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四季是清欢》 第1章 清欢言与渡 . 楔子 “不知少郎可曾听过三仰醉?” “听过,三仰醉乃传闻中一种掷石术。” 河岸边的柳树下,一颗石子从高空落下,又被人再次抛起,那人继续答道:“掌可碎骨,剑可封喉,相比之下,三仰醉的掷石点穴乃更易于杀人无形。” “砂石的精妙之处,还不止于此。”江礼捷笑了笑,看着面前不足十岁的少年郎,和蔼道:“砂能小似针尖,石可大如银盘,世间万物何不以此为基,但它唯独不适合用来杀人。不知少郎对此,可有兴趣学一学?” “前辈若是想收我为徒,大可不必用此来忽悠我。若我真想学,但你会吗?”石子直坠落地,少年郎黑眸沉沉,歪头看他道:“世间奇门异术无数,光是听过掷石术的人便是区区之众,可不是你说教就教,我说学就学……莫不是前辈想从我身上捞去什么?” 江礼捷摇摇头,少年心有防备,他能理解,只是今日若把他放走了,再见面时,人的心性已定,到时想教,就难了,他说道:“我也只是不甘稀才流落罢了。”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倒像真是如此。少年谨慎的望了他两眼,从知道世间有这门奇异武功起,他早已兴趣颇深,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江礼捷慷慨的笑了一声:“我看着像是随意之人么?我手下有一阁派号崇礼,你若应允,此生即便是我崇礼阁的人。你可想好,我即为你表崇礼之字。” “何字?”少年问。 江礼捷转头看着他,少年的眼睛清澈,似阳似阴,这一眼,脑海里便想起欢若平生四字,他忽然笑道:“字清,名欢渡罢。” . 正文 “若要说这清欢渡啊,”红绣酒楼里,说书先生抿了口清酒,“啧啧”两声叹道:“客官你初来此地有所不知,清欢渡可是咱们喜洲出了名的采花贼!” “采花贼?”客官听的不是太认真,探头探脑的环顾四周,心里疑惑,不知为何来此楼酌酒的人少之又少,也没几人在看往这边,“在下只是途经此地听闻,清欢渡乃一侠士,敢问何来采花贼之说?” 说书先生干笑两声,放眼望去酒楼里寥寥无几的酒客,除了面前这位客官,再没人竖起耳朵听他扯掰,人气同酒楼的生意一般惨淡。 他没顾虑的起身走下中堂,坐在那位客官的身边,为自己倒了小杯酒,说:“再如何,他不过也是个带把儿的,切莫轻信人言,什么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还不都是为逞一时之快而打下的幌子。” “……”客官一听,惊讶的望了先生一眼,与先前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出入,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大,顿时来了兴趣,“千真万确?可是我听…” “哎呦,客官你可别听了!”说书先生打断道,“你能信,清欢渡曾帮助一姑娘,然以借宿为由到其家中行苟且之事?姑娘涉世未深,瞧着这俏俊郎,面红心跳的应下,吃干抹尽再悄然离去,使那姑娘终日郁郁寡欢。这样乱撒种的害虫,还能称其侠义之士?” 客官还欲要争辩:“可是我听的并…” “你又知,他杀过多少人?”说书先生再次打断他,抬起酒杯一副含恨模样,将酒作猛以倒,一饮而尽。 他悲愤道:“我在这儿喜洲可是说书十几年,没人比我了解这洲城的一草一木。清欢渡处处欢撒,将这洲城挠的人心惶惶,若不是梁府的知府大人,咱们这早就——” “你说谎!” 没等他的话说完,一个沙哑的嗓音打断他:“说书的,你满口胡言!!” 说书先生还没反应过来是何情况,一个酒杯从后方横空飞来,先准确无误砸中了他的后脑,再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疼痛感传来,说书先生被吓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捂着脑袋转头看去,顿时没了以往的文雅气质,同莽夫之样吼道,“哪个不长眼的杂.种,胆敢砸你爷爷?!” “......”客官愣了两秒,回头看去,后方几桌酒客惊讶的抬起头,你望我我看你,一脸不知所措的坐着,酒馆里一片静寂。 见无人应答,说书先生继续讥讽道:“我只是实事说事罢了。阁下若持异议,大可站出来与我辩论,二话不说出手伤人,你真当这红绣楼的主人摆设?” “对不起…” 随即角落里传来一声微弱的道歉。酒楼里的人均是一愣,都没想到,方才还动手砸人的人,这会儿居然十分听话的走了出来。 有几位酒客看向此人,内心又是一惊,这是位年少气盛的书生,若不是亲眼所见,就这指甲磨砂似的嗓音,都会以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这位书生的声音十分难听,有一酒客听得又是捂耳又是挠脖,这嗓子若不是天生如此,确实是伤的狠了些。 如此不堪入耳的声音,让说书先生耳朵也觉得痒了起来,看着他皱眉道:“何人来此撒野?” 书生果断道:“我没有撒野,是你在胡言乱语!”他的声音一旦大点儿声,就像是猫如实叫出了狮子吼,十分奇怪。 “荒唐!”说书先生脸不红心不跳的指着他道:“还敢说没在此撒野!定是清欢渡给了你好处,让你才敢在此放肆吧!” 书生的眼眸忽而一定,趾高气昂的道:“照你这么说,我亦可反驳,那梁府的知府大人定也给了你不少好处,让你来此随意为他人罗织罪名,不然除非是清欢渡睡的是你家姑娘,不然你何需在此瞎造?” 说书先生:“……” “噗。” 正说着姑娘,在场的酒客便听见一声来自姑娘的嗤笑,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声音甜淡,“说书的,我倒觉得,这位小公子说的话在理。” 众酒客抬头,就见一姑娘身子抚在雕栏边,两手搭在雕栏之上,探出了半个身子看着他们,眉眼弯弯,“先生难道不知,梁大人平日可最讨厌身后乱嚼舌根之人了。他居然让你在此造次,想必是认同你的话了?难怪,这红绣楼生意这么差。” “……”说书先生听闻此声便知来者何人,红绣现在是知府梁大人的酒楼,胆敢在梁大人眼皮底下出言不逊的人,喜洲仅此一个——汤府的二姑娘,汤言页。 “汤姑娘呐,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汤梁两府乃多年的金兰之交,大人对汤公爷是怎般对待,我想姑娘多少都看在眼里,还是切莫被这些外人的无知小人带偏了才好啊。”说书先生向上方的人垂首说道。 “家父与梁大人之间的事情,小辈无从知晓。”汤言页大方笑道,“我专程来此听先生讲故事,只是没想到先生将整个喜洲城人尽皆知的佳话说的如同烂泥。小辈还是奉劝先生一句,莫要踩了鲜花,捧了狗屎,得不偿失。” 众酒客听完此言纷纷寒颤,这楼上的姑娘好像将知府喻为了狗屎… “……” 三人如同在打哑谜。一位酒客打破僵局道:“姑娘,侮辱知府可是重罪。既然你觉得说书的在颠倒黑白蒙骗我们,觉得清欢渡是深明大义之人,能否斗胆请姑娘下楼,同我们说一说这位清欢渡所行的侠义之事?” 汤言页道:“阁下那么好奇,只要出去外面随便抓一人来问问即可。” “这…”酒客有些蒙。先前同说书先生聊天的客官犹豫道:“这不妥吧?” 一楼的众人等了片刻,也没见楼上的姑娘再说什么,这闭门羹吃的顿时感觉被人吊了胃口,又纷纷看向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皱着眉两难,喜洲的百姓自梁大人上任知府以来就持有很大意见了,反倒清欢渡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花贼得了民心,随便请个人进来,还不知又会胡言乱语些什么,到时场面或许更难把控。 可若是不同意,外人看来他就是做贼心虚,一来对酒楼的生意有极大的影响,原本生意就十分悲凉,二来他就是个说书的,连个屁都不是,若是因此得罪了汤府的人,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自知自己说什么都是得罪,他便话锋一转,索性将矛头指向了最初用酒杯砸他脑袋的书生。 他看着书生,坏笑道:“诸位不必劳烦汤姑娘了,倒是你这个书生我看着奇怪,既然姑娘觉得你说的在理,不如给你个机会来说说。” 这书生说的再头头是道,可谁会信呢? 说书先生一脸得意的看着他。 书生看着众人拭目以待的神情,顿时悔不当初,清欢渡是什么人他没见过,更没有过多关注,甚至听都没听过多少,这让他从何说起? 有人指节敲了敲桌面,等的似有些不耐,书生抿了抿嘴,思忖再三说道:“清欢渡如何我不知,但知府大人前两年是如何剥削百姓,又是如何坐上现在这个官位的,我倒听闻过一二。不如我将听来的同你们说说?” “……” 酒楼内顿时一片寂静。 二楼雅阁,汤言页听闻此言,端着酒杯的素手微微一颤,她看向站在一边环手抱剑面无表情的随从,问道:“说话的是何人?” 这名随从名为步储,他目不斜视的回答道:“一个穷弱书生,尚未见过。” 汤言页心中犹疑,便听见楼下的说书先生忽然像是受了刺激,也不知是笑还是愤怒,道:“笑话!清欢渡再如此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这书生!说话可得先过过脑子!知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那可是知府大人!” 书生低下头,讪讪道:“我知道啊,可不是你让我说的吗,清欢渡是人,难道知府就不是人吗?就得特殊对待了吗?” “知府大人当然要特殊……”说书先生发觉不对立即止了声。那书生又抬头,憨笑道:“你看,你自己都觉得,知府大人也是人嘛。” “害,你们一人一套说辞,吵到明儿早都不见能吵出什么,”一位酒客对他们说的什么大人没有多大兴趣,“还是听姑娘的,去外头请一位当地人进来,同我们说说清欢渡的事吧。” “哎!?”酒客说完就朝门口走去,说书先生指着那人欲言又止。 现在的人行事能力何时变得这般利索了? 楼下又是一片沉寂,汤言页喝完了一壶清酒,抬手想让小二再上一壶,被步储阻止:“出门前公爷交代过,今日午时府中有贵客临门,务必请小主回府一同用膳,属下觉得,小主还是不要浑身带着酒气回府为好。” 汤言页耸耸肩,笑了笑,站起身说道:“那行,咱就回府看看是何贵客罢。” 她履步下至一楼,撩起眼皮那瞬,酒客正好带着所谓的当地人进来,那位当地人抬眼便看见了她,光是与他对视的这一秒,她脚下便差点没落稳,下意识往后抓上步储的广袖,才没让人看了笑话:“……” “出门便见这位公子站在门口,他说等人并不赶时间,我就劳烦了他进来一趟。”酒客将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带到说书先生的面前,拍了拍此人的肩膀跟老熟人似的向众人介绍。浑然不觉说书先生此时一惊一喜的面容。 “阁下言重了,不过几步路而已。”当地人笑着和酒客三言两语客气了几句,才转身朝着说书先生微微欠身,问道:“先生可是需要我帮什么忙?” 说书先生鬓角流落一滴汗,他哪可受得起这位公子的任何恭敬之礼,一时忘了回答,一旁的酒客就问:“说书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说书先生立马摆上笑脸,广袖一甩,对面前的人弯腰作了一恭,“恭迎二公子大驾,恕在下有失远迎,还请二公子莫怪罪。” 好巧不巧,酒客阴差阳错请来的当地人,正是知府大人梁颤的二公子梁怀洛。 说书先生内心暗喜,清欢渡可是梁府通缉全城的罪人,虽说梁怀洛对这些是是非非从来都是一副与我何干的态度,成天只懂得吃喝玩乐偶尔逗逗二姑娘,但他定然是同梁府一条心厌恶清欢渡。 “不必。”梁怀洛看了一眼他满额的虚汗,拿手里的三寸断竹轻敲了敲他的肩意示他起身,没再搭理,对着酒客笑了笑,“我看这位说书先生身体稍有不适,还是你来说罢。” “是这样的,公子你可听闻过一人,名为清欢渡?”酒客说道。 梁怀洛了然的点了点头,道:“此人在喜洲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是是,一时紧张忘记你是当地人了。”酒客哈哈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座的各位对此人有些争议,便想让公子与我们这些人讲讲此人的一些事迹,我们也好奇,想了解了解罢,不知公子是否知晓?” “略知一二。” 梁怀洛抬眼看向酒客,神情焕然。 酒客与他对上视线,觉得这目光有些奇怪,当即移开,听梁怀洛笑道:“不过恕在下冒昧问一句,你们为何不直接问问,在你们身后的这位美人儿?” 他冲酒客身后扬了扬下巴,酒客转身一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之前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位姑娘。下秒酒客便见姑娘一双杏眸中隐隐含着愠怒,横眉瞪了过来,他又吓的回头,又见面前的当地人凤眼微弯,眼尾的笑意形似妖孽,眼底犹如深潭,差点连他这个大男人都勾了去。 “你们身后的这位姑娘,可是崇仰清欢渡有些时日了,她知晓的定比我多得多。”他漫不经心的补充,注视着汤言页的神情,生怕错过了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瞬间。 酒客说道:“哦,先前我们也是问过的,也是这位姑娘让我去请你的。” 汤言页:“……” 梁怀洛“哦?”一了声,垂首轻笑。 “二公子…”说书先生尴尬的笑着,此情此景,真是有苦不堪言,若是刚刚他喜的是梁公子来此,惊怕的就是汤梁两家的两位小主见面了。 汤言页看梁怀洛不顺眼在喜洲基本上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又没人知道这俩老二为什么逢见面总能掐起来。 他生怕梁怀洛一个嘴闲又将汤姑娘逗怒,汤姑娘不似平常姑娘家,行事乖张,他欲想阻止,就让梁怀洛手里的三寸断竹住了嘴,干站着无可奈何。 倒是梁怀洛随手拖出一把木椅坐上,姿态轻懒,单手撑着下颌,若有似无的笑意挂在嘴边,看着汤言页,话却是对向诸位说道: “汤姑娘金口玉言,懒得开口,诸位应该不介意我来当她的嘴,同你们说一说这位妖艳众生的采花盗贼的故事吧?” “不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赠花不予人 2 两年前。 元月初一,夕阳落至天际,红霞散漫,空荡荡的长街上走着一红一白的两位少年,他们背着布包,在一处酒楼前停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抬头看着牌匾说道:“要不就这儿吧,除夕夜咱俩也没地方去,好在也能相依作伴喝个小酒,倒也是件欢喜事儿。” 另一位少年身着红衣,笑了笑没说话,前脚正要踏进楼门,黄杨树下靠坐的一人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闭着双眼,倒像是累了在这小憩,看似十分安详,少年往下看向他的手里,一株凋零的曼珠沙华更吸引人。 “哎,严兄,现在这年头无家可归的人看来不少啊!”白衣少年也注意到,抬脚朝那人走了去,“严兄你等着啊,我去将他叫醒。”他半蹲在他面前,戳了戳他的肩膀,“喂”字还没出口,这人忽然失去了重心倒下去。 红衣少年皱起了眉头,“他已经死了。” “……” 不过多时路过了一个老妇,看着了地上的人先是一愣,待看清死人是谁,却是没半点儿惊吓,红衣少年反倒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喜色,在白衣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时,老妇便抓起他的手开始道谢。 老妇告诉他们,死的人叫姜刘三,是姜府的老三,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仗着大哥姜刘在府衙当差,霸道且无力,走哪儿都特别横,欺负弱小都算是家常便饭了,就是喜洲一人人喊打,却又没本事打的过街老鼠。 姜刘三的死并不是两位少年所为,不过六旬老妇哪听得他们委婉推脱,很快将这件事儿告诉了自己的三邻四舍,一传十十传百,任两人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反倒是之后被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几天。 姜刘三死了,大哥姜刘只草草办了丧,这事便不了了之。谁料不出三月,姜府又死了一人,那人是管理姜家财物和储食的账房先生,他的死状与姜刘三无异,面目安详没有任何痛苦之相,手边放有一株曼珠沙华。 让人不解的地方越来越多,杀姜刘三和账房先生的人如若是两位少年,可他们为何要杀他们呢?一个足不出户的先生再怎么着也罪不致死,二人的死法更是令人费解,城里便有人开始怀疑,或许那两位远道的少年并非良人。 但也有人替二人抱不平,从姜刘三死了那天起,猖狂的.淫贼消失了,光天化日之下偷抢荷包的盗贼也少了,就连平日行路上,横行霸道的巡捕官都不再因为摆摊的小贩挡道将其随意打翻。 三月之内姜家死了两人,到底是惊动了府衙,知府大人梁颤当即下令逮捕这两个少年,不过半月老妇只听有人道红衣少年逃了,另一个则被杖毙于牢房,死状惨烈,可惜了他这大好年华。 . “清欢渡再次出现是在去年,想必诸位途经此地也知道喜洲临江,去年有位住在江边的姑娘,成日以打鱼为生,那天光天化日之下,让盗贼硬生生劫去了十斤的小黄鱼。” “……” 一听小黄鱼,便有人咽了口唾沫。 梁怀洛笑着,身子往后靠,幽幽说道:“想必在场的有人尝过烤黄鱼吧?外酥里嫩,是何等美味…清欢渡或许也号这口,这不,第二天他就帮姑娘把那十斤鱼抢了回来,而后又将那些盗匪整治了一番。” 酒客们听完,有人猜想:“清欢渡说不定是看上那个姑娘了?”,众人大笑,沉默许久的说书先生忽然无语的反驳,“你当清欢渡是傻子?那江边住的姑娘是个傻子,成天只会念叨一个字!” 众人奇怪的瞧他一眼,说书先生反应过来转头就是一声“呸!” 继而又有人大骂:“这群欺人太甚的盗匪,是我就将他们全扔海里喂鱼!” “他是如何惩治那些人的?” “对对对,我也好奇。” “说不定真是丢进江里喂了鱼。” “……” 梁怀洛借喝口茶的时间想了想,用断竹敲了敲木桌面。原本坐在边边角角的酒客们早已围在他周身,方形的木桌被围成个圈儿。即使这样,汤言页也能从人缝里隐约看见,梁怀洛装腔作势迷惑无知酒客的欠打模样。 “小主,快到午时了。”步储提醒道。 她摆了摆手,“再等会儿。” 汤言页看着人群中的梁怀洛,说:“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步储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喝了酒,小主见了二公子躲还来不及,哪还会在这儿站着傻看着。他想着也朝人群中看去,眼神里对中间那穿白衣的少年多了几分冷怨,可惜了那人此刻正沉迷讲故事的乐趣中,对这边视若无睹的很彻底。 梁怀洛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清欢渡将那些人抢走的鱼抢了过来还给那小姑娘,后来想想不对,又偷偷瞒着姑娘将那些鱼全数放回了江里,将那三人抓到江边,让他们将放生的鱼原数捞回,捞回的数量多一斤生吃,直到捞对了数为止。” “喜洲位临南北交界地带,何人不有,像这事儿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即使是你们这些路径此地的,自然是吓的再没人敢在此地造次,所以咱们这儿的人啊,都喜欢这位丰盛俊朗的侠士,也是因为他才有了喜洲现在堪比京安的生活呐。”梁怀洛说道。 酒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忽而有人又问:“那按公子先前所言,为何每每死一人,便有一株曼珠沙华在逝人手边,难道这些也是出自清欢渡之手?如若是,他难不成还采花送给这些盗匪不成?” 梁怀洛轻笑道:“阁下理解的不错,那三个盗贼之中的一人在捕鱼中途逃了,不久就有人发现了此人的尸体,只是他再也没机会,目睹鲜花的一绽芳泽了。” 酒楼里的酒客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恍然大悟,原来此“采花贼”非采花贼,或许是清欢渡心里觉得,只有死人才配得上这代表死亡之美的曼珠沙华,便每杀一人,赠他一株罢了。 说书先生微微垂首,凑近梁怀洛的耳际,低声讪讪的提醒道:“二公子……清欢渡可是梁大人的眼中钉,你这么说是不是…” 梁怀洛不言反笑,当着众人面点头道:“是,清欢渡是梁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这能说明什么?万一梁府只是想请清欢渡上府吃一顿丰宴,感谢他这两年为名除害呢?二来毕竟两年前若不是因为他,其中一位少年也至于被当成替罪羊白白冤死,杀人偿命,该当之罪,总要给百姓一个说法。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可他到底是怎么将人杀死的?” 梁怀洛斜睨了那人一眼,一脸内疚:“恕在下无能,这事儿我不知道。” “不知道才正常。”有人说道。 “对对对,如果公子你知道了,那你也能成清欢渡了。” 众人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 梁怀洛则收起了内疚脸,在手中把玩着断竹,垂眸低笑。 “歪嘴念邪经!” 汤言页愤愤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梁怀洛从小同她长大,满舌生花的本事她自然清楚,只是今天她又发现,这人瞎编故事的本事也毫不逊色。好似再酸的葡萄从他嘴里“吐”出来,不但比蜜甜,还能让众人赞口不绝。 梁怀洛想道明的意思很简单,这清欢渡虽然行侠仗义,但掩盖不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这个事实。而府衙尚未查清真相而使一位少年成了替罪羊白白牺牲,倒成了现在捉拿元凶清欢渡的借口。 真是一个好故事啊! 比说书的说的精彩多了…… 他要是想来红绣楼门口讨一碗口粮,那真没说书先生什么事儿了,汤言页想象着他和说书的争饭碗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就在这时她发现,刚刚还在梁怀洛身侧低头哈腰的说书先生,已经没了踪影。 再看向梁怀洛,汤言页见他正好也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火花四起,便见他好似勾了勾唇角,即见他朝她抬了抬下巴,下垂的眉尾轻佻,冷清清的视线多了几分傲。 汤言页立马看懂了。 他是在跟她炫耀。 你看,我替你讲了个圆满的故事。 我牛逼吧?换你来你就不行了。 …… 她微微皱起眉头,狠狠瞪了回去,梁怀洛却视而不见,撑着下巴眉梢带笑的继续瞧她,仿佛周围的一切包括此时还被他忽悠的团团转的酒客们都与他无关,好似这故事是专门讲给她听的一样。 故事讲完了,开始欣赏听故事的人。 汤言页则是一脸不屑。 酒客们还沉浸在梁怀洛的奇侠传里没出来,对视线十分敏感的步储发现有人一直站在人群里看着这边,待他看去,就见书生正转头看向别处,他一声不吭的在桌上放了个银子,准备趁乱离开。 步储本想上前拦他,汤言页却把他拦了下来:“他之前道出了梁颤,楼内自然有人不会让他离开,我们不必出面多此一举。” 步储听话的退回她的身边,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书生刚走到门口,说书先生便带着一群巡捕大步进来,这巡头人高马大的,身侧配了把刀,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弟。 说书先生当即指着书生,莽夫附体:“就这个书生!众目睽睽下污蔑梁大人!必须带回去杖罚一百!不然什么瞎猫瞎狗都敢上来乱咬咱们大人一口!” 众人:“……” 巡头二话不说指着他,“给我带走。” 书生吓得连连后退:“我没有!说书的你怎么又血口喷人!各位官爷,是他喊我说我才说的,你们要抓抓他,都是他让我说的。” 巡头皱起眉头,不耐烦的看向身后一动不动的小弟们:“看什么?不动手等着我来教你们?” 小弟们立马你推我让的上前,轻轻松松就将这个弱书生给制住了,随后有一个小弟问道:“老大!杖一百吗?” 巡头抽了他一脑门,“说书的是你老大还是我是你老大?!他说一百就一百吗!你老大我都还没说话!” 小弟瞬间乖乖闭上了嘴。 巡头理了理衣袖,说道:“带回去,杖责一百。” 小弟:“……” 说书先生看着,得逞的笑了不过三秒,便见一道白影从眼前晃过,快的看不清,随后就见二公子像拎阿猫阿狗似的揪着书生的后领,将人从小弟的手中抢走。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瞬息般的轻功可是难得一见,纷纷在心里赞叹一声“好功夫!”。梁怀洛拎着人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书生微微皱了皱眉,在书生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时立马变回了往日的神态,将人随便丢在了地上。 书生看着文弱,但怎么说身型也是个临近八尺的男人,被梁怀洛当着众人的面跟拎小鸡仔似的易如反掌拎起来,觉得相当没面子,他站起来便不开心的看着他道:“你干什么!差点被你勒死了。” “……”梁怀洛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没理他,走到巡头和说书先生的面前,恹恹的勾起薄唇,看着巡头,语气还算礼貌,“不过一介书生道听途说,何必与他计较,你们若是闲得慌,大可将这酒楼清一清扫一扫,客官们来此小酌时也畅快。” 怎么二公子也在这儿?巡头咽了咽唾沫,立马在心里暗骂这说书的,也不提前告知他一声,若是早知,他来都不会来,更不可能当着二公子的面像刚刚那样说话了。 说书先生不知,但在梁府当差的他知道。 梁怀洛讨厌大吼大叫的人。 人忽然被人抢了,小弟转身看向巡头,便见自家老大莫名怯了,奇怪道:“老大,这人抢了你的人,如何处置?让我们清扫就清扫,未免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这怎么也得带回去,杖责两百吧?” 巡头急的想钻地跳进去,到底是谁,谁从哪招来了这么个不长眼的臭小子。他低下头不敢直视二公子,口水跟咽不完似的,沉声命令道:“就听二公子的,快去清扫罢。” “老大不一起吗?” “?”巡头缓慢的转头,十分惊讶地看向这位还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小弟,以为自己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小弟睁着纯净无暇的眼睛,“老大想扫地还是抹桌子?” 梁怀洛好笑着帮衬道:“搬桌子吧,有你这个老大带头,他们动作也会麻利些。” “……”巡头朝他用力的作了一恭,说道:“是,二公子!” 随后本来一群来抓人的巡捕,画风突变,每人拿起扫帚开始清灰扫地,巡头一肩扛着一张椅子,神似个卖艺不卖身的店小二儿。一位正想进来的客官看了眼此情此景,转身撒腿便跑。 在场的酒客此时才发觉,刚刚这位说故事的公子身份不一般,虽不知是何人,也不敢像先前那样口无遮拦的谈天说地了,他们纷纷丢了碎银,拿上布包离开。书生站起来拍了拍灰,赶忙跟他们一同离开,路过梁怀洛的时候,只道了声谢谢。 汤言页原本以为,是梁怀洛让说书的去请巡捕过来,她已经想好以救下书生为由邀书生回府,再慢慢问他有关梁颤的事情,万万没想到梁怀洛不仅替她救下了人,还啥也不问的将人放走了。 “小主——”步储看了眼天色,有些急。 “知道了。”汤言页嘟囔着:“又快到午时了是吧?” 步储皱眉:“已经到了。” “走吧。”汤言页慢悠悠的迈起步子朝门口走。 谁知不远处的某人又二话不说晃了过来,档在汤言页的面前,她看着他,少年眉梢带笑的模样让刚消下去的酒劲儿立马又上来,“梁二公子,你能不能好好走路?大白天跟个鬼魂似的瞎晃悠什么呢?!” 步储和说书先生:“……”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 梁怀洛看着她,小姑娘因为喝酒而微红了的脸颊,一看又是喝了一壶,他笑着故作十分可惜道:“外头午时烈日当头,随我来的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口,我怕页儿晒着回去,想送一程。” 汤言页奇怪:“你不是在等人?” “是。”他轻笑道:“我是在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不论婚何既(捉虫) 3 自打小时候有记忆以来,梁怀洛这人如同空气般时刻在她眼前使劲儿晃悠,听闻此言她不怒反笑,抱手说道:“我怎么不记得今日与梁公子有约?公子怕是酒醉之余,在哪约了某位姑娘,将我与她记混了罢。” 不知从何时起,梁怀洛便发现每当汤言页听见他的名字,她脸上的表情总是能使他乐在其中,不论是以前怒冲冲的跟个小泼妇似的骂他,还是现在明知说不过咬牙切齿的样子,都让他觉得看不够。 梁怀洛还记得汤言页出生那天,母亲杜欢若抱着软糯的小女婴从房里走出来,小女婴闭着眼大哭,小圆脸红润,两只手不安分的挥舞,逮着什么抓什么的可爱模样。 那时他便有事无事,都会上汤府瞧一眼,小小的汤言页瞪着大眼睛,睫毛忽闪,上一秒还笑着见了梁怀洛下一秒就哭了,每次都不例外。后来杜欢若便不再让他过来瞧小汤言页了。再后来,还被人抱在怀里的汤言页总能在墙院外的槐树上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她不知道那是谁,但她看见了就会一直盯着。 喝过酒的汤言页话比平时要多,梁怀洛只是和颜悦色的说道:“页儿以后还是少喝些清酒,这清酒味道虽好,但浓度也高,不若是想同我一样,误约了某位公子就不好了。下回不尝试试浊酒?味道也是极好。” 汤言页的喉咙一哽,更是好笑:“啧,看来今日梁公子不看山看水,跑来这儿多管闲事了?不仅出手救了一个弱书生,现在连我喝酒你都要管,真不愧是喜洲第一大闲人呐,管的可真宽。” 梁怀洛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页儿过奖了,红绣本是家父的作乐之地,酒客有疑自然要为家父分忧,此乃我应该做的事,其次这不是家父在南岸购入了一处房宅予我婚配,此后住在江边,当然得管的宽些。” 婚配? 汤言页愣了下,说道:“那真是恭喜梁公子了。”她脸上的笑意盈盈,话已至此,懒得再跟他掰扯下去,转头便要走。 梁怀洛玩转着手里的三寸断竹,温声笑问道:“页儿确定不搭一程吗?万一顺路呢?” “不搭!不顺路!多谢梁公子好意!”汤言页逃似的快步走了出去。一出门口,就见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外面,坐在上面的车夫左顾右盼看起来无聊的很,汤言页坏心眼儿一起,走了过去。 回府的路上,汤言页按耐不住好奇,问步储:“你说这梁大公子都还没安排婚配,怎么就先轮到老二了?梁怀阳也是沉的住气,嫡子混的不如庶子的人,怕只有他了。” 步储面无表情说:“小主为大公子感到不公,是希望此次娶妻之人是大公子,若是大公子娶妻,二公子自然还是单身,小主难道是不舍了…” 汤言页打断道,“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把你嘴缝起来。” 步储冷冷一笑。 下了马车回到府邸,步储没跟汤言页进府,他三两步踏跃至墙头,置身于暗处,隐隐护着小主,汤言页进了府,便见庭院外两侧整齐排放了七八个两尺木箱。每个木箱上雕刻的纹路五花八门,分外惹眼。 她走到庭院,拦住个正端菜往西厢房方向走去的丫鬟,看似爹娘没等她,已经同今日来的贵客开宴了,时不时来汤府登门拜访的人不多也不少,总归都是想攀附点关系,她问:“又是哪位大人来府上了?堂屋里的那些箱子是做什么?” 丫鬟小退一步,垂首恭敬回道:“回小主,是梁大人来了,至于那些大人带来的箱子…公爷没打开过,看似是想将其回绝了,没让人动也没命人抬下去,就这么一直放了好一会儿,还不知里头是什么呢。” “……”汤言页摆摆手,让她先去。 