大哥哥,是好上许多。” 我心头一跳,“多年前?”大哥哥? 卫清衡道:“嗯,这番说来那幅画还一直搁我这儿,后来公主嫁了人,也未再提及此事……” “现在在这儿?”我激动的一拍桌子,“能否拿出来给我看看?” 卫清衡见我如此反应,不觉一怔,随即起身在桌后陶缸的画卷中淘了淘,不过多时拣了一卷纸递给我,笑道:“公主该不会一直都不记得这画是放在这儿了吧?” 我迫不及待接过展画,直见画中所绘,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更的分界线 “这画的是人是鬼啊?” 卫清衡道:“勉强算得上是人画符吧。” 我惆怅的看着那令人悚然的画,大哥哥若真生成这副模样,只能说明我小时候是个极为注重内涵的人…… 卫清衡淡淡笑道:“公主就是拿着这让我务必寻到此人,我当时甚至想过要否收拾好细软连夜逃出京城……” 我尴尬的挠了挠头:“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卫清衡点点头:“幸而公主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他从衣柜中拿了件监生儒衫,挂在椅背上,“今夜先在这儿歇着,我现在要出去处理你的烂摊子,晚些会回隔壁厢房住一宿,有什么急事可以准许你不敲门,明日换了这身衣衫,就算正式的国子监生了。” 我抬袖行礼道:“谨遵祭酒大人命。” 卫清衡嗤笑的说了句“你啊你”就披着外袍出去了,我瞧着他挺拔的背影,不觉感慨此人真是极好相处,言谈举止得体大方,应是胸有丘壑之辈。当然也可以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他过往果然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少师,面首这种谬论安放在他身上还真是辱没了。 画还摊摆在桌上,我正准备卷起做个留念,却突地顿住手。 我说,这画中人的眼神怎么那么熟悉?越瞅越神似谁来着? 我歪头琢磨了好一阵子,还是没琢磨出个所以然,索性拾掇拾掇熄灯睡觉去。 国子监乃是当朝最高学府,天下仕子莫有不愿及者,下辖国子学、太学、广文馆、四文馆等。其中以国子学为尊,三品以上国公子孙方能入学,而广文四文大抵是各地庶民儒生之俊才,若能高中,自也是官运亨达,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简单的说来,国子学太学就是群官二代,广文这头是平民百姓,另有律学算学不乏捐监者,当然这种局面下,整个监院明争暗斗,内里硝烟弥漫,隔三岔五惹出麻烦那也不是没有的事。 理所当然的,国子监的戒律是极为森严的。 但凡怀有异心、抗拒不服、撒泼闹皮,违犯敕谕者,轻则打五十竹篦,稍微重点或充军或充吏,反正祭酒大人一道命令下来,就只能奔往那烟瘴地面去;不过若犯了重罪,处斩也非史无前例,譬如辱骂公主什么的。好啦,这例子只是我的遐想而已。 把重点移回来。 当卫清衡领着我到广业堂时,监生们正在堂中听课。老博士正捧着卷书在堂中晃来晃去,振振有词道:“厉公将作难,胥童曰:‘必先三郤,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敌多怨有庸。’公曰:‘然。’”授的似乎是《左传》成公篇。 卫清衡进堂与他私语了几句,不时往我的方向指了指,不过一会儿老博士略略点了点头,对着全堂监生道:“今日广文馆新来了一名贡士,乃是扬州江都县的举人,此前家中应急不能赶上国子监选,应祭酒大人保鉴,从今往后便是尔等同门,务以诚相待。”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忙跨出一步,躬身作揖道:“在下白玉京,望诸位同门共勉指教。” 这时有人嬉笑道:“白兄当真是貌比潘安,这下某人可不能再自称是国子监第一俊才了。” 众人听完都心照不宣的扭头,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恰好对上陆陵君目瞪口呆的表情以及……乌漆漆的眼眶。 糟糕,我居然把这货给搁脑后了,昨晚他回来不见我人,加之国子监内还闹着抓刺客,定然忧心忡忡一夜难眠了,此时此刻此地以此种形式再见到我,不知会否吓出点什么毛病来。 陆陵君愣了又愣,直到神情放松下来时,脱口道:“胡说,他生得哪有我风流倜傥!” 众人:“……” 看来我是瞎操心了。 自我介绍完我正欲挑个位置入座,老博士却忽然叫住了我,问道:“《左传》成公十六年与十七年,你可读过?”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 他又问:“历公作难时,郤至是如何作答的?” 我又下意识的瞥向卫清衡,他微微而笑的朝我点点头。 喂你个姓卫的微笑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这个问题我回答出来是理所应当的么。 说来也怪,盯着卫清衡那张雍雅从容的脸,顿觉这问题确实很是耳熟,由耳入心,脑海中登时涌出许多画面。 年幼的我正襟危坐,少年的卫清衡拿着戒尺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公主殿下,这个论题我早就和你说过,怎么一晃眼又给忘了?” 我道:“忘了就是忘了,你奈我何?” 他晃了晃戒尺:“我会罚你。”我摊手笑道:“你不敢。”他挑了挑眉,用力将戒尺挥到我手心上,我嚷道:“我要告诉父皇和母后!”他说:“我根本没有打到公主。”我低头一看,果真未觉疼痛,奇道:“可是我明明感到一麻。”他道:“那是因为公主眼见戒尺,下意识感到害怕,身体亦会做出相应的反应和错觉。”我夺过他的戒尺,也朝他使劲一挥,却见他面不改色,我问:“你又是何故不惧?”他装模作样扯道:“此乃信、知、勇三者使人立。” 回忆的片段戛然而止,我想了想对老博士答道:“郤至曰:‘人所以立,信、知、勇也。信不叛君,知不害民,勇不作乱。失兹三者,其谁与我?死而多怨,将安用之?君实有臣而杀之,其谓君何?我之有罪,吾死后矣。若杀不辜,将失其民,欲安,得乎?待命而已。’” 老博士微微颔首道:“入座吧。” 卫清衡走后,老博士继续悠悠然讲《左氏春秋》,这半天的课上的浑浑然,主要是因为我没有课本,放堂后我正思付要否去监丞那领来一套,身后有人大步跟上来同我打招呼。 我认出他是方才大嚷我和潘安很像的监生,不免添了几分好感,他道:“我叫苏樵,泸州人,不过我娘是扬州人,她常说扬州水土养人,我原还不信,今日看了白兄方才知她未唬人。” 我正欲谦虚两句,一只手伸出截开我们的距离,陆陵君硬挤到中间,朝苏樵瞪了两眼:“白玉京可是我的人,你休妄染指。” 苏樵不爽道:“大家都是同门,你怎还分门别派的。” 陆陵君哼哼唧唧的道:“既然如此,你去找国子学太学那群小子做自己人啊。”话毕拖着我快步走出一段距离,我忍不住道:“陆兄你这话说的忒不厚道了。” 陆陵君连连摇头:“你不懂,咱们国子监阳刚之气过盛,会造成火头太旺无处可解之象,对于此类人就该敬而远之。” 我哈哈笑说:“你该不会被祸乱过了吧?” “我这么英气逼人怎么看怎么像是祸害别人的吧……”陆陵君转头,“白贤弟,别扯开话题,你先答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道:“就……其实我和祭酒大人……嗯……是远房亲戚,然后大家曾经同病相怜就……唔,收留了我。” 陆陵君将信将疑:“那你为何不早同我说?” 我诶了一声:“是你忽地就劫我来了,我来不及说啊。” 陆陵君道:“祭酒大人不怕因你而得罪公主殿下?” “不是你用条件换我出来的么?公主应该不会追究了吧……再说,”我把双手抱在胸前,“我觉得祭酒大人其实不怎么怕公主的……” 陆陵君道:“这你又是从何得知?” 我挥挥手:“不谈这些,诶,问你,何时才会有方雅臣博士的课?” 陆陵君想了想:“前日方上过算学,至少要等到后日吧,怎么了?” 我问:“那他其他时间一般在哪儿?” “问这作甚?” 我推着陆陵君的背,笑道:“带我去,路上再同你解释。” 第三更 方雅臣住在国子监南处的院楼里。据说早前是处闲云书斋,后来公主殿下发了话,便成了他避世之所,少有人搅。 绕过影壁到进院门前可见的搭了的花架种着爬墙虎,旁边的小鱼池上浮着几片睡莲,格外美好的景致。陆陵君说这处叫藏雅阁,是公主取的名字,听到这儿我不免槽牙泛酸。 走到近处,里头隐约传来袅袅琴音,是首颇阳春白雪的曲儿,满院清高幽徊。我示意陆陵君停下脚步,透着木栏往里望去,只见一个人半倾着头,临门而坐,专心抚琴。 乍看之下此人目光如潭,灰色布衣,再素雅不过。然而瞧的仔细,反倒看出一丝难以言传的妩媚,有种隔靴搔痒的微妙之感。我幽幽一叹,这样的风情身在一个男子身上,叫我们女子情何以堪。 方雅臣一曲弹毕,下一曲再起,陆陵君正待踏入,我抬手止住,示意他再听一阵。 这个曲调,十分耳熟。 似诗经柏舟,又似意难平。 意难平。不正是韩斐那日所奏么? 我瞥见那架梨花焦尾琴,与韩斐那把果然是一对“高山流水”,同出一系。我看着方雅臣那张满脸高寡的面容,听着曲子缭绕,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个院落,我吟诵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看着他:“你当真舍得?” 他淡笑:“人多是如此,我不舍,他舍;我舍,或者他就舍不得。若终究注定离开,不如留点余白,即使不回头,日后想起也不至那么逼仄;若两个人都舍,那敢情好,自此风清月朗再不相欠。夜间秉烛同游的不是我,也不至心痛。 我道:“本宫可以成全你,但若然心之忧矣,如匪浣衣,终是自欺欺人;若心有不甘,就当问个是非明白,而非避而远之,再也不见。” 方雅臣勾了勾唇,眼睛晶晶亮亮的看着我:“这番话,让我相信公主,是个真正的好人。” 陆陵君张开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轻声问:“你在发什么愣啊?”我眨眨眼,没有进院去找方雅臣,而是掉回头慢慢走。 陆陵君快步上前,“你到底怎么了?” 我道:“有些事本想弄明白,却感觉越来越糊涂,我得多想想。” 陆陵君一头雾水:“那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没什么意思。”陆陵君识趣不再多问,我们一同去寺丞那儿领了套书具和常用品,我抱着一床旧旧的棉被,有些郁闷地道:“我喜欢睡觉的时候把半颗脑袋都放被窝里啊。” 陆陵君叹道:“好东西都让国子学的那群人物色了,哪还轮的着我们。不如我们出去买一床新的如何?” 我觉着可行,便说好放下东西一起去,可到了寝门前,见一书童已在房内铺好了床,还安了暖炉,不由奇道:“是祭酒大人让你来的么?” 书童摇了摇头:“是一位公子爷交代的。” 我瞧了被铺一眼,问:“那位公子爷人呢?” “他刚走,应该还未走远。” 我转身,想了想扭头对陆陵君道:“我一会再来找你。”说完快步朝监门方向奔去。 从寝房到大门的距离不算短,所幸追到时还能隐约看见那人的背影,我缓下脚步喘了喘,叫住他:“驸马!” 宋郎生回转过头。 路上花药芬芳,落英缤纷。宋郎生的红色官服上沾上了不少花瓣,犹如春夜海棠,倚风自笑。然则他本身气质冷然,虽着丽装,尤见其洁,一霎那片片落花都化作神怡气静。 他看到我时似乎微微讶异,神情却无大异,气场却仿似柔和的少许。 我笑眯眯道:“我刚刚看到被铺还有枕头就知道是你送来的,你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宋郎生不冷不热道:“公主现下不是白玉京么?和我说话让太多人见了,要如何解释?” 我道:“就说我们是故交知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郎生喔了一声,问:“你还想在这儿多久?” 我抿嘴道:“我才刚呆一天啊,就舍不得了?” 宋郎生别过头去,眉毛动都不动:“太子差人来找过公主,早朝虽不是天天有,需要公主时,公主不能缺席。” 我点点头:“知道了。” 宋郎生欲言又止,最后道:“那你好好照顾好自己。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往马车方向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提高了几个声调道:“其实,我也是归心似箭的。” 他足下顿了一瞬,随后所无其事的继续前行,直到钻入马车,逐渐驶远,都没回过头一次。 好在,他那红透了的耳根出卖了他。 我摇着衣摆一路欢快轻步。 然后拐弯时陆陵君一张脸突然挡住视线。我吓了一跳:“你干嘛?” 陆陵君哀怨道:“刚刚监丞来通知说,新司业大人来了。” 司业这个职务……就是国子监的第二把手嘛。我耸耸肩:“来了就来了呗。” 陆陵君遗憾道:“现在就招我们去集会,我还想和你出去玩呢。” 我笑道:“反正棉被都有了,太阳也快下山了,就不出去了。是说现在么?那赶紧啊,迟了要挨罚的。” 我们推推攘攘一路赶到辟雍殿时,那里已聚满了人。六学监生齐聚一堂,景致好不壮观,我也就暂时忽略各种监生眼神间的腾腾杀气了。 有人说:“这次的司业大人听说来头不小。” 有人接道:“连祭酒大人也让他三分,能小觑么?” 陆陵君满心满意看着窗外,估计还在惦记外头的花花世界,我正在打趣他,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风声侧侧,一道身影先走了进来。 是卫清衡。他进来时整个场面就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井然有序的颔首为礼。 好静。 卫清衡说了几句关于新司业继任事宜,紧随其后,一道蓝色身影飘然而过。 陆陵君还在走神,我用手肘撞了撞他,他整个游魂还散在千里之外,我权也懒得搭理,然后回过头,看清了新来的司业大人。 他一身蜀锦蓝袍朴素,每一个皱褶都显出儒雅的气派,他的表情,平淡如高山仰止,在场众生都无可抑制的流露出敬仰之态。 然后是他的声音,犹如穿越过空谷般,平平道:“本官是新来的司业督监事,从今日起辅祭酒大人,掌儒学训导之政,总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 “我姓聂,单名一个然字。” 一嫁大叔桃花开 ///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有几个姑娘忘记聂然是哪只!!聂然其实就是开头2章的那个渣男!) 这章写的很匆忙,我晚上还会来改,但是内容大致就是这样,我终于把聂然放出来和驸马pk了。还有很多事情,包括方和韩也会逐渐明了,还有公主的记忆,会恢复越来越多。 关于男主,我还是暂时不剧透,反正我想大多数人应该到最后会满意。 以及,本文不会出现bl情节。我要写腐的话,直接bl文而不会这样大杂烩。 大家如果实在嫌我文慢,我再推荐一篇文,是今写的,我也有追的: 好久没贴图了。 我心中的聂然应该是这样子吧~~~淡然忧伤深情凉薄的矛盾综合体。不过,良民们不要因为爱小顾就不顾一切的喜欢喔~~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好几个读者还说他适合驸马呢~~~我只是觉得这种忧伤的感觉像~~~毕竟小顾不傲娇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我就像被魇中一般。 仿若众生在此一瞬消散,天地化作虚无,身在荒原,心中空寂一片,要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都不能克制。 煦方。 本以为吹灯拔蜡渐行渐远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在这等场合,以这种姿态。 历历过往走马观花般从脑海中掠过,我这才意识到,那些言浅意深的纠缠从来就没能挥之而去。 掌心被指甲扎的生疼,等到我回过神来时,司业大人已然演说完,诸生纷纷开始散场。陆陵君用力拍了拍我的肩:“你还发什么愣啊?走吧。” 我木讷的点点头,努力迈着步伐往前,就在快要踏出辟雍殿时,再次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这位监生,请留步。” 我浑身一僵,停下脚步却不敢回首,我低着头看着鞋尖,感觉到他的脚步渐行渐近,双手埋在袖中不断发颤。 然后他的袖子如清风般从我身旁拂过,问候起离我不远的监生。 陆陵君一把拉着我,边走边问:“你怎么了?一副撞了邪的模样?” 直到外头的凉风扑面卷来,我这才一个冷战清醒过来,拢了拢衣襟快步而行,陆陵君一头雾水的在后头嚷了几声,索性伸手把我截下,“究竟是何事让你这般失魂落魄?你是见了什么人了么?” 我默不作声。 陆陵君似乎当我是默许了,着急的揪住我的双肩,问:“是谁?是你的旧识?莫非是国子学里的人?” 我心烦意乱的甩开他,冷冷道:“我既不愿说,你何必多问?” 陆陵君一呆,“你这般,是诚心钓着我着急……” 我压抑住如水波般的心绪,道:“我知你关心我,可现下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 陆陵君见我如此态度,也有些着恼道:“我有眼色,再不走当真就不招待见了。”话说完,收了,抬袖告辞。 此时监生稀稀疏疏的返回寝室,我独自缓步而行,国子监梨花飘香,一朵朵白心卷在半空中,本应是极美的景致,但是看在眼里只觉凄清异常。忽然觉得此地极是陌生,每张生面孔都让我感到心寒,直到不知不觉走出国子监,穿过闹市,漫无目的行了很长一段路,停步于府邸的门前。 公主府。 我百感交集的颔首。为何此刻满心满意念着都是陈家村的那栋小屋,那棵大树,那个属于和风的家。 夜深人散,沉静之感四面八方席来,几乎让人眼眶发酸,我敲了几下门,听到门房先生不耐的声音,然后在门打开时被吓个半死,我权也懒得理会,径直回到自己的房中,安上门,和衣躺在床上。 可惜床上的铺盖让驸马送去国子监寝房里,我懒的再动,蜷着身闭上眼,试图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不过多时,听见有人扣门,看我未应,那人不问而推进,我没有睁眼,无需多猜,除了驸马未有人有这分胆量。 宋郎生在我床边坐下,道:“公主何以忽然就回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又问:“发生何事?” 我依旧没有理会他。 他道:“你这样会受凉,我让人给你备床新铺。” 在此情此景中,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波涛汹涌,双手一捶床板,坐直身发起脾气:“驸马可以出去了么?本公主现在需要的是独处,只想一个人杵着,可以吗?” 宋郎生微微一怔,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听他道:“不可以。公主这样让我感到十分不安。” “你不安是你的事,我凭什么要为了顾忌你而委屈我自己。” 宋郎生道:“那我又凭什么为了顾忌公主而让我自己更加不安呢。” “本公主没有心思和你兜圈子卖弄说辞,”我索性下床,绕过他道:“你不走我走。” 倘若在平时,宋郎生必不再多言,可我方踏出几步,手腕却让他一把拽住,我用力挣了挣,挣不开,回转过身,冷道:“你放不放?” 谁料宋郎生不但不放,手中一带将我整个人都拥入怀中,我伸手推他,他反倒箍紧臂膀,显然是打定主意不让我跑了,我挣扎了许久,直到累了无力了,才任凭眼泪浸湿他的衣襟,他一下一下抚着我的背,口中低低劝慰,我也不知怎地,那瞬间,只觉得心中积蓄已久的委屈倾巢涌出,到最后张臂搂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我已不晓得究竟哭了多久,依稀是他先松开的我,而我自己死皮赖脸的揪住他的袖子用来擦擦涕泪,最后宋郎生硬生生握住我的双肩送出几寸,哭笑不得道:“怎么就哭个没完?” 我怒目而视:“本公主宣泄内心的痛楚,你不满意可以离开。” 宋郎生闻言低低笑了一声。 我道:“你居然还笑?” 宋郎生揉了揉我的头发:“很多时候,能哭,便是纾解,不失为一件幸事。” 诚然许多事可能真如驸马所言,然而不计较,纾解变成越纾越不能解。 我垂下头,闷声道:“你就……不问我发生何事了?” “你心里憋着事,想来有不能对旁人说的难处,但不能因此就和自己过不去。” 我一瞬不瞬的看了他片刻,说句大实话,横看竖看,抛耍性气看,宋郎生都是个无可挑剔的驸马,和这样的人处的久了,怕是不喜欢也难吧? 我真的可以忘掉煦方,转而把心放在他身上么? 宋郎生拉着我将我按坐在床上,夜色里,他那一双漆针似的眼里泛着光:“现下夜已深,公主也累了,不如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上一觉,待明日醒来,再追究个没完不迟。” 遗憾的是第二日他没能来找我追根究底,确切的说是我压根没醒来,这一觉睡的太沉,昏迷时外界如何我自是不得而知,只是隐约在梦中见了许多人,看了许多事。 有幽寂的村落,有间青瓦院落,我穿着公主华服蹲坐在门边,忽见身后有人笑道:“你回来了?” 我回过头,只见那人含笑而立,依然是那般温和泰然,只是淡淡一笑,便笑进了心底。 “聂然……你怎么……” “傻瓜,我是煦方。和风,我都想起来了,从今往后,我们天荒地老,再也不分开。” 终于给我盼到的这一天,我忍不住落下泪来,轻揽着他的腰,却在那一瞬揽了个空,四周忽地化为一片荒芜,寒风凛冽,不知为何瞬时易地,处在山巅之上。 遥遥望去,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伫立悬崖边上,北风掀起了他的锦袍猎猎作响,长发飞扬。 他不是煦方。 他是谁? 然而不及多想,那人张开双臂向前倾倒,就这般毫无征兆的跌入万丈深渊之中。 我呆呆的站着,看着那雾泛涟漪涟漪的山谷,发不出声,迈不开步,心竟已连痛楚都感受不到分毫了。 …… “……公主……公主。”平地一声惊呼,我猛坐而起。 紫色的苏绣垂缦,锦被绣着白鹤,这……是我的床。 “你终于醒了。” 我的头隐隐胀胀地刺痛,勉强撑着眼皮,只见宋郎生侧着躺在我身旁,牵住我的手,用那种雪亮雪亮的眼神盯着我,道:“你昏睡了近两日了。” “我……”我发觉我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怎么了?” “你高烧不止,这一病,直把整个太医院乃至府邸上上下下折腾个人心惶惶,不得安生。不过好在……”宋郎生有些苍白的脸上透出笑意,“你醒了。” 我掀被,挪着身想要下床,宋郎生顿了一顿,伸出手让我躺平,“别急着动,我让太医进来复诊,他们可都在正厅守着,怕是整颗心都在悬崖上挂着。” 乍听“悬崖”二字,我不由打了个哆嗦,宋郎生奇道:“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道:“没,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宋郎生用掌心抚了抚我额头,“你先安心歇着。” 我茫然凝视着帐子顶,看去有些灰蒙蒙的,想要去回想梦中人事,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徐太医来了之后无非道了几句说了等于白说的话,再随便开了几剂方子便匆匆打发了。老实说,这班太医若真有本事,父皇可还会在宫中躺着?反正我是对他们不抱任何奢望,反是宋郎生各种威逼利诱,非要我做个听话病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听着他颐指气使。 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接下来两日只能慢慢调养急不得燥不得,看在渐渐有了好转,宋郎生总算是放下心来,于是一个回旋,又投入到他的大理寺忙碌不完的案子中去了。 他忙他的,我还得愁苦我的。 这韩斐与方雅臣那点儿事一日没捣鼓清,江浙监察使只得令请他人,不晓得太子还能否寻到适宜人选,这朝中局势凶险万分,一个行差踏错莫弄出什么大乱子。 反正眼下朝廷是不会派聂然去了,他都直接跑国子监来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话说,他为何会突然做什么司业,谁安排他这躺差使的? 我在书房中翻阅着高高一叠奏折,还真淘到一本提到这桩事了。 是夏阳侯的意思?或者说是赵首辅的意思? 漫说在国子监当差无非与监生贡生打打交道,是处颇为清闲颇有威信却无实权的地儿,夏阳侯若真有争权夺利的心,怎么着也该给儿子安个脑满肠肥的要职捞油水吧?还是说,这只是作为一处的垫脚石?那么他们真正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该不会是…… 我的心肝脾肺都紧紧缩了缩,不再往下想了。 想事情就是这样,越想越深,越想越绕,到最后只余无尽纷扰,徒然让自己心里不好过。 我用指节敲着书桌,寻思着是否该找个人探讨滋事,思来想去,除了驸马以外,唯有卫清衡是个上佳之选。 但……我委实不愿回国子监,在那总是要与聂然抬头不见低头见,到那时…… 正兀自烦恼,无意间瞥见屋外柳伯探头探脑的模样,我清了清嗓子:“什么事,进来说。” 柳伯小心翼翼地踏入房中,笑问:“公主可大安了?” 我倚在椅背上道:“什么事直说,你这副模样我瞅着都替你急。” 柳伯嘿嘿两声道:“其实,殿下这回病势汹汹,嘿,当时太医院那般子人根本没法立刻赶来,驸马爷急个不行,便先让府内的太医先给开个退热的方子,这一剂药下去,果真是好转了不少……” “诶,你等等……”我问,“咱们府上有太医?” “自是有的。” “我怎就从未听闻过?” 柳伯道:“不是殿下开的口从太医院要的这人?您……不记得了?” 我苦思冥想,恍然一指,道:“是周神……周文瑜?” 柳伯点头:“正是他。” 周神医,竟把他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随手端起茶盏,问:“合着你的意思是……” 柳伯道:“周太医一直托我想求见殿下一面以答谢殿下知遇之恩,前些日子殿下不在,故……” 能让柳伯专程来走这一趟,这神医下了不少血本了吧?他还不晓得我就是公主呢。我顽心顿起,迫不及待想要逗逗他,“请他来吧。” 周文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出现了。 一进门就哈着腰跪□呈扣拜状,我缓步踱到他面前,蹲□瞅着他:“听闻,本宫此次大病时,你给开了副方子?” 周文瑜道:“正……正是,草民从驸马爷那儿听来一些公主的症状就擅自写了药方……” 我叹道:“那可怎生是好?本宫吃了这药后就上吐下泻不止,我说你,该不会是开错方 了吧?” 周文瑜闻言高呼饶命,不住磕头求饶,我忍笑道:“周文瑜,怎么就不敢抬头看本宫?” 周文瑜浑身抖如筛子,“老夫罪该万死……” 我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你还是先抬个头再讨饶吧……” 周文瑜死死颔着首不动如山,我终于忍无可忍捧腹大笑,边笑边道:“你不看一眼可是要遗恨终身的。” 他这才战战兢兢抬首,果不其然的双目圆睁,登时忘了那些君臣规矩,颤着手指指着我:“你……怎么会是你?” 我挑了挑眉:“周大神医,许久不见,您老瞧着很是精神啊。” 周文瑜瘫软着身子一屁股往地上坐下,瞠目结舌:“你……你是公主?” 我扶着他起身,笑说:“这算是惊喜还是惊吓?” 怎料他下一刻又跪□来,“当日老夫不是故意拿光公主殿下的盘缠,草、草民不知道您就是公主……您如此这般,真是折煞老朽……” 我揉眉道:“得了老古怪,这套虚礼现在再安上已经迟了,起来说话。” 周文瑜大抵也觉得有些撑不下去,这才乖乖起身,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来……您是当今的襄仪公主……这么说来,我还真救了个大人物……” 我打趣道:“快要名扬天下了?” 周文瑜乐不可支的笑了笑,顿了一顿,“可公主当日为何会……中箭落江身受重伤……” 我摇摇头,故作不语,周文瑜忙躬身自怪多嘴,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总而言之,救命之恩我自铭记于心,名扬天下的名声能不能博到尚未可知,给你个机会替当今圣上诊治,倒是无妨。” 周文瑜一面感激点头一面使劲瞄我,我被他瞅的有些不踏实,“怎么了?还没晃过神来?” 周文瑜道:“公主的气色瞧着不佳,受伤之后可有悉心调养?此回病因可查出了么?” “我估摸着应是受了寒吧……” 周文瑜问:“可否让老夫诊上一脉?” 我把手腕伸到他面前,周文瑜几指搭穴,凝神片刻,又换了一边手查探了许久脉象。 我见他神情肃然,问:“怎么?有何不妥?” 周文瑜慢慢将手抽回去,默然半晌,道:“公主的记忆可恢复了些许?” “一点儿吧……”听到这儿我终于察觉到不对,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怎么现在失忆都可以透过脉象辨别?” 周文瑜面色有些惨白,道:“寻常失忆自是不能,可公主殿下的失忆,乃是中毒所致。” 我猛地抬头,“中毒?” “不错,忘魂散,很贵的毒。” 我倒是头一次听人用贵字形容毒药,他道:“中了忘魂散之人初时会一日一忘,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记住眼前事物,两年之内,便可恢复所有记忆。” 一日一忘?两年?我不由喜道:“这么说来,我再过半年多便可记起过去所有的事了?” 周文瑜点点头。 心中那团缭绕的雾气终于要散开了么?我笑道:“倒是桩好事,这么一来,我应也能记起究竟是谁给我下的这个毒了……” “可……”周文瑜嘴唇蠕动了半晌,艰难道:“此毒世间无药可解……”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我一怔。 “待公主记忆尽归之际,便是……命丧黄泉之时。” ——本章完 (时间略赶,语言还是比较粗糙,内容略急躁,大家先凑合看,会回来修~~~)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之前因为u盘丢了重写,所以迟了2天,抱歉啊~~希望大家多留言,留言!留言!争取下一更快快来!不要再等有木有! ps:为本文填了首小插曲,一手遮天之大哥哥篇章~某容因为感冒声音有些小沙哑,大家有兴趣权且一听,见谅见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修文) (在本章前,某容给一个友情建议:看的慢些,不要跳行、跳字。ok,可以开始了。) 周文瑜睁着快掉出冰渣子的眼,仿若已经看见我身后那流淌的碧落黄泉。 我无动于衷的回望他,觉得应不至幻听,遂“喔”了一声。 周文瑜直愣愣的盯着我:“公主,您,这都火烧眉毛了,您怎么是这种反应?” “难不成要哭天嚎地泪眼叹夕阳?”我摸摸鼻子,“这得酝酿。” 周文瑜:“……” 我抿抿嘴,坐下浅斟一杯温茶,道:“现在,本宫有几点疑虑,你不妨给个说法。” 周文瑜一怔。 “第一,既然此毒在本宫体内藏了如此之久,那么当日你救下我时,何以没能察觉?” 周文瑜叹道:“忘魂散正霸道于此,即便中了毒,第一年内是难以透过脉象觉其症状,待到发现时,已是……无力回天。” 我转了转杯盖,又问:“第二,何故太医院的院士在替我诊脉时,没能发现异状?” 周文瑜说到这儿眉眼间颇有点得意:“此毒在医史上未有任何载录,当今世上知晓者寥寥无几,再者,脉象与普通风寒相近,那群老匹夫又岂会知悉?过去曾有类似案例,太医院只当是普通毒发暴毙论之,老夫自小随尊师钻研医术,他乃是……咳,总之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旷世奇才,自不可与常人并论。” 难以察觉?寥寥无几?以普通毒*之? 我绕过桌案,顺手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了几字,周文瑜侧首瞧着我,小心翼翼道:“公主您……没事吧?不论如何,老夫定当竭力替公主诊治……” 我用手中的笔杆轻轻触着下巴,摇了摇头:“不对。” 周文瑜奇道:“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不论下毒的是哪路乌龟王八蛋,让我失忆近乎两年,总该事出有因吧。 若为党羽之争,必已伺机而动,岂会任由一个替身公主掌政而不揭穿?若为趁我失忆加之利用,我的记忆终会恢复,到时死不死的总不能饶了他们吧。还是说,只因我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抹掉我的记忆?更不对,直接把我咔嚓多省事,何必留着隐患? 话说这忘魂散本身就是个莫名其妙,半点都无法体现到毒药中心价值的存在吧。 要么死要么半死不活,这种先生后死的意义在哪?总不至于是我过往缺德事做多了,人家纯粹是来复仇,好让我在两年中混沌度日,终于将要恢复生命希望时暴毙? 我问:“你可以肯定我中的是忘魂散?有没有可能是其他毒物,又或是疑似而已……” 周文瑜顿时流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原来公主您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啊……唉,其实自欺欺人只是徒增伤感,当然也不要怀疑老夫的医术,这世上除了忘魂散哪还有……”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瞪着我,“慢着……老、老夫依稀记得,师父曾试用天山曼陀,替代忘魂散最为致命的一味曼陀罗,其效相似,但不碍性命。” 我心念微动:“当真?” 周文瑜点了点头,又遗憾的摇了摇头:“莫提此节为师父所研,旁人莫能知悉,便是那天山曼陀都是世间稀罕有奇药,又有谁人会下如此血本去制作一颗忘魂散呢?” 我问:“这么说来,知道能用天山曼陀替换曼陀罗的人,在你师门之中的可能性最大?” 周文瑜道:“除了师叔、小师弟以外,怕是没谁会晓得了。师叔早和师父归天去了,算来算去只剩下小师弟了……” 我问:“你人在何处?你还寻得到他么?” 周文瑜道:“自是找得,他早改行开药铺从商了,京城那头字号药铺正是他……呃,公主认所中的忘魂散乃是天山曼陀所致?” 我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周文瑜迷惑道:“虽说此毒知悉者甚少,也未必来自我的师门啊。” 我道:“自然。” 周文瑜更加茫然了:“那公主何以一副‘我必定是中了天山曼陀’的表情?” 我道:“因为……乐观?” 周文瑜:“……” 诚然使人失忆本身就是个有预谋的陷害。 但凡一个懂得权衡利弊之人,必会趁我不备牟取利益。可若监国公主暴毙,必举国震惊,彼时,许多人都会被纳入怀疑范围内,而得益者,则首当其冲。此人既然能让我载这个跟头,自然可以适时让我死的顺畅,又何苦给自己惹下这种麻烦? 当然,不排除有人嫌家里银子太多,觉得用这种诡异的毒药毒死我对他而言纯粹是种精神享受,那可就没辙了。 我不再打趣周文瑜:“只能说是种可能,属不属实,还待找到你师弟进一步查证。至于究竟是否致命,已非我所能掌控,中毒是没跑了,生死各安天命吧。” 周文瑜像看到鬼魅一般歪着脑袋瞅着我,连连晃头:“老夫行医数十载,见过视死如归的,从未见过视死若浮云的人啊……” 我苦笑,从鬼门关来回溜达过数次,这生生死死早有些麻木了。再说,吃监国这碗饭的,不是让人死於非命就是被人害的死於非命,成日悲悲戚戚的也不是个事儿。 周文瑜退下后,只独我一人,思绪越理越乱,只得释卷到花丛中踱步。转到水池边站了站,感受清风日朗桂树香,觉得心里也和水池一般清丽了一些,再一转头,看见回廊尽头的石阶上坐着一人。 是韩斐。 他穿着素淡的薄衫靠在回廊的梁柱旁,正低头看一本书。 我走上前去,站了片刻:“你在看什么书?” 韩斐像是吃了一惊回过头,看到我后神色稍稍平静下来,颔首行了一礼,答道:“一本寻常诗词集。” 我从他手中抽过那本诗集,瞥见封皮上的几个字,是李煜的词集,微笑道:“李煜才华横溢,能诗擅词,乃是千古难遇的奇才,他本无心权位,一心向往归隐和自在,只可惜他身在帝王之家。” 韩斐有些疑惑地看我,他大抵觉得我在无病□,道:“公主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有感而发。”我耸了耸肩,“韩公子,问你一个问题,你……会不会特别盼望哪天老天开了眼,把本宫给收了,这样你就重获自由,天高任鸟飞了?” 韩斐诧异看着我:“公主何出此言?” 我甩手笑道:“你别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 韩斐站直身子,正色道:“韩斐不知公主为何忽然说出这番话,不论韩斐多痛恨公主所为,回想昔日公主待我的情意,一切本就是我辜负公主在先。