这才半天就见了梁这的一老一小,准没好事儿。 西厢房离东厢不远,她往东厢走了去,回了趟自己的闺房,昨晚做了个噩梦,以致今晨醒来头脑发昏,所以一早便去红绣点了壶清酒醒醒神,换去带有酒香的衣裳,再理了理有些打乱的发丝,才起身走向西厢。 这一路上汤言页的右眼皮反复跳了好几回,听闻小道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虽是跳财但她隐隐之中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西厢,西厢是平日她们进食的地方,迎接贵客基本会上室外的小亭,望见亭尖,父亲和母亲确实在那儿。 她轻声轻步的走进,便听梁颤的声音徐徐传来,她看去时他正举杯向父亲敬酒,“汤兄,聘礼你一定得收下!不收就是不给我梁颤面子!不管怎么样,礼数可不能少,传出去丢的可是页儿的脸面。” 汤沈元笑着回敬:“梁兄真是太客气了,这些年锦华庄赚来的钱财,可不都算是你的聘礼吗,咱们早就亲如亲家,何必多这些礼数。” 梁颤哈哈大笑,与汤沈元碰杯后一饮而尽。顾娟云一旁掩口而笑,心想页儿怎么还没来,抬眼便见了汤言页正往回走的背影。 “页儿!”顾娟云站起来赶忙喊她。 汤沈元皱眉看她:“大人还在这,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梁颤笑了笑:“无妨。弟妹不用理他。” 顾娟云这一声着实吓得汤言页身子一绷,慢吞吞的停下来转身,看了母亲一眼后,对着梁颤强颜欢笑道:“见过梁大人…” 梁颤对她笑了一下。 汤言页对顾娟云说道:“娘亲,子秧前几日道今日有要事找我商量,页儿此次是专门回来一趟同爹娘道一声。”无视汤沈元逐渐阴沉的脸,又对梁颤道:“梁大人,页儿招待不周,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梁颤低头夹了块肉放嘴里:“无事。” 虽听大人是满不在意的语气,顾娟云多少也能感到他这两个字中的微微不悦,起身连忙走到汤言页身边,不管如何先把她带到亭子里坐下,说道:“子秧的事推一日也无妨,只是今日少了你爹和我,都不能少了你。” 汤言页走过时汤沈元就闻见了一股清淡的酒香味,这酒香一问便知是她常喝的清酒而带来的清酒味儿,他皱起的眉头更是没松开,为了脸面也没在梁颤面前质问,看着汤言页愁眉苦脸的样子,只是咳了一声以作提醒。 “页儿有所不知,梁大人今日前来,是来咱们家提亲的,如此大事,你若不在场,还怎么谈亲事?其他事占时放一放,乖乖坐好,别成天想着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眼下你的终身大事最要紧。” 早在刚刚汤言页便多少感觉气氛不对,听闻此言更是“唰”的一下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她匪夷所思的看了眼坐于对面的梁颤。只见梁颤对上她的视线,又是和蔼可亲的对她一笑,脑袋顿时空了,她“唰”的低下头,嘴角抽了抽。 得在场才能谈亲事? 难不成谈的是,她,和梁颤的亲? 顾娟云知道这事儿对汤言页来说太快了,之前二人也从未与她提过,她手在汤言页的背上轻抚着笑道:“你爹说的是,今日算个好日子,待两家选个吉日良辰,便将你和怀洛的婚事定下来。今天只是一同吃个饭,子秧那事儿不急就缓缓。” 汤言页一听是和梁怀洛,悬着的心一下就落下来,松了口气,过了两秒,又“唰”的抬起头,“你说谁?梁怀洛?不!我的不同意!”她的反应让在座的都没料想到,梁颤略惊过后也只是继续夹菜吃着。 见此状,顾娟云下意识往汤言页的嘴捂,生怕她又说了什么。汤沈元的脸早已沉了下去,但有外人在此确实不好发火,举起酒杯对梁颤说道:“小女管教无方,一心想出去找女伴玩,说话没点分寸,梁兄莫要听进心里才好啊。” 顾娟云点头称是:“是是是,这丫头从小性子野,不似大家闺秀的温柔,倒是大人和怀洛不嫌弃,也算是她的福气了。咦,大人可知怀洛何时到来?再晚些饭菜也都凉了。” 汤言页惊呆在一边,立马回想起从红绣楼离开之时,梁怀洛问的那句“万一顺路呢”,原来他真是在等她,她也确实与他顺路。她心里不上不下转头看向她的母亲,梁怀洛为什么还没来? 因为他的马车被她偷了啊! “……” 说到此时,梁颤眉头也皱了起来奇怪着,平日里向来守时的人怎今日突然晚了那么久,他看了眼自顾自吃饭的汤言页,并无在意的笑道:“可能是在路上有事耽搁了,咱们不必特意等他,来来来,边吃边说。” 汤沈元又与梁颤客套了几句,才开始动筷,梁颤却忽然抬头问汤言页,有何喜欢之物,众人只听她懒懒瞎说道:“五湖四海的美酒佳肴,京城皇宫的金银珠宝,江湖传说的侠客风云,皆为所爱。” 梁颤眉开眼笑的笑了起来,向汤沈元和顾娟云称赞:“你们这女儿果然非同寻常!怪不得怀洛从小喜欢与她玩乐,原来二人喜欢的东西都是如出一辙,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汤兄你说是不是?” 汤沈元迎合点头连道三声“是”。 这些话都是平日汤沈元用来教育人的反例,听着他这几声“是”汤言页就觉得好笑,偏头过头看往别处,不料就见不知何时藏匿在一旁的人凤眸垂下眼时,薄唇抿笑的好看模样。在只有她才看得见的角度,他如墨的黑发一半束起,一半垂落的发丝懒散在肩上,慵懒随意,周身仿佛风尘净散, 这一幕直到梁怀洛对上她呆愣的视线,她恍然回神。 她的心里暗暗道了一句,倒还真是个臭皮囊。 梁怀洛看了她两眼,才从一侧两步走出,向梁颤垂首作一恭,又朝汤沈元和顾娟云欠身说道:“怀洛来晚,望伯父伯母勿怪罪。” “为何事耽误?”梁颤问。 梁怀洛眼不抬的说:“路径甜果坊,页儿从小爱吃,想买一袋过来,却招小贼偷了马车,怀洛无奈,只好徒步走过来。” “没事没事,快来坐下。”顾娟云笑眯眯的迎道,她打心底喜欢梁怀洛,他为人知孝,得体端正,虽然平常喜欢独断独行…最主要的还是,她能看得出来他不似梁颤,也不同梁怀阳,身正貌扬,性格刚好也能容忍汤言页。 汤言页索性头偏朝一边去,装作看不见。 梁颤抿了口茶也不作声,点了点头便让他入座。 梁怀洛抬眼直起身子时朝梁颤的周身看了一眼后,直径走向汤言页,自然的在她身侧坐下,汤言页撑着侧脸原本赏着花草,就见他坐下挡住了眼前的风景,温文尔雅的端起一杯茶水喝起来。 那么一瞬,汤言页却有种花草不胜眼前人的错觉。这种错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只听梁怀洛放下茶杯,转头看着她,淡然一笑:“页儿再看下去,我就无心吃饭了。”说着,他帮汤言页夹了块里脊醋肉。 汤沈元眉头一展,对梁颤说道:“页儿来的早些,刚刚就吃了点,不如待怀洛吃饱了,让两个孩子去走走转转,给他们点私人空间,”他又对汤言页说道:“页儿啊,你带怀洛去咱们府上走走罢。” 汤言页下意识想摇头拒绝。 梁怀洛先她之前笑道:“多谢公爷。” “还叫什么公爷啊。” 顾娟云笑着说道,“差不多该随页儿喊爹啦!你说是不是梁大人?” 梁颤笑着点头。 汤沈元更没任何意见。 汤言页立马瞪过去,你敢叫一个试试? 梁怀洛没看她,嘴角勾了勾,乖巧的喊了声:“爹。” 汤言页:“……” 二人告了别,汤言页先行一步离开了西厢。离开了汤沈元的视线,她便塌下脸说道:“梁公子真就这么喜欢用这些事拿我寻开心吗?平日里那些琐事我都不与你计较,你今日回去便给我把这婚退了…” 梁怀洛则是摇了摇头,看着她数秒,偏过头去看着羊肠小道旁的姹紫嫣红,面无表情的淡声道:“页儿相信我一回,这事不是我主动提出的。” 一片飞燕从上空飞过,天色晴朗,万里无云,不过多时他便听见汤言页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已听不进其他了:“必须退了,只有你才会无聊到拿此事来让我难堪吧?是想看我拒绝不了手足无措的样子吗?这样你就高兴了是吗?” 她太了解梁怀洛了,他这个人,外表温润如玉,仿佛拒红尘于身外,实则心里不知藏着万水千山的秘密。这样的人让她觉得,他想离她近时,她抬眼便能看见,也能看清他的一颦一笑是为何,而若是有天他想远离她,那或许到死,他都不会表露出一丝情感。 姑娘的轻声呜咽,让梁怀洛身子一怔,他想过她知道此事后或许会闹会发火,说不定还会不理他许久,这些他都不惧,毕竟他有的是法子让她笑,但却没想过,一向要强的汤言页居然会因为这事儿急哭了。 不过也是,她定是不愿嫁给他的。梁怀洛垂眸看着她,伸手想替她擦去眼角强忍的泪花,她揪着眉将头一偏,不让他碰。 他也不恼,难得一见汤言页哭起来的样子,自然也是哭进了他心窝里去了,故作无所谓的姿态,歪头好笑的转移她的注意力:“是不是换成清欢渡,你就愿意嫁了?” 听到清欢渡,汤言页的瞳孔倏地一缩,擦了眼,恶狠狠的看着他:“我不愿嫁你与何人都无关,梁怀洛你为何让人这么讨厌呢?看着我这样心里已经在逗乐嘲笑着吧,表面却装作一副无辜的面容,你恶不恶心?” “我让页儿恶心了吗?”梁怀洛无所谓的看向她,盯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有些心疼,但只能是心疼,他转头朝前走,懒声道:“我不是让你恶心了十五年吗,多几年又何妨?走吧页儿,我没记错的话你的闺房在东厢?走吧,好久没去看看你的闺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掷石断槐桑(捉虫) 4 走过汤府的一径一道,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梁怀洛轻车熟路的往东厢走去。汤言页不情不愿的跟在他的身后,说:“二公子可别太把这当成了自家,若是外人知道了,定会想你有什么癖好,到了人府上不看繁花落叶,不品酒香茶水,反而喜欢往姑娘的闺房里钻。” “哦?”梁怀洛在前方悠哉慢步的走着说:“在你心里我的癖好不就是你吗?页儿若是愿意,钻进你的被窝里,我也无二话,管外人知道什么都无所谓,再说这里也快算是我家了,怎么不能当成自家一样?” 汤言页气的鼓起腮帮子,说不过更打不过,只能乖乖跟着,不一会儿想起什么,不退则进的问他道,“既然都是自家人,那页儿问你个问题吧?二公子当真知晓清欢渡喜欢吃烤黄鱼?我怎么记得烤黄鱼明明是你的喜爱之物……” 一听这喜爱之物,梁怀洛闻言略感欣慰,转身停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看来页儿心底还是有我一席之地的,竟然记得我喜欢吃烤黄鱼,其实我不仅喜欢吃烤鱼,钓鱼和烤鱼都是一绝,不如哪天我烤予你吃可好?” 这事她是听步储说过的,有回步储外巡忽然回来,面无表情的夸了一句二公子烤的鱼如此美味。即使刚吃饱,她听着也有些馋,便没拒绝,“鬼才记得你的喜好,我只是想着清欢渡若喜欢,我便去学一学,将来既是见了,也好答谢一番。” 梁怀洛问道:“答谢他什么?” 汤言页道:“自然是答谢他替喜洲百姓惩治了那些大奸极恶之人。” 梁怀洛笑了笑,闭口不语。 不知自己在她心上,是否也属于大奸极恶之人? 廊回路转,眼看就要走到闺房,汤言页脚下的步子忽然放慢,她其实无所谓梁怀洛想怎么看自己的闺房,毕竟在儿时的时候,门踏都曾差点被他踏平过。下腹了一些饭食后酒劲消了差不多,清酒度虽高但后劲不足,这会儿人清醒许多,她想了想,忽然嘴角扯起了梨涡转身:“二公子…” 然而二公子一直站在原地并没有走动,话音渐弱,汤言页见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面朝一侧望着墙院外高出砖墙十丈的槐树,视线清冷的让人不敢靠近。她随之看去,槐树枝繁叶茂一眼望去皆是绿色的树叶,什么也没见着,倒是想起了儿时槐树未长之初,靠坐在树上边丢小石边看她的男孩儿。她心里知道,那个男孩儿是梁怀洛。 再晃过神来,梁怀洛已经在她的闺房门前,不慌不忙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喂!”汤言页喊了声,跑过去,在他进门前抓住了他的袖摆。 可下一秒便有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将她顺进了屋里,随后两侧的房门“啪”的沉重关上,那人将她又往后一推,身子砸在了房门上,她感到背脊一阵刺痛,待反应过来时,少年已将她压在了房门上。 “……” 汤言页下意识挣扎着,少年冰冷的手抓着她的手腕,往她胸.前一压,她的手便别他抵扣在了自己的香颈前,汤言页只觉自己的手一面仿佛入了滚烫的油锅,一面则入了冰窖,她垂眸,见少年的手白皙无暇,毫无血色生气。 少顷,门外很快便闪出一道人影,贴着她耳际轻轻敲了下门,犹豫中带着担心的问了句:“小主…?” 见步储现了身,梁怀洛抓着她的手更握紧了些,另一只手用三寸断竹抬起汤言页的下巴,沉声不耐烦的说道:“跟他说,以后只要我在,都让他滚离你身边百丈远。”他说完,眸子沉了沉,问:“行不行?” 当然不行!汤言页两眼瞪的浑圆,不知此人又想干什么,步储平日跟她跟的好好的,也没见二人有冲突,他怎么忽然就看他不顺眼了?不见姑娘任何作为,梁怀洛倾身靠近,她眨巴了两下眼睛,见他眼里全是自己惊慌失措的丢人模样,他凑近她的耳畔,说道:“说吧,现在就告诉他。” 汤言页隐隐闻见了他身上的一股木淡香,“告诉…什么?” “跟他说,只要二公子在,他都不用在你身边护你了。”梁怀洛似笑非笑道,“不然我就继续……难道你想我当着步储的面,亲你吗?” 听见“亲”字,汤言页毫不犹豫的转头对门外的步储说,“步储,你先退下吧,二公子没伤我。” 步储:“是!” “慢着。”房内随即传来梁怀洛幽懒的声音。 步储:“……” 门内,梁怀洛再次捏紧了她的手腕,断竹轻轻戳了下她的侧脸,戏谑道:“汤言页,你这样装作听不懂,会让我觉得你对我有意思,意还是你当真喜欢我很久了,原来这么想亲我?” 若要说世间的脸能厚到何种地步,想必没人比眼前人更厚了吧。 汤言页瞪道:“你要不要脸!” 梁怀洛好脾气的提醒:“我让你告诉他的可不是这个啊。”他说完,忽然觉得她的脸同个软蛋似的,带着弹性,不知揉起来会怎样,想完,便用指节蹭了蹭。 确实又软进他心里了。 看此举,汤言页气的将两个腮帮缩起来,梁怀洛愣了下,看着她因为缩起腮帮而嘟起来的小嘴,好气又好笑,罢了,她说不出口,那他就再帮一回吧,他道:“步储啊,汤姑娘此时不好说话,她让我帮忙转达,她身边有我在你便可以自行去走走,不必再跟在她身边。” 步储犹豫的道了声:“是!” 梁怀洛道:“退下吧。” 语闭人退。 见他心满意足的勾起嘴角,汤言页趁机快速的挣脱出来,梁怀洛也很配合的松了手,连树上坐卧个人都没看见,要步储何用呢。他转身走向浮窗,站在窗边撩拨起挂在窗上的卷石帘中的碎石子。 “……” 汤言页长叹一口气,心里盘算着,可不能回回都被他牵着鼻子走,这么想着便听见细微的碎石相撞的声音,她转头看去,就见那人又在作妖了。 卷石帘是由近百颗碎石穿线连成一排,排排相依,终成一帘,只见梁怀洛抬手,广袖滑落至手肘,肤若雪白,他撩拨一会儿,手里便托着一颗碎石,五指收拢轻轻一扯,便把这颗小小的碎石扯了下来。 汤言页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过去,将他手心的石子抢过来,“你别太得寸进尺!这一天还不过半天,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出门左拐回你的老窝去?非要在我这里东扯西闹,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才甘心?” 她说的有些急,可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将她无视的彻底,抬手伸手又要去抓一颗,汤言页再次上前抢,梁怀洛扯石子的手抬高,另一只手顺势穿过她的腰侧,揽着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 “……”汤言页整个人发愣,侧脸贴在他的胸前,属于他的木淡味儿浓郁,似山林间的枯木,随即便听见几声因为速度太快而有劲的风声。抱着她的人身子微微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一直抱着她不放手。 她皱起眉想要逃离,可他手臂的力道紧紧的揽着她,回想这一天下来他多次越矩之事,顿时来气,头一歪冲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口齿不清的怒道:“松手!” 梁怀洛没理她,继续将卷石帘上的碎石一颗一颗快速扯下,每每扯下一颗,便朝窗外不远处的那颗槐树上弹射而去,十秒有余的功夫,汤言页便听“咔嚓”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这是什么声音?”汤言页不依不饶的咬着他,一半脸埋在他的衣袖中,呲牙咧嘴的质问道:“你又坏我什么东西了!” “槐树。”梁怀洛声音没什么情绪。 他想了想又道:“我得与咱爹说说,将你院外的这棵槐树砍了…嘶——” 手臂传来一阵撕疼,偏了偏头,他才发觉汤言页还咬着自己未松口,听他说要砍树,反而还加重了力道,他看了她一眼,好笑的提醒道:“松开吧,想咬我也得让关上窗,让外头的人见了可要闹笑话了。” 汤言页感觉腰上的力道松了许多,立马松口,身子快速的往下缩,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恶狠狠的看着她,“留点嘴德吧二公子,我俩还没成亲,这样搂抱成何体统,你今日坏我石帘,毁我槐树……” 一说到槐树,她才反应过来梁怀洛刚刚说的话,回想之前他在屋外看槐树的神情,正色道:“原来你早就发现了那槐树上有人。” 梁怀洛点了点头,倚靠着窗边不作答。汤言页下意识想唤步储,又突然想起来步储此刻定然不在附近了,他若是在的话,肯定也会发现,随后她走到窗边,视线在石帘上扫过一眼,卷石帘上的碎石居然被他扯下了三分之一。 见她一脸怏怏不乐,梁怀洛视线落在那卷石帘上,而后直起身,对她笑道,“没想到页儿如此喜欢我送你的石帘,可惜已经坏了。”他的语气还有些遗憾,“你若是喜欢,哪日我在做一个送你即可。” 汤言页翻了个白眼,坏了不也是你弄坏的吗。 那坏了就坏了吧。 眼下弄清树上的人是谁最要紧,一想到有人在树上偷窥她,也没了任何其他心思。她朝窗外看去,只看得见槐树的一处空落落的,有根树干参差不齐的断裂了,鄙夷道:“那人定有百八公斤吧?” 不然正常人怎会将树干给坐断了? “你该想,此人是如何用百八公斤的身子上树的。”梁怀洛说道:“不如直接去问问他便知道了。走吧页儿,咱们一同看看去。” 他转身走过她身后,汤言页奇怪的回头看他,梁怀洛早已迈着悠哉似神仙的步伐走到门外,他为何能确定,那人掉到树下后不会逃走?她不解的跟了上去,不管如此,都先去看看再说罢。 而此时汤府院外,藏匿于树上的人黑着脸,横躺在树下哑声骂了一声。摔下来的那瞬他便恍然大悟,投掷碎石的人从开始就没打算杀他,除了第一颗碎石目标是他以外,其余的碎石原来都是为了要断他落足的枝干! 偏偏气人的是,那第一颗碎石来的太快,等他反应过来时根本躲不了,石子不差一分一毫的击中于他的肩井穴,以致麻了他半个身子,掉在这地上后动弹不得。 摊着身闭眼装死不过多时,上方便传来一声轻笑,他便听有人玩味儿的语气说道:“页儿你快来看,这人恐怕还不足二百斤,长得还不错,是个气质书生,啧,不过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见过?书生睁开眼就是一愣,直面他上方的人,正恹恹的冲他假笑,他的内心顿时不知所措,同时有些奇怪,这位二公子难道年纪轻轻记忆不好?明明今日在酒楼还救他躲过了杖刑,才不过几时他就记不得自己了? 随之而来的姑娘有些惊讶的看着地上的人,他也记得她,是那个在雅阁里的汤姑娘!汤言页一见他,也是一愣,道:“你不是今日酒馆的那弱书生吗?”她抬头看了眼槐树,又低头看向他,“原来是你在偷窥我?” 啊?偷窥?书生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又立马去看梁怀洛,吓得疯狂摆手,嘴麻木的让他毫无知觉,动不了嘴巴说不了话,光哼哼总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不如直接向二人用仅能动的那只手比起了手语。 汤言页奇怪问:“他在说什么?” 梁怀洛翻译道:“他说他没有偷窥你。” 汤言页质疑的看了看他,又去看书生。书生没有摇手反驳,看来是说对了,她又问:“你嘴是怎么了?今日早上你不是还能说话吗?” 书生又疯狂用那只手比划,捡起地上的石头,对着自己的肩手舞足不蹈的比划着,然后把那石头一丢,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摆,不知是何意思,看得汤言页又是一脸懵,恨不得进屋里拿笔墨让他写来的快些,只好问梁怀洛,“他又说什么了?” 梁怀洛一本正经的说:“他说刚刚树枝突然断了,摔了下来,地上有颗石子,正好压上他的死穴,所以麻了半个身子,一个时辰便会好。”他皱皱眉,又道:“最后好像是说,他真的没有在偷窥你。” 汤言页了然的点了点头。 书生欲哭无泪:“……” 去你大爷,明明只有最后一句对了。 汤言页:“那你为何要爬到树上?莫要说是在树上瞧书看风景。” 书生为了防止梁怀洛再乱曲解他的意思,决定在地上写字,可惜左手没练过笔,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慢悠悠写着,然后二人便见他歪歪扭扭点了个三点水旁… 梁怀洛垂眸见了这三点水,一目了然,拿着三寸断竹便往掌心一拍,淡然说道:“页儿你看啊,这是一个梁字。” 汤言页点点头,又见他在写“刀”字。 确实是梁字。 书生正继续写下去,待“梁”字初成,他琢磨着下一个字改怎么去写的时候,便听一旁的少年无语的“啧”了一声,他转着眼珠看去,就听二公子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自己说道,“页儿,可能他想偷窥的人,是我?” 汤言页:“……” 书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俊郎风流唤(捉虫) 5 一片树叶无声落了地,书生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某天能被人误会出这层意思,不过梁怀洛说的话让他立马反应过来,这二公子同是姓梁,按先前的种种迹象,他大概已猜出是谁了,那自然不能随意说出其实自己偷窥的人是知府大人。他立刻将地上未写完一半的字抹散开,躺尸似的不再继续比划。 看着书生一惊一愣满脸羞耻的模样,汤言页沉思半晌,扑哧一声笑出来,指向梁怀洛幸灾乐祸道:“傻书生,你该不是真看上他了?”看他的神情,汤言页觉得就是梁怀洛提前猜对了他的意思,不免忍不住调侃。 话音未落,就见梁怀洛在书生面前蹲下,垂着脑袋,凤眸定定的看着书生的脸,书生被他瞧的心里一阵晃乱,动不了身子,只得瞪着眼睛,无声哀嚎:“看什么看!我不是我没有真的你千万别误会!” 梁怀洛哪管他奋力眨眼是想表达什么,只伸出一只手,不带任何温柔在书生的左脸上戳了一下,他轻声夸赞了一句,似感叹:“居然还有弹性…” “……” 书生微微皱起眉头,眼泛泪水作出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向汤言页投去了求救的目光。梁怀洛稍侧身,挡去了他的视线,回头道:“页儿,这位小兄弟的脸,肤白如脂,手感真的不错,你可想来摸一摸?” 这场景汤言页觉得实在没脸继续看下去,摆了摆手转身往汤府走去,同时道:“这等好事还是让给二公子独赏吧,我先回府了。” 知她无心再此多逗留,梁怀洛回头对上书生的目光,笑了笑起身,决定置之不顾的任他躺在那,他三两步跟在汤言页的身后,似笑非笑悠哉道:“可我只喜欢摸页儿的脸。哎…页儿慢点走啊,你的闺房我还没细看有何变化呢。” 闺房两字立马让汤言页想起刚刚二人在房里的亲密之举,又自觉今日对他算是十分有耐心,此时却忍无可忍,立马跑进府里,回身将大门重重关上,将少年关在了门外,笑盈盈的说道:“二公子还是早些回吧,这喜洲闺房无数,二公子大可去看看其他姑娘的,定然比我的好看多了。” 听着门里的姑娘故意学着外头那些闺秀说话,她的声音正常说话时便好听,故作此声音色反倒妖娆了,听着让人鸡皮疙瘩起一地,被拒之门外的梁怀洛看着面前的长戟高门,无声的站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眼不远处还躺着的书生,低头无奈的笑了笑,才踱步离开。 汤言页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侧脸贴在门上听了半晌,半天不见外头有动静,想必那人是知难而退了,她这才满意的拍了两下手灰转身,一这转,见汤沈元皱眉负手而立的站她的闺房前,正难掩怒气的望着她。 汤沈元问:“你平日就是这样待人处事?” 汤言页不敢与他对视,“是他先……” 汤沈元打断道:“先跟我到堂屋里来!” 二人前脚后脚来到堂屋,屋里无一人,汤沈元坐下待胸闷消了点,才缓声问:“你娘是怎么教你的?不论来者何人都不应如此待客,何况人家怀洛之后是要娶你回去的人,又怎能如此待他?” “对不起,爹。”汤言页垂首认错。 汤沈元:“你可知为何爹会答应梁大人的提亲?” 这件事她当然不会明白,只摇了摇头道:“不知。” 汤沈元看了她两眼,问:“你当真那么不想嫁给他吗?” 汤言页毫不犹豫:“不想。” “不嫁给怀洛也行。”汤沈元面无表情的挪开视线,给自己沏了杯茶,缓声说道:“那我现在就派人去通知梁大人,怀洛年纪尚轻,怀阳身为嫡子才合乎情理,改成让你与怀阳成亲,你觉得此事……” “爹!”汤言页打断道:“此话当真还是您在逗页儿玩?梁怀阳可是喜洲的□□,您真忍心让我嫁给梁怀阳?而梁怀洛更是表里不一,您和娘根本不了解他是什么人,再者您明明知道梁府的人都是一群……” “放肆!”汤沈元瞪着她,“女子到了出嫁的年纪,自然得行自己分内之事,放眼整个洲城,可还有比梁府让爹更放心的地方吗?你看看温子秧嫁的那个疯子,怀阳都比那疯子好上百倍,梁大人没替怀阳提亲已是对我们仁至义尽了。” 这些事她心里当然清楚,但为何偏偏就非得是梁府呢?温子秧嫁的虽是疯子,但好歹那陈疯子并非真疯,只是对棋画过于执着而疯,她怒道:“怎么没有?爹您心里不明白吗?若不是当年有人陷害严大人招来了灭门之灾,喜洲何来梁府,梁颤又何来这知府官位?”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汤沈元不想与她谈此事。毕竟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十八年前喜洲上一任的知府大人严博涉嫌陷害欺君,不知怎么就被灭了门,那时他还没来此地,对当年的事并不太清楚,更不好乱下定论。 汤言页继续说道:“爹,您平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梁府真的安全吗?梁颤前几年对百姓强取豪夺,成林娇基本把全洲城妇女都得罪了遍,梁怀阳成日作践女性,梁怀洛他…关是这些,就是您所谓的放心之地吗?” 这其中的问题汤沈元怎会不知呢,只道叹了口气:“他当时提出联姻是希望两家亲上加亲,你也知道,这些年大人替我们家招揽了众多大小生意,才有汤府今日在此地的一席之地,爹不可能不应下。再者,大人一开始并没有说明是替谁提的亲,望你嫁与谁,是你娘明里暗里在他耳边道着怀洛的好,梁大人才松了口,你可有想过,他若一开始想的是怀阳,爹娘恐怕这辈子都要有愧于你了。” 其实不单单是因为两府多年的情义。当年江南一带出师未捷,反引来敌国侵袭,汤沈元带着顾娟云和小汤珧逃往喜洲,不巧碰上了风雨交加雷鸣电闪的天气,三人暂停歇息于山中躲避,谁料又遭遇了一群山贼,小汤珧生性便见不得有人欺负了家人,跟着那伙人对着干差点儿让人夺了命。 汤沈元原以为那日必定难逃一劫,还好老天有眼,梁颤策马扬鞭的路过,正好救了他们一家。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汤沈元都觉着汤珧这小子命大,之后三人在喜洲安顿下来,做起小生意开了间裁缝铺,十八年过去,成为了喜洲城最大的绸缎商。 遭遇山贼这件事汤言页并不知情,但也是汤沈元答应两府联姻的重要原因,其实只要能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才是他心中所望,毕竟梁颤再如何心大,也不会对自家人出手,只是怕这门婚事之后传了出去,梁府的两位公子名声在外,落的却都不是什么佳话,怕汤言页的名声也不好起来。 这喜洲城中,梁怀洛算得上是人人厌之怕之的一位少年,小小年纪眼梢带笑实则看人的神色确是带着阴冷,怕他笑,也厌他说话的语气,而他那兄长梁怀阳,人们想来都觉得占脑,已经不止是讨厌那么简单了,他可是女人恨不得千刀万剐下油锅的花肠子。 梁怀洛虽然不喜女色,成日闲来无事的这里品品茶,那头儿听听小曲,今日到江岸钓钓鱼,明日上崇山赏赏美景。 可汤沈元心里多少都清楚,这少年表面上清微淡远与世无争,实则心思缜密,青出于蓝胜于蓝,而且他从小在梁府总管禄明非手下习武,二者结合可想而知,他若想要害谁杀谁,大可不费吹灰之力,并让人无从察觉。 不过这些事在页儿这偏偏像个例外,他喜欢逗她,汤沈元二人也是看着他长大,平日里虽看不出他对汤言页有何爱慕之意,起码他俩从小一起长大,纵使嫁了过去页儿不愿待在梁府,以梁怀洛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强留。 汤言页欲要继续与父亲争辩,汤沈元近日为这件事愁的心里发闷,不想再多说只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暂且先这样。你这几天在府里呆着,不许到处乱跑,待你娘与杜夫人商议好婚期,听话爹便应允你一件事。” “何事都允?”汤言页目光一亮。 汤沈元喝了口茶,淡淡“嗯”了一声。 汤言页又问:“期限呢?” “一周。”汤沈元看了她一眼,继续跟她打着商量,“这一周你不能在府里闹事,更不能让步储出府给我闹事。” “好!”汤言页笑着点头道。 . 梁怀洛迈着散漫的步子负手走在梁府的庭间小道中,东瞧一眼潭水里的小鱼,西摸一下盛开的花叶,又站在池塘前,身如柳絮任风吹着,心里面想的却是刚刚自己调戏汤言页时,她面红耳赤的模样。 潭里的小鱼游进了一片荷叶底下,他盯着含苞待放的荷花发呆,额角的青筋明显跳动了两下,抬手挠了挠,忽而对着荷花抿笑了起来。心想,原来她不止瞪眼生气时可爱,连娇羞红着耳根的时候也是如此动人呐。 啧,这可爱的小姑娘嫁给了他,算不算是遇人不淑? 就这么一想,他又敛了笑,眉宇间藏起的阴郁都明显起来。 和风暖阳,他先前在汤府时他只顾夹菜给汤言页,自己反而没吃两口,这会儿有些饿了,便想去火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饱腹的东西,边走边想,若是有小黄鱼就更好了,也不知是老天怜他还是喜他,来到火房门前放有一娄匡,他打开一看,可不就是他几秒前还念叨的小黄鱼么,不过死鱼的肉不如活鱼鲜嫩,好歹也能凑合。 他拎着娄匡走进火房,想起之前随手将烤架丢在这儿,关了门后找了把小木椅坐下,找出烤架开始生火,不过少顷,听见门口传来了个冲忙忙的脚步声,他不理,继续往炭火里头丢木炭。 那冲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刹那间有一小厮忽然一把将门从门外粗鲁的推开,前脚刚迈进火房,一转头看见了二公子,后脚直接僵硬在原处,十分惊讶:“二…二公子?!您怎么在火房里?” 梁怀洛眼皮抬也不抬的说道:“我肚子有些饿了。” “……” 他一眼看见梁怀洛身边摆放的娄匡,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烤架,火光忽明忽暗的映着他的侧脸,顿时明白了什么,不过他还是先松了口气,如若是大公子在这,定是少不了一顿骂,同时又为难,倘若他开口要将那娄匡带走,二公子可会生气? “为何事如此慌忙?”梁怀洛看着火光,火生的差不多了,他伸手往娄匡里掏了两只小黄鱼出来,放在烤架上。 这个烤架是他儿时无聊去南岸钓鱼时,用瞧见的几根竹子做的,当时看竹子荒废了挺久,风吹雨打经历了不知多少年,不仅没有干裂变形,反倒更加坚硬。他正好钓上了两条鱼,缺着烤架,就做了这么个东西出来一直用到现在。最后剩下的那三寸,他便一直带在身上。 小厮道:“今日有个渔夫以送鱼为由进了府里,可他将鱼放在火房外便走了,放他进来的人迟迟不见他出府,才发现他送鱼反将自己送到了二夫人的庭院,行迹诡异,好在二夫人那时不在府里,此事被禄前辈知道了,前辈就把他关了起来,现在怀疑这个……二公子您旁边娄匡里的鱼或许也有问题,让我拿去丢了。” 梁怀洛一手撑着下巴,不以为然的将鱼翻了个面,“那个渔夫现在在哪?” 小厮看着他面前逐渐焦黄的鱼,咽了咽唾沫说道:“关在柴房里呢,禄前辈说待他回来就带回府衙。” 梁怀洛一手托腮,问道:“那禄前辈又去哪了?” 小厮原本看着鱼,听了问话立马看向梁怀洛面无表情的脸,讪讪地说:“前辈听…听闻有人说,那个人又出现了,他刚离开,属下就来找鱼,二公子,这个鱼…” 小厮心知在梁府里,有个名字是禁忌,即使二公子不管这些,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将那人名字说出来。孰料梁怀洛听完,便忍不住笑着打断了,随口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说的人,是清欢渡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火房烤黄鱼(捉虫) 6 小厮张着嘴,呆滞片刻。 而后他才如实说道:“正是清欢渡。今日在东街口,他从一群混混手中救下了一个女孩,那女孩就是住在沿江的傻子,旁人听到她托着人直喊一个‘欢’字,先前清欢渡也救过她一次,定然不会将人认错,禄前辈觉得想必就是清欢渡无误,刚才就带了几个人过去了。” 烤鱼的香味逐渐散发至整个火房,小厮看了眼将近八成熟的小黄鱼,鱼面已呈金黄色,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二公子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倦怠似的拿着竹签为鱼翻了个身,认真的烤他的鱼,瞧着看是确实饿了,毕竟这鱼有没有问题不说,连洗也没洗过,如此下腹,似有不妥。 只是梁怀洛这一副无所谓“吃死他也算这鱼本事”的态度,小厮还是决定再多提醒几句,以免到时二公子真闹了肚子,上头怪下来的还是他:“二公子…这个鱼不确定有没有问题,您还是别吃它了,您要是想吃鱼,属下立马让人去买些活鱼回来。” “无妨。”梁怀洛边说着,边用手扇了扇风,将其中一只鱼用竹签插上,抬起来看了眼觉得差不多了,递给小厮,“尝尝吗?” “……”小厮眨了眨眼,若是换作其他人,明知此鱼可能有问题还要让他先试的,那意图就十分明显了,但他心里却清楚二公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知为何会心生如此想法,或许只因他是二公子吧。 小厮犹豫片刻,将鱼接了过来,待二公子开始吃了起来,他才尝了小口,闻着味儿觉得没什么,吃起来的口感却外酥里嫩,别说味道真是不错,他说道:“二公子,属下想斗胆与你说一件事。” 梁怀洛道:“说吧。” 小厮说道:“大夫人近日半夜不知道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出去半个时辰又回来。” 梁怀洛笑了笑:“你倒是胆大,敢窥探起夫人来了。” “不是的不是的!”小厮紧张的解释:“不瞒二公子,属下有个习惯,半夜必须起来去趟茅厕,不然憋到二日一早,下身就会难受一整天,也算是个毛病吧。属下是三天前头次看见大夫人出去的,就是不知今晚大夫人还会不会出去了。” 三天前? 梁怀洛微微皱了皱眉,成林娇的正房离他母亲的南厢房不过百米,若是成林娇要出门,必然是会经过南厢房,梁怀洛的睡眠不算浅但也不深,倘若有人从他门前经过,声若细丝的声音他都能感觉到,可是为何这几夜却没发现? 他问道:“可有看见其他人?” 小厮先是说了“没有”,想了想又道:“属下只是去茅厕时恰巧看见的,也没有跟上去,不说说来也是巧,我方便完回来,大夫人也正好回来了。二公子,这事儿属下只告诉了您一人,您可千万别告诉大公子啊。” “你这几日都帮我看着,只要看见她晚上出了卧房,就与我汇报。”梁怀洛说道,“至于大公子这边嘛,那就要看你如何表现了。” “……” 小厮茫然一瞬,才点了下头。 梁怀洛又说道:“先去将那渔夫放了吧。” “啊?”小厮欲言又止:“可……可是……” 他一个小小下人,哪敢私自放了禄前辈关起来的人? 似是知道他的犹豫,梁怀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着他,说道,“可是什么,清欢渡今日救下的傻子,十有八九就是这渔夫的女儿,你那禄前辈只要抓到了清欢渡,就没了心思管这些虾兵小将了,真要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放的。” 小厮这才放心的点头,拿着没吃完的半条烤黄鱼,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待人离开,梁怀洛盯着鱼发愣,今日汤言页前脚离开,他后脚便去了东岸的甜果坊,不料甜果坊关了门空手而归,其间也并未见女孩,打道回了汤府他又发现梁颤的身边没了禄明非,那一瞬他就奇怪,但也没多问。 可现在想来,一切未免太巧了些。 整个洲城何人不知居于南岸的这个傻女孩不同于常人,随便逮着个人乱喊几个字,哪能轻易作为证据下定论救人之人就是清欢渡?倒不说这些风言风语被禄明非听了去,他不明白的是,这群嫌命短的混混为何三番两次找一个傻子的茬讨没趣? 若是这群混子真是嫌命太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但如果他们是故意如此来引清欢渡现身搭救,那又与禄明非摆脱不了干系了,或许就是他安排了这一场戏……想到这,梁怀洛不爽的啧了一声,如真是这样,那禄明非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他摇了摇头,心道一声“可惜了”,可惜了那位出手相救的好人。也不知算是自己莫阴差阳错的坑了人家,还是那傻孩子把人家坑了,不过坑了就坑了吧,外人的事,还是少管管。想完便起了身,三两下灭了火,去往南厢院。 南厢院的面积很大,杜欢若虽然是梁颤的侧房,但梁颤喜她多于正房成林娇,地位也不同于正常的妾侍。成林娇因为自己常年失宠,时常背地里找杜欢若的麻烦,梁怀洛听闻此事后以梁怀阳作威胁,她才稍稍收敛,之后他有事无事也会常来南厢房看一看母亲。 走过羊肠小道,两边的花香四散,来到南厢房梁怀洛见母亲正站在那儿,四周的景色都变得黯淡几分,女人抬起手指尖轻触了一朵绽放的很美的兰花,外人来看,又是兰花将她的娴静气质映衬到了绝佳。 听见了脚步声,杜欢若转过头看了眼,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多得的东西,暗淡的眼里多了束光,她放下手搀扶着丫鬟向他走来。梁怀洛看了她一眼,偏偏放慢了脚步,最后索性停在原地,让杜欢若走向他。 杜欢若走到他身前,微微抬头看着他的眼眸,说道:“回来了。” 梁怀洛微微笑了笑,看着她:“今日母亲出去了?” 杜欢若含笑点头道:“随处走了走。” 梁怀洛搀扶着她,让她去石凳上坐下,方才看她走向自己时,举手投足都是难掩的疲倦感,虽然她已经在极力掩饰,“母亲近日是否身体有恙?” 杜欢若摇摇头,说道:“只是出府走了趟回来,有些累了。对了,洛儿过几日可有时间,陪娘再出去走一走?娘想帮页儿买点什么,但又不知页儿会不会喜欢,娘啊,嫁过来的时候没什么祖传的东西带来,也不知送她什么,你比娘了解她,到时陪娘去买些,嫁进咱们家也是难为她了。你以后啊,一定得对她好些。” 梁怀洛只是笑了笑,道了声:“好。” . 三日后。汤言页正躺在被褥里睡的迷迷糊糊,顾娟云门也不敲的忽然开门进来,她半睁开眼往门口看了眼,便见顾娟云拎着一篮五颜六色的绸缎走近床榻,拍了拍她的脸,“页儿?娘知道你醒了啊,别装睡了。” “嗯?” “娘今天来教你绣荷包!” “……” 一听这话,原本不想装睡的汤言页立马便合上眼,还故作打了几个响呼噜。顾娟云看着她这样,气都不知往哪儿撒,气笑道:“你爹让你在家待着,可不是让你白天吃了睡睡了吃晚上做梦的,你爹啊,是让你在家学一些女子最正常的礼德的,你看这不大早上就让娘过来教你来了嘛。” 床榻上的人儿并不打算搭理她,继续装死不理会。好好的绣什么荷包?那是男人佩戴的东西让她学了作甚。再说了,想学的就是不务正业,不想学的偏偏就是女子礼德,她在被褥里长长叹了气,顾娟云没跟她僵持这,走过去将一篮东西放在桌上,问道:“你当真不想学?” “……” 顾娟云也不脑,坐下自顾自绣起了荷包,随后又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是娘说,怀洛娶了你也是为难他了,你说你嫁了过去,连个荷包都不会绣,他日怀洛出了门,见其他男子身上各个挂有荷包,自己腰际却空唠唠,定会觉得娶回来的这媳妇怎么连个最基本的荷包都不会绣呀,还不如那些女子呢。不过倒也是,他要是嫌弃休了你,你倒是如愿回来了,回来你便开心了是不是?” “……” 汤言页裹着被褥,心里想着,指不定绣了荷包,那人也不屑于挂上,毕竟挂上了荷包,外人一看便知他是有家室的人了,这不就阻了他寻姑娘的道么?再者若是那人当真因此嫌弃了她,她肯定主动写好休书送到他面前,何不又是皆大欢喜? 顾娟云瞥了眼,还是没动静,又继续感叹道:“其实娘当初也不同意让你嫁去梁府,怀洛生来俊俏,咱们喜洲的姑娘瞧了何人不动心,娘怕到时你嫁去,让那些垂涎怀洛的姑娘抓了空处。怀洛虽然性子温和,但一想自己的荷包都是花钱买来的,难免心有不悦,到时收了其他姑娘的荷包,页儿的脸面怕也就没咯。” 顾娟云又往那瞥了眼,偷偷笑了笑,这孩子经不起刺激,她这么随便说了几句,汤言页果然已经坐了起来,正靠在床头揉搓眼睛,她想继续往下说,就听汤言页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娘亲,您未免也太看得起那些姑娘了。” 顾娟云:“……” 汤言页打了个哈欠,说:“不说其他,那些姑娘要真能抓了我的空处,那我还得谢谢人家。梁怀洛又不似他那花心哥哥,倘若要真为荷包一事休了我,别说我不愿,是您也不会让我嫁去,再说了,您看他腰际别说挂荷包了,连个玉髓都懒得挂,您还是别为他瞎操这些费心了。” 顾娟云点了点头,觉得此话确实在理。 她当然知道梁怀洛不是这么个人,说这些无中生有的话,不就是为了让她起身反驳么?她这么想着,手中的动作又顿了顿,才反应到,页儿这么容易着了人家的道,就梁怀洛那种人,可不也是轻轻松松欺负她女儿? 母亲突然不说话,汤言页奇怪的看了过去,而后起身下床,光着小脚走到顾娟云身边坐下,看着顾娟云手中的绣鸟,夸道:“娘亲,您绣的这赤鸟可真好看,一针一线得花多少时间啊,这针,戳了可疼吧?”她戳了戳,真是有些疼。 这针戳了不仅疼,稍微用点里就会流血,顾娟云赶忙将她的手抓过来看了看,松了口气,心想,算了,就算着了怀洛的道又如何,只要他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她就行了。欺负如此可爱的页儿,想必作为夫君的怀洛也会于心不忍的吧! 杜欢若将自己手中的绣盘塞进汤言页的手里,笑着说道:“可得小心点这针头,别拿了什么就往自己手上试,你先在这儿慢慢学,认真学,不认真戳了手到时可别跟娘委屈。娘做了点莲子羹,先去给你拿来。” 汤言页睡了一早上,确实饿了,点了点头,故作一副认真的样子,照着顾娟云的手势有模有样的学着。等顾娟云走出去关上了门,她又将绣盘放下,一手托腮发着呆,心里面想着,学之前总得先想好要绣个什么吧。 在她一根鸟毛都没想出来时,门外透出个人影,似乎是看准了顾娟云离开才现身,他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沉声说道:“小主,府衙那边有动静了。” 是步储,汤言页二话不说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三两步走过去,把门打开让步储进门后又轻手轻脚的关上,皱眉道:“什么情况?” “不知禄明非同梁大人说了些什么,半个时辰前属下只看见大人和禄明非一同进了牢房,而后梁大人独自从里头出来,跟守卫说了几句话,便回了梁府。”步储说。 汤言页问道:“你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吗?” 步储摇了摇头,“没有,但属下听见守门的巡兵与人说,大人与禄前辈要去趟京城需五日回,要是三日内犯人还是闭口否认罪行,不必等他们回来,直接于三日未时行刑,以绝后患。” “三日未时?”汤言页愣了愣,清欢渡当真让梁颤恨入骨子了,不然为何不过一周便要杀人以绝后患?她想了想,说道,“那清欢渡救下的女孩呢?” 步储说道:“一同行刑。” “……”汤言页垂眸,咬了咬下唇。 救清欢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若再加上个女孩,更是难上加难。偏偏这几日她与汤沈元有约不能出府,让步储独自一人涉身险地擅闯府衙又太危险,况且他的轻功和武功不敌禄明非,动起手来只会对他不利。 望眼整个喜洲,习武的人少之又少,除非她厚着脸皮找那闲到发霉的梁二公子,可转念一想,禄明非又是梁怀洛的师父,况且她觉得他是不会帮她救清欢渡的,哪有老子抓了人儿子又将人放了的道理,这不存心让二人过不去么。 眼下只好见机行事,她说道:“我等会儿想办法偷偷出去,你去打听一下他们此去京城因何事,勿要轻举乱动,听见了吗?” 步储面无表情的道了声:“是。” 他离开房内,关上门三两步翻上了墙越了过去,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娟云端着莲子羹进来时,汤言页正绣着赤鸟的羽翼,她把莲子羹放在一边,凑近瞧了一眼,笑着说道,“不亏是娘的女儿,果然心灵手巧,瞧瞧这绣出的赤鸟翅膀,看起来都活力了些。” “……”汤言页呵呵笑了笑,“娘亲,您就别吹捧女儿了,再吹女儿都感觉这赤鸟都能拍拍翅膀飞上天去了。” “当然要吹了,我不吹你吹谁去?累了吗?先歇息一会儿,把莲子羹喝了吧。”顾娟云把桌面收了收,腾出个地方放莲子羹。 汤言页悄悄瞟了顾娟云几眼,谁料她的小心思早被顾娟云尽收眼底,明白人似的笑道:“既然想出府玩,就乖乖将这只赤鸟绣完。到时候我便在你父亲面前夸赞几句,若是想让娘放你出去还装作没看见,那就将它好好学,可好?” “娘亲!”汤言页喜笑颜开的往顾娟云怀里扑去,“还是娘亲待页儿最好!” 顾娟云拍了拍她的肩,又道:“那你怎么也要同娘说一说,这次又想出去玩什么?是想去喝喝酒啊,还是行侠仗义啊?” “不是的娘。”汤言页将头埋进顾娟云的衣裳里,耳根微红,说谎话时没一点犹豫:“页儿是想出去,给梁怀洛买点补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南岸寻一匠 7 汤言页在顾娟云怀里软磨硬耗,涎言涎语的撒娇了好一会儿,顾娟云才笑着答应让她今天出去,她帮着她盯梢汤沈元的人,看着她爬上树,再跨上高墙,“臭丫头,你给我小心点呐!” 从高墙上纵身跳下,落地还算稳,汤言页拍了拍手上的灰,将顾娟云的担心搁在了一墙之后。她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衣冠楚楚的站在不远处,揪着眉头,把她这将稳不稳的,还不太好看的落地姿势尽收眼底。 汤珧听见墙后母亲的声音,立刻明白了什么,眉头更是拧的可以夹死一只蚊子。汤言页挠挠头,很不好意思的冲他咧嘴一笑,才走向她的哥哥。 汤珧看着她,皱眉质问道:“怎么回事?仅一月不见,你已经玩跳家玩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吗?厉害的连咱娘都被你收买了,可以啊你……” “哎,好哥哥,好哥哥…”汤言页三两步上前把他嘴给捂上,“小点声儿!我这次出来可千万不能让咱爹发现,你就帮帮我这次,别告诉他行不行?” 汤珧看也不看她一眼,直往府门走,“我又不是瞎。” “……”汤言页深呼吸一口气,立马跟上去将他拦下,笑嘻嘻的拉出他的衣袖,说道:“好哥哥,娘亲方才还帮我呢,你不是常说母子一条心吗?这回我真不是出去喝酒作乐了,咱娘好不容易帮我出来,你告到爹那儿,不是让娘亲为难嘛,是不是?” 汤珧停下来看她,一脸无奈,“我又何时说过母子一条心了,不是你一直把母女一条心挂在嘴边么?再说了,也不知那天是谁在咱娘面前告状,说哥哥成天骗你钱,我此时答应帮你,就不怕我骗了你回头就去跟爹说?” 汤言页“害”了一声,大大咧咧的笑道:“过去的事提它干嘛,好哥哥,你若是今天答应了我,再帮我个忙,我就将你心心念念的琉璃扇还给你,可好?” 汤珧一听琉璃扇愣了下,琉璃扇是皇宫里的柳贵妃御赐的宝物,扇心以绸缎为主,光鲜亮丽,两侧的琉璃玲珑剔透,不是一般好看。谁知就因为自己那段时间骗了汤言页三月的零花钱,她便报复的将此扇从汤沈元那骗到手。 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直接略过答不答应这个前提,咳了一声,问道:“要我帮你什么忙?说好了啊,坏事我可不帮。” 回想汤言页那些时日整日装成一副文绉绉的模样在他面前扇扇子显摆,偏偏他这人就是见不得近在眼前的喜爱之物看得到却拿不到,当时好说歹说怎么哄她都没用,现在却为了这么个翻墙偷玩的小事将扇子还给他,着实令他有些惊讶。 汤言页勾了勾唇角,将他拉到一旁的槐树下躲着,以防被人看见,汤珧见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顿时觉得自己不答应心里都过意不去,她问道:“哥哥有无识得什么武艺精湛之人?” 汤珧愣了愣,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我想去请教请教。”汤言页天真的笑了一下。 “……”汤珧嗤笑一声,点了点她的脑门儿,说道:“傻妹妹,望眼整个洲城,论武艺有几人比的过你身边的步储和梁二公子?有此二人,何需再另寻其他。”说完,他才发现步储并不在她身边,又问了句,“他人呢?” “谁?” “还能有谁?” 汤言页鄙夷:“梁怀洛?” 汤珧嗤笑:“妹妹当真不是喜欢他?” 汤言页:“……” “我当然问的是步储。” “废话!他当然是替我行侠仗义去了!”汤言页有些恼羞成怒,在听见汤珧说身边的人时,她居然下意识想到的是那人而不是步储,过了一会儿,她才恢复神情说道,“我只是想找一个比他们还厉害的人罢了。” “好妹妹,想骗哥哥你还得再吃几年白饭,咱家谁不知道你想学武可爹不让?怎么,你现在还想偷学不成?”汤珧倒是对此事没太多偏见,说道:“不过哥哥确实识得一人,南岸严府那边有条南古街,里头有个开铁铺的李铁匠,年轻时习过几年武。” 汤言页点了点头,听得认真。 他又笑着数落道:“我走之前还遇见过他,年过半百的人指不定想收些徒弟,不过我还是劝你,少听些城里的流言蜚语,少做点女侠梦,小心到时候嫁不出去。” 前月有个在京城的友人约他去叙叙旧,辗转反侧一月才回来,对两府联姻的事情毫不知情。汤言页不屑的嗤了一声,咬咬牙,没打算主动告诉他爹娘已经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只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汤珧嘿了一声,说道:“怎么还瞧不起人家来了?知道梁府的禄前辈吧?他的功夫在喜洲数一数二,当初也败在了李铁匠的铁刃之下,只是现在不图名利,年岁也大了,不然我觉得他还能去京城混个武职什么的当当。” “啊?”汤言页眼睛登时放亮,听着他定是比步储还要厉害了,她笑着拍拍汤珧的肩,道:“哪敢瞧不起,怎么也得问问他去,待我回来,就把琉璃扇还你。”话说一完,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汤沈元思想老成,觉着女孩子家一门心思就该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日子。哪能像男人一样过着刀光剑影的日子。汤珧看着她的背影,面沉似水的自言嘀咕:“莫非这丫头不仅收买了娘,还说通了爹让她去习武了?” 汤言页小时候就想习武了,那时候因为汤沈元不答应这事儿,上哭下闹了许久,还因为这事儿学会了借酒消愁。这两件事反而让汤沈元愁上加愁,气的关她在府里足足半年才放出去。 那时候汤珧还帮了她好几回,作为帮凶被发现,一人变成了两人一起关府里。汤言页还忘恩负义的笑嘻嘻拍手叫好,单她一人落府里真是太无聊了。汤珧则阴着脸在府上乖乖看了半月的书,自那时起他便不再与她同流合污。 罢了罢了,汤珧摇了摇头,他这妹妹向来一根筋犟到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娘都不管,他也懒得多说省得扰她心烦,想着,转身便往府里走了去。一月没回府,他有点想念娘的莲子羹了。 . 汤言页来到了南岸严府的位置。 老严府位处喜洲城的南岸和东南岸之间,而东南岸沿江,过了一江便可以去往临远城,过江的桥名为寻盏桥。老严府就在寻盏桥的东侧两百米处,离南岸尚近。所以人们都将老严府归于南岸。 十八年前,严府大老爷严博尚未涉嫌欺君之罪,还是喜洲的知府大人,住于此地。那时喜洲的繁华地带跟随严府集于南岸,后来梁颤上任,想方设法的将它转至洲城的中心,百姓们明白此举为何,因为梁府在城中。 老严府附近有条老街,许多商家为了图生计早已搬离去了城中,导致现在人少了地也荒凉,看着没任何生气,只剩下有些商户和打渔户在这边住惯了懒得搬去城中谋生,便久经此地得过且过。 久而久之这里来往的人越来越少,出售的东西比城中的要便宜许多,而且这里的东西卖的比较实在,不似城中的虚货,人也相较朴实,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心思,后来不知谁给这篇地儿取了个名,为南古街。 为寻李铁匠,汤言页一路走走看看生怕错过一家商铺,打从出生起她只在城中转悠,因为汤沈元不许她跑远。长大了有次图新鲜,她独自去了临远城,被汤沈元发现后又关了两月,不过那时候有了步储,不会太无聊。 但南岸她几乎没来过,因为儿时有个故事,专门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顾娟云也曾吓唬过她:不听话就把她丢去南古街,那有妖怪,专吃不听话的孩子。 这会儿想起这个故事,汤言页笑着想当时也是够傻的,还能被这故事给骗了。不过此次来了发现,严府至南岸这块地确实人烟寥寥,好些地方都已经荒置了,走在路上都见不着几户人家。 听闻往南古街的江边多走几步,能望见南边的江岸,那边有一片花海,越过去,就是金灿的岸滩。难得过来一回,汤言页即使很想过去一睹美景,但她时刻记着此次过来是为了什么。 若是能说服老匠头答应与步储一同去救清欢渡,那胜算会大很多。但说起为何要无缘无故去救他,或许是因为清欢渡这个人,是她心目中真正的侠士吧。从小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她有时甚至不清楚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世人称之为侠士。 听闻那些仗剑走江湖的英雄好汉的生平事迹,她觉得那或许是她所向往的生活,但那又是她触不可及的,太遥远。 喜洲不似京城,没有明争暗算的朝廷内斗,也不似临远城,没有那些刀光剑影的分派,这里相接两城,又如置身世外,没有御封亲国王府,有的只是皇上亲自指认的知府府衙,和一些途经此地经商的商人。 汤言页自幼好动,静不下来,顾娟云多次怀疑生错了她跟汤珧的性格,毕竟也不见哪个女孩儿生下来便同猴似的整天上串下跳,怎么看都像是个男孩儿,长大了发现她连喜好也像男孩,要是排开汤珧的暴脾气,他反而知书达理的更像个女眷。 汤言页的女侠梦一梦就是十五年。在清欢渡出现后,这种梦她做的更深了,每座城都少不了有些地痞毒瘤的存在,喜洲亦是。 自梁颤上任,征收的地税逐年增加,百姓压力越来越大,地痞因交不起地税钱在大庭广众下抢一老妇的裤包是常有的事,梁颤路过就同无视地上的一只蚂蚁,看也没看老妇一眼。 还有三年,江南一年到头狂降雨少见晴天,谷物蔬菜皆种不下来,梁颤私下派人将整城的新鲜菜叶全数强行买断,寄库于姜家。 平常人买不起上等的布料做衣裳,可梁颤连下等的粗布都尽数收进囊中,他们不知此举为何,但好歹之前的衣服也还能凑合,所以此时影响也不算很大,直到有人看见那些粗布被完好的烧毁…… 百姓们吃嘛嘛不香,穿也穿不暖的日子虽没有苦到让人过不下去的地步,但又有种被迫民不聊生的感觉,严博在世时丰衣足食的生活同此时差异甚大,对这新官上任的知府自然就没了半分好感。 清欢渡出现后,梁颤做的一切像被人突然按了暂停键,他接连夺了两三人性命,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在伸张正义为名除害,只有梁颤知道,此人此举是在明目张胆的向自己示威。 之后梁颤确实收敛了些,近年来为了抓此人,花了不少心思。不过清欢渡似乎十分了解他的一切,每每都让梁颤抓了个空,此人真真让他掉了不少头发。 汤言页其实看中了清欢渡一点,也不能说看中,主要他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不过她并没有见过此人,两年来有关他的方方面面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见过他的人只道他一身黑服,轻功了得身轻如燕,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对这些听来的话,汤言页向来只听一半,但转念一想,独自跑来到这儿来,找一个或许路都不一定走稳的半百老头,为了去救一个尚未见过之人…… 一想到这儿,她便砸了咂舌,这件事若是让梁怀洛那人知晓,那将又是一个嘲讽她的好机会,可不能让他知道落了话柄。想完,就见了那身着黑粗麻衣,额头绑着条白色抹布,正在拿着铁锤敲的铛铛响的李铁匠。 李铁匠感觉到有人朝这里走来,倒是头也没抬,在来人即将走近时,开口问道:“姑娘大老远过来,有何贵干?” 汤言页愣了愣,奇怪的问道,“老匠头,你为何不见我一眼便知道我是大老远过来的?是有人向我推荐了你这老店,既然来找你,自然是来请你铸剑。” 老匠头抬起头来,看见她有些意外的愣了下,又打量了几眼,才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小姑娘,方才差点认错了人。我看你这一身行头,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 汤言页微微一笑,看着他,说道:“铸一把剑多少银两?” 谁料老匠头直接拒绝道:“我铸的剑,怕你拿不起来。” “铸一把我能拿起的不就好了吗?”汤言页笑着说道,“你这个老匠头,尚未了解,就妄下定论,我看着就不像是习武之人?” 老匠头听了这话,停下手中的事,将铁锤放在她面前,指了指:“姑娘也无需多话,你若抬的起这铁锤来,我便接了你这单子,铸一把你拿的起的剑。” “好!”汤言页毫不犹豫的去拿铁锤,铁锤前几秒还在烙铁,有些灼手,但她一心只想将它拿起来,也没太在意,但这该死的锤子跟沾在上面一样,用了十分力也只能稍微抬起一点,抬不起来,她也不为难自己,只拍了拍手无力的叹了口气。 老匠头早知如此,淡淡笑了一笑,“中气不足,抬不起来是自然的,你并不适合提刀练剑,而且我猜,姑娘此次前来,并不单是因为想铸一把剑这么简单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南古遇郎君 8 汤言页不再与他拐弯抹角,收起了嬉皮笑脸,眉清目秀的鹅蛋脸看着多了分严谨感,她开门见山的说道:“不错,小辈确实不为此事而来,实不相瞒,小辈实力微薄,想恳请老先生帮我个忙,救个人。” 这“老匠头”不过数秒成了老先生,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后者听着反倒莫名老匠头一种油然而生的,自己仿佛真是个德高望重之人的错觉,只是垂首笑了笑:“姑娘还是称我为老匠头习惯些。” 汤言页尴尬的笑了笑,忽然正经起来,倒是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习惯,而且感觉挺没面子的,自己难得这么正经的说话,不料人家告诉你,你还是把我叫的难听些我更习惯。 老匠头关了火炉,看了她一眼便往店里走着,自顾自说道:“姑娘你可能有所不知,当今学武之人数不胜数,分流分派更是比我这老头的头发都多,什么七门歪八的邪门功夫都冒腾出来,既没听过更是打不过,反而是那些玩真本事的开始销声匿迹,你让我这年过半百的糟老头救人,姑娘啊,即使我有心,此时也无力帮你。除非……” 汤言页说道:“除非什么?” 老匠头没好气的说:“除非你想让我去送命。” “……” 话虽如此,但汤言页当真没有过这种让他送命的想法。老匠头虽然年过半百,并非亲眼所见,她也是半犹豫半担心,只是眼下过来见了一眼,光是他身体力健的举锤样子,便让她原本的犹豫消失的一干二净。 分流分派在喜洲这座洲城中并不盛行,而是在京城周围和发起地临远城居多,倘若有天让分派齐聚一堂,想必阵容也勉强能称得上个武林大会了。武侠梦何人不有?只不过对于平常过的清闲且没有什么名利需求的人,是不会轻易去尝试闯荡这江湖的。 老匠头继续说道:“我看姑娘年轻气盛,倒是可以多出去走走看看,但若想触及于此,还需深思慎行,喜洲是一个被上天庇护的地方,若是姑娘需要,劝你还是雇一人在身侧便好。什么江湖什么功夫,在这喜洲都是屁。用不上的。” 汤言页抿嘴想道,当年步储就是自己从临远城带回来的,那时候临远城刀锋遍地,她见步储时二人均还小,见小少年无父无母,饿得消瘦,她看着可怜,便给了他些碎银两和几个肉馅包子,小少年二话不说跟着她,替她挡下了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竹箭,她才将步储带回了家,让他跟于身侧。 汤言页问道:“敢问阁下,是当地人吗?” “并不是。”老匠头说:“我是临远人。” 临远城于国土边疆,国之重地,时常就会有几个大小战乱发生,临远人为了保身护城,渐渐有人开始习武,自立流派,长此以往有了一些小的支流,待人数增多便形成了支派,再从中选出最优秀的领头人,然后为其以阁命名。 汤言页知道当今名声最大的,便是位于京城萧山,那个善于用箭的流派,传闻此箭出弓,不死也得半废,是门不留余力的狠功夫,此流派的领头人名为于单旸,因此其阁名为尘旸阁。 喜洲有段时间也有流传出一些流派的说法,还有人道清欢渡就是这流派的其中之一,还为其阁派乱自取名,说归说,也没几人见除了清欢渡外还有谁出来行什么事,而且能像他那样来无影去无踪,连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世上仅有一人,可那人是谁无人知晓,时间一长,就没人再私下八卦这些。 救人的救法无数,盲打莽撞的也有,靠智取救人的也不在少数,汤言页其实没想让他舍身,只要引开最麻烦的禄明非就好,毕竟二人先前交过手,到时再以切磋为由圆谎,禄明非也不一定发现出端倪。 传言清欢渡轻功了得,轻功了得的人自然给人一种武功也高深的错觉,既然清欢渡被禄明非逮捕了,那定是打不过,所以她心想,只需引开禄明非即刻,其他的小兵小将,自然都不是步储的对手。 只是老匠头也不问救谁为何救,不单回绝了,还将当今的分流分派给数落一通,虽然汤言页对这些并是太不感兴趣,到是老匠头独自一人待惯了,话也攒的多,见着人就想跟她说说这些陈年往事。 “姑娘芳龄还没十八吧?真是个好年纪。想当年我十八时,可没现在这么严重攀比风气,想想那年三三两两的人同伴而行,为了喜武而习武,不知走过了多少高山,跨多少条河流,那时倒真是有种仗剑走天涯的架势。”老匠头低下头,忽然感叹道:“于单旸啊于单旸,是你让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呐!” 汤言页疑问道:“于单旸怎么你了?” 老匠头摇了摇头,抬起头:“他当然没怎么我,他只是……”他看着汤言页,忽而又摆摆手,不屑的说道:“算了,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他既不打算帮她敲一铁出来,也不愿意去救人,汤言页总归心情有些失落,罢了,她抿了抿嘴,担心起步储那边的情况,就听老匠头“哎”了一声。