于公于私,韩斐都不至想着公主出事。所以方才那种话,公主以后莫要再提。” 他说此番话时,双眼如盛星的湖面,清澈而明净。 我有些歉然的挠挠头:“我的确是有些糊涂说错了话,你别见怪。” 韩斐见我开口认错,总归是缓了缓,转身行出几步后,又回过头,神情纠结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甩袖离去,我执着那本诗集道:“诶你的书……”直到他的背影远去,我才慢慢褪去面上僵着发酸的笑容。 不对劲。 此处可是我行苑的花园,他有闲心大可在水榭处对着清空朗日吟诗抚琴,怎会绕了这么一大圈跑这儿来看什么李煜诗词集? 我低头翻了几页书,苦思冥想后无果,只得绕弯回到房中。 周文瑜人瞧着荒诞,办起事来倒算得利索,不日与那多年未见的师弟取得联络后,替我安排了这场会面。 他这师弟姓康名临,乃是京中第一大药铺同安堂的掌柜,年龄上比他小了足足好几轮,看去顶顶也就是个而立之年,拱手时玉扳指耀目,十足铜臭味的商人。我此刻一身男子装束,康临领着我和周文瑜进了药铺内厅,命人奉上茶点,丝毫未有怠慢。 待到屏退下人后,康临撩袍跪下磕了个响头:“恭请殿下金安。” 我讶然看着周文瑜,周文瑜忙摆手:“啊,我我可从未告诉师弟你就是……公主啊……师弟,你怎么会……” 康临抬头道:“师兄在公主府当差,你我多年未见,旧还未叙够却带了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来,再看来人贵气沉稳,便想,十之□是公主本人。”看向我,“草民既然猜出,自不可装作不知,礼数不可不尽周全,若有冒昧之处,还望公主勿怪。” 我重新打量着他,此人虽说相貌平平态度谦和,然而言谈时眉间神采难掩,不似普通商人。我笑了笑:“传闻药王谷的弟子个个天资聪颖,以其关门弟子为甚,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这回轮到康临呆住,周文瑜又开始愕然摆手:“师弟,我我可从未和公主透露过师父便是……公主,你又怎么会知道……” “本宫与你初识时你曾说你是一路北漂,足足飘了三月有余,如此倒推回去,你极有可能是从临川或是承州而来,听你的口音平仄不分,大抵是临川那带,而临川昔年最负盛名自是药王谷药家了。后来药家遭逢变故,门徒散尽四海,这般想来倒与你们的情况不谋而合。” 我无比淡定的看着他们,心下稍稍舒了一口气,看来药王谷之说倒是被我蒙对了。想到这儿我又不禁疑惑,我怎么会知道药王谷的事呢? 康临眼中露出赞赏的意味,起身后正襟危坐,问起我的来意,我与周文瑜对视了一眼,道:“康老板在京中是一等一的商贾,应是阅人无数,结交过不少名士权贵罢?” 康临道:“公主想通过草民查出什么人么?” 我道:“与康老板说话果然省心,那本宫也就把弯给绕直明着问吧。此前,可有人在你这儿配制过一种毒药……名为,忘魂散?” 康临凛了一凛,道:“有。” 我道:“康老板好胆色,你这般照直说出,不怕本宫治你一个私贩禁药之罪?” 康临道:“公主既然问出口,自然有查证的本事,草民唯有如实相告,尚有机会得恕。不瞒公主,那两次卖出的忘魂散还是由草民亲手配制。” “两次?” “不错。” 我皱眉道:“分别是什么时候?” 康临回想了一下,道:“均在一年多前,桃花盛季。时隔不足半月。” 桃花盛季?那不正是我为煦方所救之时么?难道我的失忆和失踪,有何必然联系? “两次是否均为同一人?” 康临摇了摇头,道:“这点草民难以作答,做这种买卖的都是背地里暗着来,往往会请不打眼的人代为交易,至于幕后的买主又岂肯轻易露这个面?只是依草民拙见,那两次的买家行事风格略有差异,买的药也有所不同。” “喔?此话怎讲?” 康临道:“第一个买主出手阔绰,直接送来三箱金子,金条无任何印记,像是有心溶制而不愿曝露身份;至于第二个买主,给的是一大叠银票,票面新旧不等,有汇福钱庄有同裕银号,倒似积攒起来,当然,不排除这是另外一种不显山露水的法子。至于药,前者是致命之毒,后者则要确保性命无忧,甚至……威胁草民若是出了差池,人头不保。” 我微微眯眼道:“是曼陀罗和天山曼陀?” 康临又瞥了周文瑜一眼,“师兄竟连此都告知公主殿下了。”又回转过头,“正是。” 周文瑜听到这儿,呆呆地道:“这、这可就无从辨别了……” 不错,如此一来,我既有可能中的是前者,也有可能中的是后者…… 然而令我感到不安的是,除了要对付我,还有什么人还肯下重金来买这种毒药,目的又是什么呢?这段时间,有什么重要人物失忆了么…… 等等,该不会是…… “周太医,康老板,你们都是来自药王谷,想必医术高明当世少有人及,我有一惑,望你们能够如实相告。”见他们二人点头,我稍稍平缓住自己的语气,“服食忘魂散,有否令人一夕间忘掉一部分记忆……譬如说,一年的可能性?” 周文瑜与康临相互对望了下,俱是一怔,周文瑜道:“忘魂散的作用便从前尘尽失,一日一忘,形同忘魂,到逐渐恢复而亡魂,未有什么遗忘一年之说,而且……” “而且,”康临接道:“遗忘一年记忆什么的,这世界恐怕是没有什么药物做得到吧……” 我浑身一震,“没有这种药物?” 康临点头道:“失忆症分为多种,能够造成的缘由也有多种,或因头部受到重创,或因遭受打击,严重者连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而从人为的角度论,让人全盘失忆最容易不过。” 周文瑜道:“下毒,下针,原理都是麻痹一个人脑中用来留存记忆的经脉,但是,这世上没有谁能够恰如其分的控制一个人的记忆,正如现下老夫若想封存公主今日的记忆,必是做不到的。” 康临斜眼:“你封存公主的记忆做甚?” 周文瑜忙摆手:“啊,我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公主切莫怪罪……” 他们两兄弟的调闹之声我自已是听不清了。从康临说没有那种药物存在时,我整个人如同堕入冰窖,每根毛孔都透着丝丝寒气。 倘若这世上没有医者能够做到封存记忆这一点,那么同样不会有人能够一夜间忘却一段回忆。 可是偏偏这种事就在我周身发生了。 那么,唯有一种可能。 假的。 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失去过记忆,他记得属于煦方和和风的记忆。 他明明记得,却波澜不惊的说,姑娘你是何人? 他明明记得,却沉声的质问我,你有什么目的? 他明明记得,却在滔滔江流中说,果真是蛇蝎心肠。 这是个骗局。 从一开始,煦方就……不,不是煦方,煦方这个人,是聂然捏造出来的人物,他根本不曾存在。 辛辛苦苦攒来买肉铺的钱,亲亲切切奏着悠扬的箫,心心念念许下白首的誓言,统统都是在做戏。 那个对和风千依百顺,会为和风不顾一切,会红着眼彻夜照顾病中的和风,像煦阳一样温暖的人,只不过和风桂香中水波月色的梦。 而这个梦,则是由聂然亲手编织出来的。 2更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么? 不,在没有亲自确认以前,我不能自乱阵脚,不可妄下定论。 我捧起几案旁的青瓷茶碗,想要饮水而强自镇定,却因颤抖把杯子掀翻在地,哐当一声脆响,杯身宛若内心深处般,崩裂,碎开。 周文瑜与康临大惊失色,忙迎上前来,生怕我被那碎屑溅伤,康临看着我,道:“有什么让公主感到不妥么?” 我木然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半晌,我问:“曼陀罗与天山曼陀单靠肉眼,可以轻易辨别么?” 康临道:“虽说看去相似,然而行家自是得以分辨,像我与师兄自然……” “就是说,”我打断他的话,“普通人极有可能弄混?” 康临道:“以次充好,在坊间并非没有发生过。”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如此说来,康老板也是有可能弄错的么?” 周文瑜有些听不懂了,“公主,别人不好说,我与师弟是绝无……” “康老板,”我没有理会周文瑜,直视康临,冷冷道,“你在调配忘魂散时,也是有可能将次品误当做是天山曼陀,卖给买主的,是么?” 康临定定的看着我,眼中闪过一抹惑色,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公主说有,那自是有。没准在进某一批天山曼陀药材时,错把曼陀罗当成天山曼陀。” 周文瑜骇然推了康临一把,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这种低级错误你怎么可能会犯?” 康临无视他的师兄,朝我微微一笑,“这个消息要想走漏出去不难,只要有买天山曼陀的主顾来铺里吵一架,闹上衙门,自然臭名昭著。不过草民这药铺就会损失白银近千两……” 我道:“双倍,本宫赔偿给康老板。” 康临道:“若是那个买了天山曼陀忘魂散的买主来找草民的麻烦……” 我道:“这一点,康老板还需要担心么?” 康临低头笑了一笑。 周文瑜左瞧瞧,右看看,气急败坏的跺脚:“你们在说些什么?怎么老夫完全就听不明白了?” 我拢了拢袖,对康临道:“话已至此,本宫便不多留。” 康临长揖:“恭送公主殿下。” 我的脑中乱麻麻的,只记得那个面孔,那身蓝衫,那个微笑,那温情,那些看似祥和的美好都在慢慢的幻化成杀戾。 当浑浑然拖着脚步回到府邸桥窗前,看到暮色下宋郎生站在水塘边,那火红的官袍随风猎猎飞扬,仿若天空的云霞一路烧下来,红的耀目……我眼眶一阵酸涩,不论有多少宫斗党争,不管有多少暗潮汹涌,不知还有多少真真假假,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等我回来,回家。 宋郎生见我回来,大步走上前来,皱眉道:“你身子未好,又瞎跑去哪了?” “我……”我勉强笑了笑,“我出去散散心……” 宋郎生稍稍弯下腰来,用手掌抚住我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松了一口气,我看他如此这般,心底涌起一股热浪,甚至茫茫然的担忧,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他该怎么办? 一夜平静。 只是在第二日,京城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浪。 京中第一大药铺同安堂涉嫌贩卖多种假药材被京师衙门拘押,不少此前买了药材的顾客都纷纷跑到同安堂搅个天翻地覆,此事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这两日,我蜗在房中调养身子,几乎没有踏出过府邸。 到了第三日夜,我从睡梦中醒转,独自一人到了西华门君平街的一家宅院前,宅子的下人替我开了门,我从回廊里直入主人卧房,匿于屏风之后。 这间府宅的主人自是康临,今夜亥时,京师衙门的府尹会以证据不足将其释放。康临在京城有三座宅院,从衙门出来,必须通过一条官道,才能辨别他今夜到哪栋府宅留宿。 也就是说,从确认康临今夜会在哪留宿,到抵达这里,距此时此刻,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我静静等候。 这是我下的一场赌注。 我赌第二个买了忘魂散之人,会在第一时间来找康临,问那颗药丸里放的究竟是曼陀罗还是天山曼陀。 事关人命,他必定心急如焚,必将亲自确认。 甚至会趁康临回到屋中就提前等候。 只是他再早,也早不过我。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我让京师府尹放出的一个迷雾,联同康临。 如果这个人,是我毫不认识之人,那么,我中的十之□便是曼陀罗。 如果这个人…… 刚思及于此,侧窗咿呀一声让人推开,一道黑影飘然而入。 来的比我想象的还早! 我屏住呼吸,听着此人轻轻迈着步伐,感受到他离我愈来愈近。 我心如雷鼓,一个不觉呼吸重了两下。 那人倏然顿住脚步,“谁?” 我咬紧发颤的牙关,抽出握在手中已久的长剑,缓缓从屏风踱步而出。 那人脸罩黑纱,竟也持剑,一个反手,剑刃直指向我:“你是何人?” 我前进两步,迎着月光映照进来的地方,在他的面前,露出真容。 那人浑身剧震,急急倒退两步,不等我说些什么,就要往外直掠而去。 “这儿,里里外外都遍布了我的暗卫。”我将手中的长剑转移了一个方向,停在暗处一条悬在半空的麻绳上,慢条斯理道:“这条绳子上系着一个铜钟,只要你踏出这个门口一步,我便割断绳索,钟落地响,所有暗卫就会现身,到时,你插翅难飞。” 那人闻言果然伫足,我沉声道:“你这种反应,必是与我相识,我为何在此,你应也想明了吧。” 那人没有吱声,没有回头。 我道:“把你的面罩摘下来。” 那人岿然不动。 我冷冷道:“你今日总是难逃此劫,毒都敢下,罪莫非还不敢认么?” 屋外树叶沙沙潇潇,他没回答,唯有一片漆暗。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的手几乎酸的快要握不住剑柄,那人终究抬起手摘开面纱,转过身来。 明月缓缓蔽入云中,屋中一片黑暗,一个恍惚间,他的面容朦胧飘忽,难以辨认,然而当阴云涌过,明亮的月光清晰的打在那张脸上,一时间,我花了眼,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再也动不了一分一毫。 他举剑指着我,唇角微微一勾,说不上什么表情:“你的暗卫再快,也快不过我,我若要挟持你走,你亦是无能为力。” 哐当一声,我的剑终于从湿热的手心脱开,狠狠的砸在木地上。 “居然……真的是你……” “……宋郎生。” ——本章完(首发*:nove立d=1202316) 作者有话要说:把整体,加上最后给修了一下。 嗯,看了留言,大家各自猜测,各种疑惑,那,我就在此解答一二吧。 有个美眉表示,完全看不懂这章在说什么,其实这章说的就是,公主在调查自己中的是会死的毒,还是不会死的毒,从各种迹象分析,然后到布局把下毒害自己的人查出来,嗯,就是宋驸马了。那,聂然呢?聂然这个,其实是和公主中毒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在查的过程中,发现,他有可能,嗯,注意,只是有可能,是假装失忆接近自己,因为2个神医都表明,没有人可以做到让人一夜之间,失去刚刚好一年的记忆的。 那真相是什么呢? _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更新快 大家也许都是女主控,认为女主的思考就是真相,这个其实是比较片面的。就相当于驸马出现在这里,大家觉得他是坏人,当然,很多童鞋说,他是为了救公主替换药是好人,这种都是一种设想,真相如何,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分辨。 完了看到很多人嚷嚷啊啊啊,开始虐了,神马的。 这文是虐么?其实哭哭凄凄不是我的风格,也不是公主的风格,所以其实很多事,跟着公主走,应该是没错的。至于虐这个问题……我可以说,其实还早么……噗。。。 不懂上面有没有剧透,希望没有吧噗…… 最后再说一下,关于男主的问题。 现在真的还太早,表轻易下定论。以及我其实写着写着也都有在改变很多情节,各种大纲。譬如最早是想让卫当男主角的,后来是想让陆当男主角的。不过,总归是能保证到最后,众众望所归吧。 嗯~~~酱紫~~~我去玩仙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完整) 宋郎生的剑在月色的映衬下寒光闪闪,我凝望他:“怎么,你真想把我当人肉盾牌横着出去?还是……杀人灭口?” 宋郎生怔了一怔,收剑,像是拄拐一般的姿势撑着剑柄,“异想天开。”叹了口气,“公主,你今晚此举太过冒险,若来者非我而是别的高手,没准就真的先灭口再说……” 我黯然不语。 宋郎生挑了个位置悠然坐下,平平淡淡道:“公主方才说的是……‘真的是你’,如此说来,公主早已料到,给你下忘魂散之人,是我了?” 我斜眼:“你这语气,怎么好似给我吃的不是忘魂散而是千年灵芝似的……” 宋郎生想了想道:“就价值上而言,我的更贵些……” 我:“……” 宋郎生半倚在椅上,嘴角微勾,眼中一点笑意也无:“公主能够告诉我,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么?” 我的眼前有些飘忽,索性坐在他旁座边上,缓缓道:“从我恢复公主身份,到回这府里与你朝夕相处,你由始至终待我极好,虽说偶尔难以捉摸,我也只当是你性情使然,未曾多想。直到那日进宫,太子与我久别重逢,关切的问我东问我西,我才发觉到不对劲。” 宋郎生喔了一声,“你是觉得我问的不够多?” 我摇了摇首,“你可知,太子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皇姐,那日你为了给驸马贺寿明明先去玉龙山庄准备惊喜来着,可为何众人到时你却失踪了?’” 宋郎生怔了一瞬,我看向他,道:“我是在为你准备寿辰时失的踪,这当然不能说我的失踪就是因你而起,可是,我近乎失踪一年,而在与你重逢时,你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宋郎生身子僵了一僵。 我道:“你问,我失踪这么久,究竟去了哪儿?驸马,这个问题看去没有任何问题,太子也追问过,但……比起这,难道你不是应该更关心我因何失踪么?在公,我乃监国公主,手掌一国之政,身边护卫无数,怎会平白无故不见了?在私,我是你的妻子,是在为你准备寿诞时失了踪迹,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否有人对我不利,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好奇,不担心么?” “你不担心,甚至一次都没有问过,这说明什么?”我轻描淡写道,“这说明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为何失踪,如何失踪,不是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宋郎生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公主果然天资过人。” 我也笑了笑:“我常想,为何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总泛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起初……我还当是关爱之意,可那晚你拉着我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时,我才悟到,那是愧疚。驸马,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看着我的时候,眉毛这里,总会刻意舒展开来,就像是原本情不自禁皱起,浓浓的愧意。” 宋郎生静静看我,片刻,微颔首:“如此,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的信任是装的,你说‘我们一直在一起’也是故意要试探我的?” 我道:“你不也一样么?什么脸红什么恼什么妒不都是演出来的?” 宋郎生站起身,嘴角蹙着冷笑:“原来公主竟然这般看我的。” 不等我再开口,他骤然挥袖而去,我呆住,忙踱出门,跟上他的步伐,道:“你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哼了一声,不理我,加快脚步,很快将我甩开一段距离。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我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我怒极而离他跟着道歉么?怎么完全颠倒过来了? 这条君平街在京城算是比较狭小的街道,加之此刻夜深,树欲静而风不止,月亮再次被云遮过,平添了一股阴森的气氛。 我瞥见不远处的角落站着一人直勾勾的盯向我,衣衫褴褛,似乎是行乞的乞丐,又似乎是流民,我被他奇怪的眼神瞧得心头发毛,只得低着头强作若无其事的径直走,哪想那人忽然就朝我冲来,我心惊肉跳的一路奔逃,这人速度不弱,一路穷追不舍,眼见快要追上我,我就势闪身,险险避过。 那人大吼一声,一个扑身,将我按倒在地! 一道短暂耀眼的白光,破空之响迎面而来,剑尖戳穿那人肩胛骨,那人哀嚎一声倒地,不等我反应过来,有人揽起我的腰退离那人几丈远。 我想我应是老眼昏花了,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微弱到可以忽略的月色下,看到宋郎生的脸色青白如纸。 宋郎生的声音有些抖:“有没有伤到?” 这句话让我缓过劲来,我看着他搂着我腰间的手,觉得我们这姿势略略不妥,松开向后退开,道:“没事。” 接着听到的是一声疯狂的笑声,只见那乞丐打扮之人仰头狂笑,笑的几乎岔气,形如疯癫,咳,显然本来就是疯子,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胛伤处,一手撑着木拐棍转身离开,我问宋郎生:“他这样……会不会死啊?” 宋郎生怒道:“你还有心情顾念这种人的生死?” 我嘀咕:“谁让你走那么快……” 宋郎生气极:“你不是有暗卫的么?” 我含糊其辞:“那些都是临时请来的,都还守在康临的府里呢,哪会时刻跟紧我啊……” 宋郎生问:“公主你自己没有暗卫么?” 我道:“我起初怕府里的那些……已经是你的人了,就……怕他们透露风声,所以……” 宋郎生目光黯了黯,又待扭身,我忙拉住他:“就算要生气,也得把我平安送回去家吧。” 宋郎生顿足回望我一眼,拉着我一声不吭的慢慢走。 这段路很长,或许是因为我们走的慢,又或许是时间于我们而言过的太慢,我琢磨着我必须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怎料他竟先开口道:“公主……” 我侧头,对上他清亮的眸子:“怎么了?” 他神色不变地垂下眼帘,“对不起。” 我道:“刚刚也不能怪你……” “我是说,”宋郎生道:“我不该对你用忘魂散。” 我脑中乱麻麻的,苦笑道:“好像回答你‘没关系’就太假了。宋郎生,我可以问你,你为什么要对我用药么?是你的意思?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意思?会否是有其他人要置我于死地,你为了保护我才……” “因为我……想离开公主。” 我看着宋郎生,不知是否是因为夜色太寒冷,月光太幽暗,我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与平时有了些不同,他开口,声音便如同寒风般渗入我心:“因为我不愿和公主长相厮守,又苦于被公主胁迫,所以就想用此药让公主丧失记忆,我能趁此安排一些事宜,与家人平安脱身,远离京城,从此天涯海角,再也不见。” 竟如此简单! 没有更多的阴谋,没有更多的筹谋,仅此而已! 我的声音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如夜色般发颤了:“你……你就是因为这种理由,让我遗落民间,让我生死难测,你可知我在那一年经历过什么?你可知我有多少次命悬一线,你可知我甚至……” “对不起。”他依然是这一句话,“公主的失踪……非我所愿,我也不知公主那时为何会……” “我那时怎么了?我究竟是如何失踪的?” 宋郎生摇了摇头,“这些记忆公主会慢慢恢复,到那时……你自会知晓……” 我有满肚子的苦水无处吐,却生生让他堵了回去,我试图让自己沉静下来,道:“既然你一心想着离开我,何故还留在京城隐瞒真相,帮太子周旋国务?” 宋郎生沉默半晌,叹道:“或许公主说的对,我心中有愧,良心不安。公主的音讯全无是由我一手造成,我若不能找回公主,确认公主的平安,不管到哪儿都不能心安。” 几个月以前,有一个男子对我说,想要娶的人是我,想要带着我离开,天涯海角,何处不能为家。 可那人却舍我而去,远在天涯。 几个月以后,眼前这个男子对我说,他不愿娶我,他想要离我而去,天涯海角,最好再也不见。 可这人却留守着我,近在咫尺。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情意都不是真的。 他们都不曾喜欢过我,都在欺我瞒我。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很是讽刺,老天似乎总喜欢在给我惊喜,让我沉浸其中时,告诉我,醒醒吧,这不过是大梦一场。 好得太过了,巧得太过了,顺得也太过了,这果然不是真的。 宋郎生没有错,是我自己逼迫他入府做这个驸马,他只不过是想选择自己的人生,施展自己的报复,何错之有? 所以就算我那时,花了三个月时间为他学画,为他准备寿辰准备惊喜,而他在筹款买毒药,处心积虑的下毒,让我远堕民间,也是我罪有应得。 幸好,幸好我忘了他,忘了我曾经如此喜欢他。 幸好,幸好我爱上了另外一个人,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怨念,都倾注在那人身上。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轻笑着轻声道:“驸马,我伤害过你,你也伤害过我,我们便算扯平了吧。” 宋郎生怔了怔,如水般的月华下,他的双眼很清亮。 我道:“这……就算我最后一声,叫你驸马了,从此以后,你也不用再内疚,更不用再费心想着怎么躲我,啊,也不用再花那冤枉钱买这么烂的药了,被坑了多惨啊。” 宋郎生哑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不会再想着怎么捆住你啦,你可以继续留在京城做你的大理寺卿,当然,不放心的话也可以走得远远的,我这么天赋异禀,朝中那些个破事哪难得倒我?” “你……” “我是说,”我道:“我们和离吧。” 更新分割线 宋郎生似乎有些无措,借着月光看他脸与颈处,仿佛泛着红。我头一回看见他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模样,道:“你不必为难,本公主心胸宽广往事如过眼云烟不足挂齿。” 宋郎生面无表情的道:“过眼云烟,不足挂齿?” 我心虚笑了笑:“虽说也不是完全不介意……不过做人嘛若不放开些岂非和自己过不去?” 宋郎生神色莫测,接口道:“公主又岂知你是真心放手还是……只因忘却而不自知?” 我寻思道:“此话言之成理,若待半年后我想起一切怕是会反悔,不若……让太子赐你一道免死金牌,回头我再亲手写道谕令,你大可找个信得过的旁人做个见证,往后任谁都奈何你不得。” 宋郎生垂下眼:“如此,我是否还要感念公主顾虑周全?” 我道:“话也别说的那么见外,总归还是把那些恩恩怨怨两清了好。” 宋郎生冷冷一笑,那张宜怒宜喜的脸上浮出不屑之情,“两清?虽说公主可以不计较我的错处,我可从未言明我移原谅了公主。当日公主初回府邸曾问过我对公主的态度,我的回答你可还记得?” 当日?我稍稍回忆了下,“该不会是那句爱恨交织吧?” 宋郎生微微弯起唇角道:“既然公主殿下认为宋某昔日所为非爱慕只是愧疚,我也无从辩驳,不过我对公主的恨却是实实在在,公主对我做过的事我还未从你这讨回,又岂会善罢甘休?” “敢情你留下来是伺机寻仇来着,”我语塞了一下,“那这仇你想如何报才会了结?啊,我记得你说过我曾要挟你的亲人,嘿嘿,你总不会想要绑架父皇和太子吧?” 我这玩笑话还未说全,宋郎生近至我身侧,再一瞬,我脑中轰隆一声,浑身僵住。 记忆底底晃过一道身影,那道暖如阳春的身影在碧空下揽着我的肩,缓缓弯下腰,温热的唇与眼前这冰凉的触觉重叠在一起…… 我猛然睁大眼,倒退一步,宋郎生与我唇纠舌缠之际见我欲要闪开,十分不满的圈紧我,我几次挣脱不开,隐隐觉得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疯狂的意味。 终于,等到他松唇离我几寸,我望见他的双眼如笼着薄雾的湖水,眼中没笑,神情之中,带着点难以言喻,我一手摁住自己扑通乱跳的心,勉强镇定道:“宋郎生,你不要太过分……” 宋郎生直起身,俯视着我:“我不过是在讨债。” 所以说……我当初也是这么强迫的那啥他么?我艰难张口,声音听起来都不像自己的:“这、这叫哪门子讨债……” 宋郎生压低嗓门,“当然不是,远远不止,既然要走,总归是要做完驸马该做的事。” 见宋郎生再次凑近了我,我挣不开逃不走,索性蹲□抱着头嚷道:“等等等等,咱们这是在大街上,影响风化就不好了……” “公主的意思是回府就可以继续了?” “那也不行!我的意思是……”我结结巴巴道:“你不必如此激动,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宋郎生的声音在我头顶上飘:“好好说?” 我歪着头斜眼看向他,确认他没有要当街扑倒人的意思,才道:“你现在十分的非常的不理智。” 宋郎生的自顾的用手背擦着他唇上残留的红色血渍……疑似是我反抗之际咬出来的,我觉得面上腾的一红,道:“好吧,我承认我也不怎么理智,你让我组织一下思路和语言……” 宋郎生依旧没说话,一副和我没什么好说的样子。 我深吸口气,道:“据我所知,我做过伤害你的事是‘强行将你掳入府中,生米煮成熟饭后逼你去向皇上请求赐婚,你抵死不从我便以你家族人性命逼你就范’,你当初是这样与我说的。换句话说,我能放你离开是表达诚意最好的方式,但是,你显然,不愿意和我和离。” 宋郎生抬起眼望着我,却还是沉默。 我伸手往他身上一指:“你看,现在的情况就是,你有事瞒着我,什么都不愿意说。传统的戏本里,在这种时刻,也许是因为苦衷,或是我过去有什么什么伤心事,你不愿和我说明,盼我忘却所有,无忧无虑的这样下去,但……问题是我半年内就会恢复所有记忆。” 宋郎生一时寂寂。 “也就是说,我终要想起所有的事,你隐瞒不了多久。可是,你何苦还要隐瞒呢?”我道:“若你是因为喜欢上我而不愿意和我和离,不是更应该对我好,对我坦诚,求得我真心的谅解,我才有可能在恢复所有记忆以后重新接受你和你在一起么?我方才回顾了一下,你待我虽然一直很好,但却刻意的保持一段距离,即便当我质疑你误解你,你也不给予解释,你身为大理寺卿,为人处事实不该如此含糊。” 宋郎生居然笑了:“所以公主的结论是?” 我说:“我的结论是,宋郎生,虽说你脑子有时候会有偏激行为有时候会有一点古怪说话有时候会有一点毒舌……” 宋郎生:“……” 我继续道:“但你是一个聪明人。你这样的人物不会被我控制,就算被胁迫也有其他可以脱身的方式,不至于被我困入府中,更不至于用毒药这种冒险的方式抽身。我信你恨我,可你没有说出真正痛恨我的原因,只怕下忘魂散的理由并非你同我说的那般简单。但倘若,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被我强迫当这个驸马,故意留在我身边,那么许许多多难以解释的事,就能够说得通了。” 宋郎生神色一凛,蹙起了眉。 “你做驸马的目的是什么?你原本是想趁我失忆这段时间做什么?我的失踪究竟是影响你的计划还是让你更肆无忌惮的做事?这些……我都无从得知,我现在所知道的是,在我恢复记忆以前,你必须继续留在我身边完成你的计划,所以你,不愿和我和离。” 我吐了一口气,道:“但你若不选择和离,我便选择和你义绝!” 宋郎生古井一般的眸中泛起涟漪:“公主才思敏捷,若我走后,你当可胜任大理寺之职了。” 他没头没尾的冒出这句话,倒让我有些莫名其 ][] 咳,说下剧情。 男主是谁这个问题真的没什么好问的了。我这个人很顺应民心的。 其实你们应该问问男2是谁,这个问题相当扑朔迷离。 情节开始了么?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了,应该马上开始了。 大纲呢有几个篇章,方家疑篇——国子监篇——聂家篇——海上篇——庙堂篇——前太子篇——等等,好多喔,妈的,一个都还没开始,我真的想shi了…… 所以,我去码字了…… 亚历山大不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我脑中一嗡,随即有些发昏,不过宋郎生的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恍然之间只觉得天地一色,黄叶被夜风直卷入了黑幕,“你……是说,煦方就是你派来故意接近我的人?那些、那些……他为我做的一切,为我流泪,为我奏箫都是假的演出来的么?” 宋郎生蹙眉,“他还给你奏过箫? 我伸手拽起他的衣领,触手之间无一物却恍似有千斤之重,“既然他知道我是谁,知道一切,又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他明明记得为什么看到我中箭、看到我跌落深渊也不救我?” 宋郎生似乎有些被我吓到,怔道:“他……他竟如此对你?” 我死死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水雾就这样夺眶而出:“他怎么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对我下毒手?他怎能够在我被大水冲走以后若无其事的到国子监来?这也是你授意的么?” 宋郎生脸色白了白,道:“国子监?国子监近日并无新进监生,莫非你说的煦方便是新来的司业,夏阳侯世子聂然?所以那日你突然跑回府,是因为见了他么?” 这下轮到我发傻了。我眼泪没干,脑中弯也没绕回来,“他,不是你指使的么?怎么你会不知他是谁?” 宋郎生颇有些局促的别过头,淡淡道:“我不过是在公主昏迷时听到煦方这个名字,料想定是公主失踪时相伴之人,方才随口一说,怎会知公主如此激动。” 随口一说?我哑然望着宋郎生,他避开我的眼神,冷然道:“我岂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指使夏阳侯的人?我若要公主消失,在京衙与公主重遇时大可说你不是金枝玉叶,何必接你回府?” 我松开他的衣袖,转身就走。 宋郎生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公主说我从一开始就有心留在公主府做这个驸马,可你有否想过,婚姻大事若无你首肯,若你没有这个意愿,我从何算计到公主的心思?” 我无心细想他的话,索然挥手:“我不愿再追究这些,是说对了也好,是误会了你也罢,我实不喜欢这般猜忌的相处,算了,不谈了。” 宋郎生快步上前拦住我,道:“我如何待你,我为何留下你不介意,可那个聂然那般瞒你伤你,你还心心念念着他的虚情假意,莫非你要与我和离,是图着和他重归于好么?” 我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宋郎生道:“你这是默认了?” 我抬袖摁住眼帘,任凭袖口吸干泪水,放下,叹道:“我不愿连回到自己的家里都要和家人勾心斗角,和自己的驸马话中有话。” 宋郎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依旧是往日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迈开步伐绕过他,他在我身后跟了许久,一路上任凭夜风袭袭,他越是这样淡漠,我就越觉得自己悲惨,唯一一个以为能够依靠的人都这样心怀城府,积压的疲惫像攒了个钉子直往我心里钻。 到了门前,宋郎生忽然拽住我,问:“若我告诉你,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公主愿意在恢复所有记忆以前,信我一次么?” 我道:“或许你真的有许多的逼不得已,许多的身不由己。可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是你的身世也好,责任也罢,要保护家族要维护承诺,还是报仇雪恨,不管是哪一条,都不代表是我可以谅解的理由。我有属于我自己的生活轨迹,因为你的打乱已经很让我困扰,若再让我知道了你的苦衷,让我宽容这一切,岂非是对我自己的残忍?” 宋郎生慢慢放开了我的手,一双眼紧看着我,“如此,公主是非要与我和离不可了?” 我用劲拍了几下府邸大门,门房好半天才打开门,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一个劲瞎嚷嚷,在看到我和宋郎生时再次吓个屁滚尿流,我回头朝宋郎生挤出一个笑:“你只需动动笔,其他的事,我自会处理妥善。”说完后我也不再看他,自顾回房和着衣躺下,精疲力竭的睡去。 第二日很舒适的睡到自然醒。 醒来那阵子脑子茫茫然了许久,唤来侍女更衣洗漱,到了吃早膳时才想起和驸马昨晚经历的那一番曲曲折折。 前面的前面我貌似提过,我是个属于睡一觉就会把不良情绪扫清的人。昨夜从潜伏康临府到抓住黑衣人到发现是宋郎生到和他一路唧唧歪歪到被强吻,我的思维处于一种十分不稳定的状态,今晨静心一思虑,觉得自己最后那番话有些太过咄咄逼人,宋郎生听了只怕也懒得再和我磨磨唧唧,没准放妻书已然拟好,就等着我去签好字从此各奔东西了。 侍女说,驸马爷一大早就往大理寺去了,留下一封信说是要交予我。 