她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愣了愣感觉不对,就见老匠头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问道:“姑娘,那人站在那儿,看着咱们这边好久了,你是不是认识啊?” 汤言页回头这一眼,直接想打个洞钻进地里。 站在街口的那人,不就是她未来的夫君么? 荒沉的南古街的街道两边不宽不窄,最多能同时能过三四个人,街还算挺长一条街,只是因为人太少,能一眼从街头望到街尾,而梁怀洛那一身白的身板站在街头,乌发被风吹起时,就显的分外惹眼。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这边,虽然他神情淡漠,但周身总会给人一种阴霾感,老匠头也是因此早就看见他站在那儿了,瞧他眉目淡然,没什么危险感,看这边说不定是找人,就没多去关注他。哪知他只消失了一会儿后,每每再看过去,他便在那里不动了,视线定定的望着这里,老匠头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在看他这糟老头,只能是这位姑娘。 见汤言页转头看过来,梁怀洛才迈出步子,朝她走了去。中途少年神情恹恹的看了老匠头,老匠头故露怯色回笑,对姑娘说道:“姑娘你还是快过去吧,你的小郎君寻你来了。俩口子再如何吵,这日子都是一个过字……” “什么郎君,他就一披着貂皮的狼!”汤言页说道。 听了这话,老匠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再看眼来人,不打算过多掺和,开启了火炉,继续拿起铁锤挣他的活计了。长街便又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响声。 这一声声刺耳的声音让汤言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后方传来一声很轻的哼笑,下秒她的手就被人往后一拉,人连连后退了两步,背脊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他两手捂上她的耳朵,替她消去了些许声音,小拇指的指尖则是乘机在她侧脸似有似无的摩挲了一下,她感到有些痒。 “公子,我见这姑娘想习武,此次前来找我铸剑,我见你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清楚你夫人的身子不适这些。”老匠头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小声,汤言页听得半清不楚得,看他像在跟人犯嘀咕似的。 但身后人说的她就能听清。 只听梁怀洛道了声:“有劳了。” “……” 梁怀洛松开一只捂在她耳上的手,另只手一松顺势搭在她的肩上,就以这样的姿势勾着她的颈脖带她离开。 汤言页两手单是扯了他的手一路,都没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挪开,就这么半拉半扯的被他带到南古街外的江边,他拉着她在江边蹲下,替她将衣袖挽起至手臂。汤言页没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揪着眉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梁怀洛没说话,只是站了起来,一手压着她的肩以防她乱跑,人绕至在她的身后,汤言页立马转过头去看,就怕他一个阴晴不定一脚把自己给踹江里去,想着自己最近也做什么吧,就见他弯下腰来,两手将她的手往前扯了扯,冰凉的水滑过她的手背至掌心。 四周静谧,汤言页神色蓦地一沉,身子顿时呆愣在原地,看着梁怀洛骨节明晰的手正慢条斯理的用江水替她洗去刚刚她试着抬起铁锤而沾上的痕迹。他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畔,隐隐有些痒,那种木淡香就在鼻息处,仿佛在提醒她,这个你讨厌的人正在给你洗手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待汤言页回神过来,立马轻微挣扎了一下,但梁怀洛一点机会也不给她,单手抓住她两只小手,也不同她说什么,自顾自的洗了一遍又一遍,她无奈的只能一动不动的蹲着。 直到蹲的脚隐隐发麻,梁怀洛似乎不喜欢她手上有一点污渍,替她洗的特别干净,才听他清明舒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不需要学那些东西。” 汤言页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学?” “因为你有我。”梁怀洛说道:“所以你不需要学这些,什么好喝的酒好玩的事,你大可尽管去碰,至于其他那些坏的让我来就好,页儿这双手若是变脏了,就不好看了。我看着,就会不爽。” 汤言页好笑道:“你不爽与我有何干系?” 梁怀洛斜睨她,轻声说道:“页儿不是很了解我吗,我若是不爽,就想杀人,就比如方才,我就想将那老头杀了。” “……” 汤言页抬眼看着他,他目若无睹,只是睫毛轻颤了一小下,他看着她的手,放在手里细细抚摸,汤言页在那么一瞬没将手缩回,也就任他去了,她知道他若是方才动了杀心,此时老匠头已经死了,而后她说道:“你话可别说的太早,其实我来此地是为了救清欢渡,想必你早就耳闻了,方才你说坏的你来是吧?那我让你去救清欢渡,你去吗?” “去。”梁怀洛想也没想的说道:“页儿让我去,我当然去。” “……”汤言页愣了愣,她其实只是为了气他,随口一说而已,谁料他会想也不想的就这么答应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可转念一想,万一他也是逗她玩的呢?她转身去看他:“此话当真?” 梁怀洛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低笑道:“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其实他若是没条件,汤言页反而还会觉得不习惯,听了这话反倒没了方才那种心生而来的内疚感了,就当是做个交易也无妨,只是她右眼皮跳了跳,对他接下来要说的条件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梁怀洛看了看她,说道:“为何一副我要吃了你的表情?” 汤言页:“我能不能先问你个问题?” 梁怀洛点头:“说。” “清欢渡对你来说……不对不对,我该换种说法,清欢渡到底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是陌生人,还是同你父亲那样厌恶,又或者是……情敌呢?汤言页咬咬牙,问出这句话心里都稍微空了些,没那么多累赘感。 两人此时与以往不同,平日里斗斗嘴吵着玩,过了就过了,可现在不是了,两人现在有婚约在身,他就算再怎么逗她好玩,她再怎么不喜他,也没想强迫他去救一个他不想救的人。 所以她想知道,这个人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不过如果梁怀洛不喜欢她,那自然不存在有什么情敌这种事儿了,她说不上不了解他,但又不能说了解的很透彻,毕竟在几天前两人还是见了面就掐,相互看彼此不顺眼的关系,做什么事她都会归为梁怀洛是为了好玩,为了逗她。 梁怀洛听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其实他早知道她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的问出来,还是在他深情袒露心声之后,他嗤笑一声说道:“好页儿,你为何会觉得,他在我这里能有位置?” 汤言页:“……” 梁怀洛走到江边,修长好看的食指指向江面,一脸期待的说道:“先别扯其他的,不是要我救他吗?我救。但条件是你对着江面里的自己,说我是你的郎君,不能愁眉苦脸,笑着说三遍。”他说完又温柔的笑了一下,“太小声也不行,我得听见。” 汤言页:“三遍?!” 还得笑着?随即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对老匠头说的话。 原来他都听见了啊… 少年玉立在岸边,水影倒立着他修长的身影,汤言页见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不然我怕好页儿会记不住她的如意郎君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郎君救情敌 9 从他口中听见“郎君”二字,汤言页实在有些不大习惯,之前听温子秧张口闭口的夫君,觉得这俩字离她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想到这垂了垂眼,自己此刻定是一脸不愿的神情,她转头看了眼江面上映现出来的自己,愣是被自己这愁眉苦脸的神情给看呆了,反到是旁边那人风轻云淡的样子,看起来更舒心。 见她又叹了口气,梁怀洛不忍再继续逗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天快黑了,你就当方才我说的话是放屁吧,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了。再晚些,顾夫人就该担心南岸的吃人妖怪找你来了。” “……” 汤言页透过江面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不料脚下一麻,跌到了地上,她暗暗松口气,心想还好没有跌进江河里,定是蹲的太长时间,双腿才麻到没了知觉,而后又有几秒难以忍受的麻感袭来,要不是因为有人在一旁,她早放声嚎啕出来。 她朝那人看去,见少年在一旁,神情恹恹的把玩着手里的断竹,眉眼间隐隐含着笑意,这似真似假的感觉,让她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仿佛前一刻从他眼中流露出的真情实意,在此刻看来都是妄想罢了。 “看够了吗?”他忽然抬眼,四目相对。 汤言页躲避他的眼睛朝其他处看去,“我脚麻了,你先走吧。” 梁怀洛垂眸,看了她片刻,说道:“你要是想我背你,说一声,若是不想,那我就真走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便在她身侧蹲下,双手穿过她的臂弯与膝弯,将她打横抱起。先前若不是因为寻她,此时他可能已经找到他想找的人了。 有那么一瞬,汤言页好似已经习惯了他的随心所欲,通过前几次的接触,她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反感与他触碰,但还是“哎”了声,挣扎起来,“我不想!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抱着她站着不动,偏头看着她:“脚好些了吗?” 汤言页说道:“没有。你先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梁怀洛倒真真将她又放回了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皱了皱眉,问道:“脚不是麻几秒就会好了吗?怎么你这脚麻那么久?”说完又作势蹲下,要去脱她的鞋,“让我看看,你这什么脚。” “别!”汤言页脚吓的往后一缩,“好了,已经好了。” “……” 梁怀洛再次站起身,声音里没任何情绪,问道:“页儿当真想救清欢渡?” 汤言页眨巴两下眼睛,说道:“那你……当真愿意……” 梁怀洛打断道:“我并不太愿意。” 汤言页:“……” “不过有点意外。”梁怀洛笑了笑,“没想到页儿如此相信我。” 汤言页呆了一下。 只听梁怀洛道:“我愿意帮你,但是不愿救他。我方才也同你说了,有些事交给我就好,页儿既然肯开了这个口,那说明你相信我,不过还是想提醒你一下,我觉得你可能没想到一件事。” 他乌沉沉的眸子注视着她,说道:“页儿是否曾想过,你的夫君去救情敌,这其中要付出代价,会是什么?” 汤言页愣了愣。 代价是什么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口中的“情敌”二字。这二字无形之中已算是回答了先前她问他的话,这无异于就像两颗石头忽然压在她心脏,令她喘不上气。她木楞的回答道:“是什么?” 梁怀洛叹了一声,说道:“没想好。” 汤言页看着他,沉默不语。 梁怀洛说道:“不过这笔账我先给你记着。” 二人沉默片刻,梁怀洛不再与她多话,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的姑娘不紧不慢的回答了一个“好”字。他垂手笑了笑,没回头,只迈开了步子离开。 因为前几日答应了陪杜欢若出来一趟,熟料今日梁怀洛随她出来发现,此行其实是有目的得,杜欢若早就想好,要带他找一个神乎叨叨的神婆。先不说杜欢若怎么突然带他找了个神婆算了一卦,神的是这神婆算完一卦后,问起了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再给了去南古街的建议。 好似一切都在神婆的预料之中,梁怀洛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地遇见汤言页,期初路过南古街时他还没发现她,是杜欢若问了句,他才看见这小姑娘,一路怀揣着诸多疑问,买完了东西,便让人将母亲送回府了,他才又折回来寻她。 梁怀洛在去往府衙的路上,心里在想着,神婆是不是早知道汤言页在南古街?她将他引过去,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有她替自己算完卦后说的那句话,是在暗示什么……越想,越有些烦躁。 他记得神婆当时拿着他的手掌看了几眼,然后又抬眼看杜欢若,随后只道了四个字“失即是得”,杜欢若仿佛一听便明白了什么,尴尬的笑了笑,给了人家钱就拖着他离开,没给他多问的机会。 原本他打算将母亲送回府后,再折回去找这神婆问个清楚,谁知碰上了他的未婚夫人,而夫人想救清欢渡,眼下他只好,先将神婆一事放一放,先去府衙看看那个“清欢渡”是何人。 其实这个人救不救对他来讲连个事都算不上,就算他答应了汤言页又反悔,也算是他一贯的做派,汤言页瞪他几眼便会气消,可他忽然就想形式着走一回。 还未到府衙,梁怀洛隐约听见前方府衙方向传来了哄哄闹闹的声音,待走近一看,原来是三三两两的百姓们,八成是知晓了“清欢渡”被逮捕一事,前来叫嚣了。梁怀洛看了两眼便绕道而行,原本他也没打算正大光明的走大门进去,走到一处距离牢房仅隔着一面墙的地方,他脚轻轻点地,身轻如燕的起了身,稳稳落在了牢房的上方。 此时牢房大门外,只守了两个巡兵,估计是外头吵闹,大部分的巡兵都到府衙大门去了,他站在高处看了眼一望无际的天际,好在来的是时候,这些百姓也算是给梁怀洛省去了不少麻烦。 他站立于屋顶上方,望了眼四周,还当真是一个人都没有,弯下腰寻觅了一会儿,随手取了个不算大但足够引人耳目的石块,抛了抛觉得重量正好后,那只握着石块的手腕倏地一垂,娴熟婉转的将它弹射出去,至看守牢房那其中一个巡兵的脚边,只见石块快速与地面碰撞后,发出了微小的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咔嗒”的一声。 一位巡兵耳朵动了动,侧身问同伴:“你在偷玩什么呢?” 另位巡兵木楞了一下,刚想说自己好好的站着还玩什么啊,随之低头一瞧,便看见自己脚边,忽然有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但这块石又像是有千斤重似的,准准的镶进了地面,露出了一半的石面,像个长在地面上的石疙瘩。 旁边的巡兵走两步到他身边,弯下腰垂脑盯着看了一会儿,摸摸下巴琢磨起来:“我之前怎么没见这牢房门边有这么个坑?”他伸手去触碰了下,又发出了疑问:“就算有坑,可哪来的这么刚好的石头放进去?” “……” 思虑片刻,二人心想这石块定然不是滚进坑里的,可二人又当真是想不到这东西从何而来,活了小半辈子也没听人道过,有掷石这方面的功夫呀,若是真有,那也真算他们孤陋寡闻了罢。 二人一蹲一站的看着地面上一颗石子纷纷皱起眉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其中一人想将石块拿出来,被另一人打了后脑,骂着白痴,二人全然不知身后何时已站了一人,那人还不动声色的将其中一人身上的一把钥匙给摸了去。 梁怀洛好笑的看了二人一眼,摇摇头走进牢房,在这府衙中还有如此单纯恪守职位的巡兵,也是难得。走了不过百米便有扇半开的铁门,他轻手轻脚的挪身进去,再用偷来的钥匙打开栏门。 牢房内常年不见光,湿气十分重,有一股难掩的味道散发出来,两边全是发绣的铁栏,里面平时关的都是些犯了小事待审的犯人。梁怀洛近期倒是没听梁颤又逮捕了什么无名小流,也没看见铁栏里关有什么人。 梁颤是个喜欢自我安慰的人,喜洲的流氓痞子很多,分散各地,梁颤不知道怎么想,偏偏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们都能感觉到知府大人对这些人有一种莫名的纵容。梁怀洛这点看的很清楚,梁颤这么做为的就是讨好,让这些人跟苍蝇似的到处乱飞的同时还不忘在人们耳边嗡嗡他的好。 梁怀洛直往最里面一间走,在快到之时,有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抓住了他脚边的衣摆。他停下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禄明非将“清欢渡”抓来的同时,一道将小傻子也抓来了。或许是因为她全身上下粗衣麻布加上这几天落了一身灰,他差点没发现铁栏里有人。 那小傻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太久没喝水,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弱弱的比了个口型,梁怀洛看出来,她在对着自己喊一个“欢”字。 他蹲下身子,手轻轻拍了拍小傻子抓着自己衣摆的手背,笑了笑以作安慰,食指抵着唇边比了个静声的动作。小傻子没那么傻的看懂了,将手松开慢慢的缩了回去,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哥走向了最里间牢房。 里间的牢房四面石壁,一般是梁颤用来关押重要犯人,禄明非估计是怕他会跑,才将人关在了这间。想到这,梁怀洛又不明白了,抓了近两年都没抓到的人,这次轻轻松松的为了救个小女孩入了网,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下救的,怎么想都该想得到,这是个假的吧? 梁怀洛无奈的想着,也不知这些人是不是想抓清欢渡想疯了,不管此人是真是假,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走一个,不过倒确实是梁颤自上任知府以来,一如既往的乱抓乱判风格。 他开门走进去,看见一位少年半死不活的趴在一堆枯草上,身上穿着的衣服布料一眼便知此人并不是什么贫困人家的孩子,他的一手一脚都被铁锁拷着,衣服被鞭子开了口,看来是刚受过一次鞭刑。 梁怀洛看着皱了皱眉,那地上的少年听见了声音知道有人来,但没动一下,闭着眼睛不吭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来人说什么,于是哑声不耐烦道:“来看我笑话还是怎么?问多少遍都是那句话,不爱听就滚。” 梁怀洛说道:“哦?是什么话?我还没听过呢,你先说说吧。” 少年凝迟一下,想定是先前那几人另派了说客,鄙夷的嗤了声,“费什么话,你们要杀要剐随便,但想好,若是今天不杀了我,明天我出去也会杀了你们。”他想了想,又哼了声道:“还有那个清欢渡。” 话音刚落,少年便听来人嘲讽似的嗤笑了一声。 “你连抓你来此的人都打不过,还想杀清欢渡吗?”梁怀洛说完半蹲下来,断竹敲了敲铁栏,对着里面的人说道:“你不如同我说说,之前在这里的人,都问了你些什么。” 少年耳根子动了动,从地上坐了起来,抬头看向他打量了片刻,来人一袭白澈的锦袍,长发半束眉梢带着笑意,乍眼望去实在是与这阴暗的牢房不符,他下意识说道:“你不会自己去问?你……难道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这是他的感觉,但还有种感觉,此人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梁怀洛笑着说道:“说不是你就告诉我了吗?” 少年揪起眉头,闭口不答。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梁怀洛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我答应你一个条件,并且放你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少年下意识在心里骂了句,这人脑袋有坑吧?正常的交易不都是一换一吗?怎么这人还跟他一换二了呢,他疑虑半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梁怀洛说道:“你只需要回答,这个交易你答不答应即可。” 少年问道:“用什么作交易?” “当然是你……”梁怀洛定定的看着他。 “我?”少年诧异。 “不错。”梁怀洛点头说道:“一个用你来做的交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明闯牢房获 10 听完此言,少年有那么一瞬间,还真信了这人的鬼话,哼嗤道:“敢问公子,就我这人,能跟你做什么交易?前秒放我走,后秒就让我把自身也搭上?” 少年边说边理了理身下的枯草,侧身一躺,哪像刚被鞭刑过的犯人,他手撑着太阳穴处,慢不羁的架起二郎腿,抬眼看着梁怀洛,说道:“这么明显的挖坑让我跳,公子当我傻呢?!” 梁怀洛看着他随性又吊儿郎当的模样,倒是不明而生一种浪迹完江湖才有的无欲无求的感觉。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说道:“你以为我会把你卖了还是怎么?既然我答应了放你走,自然会不伤你分毫的还你自由。” 少年问道:“那你倒是先说说,打算怎么做?” 梁怀洛垂眼想了想,觉得二人还是应该先谈好交易条件为好,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的身边缺个随从,你如若能……” 少年嘴角一抽,抬手连忙打断:“等一下等一下,假扮你的随从出去,这不妥吧?看守这里的巡兵都知道我长什么样,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会让你如此轻松带走,能否想点实际的?” “那倒不一定。我的随从自然可以…”梁怀洛微愣了下,话锋一转,轻轻一笑说道:“听小公子的意思,这算是答应交易了吗?” 少年看着他,心想出了这道门,谁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凡事先出去了再说,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晃脑的点头道:“行啊——”他抖了抖拷着铁链的手,“那这怎么办?” “哦。”梁怀洛泰然自若的拿出偷来的钥匙,打开了铁门,在少年一脸懵逼的表情下走进去,蹲下身子,正准备为他解手铐时,手里的动作一顿,忽然站起身,把钥匙往少年眼前丢去,说道:“自己解。” “……” 少年看了看钥匙,又抬头看了来人一眼,静谧一阵,心想,这里面难道有误会,他真是来救自己的?少年假咳了一声,坐正身子捡起钥匙,堪堪打开了手铐和脚铐获得自由。 下秒只听倏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飞出,速度快如飞箭,铁锁掉落发出一声极响,梁怀洛凤眸眯起半分,只见少年已敛起方才的淡然之色,眉峰冷厉不似年少该有。 梁怀洛脚下微一挪步侧身躲过,面目泠然的低啧一声,少年坐着单手朝地面用力一拍弹跳而起,向后一个空翻落在离他数米外的地方,脚下却不小心被枯草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 梁怀洛睨了眼朝他飞射而来的东西,眼见是块石子,愣了楞,随后轻笑一声。见少年的第一眼,他便看出来了少年是有练武的底子的。 不过是看见石子的那一瞬,他居然生出一种同道中人的感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倒是少年使的这小伎俩,已在他面前破洞百出暴露了自己艺不精湛的短处来。 见他想乘机行逃,梁怀洛也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只是若无其事的说道:“巡兵应该已经听见这里发出的响动了,你赶紧想好。” 少年却皱眉问道:“你刚刚笑什么?” 梁怀洛冷冷回道:“你管我笑什么?” “......” 少年想继续说,守于门外的那两位巡兵却已经纷纷赶来,巡兵看见里面站着的僵持不下的二人,欲要大喊一声放肆,即见有一人身影有些眼熟,定睛一瞧,两位巡兵立马躬身齐道:“二公子!” 梁怀洛回眸,沉声说道:“我带此人走一趟。” “这……”一位巡兵欲言又止。 “你们大人与禄前辈一同前往京城需五日,这五日由我代审即可,旁人若是问起来,你们就当无此事,清欢渡还是关于此牢,三日后如是行刑。”梁怀洛说道。 “是是是。”巡兵二人相视一眼,纷纷退下。 待二人离开,少年才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没听他们唤我二公子吗?”梁怀洛瞥了他一眼,走出铁栏,“你要想继续呆在里面,没人会拦你,要是不想,便跟我走罢。” 少年抿了抿嘴,没犹豫的跟了上去。梁怀洛走到先前关女孩的铁栏前,开了锁让她出来,少年脚下步子一顿,女孩一出来手便拉扯着这位二公子的衣摆,依赖似的松也不松开,她微微张口,嘴里低喃着的字,同三日前在他面前喊得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梁怀洛在前面走着忽然问道,任女孩扯着他的衣摆。少年轻步跟在二人身后,盯着梁怀洛的背影,女孩不及腰际,这么看着倒生出一种慈兄如父的错觉。 待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了牢房门口,也忘记了回答,太久没见阳光,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再睁开,就见这位二公子将一把钥匙丢给巡兵,坏笑道:“下次再开小差,被偷的可就不止是一把钥匙了。” “……” 离开了府衙,梁怀洛一路沉默不言的走在前面,正往一条巷坊走去,女孩忽然扯了下梁怀洛的衣摆,他站定垂头看她,问道:“到这儿就行了吗?” 女孩看着他,点点头“嗯”了一声,冲他笑了笑。又转头看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年,也冲他笑了一下,少年愣了愣。梁怀洛点头道:“小心点。” 望着女孩逐渐跑远的身影,少年走到他身侧,问道:“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当真只会说一个字?莫非那些人因为这事才处处为难她?” 回想他那日初来此地,见三两个男人围堵着这女孩戏耍,抢过她身后的小娄匡,当街将娄匡里的活物全数倒出,女孩满脸憋屈愣是没掉一滴泪。难得出趟远门,哪见得几个大男人这么欺负一个女孩,他二话不说便上去阻止,哪知这一上去,就去了府衙的牢房里待了三日。 梁怀洛沉思片刻,反问道:“你觉得是为何?” 少年嗤笑道:“还能是什么,答案无非就只有一种,觉得她好欺负呗。” 闻此言,梁怀洛只是笑了笑,不作任何解释。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三寸断竹,想了半晌,说道:“对了,方才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四千。” “四千吗?真是好名字。”梁怀洛说道。 四千骄傲道:“我娘取的。” 梁怀洛点点头:“你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寻一个人。”四千说着,脸上的骄傲之色更甚,“我要找到他,求他收我为徒。” 梁怀洛笑了笑,“那想必是一个十分了不得的人了。” 四千说:“我看中的人,自然了不得,他可是比现今最厉害的尘旸阁阁主于单旸还要厉害的人!名为江礼捷,字清松,不过你一定没听过。” 梁怀洛道:“听过。” 四千愣了愣。 “不过很可惜,喜洲崇山上的人和物早已消迹多年了,你来之前,就应先好好打探。”梁怀洛说着,闲散的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抛了抛。 四千看了眼他手中的石子,蹙眉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江礼捷去了哪里?”此话下意识问出来,他又为自己凭生出这样的想法愣神一秒。 梁怀洛转身看着他,好笑道:“当然不知道,江阁主长年云游四方,岂由我能了解,不过我能否多问一句,你寻他,只是为了学武吗?” 四千鄙夷不屑的说道:“不学武我寻他作甚?三仰醉乃今世唯一能与于单旸的烈箭并肩匹敌,我若是将它学会,直便杀去京城,哪会沦落至牢房需你来救我?!” 梁怀洛轻笑了笑,不好道出其实并非是自己想救,但二人间的话题仿佛也被他又带了回去:“如你所言,看来我还得感谢一下江阁主,赐我一位随从了。” 听见随从二字,四千忽然想起先前二人在牢房中所谈的交易之事,却不解他此言何为,奇怪道:“我何曾答应过做你的随……” 说到一半,他立马止了声。原来如此…四千恍然大悟的瞪大双眼。原来此人不是在挖坑让他跳,而是引诱他,让他自己挖了坑跳进去!原来他早发现自己那时就把最重要的一件事抛之脑后,所以才能轻松着了他的套。 一开始他就已经表态“用你来做交易”,意思就是我救你,你就要用自己作为交换。可那时四千便发现这不合逻辑,而后他又道“缺个随从”,四千发现这同样不合逻辑,便以为随从只是为了让他出去而想的下策。 可那时的他早已忘记了他提出交易时所带的条件其实是自己,自己更是在不知不觉中参与进了这个交易中,若是当初在他提出时便一口否决…… 四千叹了口气,心想若是那时一口否决,或许自己现在还在那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与枯草相依为命吧。虽说他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但也不至于跋山涉水的过来给人做随从吧? 想到这,四千作咳一声,心情复杂的说道:“我娘从小教我做人说话须算话,既然我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只是得有个期限,我知道没朋友的滋味有多难受,但我也是有娘有追逐的人,不可能与你在此荒废下去。” “我没朋友?”梁怀洛有些诧异。 想了想,他又问道:“我荒废?” 四千斥道:“想来你定然是某个权贵府上的二公子吧,仗着权势欺压那些巡兵打定他们不敢将你如何,来牢房寻个刺激,才一个人去牢房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除非你救我是有目的,而且目的不是为了随便找个随从,不然这不就是因为没朋友闲的慌了才会干出来的事么?这样还不算荒废,那我只能说公子你…” “行了。”梁怀洛蹙眉不耐烦的打断道:“你差不多可以闭嘴了。”此时二人站的地方位于巷坊的入口,很少有人无事会往这小道口钻,他有些无语,原本多么安静的一条道,愣是被这人给囔的不清静。 闭了嘴的四千看着他,安静不过半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还想再说,随即便有一声短促的女人呜咽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但这声音沉沉闷闷,似是女人怕人听见自己委屈哭声,所以极力捂着自己的口鼻。 声音是从对面的巷口发出,四千已二话不说的向那声音轻手轻脚走去,回头看了一眼,见二公子也迈着信步悠哉的跟在他的身后。梁怀洛见他回头,挑眉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意示:“看什么看,好好走路。” 四千回头,不屑的撇了撇嘴。 梁怀洛刚挪开眼,就瞥见了一个熟悉又不算熟悉的背影,不熟是因为此人每次见了他掉头就跑,熟悉是因为每次此人跑的时候都给他留下了弓腰驼背的背影。 而这个背影的主人他还是知道的,是姜府的姜刘二。此刻他正曲背背朝他们,倒退着往他们这里拖着个人,梁怀洛略微偏头眯了眯眼看,拖的居然还是个女人,想来方才那呜咽声就是她发出的了。 姜刘二因为背朝他们,似是没想到有人会来此地,头也不回的对着女人奸笑说道:“哭什么哭,待会儿让你爽的想哭都哭不出来。” 如此污言秽语让二人听了脚下同时一顿,四千怒不可忍的抬起手想要冲上去,左腰侧某个部位突然疼痛,下秒双脚便不听使唤的发软。 在他即将“扑通”一声朝姜刘二跪下去之时,梁怀洛及时从后面将他扛了起来,沿侧墙三两步轻步飞跃至墙头落于瓦砖。姜刘二正好在这时回头望了眼身后。 梁怀洛立于瓦砖之上,扛着四千,眉目淡然的垂眸,与那满泪洗面的女人对视了一眼,不作任何眼睁睁的看着姜刘二拖着女人离开,才将四千放了下来顺便为他解了穴。 瘫坐在瓦砖上的四千没发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以为还沉在双腿无力和说不出的困境中,目露凶光的看着他。梁怀洛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难道你还想再进牢房呆几天不成?” “我……”忽然出了声,四千惊讶张了张嘴,咳了两声,抬头愤怒的说道:“我宁愿再吃几日牢饭,也要把那姑娘救了!你个见死不救的懂什么?就当我方才看错了你,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此一拍两散!” 梁怀洛眨了下眼,说道:“我没不让你救人。” 四千愣道:“那你方才为何拦我?!” 梁怀洛俯视着他,温润如玉的脸面附上了一层阴霾,语气却如是散漫,说道:“你怎么也得先将脸上那副假嘴脸撕下来再去救,不然我花费一晚时间救你出来又眼睁睁的看你往牢里跑,你当真以为我很闲?” 四千看着他,过了片刻。 梁怀洛见他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赏武遇神婆 11 汤言页在府中待了六日,绣荷包这事到底还是没学会,顾娟云站在门外,看了眼屋里头满桌的针线和绣盘,对趴在桌子上的人无奈道:“页儿啊,你爹喊你去一趟。” 汤言页闷沉沉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顾娟云看得出来,这几日汤言页在府里快闷坏了,没再说其他,顺手帮她关上了门便离开。要说从小到大,汤沈元对汤言页的惩罚也只有关禁足这么一个,作为一个半天都待不住家的人来说,禁足对她来说就已是最严厉和最难熬的了。 每日望天望地,面对的都是一堆绸缎,这无趣的日子眼看就要到头,汤言页直起身将桌上被裁剪的长短不一的绸缎和针线全数收起,起身换了身衣裳往堂屋走去。 汤言页前脚刚踏进堂屋,坐在顾娟云旁的汤珧立马尾音向上飘的“呦”了一声,半挑衅半调笑的说了句:“咱们汤女侠又要出山了。” 顾娟云瞪了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了看汤沈元,转头对汤言页笑道:“来的倒是快,方才娘才同你爹提近日咱们页儿特别乖,快同你爹说说,这几日娘教你学了些什么。” 汤言页抬眼说道:“就学了……绣荷包。” 汤珧听了差点儿没憋住要笑出声来,忍不住逗她,说道:“那荷包呢?拿出来给咱爹娘都看看,绣的好了,也赏哥哥一个怎样?” “.........” 汤言页懒得理汤珧,只想白他一眼。 “咳!”汤沈元作咳,倒眉冷厉的看向汤珧,严正说道:“你给我一边呆着去,你的荷包岂能让妹妹来绣?出去一趟回来连基本礼数都忘的一干二净,真想要,明儿我就让你娘找媒婆替你相几个姑娘去。” “我这不是看她臭着张脸,想逗她玩玩嘛。”汤珧装作没听见后半句的笑了笑,心里挂念着琉璃扇,想着怎么也得帮忙说几句:“我说爹,您看她这几日都憋屈成什么样了,硬生生让你们许配给了梁府不说,不先问问她的意见也罢,您自己倒是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但页儿心中所想的,您可曾听过?别怪儿子说多,就这事您真真有些不讲道理了。” 汤珧向来是个直白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汤沈元并不介意他当着众下人的面指责自己,反倒是奇怪,汤珧怎么今日突然帮起妹妹来了。 他看了两兄妹一眼,心知婚配这事儿自己确实答应的急了占理亏,一时也无话反驳。汤言页找准机会,说道:“就是啊爹。今天哥哥和娘亲可都在呢,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先前您应允我学武一事,还能作数吗?” “学武?”汤沈元眉头一皱,说道:“你怎么还想着这男身学的玩意儿?不记得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有多疼了?学武可比这疼千倍!!” 有些道理论谁那都明白,汤珧站起身,说道:“爹,您先别急。既然页儿一根筋已经拐到底,您这会儿想掰回来也难,不如就让她试试,当今武功五花八门,不单止舞刀弄枪了,总会有适合她的。而且您想想,她成日这么在外头瞎折腾,万一哪日出了意外步储一人应付不来,学些鸡毛蒜皮护身,也能安全些。” 汤沈元愤怒指道:“可我就没见过哪家闺女像她这般生在福中不知福!爹娘为她好的话从来听不进去,反倒记着外头那些道听途说的事和子虚乌有的人!” “......” 说到这,他愣了一下,好似终于反应过来,谁才是让汤言页执着于此的罪魁祸首,敛了些脾气放下手,与汤珧好声争辩道,“即是如你所言,区区女辈也不该以此为荣,生于太平境地已是恩赐,就该知足感恩,这些她不清楚,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而且当世纷争向来祸不及此,又谈何不安全。” 他想,若不是当年一家人远离临远城来此地,别说此时眼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妄谈,能留有性命都算老天眷顾,那样的生活环境,一言不合刀锋相对,学武护身是必然之举,许多临远城里的孩子有好武的,自然就有存在被逼迫学武的。 眼下孩子们已是衣食无忧,也远离了朝政和武林的是非纷争,这些是那边的孩子羡慕不来的,谁料自己的女儿不谙世事,反倒羡慕起那边的人来。也不知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到底像谁。 顾娟云听二人又谈起来往事,连忙中断了话题,起身拉着汤言页在自己身边坐下,安抚道:“你爹就是怕你累着伤着,若是你哥想学,我们哪会替他担心这些。” 父亲的话汤言页没太在意,反倒对汤珧说道:“哥哥此言差矣,页儿学武并非为自己。只是想,现如今的喜洲和乐安顺,那也是边境驻守有功所致,有心小人颇多,若哪天连咱们这也被人污浊了,又要由谁清扫呢?是盼着京城朝廷还是边境临远的百姓?” 听闻此言,汤沈元端起茶杯的手登时一愣,盯着杯中平静的茶水,神色左右摇摆不定。汤珧只垂眼轻笑了一声,耸耸肩闭了嘴。 汤沈元放下茶杯,神情复杂的看向她,说道:“心系洲城的人大有人在,倘若真有这么一天,也轮不到你这丫头片子来救场。看不惯站出来便是,就拿清欢渡来说,也只不过是洲城中唯一上赶着做出头鸟的人罢了,惩恶扬善的事何人不会,只是愿不愿意想不想的问题。说到此,依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大可不必杀鸡儆猴杀了那些人来警示,好歹也是几条人命!莫非你想追他去,学着他杀人不成?!” “......”汤言页心下一紧,努力克制自己的脸色下沉,忆起往年只要与他一谈及学武之事,二人也是争辩至不欢而散,要是继续这么争论下去,那她待府一周又有何意义? 她静下心来,不去争清欢渡一事,好好说道:“爹爹所说的这些话页儿都明白,页儿只是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何爹爹如此固执阻拦,您就当这是页儿的一个心愿不成吗?” 二人各自持有各自的道理,顾娟云不想让父女两人因为这件小事闹的太僵,对着汤沈元笑道:“不就是学武吗,就当给她锻炼锻炼,又不是要送去哪里学,让步储随便教教就好。页儿要不是懂得尊重你,她便早早偷学了去,哪还会在乎你的想法,孩子都要嫁人了,也不是小孩子,成日这么盯着也不妥,就她这德行,你还想她能闯出什么名堂来?” 汤珧在一旁点头称是,“娘说的在理,说不定页儿就是因为您一直不同意,偏偏想去试一试,万一爹同意了,她觉得没啥挑战自然就放弃了呢?” “……”汤沈元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汤言页,看着小女儿一脸憋屈又强忍着的模样,心里有些心疼起来,堂屋里众人沉寂片刻,汤沈元长叹一口气,问汤言页:“你是何时把他们两个收买了来一同说服你爹?” 曾被汤言页收买过一次还被抓包禁足半个月的汤珧一听这话,立马否认道:“我可没跟她串通一气,整天在我面前愁眉苦脸的晃悠害得我心情也不佳,若是这事能将她打发了,那我日后二根可就清净了。” 汤言页:“……” “行吧。”汤沈元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反正我一个人也说不过你们三个。”他边说边站起来,负手走过汤言页身边时,又啰嗦了句:“爹这回算是说话算数了吧?但是你爹向爹保证,不去涉及江湖事,只能在自家府里,让步储教几招用以防身。” 汤言页点点头,笑嘻嘻的跨过汤沈元的臂弯,歪头往他肩上倚靠,说道:“爹爹果然还是好爹爹。”顾娟云听完,假装作咳了一声。她又将母亲也拉至身侧,笑道:“娘亲也还是最好的娘亲!” 汤珧挑起一边眉,问道:“那我呢?” “……”汤言页偏头看了他一眼,坏笑道,“爹爹,娘亲,咱别理他,方才你们可是都亲耳听见了啊,哥哥他说嫌我烦呢。” “他也就对你才刀子嘴豆腐心。”顾娟云笑了笑,轻拍着她的手背,忽然想起什么,提到,“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前日我与杜夫人一同吃了庄饭,最后商量决定啊,将你与怀洛的婚期定在下个月中旬,娘原本并不想那么快,想着过两月。但杜夫人觉得过两月是中元节不妥,提前也罢,杜夫人选的那天日子是不错,你爹和梁大人也没意见。” 一直沉着脸的汤沈元听了这事,勉强缓和了脸色说道:“学武这事别急,到时你嫁去梁府,能让怀洛教你爹娘也放心些。别只想着一天到头在外面玩,没事都待府里动动手,怎么也得绣个像样的荷包出来送出去,你可别给咱俩家丢了脸。” 说起这件事,汤言页是想笑也笑不起来,但父母之命又不可容她任性推脱,内心感觉不上不下,梁怀洛那张假笑恹恹的脸便慢慢呈现在脑海中,笑着对他说道:“快来吧页儿,我等着你呢。” “……” 这么想着,汤言页额角挂上三条黑线,对自己十分无语,她甩甩头想将此人的脸从脑中甩掉。她记得温子秧当时大婚的场景,郎疯子女娇妻瞧着倒是般配,可再怎么想,她都想象不到与那人大婚时的场景。 此日天气阴云,不见暖阳,出了门汤言页坐上马车道了声“红绣楼”,待马车颠簸起来,才静下心回想这几日她在府中好似没听见有关处斩清欢渡的事。既然没听见,表明他此刻还是安全的。 虽说梁怀洛先前答应了帮她,但此人随心所欲惯了,万一一个心情不好,就把她鸽了也说不准,只要出了府随便打听几句,镇上的人拿清欢渡跟女婿似的,问一个一个准,她也不怕会打听不到什么。 自从那日步储同她说道梁颤二人要去京城五日才回,他便不见踪影,眼下距离五日已过去了三日,可这三日他都没回来,想必是为了打探,所以跟着二人去了京城罢。汤言页想着,一手托腮,撩起布帘看了眼窗外。 没生意的小摊小贩坐在一旁乘凉不知聊着哪户人家的家话,几个女子围在一推拉车前筛选着饰物,打着钉钉叫卖钉钉糖的小伙依旧能如雷贯耳响彻一条街。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身着青衣盘发而起的温子秧站在拐角边,垂首手摩挲着下巴好似在思考什么。 随后她便看见,温子秧身前其实坐着一个老妇,她席地而坐,额头围上两圈粗布余一截垂吊在耳侧,靠着墙一手撑着个木杖,另一只手里不知放了什么,温子秧看得就是那东西。她对车夫说道:“这里停一停。” 汤言页走向温子秧身后,抬手正想拍她的肩,老妇便开口道:“姑娘,你的朋友找你来了。” 温子秧愣了愣,下意识回头,见是汤言页先是一愣,下秒眼神中的惊讶流露无疑,顿时笑了起来,说道:“页儿!真是好久没见你了!听我娘说你又被汤公爷禁足了?现在是刑满释放啦?” “可别提这事儿了。”汤言页收回手,想勾头去看她在看什么,老妇却在看见她那刻便把手里的东西揣回了口袋里。汤言页只看见老妇往地上铺了块阴阳八卦图,有些惊讶的问道:“子秧,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算命?” 温子秧勾上她的臂弯,说道:“我娘近日体寒让大夫开了副药单,我便是出来替她拿药,谁知半路遇到个顺子,将我的钱物和药单一同顺走了,这不顿时没辙了吗,回府的路上便看见这位神婆一个人坐在这儿,我想着怕是今日不宜出门罢,就来试着算一卦。” 汤言页问道:“可有算出什么来了?” “算出来了!”温子秧扯着她的衣袖将她拉往一边,在她耳边惊叹道:“她方才同我说,今日万事,行为辜,候之方可解决。在你来之前,她又道,急非良策,安之待之方能遇想遇之人,是不是很准!你看我这不就遇上你了吗?!” 汤言页皱了皱眉,心想难道这神婆当真有这么灵验?她打量的向老妇看去,只见老妇与她对视一眼,视线便移开平移向前方,目若呆滞。 温子秧笑着问道:“页儿你身上可有带银两?我想怎么也得给神婆点银碎,不然我也不能在此遇上你,可借我一些?给了这神婆后,我再去重新开副药单。” “当然没问题。”汤言页奇怪的看了眼老妇,低头拿了些银两递给温子秧,说道:“今日无事,我陪你一同去药坊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蛮蛮千花样(一更) 12 安之,待之,当真能遇想遇之人吗? 汤言页坐在一间药坊门前的石阶上,手里拿着根长飘了的狗尾草,左右摇摇晃晃,心里回想着那神婆对温子秧说的话,时不时回头往药坊里望一眼,温子秧这药抓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了吧? 她回过头,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手闲的将那狗尾草的细根一节一节的掰断,时不时抬眼看看来来往往的人,偶尔几个俊郎从她身前经过,回头又会再望她几眼,流连忘返舍不得回头。 她的长相本生的与性格相反,一身繁花似锦的绸缎配上简单大方的流苏发髻,落落大方不减闺秀之气,柳眉如烟之下的杏眸清澈如玉,让人看了心头便会顿生一句极美的感叹,可她眼神看人偏显清傲,极美之后又是可望不可及的垂帘。 今日出门时原本想先去红绣楼小酌几杯,不过半月,大事小事纷涌而来,也算快把汤言页愁坏了,虽然都是些自找自愁的事,到底说白了也是犯了酒瘾。 红绣楼的清酒回味悠长,称不上远近闻名,但在喜洲也算家喻户晓的佳酿。可这佳酿归佳酿,若非得要去到红绣楼才能品上一品,不说想不想,光冲这酒楼是府衙大人的,就没人愿意去。 除了她,没人会闲着无事去找一找说书先生的不快,与说书先生谈人生理念不说,三天两头帮那说书先生纠正所讲的故事。这么一闹,时间一长,也就只有外来客会进来品一品酒,听一听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 说来也奇怪,虽说红绣是梁颤的名下产,可从来不曾见他来此逍遥过,若是哪天梁颤想将红绣楼转手,她定然恳请爹爹将它收购了,如若夜夜清酒作伴,闭眼便睡,哪还会关乎枕边人是谁呢。 就在这时,汤言页忽然发现一个弓腰驼背的身影已反反复复从她身前经过多次,她盯着那人的背影,待人再次回身,她的视线撞进那人狭小迷.奸的眼里,姜刘二身子霎时愣在原地,似是没想到美人儿也正看着自己,吓得立马转身,拐进了街坊里。 “啧,这姜府怎么尽是些色胆包天的人。”她嘴里嘀嘀咕咕,除去死了的姜刘三,姜府就老大姜刘还算正经,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心肠。 不自觉又想起姜刘二那贼眉鼠眼的脸,瞬间左肩被人忽然一拍,吓得她甩手扔了狗尾草,一下从石阶上蹦了起来,恬静如思的形象瞬间失去了半分,转头去看,大松一口气;“子秧,你可吓死我了。” 温子秧眨了眨眼睛,奇怪道:“你怎么了?” 汤言页说道:“方才被人辣了眼睛。” 温子秧:“嗯?” “我看见姜家老二了。”汤言页说道。 “啊?”温子秧微惊,左右望了望,“他又出来作妖了?没把你怎么样吧?” 汤言页拍了拍衣袖,漫不经心哼道:“他哪敢,别被我看见他欺负别人就算他运气好,不然准把他打的姜刘都认不出来!” 温子秧微微低头淡淡一笑,她从小与汤言页玩耍长大,即使是后来进了学府二人也是同进同出,形如亲姐妹。她牵起汤言页的手,说道:“页儿,不如我们再回去找方才的神婆算一卦吧?我娘说了,看见姜刘二就得躲得远远儿的,此人不仅辣眼,还污染空气!你算算今日,我便再让她帮我算算我娘的身体可会安恙。” 看来今日的酒是喝不成了,只希望那神婆是真有那么神,也不算浪费时间再跑一趟,汤言页想了一秒,点头道:“好!她的位置是固定的吗?那块地小的连商贩不屑摆……啊!或许是她在那拐角处算过风水才选择那边的吧。” 汤言页说完便转身,朝二人来时的路走去,温子秧拎着三四个药包跟上她,赞同的点了下头,“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先去看看再说。” 可二人原路返回到那个拐角时,那小四方的地已经人走茶凉,连神婆用来坐垫的阴阳图也没留下,温子秧有些失落,说道:“方才我就该多算一卦了。” 汤言页笑道:“没事的子秧,她不是同你说了吗,安之待之,所以你……” 所以你要不要同我去喝酒这句话还没说完,有个白色身影从她视线中快速恍然而过,她立马定眼看去,却什么也没有,温子秧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所以你说我该怎么办?” 汤言页若无其事的转身,边走边说道:“所以你先回府,熬了药给温夫人喝下,喝药的事拖不得。到时我再与你出来寻这神婆如何?” 她不说喝药,温子秧都快忘记母亲还在家等着呢,点了点头,弱弱的说道:“页儿说的对,我是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我娘也该担心了吧。” “没事儿,神婆还能跑哪去?即使不找她算这一卦,温夫人的身体也能好起来。”汤言页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过几日我去府上寻你,正好有几件事想要问问你。” 温子秧看了她一会儿,一眼明了的问道:“是想问你与梁二公子的婚后事吧?” “……”汤言页挠挠下巴,偏头支吾道:“也不全是,但…也算是吧!” 温子秧笑了笑,心想二人日后有的是时日聊,不必急于一时,没再多说什么,与汤言页道了别,匆匆离开。汤言页挥过手,便转身往刚刚那影子掠过的地方走了过去。 谁料刚路过一个街口,一个娇软的女声传入她耳里:“若是二公子不嫌弃,我自是无怨无悔愿跟你走,虽然我知道你将与汤姑娘…” “姑娘说笑了,我当然不会嫌弃。”一声散慢不搭调的男声打断说道:“不知姑娘是否知晓三从四德?可通情棋书画?针绣裁缎?” 背靠在街口旁偷听的汤言页:“......” 只听那姑娘声音极激动开心道:“会!这些我都会!” “啊——”男声半感叹半惊讶的尾音拉长,随后语气中又带着可惜:“那姑娘可能是不太清楚我的喜好。” 姑娘愣了愣,“二公子此言何意?” “就是以上我所说的这些,都不会在我纳妾的考虑范围内,你能听懂吗?” “懂了…” “懂了便好,以后出门,小心点吧。” “......” 不一会儿,一位衣衫不整的姑娘便从汤言页身边的街口跑出来与她擦肩而过,或许是怕狼狈不堪的样子太惹人注目,姑娘一股脑急忙又大步的往一间客栈跑了去,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汤言页盯着那姑娘的衣服看了半晌,直到看不见,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一不小心碰着未婚夫完事后女人想顺便借机上位结果上位失败的现场了? 不料耳边立即又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只听那人道:“页儿听着我的回答,可还算满意?” 汤言页吓得下意识挪墙往旁边移了一步,转头便看见梁怀洛靠在拐角墙的另一侧,黑色富丽的绸缎衬的他的皮肤冷白,深绿色的三寸断竹塞于腰封内,凤眸微挑,环抱着手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他身着工工整整,瞧着一根发丝都不曾乱过,丝毫没有完事后那迷乱的迹象,她皱起眉,问道:“你早知道我在偷听?” 梁怀洛盯了她一会儿,说道:“不算知道,也不能算不知道。”他勾起嘴角,坏笑道:“方才隐约闻见了一股页儿身上独有的草花香,这才知道的。” 汤言页:“......” “呦?!” 一声高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随后又连连呦了三声,一声比一声惊叹,声音离二人越来越近,也引得路人的视线纷纷聚集在此街口。 汤言页本是一直看着梁怀洛,也是一瞬间的事儿,她看见,梁怀洛在听见第一声“呦”时嘴角微微弧动了一下,面色一如既往,只是在长睫下垂两秒又抬起之后,原本如沐春风的笑意已变得令人寒颤。 汤言页与梁怀洛此时各站在街口两侧的墙边,梁怀阳大步流星的走到二人之间,将扇子“啪!”的一收,视线又在二人之间逗留,最后停在汤言页的脸上,笑着说道:“今日可真是好日子!居然在这里碰上你们两个!看来那神婆确实有两手啊!” 听见“神婆”二字,二人同时蹙起了眉,汤言页又见他这一小动作,奇怪了一秒便没继续奇怪下去,因为梁怀阳站离她有些近,周身大股酒气,让一向喜欢闻酒香的她此刻却只想作呕。 周围纷纷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多,梁怀洛转头,看了眼这群看热闹的人,不紧不慢的将他们全数扫视了遍,如若眼神能杀人,这群看热闹的人此刻定已死绝,不过片刻,这群看热闹的人便一哄而散,安静不少。 梁怀阳平日只要看见美人儿,眼神总是色眯眯的,夸张的快要看不见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视力有碍,总之猥琐至难容眼底,若不是他生的算有两分姿色,那绝对是跟姜刘二同个等级的好色之徒了。 她与梁怀阳对视着,眼底尽是嫌弃之色,下秒梁怀洛便慢游似的走过来,穿插进二人的视线之中,难闻的酒味顿时就他身上好闻的淡木香所覆盖。 只听眼前人打趣问道:“兄长今日如此开心,怕不单止遇见我和页儿吧?可是哪家姑娘又入了兄长的怀?还是,神婆算出了什么大好事?” “好事?神婆只说我今日能遇见个大美人,这不是就碰上页儿了吗!当然了,也是开心我的好弟弟,马上就要给咱们府里头娶进个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了……”梁怀阳说完,与他平视一眼,才发现自己都快和梁怀洛贴上了,伸手想把他往一边推开,却推不动,反倒自己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看着手愣了一秒,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说道:“总而言之,遇见了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弟妹不是好酒吗?不如此刻一同回府上共饮几杯?” “不必了。”梁怀洛沉声说道:“兄长今日恐怕是喝多了,还是派人早些送你回去吧。”说完,他看了眼梁怀阳身边的小厮,那小厮立马明白上前欲将大公子带回去。 梁怀阳觉得自己并没有醉,毕竟也没喝多少,可身子近日来运动过度,确实有些疲乏了,但也不至于走不动路需要下人搀扶,他抬手制止,小厮站在看看他又看看二公子,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梁怀阳看着眼前的两人,汤言页此刻如同一只被大灰狼保护的小白兔,而这只大灰狼还是他那不问世事的弟弟。他想到这儿,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拍了拍弟弟的肩,靠近梁怀洛的耳际,话里有话的小声道:“你好像很怕我会吃了她?莫怕,我也只是好心邀请罢了。二日记得带弟妹上府,府上满窑子的清酒还等着人喝呢。” 梁怀洛嘴角扯起一个微笑,语气平淡如水,眼底藏起的阴郁透露出一丝冷意:“兄长若是那么想找人喝酒,弟弟陪你喝就是,页儿小酒量,哪喝得过兄长的大肚量呢,莫急,只是眼下弟弟和页儿还有正事没办,只得先行离开一步了。” 梁怀阳:“......” 不等梁怀阳再继续说什么,梁怀洛抓起汤言页的手腕就往街口拐了进去。梁怀阳看往两人的背影,视线往下看着弟弟抓着姑娘的手,沉思起来。 方才他想调戏汤姑娘的时候,梁怀洛怎么好像有些紧张了呢?要是没记错,父亲曾说过,他这个不喜女色的好弟弟,不久后可是要为梁府干一番大事的... 二人从小街坊绕了一转出来,这片地人声鼎沸,甚至叫卖的人比方才那条街更多,梁怀洛听不得这些鬼喊鬼叫,又扯着汤言页绕进街坊里。 汤言页忽然说道:“你到底要去哪儿?再不松手,我的手就要被你抓断了。”话音未落,手腕上那股强劲的力道忽然一松。 梁怀洛脚步一顿,道:“得罪了。” “.........” 汤言页揉揉自己的手腕,拉起袖子看了眼,鲜明的五指红印十分惹眼,力气真是不小,她感觉若是他再用点力,就能单手掰断了。 随后,她愣了一下,他方才说了什么? 得罪了?? 人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男人冰冷的手再次抓上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身子往前带,汤言页身子猝不及防的前倾,外人看来,就是她在往他怀里扑。 汤言页一个气急:“你...!” “嘘。”梁怀洛用力抱着她,身子抵着墙,头微微往她耳后偏去,脸迈进她的脖颈,低沉沉的说道:“别动,有人正看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曾羡枯木在(二更) 13 闻言,汤言页的身子一怔,身体反应快过脑子,抬起双手轻轻抓着他的肩衣,还算配合的回抱他,面前就是一面墙,她侧头,看了眼左边,连一个路人都没见着,再偏头想看往右边时,梁怀洛忽然说道:“说了别动。” 汤言页感觉到,他说话时有股轻微的热气打在她的下颌,有些痒痒的。她奇怪着,这条街坊并不通往大路,没人经过就还挺安静的,会是何人跟着他们?她小声警惕的问道:“人在哪?” “我背靠这面墙的上方。”梁怀洛吭声道:“别往上看,他正在看着这边。” 汤言页:“......” 二人紧密相拥着,叫外人看来,定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小夫妻了,过了半晌,也没见梁怀洛再吭声。他微微弯着腰,才没让汤言页的全脸都遮埋了。 她露着一双杏眼,眨巴两下,鼻息间弥漫着一股很浓的淡木香,犹如置身山野林间,是下过雨后丛林散发的清凉舒适感,平日很少会与他如此近距离接触,这么清晰的感觉,还是头一回。 不对,并不是头一回。 那天梁颤上门提亲时,在她的闺房,他们也有近距离的接触过,可是那时他身上的味道,好似没有此次这么浓郁,虽然依旧好闻,但是过于浓,就会适得其反了。 回过神,心想难道那人还没离开?下秒又发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此刻肩膀正微微颤抖着,她皱起眉,奇怪道:“梁怀洛?你…”你抖什么? 话问道一半汤言页便反应过来,若是四周有人,无论是敌是友,都无需如此这般相拥,他也不是憋着藏着的性格,更不可能是演戏,他这么突然抱她,无非就是…… 他又在戏弄她了!! “梁怀洛!!”日你大爷的! “哈哈哈哈哈……”梁怀洛抱着她,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越笑身子越往下塌,最后变成了双手合十松松的挂在她的腰间,他正了正头,下巴直接抵在了她的肩窝,好笑的说道:“页儿啊,你……” 汤言页不待他把话说完,狠狠的一把扯将他推开自己后退两步,他扶着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眼角带泪,脸上因为笑而染上的淡淡浅粉,眉开眼笑明眸皓齿,着实一个十八花季美少年。 汤言页气的偏开头,不去看他这副臭皮囊,与梁怀洛的笑脸相反,她脸上气的一阵红一阵白,柳眉倒竖,登时回想方才自己多么配合的样子,气到一出来,偏回头瞪着他,说道:“你!真是无可救药!!”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梁怀洛看着她的背影,直起身子缓了缓笑意,抬头看了眼墙头,若不是那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实在有违他多年来塑造的形象,倒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不过,谁让他的页儿生气起来那么可爱呢。 自嘲了一下,他便朝往来之前的街口走去,没记错的话,梁怀阳方才是从街口的左侧来的,即是从左侧,那神婆便也是在左侧了,可是,三日前同母亲出来时,明明是在右侧的闹街碰见那神婆的。如此想来,神婆必然是在躲着他了。 他稍稍加快了步伐,无论如何,也是要亲口问一次那个神婆,母亲近日来的异样可是与自己突如其来的婚事有关。不过多时,他发现身后响起一阵小跑过来的脚步声,他顿了顿,故意放慢让身后人追上,不过几秒,汤言页便在身后吼道:“梁怀洛!你站住!” 汤言页非常不想理他,非常不想!可又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问清楚,只好又硬着头皮折回来。 梁怀洛转过身来,就是一副“你问吧虽然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的神情看着她,汤言页微喘了口气,面色不改的说道:“清欢渡呢,你将他怎样了?” 这话问的,梁怀洛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气笑道:“页儿这话怎么说的,好似我已经把他怎样了一样,我原本以为你会问,我有没有守诺救他。” 汤言页:“那你…” “我救了。”他冷不丁的说道。汤言页将将松了口气,可这气还没松完全,又听他说道:“救了,又杀了。” 汤言页的瞳孔倏地一缩,不敢相信的问道:“杀了?!你......你杀的吗?” “是。”他点头时,眉目疏淡的好似他只是随手捏死了一只蚂蚁,梁怀洛随意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呆愣站在原地,他心下一惊,赶忙解释说道:“你的清欢渡没死,好着呢。禄明非抓到的人不是清欢渡,可能是用来引清欢渡去救的,我看着碍眼,便杀了。” 那日要不是因为让巡兵放了假消息,如实说抓错了人,只怕府衙会被百姓们堵在大门口闹的几天几夜不可开交,如若梁颤回来见了此景,那必然又将变成另一回事了。 “可就算他不是,你也不能将人...杀了啊?!”汤言页支支吾吾的说着,垂下眼眸,两手紧紧拽着衣侧,身子有些发颤,她不想去相信,他仅仅因为碍眼,而轻易夺了一人性命,她看着地面爬动的蚂蚁,又问了一遍:“你为何要杀他?” 梁怀洛眼下一沉,说道:“我梁怀洛想杀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页儿真想听,我自然也能说出几个来,是诱饵,还是奸细,更或者是个平白无故的普通人,你更想听哪一个?” 汤言页愤怒道:“那可是条人命!” “那又如何?” “……” 梁怀洛好笑道:“莫说人,这世上的猪狗马羊,都有各自的命。若是仅因为一个‘命’,手下留情网开一面,那我只能说,页儿啊,你太相信命了,这样其实,不好。” “......” 无可救药! 汤言页心里想,此人真真是无可救药了! 话已至此,汤言页也无话可说,她怕再与梁怀洛这么对峙下去,他还能活活气死她,此刻她是看也不想看他一眼,直直地绕过他,行尸走肉般的往街口走去。 梁怀洛面无表情的跟在她身后,凤眸低垂,回想方才同她说的一字一句,可是又过分了些?或许这回,她又会逃离的更远了吧。 “梁怀洛。”汤言页突然停下来,站着,却没转过身,声音难掩失望的说道:“回去,便把婚退了吧。” “.........”梁怀洛抬眼,揪起眉头,看着她娇小玲珑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着。 汤言页又说道:“我不想让爹娘为难,可是我......也不想嫁你,原本我以为我们,是可以凑合着过,毕竟你也无所谓,也因为我...我知道你其实不像他们,心不坏。你不信命也好,还是信其他任何也罢,我不想......” “页儿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梁怀洛打断道,“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与我有何干系?再说,这个婚结不结,也不是我说了算。” 汤言页:“......” 梁怀洛笑道:“就算是我说了算,这婚,我也不会退的。页儿,你可曾想过,锦华庄为何可以日益巨增?汤公爷明知道我们梁府手不干净,还同意让你嫁与我?这也是你的命啊。” 他说,既然你信命,那就得认命。 过了片刻,汤言页才说道:“你别跟着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回忆由尚心 14 翌日清晨,汤言页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感觉脑袋很沉,头还有些昏,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紧不慢的起身。昨日离开那街坊后,梁怀洛确实没再跟着她了。而后她去了红绣楼,没过多逗留,购提了两壶清酒便回了府,躲在这屋内,同个散仙似的自斟自饮。 这酒,是喝痛快了。 但是这心头上,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膈应着,不舒服。 十五年过来,汤言页竟记不清自己是从何时起,开始讨厌梁怀洛这个人,印象最深的是四岁那年,汤沈元将她关于府中数日,那时候年岁尚小,度日如年的过了两日,她便再也待不住,房院外有棵槐树,那槐树有根枝干生长偏长,她便想方设法的,好不容易爬上墙头跨上枝干去,不料脚下一滑,又从树上摔了下去。 摔下去就算了吧,耐着疼只要别给父亲发现,能别呆在家能出去就好,谁料,这场景正好给走过来的梁怀洛瞧见了,小少年看着她这幅狼狈模样,脸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二话不说的走过去将她横抱起,没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她,敲开了汤公爷的房门,说道:“公爷,方才我见页儿从树上掉了下来,我便擅自做主,替你将她捡回来了。” 汤言页心想,或许就是在那时? 不,好像也不对。 那时她只是开始反感,觉得这人怎么就那么烦呢,成日在她面前游荡就算了,居然还出卖她!若不是那次,或许两人还能勉强做个见了面能点头之交的朋友。汤沈元也因为那次,差点将院外头的槐树给砍了,结果还是被梁怀洛用一堆歪理给阻止下来的。 汤言页走到窗侧,将窗往外推更开了些,倚靠在一边,看着那棵苍翠挺拔的槐树。那次梁怀洛将她出卖了后,汤沈元便砍了那根偏长的枝干,想着再怎么着,她汤言页也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过去,一个女孩子不过五岁成日外头跑,成何体统? 因为梁怀洛,汤沈元延长了她禁足的日子,她只好向父亲解释,觉着府里太无趣才想出去跟同伴玩,谁知,汤沈元开始每日换一个先生进府来教她琴棋书画,偏偏她一样也不感兴趣,最后只勉强将书法学的像样了些,坚持了一周不到,汤沈元也放弃了。 汤沈元一直没想明白她这犟脾气像谁,其实外人都看得出来,可不就是像他自己吗?汤言页死命想出去,汤沈元就死命不让她出,谁让他是她爹,汤言页只能屈服,顾娟云那时候安慰,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可她等到长大了发现,还是一样。 汤沈元这顽固老爹,就是跟她八字不合干上了。 这么想来,之后那半月,汤言页其实过的也不算无聊。可能是梁怀洛心生有愧,便在那棵槐树上,间接的陪了她半月,至于那时他是怎么陪自己玩的,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与丢石子有关…… 梁怀洛到底不愧是喜洲第一闲人,如此回想来,他还真是从小闲散到大。汤言页在那之后每次被禁足,梁怀洛都会在树上相陪,至于为何不直接进府,到现在过了十一年她也没曾想起问过,她不问,梁怀洛自然也不会主动多说。 过了一年,汤言页发现自己习惯了那树上时不时有个人,半斜半靠的藏匿于枝叶中,他想逗她时,就丢颗石子砸她的肩,不想被人发现时,她偶尔也能看见那白色华服若隐若现的痕迹。回想后者的场景,她盯着那棵树,居然还有些熟悉,好像自己也在哪见过。 没过几月,汤言页到了进学府的年纪,刚进学府那段时间,她在学府里还有找过梁怀洛的身影,毕竟这年纪的他们,都是要进学府学习的。 禁足那段时间要不是有他陪着,她不敢去想自己该如何熬过,所以开始对梁怀洛的反感也没了,他跟温子秧一样,也算是她的朋友。 学府里分着初班和高班,像她和温子秧这样的,最多在初班混学,唯一奇怪的是,她从没在那学府中见过梁怀洛,后来她问过母亲,顾娟云只笑了笑,说怀洛忙着呢。到底忙什么,她也不告诉她。 还有回,夫子要求将《千字文》抄写前半篇,熟悉的同时也练练字,汤言页仗着自己字写的好,便忘之脑后,第二天夫子告到汤沈元那儿,一个气急掰断了汤珧送给她的朱墨笔,还赏了她三天不准去学府在府中面壁思过的罚。 那天梁怀洛站在树上,不远不近的看着偷懒的汤言页靠着墙,低头对着荷花塘发呆,心下一痒,足底轻轻一点,一个纵身从那树上跃下,稳落至汤府院中。汤言页记得,那天他脸色有些疲倦,站一分钟都觉得麻烦,便随地往她身侧坐下,盘着腿背靠着墙,倦怠道:“页儿,二日我送你件东西吧。” 第二天他送来的东西,便是如今已经被他扯坏了二三的卷石帘了。汤言页盯着窗外的槐树半晌,五岁的自己在脑海中一晃而过,顺带着那满怀期望又被人泼了一声冷水的失望感,也一起涌了上来。 那种失望感与此时在她心头膈应的感觉无一不至,她的身子一怔,那天,梁怀洛送完卷石帘就说要离开,她却拉着他衣袖说道:“明天你还来吗?” “来。”梁怀洛想也没想的道,随后,她又问:“我娘亲说你很忙,你那么忙的话,以后还能来吗?” 梁怀洛转头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皱了皱眉,汤言页满怀期待的看着他,说道:“我被禁足的时候,你都会来的吧,像之前那样。” 或许在那时候,她就已经习惯了他在她身侧晃悠了,梁怀洛笑了笑,“嗯”了一声。之后少年飞跃上墙头,回头望了她一眼,便往下跳了去,再不见踪影。 他之后没再来找过她,即使后来与她碰见了,也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好不似真心,加上不由而来的失望和失落感,让她越来越讨厌他,讨厌看见,讨厌他说的每句话,讨厌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笑容。 汤言页两手竖直撑在窗沿,威风凛凛吹过一阵风,千丝如墨般的乌发随风飘摇,一旁的卷石帘被风吹打发出轻脆的叩响,不过多时,她看见了几日没见的步储策马奔腾而来,面色匆匆的翻身上了墙,汤言页侧了身子,让他从窗而进。 “小主。”步储作了一恭。汤言页将窗拉下只留了道缝隙,转身问道:“为何事如此匆忙?” 步储脸色冷了一分,回想两个时辰前自己被禄明非追着跑,觉得实在没脸说起,干脆直接略过,说道:“无事,小主近日来可好?” 汤言页看了他一眼,说道:“很不好。” “……”步储抿了抿唇,头一低,说道:“属下知错,不该擅自做主。” “罢了。”汤言页无所谓的摆摆手,走到案几的一侧坐下,“可有打探到梁颤此次去京城,是为了何事?” “梁大人此次进京,确实是皇上召见。这事小主也知道,皇上一向注重每个节日,这不下个月便是中元节,皇上请了个巫婆在皇宫前行了趟大法事驱驱鬼,为了能统及全国各地,这才召集了各个洲城的知府前去一趟。”步储走到她跟前说道。 汤言页好笑道:“这事应该用不着去五日吧?” “小主聪明,梁大人离开皇宫后,便一直待在客栈两日。”步储想了想,又道:“原本一切都还算正常,可在最后一日即将返程时,禄前辈从皇宫带来了一人,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 汤言页皱了皱眉:“李公公?” “是。但奇怪的还在后头,属下见李公公离开时,带走了三匹锦华庄顶级的绸缎,那绸缎瞧着娟秀艳丽,像是……是女子穿的。” “……”汤言页问道:“梁颤此刻人呢?” 步储:“他正在汤府。” “汤府?!”汤言页愣了愣,定是汤珧跟娘亲说她昨日喝了酒,所以娘亲才没派人叫醒她,“那禄明非呢?” 步储很不好意思的挠挠下巴,说道:“他……属下在回来的路上一时疏忽,让他发现了,但属下故意将他引去了南岸,直到彻底摆脱了他,才匆忙赶回来向小主汇报。” 汤言页奇怪的问道:“引去南岸?” 步储手顿了顿:“小主不知道吗,清欢渡他好像,都是从南岸那处来,属下想让禄前辈错意为,跟踪他的人是清欢渡……毕竟喜洲上下会轻功的人除了梁府的二公子和他自己,就剩我和清欢渡了,属下只好出此下策不让他怀疑到你的头上。” 汤言页思索道:“南岸……为何我从来没听过?” 步储说道:“小主应该只记得,他当年救了一个傻子,方才我从南岸回来,本想顺便打探一下清欢渡和姑娘何恙,居于南岸的百姓告诉我道,清欢渡是假的?那姑娘也一道放了出来,小主可知,那姑娘,便是清欢渡当年救下的傻子,而且她,就居住于南岸江边,是一个渔夫的女儿,名为袁善。” 他看了看汤言页,又继续说道:“依属下看来,小主平日很少去往南岸一处游荡,其实那个地方,有很多人都见过清欢渡,当然我说的不是面貌,听有人道,有日夜晚他起身方便时,有见一黑影从屋檐上飞掠而过,想必……哎——” “莫要再说清欢渡了!”汤言页倏地起身,绕到他的身后将他推往门外,“近几日你都不要再提此人名字。还有,帮我喊个人来,伺候更衣,我要去堂屋一趟。” 步储:“……”他有些懵,怎么几日不见,小主居然连清欢渡都不爱听了。 汤言页关上门背靠着,瘪了瘪嘴。一说起清欢渡,她便想起昨日梁怀洛的一言一行,顿时气就打一处来。既然连步储都这么说了,那梁怀洛昨日道的那些定然也是八九不离十。 总之清欢渡无事,那小姑娘也安好,原本她就不该过于急切的去参与此事,还因此欠了那人的人情,眼下她更无需再去打听清欢渡的任何事,说不定被他知晓了,还觉得这汤二姑娘怎么如此多管闲事呢。 汤言页自嘲的笑了笑。 不过一会儿,一个丫鬟轻轻的敲了敲门:“小主,云从来伺候您更衣了。”她转身,将门打开让丫鬟进来,问道:“梁大人此时可是在堂屋?” 丫鬟边宽衣边说道:“是,公爷与夫人,还有大公子都在。” “……”汤言页想了想,说道:“你去,替我把隔间里竹台上的琉璃扇拿来。” “是。” . 此时此刻,堂屋好生热闹。 汤沈元与梁颤落座于正庭,汤珧与上次一样坐在顾娟云的身侧,而顾娟云身边还坐了一人此人身着华丽,玉簪金饰无一不漏下,就怕自己少生了什么地方,不能将这些突显贵重的东西带上,此人便是梁怀阳的母亲,成林娇。 这次梁颤来,身边也带了些人,两家人齐聚,就显得整个堂屋人多又热闹了。汤言页闲庭信步的走来,手中摇着琉璃扇,盘起的发髻中挑出几缕倒是显出了一副闺秀之样,额发松散杏眸星澈又添一分乖俏。 成林娇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汤言页,都说汤府二姑娘美如画,平日少见,今日一看,倒真是如此,可惜,这并不是她儿子要娶的姑娘。 顾娟云对她笑道:“页儿来了。” 汤言页收起琉璃扇,向母亲行了个简礼,又对父亲和梁颤作一弓身,说道:“见过爹,见过梁大人。” “……” 汤珧皱着眉,看着她手中的琉璃扇,心头恨的牙痒痒。说好的那日还给自己,她又骗他! 梁颤笑道:“快起快起,页儿也该开口,唤一声爹了吧?” 汤沈元也笑道:“她或许一时还不习惯,慢慢来吧。” 顾娟云说道:“是是是,页儿这才刚睡醒,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呢。” 汤言页笑了笑,走到汤珧身侧坐下。 汤珧立马瞪她一眼,小声道:“小骗子!” 汤言页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搭理他,勾起唇角,当着他的面将琉璃扇“唰”的摊开,靠着藤椅自顾自的扇起来。 汤珧:“……” 这时,梁颤说道:“汤兄,此庄大生意,你可真的千万别错过。” 汤沈元尴尬的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梁兄,那可是皇上,我们小小锦华庄,做的不过都是些小生意,上回能让柳贵妃青睐,以是受之有愧,此次我们真是担不起这个责任,莫说将这龙袍绣漏一针,就是碰,都是万万不敢的啊。” 听此言,梁颤脸上挂着的笑有一瞬间没稳住,心下暗骂一声老顽固,继续说道:“此事暂时不急,汤兄回头啊,再考虑考虑,可不是所有的绸缎庄,都能被皇上看中的,汤兄,我这话说的可能有些不中听,你也别在意,眼下你应下,倘若锦华庄做不好这龙袍,皇上也不会怪罪下来,可若是等到皇上派了人用圣职……到那时候,就是抗旨的罪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看满山红遍 15 不说其他,关是听见这“抗旨”二字,除了梁颤一行人以外的在座,都是心下一惊,汤言页摇扇的手直接停了下来,自知嘴边挂着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也不藏着直接塌下脸,将琉璃扇收并于手中,又往汤珧那挪去。 汤珧在一边,奇怪的端量她一眼,也没看出她在干什么,但此时也无心管她。梁颤方才的这几句话,是明显的威逼利诱,在场没人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汤沈元要比年轻人沉得住气些,从容不迫的笑说道:“梁兄真是言重了,若是皇上当真看中了我们锦华庄,我这一个小小商人自然是不敢违抗,先前拒之,也是怕当担不起,可既然皇上喜欢,那我当即便吩咐下去,定不负皇上所望。” 见汤沈元改了口,梁颤未语先笑的抿了口茶,说道:“我也是受人委托,汤兄能理解就好。” 汤沈元笑着点了点头。 梁颤说道:“眼下皇上既然知晓了咱们喜洲城的绸缎轻柔绚丽,就是一件为之庆幸的事。若是此次的龙袍能得皇上青睐,想必之后汤兄还能独揽整个皇室的绸缎,到那时,恐怕我还得来沾沾汤兄的光呢。” “......”汤沈元一时不知如何接答,顾娟云来回看了二人一眼,说道:“梁大人真会说笑,光是这龙袍,都是我们承受不起的买卖,更别说独揽了,锦华庄只是个小小织坊,也不求飞黄腾达,我们啊,求个安稳便好。” “那哪能呀!”成林娇忽然尖着嗓门,拉过顾娟云放在案几上的手握着,说道:“从当初那破烂织坊到如今闻名远扬的锦华庄,可不就已经算是飞黄腾达了吗?妹妹莫要觉得什么,这世上哪有钱到眼前不赚的道理,虽说我梁府也不是看在咱们即将成为亲家的面上才多说这些,但你们也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呀。” “是是是,成夫人说的是。”顾娟云苦笑了一声,哪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的意思,当着孩子的面,也l不好多说其他,便说道:“我们定会竭尽所能。” “那最好不过了。”成林娇笑着说完,看向梁颤,谁料梁颤眼不抬的将她略过,对汤言页问道:“听怀洛说,前几日你又被关在府上几日没出过门?” 汤言页说道:“梁大人这话说的可就难听了,父亲只是让我在府中做些准备,以免到时上了梁府被道不是,丢的就是汤府的脸面。” 梁颤开怀大笑几声,连连指着她对汤沈元道:“页儿倒是生的像你,想什么便说,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如此坦拓的性格,我喜欢!” 来此目的既已达成,他又与汤沈元道了几句家长,留下一些从京城带来的特产,便带着成林娇一道人离开。 汤沈元亲自将人送出府,走回的途中便被汤珧拦了下来,汤珧问道:“爹,我们哪做得出龙袍来?连亲眼见着九章行龙的机会都不曾有过,你能派谁去?”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汤沈元也知道此事万不该应下,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待我与你娘商量了再说。”说完,便负手离开。 眼见父亲心情不太好,他也不好追问下去,一转身,就见汤言页抿着嘴笑,随后她冲他招了招手,邀他过去。 汤珧走过去,皱眉道:“又怎么了?” “拿去吧,免的你又说我又骗你。”汤言页将琉璃扇递给了他,说道:“哥哥可知道,这琉璃扇中的绸缎出自何处?” 汤珧皱眉,“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好吧,那哥哥又知,它既然是柳贵妃用我们锦华庄送给她的绸缎制成衣后,将剩下的绸缎裁剪搭配上等琉璃制成,奇怪的是,京城距离我地数百里远,宫墙之内的柳贵妃,又是如何得知我们锦华庄的存在?”汤言页说道。 汤珧想了想,说道:“这我哪知道?只记得当时父亲说的是有一位在皇上身侧伺候的公公光临此地,见了咱们锦华庄的绸缎面料手感舒适,便带了几匹回去,没多久便有一道谕旨下来,要购买咱们的绸缎了。” 汤言页说道:“那哥哥觉得,是那位公公后来又将此事告诉了皇上,还是柳贵妃在皇上面前提及了几句,便一记就记了这么些年?” “那自然是前者的几率要大些。”汤珧忽然奇怪的看她,问道:“你今日怎么在意起此事来了?莫不是这琉璃扇给了我,心有不快?” 汤言页道:“那到不是,归还你琉璃扇本是我答应过的。只是闲来无事,方才爹又与梁大人在谈关于绸缎一事,忽然想来与哥哥道一道八卦而已。” 汤珧一脸匪夷所思的看向她,随后摇摇头,叹道:“你啊,好的不学尽往坏的学。但哥哥此时并没有时间陪你,等我今晚回来再说,可好?” 汤言页坏笑的看他一眼,问道:“你要去哪儿?是去给我找嫂子吗?” 汤珧白她一眼,摇摇头转身,挥了挥手,不打算再理她。他心想,和这小丫头片子说那么多做什么,回头又跟爹娘八卦起来,到时候烦他的可就不止她一个人了。 汤言页环抱着手看着汤珧的背影渐行渐远,扯起嘴角,对藏在暗处的人说道:“出来吧,步储。” 步储一声不吭的走一处阴暗角落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走到她的身边。汤言页说道:“我猜的果然没错,与梁颤私下见面的那位李公公,果真是当年来咱们购绸缎的那位公公啊。” 步储有些不解:“小主何出此言?” 汤言页说道:“梁颤好不容易抓到了清欢渡,或许是时机不巧刚好碰上了皇上召集而不得不进京,可我觉得,他对清欢渡一事过于疏忽了,要么他笃定了清欢渡跑不了,可是禄明非都不在,他哪什么笃定呢?” 步储想了想,“因为他觉得禄前辈抓的人不是清欢渡本人,所以他才没将禄前辈留下反而带在身边。” “你这么想也不无道理,但我觉得或许还存在另一个原因,如果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见,而且他还不想让别人发现,才故意拖了几天。可惜,还是被你看见了。”汤言页笑着说道:“开始我也只是怀疑,他一个长居宫里的公公,拿女人的绸缎作何?定然是替别人拿的,宫里也就只有那么一人购过咱们的绸缎,想来想去,便是只有这位公公了。只是我想不明白,这李公公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向梁颤购绸缎,既然皇上已知晓咱们的东西为极品,直接派人过来不是更有说服力?李公公偷偷从梁颤那购入,反倒让梁颤独自回来与爹商谈,这不就是多此一举嘛!” 步储呆楞的站在一边,虽听的认真,但他一个习武粗人哪理得清这当中的问题在哪,只问道:“那小主,需要属下去再调查一下这位公公吗?” 汤言页摇摇头说道:“不用,梁颤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母亲的手艺在喜洲数一没人敢称第二,龙袍定然难不倒她,梁颤也不会一而再的为难我们,这事咱们静观其变罢。” 步储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近日属下需不需要再去府衙看看那个假的清欢渡到底有没有被放走?万一南岸的百姓只是随便说说…” “......” 放走吗?汤言页沉默了片刻,手握成拳的想着,何止是被放走,他还被人杀了,而杀他的人,还是自己的未婚夫! 她决定还是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为好,便叹了口气,说道:“清欢渡的事情咱们暂时也别管了,禄明非不会仅仅因为你将他引去南岸就认定你是清欢渡,况且那时的他还以为清欢渡在牢里呢。干他这行的人,都会时时留个心眼,近几日你若是时常不在我身边,定会惹人怀疑......” 说到这南岸,她便想起那日因为清欢渡去寻老匠头,中途又碰上了梁怀洛......最终因时间匆忙,就没去那南岸的岸边看一看,从小母亲说道那有片雏菊地,听闻甚是好看。 眼下若要说无事,其实她平常也一直闲着,要说有事,那她能想出一堆的事情让自己去心烦,索性脑袋放空,正好步储也在,想来跑一趟京城也疲了,倒不如与他去南岸,看看那雏菊地散散心罢。 二人走过人烟稀少的南古街,又走了近半个时辰,才隐隐看见一片含苞待放的雏菊地,不长不短的根茎吹随风歪向一边,不远处的江面泛着波澜。 汤言页正要往那雏菊地走去时,步储皱了皱眉,下意识将她拦了下来,她转过头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步储沉默了片刻,说道:“有人。” “.........” 若是换作往日,听见步储这话她一定会提起心眼来,可昨日被那二公子一逗弄,汤言页只觉得“有人”二字听起来也没那么可信了。 她四处望了眼,周围除了倏尔的风声外,天上连一只飞燕都不曾有,更别说看见什么人。 步储只是下意识的感觉此处有人,但他随处望了一眼,也没看见什么人,可是他的感觉向来都很准,正当他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看错了要将拦着汤言页的手放下来时,下一秒,他的手臂便真的放下来了。 “............”步储捂着自己那只逐渐发麻的手臂,紧促起眉头,挡在了汤言页的身前,四处寻找。 不过多时,有一道清朗的声音说道: “我在这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清松风何忌 16 步储想放下手的那一瞬,似有什么东西快如闪电般从眼前飞过,下秒他便感到自己手臂被什么小东西给击了下,不过半秒,整只手开始麻了起来。他皱着眉头,捂着手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南岸其实不算大,能种出这片不足一亩地的雏菊地也算是绰绰有余了,汤言页站在这片花草的最末,放眼望去,一边是波澜不惊的江面,另一边,一棵杨柳垂坠的柳树茂密屹立着,若是雏菊全开,花海配柳树,也不失为一抹独特的风景,而方才说话的声音,也是从那柳树上传来的。 汤言页随之望去,垂柳随风飘动,一袭黑衣半遮半掩的显露出来,她的身子登时愣在原地,是叫那垂柳将树上的人遮掩的严严实实,才让二人方才寻不见他的踪影。 树上的人身着一袭黑衫,头戴帷帽长发高高束起,帷帽上的黑纱遮住了脸面叫人看不清,二人只见他单枕着手臂,驾着二郎腿,闲情逸致,瞧着倒是惬意。 步储眯了眯眼睛,那人的手中,时不时抛着个什么东西,看不清是何物,忽然有一个想法顿生心头,他觉着有些荒谬,低下头看了眼,只见草地上静躺着块,不太起眼的小石头…… 看着这块石子,步储的身子霎时愣在原地。 偏偏这时,汤言页忽然问道:“此人可是清欢渡?” “......”步储觉得这问题他也不能确切回答上来,毕竟自己也没见过清欢渡本人,但听闻前人的描述,与面前的人结合起来一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他呆楞的说道:“好像是的。” 汤言页抿了抿嘴,心里不知在作何感想,只是树上的人听着二人在聊着他的名字,也无所谓,一声不吭并不发表任何言论。 步储弯下腰,捡起那小石头看了一会儿,心思好似飞去了天外,汤言页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汤言页蹙眉:“想什么呢?” 步储想了想,将手中的小石块给她看着说道:“小主可有听过一门武功,这门武功与舞刀弄枪大不相同,它的武器,便是一块小小的石子。” 他要是没猜错,这树上的人,方才使的便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掷石技了。或许有人一听便会觉得,掷石不就是扔石头吗,谁不会? 可这技艺,确实不是普通人随便一练就能成的,普通人随便扔个石头不过五十来米,臂力好一点的方可投掷上百米,但不论是控制住力道还是方向,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掷石技当中若说复杂也不算,但也不简单。 而步储发现,此人方才将三者结合的完美无缺,不仅隔着距离强而有力的击中他想要击中的部位,而且他的视力想必极好,因为只要你选择了一个地方,就必须一击致命,这三者无一不要求臂力的力量,那可要比普通人好上不止一倍。 汤言页接过他手中的小石头,上下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有什么机关。她奇怪的问道:“石子?这东西也能用作武器?杀的了人吗?” “噗嗤。” 一听这话,树上的人便忍不住笑了出来,汤言页抬头去看,护帷回绕下,听他不屑的说道:“它当然能杀人,姑娘可想亲身体验一回?” 此话让步储下意识挡在了汤言页的身前,就怕他不是说着玩。掷石技流传已久,眼下会的人寥寥无几,创始人江礼捷更不知是生是死,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无论他在喜洲有何响名,都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步储记得十几年前自己还未来到喜洲跟随汤言页,还在临远城混吃等死的时候,长时间面临压力导致整座临远城民生了了,乌烟瘴气,眼看即将破功,京城万不得已派了两队军马过来助守。 谁料不出五日这两队军马便精疲力竭,都以为临远要失守了,没想到有天夜里不知怎么了,敌军在一夜之间尽数被人团灭,各个七窍流血瞪着眼,死状惨烈。 别人不知道,可是步储记得特别清楚那晚发生的一切。那晚他躲在屋里头,亲眼目睹了一身白衣的江礼捷不知用了何招,只见漫天风沙走石狂舞,待平息后,他周身的敌人不过数秒血液破脉涌动而出,全数尽亡。 这灭敌灭的丝毫不费吹灰之力,让步储看的目瞪口呆终身难忘。待敌军一倒,江礼捷的白衣也染成了红衣,后来他到处与人打听才知道,那晚江礼捷使出的便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响当当的三仰醉了。 只是时过境迁,等到他出生的那个年纪,三仰醉已经脱离众人耳目,时间长了便很少有人再记得,就算是那晚也没人知道,是三仰醉再一次现世,救了那座城。 所以步储的心里觉得,这年头知道掷石技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别提什么三仰醉了,人们早把它跟随时间流逝。 汤言页道了声无事,走到树下抬头更近的望着树上的人,都说清欢渡来无影去无踪,轻功了得武功盖世,连禄明非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等绝世高手,难得一见,她当然不能放弃机会,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着头皮问道:“少侠,请问你喜欢吃…烤黄鱼吗?” “........”清欢渡愣了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纠结了好半晌,才说道:“美食皆为所爱,就不知姑娘口中的烤黄鱼,味道如何了。姑娘问此作甚?” 汤言页看着他,眉清目秀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希望,想也不想的说道:“烤黄鱼焦香鱼嫩,味道极美味,听闻少侠武功盖世,倘若少侠能教我一两招,我便烤这美味给你品一品。” “.........”也是有趣。 可清欢渡还是毫不犹豫的说道:“不能。” 希望破灭,汤言页的内心也没有太大波动,因为她八成也猜到了他不会答应。站在一侧的步储听得有些懵懂,汤公爷一直对女身学武有偏见,怎么难道公爷是在这些天里答应她了不成…… 清欢渡将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的小石头抬手轻轻一抛,只见那石头越过雏菊地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落至水中,江面泛起了涟漪。 步储看了眼,回过头,本着十分好奇的心,开口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崇礼阁阁主,江礼捷的徒弟?”此话刚问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 当今每个的阁派众多,每个阁派都会为入阁的弟子表字以作为人生的第二个起点,虽然崇礼一阁的辉煌早已一去不复返忘于人心。 但步储当时打听来的他多少还记得,崇礼表字清,就像尘旸阁的人,都以曜为字。当年有人常道“寥寥江湖,清松何忌。朗朗乾坤,与曜相携。” 而江礼捷,便是这位清松了。三仰醉许多年前响彻大街小巷,有不少人洗心革面只为成为江礼捷的徒弟,别人只知晓这掷石技的方便之处,但没人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所以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广招宣扬。 既然是分流分派,一个人当然成不了一个流派,整个崇礼阁除了江礼捷以外,其实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他的好友清飞尧,此人书生文弱,却与江礼捷十分有缘,鉴于聊得来且那时恰好流行起分派这么一说,还年轻的他们心血来潮,便有了崇礼一阁。 至于另一位,此人怕是连江礼捷自己都不甚了解,清飞尧为人老实,老实却又是十分好骗,这人借了清飞尧的关系进了崇礼阁,结果发现,该阁只是挂着个名头而已,不过他什么好处也没捞到,最后也不知为何,江礼捷将他逐了出去,清飞尧因此以为他眼底容不下沙,两人因此闹掰也就散了。 