我啃着餐后小甜瓜,暗叹宋郎生果然才高八斗,隔一夜就把休监国公主的休书给完成了,不知会以什么理由诠释我们的婚姻已经破裂的无可挽回呢?我空出一只手展信,见子曰:休书……(空三行)……我是不会写的,公主趁早死心罢。宋郎生驸马上。 那驸马二字尤为明显。 我:“……” 所以昨晚对话的欺负那么煽情那么悲痛那么决然是为哪般……说了半天宋郎生全视若浮云飘过一封信就灰飞烟灭了有没有…… 我揉着额角,有种莫名的泣血冲动。 等到冲到大理寺时,宋郎生的副手,也就是比他略年轻一点儿的大理寺少卿徐宁之道:“宋大人今晨交代好京中诸项事物便赶往郑州处理刑狱动乱案,归期未定,怎么,他未同公主殿下说起?” 昨晚我们在聊和离谢谢。 我在宋郎生办公的书房里兜了一圈,确认他没有躲在某柜子里躲人后,有些意兴阑珊的翻着他桌面上的案卷,每一卷案例审核明确有秩,朱红的丹迹字字珠玑。 我愣了愣,问徐宁之:“这里每一桩案件,该不会都是由宋郎生亲审的吧?” 徐宁之道:“循例逢重案要案自当亲审,普通刑案转交给下属们便可,不过眼下京中局势不比往日,总有各方的人明里暗里要保人。有时案子看去小,这人犯若处理了,是得罪了人,若不处理,另一方眼睛又盯得紧,反会告上一个徇私之罪。这种时候还是得由宋大人这个驸马出面才摆得平啊。” 我看徐宁之说话顺序颠倒错乱,面部表情僵硬扭曲,显然是在抑郁接下来这段时间的重担全都要压在他身上了。不过总算从他话里听明白一层意思,就是除了宋郎生办事能力比较强悍以外,碍于他驸马的身份,即便做出一些决断得罪一些人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基本上,谁敢办了驸马就等着被给公主办掉。 换句话说,驸马这个身份对宋郎生而言,也是他在大理寺维持公义的铁令牌么? 我不由犹豫是不是真的要如此坚定的与宋郎生和离……话说,我怎么老是站在他的立场思考问题,他如何断案与本公主的终身幸福有一文钱关系么?可……大理寺谳天下奏案,此职何等重要,身为监国公主岂能坐视不理?是了,反正只需让大家伙知道大理寺卿是本公主罩着的不就得了,至于是谁有何干系? 就拿旁边这徐宁之来说,模样生的仪表堂堂,宋郎生能把这一大摊事丢给他相比他的能力不错,看上去纯良老实,如果换他做驸马…… 好吧。我纯粹开个玩笑。 宋郎生这一逃之夭夭和离是办不下来了,若是千里迢迢追去算账,反倒显得我太过沉不住气。走了这么一遭,我心底头最大的疑惑是,宋郎生平日里天天忙着处理公务,哪还有精力去筹谋那些算计我的事?不然,去皇弟那儿挖个底儿? 人有时候就会这样,想什么来什么。我这前脚刚踏回府,太子殿□边那英俊高大的成公公便来请人了,他一出马我就知道没什么喜庆事,权也懒得更衣,转个身便随成公公入了东宫,一眼就瞄见了静坐偏厅玩抑郁的我的太子弟弟。 他看上去也是个熬夜党,一见我来更是耷拉着脑袋,道:“皇姐,你可算肯来看我了……” 我把凳子拖到他身旁,望着他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道:“你这话我听着忒别扭,合着我进宫是探监来着的……” 太子蹂躏着自己的头发,道:“也差不多了,天灾*没完没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在一个清平盛世当这个太子……” 我斜眼:“你知足吧,当年父皇做皇子的时候那可是战事连连,动不动就要御驾亲征,全是真刀实枪的干,我们好几位皇叔都不幸归西了,整就是一个悲惨世界。你呢无非就是坐这儿写写字动动嘴皮子,还有那么一大班子人伺候着,埋怨多了就太虚伪了……” 太子道:“皇姐,你忘了么……你才是监国公主……” 我拍了拍他的肩:“太子,你长大了,明儿个把监国印玺交给你,当着早朝宣布一下就完事了,皇姐老了,是时候归隐了。” 太子道:“皇姐你的笑话真是太冷了,我觉得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我:“……” 太子道:“你究竟把韩斐摆平了没有?” 我:“……” 太子不再说笑,正色道:“江浙监察使司一职悬着快半月了,那时你在这儿驳了赵首辅举荐的聂然,恰逢国子监司业这空缺,就先应承他顶上,平息一下他们的憋屈。回头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韩斐是不二人选,皇姐不是说了说一声就成了么?怎么到现在都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因为我完全不能理解韩斐的思维构造,无法领会他话里头的韵意。 我随手捻起一份奏章翻道:“他就是死活不肯去,我总不能逼着他吧。” 太子奇怪的看着我:“为何不行……” 我手一顿。 对啊,为什么不行?怎么说我也是个有实权的监国,委派他小小一个面首下江浙完全合情合理。我说,我这个顾及他人感受的毛病敢不敢改一改啊? “不过……”太子后半句道:“要是他不愿意却被你强迫,只怕是要鱼死网破啊。当年他可是连父皇都不怕,连拒你的婚都干得出来……” 我忍住把奏折丢到他脸上的冲动:“你能不能说话一次说完……” 说到这里,内侍进来启禀说吏部尚书求见,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奏折,这不正是吏部尚书大人呈上的么?以及,这个尚书大人不就是当初要死要活跑我府里要儿子的韩大人么? 韩大人看样子是来汇报吏部这回惊心动魄的案子。 几日前,吏部侍郎莫名其%%@ 韩斐补充道:“不会是赶鸭子上架。” 他居然还记着这句话。我啼笑皆非:“我明白。” 韩斐见我死瞧着他,哧地笑了,“公主还惦记着,究竟下药之人是谁吧?” 我轻咳一声,道:“能知道当然能防着点,你不想说也不打紧。” 韩斐近前两步,低声念了一个人。 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不可置信地道:“谁……你说谁?再、再说一遍……” “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我目瞪口呆了很久很久,终于一合掌,“居然是他耶!” 韩斐眼睛有些睁不开了,抽着嘴角道:“公主这是什么反应?” 我将掌心覆在额上,使劲眨了眨眼,笑道:“你不知道,我回朝以来一路担心,我这太子弟弟看着这么忠厚良善,日后如何担当大任?会不会我一转身他就被灭掉了?如今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他还是蛮有谋略,运筹帷幄的,连我都给他摆了一道,孺子可教也。” 韩斐:“……公主,您可否离我远点,我怕我忍不住以下犯上……” 我识趣的倒退两步,“好啦,你都知道我这是在自我安慰,努力的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事情发展,你不认为这是一种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么?” 韩斐:“这个不叫乐观,叫白目……” 倒真的是白目。 太子。 这个答案纵然是在意料之外,亦是在情理之中。 两年前冬,父皇病倒,在满朝文武的反对和弹劾声中,年仅十四岁的他走向了权势风浪的中心。 在此以前,有一个太子叫萧景岚,受皇帝宠信,得百官敬崇,在朝上,激浊扬清,在民间,潇洒疏阔,可以说是汴京最耀眼的皇子。 自此以后,那个和萧景岚形影不离,庆国最不可一世的萧其棠成了他的辅政监国,不论是首辅、次辅、四大家族还是王公贵族,看的都是公主的面子。 我想,是我一直忘记,太子都快要十七岁了。而我,正是在十七岁时执掌这个监国印玺。 韩斐打断我的思路:“公主在想什么?” 我闭了闭眼又睁了睁眼,道:“突然闪过了许多事,看来我是需要多刺激刺激才能早日恢复啊。韩斐,你是从何处知道太子对我下毒之事?有确凿的证据吗?” 韩斐将双手放在胸前,道:“公主可记得您和驸马之间的事么?” 我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您在和驸马成亲了大半年里几乎不曾与我说过话,有一日却忽然找上门来,给了我一颗药丸,让我查出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想了想,“忘魂散?” 韩斐点了点头,“我查出了那药丸的出处和大概的作用,失忆两年后致死或不致死,那颗药丸是不致命的。” 我张口结舌:“是……宋郎生的药?如此说来,我当时就知道了?” 韩斐笑了笑,“公主殿下,您素来精明的少有匹敌,驸马虽说冷漠孤寡,却是个一根筋的,做起亏心事蛛丝马迹露个明显,您岂会看不出?不过当时驸马还未对您下过毒,他似乎仍在犹豫,公主倒故意放了几次水,最后驸马似乎决意放弃,所以公主您当时十分的开心,还为他的寿辰四下张罗。我之所以断言您中的毒并非他所下,只因他的药丸早就被您给调包了,真正的毒药一直都是公主殿下您自己藏着。” 我松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可,你说是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时我发现同安堂的掌柜康临府中忽然多出了几箱金子,数目与驸马付的那笔款差不离,十之□有其他人让他制作忘魂散,所以顺道一起暗探,毕竟公主您口碑不好树敌太多,闹不定就是您的劲敌下的血本呢?虽然金面被抛光了无法确认是何处熔制,不过那装金子的木箱上的锁却瞅着手工眼熟,沿着这条线往下查,才值得这原来是专门给宫里当差的木匠所为。后来蛰伏的暗探禀过,与木匠来往极近的正是太子身边的成公公。所以,太子是最大嫌疑。” 我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道:“太可怕了。” 韩斐负手而立:“是啊,太子城府委实深了点。” 我道:“我说的是你。” 韩斐:“……” “这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让你发现,果断还是离你远一点比较好。” “公主。”韩斐说,“请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我不再说笑,长叹了口气,“那也只能说明太子买过忘魂散,不代表他药的就是本宫。” 韩斐道:“不是驸马,就只能是他了。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 我问:“什么?” “康临啊。”韩斐似笑非笑,“他要制药不论多少都行,说不定他也是被公主伤害过的众男子之一,因为怀恨在心,所以下了毒手,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就……” “喂,喂。”我截断他的话头,重新打量着他,“我说韩斐,本公主记得你第一次,啊,就是失忆来的第一次在大厅上,驸马随便说你两句你就哑口无言了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天然呆的类型,怎么舌头也这般厉害……” 韩斐闻言整张脸垮了下来,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为了掩饰我在府里的真实原因,遵守和公主的约定,只能假装无能为力被硬劫来做面首的姿态,谁知驸马仍是看我不顺眼,说话明嘲暗讽意有所指。公主我同你说,驸马每次都喜欢用那种不着边际和莫名其妙的语言和行为让人蒙了头,别人觉得无语凝噎其实是觉得他内个……”说到这里韩斐用手指在脑袋上绕了一圈,“他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言辞犀利无人能敌……” 我稍稍回忆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遂点头道:“原来你也受了驸马一肚子气……这样,本公主准许你在离开前找他一雪前耻,切记防他动手不动口,你也会说他不着边际,有理说不清的。” 韩斐笑了笑,复又做出叹息的神情道:“公主知道了真相,还是执意依太子的意思让我去江浙做监察使?太子分明是要把我从公主的身边支开,而现在公主可以信任的人,可以动用的权势有多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或已被架空,或令有玄机,所谓监国只剩一个空架子……” 不知为何,看着一反昔日冷然的韩斐喋喋不休,我心中浮起一丝温暖。 这世上,总算还是有人不计因果的关心我。 “因为,你是个很适合的人选。”我不自然的笑了笑,“这样说,好像有点显得我太虚伪了是吧,但是,江浙需要你,百姓需要你。” 韩斐眸子中闪着些什么。 “至于太子……倘若下毒的人当真是他,那么我中的就是必死之毒,命都保不住,架子空否又有什么干系?”我把眉目舒展开,“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没有对我下毒。” 韩斐蹙起眉:“公主不信我?” 我道:“我不能轻信任何人,说句不好听的,从宋郎生、太子、康临、周文瑜、你、甚至是太子身边的成公公,只要任何一个人说谎,就会有不同的结论。也许宋郎生是幕后操作的人,也许康临根本不止做两个药丸,也许周文瑜就是太子派来误导我的,也许你是赵首辅康王爷他们派来离间我和太子的,还有可能成公公瞒着太子私下和其他权势勾结,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是对我有利的。” 韩斐思虑一番,跟着点头。 我忍俊不禁,“我可是在怀疑你啊。” 韩斐道:“公主确是言之成理,只要我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道:“是因为质疑你的人不是你最在乎的人吧?若是方雅臣呢?” 韩斐浑身震了一震,脸色有些青白,“公主……想起来了?” 我如实道:“那倒不是,主要觉得你们两个人有点怪怪的,你要我保他平安,他不肯我提及你,我说,你们……该不会是内个……断袖吧?” 韩斐大惊失色,满脸通红道:“公主……你胡说些什么……我们不是,我和他只是普通……” 我打断道:“行了,看你反应我就明白了。” “不是,我们真的只是……” “从现在开始呢,你不再是公主府里的人了,我正式把你赶出去了。”我叹息摇首,“真是家门不幸啊……” “……” 我转身离开,背对着他高挥了挥手,“回去收拾的时候记得你爹说清楚,他真是伤透了心,就是不知说了真相会不会更痛不欲生……” …… 离开南苑后,我一路径直回到卧房里,拴上门闩,穿过幕帘,停在内寝屋的床边。 床的左右两侧是几案和橱柜,而床头靠的是一堵石墙,墙上未刷漆料,由天然青玉石砖铺成,极之绚丽华贵。 我还一直以为,此乃因为昔日的襄仪公主太过奢华无度。 我望着这堵玉墙百来块石砖,把它们上上下下看进眼里,合上眼眸,回忆曾经的我也站在此处,然后…… 伸手在某一处石砖前轻轻一推——触到机关的这块石砖应声缓缓移出,与记忆里的场景丝毫不差,此乃中空之石,藏有贵重之物。 一块金制令牌与一个青铜虎符。 方才一瞬,我脑中想起的不仅仅是关于一些与太子有关的回忆,更想起了父皇的话。 前因后果还未理清,但记得那时父皇在御书房里支开内侍,给了看了我两样东西。 他说:“此令牌乃是明鉴司之令。” “明鉴司?” “朕做皇帝,成日坐在宫里批阅奏章,大多时候看到的都只是臣子愿意给他看的,独揽大权或是……粉饰太平,朕固然有可以信任的忠臣,只是国之利器不能予人,党派之争更要制衡。” 我道:“父皇的意思是,明鉴司是直属父皇的秘密组织,专听父皇密令办事,查办朝中或民间各种事宜?” 父皇道:“必要的时候,可以不需依行律令秘密处之。” 我浑身一震,却又不知如何应答。他道:“襄仪,公主监国实属不易,百官必会阻挠,你会遇到更多难以预料的阴谋,父皇知你不喜这类暗地里的事,可是你必须收着。为父皇,为太子,保住这个清平盛世。” 我收下以后,他又拿出虎符与谕令,正色道:“京畿二十万大军可凭此符随意调遣。” 我凛道:“父皇,您给我的,不是令牌和虎符,这分明是要我成为众矢之的,若让太子弟弟知晓……” 父皇道:“景宴年纪尚浅,今日监国之位授你不授他,他心底只怕……襄仪,你该明白,这不止是虎符,还是你的护身符,更是大庆的救命符,用得好,利国利民,用不好,祸国殃民。” 那日父皇似乎还说了很多,可一时间我又无法统统记起,我摩挲着令牌和虎符,垂眸间想了许多,还是收回原处。 还不至用到它们的时候。 我顺手执起笔在书桌的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从宋郎生到太子弟弟……等等,方才我是不是漏了一个人? 煦方。不,应当说是聂然。 若康临和周文瑜所言无误,天下间没有让人失忆一段时间的药,那么说谎的就是聂然;可若煦方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说谎的就是两位神医,他们或许知道个中缘由,故意的误导我…… 我将笔扔回桌上,不由的心烦意乱起来。 究竟应该信谁? 我跌回软榻上滚了几圈,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话说,父皇当日给我的谕令给藏哪儿去了?似乎是……缝被铺里了。我忙坐起身上上下下摸索,猛然记起……那时在国子监,宋郎生把那床睡惯了被铺给送去……所以,现在的密旨居然在国子监我的寝间里?! 糟了,我失踪好几日,那被褥该不会已经被人处理掉了吧? 我一个激灵跳起来冲出房吩咐下人备车,想了一想觉得不妥,让人知晓公主曾扮国子监生也就罢了,还兴师动众回去拿一床被褥不叫人起疑才怪。我折返回房换上了监袍,这才匆匆赶往国子监。 国子监依旧是那片姹紫嫣红。 这说的是国子监的怡人景致,衬着监生们清一色的蓝袍飘扬,我低着头不快不慢的穿梭在人群中,辨识度自然很低。 事实证明我这个想法太过天真烂漫,下一处拐角,便听到了身后有人道:“白玉京!” 我慢腾腾回转过身,抬眼看向这意气风发的青年:“你……是?”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苏樵啊。” 就是我第一回进国子监当堂夸我貌比潘安的那个?我忙拱手:“泸州苏兄!哎呀,见谅见谅,,小弟有些眼生不大认人。” 苏樵摆了摆手,丝毫不介怀的模样,又道:“白兄你这几日跑哪去了?” 我道:“那日得知府……家中有人得了急病便匆忙赶了回去,好在并无大碍……总算可以安心回来。”怕他不信,我又补充道:“我自然是上报后得到祭酒大人的许可才走得顺利。” 苏樵叹了叹:“唉,你倒是没事,可怜有人却因你的失踪差些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谁的小命不保?和我有关系?” 苏樵又气又急地道:“陆兄啊!你与他关系不是挺好,怎么走了也不与他交代一声?” 陆陵君? 糟糕!我那时满心顾念着聂然的突然出现,整个人呆的不知所措,回去以后大病一场,醒来以后就烦着忘魂散那档子事,怎么会把这家伙给抛诸脑后了?—— 更新分割线—— 我忙问:“陆兄究竟出了何事?” 苏樵道:“他?那日你走后陆兄找不着你,急得几乎把整个国子监都翻遍了,后来只得跑外头去,课也不上查房也不在连会试都缺考,这不来了个新司业么,新官上任总是要烧几把火的,刚好逮住他下了狠手打了三十个板子……谁晓得陆兄毫不放在心上,伤没好透又溜出去,还绘了你的画像到官府去备案,好在……祭酒大人知晓此事拦了下来,直接揪他回来关了禁闭……两日不吃不喝,等到放人的时候才发现他烧着呢,迟一点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大祸端来……” 我越听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又觉得这的的确确是他的一贯作风,又问:“那他现在如何?伤都好了么?” 苏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伤是好了,不过因为祭酒大人的交代,我们几个得轮流看住他,免得又跑出去闯祸,他觉得我们限制了他的自由,成日躺着闹脾气呢,唉……要不是看在是同门,我早就……”说罢伸出拳头朝空中一挥,“揍他了。” 我忍俊不禁,以陆陵君的功夫只怕还没有别人揍他的份呢,他闹脾气无非是觉着逗你们很有趣吧?我道:“这样……你速速带我去见他吧。” 对陆陵君,我多多少少还是心存愧疚的,我对他视若浮云,他倒为了我这萍水相逢的兄弟几番覆雨翻云,委实是自叹弗如啊…… 好吧,该句是在见到陆陵君之前的心理活动,直至他寝间门口看着他翘着二郎腿耀武扬威地对着屋内两人道:“我再也不会去找个没义气没涵养没度量没身高没气魄的白玉京了!你们放一百个心,我当和一个路人甲打个照面,一转身谁还记得谁,岂会耿耿于怀?” 苏樵见我脸色不对,忙用力咳了一声,陆陵君不耐转头:“你又来做什……”戛然而止,自是因为看到了我。 “白……白贤弟,你怎么会在这里?”陆陵君大步蹦跶上前,握住我的肩膀上上下下扫了一眼,“没事么?我还以为你……” “家中有急事罢了。”我挑眉道:“这么没义气没涵养没度量没身高没气魄的人还劳烦陆兄关心,当真是折煞愚弟了。” 陆陵君先是松了一口气复又讪讪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故意说的让他们掉以轻心嘛……” 屋内两人听到这话倒是不悦了,稍胖一些的那个监生道:“好个陆陵君,我们诚心待你你只想着算计我们……” 另外一个瘦高的监生附和:“你也不想想这些日子你给我们闯了多少祸端……” 我勾了勾嘴角道:“就是,苏兄都说了,原来我不在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啊……” 陆陵君颇为委屈的点头:“嗯!” 胖监生摊手道:“若非白玉京是个男人,我都要怀疑他是为情所困了……” 瘦监生耸肩道:“也可以是断袖啊……” 陆陵君不满的喂了一声,“你们的玩笑不好笑喔,白贤弟这么没有幽默感的人会当真的……” 我这回是真的被他们的“幽默”乐着了,转身拱手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胖监生回礼道:“李问。” 瘦监生悠然摇晃着手中折扇:“杜非。” 陆陵君再次瞪了他们两眼,“要介绍也得让我介绍啊……嘿嘿,白贤弟,他们两个家伙是我的跟班,以后有什么差遣只管叫他们办就是了,他们必定万死不辞……” 李问瞥斜眼,杜非翻白眼,明显是对陆陵君的话表达充分的不屑,我在陆陵君肩上一捶,哈哈大笑。陆陵君紧了眉:“你笑什么?” “喂,我说,你们没发现我们五个人的名字有什么问题么?”我分别指了开来,“李、杜、苏、陆、白。” 陆陵君眉头从紧到松,跳了跳,亦笑开:“有趣有趣。”他笑的时候李问和杜飞亦嗤笑一声,就剩下苏樵愣愣的:“有什么问题么?” 李问道:“李白、杜甫、苏轼、陆游、白居易。”杜飞道:“古往今来写诗的那些大人物大才子的姓都让我们给占了呗。” 陆陵君眯着眼道:“既然这么凑巧,不如以后就换个称呼吧,别兄啊弟啊的多生分,就李大杜二苏三陆四白五这样叫下来……唔,似乎在年龄上这样排也刚刚好……” 李问,喔,是李大不满地道:“为何我的名字听起来最奇怪……” 杜二道:“我不喜欢二这个字。” 陆陵君道:“我还占了最不吉利的数字,你们满足吧……” 我摊手:“五,无所谓啊。” 等到我们调笑了一圈,站在一边的苏樵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刚好,我们的姓和诗仙诗圣差不多……哈哈哈哈,太有趣了……” 在场其他人一齐看着迟钝的某三:“……” 当然,此刻的我们绝对无法预料,国子监广文馆五大公子在不远之后的将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闯出多么惊为天人的大祸,具体是什么暂且不提,还是按照正常的叙事顺序往下说。 我回来了以后……好吧,我本意只是回来检查被铺的,好在被铺在谕令也在,我收好谕令又被陆陵君他们拉去吃酒,直满身醉醺醺的才回到国子监,完了几个人大喇喇的横躺在地呼呼大睡至三更我才想起,我拿完东西就应该回公主府的,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我打算离开,哪料一转身就看到死死抱着我的脚烂醉如泥的陆陵君,嘴中喃喃着:“白兄你别都不喝啊……” 这话不偏不倚的让我怔了怔。 我环顾屋内东倒西歪的几人,他们都只是平民百姓中寒窗苦读进国子监的学子,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或许日后在庙堂上会因为立场争锋相对,但至少在此时此刻都是真心当对方是朋友的。 我挪出身来蹑手蹑脚出了房,夜风起,依稀有点凉,我披着外衣漫步目的的闲晃。 朋友,只是一个平凡到极点的词,为何让我莫名心寒。作为和风,她的朋友有谁?作为萧其棠,她又有什么朋友? 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是单纯的结交,这样的人竟然找不出一个么? 清淡的月光下一道身影从树下略过,我条件反射的避了避,又探头望去,不禁奇怪,这种时间,方雅臣匆匆忙忙的赶往哪去? 好奇害死猫。不过我是公主不是猫,只能任凭好奇心驱使我鬼鬼祟祟的跟踪他。 方雅臣一路朝北角,待出了后门,便直奔往国子监旁的山上行去。我这样一路跟着忒感辛苦,几番想打退堂鼓,好在到了半山腰他停了下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温泉池,我再定睛一瞧,方雅臣就开始脱衣裳。 …… 我忙用手遮住双眼,原来他折腾半晌就是来泡温泉浴的。“哗哗”的水声隐约传来,咳,看来他已经脱个精光了,想到这里我老脸热了热,转身,又回转过身,暗想,既然都曾经是面首了,看一看又有何妨? 于是,我就在几度徘徊挣扎的转身中看到了方雅臣的*。 没有看错,我用的是*如此含蓄的词语,只我看了丰满的双丘和优美的曲线。 是的……没有错…… 不,有没搞错……方雅臣是女子! 我一手捂口一手捂心口:原来襄仪公主曾经是男女通吃么…… 好吧,不开玩笑,我恢复正经的表情对着茫茫夜色暗叹,原来韩斐不是断袖,所以除了我为何会有一个女扮男装的面首这个谜团太过匪夷所思外,基本上许多事也都能解释的通了。 我蹲在角落等到方雅臣泡完温泉擦干身子穿好衣服飘然而去,然后移至温泉池边,感受冒着热腾腾水气的温泉,咽了咽口水。 既然来了,恰好一身酒气,就没有白来的道理不是,。 这池温泉似乎是从山上汩汩流入汇聚而成,水面上热气蒸腾,并不深,身子一埋进水中便觉得有润湿的热浪扑面而来,泡在水里,只觉得有千万只手,轻轻地在身上按摩,舒服至极。 原来方雅臣看去沉寂,竟也是个极会享受生活之人啊。 我看着水面上荡漾的缺口月亮,伸手拨弄着水,溅在水面上发出哗哗的水流声,只觉得一身疲惫都随着波光流转的水一扫而去,舒适异常。 喝过美酒沉浸良辰美景之中,若此时还能有美乐助兴那就完满了。 不知是否因为饮酒还是夜深,我觉得困顿起来,迷迷糊糊的靠在石壁上,半梦半醒,隐隐约约间似乎真的听到箫声若隐若现。 。 更新快 直到被一个骤然低头给晃醒,感到自己打过盹,我忙强迫自己睁开眼。开什么玩笑,泡温泉若泡睡去,就别想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醒来吧醒来吧。我这般告诫自己。奈何身体不听使唤,怎么样都使不上力,我努力的天人交战中,多么希望此时有什么能彻底震醒我。 后来我每每回想起这段总结了我自身的一个潜在特质——心想坏事成。 我听到了身后不远处,不,是很近很近的距离,几乎就是从头顶上方,掺着清风的男人温润和顺的声音:“你是哪个馆的监生?何故深更半夜在此处?” 我浑身僵如冰雕,顷刻间只觉得这一池热汤凉过冰泉。 这个声音太过耳熟了。 不是别人,正是,聂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曾几何时…… 我无数次幻想过与聂然重逢的场景。 最初从波涛汹涌里捡回一条命时,我脑补着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穿着一袭白衣突然站在他的旁边,阴测测笑道:“没想到我会再来找你吧吧吧,冤有头债有主主主,我来向你索命来了了了”,然后,把他吓死。 之后流浪那段日子,我自以为看遍人情冷暖,只盼有一天即便在路上相见,我也不过是淡定勾唇浅笑,“罢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常记一二便是,从此就当做是陌生人吧。”说完潇洒转身,而他,望着我的背影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等到被宋郎生认领回去知悉自己是公主时,我最喜欢躺在床上闭目想象:待哪日夏阳侯携子参加朝会之时,我身着华服靠在凤椅上,看到聂然震呆的表情,邪魅的一挑眉:“许久不见呐,煦方……喔,不,我是否该称你一声世子呢?”接着,他跪下求“公主饶命”,而我一指“来人,把这奸佞之徒给我拿下”。然后仰头狂笑,笑声荡漾在殿堂上如缕不绝。 我承认我有些异想天开,但…… 当我光着身子在荒郊野岭上泡温泉时某人忽然他在旁边问你哪位……这种重逢的的离谱度会不会更异想天开…… 我临危乱了一瞬,低着头沉声道:“学生乃是广文馆监生,此前因受了凉便来此处泡泡温泉活血驱寒……” 身后的人没立刻说话,似乎在思考我答案的可信度,我等了又等,见他还不说话,便道:“不知司业大人此时又为何在此?” 聂然呵了一声,“我记得可从未去过广文馆授习课业……你光听我声音便知我是谁,与我很是熟悉么?” 我刹时惊出一头冷汗,“司业大人初来那日在辟雍殿的一番训导令学生受益良多,大人的声音自当铭记于心。” 聂然道:“行了,这些虚言不必多说。你先上岸穿好衣裳说话。” 上岸……穿衣裳……在您面前光着身子么…… 我将身子往汤池里缩了缩,道:“学生不习惯与大人赤、裸相对,可否请大人先行回避?” “男子汉大丈夫竟也如此矫揉?”聂然轻笑一声,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扭头时看到的是他的背影,在月光下一如既往的怡然清冷,他在不远方停下步伐,撩袍坐在一块青石上,静静遥视远方。 我忙从温泉池爬起来,顾不上擦身子,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里衣,一直注意着他的方向,待到我系好外赏衣带配好发冠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聂然由始至终没有回头的意思。我想他对于一个半夜偷溜出来泡温泉的监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道:“司业大人,若无他事,学生先行告退。” 聂然嗯了一声,算是既往不咎了。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不敢多留,可却在离开的那一刻,听到了箫声悠悠传来。 我浑身一僵,鬼使神差的回转过身,看到了清明月光下的他的侧脸,像一幅水墨画卷,素淡静雅,他手中执着的那支箫正是我送给他的玉箫,劣玉漏箫,他奏的那首曲正是他赠给我的曲子,煦风和月。 半年多前的那个早上,夏阳侯的家仆上门来找他,他赶走了他们却回头看到了默默流泪的我。 那晚,我们坐在陈家村的大槐树下,我听他奏这首歌给我听,我问:“为什么管这首曲叫煦风和月?有点像我们的名字,又不一样。” 他勾了勾我的鼻尖,笑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给我自己取名为煦方,给你叫和风么?” 我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听你说吧。” 他微微一笑,笑的怅惘:“我刚来陈家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山那边看日出,看日落。我常常猜测过往的各种可能性,茫然于今后何去何从,我不知我的煦日在何方,所以,我希望这个名字能够带我找到答案。后来,我遇到了你。你很麻烦,失忆失的乱七八糟,又娇气又任性,我救你是因恻隐之心,几番暗示你离开,可你偏偏感觉不到,真是让我有苦难言。” 听到这里我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他道:“直到有一天,我打猎回来发现你不在房里,这才惊慌失措的四处找你,我才发觉我是那么紧张你。你的病很奇怪,今天的事睡了一觉明天又忘,如此怎可独自往外跑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坐在河边一声不吭,我陪了你许久,你才笑着说‘我是不是你的包袱,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你虽然嘴角在笑,眼里全是泪。” 我静静道:“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是啊,你怎么会记得呢?就算前一日我对你的态度欠妥,一夜过后你怎还记得?”煦方眼中泛着光,“那时我才知道,你虽然失忆,心却是那么敏感脆弱,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都记在心里,你嘴里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你嚷嚷着要吃好喝好住好不过是想试试看我重视不重视你……我很难过,我很后悔自己怎么可以那样对你。后来我带你回家,在月光下我对你许下了承诺,你在哪我就在哪,和煦和煦,煦跟着和,风吹往哪哪就是我的方向。你叫和风,我是煦方。” 我问,“煦风和月,煦方与和风在月光下的承诺,是这个意思么?” 煦方点了点头,我抹了抹眼泪说:“可是这是煦方与和风的承诺,不是聂然的。” “我可以不要当聂然么?我比较喜欢当煦方。”煦方回头笑了笑,“其实那日,我想起了所有,忽然间才发现,我之前的人生或许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我很庆幸老天让我经历了磨难让我失忆让我遇上你,虽然不知道将来还会遇到阻碍,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度过那些难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想到今后能够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想……”我望着煦方,“就算有一天我老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饱哪里都去不了,连外孙和曾孙都分不清,但我都不会忘记你今天说过的话,时时想起,用来微笑。” 聂然的箫声奏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停在当日在竹林里,我唱他吹,我停下他停下的地方。 他试图继续吹奏,试了几个音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只得重新开始。 我再次茫然起来。 他是真的失忆了么?因为想不起过去,所以才无法把这首曲子吹得完整,只能停留在那时。还是……想起了那日情形,再也吹奏不下去了?他这种时候在这儿吹曲子,是为什么? 我呆呆的站着望着想着,整个魂飞到九霄云外,等到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聂然已然回头,张口结舌的望着我。 我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相视,他没有上前我也没有后退。 我以为我会不顾一切转身就跑,可我迈不开脚步。今夜的月色如此明丽,我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脸,我于他而言,亦然。 幽寂的山林,他那般清淡的迎风而立,表情是如此不可置信,想近前又不敢近前的样子,“你……还活着?” 我应该如何回答?该冷漠还是嘲讽,是答我不认识你,我只是个长得和你朋友很像的人?还是我大难不死,你失望了么? 我听到我的声音道:“嗯。被大水冲走后让人救了,真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聂然走上前两步又停住,仿佛我真是什么鬼魅会吞了他似的,“你……为何会在此……” 我道:“我辗转来到京城,遇见了故人,他带我来国子监玩,就女扮男装了。今夜再此,只是一个巧合。” 聂然怔怔颔首,“你……”你了半天没下文。 我笑了笑,“你还恨我么?”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时候,我带着赵嫣然跳河……” “我知道。”