至此之后崇礼阁便只有江礼捷一人,眼下人离阁荒,时间一久随着越来越多的分流分派出现,这一人一阁也已经没人记得了。 既然清欢渡字清,那他一定便是崇礼阁的人,这么想来,那便说明江礼捷不仅没有死,活的好好的不说还收了个徒弟…… 即便是当年清飞尧在的时候,江礼捷也没有将自己独创的掷石技传授于他,如今却将这等奇门异术教给了这看着二十都没有的少年,当真是一大奇事。 步储虽然很不想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又不得不信。不过既然想到这,那清欢渡这个名字,定然不是这位少年的本名了。 不过他还是微微松了口气,想来江礼捷如今也算是六旬老人一个,倘若老眼昏花教出个心地不正的徒弟,那这天下恐怕又要不太平一回。 听到江礼捷三字,清欢渡抛石的手一顿,放下腿双手撑着树干,支着身子垂头,笑问了句:“敢问这位兄弟,我要是回答不是,你信吗?” 当然不信了,都这样了谁信谁傻子,步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正要开口说话,谁知汤言页忽然说道:“我信。”步储立即在内心道了句:该死该死,赶忙收回那句谁信谁是傻子的想法。 “哦?”清欢渡觉得十分有趣,将视线落到汤言页的身上,嗤笑说道:“看着姑娘秀气可爱,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我们说的是何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遥遥烟雨雾 17 “我不知道。” 汤言页一本正经的说:“但我眼下有求与你,自然是要先讨你欢心,所以你想让我信,那我便信你不是那什么捷的徒弟。”说完,她当即就有些呆了。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 清欢渡难得听次如此天真无忌的话,当即笑了出来,他支起腿,胳膊撑在上面,杵着太阳穴,语气中带着调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若想让姑娘你嫁给我,你便是也嫁了?” “………”汤言页皱皱眉,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她以为自己向来嬉皮赖脸惯了,好不容易父亲同意了她,眼下又有功夫了得的人在面前,她倒没太在乎其他的,只是没想到此人居然比她更不要脸。 清欢渡又啧道:“怎么?姑娘不是有求于我吗?我正好缺着个跑腿媳妇,你生的那么可爱,我倒能勉强凑合……” “放肆!”步储难忍,怒道:“谁准你口出狂言侮辱我家小主?”就算汤言页有些任性,平日里想什么便做什么的行事风格外人不了解,可毕竟是从小含着汤勺出生的大小姐,是对自己最好的主子,哪能让她在自己面前受了欺负? 清欢渡不喜不怒的笑道;“别在意别在意,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当真。”他看着汤言页,过了好一会儿又道:“看得出来你身边这位小跟班,武功并不差,姑娘为何不找他关找我?据我所知汤府二小姐即将嫁给梁二公子了吧,二公子能文能武,又何尝不是一位好人选呢?” 让步储教她功夫,汤言页当然想过,但是步储毕竟是步储,他对她根本严厉不起来,而梁怀洛,罢了此时想起他汤言页都觉得脑壳疼。 不等汤言页再说什么,清欢渡从树上纵身跳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抱着双手说道:“能遇见二位也是件荣幸,不过还是希望二位今日在此与我见面一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多谢了。” “哎,你……”步储上前一步,想要阻止,他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呢,好不容易碰上一面,难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清欢渡并没有给步储思考的余地,足底点地,身轻如燕的略过雏菊地,蜻蜓点水般踏江而过,不过数秒,人便消失在对面的江岸上不见踪影。 步储转身,汤言页正看着清欢渡消失的地方揪着眉头,他问道:“小主在想什么?” 汤言页说道:“这附近可有住着何人?” 步储想了想,环顾一圈四周,说道:“好像没有,但往这方向直走到江的下游,有一户渔民。哦,就是袁善与她父亲,他们父女两就住在那儿。” 汤言页问道:“他们没有说过自己见过清欢渡吗?” “没有。”步储问:“小主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 汤言页思索道:“梁颤他们抓他抓了两年都不曾见过他,我们为何一来这儿,就遇上了?” 步储愣道:“小主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让我们看见他的?也是……方才他若是不吭声,我们也是找不到他的。可是他又为何如此…” 汤言页还没说话,她的肚子便“咕噜”了一声,她揉了揉肚子,下秒它又“咕噜”一声,步储说道:“小主饿了的话,属下去借匹马,赶回府吃晚膳或许还来得及。” “……”汤言页忽然想起来,从早上起床到这会儿她还没进一口食物,确实有些饿了,她点点头,说道:“不必回府了,随便找间客栈吃点填填肚子。” 步储道了声“好”,便飞身往南古街寻马去了。 恐怕是过了饥饿的时间,要不是这肚子忽然“叫”了起来,她都没感觉到自己饿了,更没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将近一整天没吃东西。 不然也不必让步储去借马,只是眼下确实饿的有些脚软走不动。等着也是等,闲来无事,汤言页看了眼江面,便绕过这片雏菊地走到江岸边,掬了点水往脸上泼了道,江水的冰凉感顿时将她打了个激灵。 “真是稀奇,我还是头一回见小姑娘学着大老爷们跑来江边洗脸呢。”旁边忽然有人说道。 这声音让汤言页差点以为清欢渡又回来了,赶紧抹了一把脸,转头看去,见一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表情带着一丝惊奇和玩味。这少年说话的声音很像清欢渡,但他说话时隐隐带着点外地人的口音,她站起身,说道:“这位公子看着,应该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那少年两手一摊,耸耸肩,随口道来:“姑娘明鉴,确实不是,出门游山玩水想历练历练,谁知在外防不胜防,你瞧,我这不就是让人骗来当了随从嘛。” 说着,他无奈的将脚下的小石子踢进江里,抱怨道:“让我来当随从,结果三天两头不见人,虽说整天在府中白吃白喝的也挺好,但怎么说我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看着少年忧心忡忡,倒是也不在意她是个外人,像是憋屈了很久,见个人就滔滔不绝的忍不住与外人诉说,汤言页听着,心生同情,问道:“那你的主子人呢?此刻又不见了?那你这随从当的也不合格呀。” “我不合格?!”少年指着自己,气笑了:“能放下身段给他当随从都算不错,哪管他合不合格,再说了,是他出门前说让我来此地等他,让我找一渔夫买小黄鱼,谁知道我人到了,鱼也买了,他人呢?等了半天都没来。” 汤言页愣了愣,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这个少年一眼,少年无论身着还是面貌都称得上是仪表堂堂,如此大好青春的少年,怎么就那么容易让人给骗去当随从了?她心想,这少年未免也太好骗了吧。 不一会儿,少年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雏菊,又问道:“姑娘,你可知道此地是何人看护吗?为何要种这一片雏菊地在此,黄白色的花瞧着虽然挺好看,但与这一江一柳搭起来,未免显得有些突兀了吧,也不知种花的人怎么想的,要与江柳搭,肯定还是之前的曼珠沙华更好看啊。” “曼珠沙华?”汤言页也回头看了眼:“你怎么知道此地原本种的是曼珠沙华?” “你都不知道?虽然我也是方才才得知的,那渔夫同我说道,此地原本种着一片红花海,每到盛开时节,整个江面都映上了红色,可后来不知是谁把这些花都拔了,改种这雏菊。”少年抱着手臂,漫不经心的问道:“与你说了这么多,还不知姑娘叫何名?” 汤言页看了他一眼,笑道:“锦华汤府,汤言页。”少年听完,点了点头,感叹了一声:“汤言页啊……还算中听,是个好名字!” “二姑娘的名字可不是你能直呼的!” 汤言页:“......” 步储说完,牵着马小跑到汤言页的身边,对少年说道:“这个喜洲还没人敢直呼二姑娘的名字!你是不是找死?” “…………” 少年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汤言页则是好笑的看了眼步储,责笑道:“不是,步储你今日是怎么了,脾气为何这么大?” 步储抬眼看了一眼少年,抿了抿嘴,将缰绳串在手中几转,低头尴尬的说道:“没…属下知错了。” 少年看着面前两人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两人什么关系,又想起方才忽然让他这么一吼,这久瘪的气顿时忍不住爆发:“哎,步储是吧?一上来就说我的不是,我还当你是谁呢…原来不也是一个小小随从吗?干什么,你难道想跟我菜鸡互啄不成?” 步储皱着眉头,“你说谁菜鸡?” 少年抬了抬下巴:“就说你,怎么?” “.........”算了,步储想。 若是换作平日冷漠的步储,汤言页想他定是因为懒得搭理,可此时他怕是因为自己在这,所以没顶回去。今日不知怎么了,她觉得他好似吃了□□,除了自己他好像看谁都不爽。这不,刚刚还差点想怼清欢渡。 汤言页笑了笑,对少年伸出手,说道:“他今天心情不大好,别与他一般见识,认识你很开心,这会儿我们要回去了,希望下次有缘再见吧。” 少年看了眼她伸出的书,握了上去,上下摆了两下,“幸会幸会,下回有缘再见,汤姑娘就别把你身边这位□□包给带上了,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想揍他。” 步储二话不说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少年得意的冲他笑了一下。 待汤言页跨上马,步储冲他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不过几步,汤言页勒绳,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还站在原地抱着手看着他们。 汤言页问道:“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少年骄傲的说道:“慕容四千。” “也是个好名字。”汤言页笑了笑,说道:“那你的主子是谁?哪日我无事,可以上他府中,来寻你唠唠。” “哦,他啊。”少年瘪瘪嘴,很不屑的说道:“姓梁,叫梁二仙?对,他说他叫这个。” 汤言页嘴角抽了抽。 真是好一个梁二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砌石水上漂 18 “慢点儿慢点儿。”渔夫说着,忙走上前几步,抬手帮忙托着点吊在人肩上的重麻袋,从身后偷偷打量起了来人。渔夫原本看他的手腕纤细消瘦,想着指不定又是哪家的贵公子来买鱼,怕是拎不起这几十斤的麻袋。 谁料,这公子眉头也不皱,将麻袋口勒紧,轻轻松松的便拎了起来扛上了肩,麻袋遗漏出一些水渍,时不时在他身后滴下几滴。他暗叹了一声可惜,觉得这位公子这一身精致的白绸衫,就这么被鱼水污浊了。 想了一下,渔夫还是说道:“公子其实可以提前说一声,我替你将这鱼送您府上去,也不用劳烦公子亲自跑一趟。” 走到门口,扛着这一大袋小黄鱼,过不去梁怀洛便弯了弯腰,走出去淡淡应了声:“没事。” 半个月前,他随便派了人上街买小黄鱼,兴许那人找了这渔夫,才送到了府上,亏他回府及时,不然指不定那日禄明非又会扣上什么罪名给人家。 他给了渔夫一些碎银,道了声谢便离开了。肩上的麻袋扣裹成粗粗的一根,压在肩上显得有些勒,梁怀洛又将麻袋挪了点位置,顿时舒服了些,但舒服没几秒,他便感觉到身后凉凉的,伸手摸了下还挺潮。 这麻袋里装的都是鲜活的小黄鱼,渔夫为了防止它们死了,就往里头倒了些水,只是没想到顺便还给他洗了个背。 这身白绸衫估计是再穿不成了,梁怀洛无奈的叹了口气,听渔夫回忆四千往上游走了去,他便沿着江岸往上游走了一段路,不过多时便看见四千蹲在江边,丢着石子玩起了水上漂。 梁怀洛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没待四千转头,把这麻袋直直丢在了他身侧,四千先是闻见一大股鱼腥味,这鱼腥味说好闻又太过于腥气,说不好闻,还带着点其他的味道。 随后四千便发现,这其他的味道是梁怀洛身上的,他看着江面继续玩着石子,嘲讽道:“来的还挺快,快的太阳都要下山找月亮了。” “……” 梁怀洛踢了踢麻袋:“拎上,走人。” 四千无动于衷的道:“休息会儿。”说完,横臂一挥将石子挥了出去,石子不过三秒便沉了下去,没了踪影。他烦躁的“啧”了一声,又丢出一颗,又沉,再丢,再沉,梁怀洛眯着眼看了眼江面,问道:“这是干什么?” 四千:“丢石子,看不出来吗?” 梁怀洛道:“我是问你想让这石子干什么。” “飞过江,到对面江岸上。” 梁怀洛轻笑了一声,不再多问,继续催道:“扛上走人,我肚子饿。” 四千冷漠道:“要走你自己走。” 梁怀洛好笑的问道:“它不飞过去你就不打算走了是吧?” “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好像这事儿很容易?”四千站起身,转头看着他说道:“你应该不知道什么是掷石技吧?” 梁怀洛看了他一眼,不吭声。 四千说道:“我若是能让石子打水飞过江,那就说明我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到时候见了江阁主,在他面前小秀一手,收我为徒......啧,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喜洲有这么个好地方,早知道我也不待在你那死气沉沉的府上睡觉了。” 梁怀洛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次扛起那麻袋,往城中的方向走去,“那你自己在这儿练吧,我先回去了。”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侧身对他说道:“哦对了,这附近传闻有个专吃小孩的妖怪,这天也快黑了,你等会回来时长点心。” “……”四千冷冷的哼笑一声,心里讽道,还梁二仙呢,什么鬼话都能信。 他转过身,继续丢他的石头,这江宽度不足百米,明明都不算宽了,听说江礼捷丢个石头能丢出百丈远还能击倒一棵树,可他连十丈都丢不到。 差距啊—— 昏暗暗的天空留下了最后一丝余晖。四千又蹲了下来,烦躁的扒拉了一下脑袋,托着下巴盯着对面的江岸叹了口气,江岸对面没有种什么花花草草,就是一片黄沙,但临岸边却有一株即将凋谢的花,能在这水边生长至此,也是奇迹了。 随后,他的身后又响起了梁怀洛不疾不徐的声音:“四千,真不同我一道回去吗?”他顿了下,继续说道:“明天白日再来丢也不是不可,而且我瞧你这石子……怕是也难飞过去。” 这人今日怎么话那么多?四千听着有些烦,瘪了瘪嘴,头也懒的回,嗤道:“二公子说的真容易,你怕是连我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何又以为我不知道?”梁怀洛边笑着,边弯下腰捡了块石子,在手里抛了抛,说道:“不就丢个石头么?谁不会啊。” 这话从梁怀洛口中说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懒散,听着就好像在说着玩,挺随便的丢个石头而已。但这话搁在四千这就得急,正想回头怼回去,一个东西便从他眼前快速飞过,耳边还听梁怀洛喃喃着:“能到对面就行了?” “......”四千一脸不屑的怒一脸,怎么都感觉他是在嘲讽自己,但梁怀洛的语气夸张自信到让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对面江岸望了一眼,却也望不见什么,他嗤笑一声:“二公子别是连江都投不进。” 梁怀洛对投不投的进去并不太感兴趣,无所谓的笑了笑,问道:“所以你方才可有看见我将石子投进江里?” 四千转头看了眼江面,黑漆漆一片,也根本没听见石子入水的声音,说道:“没听见。” 梁怀洛:“嗯,说明石子已过江去了。” “……”四千嘲笑道:“这么确定?二公子说的真是轻巧,即使石子过去了你也看不见啊,谁知道是不是连江面都没碰到呢。” “是啊。”梁怀洛言笑晏晏的说道:“你蹲这儿,及时石子过去了你也看不见不是吗?”他不知何时已将肩上的麻袋放了下来,踢了踢麻袋,说道:“所以赶紧,替我将这袋鱼拎上回府去,不然它们都要死在这麻袋里了。” 四千嘴角一抽,这梁二仙就是不想拎那袋腥气东西才赶着想他一道回去,不然他怎会管他死活?但二公子的话也提醒了他,待天彻底暗下来,除了江面上倒映着的月光,那江岸对面当真是什么都看不见,何况是更远的对岸呢。 无奈,四千发觉此刻也没什么心情了,不急不慢的走过去,拎起这一麻袋鱼水,嗅了嗅四周,说道:“二公子,你身上这味道到底是什么?连这些鱼腥气都掩盖不了,你自己都没闻见吗?” 梁怀洛抬起胳膊凑近闻了闻,是他长久以往熟悉的淡木香,这香助眠,每晚睡前,他都会在案几上点上一些,不然外面随便发出一点动静,他都能立马醒来。 但这香并不能帮助他完全进入梦中,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说白了也算是他睡前自我催眠的一种方式吧。他心里会想着点了香,睡得也能安稳些。 但这种自我催眠的方式有时候还挺奏效,这半个月来他好像确实好睡了不少。他问道:“这香有什么问题吗?” “香?”四千愣了下,说道:“公子好雅兴,睡个觉都点香呢。难怪我只要在你身边待久了,闻着你身上这味道,都有点想睡觉。” 梁怀洛走着,一手负于背,另一只手拿着断竹,道:“见笑了,我的睡眠不是很好。四千的睡眠近日可好?需不需要我送点这木香给你助助眠?” 四千道:“不需要,公子自己留着用吧。”他指了指身后这麻袋,又问:“买这么多鱼,吃的完吗?”你怕不是属猫的吧。 梁怀洛说道:“母亲近来心情不好,今晨说想吃鱼,就来买些,那日听你嫌梁府无趣烦闷,就想着今日顺便带你出来看一眼。” 四千哼了哼,睨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两人一回到梁府,梁怀洛耐不住身上的鱼腥味立马去了南厢,回房洗浴换衣裳了,四千找了个大盆把鱼往里一倒,也去换了身衣裳。 待他再出来的时候,盆连带鱼都不见了,他边问人边走到西厢,隐约闻见了烤碳的味道,找到了火房,才看见梁怀洛已经生好了火,正捏着鱼尾巴放上去。 四千走过去,打量了一眼这烤架,嚯了一声,“一应俱全啊你,还有这东西。” 梁怀洛笑了笑,说道:“闲着没事,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四千想想也是,与他来府里头这些天,确实没见他做些什么正经事情,睡醒起来见他在园中喂喂鱼逗逗鸟儿,然后陪着母亲唠唠嗑,像今日好不容易出趟门,他也说要去会会老友,让自己先问问路去南岸等着。 梁怀洛一手托腮,拿着木枝戳戳鱼,问道:“这鱼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想尝尝吗?” 四千看了眼小黄鱼,闻着确实香,点了点头。 而后他想到这南厢房的主人,也是梁二仙的母亲,住在府上的这几日有见过几次,如果不是因为整日都是一副日累憔悴的脸,这位夫人算是绝美姿色了,但他见这位夫人身体其实并无大碍,只是郁郁寡欢显得没什么生气。 似乎是烤鱼的味道传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吸引了人来,那人小心翼翼的走进火房,在看到梁怀洛的时候,脸上是又惊又喜。 梁怀洛感觉到来人,撩起眼皮看了过去,笑了笑,也不知是这位小厮与自己有缘,还是与他烤的鱼有缘,不然怎么每次他烤小黄鱼的时候,都能被他给撞见?小厮的反应同上回一样,觉得别让他撞见大公子就是运气好。 小厮挠挠头,站在门口处,说道:“二公子,难得见您来趟火房,是肚子又饿了吗?”他说着,看见了二公子身边有个面生的人,但也没多问,走进门,说道:“昨日我还想找您来着,但是大夫人又道西厢的人不许与你们南厢的人来往,所以我也不敢去南厢寻你。” “嗯?”梁怀洛手顿了下,抬头问道:“大夫人何时说的这话?” 小厮想了想,“就昨日午后吧。” 四千道:“那时候你刚好出去了。” “……”梁怀洛垂了垂眼,是,他那时候出去想试着找一找先前的那位神婆,因为他发现,自从母亲带着他去神婆那算了一卦,母亲便开始有些不对劲了,她的心思仿佛飞到了天外,看不穿也摸不透。可不知为何,那神婆在躲着自己。 小厮听了一愣,奇怪道:“二少爷那会儿出去了吗?大夫人发了话便走了,到了晚膳时也不曾回来,后来听其他人道,她去找了二夫人……两人还一起吃了晚膳呢,我以为二少爷也在,没想到您出去了啊。” 梁怀洛微微蹙起了眉头,成林娇找母亲做什么?平日她不是最讨厌母亲了吗? 他莫名有种预感,不知这成林娇最近又想作什么妖,但他感觉,她好像故意躲着他来找杜欢若,昨日梁颤一回府放下东西便往汤府上跑,成林娇二话不说上赶着要与他同去。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之前小厮说的事情,“我让你盯着人,是何情况?”他一边说,一边把烤鱼递给了他。 四千愣愣的看着这即将到口的鱼被人转手让给了后到的人,咽了咽口水,心想算了吃人的手软,不与他计较,继续等着下一条。 小厮抿了抿嘴,先是看了眼二公子的脸色,面无表情的有些冷漠,但碍于嘴馋,还是将烤鱼接了过来,心想着这火房的差事真是好,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吃上二公子亲手烤的鱼。 他咬了口鱼,感叹说道:“二公子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烤鱼!” 梁怀洛淡声说道:“先说正事吧。” “......”小厮正色道:“自那日我与公子说了以后,每晚我都在那守着,之后几天,大夫人倒是都没出去过了,但在昨晚三更时,她去了趟南厢。” 梁怀洛:“......” 四千一声不吭的看了他一眼。 小厮这时忽然问道:“公子近日睡眠,是不是很好?昨晚我跟着大夫人去了南厢,正好看见二夫人从您的房里出来......大夫人也看见了,待二夫人回了房,她却也回了西厢。” 四千听得毛骨悚然:“操,你昨晚房里来人,你居然什么都没感觉到?你的母亲该不会,每晚都会去你房里吧?”他说完发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四千多莫若 19 虽然说这些,本是因为二公子交代的,但小厮还是觉得,被这小弟兄一说,二夫人是他的母亲,母亲半夜睡不着突然想儿子了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可大夫人总不能大半夜睡不着去看二夫人吧? 他下意识往二公子那看了眼,梁怀洛听了此言,无动于衷,拿着根木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戳戳鱼翻翻面儿,看不出任何情绪。 四下安静的只剩下烤架里碳火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梁怀洛敛起了他那微乎其微的笑意,气定神闲的模样没让人看出什么其他情绪,其实他在听到小厮问他近日睡眠是否很好的时候,他便发觉了是哪里一直不对劲。 除了他的助眠香被人动过手脚,也想不出其他,毕竟连这西厢的小厮都看出来他的睡眠近日变好了。想来想去,只有他那有助于睡眠的香有问题了。 小厮在这时讪讪道了声:“二公子?” 梁怀洛将鱼叉上,递给了四千,对小厮说道:“我知道了,下去忙你的吧。” 小厮看了看他,点点头,拿着只鱼便退下了。 四千摩挲着下巴,问道:“你母亲和这个大夫人,道理来说应该合不来的吧?” “怎么?”梁怀洛好笑的问道:“你又是从何得出此言的?” “正房与侍妾合不来不都是家常便饭么?”四千想了想,咬了口鱼。 也是这么个道理,梁怀洛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聚精会神的烤他的鱼。 四千吃着吃着,又偷偷看了他一眼,感觉这人真是奇怪,就现在,这么平静的相当于没反应的反应,就让他觉得很奇怪。 其实有很多时候他都会凭空生出这样的感觉来,怎么看这梁二仙哪哪都奇怪,就连他告诉自己的这个名字,在听见那瞬他都是怀疑的。 那时候梁怀洛一眼就看出来了,还笑着跟他解释道:“不相信?方才那些巡兵还道我二公子呢。” 再奇怪的,就是他这个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还能理所当然的态度了。那天梁怀洛识破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后,他以为梁怀洛会再说什么。 人们都说这喜洲城犹如世外桃源,按理来说人/皮面/具这种东西应该不会存在在此的,本以为见了这稀奇东西,怎么也得有些惊讶的表情吧,结果此人只平淡的看了他一眼,啥也没说。 虽然看出这人/皮面/具也不是什么牛逼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四千就感觉自己在此人面前好像瞬间没了任何秘密,没了任何秘密的他莫名还有被看扁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是,明明自己戴着人/皮面/具更应该是做什么都无所畏惧,就算当时从牢房中出来那一刻他都有机会逃跑。 可梁怀洛那时看他的眼神,洞若观火般,就像在说:“别装了煞笔,我早已看透一切。”要么就是,“你要敢跑我只会让你死的更惨。” “……” 越想,四千越觉得自己来喜洲是个错误,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挠了挠脸上的痒痒,问道:“提个问题,就你那天......是怎么发现我脸上带着人/皮面/具的?” “你这劣质人皮也就那些巡兵和眼拙的禄明非看不出来。”梁怀洛懒声说道:“我之前有摸过,比你这更逼真的……不是,有件事我挺奇怪的,你为何总觉得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四千道:“因为你很闲。” 梁怀洛哼了哼:“可你被我这闲人所救,此时还在我这闲人的府上,嘴里边吃着我这闲人烤的小黄鱼.....” “好好好……”四千无奈:“我闲我闲。” 四千觉得自己其实不像是他的什么随从,反倒像他请客上门的贵客,白吃白喝成天除了睡和玩,就没有让他做什么活了,不过梁府怎么看也不像缺着干活的人……仔细想想,也有,就今天让他替他扛了一路的小黄鱼。 让四千奇怪的地方很多,比如这个府的两位夫人,比如方才,不过此人如何如何,他都懒得去探究,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走。 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上回说这事的时候被梁怀洛给恍过去了,他立马问道:“哎,你还没说呢,我何时可以走?”四千怎么看,都觉得他根本不需要什么随从,这东西对他来说都算是个累赘。 “替我办完一件事吧。”梁怀洛终于把他自己的鱼烤好了,放嘴边吹了吹,“等需要到你的时候,替我办完,你想走随时可以走人,我不会拦你。” 四千奇怪的问道:“什么事?” 梁怀洛眼不抬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四千不屑的哼了哼,就他这样的大闲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找江礼捷这事儿没头绪,就跟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乱撞。 他吐出鱼骨头,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吃穿不愁,何不先好好呆在这儿,调身养性混些时日。说不定江礼捷哪天从这儿路过了呢。 梁怀洛在火房里烤了一晚上的鱼,四千靠在旁边合眼假寐,醒来的时候,见他还在烤架前杵着下巴盯着星火,四千看了眼烤架和鱼盆,惊讶道:“你…你居然全都烤完了?!” “嗯。”梁怀洛起身,端着盘,盘里是叠装满满的烤鱼,“这边你收拾一下,我回趟南厢房。” 他说完便走了出去,四千打了个哈欠,随后又见梁怀洛退了回来,拿上他的随身物品三寸小断竹,闲庭信步的走了出去。 南厢房住的人除了梁怀洛和杜欢若,就只有伺候杜欢若的两个丫鬟,此时还多了个四千。绕过花院,一片漆黑,没一处房间亮着。 来到杜欢若的房门前,梁怀洛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没睡,蜡烛很快被人点亮,隔了会儿,杜欢若披着一件绸纱打开门。 杜欢若一看见来人,眼底掠过一丝惊慌,随即又笑起来,邀他进屋时看见了他手中端着一盘还散发着焦香的鱼,忽然笑道:“都这么晚了,洛儿怎么还不入睡,反倒烤鱼来给娘吃?” “娘不是也没睡吗?”梁怀洛走进屋里,将鱼盘放到案几上,坐下后沏了两杯茶,拿起一杯喝了口,另一杯递给她,说道:“忽然想起前几日进膳时娘说我烤的小黄鱼好吃,今日刚好出了趟门,顺便买了些回来,都是鲜活的,明天这些鱼死了就不新鲜了,快尝尝吧。” 杜欢若接过鱼来,夹了块小小的鱼肉,低头红唇微启,小口尝了尝,点头称赞道:“好吃。” 梁怀洛在一边撑着脸,若有若无的笑着看她吃鱼。杜欢若不小心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很快闪躲开,有些尴尬道:“洛儿为何一直看着娘?是因为娘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梁怀洛浅笑了一下,并不打算跟母亲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我来除了给您送鱼,还有另外一件事,最近看娘身体虚弱,就是想问问,娘最近几日是不是睡不好?” 他这话一问出口,杜欢若拿着竹筷的手便是一顿,眼神瞬间淡了许多,她抚着自己的脸,扯起微笑:“最近是有些睡不好,娘的脸色已经差到如此明显的地步了?被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原本娘不想同你说呢。” 杜欢若刻意让自己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如往常,但偏偏她的刻意在他眼里全是破绽,梁怀洛沉下脸,说道:“娘在我面前,该如何便如何。难道娘不打算同我说什么?” 杜欢若装傻道:“嗯?” 梁怀洛说道:“您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想同我说,还是您最近每晚都来我的房间不想同我说,再或者,是大夫人又为难了您什么不想同我说?” “……” 杜欢若低着头,盯着盘里的鱼,明明是母亲,此时却像个犯了错想隐瞒却被识破的孩子。 梁怀洛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子,心里既心疼又无奈,杜欢若什么样的性子他最清楚,她若不想跟他说,她能将事情憋在心里一辈子。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憔悴。 “娘。”梁怀洛将鱼拿到自己的面前,闲着没事,为她挑起了鱼刺,不紧不慢的说道:“您要是不喜欢在这府里住着,我可以陪您出去。