聂然的目光望进我眼中,“你是为了救我才挡的箭,为了救嫣然才跳的河……” “是赵嫣然告诉你的么,她真是个好女孩。”我笑了笑,“我还一直误会她,以为她会什么都不说,如今误会解开了,我也没死,你也不必内疚,大家都平安无事,挺好的。” 聂然静静地站着,默然了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我呼了一口气,“天都这么晚了,先回去吧。” “和风姑娘。” 我再次驻足。 “我应该这么叫你对么?”聂然道:“嫣然同我说起,我失忆的那两年,整整一年都是与你在一起的。” 我闭紧眼,努力不让眼泪有流出来的机会,但是泪珠还是很不争气的从眼缝钻出,滴落。 聂然平静地道:“嫣然说那时我带着你到绥阳,回府求我爹解除与赵家的婚约,但我爹不许,把我锁在房内。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我爹不说,我也不记得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聂然沉着声道:“对不起,那时我没能信你。出事以后我一直都有派人寻你,我还以为你……” “其实……”我涩着嗓子艰难地道,“那不是你的错。你大病醒来自当相信你的亲人和你的青梅竹马,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还劫持了你的未婚妻,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那么做……有时候道理摆在那里,就算情感上接受不了,也不得不认。” 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声听起来开怀一些,“又不是什么传奇话本里写的,失去记忆心还会惦记,我自己也把过去给忘了,什么感情啊也半点感受不到啊……所以你真的不必如此……”我瞥见了他手上的玉箫,噤下声,他顺着我的眼神低头看去,眉目中闪过一丝柔和的神色,“这是你遗落的玉箫,那日你要我吹奏一曲‘煦风和月’,当真是首很好的曲子,听起来恰如煦日风月,我一直在想这首曲后面该如何吹奏……” 我突然道:“这是你写的曲子。” 聂然困惑的蹙起眉,随即闪过一丝清明,欲言又止,“过去的事,我委实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今夜我一直在点头,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我自己,“因为那时候你写这首曲子时对我说过,煦风和月就是煦方和……” “和风姑娘。”聂然打断我的话,缓缓地道,“那之后我看过许多郎中甚至名医,他们都说我脑中没有淤血身上没有中毒迹象,忽然失去那段记忆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只怕终此一身再也无法记起……” 我怔怔回转过头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重复,“再也……想不起来了?” 聂然把玉箫交回到我手中,温和地道:“我知道,那些回忆于姑娘而言很是深刻,然则事情既已过去,往事不可回,深陷其中不论对谁都不是好事,聂某希望姑娘也能随我一般忘却,对姑娘,对聂某,都是件好事,不是么?” 心痛,出乎意料地痛,竟连呼吸都在痛,我接过玉箫,笑道:“放心,我不会再纠缠司业大人,或许一直都是我错了,你是你,他是他,从大人您醒来起的那一刻,煦方就已经消失了。”我握住玉箫,“但是,我不会忘掉那段回忆,记住那些回忆是我和煦方的承诺,和聂公子没有关系,不是么?” 聂然有些意外的看着我,“既然姑娘这么想,在下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想我整颗心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平静,“我最遗憾的事情就是,煦方走的那么突然,我没来得及和他道别一声。聂公子,如若你不介意,可以闭上眼暂时安静一下,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么?” 聂然困惑的眨了眨眼,但他没有多问,依言垂下眸,安静的站在我的面前。我抹掉更多的眼泪,让自己平静的端详这张面孔,这样柔和的线条,也是属于煦方的。我轻轻的伸出手,隔着空气描绘了一遍,回忆过往的每一个画面,还有那句“和煦和煦,煦跟着和,风吹往哪哪就是我的方向。” 我真是笨蛋。 那样的煦方,会哭会笑,会脸红会恼怒会紧张的一身汗会害怕的发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人假扮出来的? 说到底,我只是不愿意相信,那样美好的煦方,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可是,犹如天上的繁星转瞬即逝,我只要记住那一刻的美好,也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不是么? 煦方,再见。 “好了。”我退后一步道:“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聂然睁开眼,“姑娘此言差矣,若是姑娘有什么需要,聂然若能帮还是会尽量帮……” “司业大人,我想,你是太小瞧我了,我和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我朗声一笑,“不过,对着你也许还是没有那么大的肚量。他日若在别处相见,不必太过惊讶,正如你所说,这些拉拉杂杂的纠葛你千千万万要忘掉才好。” “好。“聂然苦涩的勾了勾唇角,“夜已深,不如由我送姑娘下山。” “不必了。”我又退了两步,拱手,“司业大人就先回去吧,我自己没有问题。” 聂然还待说些什么,我又道:“这种时候还是分开界限好。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了。” _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更新快 “那你小心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聂然不可察觉的一叹,默默的转过身往前走去,一步一步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摩挲着玉箫,可惜我不会吹奏,不然可以最后再听一次煦风和月,作为最后的道别。 我抬起手,意欲将玉箫掷到山崖下。 “啪嗒”一声。 我悚然一惊,嗯,自然不是玉箫跌落的声音,再说,声音是发自后方。我转头望去,从丛林中走开一道黑影。 我厉声道:“谁?” “是我。”那道黑影往前,变成一道明亮的身影,“抱歉,我确非故意偷听你们的谈话的,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卫清衡出现时我舒了一口气。 虽说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半夜不眠在此冒头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不过鉴于此前已经出现过国子监司业和监国公主,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了。 我说:“卫先生莫不是也是来泡温泉的?” 卫清衡笑道:“今夜是跟在聂司业后来的。” 我蹙眉:“你查他?” 卫清衡坦然道:“毕竟是聂侯爷的世子。这是太子殿下的嘱咐。” 我听到太子二字心中膈应了一下,揉揉额角说:“今晚的事你回去别和太子谈起便是了。” 卫清衡道:“嗯。” 见他答得爽快笑的释怀,我犹疑道:“你怎么不问我和聂然之间为何如此……”有些词不达意,“总之你什么也不问,我反倒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了。” 卫清衡拢了袍襟,“因为……”抬头浅笑,“与我无关啊。” 我:“……” 卫清衡看看天色,颇有些睡意惺忪将我一扫,“现在公主是要随我回去还是独自留下……或是公主有苦想诉的?” 我问道:“我可以信任你么?” 卫清衡瞄了我一眼,也撩开衣袍坐下,不再说那些花哨词,斩钉截铁地道:“可以。” 既然,卫清衡已听到了我和聂然的对话,与其什么都不说让他心存疑虑,不妨统统告之换取信任,若是好人自是好,若亦是心怀他想也可消除他的戒心。 这只不过是我转瞬即逝的那么一算,然而当静下心说这个故事时,我才发觉卫清衡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比如他不会一惊一乍,即便我说出我失忆这件事;再比如说起聂然和风的那段日子,他也只微微颔首,没有追问,没有让我说出更多难以启齿的话语。唯一当我提起中箭跳崖那段时他才转头认真的问我现在身上可还有不妥之处,我点点头他也点点头。 我以为卫清衡会发表一些安慰性质的感想,哪料他道:“公主您的人生经历委实丰富多姿,这故事真有几分催人泪下。” 我干笑:“卫先生,你在故事主人公面前这样超然,叫本公主情何以堪?” 卫清衡褪去玩笑之态,道:“。公主为聂世子的失忆而伤怀,这一点能够理解,然则公主可否想过,倘若聂世子当真恢复了记忆,你会与他重新在一起么?” 我再次呆住。 “聂世子若知道你有驸马有过诸多面首,可会心存芥蒂?公主可会为了聂世子与驸马和离?即便驸马同意了,夏阳侯可是皇上多年来的心头大患,他岂会答应公主与聂家的这门亲事?当然,公主能够选择放弃身份与聂世子远走他乡,但公主你可以担保在恢复全部的记忆后,还能释怀么?”聂然道:“你现下所有的情感,都缘于那一年的记忆,可是公主,你还有过去十九年,可曾想过,孰轻孰重?” 我道:“卫先生思考事情一定要这么的理智和面面俱到么?你是在替我庆幸聂公子能够忘记过去,否则平添本公主的烦恼么?” 卫清衡摇头,浅笑:“或许是……我与昔日的公主相交甚笃,更站在她的立场说话吧。” 我蹙眉道:“故我今我,同为一人,有何不同?” 卫清衡反问:“那么煦方和聂然又有何不同?” 我结巴道:“不,他们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卫清衡嚼笑意瞅着我,没再和我争辩,“好,公主说不是就不是。” 世人碌碌,谁知道我的苦?我长叹:“如今,我只是觉得这个公主当的十分没劲,除了锦衣玉食没捞着什么好处还要被人算计,昔日的我是如何熬下来的……” 卫清衡敛去笑意,沉声道:“公主这般说法可越发不像你了。” “那什么才像我?”我冷笑,“事事瞻前顾后,言行举止出不得错,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没有朋友连相公和兄弟都要算计,连寻常百姓都比我开怀许多,即使这样还可以笑颜逐开么……那我就不是人了,是圣人!” “既然如此,公主就放弃这个身份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找一个平凡人家嫁了过一世安稳日子,不就没有烦恼了么?” 卫清衡的声音不高不低,顺着风势送过,隐隐间透着一股师长的威严。 我竟一直忘了,从孩提时代他就一直是我的师父。 最崇敬也最惧怕的人。 我愣了好半晌,才道:“我并非没有在民间生活过,我、我做和风的时候比现在快乐多了……” “若非聂世子的收留与照顾,公主如何生存?”卫清衡起身负手,正色道:“若生在贫苦人家,从小耕田务农,若时运不济遭遇旱灾水灾,此生遍即匆匆逝去,即使平安一世,然一世为衣食忧愁,公主口中的‘锦衣玉食’于她们如同天境一般,不可奢想;若生在富贵之家,大家闺秀足不出户只等适婚时听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有多少人能遇两情相悦值得依靠之人,若是三妻四妾终此一生宅中相斗,又有何意义?” 卫清衡道:“如若生在官宦之家,三年一次的宫中秀女不得不去,难道公主认为,后宫三千佳丽都比您幸福美满么?” 我一口闷气堵在胸口里,“你这是以偏概全……” “何为偏何为全,公主心中难道还不清楚么?” 我心虚道:“这世上……总该会有那种生活上不用太过忧愁……又能遇到喜爱之人,平安度过一生的女子吧……” 卫清衡这回没有说话了。他平静的看着我,最后扯出一个笑,慢慢坐回身。 我觉得我说错话了。可又不愿示弱,索性也闭上嘴。 过了不知多久,卫清衡忽然开口,道:“公主从小……就是个非常幸福的人。” “公主一出生就生得一双明眸。” “天下间的女子无人不愿自己貌美,然而天生皮相,即便平凡丑陋亦只能怨天尤人。” “公主从懂事起琴棋书画都是最好的人亲自授予。” “才华不输任何一位皇子,这世上多少人天生愚钝,即便努力一世都碌碌无为。” “公主得到的是世上最好的爱。” “皇上把能给予你的一切都给了你,荣华与权柄,满朝权臣费尽心思到头亦在你之下。” 卫清衡道:“公主敢说,此些种种你浑然稀罕半点不在意么?” 我才发觉,他说的字字在理,我总是太过习惯与生俱来的好,眼里看到的却是我没有的那些东西。 卫清衡道:“亲情,皇家中的亲情本就暗藏算计,但并非俱是虚情假意,至少皇上对公主,尽心尽力;朋友,可以努力用真心换来,再不济,我也是公主的朋友。” 卫清衡的目光望向这,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关怀。 我心中一暖,不觉抿嘴颔首,像是从记忆深处脱口而出道:“师父,我知道了。” 话音方落,我呆了一呆,卫清衡也是一怔,旋即挑眉道:“未料想这一课还能帮助公主恢复记忆,甚好甚好。” “如此说来,我第一次叫你卫先生的时候,你就发现我失忆了?” 卫清衡伸了个懒腰,“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吧公主殿下,再不回去睡天就要亮了。” “等等等等。”我拉住他的袖子,“有件事我一直记不起来,您能不能给提个醒说道说道?” 卫清衡疑惑瞥向我。 “就是关于韩斐和方雅臣的事。” 卫清衡困困闭上眼。 我道:“韩斐马上就要南下了,可我总觉得就这样让他走似乎不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 “殿下,明天再说成么?” “不行,绝对不行坚决不行。” “……要说很久的。” “好了,别浪费时间,开始。” …… 韩斐与方雅臣那档子事说起来确要折费一番功夫。 好在卫清衡不仅是个教书的,还是教书里官做的最大的,说起话来算是条理清晰,简明扼要。 这个故事要追溯到方雅臣的父亲方良那一代,当然,为了遵循发展的先后顺序,中间会穿插一些人物譬如本公主,曲曲折折要多留一分神去听。 方良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十七岁进士,历苏州府推官、山西道监察御史、本司少卿、通政使司左通政、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兵部左侍郎、兵部尚书兼太子少保,最后父皇还赠了他大司马之名。 当然,若以上官职不大好消化,那么简单的说就是他曾是文官中的佼佼者又做过武官中的领导者最后掌握了大半兵权,连赵首辅都要忌惮他三分。 这样的人物难免会有些风头过盛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个失足就是韩斐,他一路保驾护航悉心栽培的关门徒弟。 说到韩斐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差点就当上我的驸马,结果脑子一抽就逃婚了,这个致使他抽风的源头正是方良的独子方雅臣。 严格来说,韩斐与方雅臣是同一届的国子监生,殿试上各自显山露水一番又同时入了翰林,两人俱是一副锦心绣口,文采风流,难免被人拿来比较,私底下也暗暗较着劲。 这本来是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可惜的是这里的祝英台隐藏自己女子身份太过滴水不漏,于是变成了梁山伯与马文才的爱情故事。 所以韩斐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个断袖,他家教严,不孝之无后为大这个思想根深蒂固,他一方面对方雅臣恶言相向,一方面为自己寻找新欢忘记旧爱。 很不幸的本公主成为了他忘情的救命稻草。 请不要问我为什么看上了他,要怪只能怪方良忽悠我要多与韩斐接触培养观察力,这话我此番回想起来十分不屑,连男女都区分不出来韩斐的洞悉力还有待商榷。 当时我还不知道韩斐是个伪断袖,恰好到了适婚年龄,且愿意娶本公主的王公贵族也寥寥无几,于是婚事就那么凑合的办了。 这婚事让多少人伤透了心,首当其冲就是方雅臣,她在婚礼前一天碎了心去郊外散心,不小心跌马受了重伤,一夜不归。然后是韩斐,他本来还纠结于自己究竟是正常人还是断袖而不可自拔,结果一听方雅臣失踪,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去找她,完全忽略我的存在。最后自然是我,堂堂襄仪公主在拜堂日逃了新郎,还有何颜面在兄弟姊妹前耀武扬威? 本来,按照本公主以往的性格势必要将韩斐挫骨扬灰才肯罢休,但,神奇是事原本怒气腾腾的我在第二日态度大转变,不仅满面春风还请求皇上饶恕韩斐罪责。 说起这段的时候我问卫清衡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脑袋被门夹过了?卫清衡只说了一句,也许是被什么人给夹过了。 回归正题。 韩斐经此一事后整个从青葱少年变成深沉青年,洗心革面后跟随师父一路向南,有几桩著名的案子都是他们师徒两打下来的,譬如“倭警相倾轧”“巡海问琉球”“授命立危疆”“不战屈人兵”等等,人都说方良待他甚过亲儿,总有一日韩斐能够青出于蓝。 青有没有出于蓝不得而知了,只是两年后的南江贪污大案是韩斐亲手破出来的,此案主犯正是方良。这暗里头是个什么旮旯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方良为官半生,要真说清清白白两袖清风也没人信,说巧不巧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卿和少卿都不想得罪此人,于是以各种理由把当时还是推丞的宋郎生给推上去,方良彻底倒霉了。 所以我猜我恢复的那一小段记忆应涉那一案,当时我刚任监国不久,方良牵涉不少太子党,我自不愿他栽,但宋郎生这人认死理,你和他说整个政局没用,他只会以一句“公义道义”堵死你,我去求助父皇吧他也以身体不好推脱,父皇忌惮方良的权势,也想借力打力,反正他不费吹灰之力。 方良倒了,整个方家树倒猢狲散,连原本快要从翰林院跳入内阁的方雅臣都受了牵连,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只叹那韩斐藏着的别样心思不说清说透,方雅臣何等心气,又岂会甘休。这其间言浅意深的纠缠,内里硝烟弥漫,到得最后,方雅臣竟想吹灯拔蜡与韩斐同归于尽。 她蓄谋了一场韩尚书寿宴毒杀,韩斐似早已预料只待赴死,结果那时候浑然未觉的我因为讨厌韩斐偏要与抢他的酒喝,方雅臣虽恨韩斐却是个实心眼的好人,一个扑身扑倒了我,于是方雅臣轻薄公主的骇闻传遍朝野,次日,我招了方雅臣入府一叙。 我找她自然不是因为我看上了她,而是她在扑倒我时我摸到了她柔软的胸以及感觉到洒落在地的酒水异样。这个女扮男装欺君瞒上兼毒害公主的罪够她凌迟一百次了,她也心如死灰的全盘托出事情真相,只求留一具全尸。 也许是经历的不同,他们那些翻云覆雨在我看来不过自古多情空余恨,这两人明明还很年轻,脸上却已失了当年琼林宴上飞扬跋扈的神采。 我于心不忍,思量下要求方雅臣进府做我的面首。方雅臣不明就里,我也不多解释,只是没过多久,韩斐踏破门槛暗地里只求我饶恕方雅臣放她自由,愿为我做任何事。 我把韩斐的心意告知方雅臣,又劝慰她韩斐不过是个耿直之人,于他而言百姓与师长前者重后者轻,如此几番,方雅臣搂着我哭了一场后对我提了一个要求:再也不愿见到韩斐。 该要求的难度系数很大,除非我把韩斐关起来,但这样不仅师出无名也显得本公主很不人道,于是我给方雅臣安排到国子监僻静之地后与韩斐定了约定,除非他在我府上做面首不然我就让方雅臣死的很难看,韩斐只当我是恨他当年逃婚而故意羞辱,便咬牙答应了。 卫清衡讲到这时说:“公主之所以救方雅臣只是想为方良大人做一些事,只是当时方雅臣没看透,韩也没能看透。” 我深深为自己的品行秉性感动后问:“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呢?他们两这样僵着对我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吧?” 卫清衡道:“当时公主曾找我商量此事,认为他们两个仍然相爱,只是一个不知道对方爱着自己,一个不能允许自己爱上仇人,首先需要一些时间的淡化,再接着要设计一些事让他们知道对方的重要性,若不能冰释,谈何和好?” 我想起方雅臣曾经说过的:若终究注定离开,不如留点余白,即使不回头,日后想起也不至那么逼仄;若两个人都舍,那敢情好,自此风清月朗再不相欠。 她这话分明是逐渐放开的意思。 我问:“那我为何不采取行动呢?” 卫清衡笑了一声:“后来公主自己的门前雪都没扫好,哪还有精力管他人瓦上霜?再之后公主都失了踪,和聂世子恩怨情仇的,到如今问再来问我,我都有种时过境迁之感了。” 我跟着他一叹,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计较本来没有太大意义,不过总归是让我弄明白了,还是要管一管,为他们这两个苦情人划上最后一笔。 我忽然想起一事,问:“我怎么听你从头到尾的说,都没有说到韩斐对方雅臣明确心意?韩斐到底知不知道方雅臣是女人啊?” 卫清衡被我说的一怔:“啊?这我没想过。应该,也许知道吧……” 我斜眼擦汗,“我说,弄半天韩斐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办……” 卫清衡道:“那让他知道不就成了……” 我唉声叹气:“等等韩斐真的是断袖会不会不接受方雅臣是女人这个事实啊……” 卫清衡再次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的很是畅怀,“公主你啊……真是……”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我也有些笑意:“你知道梁山伯为什么会死么?因为他在发现祝英台是女人后一时不能接受就想不开了……真的,你相信我师父……” 此时天露鱼肚白,卫清衡笑叹说:“被公主扰了一夜,趁今晨无课我得回去补眠了,这眼眶只怕黑的,我可不想被监生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 不知不觉昨日已逝,回想昨天一天所知所闻,我也升起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只是蹲坐了一夜,忽然起身让我一个眩晕的踉跄,飘忽间脑海深处闪过些画面,有人嚷着“韩驸马逃婚啦”,然后是父皇震怒,再然后熙熙攘攘的席面上一道云淡天高的剪影,回眸间我心跳如雷。 卫清衡忽然扶住了我,急问:“公主你怎么了?有哪儿不舒服么?” 我一手抚着胸口心跳的地方,一手撑着卫清衡的胳膊,喘了两口气道:“我刚才一恍好像想起了……” “什么?” “在我和韩斐的婚宴上,我好像……看到了大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修错字) 卫清衡轻咳了一声,“婚宴上大哥哥?他是何许人?” “……我也不知。”我努力回忆,“就是一道影子……” “公主可还记得你的大哥哥生得是何模样?” 我摇了摇头。 “公主从何得知那道影子正是他呢?” 我指了指久久难以平静的心口,“那种心怦怦地跳的感觉……” 卫清衡无奈的看着我,道:“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还有课得上,不若你这般清闲。” “……” 卫清衡回头果真回房眯眼去了,此刻天蒙蒙亮,陆陵君屋里那伙子李大杜二苏三什么的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呼呼大睡,他们这种猪一般的日子何其幸运,可惜我做不成真正的白玉京。叹了叹,我揣着谕令回到公主府去了。 回府后我藏好谕令也不捱着倒头就睡,一躺昏昏沉沉的睡个大饱,醒来后竟见日头下沉,这才感到腹中空空,交代下人做好晚膳多加些荤,索性一次三餐合着吃到撑,柳伯远远看着直摇头,身为管家没能妥善安排好公主的作息,他除了唏嘘叹息别无他法了。 吃饱喝足后我想起了一件事,今日太子大抵会借着早朝正式授予韩斐为江浙监察使一职,虽说有我的印玺加之他开的金口这事算是尘埃落定,只不过此前韩斐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此后又一直以公主面首的名义晾了好一段日子,不晓得会否遇到什么阻碍? 我在思考这事的时候府里的侍女匆匆忙忙说有人求见,一问之下是韩府的家丁,再问之下才知出了大事,那家丁哆哆嗦嗦地道:“韩公子遇刺,此刻生死未卜。” 我头皮一个炸开颤声确认了一次,等赶到韩府但见府邸上下笼罩着一股哀怨的气氛,我心中打鼓,不了个是吧,不能吧,不至于我刚放生就往死地里游吧。所以当震惊快要呛酸的鼻子的时候,门帘后突然窜出某人时,我顿时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韩斐气定神闲叩上茶盖,奇道:“公主何以神色慌张,发生何事了?” 我瞪着眼睛道:“你的家丁上门找我说你遇刺,生死未卜。” 韩斐讶异地眨了眨眼:“大抵是他口齿不清了,那刺客中了我一剑,性命堪忧啊。” 所以,那家丁想表达的“此刻”其实是“刺客”的意思么? 我揉了揉发麻的槽牙,灌进下人放下的一口茶,道:“到底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刺客?” 韩斐勾起嘴角道:“应当便是内阁的那些人,不是赵首辅就是李次辅,不过既然敢接手这趟差事,也俱是预料到了。” 我看向他:“我们这是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了?” 韩斐怔了怔,旋即笑道:“这做官有贪污受贿的有明哲保身的,我若是那贪生之辈也不至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此些种种,公主兀需多虑。今日请公主来,是为两件事。”他从袖口掏出一本蓝封皮册子递给我,“这些是我在公主府里记录的一些事务,府内哪些人有可疑,哪些人需得提防,朝党哪些派系的蛛丝马迹,诸人诸事的推测和我个人的一些见解,未必对公主有大用途,备着防人倒无不可。” 我翻了翻,不知这些密密麻麻的字是用他多少日夜换来,心中一酸:“多谢。” 韩斐呵呵两声,斟酌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也并非什么大事,我这一走凶吉难卜,盼公主能顾着昔日一些情面,保住方雅臣,他……毕竟是方家最后一点血脉了。” 我颇为惆怅的看着他,十分想问他一个问题:你晓得方雅臣是女子么?话自然没有说出口,我一面了解他要如何运粮,一面思索着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他与方雅臣和好,待到他说要走水路时我眼睛亮了一亮,“此次运粮走的是漕运?” 韩斐点头道:“从京杭运河起,顺流转漕南下,至杭州后再走陆路,能够在最快时间内把粮食送至受灾处,行事上也稳妥许多。” 我托着腮喃喃念:“如此……总得让你们见上一面才好……” 韩斐疑道:“什么?” 我笑道:“本宫是在琢磨着明日要否给你践个行?” 韩斐摇头浅笑,笑声透着无奈:“这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么?” 从韩府出来后,天色蒙蒙,一日即逝。 我回府捣腾了一阵又换回一身儒衫往国子监,这回也不再打马虎眼,直奔敬一亭祭酒厢房,关上门对着正在阅卷的卫清衡道:“师父,今夜天清气朗,明日应风和日丽,有否兴趣游河?” 卫清衡道:“啊?” “就是坐着画舫从清河北隅游至城西毗港,中途在那附近的茶肆歇坐歇坐,最后绕回来,此乃近日京内达官客商最喜欢的路线,据闻景致宜人,别有洞天。” 卫清衡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想了想,还是:“啊?” “听闻广文馆的监生此次月试再拔头筹,不如让诸位监生同博士游湖赏景,以示嘉奖?” 卫清衡释卷,盯住我片刻,道:“公主希望方雅臣随行?故意以此为由得以见韩大人一面?” 我道:“师父不愧为师父,一点就破,你道如何?” 卫清衡点点头:“包下画舫的银两公主付么?” 我:“……” 卫清衡道:“我是清官。” 我:“……我付。” 卫清衡又道:“可惜我明日还有课,不能陪同,不能安心。” 我:“……”那还问什么银两…… 卫清衡似笑非笑:“不过,聂司业得闲,可让他陪同随行,就看公主愿不愿意了。” 他分明是有意考验我来着,我显然在自搬石头自砸自虐。 我咽了咽口水,“他看到我,一定会问的。” “这可由我来办,就说公主……是衢州白巡抚白大人的千金,来国子监玩几天,已知会过我了,想来聂司业权也懒得去查证。” 我纠结了半柱香,拍桌道:“就这么说定了。” 这个史无前例的消息很快走漏了风声,等我缓步踱到寝间前,但见整片楼层的广文馆监生欢呼雀跃,陆陵君遥遥看到我,快步跃上前来,道:“白贤弟,你今天一天又去哪了?喔,对了,你知不知道,上头说因为月试,明日我们广文馆的监生可以去……” “游河嘛……”我接口道,“我知道了。” 陆陵君歪头看我:“你怎么这副神情?你不愿去?” “没……”主要怕和某人见了面会尴尬,尤其是独处什么的,我讪笑道:“其实我挺开心的……尤其能和陆大哥一起,必然途中活跃得趣……” 陆陵君激动拍着我的肩,“果真?我一想到能和白贤弟一起,不知怎么也兴奋地紧!” 我缓缓斜眼,瞅着陆陵君,忽然想起一个故事,随即叹了叹,绕过他,摇头入屋。 …… 不论如何,清河总归是一处好景,一方好水,尤其衬着这晴空万里,更是相得益彰。 广文馆的监生不算多,加之几位教习的博士统共也就那么五十余人,满打满算包了三船大画舫。天子门生自不能失礼于人,画舫上原些个莺莺燕燕容不得,船夫小厮和几个丫鬟留着,摆上些精致的糕点果盘,扬帆驶开来,确是一番洒脱。 只可惜……我委实不知是否巧合,聂然与我同乘一艘船。好在大多时间他都呆在舫内,或携卷静览,或听诸生侃侃而论,我与陆陵君李杜苏他们靠在甲板外头,几乎没说什么话,碰头时他也顶多朝我点点头便即掠身而过,状若生人。 其实我和他也与生人没差了。 我撑着甲板扶栏迎风而立,李大端着酒杯凑过来,笑道:“白五,你这架势有点悲天悯人,不会是在触景生情吧?” 我望着一湾碧水,叹道:“可不是,我惦记我老家的媳妇了。” 不过是信口胡诌,李大一个踉跄,杜二苏三也探过脑袋:“什么!你有媳妇了?” 我继续睁眼说瞎话:“唉,那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出门前就把婚事给办了,如今就等着高中状元回去风风光光的接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年不见如隔三生……” 陆陵君端着果盘悠悠晃来,见我们三两成群,笑问:“你们在聊什么?” 李大瞪着眼道:“白五说他有媳妇了!” 杜二苏三异口同声地道:“对啊对啊!” 陆陵君哐当一声把果盘摔下,瞪着眼冲上前来,我正欲大笑他们上当,陆陵君急得瞎吼:“怎么可能?你不是公主的……” 我忙垫脚掩住他的嘴,陆陵君索性把我拉到一边,语重声轻地道:“你不是公主的面首么?怎么会有媳妇的?” 我瞥了他一眼,“所以开玩笑而已啊。” 陆陵君呆住,“玩笑?” 我道:“说笑罢了,再大声些让他们全部起疑就穿帮了。再者,我就算现在没有媳妇,将来总是有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陆陵君哼了一声,“你这么弱不禁风的模样,谁会嫁给你?” 我抖一抖脸皮,“行行行,我弱不禁风注定孤家寡人你满意了吧?” 陆陵君再哼哼,我斜瞥他,逗道:“我说你这样,该不会喜欢我吧?我可事先声明,我不是断袖,你不能有非分之想喔。” 陆陵君瞬间涨红着脸,气道:“你胡说八道!” 我龇牙一笑,“当然,如果真的不小心断袖,我也不会……”我抬了抬手,“屈居人下的,必要做上面那个。” “你你你……”陆陵君整张脸已如柿子,你了好半天说不上下半句,于是一个甩袖转身抛回画舫。 李杜苏三人莫名其%%@ 我弯着眼,双唇动了动,“是啊,历历在目。” 突然想起来这些,心情似乎也如这日头光耀了不少。 昔日的我,究竟有多么喜欢驸马呢?我喜欢的人,不是大哥哥么?这之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卫清衡总说,他站在过去的我那一边,过去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一阵波涛剧颠,我站立不稳,聂然顺手扶了我一把,待到风平浪静又放开手,我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思绪飞到千里外,未觉不妥,“你说,人的心,人的感情,会因为记忆上的忘却亦随之荡然无存么?” 聂然声音低沉:“我原也以为当如是……” 我遥见不远方驶来一艘小船,船头上仿佛有个人影,日头太晃,看不分明,我将身子朝往探了探,待太阳闪烁而过,我看清了那人容颜。 恰恰的,宋郎生亦负手而立,目光淡淡瞥向我……和聂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修改版) 宋郎生那个眼神瞧得我浑身不自在。 当然令我比较困惑的是,他现下这般站立船头岿然不动的模样,分明无所惧了,怎地已经不怕坐船了么? 前方不远是西毗港,设漕运码头,我们这几船画舫原定在此歇脚,沿路都有茶肆酒楼,待靠了岸,众监生博士疏疏散散下船去熟络熟络,约莫一个时辰后再集中回画舫。 我踏岸后朝水湾看了看,宋郎生坐的小船也停靠下来,他一身灰布衣不惹眼,只背一小裹包袱系有一剑,风尘仆仆,几乎没人发现他正是当朝驸马兼大理寺卿,如此低调而归,不晓那狱案处妥了没。 我颇有些忐忑的端在那儿,踌躇要否和他解释在此的原因,又恐旁边有人察觉而暴露身份,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正纠结间宋郎生迎面行来,我再三斟酌下,朝他投了一个微……微的傻笑。 旋即,擦身而过,他瞄也不瞄我一眼。 我诧异回转过身看他背影,心中直打鼓,貌似方才在船上他只望了我一眼,之后便视若无睹了。所以,这家伙是见我一身儒衫,不愿揭穿,才故意假作陌生人么? 我环绕四顾,见各监生悉数散开,陆陵君也随李大杜二苏三他们上了就近的茶楼,便拖开步伐,亦步亦趋的跟着宋郎生。 宋郎生恍若未觉,步往前方的驿站方向,我挠着头,这个不靠谱的驸马在此时突然出现是作甚,各种谜团不解吾心难耐啊…… 下定决心后,我小跑越过他,转身,盯着他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宋郎生顿下脚步,挑了挑眉毛:“原来公主是嫌我回来的不是时候,且安下心,我不会烦扰到你的好事。”他说完拂袖拐个弯,直拐入驿站的马厮处,我拦住他,道:“诶我说你,你是不是特喜欢给我留下满腹疑虑后潇洒走人啊?” 宋郎生微微别过脸去,若无其事的把包裹系在挑中的一匹马鞍上。 我无力揉了揉眉角,直觉告诉我他满脸别扭的模样必然是在找人较劲,再一琢磨,这矛头或许大概堪堪指向本公主了。 宋郎生与驿站的人交接妥当后拉着马儿就要走了,我拉住他的马缰绳,道:“上回的事还没了结清楚,你现在这又是在闹什么矛盾?” “上回?”宋郎生冷峭一笑,“公主便这般巴望着拿到和离书么?” 和离书?是了,我竟忘了这桩事了,合着他还在为此耿耿于怀。我道:“我并无此意,我只是……” “我没有精力同公主在此虚度光阴……” 我恼了,“什么叫虚度光阴?我自有重要的事……” “如果公主所谓重要之事就是和一些所谓的人在此畅谈风月……”宋郎生目光从我身上一扫而过,“那我也无话可说,公主自便。”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蹬上马挥鞭,扬尘而去。 我摸不准他的所思所想,只觉得过去没能看透他,现在更看不明白,不管过去现在,他总有堵死我气死我的本事。 从驿站出来正想回找陆陵君他们,见方雅臣伫于岸边,遥望湾湾深水之上的一艘巨轮,正是韩斐漕运的官船,官队押着货粮监督着船工上上下下,韩斐的红色官袍在艳阳下随风飞扬,我虽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想,这样的人不知在方雅臣眼中是否已融为了一处梦中亦难平之景。 我走到方雅臣近处,此刻韩斐似乎发觉了我们,他们二人四目交接时,我只觉得方雅臣如千古寒潭的眸子浸出某种哀伤。 这样远的距离,却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离的最近的时刻。 我心中长叹,所能做的也只限于此了。 当那泊到岸边的官轮缓缓驶开,方雅臣这才恢复了往日那般古井无波的的模样,她见我在看她,亦无多言,轻轻颔首为礼,便转过身而去。 后来过去很多很多年,我都不愿再回想起接下去的那一幕。 就在转过身的一瞬,身后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一声紧接着一声,震到地摇,憾到心颤,那艘巨大的官轮由船头至船尾在几声巨响后燃起大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大半片天,烟雾弥漫,漫黑了万里晴空。 这始料未及的一幕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僵着身子迈不开脚步,眼睁睁看着那艘巨轮上官兵们船夫们的惨叫不止,大火焚身随之跌入深水之中,其景惨不忍睹。 在恢复理智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去寻找方雅臣的身影,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乱了方寸,但见她飞快奔上画舫,不知想要做甚么。我心惊肉跳的跟紧她,方一踏上船就动了起来,待我跌跌撞撞找到人,只见船舱内方雅臣手举长剑向着船夫,命他以最快速度驶往巨轮处。 方雅臣举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唇色发白,眼眸中透着一股决绝,我强自镇定下来,道:“这里有我,你去甲板上看看状况。” 方雅臣把剑交给我,飞身离开船舱,我见她离去,哐当一声丢下剑,对使舵的船夫道:“不要靠离的太近,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 见船夫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我这才离开船舱奔往甲板,与方雅臣共睹眼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只消这么片刻,轮船已然陷入茫茫火海中,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们还能感受到火光刮来的汹汹热气,渐渐的,连人声也听不到了,天地间之除了噼噼啪啪的轻响,寂静的就如坠入深渊。 方雅臣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全身僵木,如泥雕一般,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那么一瞬,她露出了一丝笑容,景象之诡异差些让我却步,我揪住她的手腕,道:“方雅臣。” 方雅臣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他就这样死了么?”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韩斐。 有些话想脱口而出,然而再三思虑之下,我道:“他死了,你会伤心么?” 方雅臣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我期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我爹被他害死的那一刻起——如今,总算是得偿夙愿。” 她试图挣了挣,我不放手,怒道:“方雅臣,你可知,公主府从来都留不住他。当年他是为了你甘愿背下面首这个令人唾弃的骂名,如今他亦是为了你走上了这条道路,你明知他对你的心意,我不信你是这般绝情之人。” 方雅臣微微一笑,眼睛却愈发的迷茫起来,“他是我爹最喜欢的弟子,我爹对他毫不藏私,倾囊相授,而他——利用我爹对他的信任,背叛了我爹,害的我家破人亡。公主,就算他为我死一百次,这个坎也跨不过去了。” 我的眼睛被风吹来的烟呛得睁不开,再度睁眼,我道:“方雅臣,你觉得,令尊是笨蛋么?” 方雅臣呆住。 “如果你认为,方大司马从一个小兵到后来大司马的位置只是一个巧合,他这个两朝元老一直平安无事是因为上天庇佑,那我无话可说。” 方雅臣回头看着我,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一个赵首辅李国舅联合都无法铲除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初出茅庐的韩斐抓到小辫子?”我道:“方雅臣,你自己仔细想想,那个时候,那个局势,究竟是你爹被韩斐陷害,还是他心甘情愿让韩斐陷害他?” “你再仔细想一想,为何从他被审到被判,事情发展的如此迅速,几乎来不及申辩就已成定局?如果弹劾的人不是韩斐,而是赵首辅或是李国舅,你爹的结局会不会只是流放这么简单,你们九族还能否保住性命,你此刻还能不能活着站在这儿?” “方雅臣,你可知韩斐举发你爹,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 “是受尽天下仕子唾弃!是受尽良心的谴责和煎熬!是要终身忍受心爱的人的怨愤!” 方雅臣懵在那里,她定定看着我,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方良的音容和教诲若隐若现,我的脑海中闪过许多过往,道:“你爹心如明镜,多少次,为了处理那些没人愿意处理的烂摊子,他都愿冒着失察降职的风险、顶着欺君之罪去做,到最后,国家得益了,百姓得益了,他却担下了骂名,独自把苦果往肚里咽。” “官场上的载浮载沉,有清官,有贪官,有忠臣,有佞臣,人人都在己的欲海里挣扎翻滚。”我道:“我在读史书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总会有那种忠君不二的人,能够心甘情愿的为百姓付出到那个地步?” “我曾经问过令尊这个问题,你可知他的回答?他说:这样的人,历史会给他们一个牌位。我当时就理解为,多多少少,亦是为了光宗耀祖。只是没有想到,到最后,方大司马,只为了还能流放到州县为百姓尽最后一分力,竟连最后的清名也不要了。” “但求上不误国,下不误民,无愧于心。” 方雅臣的眼中泛着些什么,我看着她道:“而韩斐,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从未令你爹失望过。” 方雅臣低下头,以手掩唇,忽地吐出一口血来。 我心头一紧,却没有太多动作。这一次,我逐渐放开她的手,任凭她浑身颤抖的走向扶栏。 我知道,她已生无可恋,她想要坠河,然而悲痛令她失去气力,几乎连翻身也办不到。她费力的撑着手,几次跌倒,几次爬起。 终于,再一次,她没有跌落尘埃,有一双手抱住她,有一个人,紧紧拥她入怀。 是韩斐。 我轻轻一叹,韩斐,这个一直睁睁看着一切,看着方雅臣的笑,方雅臣的悲,方雅臣的痛,是不是再也装不下去,看不下去,镇定不下去了。 韩斐将她颤抖的身体圈入他同样颤抖的怀中,沉声唤道:“雅臣!” 那声音,承载着连大地都载不了的痛楚。 下一刻,韩斐更加用力抱紧她,俯身,吻住她。 我不知道此时的方雅臣在想什么,但是,她那微睁的眼角,慢慢的,慢慢的,渗出泪。 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都是上天定好的,他们彼此没有比对方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方雅臣哭了许久,确认眼前这个韩斐不是冒牌货后,方问:“你……怎么没死?” 韩斐道:“这些……俱是公主的安排……” 方雅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无奈的瞥了韩斐一眼,道:“你话莫要说一半,不知道的,以为这火是我指使人纵的呢……” 昨日与韩斐商讨到运粮一事,他恐有人会阻拦水路,便计划假走漕运,实则米粮已分散四方运走陆路,待后齐聚。只是这样一来,需演一场沉船的戏码。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看到灾粮尽毁,他亦随之而亡。 我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韩斐为作好准备,在轮船驶出时就偷偷潜回躲在画舫上,方可逃过一劫;不幸的是,竟然真有人要毁掉这艘货船,令那么多无辜的生灵葬身火海。 待听完韩斐的解释,方雅臣久久不能平静,我叹道:“我故意带你来,是想让你在看到他死去的那一瞬,明白自己的心,明白活人的可贵。只为这漫漫长路,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若不能好好的把握当下,或许,就只能用那具行尸走肉渡过这毫无欢愉的一生。” 方雅臣默默地听我说毕,过了良久,不可察觉的微微颔首。 我与韩斐相视而笑,道:“感情问题解决了,收敛点做正事吧……” 韩斐点了点头,蹙眉肃然道:“当务之急,是查出这起爆炸究竟是谁下的狠手……” 我和他同时转向轮船方向,不得要领之际,忽听方雅臣高呼一声:“小心!” 我感到背上被人用力一推,脚力不稳踉跄了一下,再回过身时但见方雅臣张开双臂挡在韩斐身前,肩上堪堪中了一箭! 船舱里,船尾上,像是变戏法一般窜出十几个人,有人手持刀,有人手持弓箭,眨眼间,将我们圈在中央。 韩斐大感不妙,抽出腰带一甩变为软剑,拦在我们跟前,对那群人道:“来者何人!” 那群人岂会与我们多费唇舌,二话不说持剑袭来,韩斐软剑使的十分高超,数招下来且占上风,然而寡不敌众,余下几人便朝我们逼近,方雅臣一手扶着肩膀受伤的地方,鲜血渗过指缝滴落,但她仍坚持站在我跟前,在我耳边游若细丝地道:“殿下,若我们撑不住了,你便跳下去。” 她说完伸手解下玉冠上的发簪,机关一摁,发簪尖出数寸,犹如匕首,直指那群人,凛然道:“那船也是你们毁的吧!” 殊不知,方雅臣摘下发簪,长发随风飘扬,那群刺客见状,有人惊呼:“密报果然无误,果然有女子扮男装,她就是襄仪公主。”言罢,与韩斐混在战圈中的刺客亦跳出来,往这里逼近,韩斐一个纵跃落在我们跟前,喝道:“你们是来刺杀公主的?” 那群人中为首的人言简意赅地道:“奉命行事。” 我思绪陷入一片混乱,脑中想了好几种可能,不知此回又是谁要取我的命?正彷徨间,臂上忽地一阵刺痛,方雅臣手中长长的发簪刺入我的肉骨,她恶狠狠地道:“原来是你这个叛徒!” 我被这尖锐的疼痛出一身细汗,“你在说什么?” 方雅臣吼道:“是你带本宫上这艘船!是你向人透露本宫的行踪!你……你这个混账!” 混账……现在这是什么混乱的账我怎么完全不会算了? 那为首的刺客看向我,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里应外合的国子监生。” 什么里应外合? 不等我反应过来,韩斐怒目而视,剑尖直刺向我的脸,我避之不及,为首的刺客反倒帮我拦住这一剑,把我拉向他们这边,哈哈笑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这句话让我把混沌的线索串成一线。 有人事先得知我女扮男装混在国子监中,并与国子监的某人串通在一起,企图今日刺杀。这群刺客不知襄仪公主的面貌,只见方雅臣是女子,便认定她是公主。 而方雅臣……她方才就猜中了这些,她故意假装是我……目的是让我脱险,殊不知这般,反倒令她陷入困境……甚至韩斐也将计就计,与方雅臣一同配合,只为保我一命! 这两个疯子!他们何必救我?他们……他们不在乎彼此的性命了么? 我的眼前一片朦胧,眼睁睁看着他们与这群刺客厮杀在一起,身中刀上剑伤,鲜血越流越多……他们两个……明明如此相爱,经历了那么多,终于,终于能够冰释前嫌,终于快要在一起了……竟然要为了我…… 我当如何是好? 我迷茫环顾,不知何时画舫已然飘离岸很远的地方,四下无人,孤立无援…… 等等。 此刻水流朝西,何以画舫方向驶往北方逆行?是船夫么?不,方才那个船夫亦为刺客在其中了……那么,究竟是谁在掌舵?是刺客中的同伙,还是……另有其人? 正思虑间,隐约感到画舫再次停了下来。或许他们仍在打斗难以发觉,此时已过了一个拐口,画舫顺着湍流愈急,而此时的方向……莫非? 我转身跑至船尾,没看到任何人。却在蓦然回首时看到角落忽闪而过的什么…… 我心砰然一跳。 有人想利用河流的变势灭掉这群刺客,但……却不愿挺身救韩斐和方雅臣。 但我必须……要保住他们。 我缓缓退后,缓缓的解下发髻,装作不经意间,让他们发现的我异状。 要救他们,只有一个办法。 为首的那人被韩斐一个击退后,忽然瞥见我的长发,大喝:“住手!” 已然遍体鳞伤的韩、方二人也随他们一般看过来,脸上震惊不言而喻。其中一个刺客瞠目结舌:“她不是国子监生,她也是女人……” “那究竟谁才是公主?” 为首的那人来回看了看,狰狞地道:“不管谁是公主!宁枉勿纵!杀!” 我飞快的往船尾方向奔跑,身后传来韩方二人与刺客奋力拼杀的声音。 刺客总共有十三人,韩、方已经除去三人,还剩十人。此时他们精力消耗殆尽,若以二敌十,毫无取胜之机。所以第一步,要分散开来他们的刺杀阵容。 至于第二步…… 我感受到身后一阵剑风,必是刺客已追到我欲要一击即中,我紧闭阖双眼,这第二步,就是一赌…… “哐”的一声,两刃相抵之响划破长空,我倏然转头,但见一道身影落在我的跟前,手臂平举,握有一剑,剑未出鞘,蓝色衣袖在风中轻轻漂浮。 第二步,就是赌他会为了救我性命挺身而出。 一直处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聂然。 聂然的武功我见识过,那日丛林中杀出来的武林高手远远多于此时,他单凭一人之力便抵挡了许久,现下…… 乌云翻卷,风渐起,聂然长剑出鞘,霎时杀气弥漫,刺客虽说身手矫健,然而聂然一剑击出,绝非等闲。不消片刻,几位刺客皆死于他剑下,最后留下一人,用麻布堵住他的口并绑了他,作为活口。 我见此番无碍,便急着要去看甲板那边韩、方的情形,方踏出脚步,身形一滞,聂然一把拉住我。 他沉声道:“你是故意逼我出手?” 我反问:“你是故意不出手,希望韩斐死于这个‘意外’吧?” 聂然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据我所知,”我道,“这个监察使,打一开始是要预留给你的,却让襄仪公主的阻挠将你们的计划统统打乱,所以不论今天的事是谁所为,结果却是利于你们……你又岂愿出手救人?” 聂然又再上前一步,“你究竟是何人……” 我没有回答他。 聂然手中用劲,把我的手腕捏的极痛,我一个扭身碰到了发簪刺到手臂的伤口,闷哼一声,聂然道:“你凭什么笃定,我会救你?” 我注视着他:“你欠我一条命,你那么想要和我撇清关系,这条命,你一定会还。” 聂然冷峭一笑,我看不明白那笑容的意思,待他缓缓放手,我正要转身去找韩、方二人,只觉画舫剧烈一摇,整个人撞到扶栏,金簪再陷一寸,疼的浑身发颤。聂然上前扶起我,看了那金簪一眼,道:“必须□。” 不等我应声,他直接握着簪柄用力往外一抽,我一个寒战,臂膀伤口处蓦地一空。 聂然简单的撕下衣料替我包扎,道:“你倒是硬气,这种疼痛都可以忍受的不吭一声。” 剜心之痛都经历过了,这又算的了什么。 我撑着身子欲起,画舫再次一晃,脚底一片冰凉,水渗过鞋袜,聂然凛道:“船要沉了。” 话音方落,就感到画舫愈往愈下,以极快的速度,我蹙着眉,“他们毁了船?” 聂然道:“水流向北,北有岸,只要在水中留住一口气,便有生机。” 我问:“方才在船舱掌舵的是你?” 聂然微微颔首,一把拉住我往船尾踱去,道:“放心,这一次,我不会丢下你。” 聂然的脸上与眼中神情变幻,此前从没见过,不同于那次他对赵嫣然的看顾周全,更不同于煦方的体贴入微,隐隐然的一种霸道弥漫在空气中,可是,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人,耳边却响起那个温言笃定的声音: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和风。 我甩了甩头,抛开那些混乱不堪的想法,只道:“韩斐和方雅臣……” 聂然道:“他们若不能自救,你我也救不了他们。” 话音方落,画舫尽悉沉入水底,聂然一把扣住我的腰际,我深吸一口气,下一瞬,只觉得整个人都埋入冰凉的深水之中,波涛的冲击让人头昏脑胀,四肢僵到不听使唤。 恐惧和无助涌遍全身,不敢回想却午夜梦回的情形再次浮现,与此时此刻重叠交织…… “姑娘自知性命不保,便想着拉嫣然陪葬吗?果真是蛇蝎心肠!” “我是看在嫣然的份上救你。”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煦方。” 我倏然睁眼,聂然一手已攀附到下游的崖壁上横长的一棵树干,另一手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臂,眼看着树枝快要折断亦不放开,他艰难地对我道:“再留一口气!还差一段就可以靠近岸了!” 我心头不可察觉地一暖,眼泪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这一次,或许他真的是在用心保护我…… 一道寒芒忽闪而过,“嗤”的一声,是刀刃划破皮肉之声。 我不晓得那个被捆绑住的刺客如何解开绳子逃脱,更不晓得他为何会漂游在此,只是当我看到剑割破聂然揪住我的那只手,鲜血飞溅时,我知道,这一回,他终究还是没能抓住我。 宿命的可怕在于,不论如何挣扎,如何妄图更改,结局已然注定。 无法呼吸,甚至于睁眼的力气也消失殆尽,我想,这次应该没有周神医可以救我性命了吧。 就在意识逐渐脱离这具身体之际,我感到唇上被一个软软的温温的什么覆上。 一口气顺着唇涌入身体,我下意识的深呼吸,居然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水流了。 是谁? 首发 我费力抬起眼皮。 近在咫尺的,是一双紧闭的眼,我看到了那人长长的眉睫。 水*澜模糊了这人的容貌,双唇相濡以沫让我离不开他,看不清他。 心不安分的砰砰乱跳,那种感觉……如斯熟悉…… 仿若那次看到枫叶……还有婚宴的那道身影一般…… 待那人将唇移开,我终于看见了他在水中的脸。 竟是……宋郎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在水中泡了那么大半晌,确是有些头昏脑胀了。这一晕一醒,映入眼帘的是微风拂过的幔帐,掌心抚摸下的是柔软的被褥。 我就知晓,似我这般打小赏花会不小心被蜂蛰、登山会不小心坠崖、游湖会不小心落水的命运总能有神仙庇佑,区区刺客宛如邻里串门,何足挂齿。 感受到一只大手覆在额间,我侧目望去,有些迷茫的想,似乎每一次醒来,守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他。 宋郎生坐在床塌边,见我醒了,问:“可有哪儿不适?” 我撑起身子半靠着床沿,回答他:“胳膊疼。” 宋郎生闻言戳了戳我手臂上的伤口,顿时疼的我龇牙咧嘴,他挑眉道:“公主也知痛?” 我觉得他气色不妥,疑似在恼,遂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在那儿出现?” 那儿,指得自然是水中了。我记得他骑着马儿一溜烟走人,怎地又绕回河里去了? 宋郎生道:“我闻得爆炸之声,即刻赶来,岸边有监生道白玉京在画舫上驶往官船方向,我便知是公主,遂乘着另外一艘画舫去追,哪知远处见船沉,自当入水去救你。”他说到这里不悦的看着我,“好在公主福大命大,若我不能及时寻到你,只怕……” 我说:“你会殉葬?” 宋郎生:“……” 我不说笑了,问:“你不是怕水的么?我记得你连船也不怎么敢坐来着……” 宋郎生静默了一下说:“虽说历经些波折,后来是……学会了。” 我脑中立即浮现了各种关于宋郎生光着膀子大热天或大冬天在某池子里狗刨式蛙式他自创式的游泳画面,不由嗤笑出来,笑着笑着突然想起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忙问:“他如何了?” 宋郎生道:“谁?” “聂然啊,”我急道:“他被刺客砍了一刀,流了好多的血,你,你有没有救他?” 宋郎生瞥了我一眼,“我为何要救他?” 我张口结舌:“这么说……他死了?” 宋郎生摊了摊手,看着我不说话。 我气急,“你怎么可以不救他?再怎么说,你也是大理寺卿,有人要杀朝廷命官你怎么可以不理不问?” 宋郎生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必定审理此案,捉拿真凶,聊慰他的亡魂。” “……”我眼眶真的热了。 宋郎生伸出双手的拇指拂去我的眼泪,叹道:“好了,他没死,虽说中刀,亦是在不打紧的地方,他杀了那刺客后便想去救你,只是让我捷足先登罢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其实我早就感到宋郎生是在诓我,但我劫后生还之余实在想哭,所以尝试看看能不能哭出来,没想到宋郎生对我的眼泪一点办法也没有,看来这个技艺以后要多多练习,若能炉火纯青到数三下泪汪汪,必能把他治的服服帖帖。 我想起一事,“你说他想来救我……是什么意思?” 宋郎生道:“就是他快要游向你的时候被我挡着,我当着他的面给你渡气了。” 我:“……” 宋郎生眼中含笑:“我们上朝时见过几次,他虽是新入京官,亦不至不知我是谁。” 我忍不住挠头,想来聂然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他若知我是襄仪公主,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问:“那我们上岸后,他有何反应?他没问你什么吗?” “没有。他一上岸就晕了。” 我:“……” 宋郎生说:“不要问我为何不救他,一则,我背不动他,二则,岸上人来人往,想必不至于个个见死不救,三来,我救公主心切,顾不上那么闲杂人等。” ……主要是驸马大人您小心眼吧…… 我低头叹了叹,没叹完,又问,“那韩斐和方雅臣呢?他们也在那艘船上,他们为了救我受了伤,他们……” “他们没事。”宋郎生利落回答,“两人均受了点皮肉伤,亦在公主府内歇着,周太医给看过了,并无大碍。” 我舒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他们两个委实不容易……” 宋郎生容色淡淡的,道:“公主打醒来起问东问西,问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就不知……” “为我自己想,是么?”我笑道,“本公主大无畏,凡事总是先想着旁人嘛……” 宋郎生摇头,投来不甘心的目光:“我说的是我。” 我:“……你好端端的坐着,有什么值得相问的?” 宋郎生握住我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让我的掌心按在他的额头上,道:“我发烧了。” “……”我的掌心触及到烫温,缩了一缩,又反复摸了摸,知他所言非虚,“怎么会发热?病了怎么不好好躺着?” 宋郎生望着我:“我赶了几日路本已疲惫不堪,在水中一遭病了也不出奇,但至少要看着你醒来方可安心。” 他这话说的让我心漏跳了一两拍,一时间接不上话,宋郎生问:“公主此刻是不是很感动?” 他这满面求夸赞求安慰的邀功劲儿……还真的会让我的感动程度削弱,不过,甚是可人。我憋着笑点头道:“嗯。” 宋郎生又问,“公主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再颔首:“力所能及。” 宋郎生犹豫了片刻,唇角动了动:“你能否……不与我和离?” 此情此景,我一时有点懵。 我不能想象骄傲如他会这般放下架子同我说这种话,那晚他问我愿不愿意再信他一次,我认定他是别有居心,此番回头看他,只觉得即便他是当真对我有所图又何妨,卫清衡说的对,我用这一两年的记忆去揣测周围的人和事,对我,对其他人都是不公平的。 很多时候,也许用心感受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我正待答应下来,忽听“扑通”一声,但见宋郎生迎着面砸倒床铺之上,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 我感慨的扶着额,他果然烧的厉害,竟还和我唠了这么多的话,不晓得是如何撑住。 周文瑜赶来号了一遍脉后一个劲的嚷嚷:“老夫方才就同驸马爷说了,摆明是他病的重些,他不听,得,这不出事了?” 我被他说的也有些不安,“不是寻常的受凉么?” 周文瑜摇头道:“本来不至如此,驸马当时浑身湿的跟个落汤鸡似的,偏还不急换件衣衫,就急着命人把公主您给弄干净利索了,后来我说无妨他才去收拾他自个儿,唉,罢了罢了,老夫先去开副方子,能出汗就没什么大事。” 我命下人给宋郎生捂了一床冬被,靠守在他身边,只等着他出汗。 可折腾了好半天,床又加了层,连我都迷迷糊糊趴了一觉,结果他醒倒是醒了,就还是不出汗,额头滚烫,身子倒更凉了些,宋郎生道:“公主先歇去吧。” 我托着腮道:“这就是我的寝间啊,我认床的。”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不是个练家子吗?怎么就是不出汗呢?” 宋郎生反手握住伸在我额头上的手,用力一带,让我的身子倾倒在他身上,又顺势凑上我的唇一啄,我呆了一瞬忙推开他,宋郎生勾了勾唇,眼神清亮:“一会儿能出汗了。” 这下,他会不会出汗我不知道,反而我额间是有些冒热的意思了。我咽了咽口水,不敢看他的眼睛,说来也怪,连同在水中的那次,这是我失忆来他第三次吻我,第一次倒不觉得有甚么,他发发脾气罢了,第二次迷迷糊糊就晕了,怎么这回心窜的如此厉害,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再送来药时宋郎生整个睡袍浸透,周文瑜看了说再睡上一觉应就能恢复些元气了。宋郎生怕我犯困,撑着回自己卧房去,许是真累了,喝过药真沉沉睡去,我也放下心来,出了屋,只觉得这一天竟很快又过了,眼见天色渐暗,柳伯就要差人替我打点晚膳。 我叫住柳伯,示意身边的两位侍女退下,敛去一直溢在唇边的笑容,“将我清醒以前府里情形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柳伯点头称诺,道宋郎生乃是从偏门入府抱我回屋,只叫了周太医,并示意柳伯不要声张,让他守着府里几个门,接应韩斐和方雅臣进府,因安排慎密,此事不曾宣扬开来。府里上下也仅有几个牢靠嘴严的侍女知道此事。 我微感诧异,公主遇刺本应闹得天翻地覆,让满朝文武知晓,太子震怒,着刑部调查才是上道,宋郎生压下这事,所为何? 我不由揉了揉眉,道:“让韩斐来我书房一趟。” 我在书房内翻阅上回韩斐给我的那本小册子,看到一半他本人来了,我撩下簿册,上下打量着他,他换了一套儒服,右手腕上露出缠着的布条,行了一礼后静静而立,站的笔直。 我指向一边座椅:“下人都被遣退了,没人伺候着,随意坐吧。” 韩斐依言照做,我玩着笔杆,“方雅臣呢?” 韩斐道:“歇上几日便无妨了。” 我问说:“依你看……毁官船的和刺杀本公主的,是同一拨人么?” 韩斐摇了摇头,“官船埋有火药定是早有预谋,而国子监游湖乃是公主临时起意,这二者同时发生应只是巧合,至于来路……倒不能妄下定论。” 我点了点头,“好在事先早有防备,粮草得以保全,只是不知经此一事,你是想继续做这个监察使韩大人,还是另有打算?” 韩斐冷静说:“我本就欲连夜赶至,应可在原定时日至绥阳。” 我道:“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和方雅臣长相厮守,从此不再不趟这浑水呢。” 韩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其中的意思我是琢磨不透了,只交代了几句紧要的话,让我务必保护好方雅臣,携着一把剑就走了。 我蘸了蘸墨,依旧在纸上写着一堆人名和词眼,一闭上眼脑海中总是浮现那漫天的大火,呷了口茶想要静下心,官船上的人烈火焚烧的凄厉的模样又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怒之下把茶杯用力朝地面上砸去,“哐当”一声脆响,直把我犹豫不决的心也砸了个定。 我回屋后倒闩上门,到了卧房墙壁前打开机关,取出一物,换上一身男衫悄然出府。 夜晚,在京中享誉盛名的月扬酒楼灯火明亮,那来往的达官富商络绎不绝,而与之相对的岳麓茶馆则是清静许多,眼看着就要打烊,我以落了东西为由进了馆内,此时除了几个收拾的伙计不见其他人,我委人叫来掌柜,那伙计却道掌柜不在,我索性赖着不走,约莫半个时辰掌柜才蹒跚出现,不等那掌柜说上几句赔礼的话,我把袖子的物什露出给他一览。 掌柜霎时面色凝重起来,二话不说领我往里屋走去。内里乃是寻常算账堆积杂物的地方,掌柜只在摆放的茶具上一阵倒腾,货柜应声移动,内里是一条黑漆漆的暗道,掌柜端着油灯示意我随他入内,方一踏入只闻得柜架在身后轰隆隆地合了,我足下微微一顿,继续跟紧。 长阶蔓延向下,一阶阶走了半晌,下了最后一阶,面前是蜿蜒的石道,我一边走一边想,这条秘道甚长,造得隐秘,不知究竟要挖多久,只怕早在父皇登基以前就该有了。 拐了几个弯,地道变得开阔许多,甬道尽头是一面石墙,掌柜伸手转动石门前的烛台,墙壁缓缓转动,露出缝隙,待石门大开,方见到另外一片天地。 这埋于地底下的秘密组织比想象中庞大得多,有操练身手暗卫者,有于桌案前疾书记录者,有炼制兵器暗器者……一路下来,他们几乎不会因为我们的到来停下手中事,但可以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掌柜的地位不凡。 直待进了一间四方石室内,掌柜方伏身朝我行了一礼:“公主殿下金安。” 我淡淡道:“你就是明鉴司主事陶渊?” “正是。” 我借着烛光细细打量陶渊,想起当日父皇将明鉴司的令牌交予我时曾言:“明鉴司听候皇令,你虽身为监国,却并非明鉴司真正的主子。然你持有令牌,乃朕亲手授予,他们必会顾忌几分。若能得明鉴司主事陶渊的认可,自是再好不过。” “陶主事不必拘礼。”我坐□,“明鉴司消息灵通,想必你已获悉漕运官船失火一事吧?” 陶渊道:“是。公主想明鉴司去查出挑出事端的幕后主使?” 我微微颔首。 陶渊恭谨道:“明鉴司必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这么含糊的词眼也不知道他是想糊弄哪个…… 我思量了一下,道:“好巧不巧,今日国子监游湖画舫也在城西毗港沉船,陶主事可知这其中缘由?” 陶渊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道:“本宫亦在那画舫上,岂料画舫驶于河中船舱忽冒出杀手意图刺杀,一番厮斗后那伙人自知不敌便凿破了船,好在我福大命大,否则此刻也无法坐于此处。” 陶渊闻言色变,“公主吉人天相,只是不知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谋害殿下?” “我也纳闷呢。”我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向陶渊道:“其实这些事刑部去查也必能查出个结果,只怕弄了半天也只抓个做事的,到头来背后筹谋的仍要逍遥法外……父皇说过,必要之时可用明鉴司之力,陶主事认为此事可有劳烦你们的必要么?” 搬出父皇的话陶渊自然不敢说不,起身作揖道:“但凭公主吩咐。” “实不相瞒,本公主实则乔装国子监生于画舫之上。”我含笑道:“如此想来,安排行刺之人必与国子监生里应外合,而能在国子监安插眼线……此人只怕在朝堂上立有一席之地。” 陶渊沉着思虑一番,踱步道:“公主此番推论虽说缩小了范围,但说句大不敬的话,朝堂之上人人都有嫌疑,连康王都不例外。” 我道:“不错,可那艘画舫上的人几乎丧命当场,换而言之,若我不说,便无人知我遇刺。那么我便当自己当真沉于那画舫之中,这样说,陶主事可明白?” 陶渊蹙起眉头:“公主的意思……假意让幕后主使以为刺杀得逞,再观朝中诸人动向,谋定而后动?” 我微笑道:“现在朝臣大都知晓我开始放权将诸事交予太子,即便不早朝不议政也不会有人异议。幕后人第一步既要除我,第二步极有可能要向太子发难,可他到头来发现满朝文武没人发现监国公主已遭不测,当然就无法展开第二步行动了。如果我是他,应当会借由些什么让大家发现公主失踪,或许不会亲自出面,但多多多少少算是露出些马脚。” 陶渊闻言一笑,“公主果然深谋远虑。如此,在下即刻去安排与公主身形相仿的男装女尸沉于河中,将接下来几日的早朝或早会上诸人动向一一记录,不论有异无异,均告知公主。” 我所料果然不错,朝上是有大臣亦是明鉴司的人,不然成日关在这一方天地,何能知晓万千世界? 我道:“如此先谢过陶主事了。还有一事,恐防再遇到类似事件本宫需要个影卫,府里那些暗卫不能尽信,若是明鉴司,那再好不过。” 陶渊意味深长地重复道:“但凭公主吩咐。” 从岳麓茶馆出来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地底下毕竟空气不流通,又随时担心忽然来个地震什么的,所以刚谈上一会子话就巴望着出来了。 不过进去的时候是一人,出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俩。 陶渊给我找的影卫,男的叫阿左女的叫阿右,年龄均在二十出头,精通十八般武艺包括易容术藏身术忍术等,平日里几乎可以完全消失在我面前,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冒出来,当然,如果我觉得无聊想找人聊天也可以唤他们出来陪吃陪喝。 之所以需要多叫来一个阿右是为了更贴身的保护我,譬如上茅房洗澡或与某人闺中那啥的时候,她也要寸步不离的跟着,阿左守在外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攻一守配合起来比较天衣无缝。 朗月皎皎。 我本打算回公主府歇下,但忍不住想知道西毗港那处究竟是个什么情形,纠结一番还是雇了马车往那儿驶去。 不出所料,因出了如此大案,原本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路变得寂静冷清。码头均被重兵把守,只是夜已深,河中打捞尸首的官兵也渐渐退下,明日继续。 我下了马车一路沿岸而行,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见不远方河面有只缓缓行驶的小舟,舟上有人打着灯笼有人高声吆喝,却听不清他们在作甚。我就近问了停驻在岸边的渔民,他道:“这几个似乎是国子监的学生,今日有画舫沉于河中,其中就有他们的朋友,似乎是叫白玉京的,还给了我们银子寻了大半天……唉,都沉了这么久了,就是找到了也……” 是陆陵君李杜苏他们…… 我遥望河上那零星一点光,眼角有些泛酸,这夜凉风清的,不知他们还要寻上多久。其实除了陆陵君,我与其他人并不相熟,只不过喝过一次酒,谈过几次天。但他们均以诚心相待,我又岂能怀疑他们? 回过身,望见一人立在石栏边看着我。 他臂上缠着布条悬在胸前,不若往日般意态安然。 我忽然在想,若当日能预知此时此刻,我还会不会那般持着那分执念用箭刺向聂然的手背,让自己随波逐流。 明明在半年前还是满脑子的牵挂与怨恨,那浓烈的情感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了,仿佛连那个有些敏感脆弱瞻前顾后的和风也在逐渐离我远去。 聂然走至我面前时,一股风擦着我鼻子尖一阵凉,我先开口问:“你的手没残吧?” 聂然没有被我逗笑,淡淡点了点头,“你呢?” 我笑说:“毫发无损。” 聂然又点了点头,不再吭声,他在此处大抵是为了看着陆陵君他们,我也不知该找什么话题聊,只道:“那我先走了,回见吧。” “公主殿下。”聂然轻描淡写地道:“下次见面,是否该这样称呼你呢?” 我怔了一怔,他终究还是知晓了:“若不是在朝堂上,私底下随便叫,我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话撂下了我转身往马车方向行去,聂然加快步伐挡在我跟前,“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 我道:“不就是刺杀么?不必小题大做。” 聂然冷然道:“你用自己的性命做这个公主的替身,可有想过值得不值得?” 替身?什么替身? 我呆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然道:“襄仪公主早在两年前驸马寿诞时就已遭遇不测,你怎么可能会是她?” 我反应了好半晌,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看来他是不知道我死里逃生并用和风这个身份生活了一年多,但……他是如何得知襄仪公主遭遇不测呢?莫非是他……不可能,依时间推算,当时他已失忆为煦方,自不能参与其中……如此,他必是知道太子寻替身乔装我一事,误把我当成冒牌的了…… 只怕这其中关节远不如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说:“我是谁,有没有性命之忧,值得不值得,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聂然脱口道:“怎么和我没有关系?!” 我呆住。 ~# 他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聂然冷笑之后还是冷笑,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达个什么中心点,他纠结半天发现一时半会儿和我说不通,索性一把扯住我道:“总之,若你并非嫌自己命长,就不能再回去当那个公主的替身了。” 我挣了挣,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聂然揪得更紧,他早已认定了我是假的,只道:“你何苦冒这险?若是为人所迫,我可以护你周全。” 我当真是有嘴说不清,正担忧着阿左阿右会不会跳出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下,一只手突然横在我们跟前,修长的五指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聂然肩上,那人漫不经心地道:“她满心满意惦念着做这公主,啊,冒牌公主,自然不是为人胁迫,而是另有他因了。” ……这家伙为何次次都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宋郎生朝我凝望了一眼,又略带挑衅的看着聂然,道:“因为她已经爱上本驸马,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公主?” 宋郎生见我发呆,甩了甩牵着我的手:“你在想什么?” 我如梦初醒的看着他,怔了怔,想要告诉他采蜜似乎不是太子哥哥的宫女,而是我的宫女。然则转念一想,我自幼与太子哥哥形影不离,驸马弄错了亦是情有可原,说的太多不过是徒增伤感,我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在想……我不是要装死忽悠幕后主谋么……那艘,对,那艘画舫都沉了,刺客死光死绝,聂然幸存,可当时船上还有一个人,所有人亲眼看着她上船的呀。” 宋郎生拉着我往通向府邸后门的巷子走去,沉吟道:“公主的意思是……聂然方面,可以说是他善于水性武功高强,可若连方雅臣也得救,公主随船沉河的假象,亦会惹人生疑?” 我随手推开侧门,对着他叹了叹:“可她现在好端端的在咱府里养伤呢……” 话未说完见宋郎生忽然皱了皱眉,我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但见院内眼前一人,披着一件外袍披头散发的迎风而立,却不是方雅臣是谁? 却见她缠着布条的胳膊渗着血红,我轻咳道:“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方雅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问:“韩斐呢?” 我一怔,环顾四下无人,道:“他走了。呃,他无碍,你不必担心。” 我看她目不转睛毫无反应但眼神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我,偷偷碰了碰驸马的手肘,示意他吭个声,宋郎生敛眉看着她,问:“方雅臣,你怎么变成女人了?” 我:“……” 方雅臣:“……” 待到我拉着方雅臣回她的房中,将事情前前后后仔细讲过一遍后,她二话不说的起身开始收拾细软,我叹了叹:“你真要去寻他?前方凶吉未卜……” “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方雅臣看着我道:“公主,当日在画舫上你对我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我微微点了点头。 方雅臣淡然一笑,缚着包袱道:“那么何须多言呢?让众人以为我葬身于画舫之中,从此世上再无方家之方雅臣,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利落的换上一身男装,临走前朝我和宋郎生拱了拱手便做离去,唇舌也懒得多费,以免耽误了时辰便追不上她的韩斐了。 宋郎生一直静静的站在我身旁。 我垂眸道:“我有意和她说了这么多,便是诱她去寻韩斐。我有我自己的私心,若只盼着他们重归于好,大可不让韩斐涉险,他们还能相安无事的活到白头。” 宋郎生喔了一声。 我道:“我以家国大义为论令她放下仇恨,以珍惜眼前人为由让她与韩斐生死相随,看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则都是些字面上的功夫,攻心罢了。” 宋郎生又喔了一声。 我不耐的转头,“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自怨自艾需要安慰的时候如此敷衍啊?” 宋郎生嗯了一声,道:“这些不是公主的错……” 我等着他继续说。 “公主本性如此,何必怨天尤人?” “……”就知道他吐不出什么合乎情理的词。 宋郎生悠然道:“万事难全,公主心中的秤早已有了偏指,岂会因私人情感而动摇?” 我斜睨,“驸马爷果真一针见血,对本公主的内心如此了若指掌真是谢谢了啊。” 宋郎生摸了摸下巴,认真道:“其实比起内心,我还是对公主的*驾轻就熟些。” 我险些被呛住,猛然抬头,宋郎生笑盈盈的揉了揉我的头发,转身而去,也不顾我在他身后嚷嚷:“什么叫……驾轻就熟……喂你这个用词是不是有点不恰当啊?驾轻就熟指的是对事物一旦熟悉做起来速度就非常快……等等,你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我们之前曾经……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不出一天功夫,漕运失火案就传遍了整个朝野。 内阁议会后,刑部受命彻查审理,督察院纠劾,当然,在真相浮出水面前,朝会上无非是太子震怒,首辅次辅端出竭力明察的姿态,私底下偶有流言,不过大多是凭空妄测,真正听到些风声的反倒是噤若寒蝉的一言不发。 表面上看,既然是太子提出由韩斐担任监察使,而漕运则是由韩斐一力主张,如今出了事,韩大人烧成炭,救灾的粮食炸成灰,最该为此事烦扰忧心的自然是太子。 仔细想来韩斐暗走陆路之计必已事先知会过太子,他也只是明面上装个样子,暗地里自然有自己的计较。 我不确定太子弟弟知不知道我画舫遇刺一事,严格意义上现在比较危险的知情者是聂然。画舫沉了,卫清衡必会向聂然兴师问罪,之后再向太子禀明此事。 所以我让阿右给我简单的易个容,亲自到卫府走了一趟。 卫清衡在见到我时表示异常的平静,这就表明聂然确实把我得救的事同他知会了,不过他首先问起了方雅臣,看来聂然对韩、方二人的动向还是不大明了。 卫清衡在听完我的话后,有些烦扰的用指节敲了敲桌面,道:“聂然在船上目睹了全过程,又知晓公主的身份,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聂家是四大家族之首,与朝中党派相交甚密,他若是走漏了这个消息,那么公主诈死诱凶现身的计划岂不是就落空了?” 我道:“我原也这样想,可有一点。聂然不信我是真正的公主,只当我是公主替身。你想,他若真有什么计划,大可拆穿我这个‘假公主’的身份,或是利用这个大做文章,岂会派杀手杀我?所以幕后真凶必然不是聂党或者他们的同谋,朝中党派之争素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若是聂然那方,在知道有人要刺杀监国公主,必定缄口不言,由着公主太子与那些人周旋,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岂会放出风声?” 卫清衡赞同的嗯了一声,“公主此言有理。” 我说:“所以聂然方面,我想不必忧心。” “不必忧心?”卫清衡抬头看了我一眼,“只怕公主还真说准了些什么。聂然既认定公主是假的,又不拆穿,必定会大做文章。” 我心中咯噔一声。 昨晚聂然对我说的话在脑海中又绕了一遍:“总之,若你并非嫌自己命长,就不能再回去当那个公主的替身了。” 是啊,他凭什么认定我做公主的替身有性命之忧?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笃定的语气并不似是担心我未知的将来,更像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几番劝我离京,担保护我周全。 卫清衡见我陷入沉思,安慰道:“现下对他们而言还不是时机,公主有个思想准备就行。您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这一点,足以让所有图谋图而不得。” 我勉强笑了笑,道:“画舫一事,你要如何对太子说?” “公主希望对太子隐瞒你的平安么?” “嗯。” “那就当我不知晓公主假扮国子监生混在船上,其余照直说。聂然方面,我会同他说这是公主的意思,若然公主分析无误,他自不会揭穿真相。他若有他的私心,就静观其变。” 我颇为感动的目光往卫清衡身上一放,他眼中宁静而安详,咳,是安然,丝毫不似那类置身于权利风波中的人,然而这次他答应配合我,结果是什么他心中应当比谁都清楚。 监国公主与国子监博士在他提议游船的画舫上丧命,他将要如何面对太子的暴怒与百官的弹劾? 在真相大白前,别说他这个国子监祭酒的官职能否保住,以他之能若能勉强做到保命便已是万幸了。 卫清衡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只笑道:“这事若闹开了,只怕驸马难辞其咎。” 我点点头。可不是?公主都尸沉河底了,驸马爷回府没见着公主吭都不吭一声,不是心里有鬼还是什么?十有□你也是同谋有没有? 我道:“这方面我和他早有默契,无需多操他那份心。” “那么公主又何必替我操心呢?”卫清衡笑了笑,“既然是一个追查真相的捷径,不试着走一走未免可惜。” 我瞧他如此态度倒也舒了一口气,拱了拱手道:“那么就先向师父赔个不是,来日再以酒谢罪了。” 从卫府出来后我整颗惶惶的心稍安,市集上溜达了一小圈就回去了。 当然回的不是公主府,而是住在城东的一家小客栈内,既然要装死那不能老现身,行动起来也不那么碍手碍脚。反正宋郎生是交代了府邸上下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公主身体有痒蜗房歇养。 事实上,公主府里基本上就没几个安分守己的,各方势力派来的探子至少占了半数,在韩斐给我的那本小册子里倒是载录个一清二楚,这其中也必然会有幕后人的人。所以在与宋郎生合计之下,我们故意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侍女发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幕后人得知这些线索,必能更加确信自己派遣的刺客已然得手。 卫清衡呈过奏疏面见太子后,内阁着刑部一并查探国子监沉船一案,除当日假扮船夫的刺客尸身外另寻到一假扮国子监生的女子浮尸。 这自然是明鉴司准备的假扮我是尸身。尸体在水中沉浸两日,早已辨不得真容,只能勉强认出是一具女尸,想来任谁都无法把此尸身与本公主联系在一起——除了真凶。 言而总之,就等着朝会上有没有什么人蹦跶的活跃窜的太耀眼那么十之□可以列入嫌犯中。 可惜事态没能进展的这么顺当。 就在我靠在客栈的房内边喝着梅花酒边咬着红烧肉时,宋郎生一个推门而入,顺当的拿过我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道:“有人察觉出不妥了。” “何人?” “京师衙门新任府尹沈融。” 我微微蹙起眉梢。 京师衙门不就是我失忆后初回京城为了救卖包子大叔假扮自己的那个衙门么? 我问:“换了新府尹?”也对,闹了那一出,原来那个缺心眼的哪还混得下去啊。 宋郎生道:“新府尹沈融其父,原是名震江南的沈青天。” 沈青天? 这名字我点有印象。 先前看朝中诸位大臣的卷宗的时候,乍看到这个名字,嘴角整个抽了一抽。 青天青天什么的,都是百姓给好官的昵称,得,这厮直接叫上这名儿了,不知道的,多半会认为他真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吧。 虽然貌似也□不离十了。 大抵是叫这个名让众人对他升青天的期望值太高,令他压力倍增,反正这个沈青天自打坐上那官座,便成日开始断案审案,事必躬亲,埋头苦干。不仅新案在手处理的犀利迅猛,闲暇时还将衙门里那些旧案悬案都拿出来慢慢研究个仔细,那官衔也逐步上调,更神奇的是,他每任新职,都能在旧案中查出前任的失职,害的原本升官的前任白白遭罪,最后弄得满朝文武见着他离他十尺远,直到他告老还乡才还血雨腥风的官场一丝平静。 诚然这厮是怎么平安的告老还乡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微微颔首,“这沈融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郎生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 这种时候这种谚语绝不是什么褒义词。 宋郎生道:“他一经手此案,便命人捞出沉了的画舫,发现画舫是让人恶意损毁,查出出打斗的痕迹,经过仵作的验尸确认那些船夫都只有右手虎口生茧,分明不是长年用桨之人,故而推断这是一场蓄谋的刺杀。” 我托了托腮,“果然厉害。” 宋郎生亦点了点头,“他从那具女尸身察觉到右手腕往上有一道疤痕……”他说到这里望了我一眼,我愣了愣,掀开右手衣袖,亦有一道疤痕,不觉讶异明鉴司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既然要做假,就要做到十成像,万不可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宋郎生也不问我是从哪里寻来这么一具与我惟 ][] “有监生死于寝间之中。” 我下意识反应,杀人灭口么? “哪里的监生?” “广文馆。” 我心中一黯,果然是我身边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阿右眼睛也不眨,冷然道:“陆陵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3月15更) 广文馆的寝室被里里外外的监生们围个水泄不通。 在客栈听闻噩耗后我足足傻了半柱香,不及换上国子监生袍,就着身上的男子素衣,策马赶往国子监来。 阿左说据闻是陆陵君旷课一整日,众人还当他又出去寻白玉京了,不料一寻竟是躺在自己房里纹丝不动,再一探已止了呼吸。 我不敢相信陆陵君会死。 直到穿过密集的人群,看到李杜苏三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陆陵君的床前,我忽然觉得空气像是被凝住了窒得胸口难受。 或许是听到动静,李问和杜飞回转过身来,讶异的瞪着我,眼眶中透着红,显然已经哭过一场,而苏樵伏在床边,俨然没有察觉到我走入房内,只顾着握着陆陵君的手低泣。 我依旧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战战兢兢的朝李、杜投向一个求证的眼神。 他们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然后,我看到了陆陵君。 他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神情安详的简直像是睡着一样……不,他睡着的时候也不会如此意态闲适,不论如何,我仍是不愿意相信他死了。 那个第一次见面在茶馆大放厥词说要当我面首的陆陵君,那个大喇喇跑往公主府里把我救走的陆陵君,那个会在河中寻我几日的陆陵君。 怎么可以死。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颤的连握拳也止不住,我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冰凉的不可思议,再探他的鼻尖,久久的等待,都没能感受到一丝气息,良久,我看到自己的泪水滑落到手心,无言以对。 苏樵抬眼时瞥到我,惊异的道:“白兄——” 我哽了哽:“他怎么死的?” 苏樵反应了半晌,方道:“我……我们也不知道……” 陆陵君这样的人……岂会被轻易杀死。他的武功丝毫不逊色于宋郎生,而宋郎生是曾经匹敌武状元的京城第一公子。 我将目光重新移回去。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衣袍平整无褶,根本不似与人打斗过。 只怕就是让阿左阿右合力下毒手,以陆陵君的机警,都难以做到这种地步罢。 不管怎么想要弄死陆陵君,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了的事…… 就在我意欲扑倒在他身上放声痛哭之际,床上的人忽然睁开双眼,瞪着我,不及我从呆滞状态复苏,他倒先起身抱住我:“白贤弟——你回来了——” 是的。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 一目了然。 接下来杂乱无章的过程暂且省略,若诸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用随后陆陵君支开所有人,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对我说的话一言以蔽之。 “白兄,我就知道你听说我出事就一定会出现的。” “……” “你果真不负我望……” “你这样折腾一番,就是为了诱我出现?然后呢?” “然后,我就安心啦。” “……” 我忍住一剑劈了他的冲动,静下心,任凭他倒了一壶茶,听他说。 “我知道……那具在河岸边捞上来的尸体不是你……但又怕是我猜错了……” 我怔了一怔,看向他:“啊?那是具女尸吧?” 陆陵君理所当然道:“是男尸的话我为什么要担心是你呢?” 忽然的就陷入一片沉默。 我张了张嘴,半晌道:“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女扮男装?” 陆陵君迟疑的点了点头:“啊,嗯。” 我道:“从什么时候起?” 陆陵君道:“我可以不回答么?” 我说:“不可以。” “第一眼。”陆陵君指了指脖子,讪讪道:“那时候你穿的衣领不够高,就……没有喉结啊。” 我:“……” “而且你的肌肤真的太细腻了……男人不会这么无聊没事长成这样的……” 我笑了笑,笑的抽搐,“所以……你一直在玩我吗?” 陆陵君不甘示弱道:“白贤弟不也是?说什么自己是面首还说自己被公主迫害……都不是为了配合你么?这样不是很开心吗?” 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索性狠狠一拍桌,“当时是你对着我嚷嚷‘原来你是公主面首……’吧!还有你都看出来我是女子了,没事跑府里来劫走我和我称兄道弟,很有趣么?” 陆陵君被我的气势吓的缩了缩脖子,低头道:“我……就是觉得……挺有趣的……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 我揉眉道:“生气?陆兄你依旧乐观开朗啊……你知不知道单单是诈死把我骗来就已经……罢罢罢,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这么多……我就先问你三个问题,不准再有欺瞒!” 陆陵君频频点头:“三百个都成。” “第一,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陆陵君迟疑了一下,“……知道。” 很好。我且记下他这一笔账。 “第二,你为什么会认为,河岸上的女尸不是我?” 陆陵君抬起眼睛,真诚地看着我:“因为我的心跳告诉我她不是你。” “打住,没事别吐出这么戏本的词儿。” “好吧……”陆陵君委屈道:“因为那具女尸穿的国子监服扎衣结的方式是正宗的外结,可是你平时穿衣服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太懒还是太太懒,就随便绑两下……所以我想……一定不会是你。“ 原来如此。 我沉吟片刻,说:“第三,你是怎么装死装的那么惟妙惟肖的?你诈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陆陵君呆呆道:“这应该是两个问题吧?” 我恶狠狠的举起茶杯。 陆陵君毫无底气地道:“装死的方法……不是很难啊……有事先准备好的假死药还有用内息暂时放缓呼吸的力度再然后是咯吱窝夹着石球……虽然还是有点蛛丝马迹,但人在极度震惊和悲痛的状态下很难发觉的……至于目的……不是说了是为了确保你是平安无事的么?” 我道:“既然你认定那具尸体不是我,自然就没有必须引我出现的必要,诈死这么大的乱子,回头国子监会怎么处置你你可有想过?陆陵君,虽然我们平时说话十句有九句不靠谱,但我还是希望在我认真和你说话的时候,你用比较有逻辑的答案来说服我。” 陆陵君撅了撅嘴,嘟囔道:“好好好。我说就是了。” “嗯。你必须发誓你接下来说的话句句属实,不然我不信。” “……发什么誓。” “若有虚言,这辈子娶不到妻子纳不到妾碰不了女人。” “……这太狠了,能不能换一个?” “不行。” “……” 他依葫芦画瓢的立誓后,终于进入正题:“其实,算是我福大命大,只差一点儿,没准我就不必诈尸了。” “?” “有人想毒杀我。”—— 第二更—— 我顿住手中转动的杯盖,看着他,陆陵君的神情总算不再玩世不恭,勾了勾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收到过两枚毒针……”他从柜中抽出一本书,摆在桌前,却见那书面上仍钉着根针头,“当日怀中因揣着书而躲过一劫,后来取针询问方知沾了剧毒,若毒液渗入心脉便会悄无声息的死去,死状便近似于我装死那般……” 我蹙眉:“你是为了引出真凶,才装死的?” 陆陵君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如你一般。” 我搁下茶杯,有些讶然的盯着他,此前互作不知倒也罢,此间那层纱早都掀了,摆明儿了我是当朝监国公主,便是宋郎生与我说话亦依着礼数喊我一声公主,可他还你啊你的,果真是毫不见外啊。 陆陵君见我看他:“怎么了?” 我摇摇头,“那后来,你为何不继续装了呢?” 陆陵君认真道:“因为你来了啊。” “我来了,与你装不装有什么相干?” 陆陵君握拳撑着下巴,道:“因为……你会伤心啊。” 我嗤的一声,耷拉着眼皮,“喂。” “你不是哭了么?” “那是人之常情吧。”我噎住,“都说了说正事的时候靠谱些……” “我没有在糊弄你。”陆陵君笑吟吟道:“你自己不也是在诈死么?一听闻关于我的噩耗,不也是不管不顾的赶来?” 我揉了揉眉毛,“你倒好意思说……” “所以,什么计划周密内有玄机别有洞天的,往往都会因为一个小插曲而被打乱,到最后,当事人只等着听天由命,而那些聪明的旁观者总会自以为是的认为这些意外也是在计策内的,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怔了一怔。陆陵君这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陆陵君得意道:“是不是有那么点禅意?” 我道:“我在想,你究竟是如何把装死这个论题转移到为人处事上的。” …… 事态的发展愈发的难以捉摸,陆陵君惹下此等大祸,卫清衡又忙于周旋沉船一事,现在国子监等于交给聂然监管,聂然……才不会顾忌什么情面,定会把陆陵君好好收拾一顿以儆效尤。 陆陵君自己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他一走,阿左就从房梁的某个阴影处窜出来单膝跪在我跟前,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公主责罚。” 我道:“陶主事不是说你办事辨析之能鲜有人及,如今竟连陆陵君真死假死也分不出,陶渊该不会是拿明鉴司的残次品来糊弄我吧?” 阿左惶恐抬头:“当时属下确探过陆陵君脉息……” “你探过他的脉息?他身边围着那么多的人,你如果近他身的?” 阿左道:“当时有一名监生忽然从他房中跑出,因惊吓而高声呼喊,属下趁那挡口进房,一经确认便赶回告知公主……” 我抬了抬袖,“等等。” 如此说来,从阿左发现陆陵君“尸体”到我们闻风赶来期间至少空了一个时辰,这个过程虽不长,但……身为国子监司业暂掌全监,于情于理都应当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遑论聂然那般笃慎行事之人。 除非……他知道陆陵君是诈死—— 3月15日更新分割线—— 阿左往我这望了望,疑道:“有何不妥之处?” 我摇了摇头,半晌无语,只道:“没你的事了,继续隐着去吧。” 阿左:“……” 陆陵君受到的惩罚比我想象来的严重许多。 足足一百杖刑。 一百杖杖死人的可能性很大,就算大难不死也必残恨终身,若非我知陆陵君内力雄厚,只怕还得动用公主这个身份救他一命。 广文馆的监生跪在阁外求情,聂然一律视若不见。 老天很应景的下起了暴雨,国子监生清一色的跪在阁外求情,整个场面颇有些感人。 然而我却一点也感动不起来。 恰恰是这群人中的某个要置陆陵君于死地。 我撑着伞溜达了一圈转了回去,一路上试图闭上眼把事情前前后后,从沉舫到烧船到刺客到朝堂乃至国子监统统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无论如何无法将点串成线。 我心知此间种种必是有所关联,有什么我没能察觉到的蛛丝马迹是揭开真相的关键,然而愈是心急愈是思绪混乱,焦虑之下顺手折了身旁的树枝一阵狂挥乱舞,直把树叶扫的扑簌簌落下。 恰是此时,闻得身后踱步声近,回转过头,望见聂然亦撑着伞,一袭蓝衫清淡如昔,嘴角间蹙着的笑意,我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正如他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是何目的一样茫然。 他淡笑道:“我倒未曾想你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国子监。” 我道:“聂司业想不到的事,而我做得出的事,还有很多。” 聂然笑了笑,却也不反驳,道:“我知道。” 他究竟知道多少? 正如陆陵君知道多少,我一点儿也不晓得。 似乎就像陷入一个循环,我身边的人永远都在和我玩着哑谜,总是乐此不疲的看着我费解的探究和质问。 想到这儿我忽然间什么也不想知道了,关于阴谋,关于过往。 我道:“聂司业,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他看着我,眼底古井无波。 “我们会为敌么?” 聂然略略怔了怔,出乎意料的不置可否,如此更像是默认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扪心自问,我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好人,虽说世事不可一言以蔽之,但……至少我还清楚我自己在做些什么,你若与我为敌,是因立场,还是因为你是一个恶人呢?” 聂然明显被“恶人”这个词眼震到了,不由笑出声,“现如今我却不知除了戏本外,还有人用这等说辞来评价这朝堂内里的人。” 我却不顺着他的话意往下,道:“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聂然挑眉看着我,久立而不发一言。 我等了等,忽然觉得自己此举委实幼稚,便笑着耸了耸肩,不想聂然终究开口道:“或在你看来,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我侧首看他,聂然的嘴角向上挑了一分。 我忍不住想起煦方,煦方笑的时候素来都是两边唇角同时上翘,开怀时更会爽朗启唇,然而聂然却永远只爱勾动右唇,仿似在摆出某种姿态。 原来记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我心中不禁感慨了几轮,有时对一个人越是知悉,竟越觉得生疏,哪如宋郎生那般,每每回想起一点儿关于我和他的过去,便唯恐想起更多,生怕知道的愈多,到头来境遇终究会重演一番。 聂然见我未发话,还待说些什么,我截住他的话头,“话都到了这个份上,那我就再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聂然朝我投来疑惑的眼色。 我微微眯起眼,“如若聂司业是想利用我们昔日的那一点点过往从我这儿钻到一些空子,那么我奉劝一句,谁糊弄谁,尚未可知。” 我看着他:“你明明知道我们曾经在陈家村发生过些什么,却总是摆出一副不愿知不愿回想的架势。知道么聂司业?这不合理,任凭一个再无情无聊无趣的人,都不至于对自己不感兴趣,遑论你这样事事必要洞悉从而步步为营的‘朝堂’之人。只怕……我和煦方的那些拉拉渣渣的过去,但凡能问能悉的,你已尽数了然了。” 聂然因这句话转瞬目光如钩。 “所以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换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我歪了歪脑袋,摊了个手,“我猜不出来,只能命人回陈家村一趟找找线索……你说巧不巧,在树林遇刺我被河水冲走之后,有村民见到煦方回去过。” 聂然戒备的眼神微微一动。 “回去的人是你。”我伸手指着他,道:“我也因此一度怀疑过,是不是连煦方这号人都是你聂然假扮的,是不是昔日的温情都只是为了日后而布下的局……” 话至于此,聂然眉目间反倒挑起几分饶有兴致的神色,“结果,是,还是不是呢?” 我放下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是他,你是你。” 聂然问道:“何以见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到,“有朝一日,你若能恢复一些属于煦方的回忆,或许就能知晓我的‘何以见得’了。不过……”我道:“我宁愿,这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话至于此,我见前方不远处有监生行来,便依师生礼数朝聂然行了一揖欲辞,踱出两步,却听他在身后淡淡地道了一句:“纵使煦方回来,你亦不再是当日那个和风了。”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我心中蓦地一跳,怔了半晌,回头时聂然已然远去,留下的是如同秋日梧桐般苍茫的背影。 回到房内关上门的那刻,阿左从房梁上跳下来,一脸肃穆道:“公主,朝中出大事了。”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阿右又从窗外蹦了进来,道:“公主,府上也出事了。” 敢情这二人就趁着我出去晃的一小会儿就已经来回打探出外边的什么了。 我示意他们起身答话:“阿右先说,府中出什么事了?” 阿右道:“公主府已被京师衙门封查,府内所有人被扣押,外人不得擅入。” 想必驸马已然认出那具河边的尸首是‘本公主’了,监国公主遭到暗杀,自然要从府邸查起。不过此案虽说是由沈融查办,事关重大,只怕刑部大理寺督察院都不能袖手旁观…… 我微微颔首,问阿左:“你说朝中出事也是因此缘由么?” 首发 阿左点了点头,慎重地道:“朝中乱成什么样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道清,只知其一,太子朝堂之上得闻公主‘遇难’,当场昏厥不省人事,朝中大小事务暂由内阁二位首府主持;其二,有人曾见驸马宋郎生在公主‘遇害’前出现在河畔边行事诡秘,嫌疑难除,暂革大理寺职务,禁足公主府内不得出入。” 我心下吊了吊,宋郎生此前秘密离京查案,时下又是秘密遣返直到遇到沉舫救出我,这一切关节本就难以言明,造成眼下状况自是在所难免。 阿左问道:“公主是否该立即现身朝中,帮助太子,并救出驸马,再作打算?” 我坐□想了会儿,又站起身来回踱了踱,须臾站定,终是摇了摇头。 阿左阿右疑惑的望着我。 既然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一再避让不得,唯有正面迎敌。 我道:“这场乱局是时候该狠下心来收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附没品作者的交代) 阿左蹙了蹙眉:“公主此话何解?” 我捻起桌上那本插着针头的书,在阿左阿右跟前晃了晃,问:“若是有人在暗中朝你们施此类毒针暗器,你们可否避得?” 他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难。” 我将书往桌上一搁:“你们是明鉴司训练多年的影卫,轻功上乘,竟也避之不及?” 阿右蹙眉道:“避暗器,明处用眼暗处用耳,针尖落地尚且难辨,遑论……” 阿左道:“只不过,因针身幼小,便是沾染,也要渗入心脉方能迅速致命,倘若真要在暗处进行,必要利用一些光线方能施以毒针。” 我略一思付,熄灭屋内灯火,侧头看向窗口,月色落进屋内,尚且看算辨得清阿左阿右的身影,踱上前去伸手关窗,房内便即陷入一片漆黑。 再度推开窗,月光耀在阿左阿右的脸上,惑然之色已有一丝清明。 我淡淡道:“夜深了,还是早些就寝吧。” 阿左阿右闻言遂一里一外隐回暗处,我毫无倦意,双手环膝靠在榻上静静沉思。 画舫沉入河底,刑部与京师衙门亦证实了漂浮岸边的尸首是我,在本该详实的情况下,驸马方一出面就遭到软禁,显然是有人一早设局;内阁首辅主持大局本是理所当然,于次辅李国舅而言,公主惨死太子不省人事,内里党派必已乱作一团,岭南派与江淮党相争更是不可避免,杀了我对两大首辅而言不仅毫无益处,甚至会动摇自己手中的权位…… 此间种种,幕后黑手的身份只怕就要昭然若揭了吧…… 而我就在对方以为奸计将要得逞之际众目睽睽出现在国子监,其安插在监生中的探子必会立即转而告知。 对这个幕后黑手而言,唾手可得之物亦将因我的出现毁于一旦。 易地而处,他必难以理解我为何要只身一人出现在国子监,襄仪公主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几次死里逃生,恐防有诈,必会谨慎行事。 可他谨慎的了吗? 只待天亮我回到皇宫重掌监国大权,所有的心思便即白费,不可能不慌了手脚。 若我是他,倾尽全力也要将后患除之后快。 不错,只因得闻陆陵君的“噩耗”我失去了判断力,眼下已让自己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陆陵君只不过是国子监的一名小小监生,根本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候遭到暗杀,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因为本公主。 可恨这陆兄八面玲珑所言不尽不实,根本难以从他身上揪出关键来。 唯一所知,在国子监中潜藏着随时能够对我们下毒手之人。 我难以确保伏在屋顶上的两个影卫究竟能否保我周全,更不敢断言目前为止的推断会否有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只是。 我侧头瞥了眼映入寝屋的幽幽月光,长长吐了口气。 只是不论明处暗处,对手众寡,浸染在庙堂中的人城府只有更深,这世上之事本就变幻多端,若只做有把握的决定,又岂能出奇制胜? 念及此处,我听到了门闩缓缓移动的声响。 虽极细微,钻入耳里却不由让人浑身绷了个紧,我一手撑着塌沿,躺□。 来人动作极慢,连房门吱呀的声音也听不着,只一瞥眼的功夫,人影便从他开启的空档蓦地窜入,身法轻巧,竟未发出丝毫声息。他半刻不歇,白光一闪,一柄明晃晃的刀刃正往我所在方向袭来,这一系动作下来毫不拖泥带水,我心底暗暗叫苦,翻了一个身,用力拉扯早已握在掌心中的绳结。 窗户倏然合上,屋内陷入一片黑暗,那一刀挥了个空。 绳子自是我事先系在窗上的,阿左阿右既属暗卫,熟悉暗处听声辩人,当面临突如其来的丧光时,所施所展必能异于常人。 伎俩毕竟是伎俩,关键时刻还得指着阿左阿右,此刻除了打斗声我什么也无法得悉,不知他们联手能否制服刺客,我蜷在塌边,隐约闻见“嗤的”利刃划破皮肉之声,心下一凉,又听到“哐当”刀落下地,方才舒了口气。 于是就在一片混乱到只有武林高手才听得明白本公主完全不瞭的状况下,阿右惊呼了一声“小心公主”,一道黑影闪身压上前来,我避之不及,那人身形一滞,闷哼一声,整个人瘫在我身上,一动也不动。 所以……擒获了?就这样? 我眉头跳了跳,正待问个究竟,就看见有人砰的跳窗而出,力道之大直把窗户砸出一个洞来。 光线重新耀入屋内,阿右倚窗而立,眼色凌厉的扫来:“刺客逃了,恐是调虎离山,属下还当留守保护公主才是。” 我一时无法思考。 所以现下趴在我身上的是阿左? 我艰难的挪出身子,一眼便瞧见遍布在阿左背上密密麻麻的幼针,触目惊心。 “这是……暴雨梨花针?” 阿右踱来道:“原以为在暗处便无法对公主施以毒针,进身搏斗尚有胜算,不料贼人竟用了这狠辣暗器,若非阿左舍身替公主挡住,怕是在劫难逃,公主,此地委实不宜久留……” “委实什么委实啊,”我抖着手道:“当务之急先想想阿左怎么办啊……” 阿右蹙眉道:“他?” 我点头。 阿右脸上一片淡然:“不若先把他的尸身丢屋顶上,回头明鉴司自会派人来收拾。” “……” 我怔怔看着阿左苍白的侧脸,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忽然就死了,死的这么无声无息,他毕竟是为了救本公主而死,怎么可以连一句遗言也…… “……公主殿下不必为属下难过……”阿左闭上很久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定定的,虚弱的,茫茫然中带着悲凉看着我道:“这般的辞世是影卫的宿命,能救公主一命,虽死尤荣,吾亦死而无憾……” 我:“……” 阿左眼中闪过不忍:“公主切不可自责……” 我转头问阿右:“……刺客是不是忘了在针上淬毒了……” 阿左:“……” 阿右沉吟片刻道:“阿左,你今日是否穿了蚕丝罩?” 我一愣:“什么蚕丝罩?” 阿右解释道:“蚕状金丝所织制的罩衫,穿着可防刀剑暗器,乃是阿左家的传家宝。” 阿左闻言先是浑身一僵,然后倏地坐直摸了摸身子道:“是穿了,我竟忘了。” 我:“……” 阿右:“……” 故而中针后瘫软在塌上一副舍生取义的悲壮模样纯粹是自我暗示么? 我昏昏然寻思着是不是该要求明鉴司换影卫了。 话又说回来,既然刺客持有暴雨梨花针这么凶残的暗器,何以刺杀陆陵君时,却只用上区区一两枚呢? “依你们看,会否……呃,好吧。” 一个掀眼皮的功夫,方才还赖在跟前的两个影卫又没影了。再一回首,神出鬼没的陆陵君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火急火燎的握着我的双肩道:“白兄,这,这发生了什么事?” 我道:“如你所见,有人想杀我。” 陆陵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围绕我一圈,见我无碍,才道:“刺客呢?” “早没影了……” 我噤了声。 方才一片混乱中,确是听到了有人被刀划伤的声音,然则阿左阿右无恙,莫非…… 我伸手掌灯,屋内登时亮堂起来,这才瞧清了地面上一滴滴鲜血连成痕延至窗台。 我与陆陵君僵硬的对视了一眼,他抢先跳窗而出,我木然环绕四顾,却不见刀的踪影,陆陵君折回催促我,我踩着台面跃出窗外,顺着血痕的踪迹一路走走停停。 此时夜色正浓,绕过拐角,穿过甬道,停在监舍楼的最里一间房前—— 第二更—— 这间闲置的屋子平日里不大住人,倒有监生怕在自个儿房里挑灯夜读扰人清梦,偶尔会挪来温温书。此刻门外听不出什么动静,透过门扇隐约可见内里有油灯火光摇曳。 我朝陆陵君投去疑惑的目光,他警惕的伸了伸臂把我护在他身后,正待推开门,却先踏出了一脚水渍声。 我心底咯噔一声,低下头,却见一滩血正从房内缓缓溢出,暗红的颜色在微弱的光影下显的诡异而触目惊心。 陆陵君不再迟疑,用劲踹开房门,房门应声而启,总算瞧见了屋内是个什么光景。 我不知该用何样的言语来描述眼前所见的一片腥红,那三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侧倒在塌上,源源不绝的血从颈上的刀痕涌出;一个睁着眼伏倒在桌上,手中还握着沾墨的笔,血沿着笔尖滴滴答答落地;还有一个以爬行的姿势瘫在地上,手往前抠出血痕,似要努力的抬头看一看来人。 李问、杜非、苏樵。 陆陵君扶起倒在地上的苏樵,他身中两刀,似是屋里唯一的活口,却又奄奄一息的模样,看见我们,眼中亮了亮,颤着手指向身后,顾不上自己嘴里不断渗出的血,道:“救……救人……” 我的视线糊了糊,竭力挪起自己的步伐,先后摸了摸李问和杜非的颈脉,却是什么也摸不着,只木然对着陆陵君摇了摇头,他伸手触着苏樵的几处穴道意在为他止血,血流泉涌,直把两人的衣袖衣襟都浸了个透,我想要唤人喊大夫,踉跄着正待跃门而出,只听见陆陵君轻轻地道了一声“不必了”,再回过头,苏樵睁着眼空洞的往前望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则呼吸已止终归是再也无法开口了。 后来我偶尔回想起当时都觉得,那种状况下或许应该应景的下一场大雨把我彻头彻尾的浇个稀巴烂,最后哭倒在雨中大病个三天三夜也许事情会简单许多。可惜天公不作美,是夜天清气朗,风平浪静,四周静的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直到我走出房门听到里头陆陵君的哭嚎,直到监生陆陆续续发觉人仰马翻,直到刑部第一时间封锁现场搜遍国子监上下里外,都让我觉得这样的夜色是否太宁静,静到让心底头弥漫的那些纷乱沉淀,绳结不知何时已然解开。 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我捂着额头四处望了望,对着空中随意道:“阿左。” 阿左不知从什么方向落到我跟前:“公主有何吩咐?” 我问他:“如若不唤,似乎就无从察觉你们躲在何处,可有时我如这般随处行走,岂能处处皆有隐匿之地让你们既能跟着又能躲着?” 阿左大抵认为我神智受创,竟在此等时刻波澜不惊的问出此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奈何影卫没有发问权,只抽了抽嘴角答:“或易容混在人群中,或选个适宜之处保证公主在可见范围内,自难保万无一失,所以公主亦当留心,不若及早回宫……” 我打断道:“你和阿右去帮我办一些事,事了便可回宫。” 话毕阿右从另外一处飘到我跟前,这下我看清她是从屋檐旁的大树上冒出,她焦虑盯着我,复又垂眸:“眼下危机四伏,刺客不知何时会再袭,我和阿左是万万不可离开公主左右的。” 我仰头望着那棵树道:“上边好藏人么?我想上去坐坐。” 阿右急道:“殿下……”阿左还待再劝,我不再与他们废话,肃然道:“听令吧。” 阿左与阿右被我支走了。士兵们搜遍国子监找不着刺客的踪影,我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树干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月牙所能耀到的国子监,那头官衙的火把将监舍那处晕成昏昏的金黄色,这头李杜苏生前死后的模样来来回回在我脑海里打转,我形容不出我的感受,有些真相呼之欲出,我却不敢深思,闭着眼数着数,感受夜风拂过,秋衣凉薄。 我想,我应是打了个盹。 睁开眼时国子监已然恢复一片清宁,我往下瞅着树干,琢磨着如何下去,这一望,却望见一袭青袍笼罩的背影。 青影的主人自袖中掏出一只玉萧,缓缓的吹奏的绵如青丝的曲,透着一股哀伤的美。 又是聂然。 我轻轻的叹了叹。 身为司业暂代祭酒位的官员,平时闲来无事四处乱晃就算了,为何都闹出人命了他还能如此悠悠哉哉?转念一想,也罢,身为监国公主不会治理国家就算了装死也蛮凑合了,这大半夜诈尸爬树上睡觉的,又有何立场去嘲笑他人。 我静静的看着聂然的剪影,忽然间忆起昔日在牛家村屋前,我赌气说了一番什么话,彼时煦方已恢复记忆,亦负手看斜阳,道了句:“生长富贵家中,嗜欲如如猛火,权势似火焰,若不带些清冷气味,其火焰若不焚人,必将自烁。” 那时候的煦方……说的恰恰是自己吧。 我再叹了叹,这一叹不留神叹出了声,聂然垂袖转过身,抬首往上望来。 我无处可躲,唯有对上他略显讶异的眼神。 聂然没有发问,只是保持着仰面看我的姿态,我有些别扭的举了举手,道:“聂司业能否把我弄下来?” 聂然一个跃身再一个纵身便将我带下树来,未待我夸耀一句他的轻功,他道:“你倒是藏了一个好地方,若是让人搜出已死的襄仪公主出现在国子监命案现场,自免不去一阵血雨腥风。” 我拍了拍身上的树叶道:“一个替代品,又能成什么气候?” 聂然道:“在没人揭穿你以前,你与真的公主又何区别?” 我接着他的话道:“聂大人的意思是我的身份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聂然板着脸看着我默不作声。 我自嘲耸了耸肩,“所以血雨腥风并非躲过,而是时候未到?” 聂然见我这般态度,道:“我还当你会为李问杜非他们伤怀。” 我道:“我还当你在忙着替他们处理后事。” 聂然身形一僵,道:“不想你竟如此寡情。” 我摸了摸鼻子,道:“想来是聂大人有事无事都在我身边晃悠,不小心被传染了。” 聂然面上一清一白,眼色惑然,我懒得与他贫,正待绕过却被他一把握住臂弯,握的生疼:“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还想做些什么?有人要置你于死地,有人因你而丧命,你竟还执迷不悟?心甘情愿的遭人利用?” 他说完愣在原地,我也怔住,半晌回过神来,歪着头看他:“原来你都知道,你知道李杜苏因我而死,亦知我在此陷阱重重,却佯装不知,三缄其口?” 聂然默然不语,我知挣不开他,笑了笑:“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既然你有你的打算,那便当好你们的黄雀,何苦再来招惹我这等小蝉呢?暂时还不必正面交锋,你何不继续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聂然震惊的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笑意吟吟地问:“是不是忽然觉得还是把我杀了比较稳妥?不然哪日小蝉变成雄鹰,你们一群雀儿吃不了兜着走?” 本来就寂静的夜晚更加寂静,聂然压低声音道:“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我疲惫的叹了叹:“若我说,方才不过是随口胡诌,你却因心虚流露这副神情,会否懊恼至极?聂大人,聂世子,你一次次似是而非的说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话是故意来混淆视听的么?但凡还有点理智就请继续韬光养晦,不要提前预支你的阴谋诡计,各方各凭本事夺取自己想要的利益不要节外生枝好吗?” 聂然:“…………” 我摸了摸干涸的眼角,心底委实堵的发慌,“我已近乎三日不眠不休,我没有料想李问杜非苏樵他们……他们……” 下刻,身子不自禁的往前一倾,聂然蓦然将我拉入怀中:“不必再说了。” 我呆住,这一靠,这一瞬,结结实实的与当日煦方的拥抱的幻影重叠。 陌生的语调,熟悉的怀抱,陌生的地点,莫名的安心。 此番,确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静夜中平起一声惊雷,把我从怔神间拉了回来。 我退后一步,只听他道:“我只是不愿见你出事,你毕竟……” 毕竟什么,毕竟喜欢过他么? 天上已开始下起密雨,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解下他的袍子,连头将我遮了起来,旋即松手,任由雨水滴落在他身上,踱步离去。 我很想就着这种意境多站一会儿,奈何聂然的布袍不防雨,只得一路小跑奔回监舍,这一跑方才想起了陆陵君的存在,他,不知他可还好? 可他并不在他的房内,我瞧见平日里摆放蓑衣的木柜空空如也,心下不由垫了垫,听到窗外雨声愈烈,思付眼下这等节骨眼,既出了不国子监,他又能去哪呢? 我揉眉的手顿在半空,猛然忆起一处地方。 国子监有一处清净傍水之地,茵茵绿坡依着河流,四周无瓦无木略显荒凉,一般监生是不大爱去的,倒是陆陵君他们喜欢跑那儿为所欲为,比如偷偷烤个肉什么,我是知晓一二的。 待我走到的时候,阵雨渐微,乌云浮走,月牙再度露出尖来。 陆陵君站在坡顶,黑漆漆的身影良久未动弹一下,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我撑着伞走到他身边,见他一身蓑衣湿透,雨水滴答滴滴滴落,道:“陆兄,雨停的差不离了。” 陆陵君侧转过来看我,除下蓑衣,顺势探头,与我一道挤在破旧的伞底下。 我:“……” 陆陵君问:“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着你。” “我?我……去静一静。” 陆陵君哦了一声,又低低叫了我一声:“白兄。” “嗯?” “白贤弟。” “……嗯。” “我很不好。”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 陆陵君道:“其实……我与他们的交情也不算甚深,其实……李问真的是一个很无趣的家伙,其实……杜非斤斤计较的像个女人,其实……苏樵真的非常啰嗦……” 我又点了点头:“我知道。” “可是我很难过。那些,那些平日里不曾在意过的来日方长,是否只能变成回忆了?” 陆陵君顿了一顿,他的声音出奇的柔和:“白兄,你是否因对我一无所知,而对我心存戒备,并未把我当做过真正的朋友?” “难不成人交朋友还要一个个追查他们的底细么?”我摇头道,“只不过若能袒露真心,那交情自然也会深一些……这般想来,我似乎还真没什么特别交心的朋友呢……陆兄,你有么?” 陆陵君一反常态,面上再无往日的神采,“白兄,我这么小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小女孩……” 我打断他的追思:“这么小……是多小?” 陆陵君稍稍退了半步,解释道:“我方才用手比划了一下小时候的身高……约莫十岁……” “然后?” “然后,我和她做了一个约定,那以后便没有见过她了。” “……嗯。” “后来我长大了,遇到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但我从未忘过和她的约定,或许她早已忘记有我这个存在,可我总归是抱着一丝希望再见她一面,所以我来到了汴梁。” “可惜,好像……我来的有些迟,总之,我没能遇见她。” “我很失落,老实说,我对仕途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对我而言,束缚在国子监中,绝非什么愉悦之事……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很有趣,至少,我很喜欢和他呆着,听他说话,有段时间,我都快怀疑自己是断袖了……有一次无意间,我发现他竟是个女孩儿,我当时真的又震惊又开心……” “白兄,听到此处,你应当知道,我说的那个他,是谁吧?” 我思绪万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坦然道:“其实你一提,我便知你说的是我了。” 东方的长空隐隐泛蓝,眼看天就快要亮了,陆陵君没头没尾的问:“白兄,你说,这世间的情义,究竟是友情重要些,还是爱情?” 我干笑道:“恕我愚钝,我怎么就没听出,那个小女孩以及那个‘他’,究竟哪个是友情哪个是爱情?难道不都是爱情么?陆兄啊……花心就大胆承认,男人花心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分手妻约 /// 陆陵君骤然振袖,连语调都变的萧索了:“白兄,你可否认真的听我说!这番话,过了今夜,我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同你说了……” 我却没有询问他何出此言,良久,我答道:“友情爱情孰重孰轻不是重点,重点是,陆兄,你一早已经做好决定了,不是么。” 我与陆陵君这般面对面站着,他的眼神流露出太多的东西,根本藏不住,他伸手揽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轻声道:“白兄,我选择你……” 然后我听到一声刺耳的响。 伴随着尖锐的痛。仿佛瞬息间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碎裂了。 我有些迟疑的俯下头,看见一柄匕首刺入的我腹中,而握着匕首之人,正是陆陵君。 我迷惑的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和色彩,冷若冰霜:“……我选择,放弃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第二更) 将暮时分,江流水波如镜。 抬眼入目间,一番天地都被这淡淡的暮色所笼罩。 我躺在轻舟之上,不控桨任凭江风飘流,听渔歌晚唱。 我不晓得宋郎生离开公主府能去哪儿,亦不知晓他此刻在何处做些什么。 当日,我想着他走后我自个儿留在府里对着空荡的屋子,再疗个三年五载的心伤。那可真是暗无天日的将来。 回屋后思虑了一夜,留父皇一封信,说是要增广见识,天蒙蒙亮便溜出城门,骑着快马一路向南。 好在,这一程见尽绿影青崖,鲜花如锦,遇到不少的人与事,初时沉郁逐渐让辽阔的天地散了去,回首往事,不时有种过眼云烟,心胸豁达通明的……错觉。 好吧。其实清晨我还在感慨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妙意,转头又在江边与一对小夫妻为抢一只稀罕的鱼而争个半天。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自然是退他人之步,阔自己天空。 奈何那对小夫妻是本地村民,更主要的是一身男子装束让我失去了女性优先权,于是那只鱼还是让别人给抢着了。 那渔夫略表歉意的送了我两只青鱼,虽说有些不甘愿,但看在那渔夫年轻无害并请缨亲自烤鱼的份上,我还是把情给领了。 是夜,我坐在岸上的火堆前,一边吃酒一边吃鱼一边欣赏春江花月夜,身边坐的不是英俊的驸马而是乡村的渔夫,这情景尽述孤寂悲凉。 酒至酣处,那年轻渔夫忽然道:“小兄弟会否饮的过多了?。” 我懒的理他,却听他又道:“饮酒伤身啊。” 我道:“你这个人,人小两口买鱼也帮,陌路人饮酒也说,真的很多管闲事啊。” 那年轻渔夫有些窘迫的看着我,我醺醺然道:“且不说有人会蠢到一锭银子买一只鱼的生意都不做,原本便是我抢在先,可你一瞧着那小娘子有孕在身便改了口,不是善心泛滥又是为何……” 隐约听到江岸边有人喊了声“宋郎生……”,惊的我一个激灵猛然起身望去,再一看不过是一女孩奔向男孩跟前,唤着“宋郎”罢了。 我颓然坐回去继续饮酒,发呆似的盯着烤鱼的火堆,升起的炊烟尽是宋郎生的身影。 身旁的年轻渔夫又把我往外拉了拉道:“离火那么近,都让烟熏出泪来了。” 我用手抹掉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我本来就在哭,不是给烟熏的。” 年轻渔夫完全愣住,显然没有想过一个大男人在喝醉后会对另外一个大男人说“我在哭”这样的话,他结结巴巴地道:“哭……男男儿有泪不轻弹,你……” 我索性撕掉胡须,解掉发带,由着一头乌发随风散起:“现在可以有泪随心弹了么?” 我想我那晚真是喝醉了,以至于所以后来说了些什么、何时回到小客栈里以及怎么回的又发生了什么,醒来后全然不记得了。 只是当我恢复意识时感受到床铺吱呀吱呀的晃动,身子不听使唤的震荡时,心底咯噔一声。睁开眼,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喔,可能上面这句话有所歧义,但我的意思是…… 地震了。 宿醉令我动作迟缓,转眼屋墙塌陷,避之不及,倒下的梁柱堪堪砸断了我的腿,骨头错折声伴随的剧痛吓得我脑海一片空白。 在宫中时常听百官说起天灾祸患,而居上位者,素来斗心斗智,直到此时……方感到何谓无能为力。 生死边缘,我脑海晃过许多人,父皇母后远去的大哥还有太子弟弟,以及……心心念念的驸马。不,他已经不是我的驸马了,此刻不知逃到天涯哪角,我马上便要死去了,他若知晓,会不会为我伤心?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人一脚踹开了压在我腿上的柱子,背起我直接跳窗而去,落地的那刻,回头眼见顷刻间崩塌为废墟的楼房,直至天地恢复一片死寂,心中恐惧久久未平。 腿上剧痛令人几欲落泪,我忍了忍,抬头,这才看清了救我于危难中的人,正是昨晚陪我饮酒的年轻渔夫,我疑惑的望着他,浑然不解这萍水相逢的家伙为何舍命救我。只是话还没问出口,意识逐渐抽离,我道说了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青鱼兄”方才安心晕去。 不料这一昏迷便是三天三夜,醒转时睁开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位中年女子,青衣朴素,神情颇有些傲慢的看着我说:“你若再不醒,这辈子便醒不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叫林丹青,镇上的人唤她青故。 几年前自临川药王谷而来,有起死回生之医术,奈何医德不好,哪怕求医者病入膏肓死在她屋苑前,没足够银两若要问诊那也是痴心妄想。 我纳闷了,别说公主玉鉴了,我身上带的那些银两一并埋地底下了,这种唯利是图的大婶怎会让我在她的屋苑内问诊? 青姑不答,只道了句你该好好谢谢那小兄弟,若非是他及时送来,我这腿怕是保不住了。 是他? 青鱼兄进屋时写满担忧的脸稍稍松一口气,他坐下安慰我说青姑的医术有多好多好,不出百日我应能下床走路了,望我不必担忧,这段时日呆在此处好好养病便是。 我这次才真真正正正眼看他,发现他生的一张清朗好看的面容,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温和,我问:“你是如何说服青姑救我的?”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答应她替我治病。” “治病?” “我生了一种怪病,青姑此前发现过想要替我医治,我拒绝了,以替你治好腿为条件,我答应了。” 我静了静,道:“能让青姑这样的人物好奇的病,想来不是寻常的病症吧。” 青鱼兄淡笑而不语,我又道:“而你此前拒绝的理由,是不是因为治的风险比不治来的更大?” 青鱼兄耸了耸肩,“既然做了,就不会再想,姑娘又何必多思多虑?” “为什么?” “嗯?”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问:“为什么要涉险救我?为什么为了让人给我治病宁愿做原先不愿意做的事?我们是陌路人啊,连萍水相逢都谈不上。” 青鱼兄默然,神情柔和而安静,“那晚的事,全然想不起来了吗?” 喝酒的那晚么?发生何事? 我努力回想,终究思绪空白:“我就记得我醉了,然后醒来的时候就天旋地震的……” 青鱼兄被我的样子逗笑了:“姑娘冰雪聪明,理由,早晚有一日能猜的到的。” 他不愿说,我便也不追问,“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 “?” “数月前有人救了昏迷在江岸边的我,醒来后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原来如此……” 如此,我却也不知该回些什么了。 我勉强回了他一个笑,他便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我一个人回躺在床榻上,望着天花板,后来时时回想,那段时日我过的其实挺艰难的。 流落在灾后的旮旯村镇,睡在硬板床上浑身磕疼,断的那条腿时常能把好不容易睡着的我疼醒,醒来后睁眼是漆黑的屋子,陌生的被褥,窗外不知道什么飞虫的鸣叫,那种感觉,真的是哭多少次都释怀不了的苦。 直在那样的夜晚里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脆弱,自以为看懂很多道理识破许多算计,动不动沉浸在爱的世界不可自拔,想着自己可以为大哥哥等那么多年却总是先被自己感动着,念着为驸马受了那么多委屈心底早就怪他千万次。所以在得知他要毒我的那刻我真的想过一死了之,可我不明白,我连死也不惧,为何会为了这样小小的皮肉之苦而哭泣不止? 胡思乱想辗转反侧的夜晚偶尔会恰好听到箫声浅奏,不知是何人在吹,只是箫音舒缓优美,听着听着也不再心浮气躁,安然入眠。 天灾后瘟疫横行。 听闻官府派去的大夫有几个诊方没开出便自己染上瘟疫急逝而去,可见此次瘟疫来势凶猛,非小城镇医者所能处之。 在京城的太医赶来前,官府为不让任何人逃出祸及临村镇,受灾的村落遭封锁隔离,可这样一来,这个村便犹如炼狱一般,人死曝尸,人活等死。 当初若非青鱼兄早一步带我离开村庄来到边上的小镇,只怕我没被压死也已然病死了。 理所当然的,青姑门前踏破门槛之人不胜枚举,官差县令亲自造访,都让她拒之门外。 她忙着研制治青鱼兄的药。 我腿骨断的厉害,成日卧在床上不能动弹,青姑这个人寡言少语,除了到了该换药的时候她会亲自替我换上,以外的时间都泡在药房里不知捣鼓些什么。至于青鱼兄,药未炼成,他该忙什么忙什么,到了饭点会自觉提着鱼和菜做几道清淡小食端我跟前,见我闷的发慌便记得给我捎上两本书来,有回我逗他说:“看你如此细心体贴,你未来的娘子不知有多幸福。” 话说完他整张脸红成柿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无聊时我会猜想青鱼兄的身世,“我觉得……故事里像你这样的通常是个大魔头,原本叱咤风云杀人无数,后遭受重创流落民间,逐渐被淳朴的百姓所打动,接着你慢慢恢复记忆,为曾经所作所为感到愧疚,最终凭着一身本事帮助了更多的人后成为了名垂千古一个大英雄。” 青鱼兄失笑:“为何不是魔性大发杀了这全村的人?” 我说:“人活于世糟心的事那么多,若写故事的人还不能传达希望,看故事的人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青鱼兄笑意中充满了善意:“姑娘既然这样想,日后便不要再借酒消愁了。” 我道:“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总是姑娘前姑娘后的叫我,难道你从不好奇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么?” 青鱼兄有些局促的转身收拾碗筷,我又喂了一声,他才回转过来,像是很从容的样子道:“不知道名字又有何打紧?两个月后待姑娘腿伤痊愈,不就要离开这儿的么?” 我怔住,“所以?” 青鱼兄耸肩笑了笑说:“所以,便不问了啊。我还有事忙,姑娘好生歇着吧。” 他刚走出门,青姑从隔壁房门踱出来,一手捧着碗一手握着筷,似嘲而笑的看着他,又看了我,摇头道:“啧啧,一个就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哎,年轻人喏……” 我看着青鱼兄远去的背影,想着青姑的话,不由陷入沉思。 那日后,便再没见过青鱼兄了。 起初我还当他让什么事耽搁了,不想就这样大半个月下来,都不见他人影。 我问过青姑多次,她却不答我,找了个老婆子替我们做饭打扫,便依旧埋身药房,足不出户。 没有青鱼兄的日子,白日没书看,晚间再无箫声伴随入梦,我才意识到他这个人虽然不温不火却蛮容易让人产生依赖的感觉,这般来无影去无踪,静的倒是十分不惯。 天日益转暖,青姑庭院的花草开的甚欢,尤其是向阳花,清风拂过花盏在艳阳映照下暖意袭人,以至于青鱼兄再度出现时整个人都让花色衬的金光闪闪。 当时我正拄拐在院里蹒跚而行,他那样突然出现,吓得我险些摔着,他见状赶紧想要上前搀扶,没留神先让石阶拌了一跤,我愣住,没忍着哈哈笑了起来,他尴尬起身也不由扬起了嘴。 他说他这半个月多是出海捕鱼去了。 收获特大,还有我那时候想买没买着的深海鳕鱼,接下来几日做全鱼宴给我和青姑吃。 我望着他的脸问:“你这气色怎么看去那么糟糕?” 青鱼兄眼神飘向别处道:“晕船呢,缓两天就好了。” “……”渔夫晕船? 青鱼兄的脸色足足缓了十来天才见些许好转,他见我每日嘘寒问暖,终于忍不住说:“我真的无恙,只是偶感风寒。” 我忧心忡忡:“现下瘟疫肆虐,你会否是被传染了?” 青鱼兄道:“你这般关心我我很是感动,不过……” 我打断道:“你若沾染了瘟疫可别离我太近,我体虚怕被传染……” 青鱼兄:“……” 我说的自然是玩笑话,不过那日青鱼兄笑的很是勉强,我不问缘由,虽说彼此不甚熟悉,然而沉默早已成了我们的默契。 当夜再闻箫声,我躺在床上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起身着衣,拄拐顺着声音一瘸一拐行去,不出所料,月色下坐在石阶上静静奏箫的正是青鱼兄。 他听到拐杖的声音停了下来,回头望见我,我示意的转了一圈,笑道:“青姑的医术真是了不得,你看,才两个月我就可以出来散步了,好巧啊。” 青鱼兄略点头,轻声道:“是啊,好巧。” 我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他的竹箫端详,“我还想呢,原来这段时间好听的箫声是你吹的啊,诶,是什么曲子啊?” 青鱼兄微微一笑:“我也不知晓,只是偶然拿起箫便会吹了。” 我把玩着竹箫说:“这么不起眼的破的箫都能让你吹出大师级别的箫声,你说你以前会不会是个乐师呢?” 青鱼兄被我逗笑。 我接着说道:“这样吧,等我腿好了就给你买个玉箫,没准能被你奏出个什么天籁之音,绕梁三日呢?” 青鱼兄这回没有再笑,他抬起眼睛,目光扫过天上的月亮:“明日我便要再度出海,归期不定,姑娘不用等一个月腿伤便能痊愈了吧?”他看向我,“早些回家去吧,一个姑娘家不要再四处游荡让爹娘担心了。” 风很暖,拂过额前碎发痒痒的,我点了点头,笑不由衷,“嗯,是不该了。” 青鱼兄站起身来,温和道:“夜深了,该歇了,我送你回去吧。” 直到把我送回到青姑屋苑门前他都没有再说什么了。分开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想说些什么,分明瞧见了他眼里闪过的一些什么,只是还来不及捕捉就已逝去。 我忆起几日前路边遇到的与青鱼兄一同捕鱼的渔夫同我说的话:“他?他早把船给卖了,哪还会随我们出海啊,别说出海了,昨日我让他帮我搭把手,谁知他竟连渔网也拉不动了,哎,才两个月不到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两个月,从他救我起。 重新盖好被褥时,我一遍遍对自己说,什么也不要想,什么问题也没有,等腿伤好了太太平平离开就好了。 阖眼后很快入梦。 梦中千转百回的是宋郎生,还有那个夜晚在江边喝醉酒的女子。 那个女子一手解掉系发的发带,一手握着酒壶,对着意图阻挠自己继续饮酒的渔夫道:“我,我从小喜欢到大的人,喜欢了足足七年的人……”哽了哽,笑了起来,眼泪却往下流,“我的夫婿,在我为他准备的生辰宴食里,我的碗里……下毒,叫忘魂散……” 那个渔夫震惊的望着女子:“忘魂散?” 女子又笑了,“对,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吧,我也不知道,他只告诉我若是中毒了,他便能离开我了……” 那渔夫瞠目结舌:“一日……一忘?他……他岂可对你如此狠毒?” 女子没听清他说的,只自顾自地摇头,蹲下,可怜兮兮的擦着眼泪。渔夫亦蹲□,认真道:“你夫婿如此待你,或许你可以去找你爹娘如实说出来,实不该如此自暴自弃……” 女子用手指在地上的沙堆里画圈圈:“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我,还是喜欢他啊……”女子委屈的望着渔夫,“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舍不得伤害她啊……你说,你会不会很羡慕他?” 渔夫同情的叹出一口气。 女子也学着叹了口气:“我也很羡慕他……如我这般美若天仙冰清玉洁花容月貌之人能如此待他一心一意天荒地老默默奉献而毫无怨言……” “……你这叫毫无怨言?” “别打岔!总之,我就是羡慕他你明白吗?”女子全醉状态,果断一挥手,“我也想,我也想被人喜欢啊,不是因为我对他好他才对我好的那种,不要老是我跟着跑不要老是我付出你明白吗?我也想被喜欢啊……想被喜欢……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被拥抱过了……” 说着说着,她终于失去意识,一头扎进沙堆里。 我猛然从铺榻上坐起。 窗外天空微亮,我大梦初醒。 青鱼兄是如何得知……忘魂散一日一忘呢?—— 第二更,为雅安祈福—— 我听到青姑的步伐声,迅速盖上被褥阖眼装睡。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似是有意而为,须臾,待她安上门,我再度坐起身,穿好鞋袜,拄起床边的拐棍打算跟上,却听到棍杖“哒”的一声脆响,不由顿住步伐。 拄拐必然会让青姑察觉。 我看着自己受伤的脚,想着青鱼兄从出现以来的所有反常之态,便不再犹豫,把拐棍摆放一边,咬着牙忍着痛,悄悄一路紧跟。 好在路程不到一炷香远,我望见青姑提着一篮什么进了一间破旧的房舍中。 我一手撑着大树,腿骨的痛让我牙齿打颤,乃至这样阴凉的天还能汗流浃背。我一步步往屋舍凑近,在门前止步,顺着窗沿的缝隙往里看去。 我看见青鱼兄侧对着我坐在圆桌边,青姑从竹篮中端出一盅什么,放下,沉声道:“你可想清楚了?” 青鱼兄笑而不答,只道:“我若死了,你还得医好她的腿伤,她若问及我,你便说我远游去了。” 我心中仿似被狠狠撞了一下。 青姑的眼神冷的没有感情,她只说:“你甚至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而她,很快便会忘了你,只怕这一世都不会知道你为她付出了多少。” 青鱼兄摇摇头道:“我不用她记住我,我只不过是做了我想做的事罢了。”言罢他打开那盅药的盖子,双手端起,打算一饮而尽。 我用劲推门而入,两侧门板狠狠砸墙。 顾不上他们震惊的眼神,我望着青姑,怒问:“你给他喝的是什么?为何说是九死一生?” 青鱼兄放下那盅药,站起身:“姑娘,你,你怎会找到这儿来……” 青姑稍微缓回神来,细细打量我,道:“为了跟踪我你是连自己的腿也不想要了么……” 我重复,一字一顿问:“我问你你给他,喝,的,是,什,么?” 青鱼兄忙把椅子搬到我跟前,“你先坐下……” 我不理会他,只看着青姑,青姑颇好笑的看着我,答道:“毒药,掺杂着许多奇毒的毒药。” 我道:“堂堂医者不会治人却会害人么?” 青姑道:“他没病啊……” 青鱼兄打断青姑的话道:“青姑,你让我和她单独谈……” 我死死的盯着青姑,青姑勾了勾唇,道:“他没病,只是原本便中了一种毒。” “他中了何毒?” 青姑饶有兴致的看着我:“说了只怕你也未曾听过,他中的毒叫忘魂散,毒入脑髓,中毒初时,一日便会忘尽一日所经历的一切,而后毒性移遍四肢八骸,记忆便能逐渐恢复,只可惜……待两年后毒发,便会五脏六腑溃烂而死。” 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听完她说的,会崩溃瘫倒在地上。 我从未曾想过,宋郎生给我下的毒,竟会如此残忍至斯。 青鱼兄让青姑闭嘴,青姑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他刚中毒的时候我见过他,并告知他毒性如何,我知忘魂散配置之法,虽说不知下毒之人的配量,但姑且可以以抗衡之毒以毒攻毒,尚有一线生机。可当时这个笨小子却道什么生死皆由命,他宁可安枕无忧的过好最后的时日,恢复所有的记忆后死去,也不愿因为怕死而不明不白的去死,我自不能强迫,谁料会冒出个姑娘,让他心甘情愿的冒这个险。” 我张了张嘴,问:“忘魂散……当真是必死之毒么?” 青姑说:“除非下毒的人肯说出如何配药,以此研制出以毒攻毒之法,否则如他这般,我此前只以少量毒物试之,不仅压不住毒性,还毒上加毒,让他整整吐了一床血,昏迷半个多月,如今这命是暂且捡回来了,但……” 青鱼兄不让我听下去,索性拉着我往外走,我甩开他的手,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失控:“这就是……这就是你所谓的出海么?” 青鱼兄不语,青姑说:“反正她已知道了,不如让她明白真相,也好过继续欺瞒吧。”她望着我,道:“他的毒已然开始蔓延,若再拖延,便当真是药石无灵了。我据他上回毒发时症状猜他体内毒量,配置出这方药,若当真能活下来,熬过这关,那体内之毒多抵清除了大半,只需好好调理,第三次用药我便有把握治好他。” 我问:“若当真活下来?你有几成让他活下来的把握?” 青姑道:“三成。” 我咽了咽口水:“他今日若不喝这药,还能活多久?” “或许能有一年,记忆复原时,或许更久些。” 我低头看着自己握紧的指节发白,不知再说些什么。 青姑见我不再追问,亦不再多言,踱门而离。 屋中只剩我与青鱼兄两人。 青鱼兄由始至终担心我的腿伤,一再让我坐下,我这回倒真乖乖坐下了,他蹲□撩开我的裤腿,问:“是不是很疼?你,你怎能如此胡来?” 我低头看着青鱼兄关切的眼神,思绪乱作一团,“就为我这条腿,你就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么?” 青鱼兄抬起头,我问:“你不说,你由始至终都不告诉我真相,是因为那日在江边听我说我是夫婿也想对我下忘魂散,你怕我知道这药能置人于死地,怕我伤心难过,是也不是?” 青鱼兄起身,又拉了一条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轻声道:“没有亲自证实的事不要轻信,即便是,也不要因别人的过错来责罚自己。” 我看着他全无血色的面孔,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努力的在笑,一心为我着想。 “不要再这样了。” 青鱼兄蹙眉:“什么?” “不要……不要再对我好了。” 青鱼兄道:“我并非是为你好,我是为了我自己,你方才没听青姑说么?我只剩一年寿命了,唯有铤而走险……” “青鱼兄。”我打断他,“我不喜欢你。” 青鱼兄愣住。 “我不喜欢你,即便你待我如此;我对他的喜欢是入了髓的,即便他那般待。”我长出一口气,“所以,不要对我好,不值得。” 青鱼兄呆呆的看着我,我别过头去,不敢再瞧他,却听他忽然道:“值得。” 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的声音轻如雾霭,语气却坚定如磐石:“你比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值得。” 我慢慢回过头,不知如何应答。 “第一次在江边见到姑娘时,你说你也想被人喜欢,不是因为你的付出而只是纯粹的喜欢。”青鱼兄的一双眼熠熠生辉,“那时候,那句话,不知怎的,就把我变成了那样的人。” 我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心里用千砖万瓦筑成的墙一瞬间坍塌。 “不要因我内疚,不要因我而付出什么,那不是我的初衷。不论我喝下药后如何,你记得,腿伤好了以后就回家,回去以后,找你的夫婿问个清楚明白,莫要愧对自己这么多年的一片真情……” 我用力咬了咬下唇,“若他依旧伤我害我呢?” 青鱼兄又呆了一下,垂首道:“那你当放开他,找一个真正疼你……” “对一个人好,不是纵容她的想法,任由她的心意。”我毅然道:“你想对我好,不是就这样死去让我愧疚一辈子,而是活下来。” 我说:“活下来,才能确保我过的好不好,如果有人再伤害我,就保护我,尽你所能。” 青鱼兄怔住,他那原本黑色的眼睛里笼着淡淡的薄雾,深深浅浅飘散的眼神仿佛在聚拢,良久,他微微笑了起来,说:“虽然明知姑娘是故意激我,但……”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他起身,取下了挂在墙上的竹箫,递至我跟前,道:“你替我,起一个名字吧。” 我傻眼,“什么?” “他若再负你,你若意难平,便带着这个竹箫来找我。”他说:“我会努力不死,不,我会活下来,我会告诉这附近所有人我的名字,你只要来,一问便能找到我。” 窗外繁花似锦,清风袭来阵阵花香。 青鱼兄的笑容如向阳花般和煦温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模糊不堪的方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接过竹箫。 “煦方。”日光透过树叶映入屋中光斑点点,“就叫煦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修完整) 我一度认为邀月楼与那些酒楼无甚差别,不料入内发觉楼宇宽敞明亮,天井式的围栏层层旋绕而上,虽少了几分靡靡之色,却别有一番大气雅致。 二楼三楼皆是雅间,以不同绣样的屏风为隔断,放眼望去席间人影绰绰,想必慕名的贵客早已坐定等着好戏。 白玉石砌的舞台边上设有两处案席,一处悬着层层纱帘,隐约可见帘后摆琴,而正对面的檀木桌上已摆好茶点及青铜香薰,正是为对曲者所设席位。 来之前我自然命人清掉其他对曲对手,故而楼内小厮一见我们便伸手引我们入座,此刻楼中乐声起,舞姬登台献舞,一时气氛大盛,楼中俱是杯盏相碰言谈欢笑之声。 我双手捧着茶盏来回滚着暖手,四顾场中舞姬妖娆酣舞,心中腹诽决计不能让宋郎生来这等场所,男人还是日出勤恳劳作日落早归没见识的好。 想到这儿我把目光扫向聂然,以前在陈家村,煦方总能用箫声吸引许多村里的姑娘成群结队的来搭讪,后来有天他说,不如不捕鱼了,去邻镇上的红楼卖艺,赚的更快更多。我自然是竭力反对,嚷嚷着他见多了那些莺莺燕燕乱了心该如何是好? 同样的人,同样的场合,当年百般阻挠,今时千方怂恿,这算不算是物是人非? 察觉到我的眼神,聂然转头道:“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个疑问,就这么脱口问了:“你的箫是从哪儿学的?” 他一怔,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清寒,我摆摆手,“不回答也没有关系……” “我儿时不会说话。” 我诧然。 他温雅的声音在这喧闹的场合显得格外平静,“寻常人家的孩子一两岁便能说话了,可我到了四岁连‘爹娘’都说不出。所有人都为之忧心为之叹息,我亦然。一日日看着我爹对我从期许到失望,喜悦也好恐惧也罢,我都无从诉说。” “后来有了箫,它能替我说出我说不了的话。”他半敛下眉睫,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箫,“我也记不得是如何学会,就好像这是我与生俱来就能做到的事一般。” 两年前,和风也问过煦方,你明明失忆了,怎么会记得箫是如何吹的呢? 他挥着箫笑道:“我也不知,一拿起它,就觉得好像生来就会一样。” 一个错眼,我几乎要把眼前这个人看成煦方了,这才伸指揉眉,一遍遍暗示自己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之人。 此时楼内奏乐戛然而止,舞姬们也纷纷散退,我看向前方纱帘处,已有一人婉坐琴边,虽瞧不清真容,其宁雅姿态,竟莫名给人予//㊣ ………………………………………………………………………………这样说大家理解没? 再说关于瑞王。 上章提过瑞王是前朝的一个比较得民心王爷,算是谋逆案的头头,化名君锦之,宋的爹。因为造反失败,所以连夜逃跑,但他手中还握有很重要的东西(有可能是非常丰富的宝藏又或许是兵符之类的),所以凤梨为了拿到这个东西,就利用武娉婷的爹去问出那些东西的下落。(因为瑞王非常信任武娉婷的爹,自己有可能就要死了,所以把秘密告诉可以信任的人再让他告诉自己的儿子)结果武娉婷的爹找不到宋,这时候风离又杀过来了,为了保住女儿,就把秘密告诉女儿。。。。。 这段我觉得写很明白了……不懂为什么大家嚷嚷着看不懂这段……然后这样解释完还有没有不懂? 最后如果你们一直说的不懂指的是……不懂宋郎生去哪儿了他怎么了之类的……那些我还没写啊!!!!!下章你们就懂了~~ 最后的最后………………请留言……有疑问的…………更要留言!!我会回答,最重要的是,如果确实是我没写明白,我得改正啊!!!!! 最后的最后的最后感谢一下上章丢霸王票的小灰灰和简爱~~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真完整) 是一张熟悉而又清俊的面孔。 宋郎生回过头来,望见我一脸的诧异,问:“他是谁?” 我愣了半晌,轻轻踏下床走得近些,宋郎生沉声问:“该不会……” 我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不是大皇兄,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应当是我的大堂兄,父皇最大的一个哥哥的儿子……” 宋郎生蹙眉想了想,问:“就是数年前闹兵变的那个禹王?” 我点了点头,“禹王伏诛之后父皇念及亲情并未赶尽杀绝他的家人,只判了流刑,后来听闻大堂兄在服刑的路上就病死了,为此,大皇兄还难过了一阵子……” “你大皇兄难过?” 我道:“他们俩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是一个太傅教出来的学生,也算是交情甚笃……” 宋郎生挑眉道:“如此,便能解释何以他能对你了若指掌,看来,他是遁死而伺机复仇……或是想要走他爹的老路,夺取江山……” 我颇有些意兴阑珊:“也许吧……” 宋郎生揉了揉我的头发,“既不是你大皇兄,你当高兴才是,何苦沮丧个脸?” 我收回目光,道:“我只是觉得人生无常,有些人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得所望,有些人日日夜夜盼着谢幕却又不得不扛下去……” “你说的是风离还是你自己?” 我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猛地想起方才宋郎生所言,忙问:“你说父皇醒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郎生轻轻一笑,“自然是真的,连太医都觉得不可思议,虽说皇上走得还不利索,但却毫不糊涂。我收到你的信后与赵首辅取得联络,本欲冒险进宫确认太子的安危,哪知刚道了宫门就被皇上传召进殿,太子亦在金殿之内。皇上当着内阁与几位大臣的面说清了我潜藏聂光的真正目的以及他的授意,并要我一一道来,彼时我已查探出风离祭天的预谋,本只希望皇上能派兵镇压叛军,孰能料想皇上忽然赐我佩印,任我为中军都督,情况紧急我也不便推拒,火急火燎的赶至此处,却不想你竟被风离所困……” 我摇头微微笑了笑,又萧索的叹了叹气,“父皇此举哪是刚醒?只怕他装病是有一段时日了,五军营的都督们多是开国元勋,这些人未必信服于太子,而你临危受命立下大功,今后这中军都督的位置自然无人敢有异议,若非如此,历朝历代哪曾见过文官领兵的?父皇这是在为太子一步步集权,他想换一换朝廷的血液,便选择了这个时机,待到聂光起兵谋反,父皇定会任你为主将,到时,要烦心之事可远比现在还多……” 宋郎生慢慢揽住我,良久,“你莫要思虑过多……”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上阵杀敌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武功高计谋好就能保全性命……纵然你最终能战胜聂光,待班师回朝又要面对那样多的权谋争斗……” 他松开揽着我的手,弯下腰,眼底有笑意:“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也在你身边,此些种种何足挂齿。”这笑容太过好看,我看得心神一晃,咬了咬唇道:“我想要亲亲。” 宋郎生怔了一怔,旋即一笑,苍白的脸色瞬间恢复了几分血色,他俯□轻轻的在我唇上啄了一口,亲得我心挠如痒,“还想亲一下。” 他眼睛晶晶亮亮地望着我,“阿棠,你想此刻就回宫去么?”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臃肿的眼皮,想了半天,道:“父皇他老人家才刚醒,我现在这幅光景要是被他看到,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你要回去述职就先走吧,反正此处离玉龙山庄倒是很近,我去沐个浴更个衣待恢复点精神气再回宫去,你看如何…… 宋郎生亲了亲我的额头,点了点头道:“不好。” 我:“……” 他将我身上的被子裹的更紧一些,拦腰横抱而起,“我说过,从现在开始,你都要与我在一起。” ———————————————第二更——————————————————— 是以,在说完那句肉麻兮兮但我听着很是受用的话之后,宋郎生义无反顾的陪我去了玉龙山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发那群中军营的士兵们的,反正等他抱我走出王府时,除了封锁现场的官兵,以及马车旁的修竹,府外是空旷一片。宋郎生让我放放心,现下四处都是我们的兵马,哪怕步行都能平安抵达。 “所以,修竹居然是父皇派去聂光身边的?!”我在听完他们二人的描述后激动得几乎要从马车里跳出去,“那他怎么不早说?” 修竹道:“在我确定驸马爷是真心为皇上之前,我自然不便透露我的身份。” 我瞠目结舌,“那么,如果宋郎生叛变你就出手揭穿他的真实身份,让他无法在聂光身边继续潜伏?哇,搞了半天就不能有一件事不在父皇的计算之内么?” 宋郎生笑了笑,“皇上也是为了以策万全。” “于是当时在雪地里修竹阴阳怪气的和我强调你是夏阳侯的幕僚,”我踹了外头赶车的修竹一脚,“是担心我察觉到你的身份以免耽误正事?” 车外的修竹适时咳道:“请公主原谅我吧,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翻了个白眼,“那么茂林呢?” 宋郎生道:“他起初是风离的人,不过最终还是弃暗投明了。” 我连连摇头,“我是不想再听了,现在我看到一个人都恨不得先掐一掐,谁知道是不是本人?” 宋郎生逗趣的捏起我的腮帮子,说:“还不是你自己掉以轻心到处乱跑?你哪怕有一次听我的话乖乖呆着,都不用我去收场。” 我拍开他的手,道:“我决定了,待回宫去就让父皇下令民间禁止易容术这种邪术,否则,今日死了个凤梨,明日还会来个鸭梨,根本就防不胜防。” 话题还未聊完玉龙山庄已近在眼前,宋郎生小心翼翼的抱我下车,让修竹先禀告父皇就说他因为和敌匪厮杀了一番受了点伤需要包扎,晚些再回皇宫去。 修竹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风一样的策马消失在我们眼前。 我搂着宋郎生的脖子问道:“玉龙山庄守卫森严,你都好好的送我到这儿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一面抱着我一面往庄里行去,视跪着的一地侍卫奴仆于无物,待穿过长廊入了寝屋,他把我好好放在床上,问:“公主是想就在房内沐浴,还是去锦华阁泡汤泉?” 我原本只想简单的梳洗一番,脑海中乍然现出昨夜聂然伏在我身上那副上下其手的场景,心下一片恻然,忍不住打个寒颤道:“……还是好好的泡一泡,洗净浊气好了……” “好,你先换上衣衫,我去命人打点。” 我在床榻上滚了一圈钻出被褥的围裹,顺手披了件锦袍,歪着头的瞧着驸马的背影:他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我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 玉龙山庄的锦华阁源于一个闻名遐迩的典故,大抵就是有一个皇帝在一处温泉盛地修筑了一处离宫,大兴土木,引泉入室,每每过冬便携爱妃游宴沐浴,说穿了就是嫌宫廷烦闷找了地方好给他谈情说爱,自此流传千古。 父皇效仿该帝,也捣腾出那么一栋汤泉池,奈何他政务实在繁忙,后来身体也不好,就没那么多闲情逸致鸳鸯戏水了,此池便成了宫中姊妹偶来庄内调养生息之处。 锦华阁四周群山掩映,进门处被屏风所挡,一入阁中可见泉水顺着石雕龙嘴潺潺流出,水面上热气蒸腾,人一近便感到湿润的热浪扑面而来,到处是烟雾弥漫,仿若腾云仙境。 撒花瓣的宫女们一见到我便齐齐跪□,我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不用撒了,这寒冬之季有花瓣还不如拿去泡花茶,她们这才匆匆退下,留给了我一处清净之地。 宋郎生手中持剑,一身铠装靠在门边,俨然就是个侍卫的架势,我觉得好笑,逗道:“你分明就是假借护我的名义想要偷窥我洗澡,登徒子。” 他道:“我这并非偷窥,而是光明正大的瞧。” 感到脸上微微一热,想到若换成是他沐浴,我应当也会无耻的围观,仿佛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反驳他。我深吸一口气,这才背过身去,绕过屏风,除下锦袍,缓缓步入池中花瓣汇聚密集的地方,然后回转过身,若无其事的看向驸马。 因屏风所遮,只能隐约望见宋郎生侧靠在墙上的半张脸,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被蒸气给熏得,连耳根子都涨红起来,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我的心何尝不是砰砰乱跳,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一个男子的面脱的□□钻入水中,即使他是我的夫君,这也是要羞死人的,本意是想逗他,弄得自己比他还要紧张。 我按了按额头,不就是洗个澡么,都老夫老妻了,怎么就像是对新婚夫妻洞房花烛似的。 池水中汩汩流淌的热水,如摇篮般让人舒适暖和。我想我真的是晕乎了,要不然怎么会脱口而出道:“今日这温泉倒是温度适宜,要不你也下来一起舒服舒服?” 说完这句话后我才回过神来,懊恼的恨不能钻到水下去,本以为宋郎生会借机嘲讽我几句,谁料他慢慢转过头来,做出勉为其难得姿态道:“既然是公主强烈要求,我若再推拒,岂非太不顾念夫妻之情了?” “呵呵呵呵其实我只不过是那么随口一说……无需当……” 真。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宋郎生已经利落的脱下上衣,一步步缓缓走来,露出挺拔的臂膀。 我捂住胸口,惊惶的退了两步,此时才后悔没让宫女们多撒些花瓣,根本就是无处可藏嘛。 宋郎生笑意斐然得看着我,虽说他的身体的线条和脸一样的好看,诱得人忍不住移开目光,可连裤子都滑落的时候,我终于还是禁不住捂住了双眼,结结巴巴地道:“你不要乱来啊……” 听到宋郎生踩下水的声音,我整颗心都七上八下的乱窜,只想着往后再退几步,哪想越退越往深处,一不留神足下一滑,就摔到了水里去。 视野模糊不堪,我原本水性就不大好,摔得这一跟头扑腾了好几下都翻不直身,等到宋郎生赶到我身边,双手搂住我的腰,将我捞出水面时,那些仅有的可以勉强遮遮羞的花瓣早已被打散开来了。 宋郎生替我拂去脸上的水珠,看着我呛个没完,忍不住笑道:“不是你让我一起的么?瞧你吓得这样子……” 这样子,我们贴的这么紧,他的手停在我的腰际,而我钩住他的脖子,触着温热的肌肤,仿佛有热源不断从触碰的地方传向四肢,两个人看起来应该都是红扑扑的。 我想要放开他,可是往后一转,发现身后是高高的池壁,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撑在壁上,就这样把我框在他的怀中。 伴随着旖旎的微风,心跳滚烫得在胸臆间回响。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吞了吞口水,喉结滑动了一下,像是极力在忍耐什么似的,静了半晌,他松开了我,旋身靠在池壁上,缓缓道:“我知道,你还未从这几日中缓和过来,没关系,我会等你。” 心头有处很软的地方被轻轻的触动了一下,我静静看着他,这个人,任何时候任何事都不愿我受半分委屈,永远把我的心情摆得比他自己还要重要的位置上。 他是我的驸马,我的夫君,我从小到大心仪之人。 宋郎生闭了一会儿眼,见我没有反应,又抬眸看着我,他的脸通红一片,神情却是淡淡的,“我只不过是被这汤泉熏得热了些,你不必这样瞧我,我现下什么想法都没有。” 我问:“真的?” “真的。” “哦。”我遗憾的叹了口气,“我本来是很有想法的,所以才邀请驸马同我洗个鸳鸯浴,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宋郎生倏然转身,因为弧度太大掀起了不小水花,“你……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那方才又……” 我抚着自己砰然的心,别过头去,喃喃道:“女孩子家总是会怕羞的嘛……有时候说不好其实是好,说不想其实是想……口是心非啊欲拒还迎什么的,哪能把想法都说出来……你,你总不能如此不解风情啊……” 话音未落,他反手拥住了我,抬起手将我的脸正过来,神凝的目光渐渐柔和,嘴角再也止不住笑意,偏头缱绻怜惜的亲吻着我。 从轻柔的浅到缠绵的深,暖意从心头层层叠叠的漾开,又层层叠叠的覆盖,所有的不安在消散,呼吸是滚烫炙热的,明明紧张得不敢睁眼,却还怯生生的回着他的吻,逐渐融入这温存泉中。 他的手指划过我背上的肌肤,引得我全身绷紧僵硬,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舌尖轻轻撩拨我的耳垂,让我与他贴得更近一些。 迷迷糊糊中,那只手悄然而下,仿佛在探寻更为羞涩隐秘之境,我下意识蜷缩起来,汤泉的热气把我蒸得晕晕乎乎,整个人仿佛飘在水上,又仿佛沉在水底,好容易找到机会喘了两口气,温热的唇再度缠绵的吮了上来。 酥酥麻麻的颤意化作一汪柔水与这温温的泉水融合在一起,我只觉得那股炽热烧遍全身,还需要贴的更近一些,让心更满足一些。 直待迷迷糊糊中,腰际被缓缓托起,伴着一刹那的剧痛,心底最后一处空虚也被填得满满的,从未有过的痛意与快意交织在一起。 龙头的嘴不断喷出细流,溅在水面上发点点声响。 而缠绵的姿态在水中发出更大的哗哗声。 艳阳从雕镂的窗漏了进来,所有的所有,都随着荡漾的水纹,开始晃动了起来。 他俯□来舔着我的泪,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连呼吸失去了节奏,唯能以一声声低吟回应。 不知过了有多久,直待心痒如麻得连意识都要抽离而去,一切才逐渐静了下来。 事实上,驸马到底是怎样把我抱出池子擦干水珠又是如何替我更衣抱我回屋,这些我统统都不愿再回想第二次。 只是当神智逐渐找回来的时候,我除了把整个人埋到被子里羞愧到不能自己外,什么也做不了。 宋郎生坐在床边,幽幽地道:“阿棠……真的有那么疼么……” 我恼羞成怒道:“要不要我找根棍子捅你试试?我不是让你先出去么?” 他闷闷地道:“是你说女子素来口是心非……你让我退出去难道不是欲拒还迎的意思?” 我崩溃:“……我说要慢一点的为什么不听我的……” 他道:“……那,不是快一些的意思?” 我:“……” 这一刻,我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我更深层的意识到找一个一点风情也不解的夫君是一件多么惨烈的事了。 宋郎生见我痛不欲生的在被窝里颤抖,道:“那……是我不好……我答应你,今夜我不会再如此莽撞了……” 今夜…… 我忍无可忍的掀开被子,“什么今夜!谁答应你今夜了!” 被吓到的宋郎生:“……好好,有什么明日再说……” 我拿起枕头丢他,“明日也不行!食髓知味,你分明就是头恶狼!” 驸马稍稍褪去的面色又红了起来,“诚然我确是饿了许久……” 大哥哥,我想说不是那个“饿”…… 他看着我,面不改色:“但若不是你,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另觅他食。” 我怔怔看着他,问:“这么难等大雅之堂的表白是出自你的口中?真令人难以置信。”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嘴角含笑,“所谓的闺中私语,唯有夫妻方能心领神会。” 我抽出手,扭头:“哼。” 宋郎生起身:“好吧,那我还是去另觅他食吧。” 我扑腾捞住他的手臂,忿忿道:“你这个人,哄女孩子怎么才不到一炷香功夫……” 宋郎生瞬时坐回床榻之上,一把将我搂在怀中,“在至关重要的事情上远远超过一炷香就好……” 我:“……” 床上的另一个枕头又被我砸了过去。 在玉龙山庄待到日落时分,宫里的父皇终于忍无可忍,派人来勒令我们回去。 第三更 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上的宋郎生频频回望山庄,道:“原本只觉得此处不过是寻常避暑之地,如今看来,还是清修的好去处。” “……”清修? 我枕在他的腿上,看着轿顶摇晃,“我早上一直想问你,你原本不是说,你有说服太子的方法?此次是父皇醒了真相方能大白,若父皇依旧不醒,你意欲如何?” 宋郎生道:“反正……是有办法的……” 我坐直身子,皱起眉头,“所以是什么?说说看。” 他的声音徐徐入耳,“自然不是什么沁人心脾的好办法,事情都过去了,何故再去回想那些?” 我一琢磨,觉得颇有道理,也不再追问,只叹道:“我只希望经此一役,太子弟弟能够看得开一些,不要再因为你是瑞王的儿子就针对你了。” “皇上金口已开,文武百官皆是信服,太子深明大义,自不会再难为我了。” “那是因为他还只是太子,”我摆了摆手,“算了不提这些扫兴事,大不了我们远走高飞,过我们自己的好日子,什么国啊民啊的,再也不操这份心。” 他嘴角微微一扬,笑着挑起我的下巴,“说得正是。” 这话原本也只是说个痛快,毕竟我与驸马都不是那种能够眼见战祸缭乱而躲起来闲云野鹤的人,风离虽除,却还有势力更大的聂光,而如今竟得知聂然才是嫡系的前朝皇嗣,宋郎生回到朝廷之后,只怕天下旧朝余党便会齐齐聚往聂家。 真正的战争才要开始。 进宫前,我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见了父皇切不可哭哭啼啼,得让他安心宁神慢慢调养为佳,可一踏入父皇的寝宫,望见龙榻之上坐卧的父皇深陷的双眼,所有抑制的情绪轰然崩塌,我热泪盈眶的跪□:“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朝我招了招手:“襄仪……过来给朕瞧瞧。” 我抬袖擦干眼泪挪到父皇床边,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是瘦了……” 我被看得心头再一热,哽噎道:“父皇如今醒了,襄仪很快就会胖回去的……” 父皇被逗得一笑,岁月无情的在他脸上刻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可他笑起来的模样仍有几分风采,“这么久以来,苦了你了……” 屋内侍奉得人都知情识趣得默默退下。 父女两人促膝长谈了许久许久。 大多数是我在说,父皇在听,朝事国事家事还有琐碎的儿女情长,说到后来,我甚至觉得像是回到了儿时,依旧是我滔滔不尽的说,父皇耐心的听。 父皇说他醒来有几日了,我问他何不召我来见他,他道在他醒来的时候成公公奉太子之命前来探望,恰好几位太医也在场,都觉得成公公面色有异,一查之下才知他是中了毒。 成公公是父皇一手□□出来的内监,连他都在不知觉中中了奇毒,不由让父皇疑心东宫有鬼。故而父皇勒令在场所有人决不能将他醒转之事传给任何人,而他就趁此机会派人顺藤摸瓜。 我恍然,“原来父皇比襄仪还要更早一步查到真相,那之后也是太子弟弟配合的将计就计?” 父皇微微颔首,“朕确实未料想他们真正的意图是引你上钩,若非如此,朕也决不让你涉险其中……” 我道:“万事皆有两面,我若不入虎穴,风离与聂光也不会掉以轻心,暴露京中所有势力与兵力……能一举扫平这最大的隐患,即使日后打起战来,也会省下不少兵力。”我自然没提及自个儿差些被那什么,否则,还不知父皇得气成什么样。 父皇淡淡一笑,“能平安最是难得,朝中诸事交予太子,你也勿要操太多的心。朕听闻你与驸马此前闹决裂,连朕赐的府邸都炸了?” “那,那权是我与太子中了风离的计……”我把眼神瞟向别处,不过经此一提倒想起了另一个问题,“父皇,您让驸马只身周旋于敌方阵营倒也罢,可弟弟毫不知情,若非您醒的及时,只怕太子最后会把驸马当作是反贼给处置了。” 父皇沉吟道:“太子情性温和,处事优柔寡断,如他知悉真相,必会处处留情,反叫人看出端倪。至于驸马……朕早在此前赐给了他一道旨意,若太子真要动手,此旨能保他平安。” 我诧然,“那他怎地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了一场。” 父皇皱了皱眉,淡淡道:“或许驸马有他自己的想法……事情都过去了,不必追根究底了……” 这话听着甚是耳熟,我那夫君几时与父皇会如此的口径一致,配合默契的? 我耷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看父皇的样子是真的乏了,我也就不敢久留,恋恋不舍的交待了几句,请了安这才缓缓退下。 一出寝宫见太医署规规矩矩站了一排,遂上前询问父皇病况,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神色,道:“皇上能醒来已是天之鸿福,臣等自当竭尽全力。” 话音方落,屋内的侍奉内监传召太医,我来不及多问一句,他们便匆匆踱了进去。 怔忡之际,东宫太监奉太子之命传我过去一趟,左右无事,我便随之前往,未料一跨入书房发现宋郎生也在,他与景宴正神情肃穆的盯着桌上的木盒。 我不明所以,“怎么了?” 景宴见我来了,用指节轻轻点着桌面,“皇姐,大事不妙,当日你从万坟岗的地窖带回的前朝兵符,竟然有假。” 我微微一惊,“怎么可能?” 宋郎生捻起一块兵符,“前朝兵符乃为鱼形,君主与将领手中各持一半,合则为一可率万军。乍一看去这几个兵符并无不妥之处,可我幼时曾见过父亲把玩这兵符,符的底缝所刻之字与此并不相同,应当是有人伪造的。” 我端起来细细看了一番,知他所言非虚,“可我当时确是从瑞王的秘地中取出,岂会有假?” 宋郎生道:“这兵符刻纹尚新,不似被尘封数年,十之□□是后来被人给换了。” 我看向景宴,景宴摇头道:“从皇姐你带回宫时,这兵符我看了百次千次,就是眼前的这几个,再者,此物事关重大,我当即藏在一处极为隐秘之处,不可能会给别人任何可乘之机……” 我大惑不解,宋郎生忽然问我:“公主从地道出来后,这兵符可有转过他人之手?” 他人之手? 当时我被风离追杀,到了崖边跳崖自保,然后…… “是聂然!”我终于回过神来,“那时我被树枝扎得浑身是伤,几欲晕厥过去,后来聂然出现救了我,可那会儿我根本无暇顾忌什么兵符,待我清醒了,聂然就把兵符还给我……” 景宴猛一拍案,“果然是奸诈之徒,他分明已换走了真的兵符,却还惺惺作态把所有人都给骗了!” 宋郎生慢慢道:“聂光让聂然留在京中让我们掉以轻心,利用风离在京城兴风作浪让我们无暇顾及于他,而他们只怕早已用那几个兵符暗中联络忠于旧朝的藩王,集结更多的兵力蓄势待发……” 景宴沉着脸道:“最让人难以料及得是那聂然竟是前朝皇帝的子嗣,聂光隐藏他身份那么多年,利用驸马与皇姐取得瑞王的兵力,随后定会为聂然正名,打着复国的旗号公然起兵……呵,他果然是前朝的好臣子!” 宋郎生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增大追捕聂然的兵力,聂然身中软骨散,应当跑不了太远,若能及时将其擒获,聂光欲行此事,便是出师无名,纵有那前朝兵符,也未必能号令群党。” 景宴连连点头,起身与宋郎生商议起调兵遣将之决策,我偏头看了锦盒之中的兵符,想起聂然为了救我把解药给我服下,而他明明应当连夜逃走却为了守住我在禹王府待至天明,若他当真被捕,父皇与太子必然会杀鸡儆猴,以除后患,可那时,我真能狠得下心肠么? “阿棠……”宋郎生拍了拍我的肩,“你在想什么,一直走神……” 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我们已然从东宫走了出来,今夜无雪,却依旧是天寒地冻,我道:“……只是在想父皇和我说的话……” 宋郎生替我拢了拢袍子,拉着我的手道:“太子还是希望能由我亲自领兵去追捕聂然,毕竟我在聂光身边已久,对聂家一干护卫的惯行路线较为熟悉。” 我点了点头,笑了笑,“你这就要走?你不是说要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 “所以我才想问你要不要与我同行?”宋郎生望着我,见我有些为难,“是我疏忽了,你应当不愿见到他……阿棠,反正公主府还未修葺好,你就留在宫中,好好陪着皇上,我争取十日内赶回来陪你……” 他的眉眼间蕴着笑,叫人移不开眼,我忍不住搂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你还记得……” 他轻轻抚着我的头,“我们成婚的日子我岂会忘?” 我鼻头一酸,抱得更紧了,只听他道:“那年我被你硬虏到府中,成婚当日我告诫自己勿忘今日之耻……” 我:“……” 见我怒目而视,他俯身在我耳边,轻道:“好在今日在玉龙山庄时我已一雪前耻……” 我手中一用力,捏着他的腰。 他嘴角一抽,“过几日回来,我会再雪前耻,公主记得等我。” “……你可以走了,不送……” 接下来的几日,我如他所言乖乖的留在宫中,陪陪父皇,见见母后,找找嘉仪,散散步,倒过得安逸平静,辗转而过。 父皇身子有所好转,亦能上朝议政,但他更多时候是让景宴处理朝政,把诸多大权交予景宴手中,满朝文武但凡不是瞎得都看得出他已有了让贤之意。 经祭天大典之后,景宴行事也愈发有了王者作风,再加上内阁赵首辅与李次辅一力支持,他未来的帝位已是固若金汤。 虽然令我略感不安的是他的身体因繁重的政务更弱了些,除上朝以外的时间暖炉不离身,日日以汤药奉之,夜深露重咳嗽不止,太医皆说太子体弱,应多加休息切勿过于操劳。 我想,父皇始终面有凝色,若太子不堪重负而倒,那才真是前景堪忧。 这就是父皇开始考虑太子娶妃的原因,得让皇室尽快添加子嗣。 原本景宴就有个心仪的女子,后因家世平平只是个六品同知的女儿,纳为良嫔,这两年来亦无所出,太子妃之位悬而未决。 赵首辅千金赵嫣然自然是一个理想的人选,父皇听闻赵庚年此前应允了这桩婚事,本是颇为喜悦,谁知赵庚年匆匆进宫哭诉道:他的女儿被叛贼聂然所绑架了,求皇上与太子派兵前去营救。 赵嫣然被聂然给拐了? 我觉得颇有些荒唐,不过见赵首辅那般焦虑痛心,又觉不似作伪。 父皇安慰赵庚年,说太子早已派兵去追,若真见到令千金必然会把她平安带回来。 我在一旁揉着眉毛想,只怕见到了令千金,也未必能将她带回。 果不其然,下了朝之后,赵庚年前来我长乐殿,道有要事与我相谈。 我屏退众人,还未开口相询,赵庚年便跪□,颤颤巍巍道:“老臣恳请公主救小女一命……” 我连忙搀他起身,“赵阁老何出此言?本宫既视嫣然为友,自会救她……”见赵庚年摇头苦叹,我问:“是否,并非聂然虏走嫣然,而是嫣然自己跟他走的?” “当日公主同老臣一番言辞,令老臣苦思良久,终向小女道破,若她不愿嫁予太子,老臣不会强迫,只要老臣忠于皇上忠于太子,赵家也不会受到牵连……”赵庚年垂下眼,“小女得闻后自是开怀不已,谁知京中没几日便传来通缉追捕聂然的消息,当夜她便留书出走,说是要确认聂然的平安再回来……” 我轻叹道:“嫣然啊嫣然,她是何等的聪明,本宫以太子婚事为胁答应留聂然一命,如今聂然逃出京城,她料想我未必还会遵循诺言,故而才亲自前往,若她能到聂然身边,便是一个很好的人质,纵使追兵追上,看在赵府千金的份上也不敢赶尽杀绝,她不是去确认聂然平安,却是去保聂然平安的……” 赵庚年正欲张口,我道:“以我对聂然的了解,他不会为难令千金的,若是嫣然要走随时可以回来,可她的心在那儿,只怕我也是无能为力……” 赵庚年沉默半晌,终道:“正因如此,老臣才前来求公主相助……也只有公主你,才能带回小女啊……” “这……” “公主,”赵庚年往后倒退一步,再度跪□,“老臣只有嫣然这一个女儿,若她有什么闪失,老臣……” 。 更新快 我终究还是应允了赵首辅。 他确实是老谋深算,知晓我与聂然素日的那些恩怨,只消我能让聂然对赵嫣然说出什么绝情的狠话,嫣然自然会死心离开。 可如此一来,我就要再一次面对聂然了。 就在我离京三日后,青州传来消息,宋郎生已擒获叛贼聂然,现押于牢中。 我所距离青州不远,赶了一夜的路,终于抵达了所在。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越多,更新越快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