你要是不想我走远,我便时刻陪着您,但如果有人欺负了你,你真的一定要同我说,别憋着,知道吗?” 杜欢若看着他挑出来的一根一根鱼刺,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跟他说起。而他这些话也同鱼刺刺在她的心上。 从嫁来梁府的那一年起,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留下来的原因,也就只有一个——因为梁怀洛是梁颤的儿子。她想给这个孩子有个完整的童年,父亲母亲,都缺一不可。 杜欢若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可她又不能抛下梁怀洛离开。 可如果有天,这其中有个因素或许要变了,那么她也没什么好再继续坚持的了,杜欢若抬头看着他,说道:“洛儿,打从你一生下来,娘就没为你做过什么,都是你爹派的奶娘在照顾你,所以娘想冒昧的问你一些…比较隐私的问题。” “儿子在娘面前还能有什么隐私,”梁怀洛好笑道:“但是娘想问,便问吧。” 杜欢若欲言又止的问道:“你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梁怀洛蹙蹙眉,说道:“没有。” 杜欢若道:“当真是一处也没有?身后呢?你看不见的那些地方……” 梁怀洛忍不住打断道:“娘,您不是在生我时就已经把我看光光了吗?怎么这十八年过去了,突然问起胎记来了,有没有这东西,怕是全世界再没有比您更清楚的人了吧?” 杜欢若看着他这张俊俏的脸,愣了愣,想要回想起当年那个人,她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可现在看着梁怀洛的眉骨,倒真与那个人的眉骨如出一辙,她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笑起来逗着他说道,“那可不一定,这今后啊,就是页儿比娘还要清楚了。” “…………” 梁怀洛手里拿着竹筷正在将鱼肉从鱼骨上剔除,他盯着自己面前这条快要被扒光抹净的烤鱼,再听母亲这饶有深意的话,脑海里立马呈现出汤言页怒气满满的脸来,心下一股暖流从他身体快速划过... 杜欢若又说道:“其实娘也没有什么事想瞒着你,大夫人近日来待娘也很好,有日见你不在,她还特意来陪娘吃了顿饭呢。只是除了这些,为娘确实有点…想多出去外面走走,不过娘可不用你陪,你马上就要娶妻了,就得好好呆在这儿,娘就想自己去走走看看。” “娘有想好去哪吗?”梁怀洛垂下眼眸问道。 杜欢若想也没想的道:“京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淡木绕云香 20 梁怀洛抬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杜欢若说出京城之时,眼中含着的向往憧憬,不知道的都会以为那是个人极好之地,也让她长时间黯淡的神色都焕然几分。 他不忍去破灭她心中的向往,所以并不作何劝阻,只是将剔完鱼骨的鱼推回她的面前,淡淡道:“母亲想去哪,去便是,爹那边您不用担心,我会帮您说。” 先不说梁颤会不会同意,单是让她去提此事,梁怀洛知道她是连提的本事也没有的。 杜欢若心喜的看着他,能离开此地,是她这些年日日夜夜的期盼,可想没多久,心里又开始为另外一件事矛盾起来。说不定无论与梁怀洛说什么,他都不会多问一句更不会随意去与梁颤说,她觉得,这孩子看着对任何事漠不关心,但心里想的可比别人细多了。 杜欢若想着,便将他的手拿过来,心想着他定是知道自己不想说才不过问,可此事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虽然她自己也不能确定,但还是得告诉他的。 不过夏时,她摸着梁怀洛的手,同冰般冷,又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奇怪的说道:“洛儿的手为何时刻都这么冰?可是生病了?” 梁怀洛看了眼揉搓着自己手的母亲,心中生出一些小心绪来,他伸出另只手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笑道:“娘何时有见我生病过。” 回想起来,他确实病的少,杜欢若点头笑说道:“也是,你啊,从小身体就跟铁打似的。” 梁怀洛笑了笑,随手玩起了案几上的香炉,打开炉盖看了眼,说道:“这几日多亏了娘赐的木香,让我睡得都不省人事了,连娘来看我,我都毫无察觉。”杜欢若的手顿了顿,没等她多想,他继续问道:“娘还没告诉我呢,您近日每晚来我的房里,可是有事找我?” “……”杜欢若松了松手,说道:“其实没什么事,不过就是想求证一些小事情罢了,娘也不瞒你说,你可记得,那天我带你去与一个老神婆算命一事?” 梁怀洛点头道:“记得。” 杜欢若犹豫了片刻,说道:“其实那日我……” “等一下。”梁怀洛忽然打断道,看像她房屋门的方向,微微皱眉道:“有人来了。” 没等杜欢若反应过来,下秒,门便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人影在门外问道:“二夫人?您睡了吗?” 杜欢若看了梁怀洛一眼,不解的问道:“有何事?” “打扰夫人了,是这样,大人有事找你…”小厮说道:“不对不对,是大人有事找二公子。请问二公子可有在您的屋里?属下见他不在屋里,便想他或许是看你来了,就想着来您这儿问一问。” 杜欢若看了梁怀洛一眼,奇怪道:“他这么晚找你做什么?你最近可是干了什么事了?” “没干什么事,要说起来,他或许还会感谢我,娘你先去休息吧,我去看看。”梁怀洛说着,便已经站了起来,对外头的人说道:“大人人此刻在哪?” 小厮说:“大人与禄前辈正在正屋等您呢。” 梁怀洛沉声道:“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先退下吧。” 小厮道:“是。” 待人走后,杜欢若站起身,梁怀洛扶着杜欢若回到床榻,见她靠下午并替她盖上了被子,才从房屋里出来。离开房屋的他没有立刻去正屋找梁颤,而是先回了趟自己的房里,走到案几边打开放于桌面上的小香炉看了一眼。 此时香炉里的香还发着淡淡的荧光,燃尽的香灰覆在周边。一缕淡淡的的炊烟飘着,里面的香很快就快燃尽了,他从柜中又拿了一小柱香,放进里面,让它继续散发出味道。 说起这淡木香,还是一年前杜欢若不知从哪儿买来的,说是有助眠的功效,所以他每晚都会点上一小炷香,也不在乎到底有无效果。只是想着既然是母亲拿来的,那他用便是。 他想过许多杜欢若半夜来看他的理由,无论是什么,他都能看出来母亲心里藏着事,还是因为这些事而睡不着,所以才想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来看看他,又或许是她怕打扰到自己,所以才私自多放了些香进去。 可是方才他故意同母亲说起香的事,也坦明了他知道了她近日每晚都会来看他,如果是母亲在香里做手脚,按杜欢若的性格,方才她定是不会继续藏着,而是会直接解释,所以他想了想,还是觉得给他香里“加料”一事,不会是母亲做的。 既然确定了不是杜欢若所为,梁怀洛心下更有些烦躁了,因为他又要去费脑想,成林娇动他的香是为何,是,他能确定就是成林娇。 从那日小厮说的成林娇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出门时,他便感觉不对,可怎么想也没想到是香会有问题。小厮的话他能信八分,剩下两分,今晚便去寻一寻罢。 不过眼下,还有更烦的事情——神婆。这臭婆娘不知为何,自那日之后便老躲着他,方才杜欢若明明都要与他说神婆的事了,谁知…… 他不耐的低啧了一声,心觉这小厮来的可真是时候。他将香炉放回原位后,便走了出去。 待梁怀洛来到正屋,梁颤和禄明非一坐一站的正说着什么,梁颤看见了他很快便止了声,微微皱了皱眉头。禄明非转过身来,看见他后,对他躬身道:“二公子。” 梁怀洛点点头,应了一声:“前辈。” 一边到梁颤打量的看着他半晌,不主动说一句找他为何,但梁怀洛心里多少能猜到,他们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牢房带走清欢渡一事。 他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反被动为主动的问道:“父亲找我来,想必是为了清欢渡一事吧?” “......”梁颤愣了下,似是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但没继续惊讶,只一脸置疑的问道;“洛儿近日来是闲的开始逛牢房了吗?你轻易将人带走,不与爹提前汇报一声也罢,可是爹更想知道,你又是何时开始,对清欢渡有兴趣了?” 梁怀洛原本面无表情的东看西看,居然想不起来上一次来梁颤的正屋,是何时了,听见他的这个问题,居然有些熟悉感,想起之前汤言页也问过他这个问题,顿时好笑道:“我真对他没任何兴趣。” “是吗?”梁颤看了眼禄明非,又半信半疑的问道:“那人呢?你带去哪儿了?” 梁怀洛也看了禄明非一眼,轻笑道:“爹真是会说笑,那日的事我想巡兵都跟您如实交代过,人都已经死了,爹为何还要特地问我一遍呢?” “他真的...被你杀了?!”禄明非震惊道。 那可是他想抓了两年,好不容易抓回来的人! 比起禄明非,梁颤的反应就淡定许多了,只是微微皱起眉,问道:“你若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杀他的理由,那我真的不敢相信,清欢渡是否真的死了。” “爹是又开始怀疑我了吗?”原本他想老老实实交代这人并不是清欢渡,可禄明非这反应,让梁怀洛奇怪起来;“你们不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吗,怎么如今我替你们杀了他,你们反而还舍不得起来了?” 梁颤提高了音量道:“怎么和你爹说话的!” 梁怀洛:“……” 梁颤问道:“你真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爹也知道,我做事向来不需要理由,只是那日无事时正好听见清欢渡被前辈抓了,就想去看一看扰的咱们府里清静的人长得什么样而已。” “所以呢?就这样?”梁颤继续逼问道:“可还有看出他其他什么,或者问出什么?” 梁怀洛想了想,“有吧,我看清欢渡他……长得真不错。至于问出什么,倒真没问出什么,这人长了张讨抽的嘴,我一个看不惯,失手赐了他一掌,谁知他那么不耐打。”他说这,看像禄明非,“前辈,这么垃圾的一个人,你们是如何抓了他两年才抓到的?” 禄明非解释说道:“二公子,大人原本并不想杀他,是因为我还有事情没问清楚。说要处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二公子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些。” 他又对梁颤说道:“大人,那小子嘴硬,属下挖不出一句其他,可眼下连人都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梁颤揉了揉眉头,问梁怀洛:“这么说,你是想替我排忧解难了?” 梁怀洛说道:“最多只能算帮爹除去个眼中钉而已。排忧解难说出来爹您自己可能都不信反而还觉得我心有图谋,不过洛儿还是恭喜爹,少了个让您烦忧的人了。” 梁颤不屑的哼了哼:“那尸体呢?” 梁怀洛道:“派人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梁颤看着他道:“派人去给我挖回来。” “……”梁怀洛笑了笑,转身对禄明非微微低头,恭敬的说道:“那有劳前辈跑一趟了,也不知这几日过去,山上有没有什么豺狼虎豹的,还能不能捞到些尸骨回来,待我回去问问那巡兵将人丢哪去了,再告知你罢。” 禄明非抿抿唇,勉强接下了这破土挖尸的烂差事,说道:“那麻烦二公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月半曲中散 21 子时过半,南厢院的虫鸣渐鸣渐弱,一轮月色被云雾包围,露出的隐隐月光照映在池塘中,薄凉的风带动着枝叶。 这时,一个漆黑鬼祟的身影潜行进来,停在一间房门前,微微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淡木香扑面而来,他嫌弃的扇了两下,待了不过片刻,便察觉有人过来,三两下翻身上了屋顶。 来人身着紫衫,面纱遮面是个女人身型,两手贴于腹前交叠至袖内,行色匆匆的来到那香烟缭绕的房门前,像是确定了睡在房内的人不会醒,不轻不重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藏匿于屋顶上的人贴身俯趴着,露出了半个脑袋看了眼,正想起身下去看看,谁知先前进门的那女人不过一分钟又出来了。 她轻步直径走到旁边另一侧的房门前,先是耳贴门听了听,伸手推开门,她手中握着的东西映着月光,闪了一瞬,让屋顶上藏起的人霎时蹙起了眉头。 不料,女人正要开门时,屋里头的人正好也从里打开了门,杜欢若见门前突然站着一个人,瞳孔登时放大,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双手下意识捂上嘴没让自己喊出来。 恍然间,屋顶的人便看清了女人手里拿着的是柄刀时,脸色骤然一变,足尖一点立马飞身跃起,想要去阻止。 下秒耳边又传来脆响的“噔叮”一声,女人手里的刀不知为何掉落了,随之他的身侧霎时刮过一瞬邪风,眼前的视线之觉晃过一道白影。待他看清楚时,只见脸色阴冷的梁怀洛早已快他前几步来到了那蒙面女人的身侧。 四千急忙刹住脚,愣在原地,四人当中便有三人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千看着忽然闪现在自己面前的梁怀洛,结巴问道:“你你你怎么…不是,合着你是装睡的啊?” “......”这一惊一险,让杜欢若久久才回过神,看了眼掉落在地上的小刀,又抬眼看了看想杀自己的人,心下一时之间便想清了一切,无所感言,便没开口说什么。 梁怀洛不紧不慢的捡起地上的刀,微微垂首盯着刀面看了片刻,无视了四千,只对面前不知何时被点了穴道而站不能动的人说道:“成林娇,我上回是怎么跟你说的?还是你又忘了?” 被识破的成林娇在这时显得有些狼狈,动不得说不得更是跑不得,内心是又害怕又担心,眼睛瞪的如铜铃般大,说不出任何辩解之词来,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杜欢若叹了口气,原本她想在今晚最后去梁怀洛的房里确认一回,他的左耳后到底有无胎记,前几晚去,他都是侧身睡的看不着。 岂料这门都还没出半步,就发生了这等糟心事儿,她对梁怀洛说道:“洛儿,算了吧。这天色也晚了,若是引来其他人,到时候大人那又要追问了。” 过了片刻,梁怀洛定定的注视着成林娇,也不作任何应答,喜怒不形于色,只摊着张脸,过了会儿,才沉声道:“这事算不了。” 这话让成林娇脚下一软,被定着身愣是没整个人白眼一番的倒下去,头脑一片空白,连连在心里默默念叨:“完了完了。” 四千咽了咽口水,也是难得一见梁怀洛这幅模样。杜欢若看着他,说道:“娘这不也没事儿吗?好着呢,快放了大夫人,早些回去休息吧。” “四千。”梁怀洛冷不丁地唤道:“你扶我娘先进屋里歇着,外面风大,别让她染了风寒。” “哦。”四千此时倒是乖巧的应了一声,走过去搀扶着杜欢若,面无表情的说道:“夫人,你先进去吧,他自有分寸,会妥善处理的。” 妥善处理? “.........” 杜欢若觉得这位新面孔的少年对她儿子或许有些误解,她儿子什么事都能妥善,但是处理还是清理,还真说不准。 不过杜欢若虽然嘴上说着算了,但也是不想管此事,怎么说都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提起来的心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只是在进门前,又看了成林娇一眼,而成林娇早已经急的双眼泛泪,那眼神似求助又似求饶,生怕自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忽然,久久不做声的梁怀洛在一旁轻轻的笑了一声,对她说道:“原来如此,我一开始还想不明白,你动我屋的香炉是为何,原来你是想趁我昏睡之时,去杀了我母亲?” 成林娇眨巴两下眼睛,只听梁怀洛嗤笑道:“大夫人啊大夫人,你的心应当在狠一些,杀人得果断,拖泥带水的人,只会害了自己,知道吗?你真就该在第一晚果断杀了我,杀了我,再转头对付我的母亲,难道不是会更简单吗?” 成林娇:“......” “但是我想,你其实早就想动手了,只是每次行刺时,发现我母亲都不在屋中,你就想啊奇怪啊,这几晚她能去了哪呢?”梁怀洛笑道,“但是你想不出来,所以昨晚你便是提早了一回,过来一看,发现她原来是到了我的屋里。所以你今夜,比昨晚来的更早了,是这样吗?” 成林娇:“............” 梁怀洛说道:“这么多年了,大夫人的妒忌心,还真是一点没变,连藏也懒的藏,不过也是怪我,对夫人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还以为夫人会多少长点记性。” 四千没一会儿便从房里走了出来,关上了门,就听梁怀洛板着脸说道:“不过算夫人运气好,近来我婚期将至,杀了人招晦气,就勉强做个好人,给你两条路吧。不如你亲自去我爹那儿,道出此事,不过我想这事儿必然会让他休了你,但也还好,毕竟是条活路。” 四千:“......” 成林娇:“......” 另一条路他没明说,但听见此言的二人都清楚,这是条活路,那另外一条,便是死路了。 成林娇内心顿时后悔万分,怪自己太心急,一想到梁颤居然直接略过了长子,将汤言页许给了庶子,她再也忍不了了。 她原本以为,梁怀洛再如何得梁颤重用,在女儿婚嫁之事上,怎么也得按老祖宗们留下的礼俗,有个先来后到,这汤言页怎么想都该是自己的儿媳妇。 梁颤心属杜欢若,她这个正房这么多年来都不受宠,一想到倘若到时梁怀洛又给梁颤添了乖孙儿,那她和梁怀阳此后在这梁府,更是没得一星半点的地位了。 所以她想早早计划起来,梁怀洛她是万万不敢惹的,十几年前这少年初长成时,发现她处处针对杜欢若,便以梁怀阳要挟过她一次,起初她哪会将这一个毛豆没长成的孩子的话放心上。 直到有次,她想方设法在杜欢若送给梁颤的汤药里下了些“料”,能引得梁颤误会杜欢若心怀不轨就行,可最后不知这事怎么就让梁怀洛发现了,一声不吭的将药换了,反倒是梁怀阳足足闹了一月的肚子下不了床。 成林娇并不信这个邪,之后又三番两次作妖,结果发现苦的人最后都成了自己的儿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手脚这才放干净了些,安慰着自己,同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收收坏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这么过了。 只是联姻这事,一旦传了出去,那整个喜洲城都知道,自己这正房过的不如一个妾室,这以后出门,连脸面都没得了。 光是想到此,她那刚压下没多久的妒忌小魔鬼就在心口上挠痒痒。正愁着不知如何是好,有天上街,恰巧就闻见了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就是梁怀洛身上那股味儿。 那是一间卖香坊,她走进去问了问,才知道梁怀洛原来每晚都会点香。也就想出了这么一记蠢招,对付杜欢若这种没脾气又好欺负的人很简单,可梁怀洛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与其鸡蛋撞石头,不如蒙了这石头,她便买了这店家推荐的能加强淡木□□效的漆罗香,趁着梁怀洛不在时,偷偷将这漆罗香放入他的香炉中。 观察了三夜,发现在梁怀洛倒真是睡得死死的,可那晚真如梁怀洛所说的,不够果断,拿刀更是连手都抖。 可第二天又见梁怀洛带了个陌生少年回府,那少年成日也是没个正行,成林娇便想着可以借刀杀人,将漆罗香放进这少年屋内,待杀了杜欢若,嫁祸给这少年。 可是这少年每日不是睡在屋里,就是在屋外头晒太阳,根本没给她机会潜进去。 前日梁怀洛出了门,她便抓紧了机会去探望了回杜欢若,顺便潜进了梁怀洛的房内,今日更是天助,梁怀洛直接带着少年出了门。 她将证物放进了少年的房间后,便想等到晚上一切就绪,杀了杜欢若从此断了这些年来的怨和恨。万事难料,最终还是落入了此人手里。 她死命眨巴着眼睛,四千看着怪难受的,对梁怀洛说道:“你怎么也得将她的穴解了吧?话都说不出来,让人家怎么选。” 梁怀洛看了他一眼,冷哼道:“她选不选,怎么选,又不是我的事,不选就当她选第二条路,还方便。这臭婆娘哭的,解了穴还不得吵死?” 成林娇:“......” “罢了。”四千无奈的对成林娇说道:“我就好人做到底吧,大夫人是吧?不然就这样,你若是想讨条命活呢,就眨巴两下眼睛,不想活了,就眨巴三下眼睛。” 闻言,成林娇立马眨了两下眼睛,为了不多眨一下,眨巴两下完眼睛便瞪得大大的,四千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就说吧,正房和妾室向来都是合不来的。” 梁怀洛阴沉着脸,看着成林娇说道,“夫人,我懒得再同你废话,你就当为了我那好哥哥,明日便离开吧,你要是觉得不甘心,在我爹面前说了什么,那么晚辈也不介意亲手送你一程。”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回房,四千在后头又问道:“哎!那她怎么办?就这么让她杵在你母亲门前守门?” 梁怀洛懒声道:“送她去梁颤的房门前守。” 四千皱皱眉;“我送?” 梁怀洛好笑道:“那就劳烦四千了。” “……” 四千转头看向成林娇,叹了口气,“大夫人,你想我拖你走,还是扛着你去?拖就眨巴几下眼睛,扛着…就眨巴个几百下吧,你选你选。” 成林娇无语:“......” 这哪是人选的? 但她还是很努力又快速的眨了十几下,便眼睛要瞎了,四千耸耸肩,“我给你机会选了的,那就得罪了。” 说完,他拎起她的衣领,飞跃上了屋檐,没拖着也没扛着,四千自言自语道:“哎,我还是要比那人有良心些,再如何,也不能让女人如此狼狈的拖在地上。” 成林娇被衣领勒的十分难受,加上在这房檐上一起一落,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但还不忘在心想:“不能拖,这不是还能扛吗?” 四千立马又自言自语道:“你也该感谢我还会些轻功,能带你飞一飞,主要还是因为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妇人,实在配不上我这伟岸的肩膀。” 成林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清沉绕环山 22 第二天清晨,西厢院的丫鬟小厮便开始忙不迭地忙上忙下,清扫完里屋又扫院儿,院落中央有间房屋此刻房门正开着,路过的人望去,只看见里头一层不染的桌椅被打扫的十分干净,就是给人感觉有些空唠唠的。 梁怀洛打着哈欠从自己屋里头走出来,路过时,也往西厢那瞥了眼,耷拉着脑袋正准备去找点东西吃。下一秒,肩膀被人狠狠的往后攮了一下,来不及转身,那人已经走到他身前,二话不说揪起他的衣领。 梁怀阳原本想将人拎起来,奈何梁怀洛的身高并不比他低,若是将他拎起来,反而变成自己俯瞰了他,便将人往自己面前一扯,双眼怒目圆瞪,就是面潮微红有些让梁怀洛出戏。 忽然被人这么一扯,梁怀洛一个踉跄站定,没让自己往梁怀阳胸膛撞去,懒洋洋的立着身子,毫不在意梁怀阳这么揪着自己的领子,撩起眼皮对上他愤怒的视线,看着他的一时间,又想打哈欠了。 想着,他便当着梁怀阳的面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笑着开口问道:“兄长今日回来的挺早啊?弟弟难得能在早上见你一回……” 梁怀阳狠戾打断道:“我问你,我娘人呢?” “嗯?”梁怀洛装傻道:“大夫人?” “废话!” 梁怀洛扬了扬下巴:“不是在你后头吗?” 梁怀阳回头望了一眼,哪有成林娇的影子,他只看见西厢院里的来来往往的下人,他回头瞪道:“你他妈一大早的给我装什么傻?我问的是,我娘去哪了?为何突然就离开?!是不是你给逼的??” “……” 他说话时,一股酒气朝梁怀洛的脸上扑面而来,这味道嚷他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的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梁怀阳的衣袖,就像是捏着肮脏东西似的,把他的手从自己的领子上拿开,懒散道:“兄长可是酒还没醒?大夫人不是好好的在西厢房里吗?若是不在,想必是上哪儿玩去了,没跟你说而已,可别冤枉了我。” 梁怀阳气的口无遮拦:“放你的狗屁,她屋里的东西都搬空了!上哪儿玩需要将自己的东西都搬走?她犯了什么错爹将她休了?若不是你和你娘,爹为何无缘无故的休了她?不是你们母女两逼的还能是谁?” “既然兄长都问过爹了,那还来找我做什么?”梁怀洛原本耷拉着脑袋,听了这话,也懒得与他假惺惺了,轻笑道:“你每日每夜在外头莺歌艳舞的潇洒,可还记得家里还有个娘?不是我这个弟弟说什么,你自己不把你娘看好,此时人没了,反倒来问我要人,讲讲道理啊好兄长。” “你!”梁怀阳气的抬手指着他,可是被说的又一时说不出任何反驳他的话来。 梁怀洛说的不无道理,只是今日他一回来,快活累了一晚,本想舒舒服服的回府睡个好觉,谁知路过母亲的房门时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问了丫鬟才知道,她今晨去讨了份休书后,便带着大包小包离开了梁府。 梁怀洛把梁怀阳指着自己的手压下,神情懒散,漫不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兄长其实今早不该回来,大夫人有可能去你逍遥快活的地方找你了也说不定。弟弟我有些饿了。你要是看见了她,记得替我道声好罢。”他说着,绕过了梁怀阳,迈步离去。 . “对了,近来温夫人身体可有好些了?” “好多了。” “那便好。”汤言页随口说着,伸着脖子探出雅阁外瞧了一眼,见那中堂还是空无一人,在此等了也有好一会儿了,也不见说书先生出来,她叹了口气,“这老头该不会是今天不来了吧?怎还偷起懒来了呢。” “或许是告病了吧。”温子秧双手拿着杯沿,轻轻抿了口苦荞茶,说道:“页儿啊,你们的婚事当真定下了?我觉得你若是实在不愿,真得找个好时机,再好好跟公爷说一说,他那么疼你。”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汤言页恹恹道:“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锦华庄里头了,前阵子还因为梁颤接了庄大生意,整天忙活的见不着人影,哪还顾得上他女儿和女儿的幸福生活?” 温子秧摇摇头说道:“其实也就只有你了,兴许是你从小看腻了二公子,才觉得他哪哪儿都不好,你有所不知,放眼整个洲城,但凡能被二公子看上两眼,姑娘们都能开心上几夜,这毫不夸张。还有啊,你还是别随意唤了梁大人的名,这里可是他的底盘,被人听去可不好。” “是是是,温大小姐教育的是。”汤言页笑了笑,这些年她没少听过梁大公子的浪迹风评,但二公子的,着实听得少之又少,她奇怪道:“子秧,这些你都是往哪儿听来的?为何我从没听闻过他梁怀洛还有这等魅力?” “……” 温子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当然没心思听进这些了,毕竟这些年啊,你这个小女侠是身在桃源心却在江湖,早就无法自拔了,不仅如此,还要忙着救济百姓......” 汤言页愣了愣,温子秧的话倒是真真让她想起几年前的自己,忽而也笑了出来,也不知是在笑自己几年前的无能,还是那微不足道的无知。 温子秧每当回想起汤言页几年前那模样,便觉得好笑,如往常一样回忆着:“我特别记得前年,你偷偷将梁大人送往汤府的那些新鲜蔬菜和牛羊肉,转手又瓜分给了百姓们,结果被你爹发现,关了三个月的禁闭。” “是。”汤言页想起这事儿就来气,那时候她还小,搬这些东西给了不少劲儿,本想着做了好事能讨一顿舒心,结果一回府上,就发现梁怀洛将自己给告了,害得汤沈元将她关了三个月不许出门。 汤言页道:“要不是那二公子,我哪能被关这么久,我看他就是整天闲的慌,不找我爹告状心里就痒痒似的。这个人就是成天故意与我过不去!” 温子秧笑道:“若不是此次汤梁两府联姻,我想你此时都还沉迷在那女侠英雄梦里呢。二公子如此好的样貌,别人想多看几眼都难,你倒是将人家全身上下都嫌弃个遍,虽然我也不能说你生在福中不知福,除去其他,这男人生的好呐,看着都能舒心一些。” 汤言页想象不到与梁怀洛成亲之后,看着他的脸能有多舒心,耸耸肩,闷闷不乐的说道:“哪有那么神奇的事,要真有,那也是烙心,他只要别时时刻刻出现在我面前,我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温子秧叹了口气,想起去年自己同陈疯子的婚事,心里也生出了万千感慨,说道:“其实成亲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原本我也是打死不愿嫁,外头又传谣陈公子是个疯子,我当时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完了,可是后来发现,陈公子并不像外头说的只会疯言疯语,他不仅正常的很,对我也很好。所以我想,二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了你。” 喝了近半壶清酒,汤言页的脸色微微红润起来,但没醉,说道,“咱们别说他了。子秧,最近你有再遇到那个神婆吗?这些天我的右眼皮时不时会跳两下,总感觉这是个不祥之兆。回回出府,却再没遇见过那个神婆。” “没遇见过,我今日出府时还听几人说,连姜刘二近日来都少见了,你说,会不会是清欢渡又出现了?”温子秧又摇摇头,道:“不过你何时也迷信起这些来了?” “姜刘二?咱别说此人来污染耳朵。我这不叫迷信,”汤言页想了下,道:“你别说,有时候还真挺准的,哪回你也试试,左吉右凶,记着这四字就行。” 上回她的右眼皮跳是因为忽然要与梁怀洛成亲的事。但这回......最近也没什么事再能让她跳眼皮了吧,刚想完,就瞥见一楼靠窗有一个身影,那身影有些眼熟,似乎刚坐下没多久,连茶水都没来得及上,她的四周,有许多个大包小包的家当将她的身子围着,十分引人注目。 温子秧还在一旁说道:“我好像还没有跳过右眼的眼皮子呢,要跳也是跳左眼,这左吉右凶是真的吗。不过咱还是少信信这些,说不定连那神婆都是半猜半蒙的,上回只是恰巧帮我蒙对了而已。” “哎。”汤言页冲外头一楼扬了扬下巴,说道:“子秧你瞧,楼底下靠窗坐着的那人,你瞧着是不是也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家的夫人。 温子秧顺其看过去,立马就识出来了:“那不是知府大人的大夫人嘛,她这么在这儿?我当真是好久没见她了……咦?她这是做什么,梁府是要迁移了吗?怎带了那么多东西。” 汤言页看了一眼,便回过头低嘲的哼道:“我看着倒像是被人赶了出来,一时没地儿去了才来到这里的,谁让这里的人都认识她。” “咱们用不用下去问候一声?”温子秧若有所思道。 汤言页摇摇头,道:“不去不去,我现在看见他们梁府人都心烦不得。”说完,她一口干了茶杯里的酒,站起身道:“子秧,咱们回去吧,昨日汤珧拉着我看了一晚上的月亮,今日起的又早,此时我有些困了,想回去睡个午觉。” 温子秧点了点头,同她一道站起身。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下楼梯,汤言页随意的往成林娇那儿看了眼,成林娇跟脑后头长了眼睛似的,毫无预兆的回过头,跟她的视线碰上,两人皆是一愣。 沉默片刻,走在后头的温子秧正奇怪,抬头便看见二人在打眼神交流,她圆滑的打破尴尬道,“子秧见过成夫人。”汤言页无奈,为了不失汤府脸面她只好随着温子秧行了礼,笑得十分牵强:“成夫人。” 成林娇对温子秧印象不太深,与温府没什么交情,不过也有见过两面,眼下这落魄模样被温子秧见了也没什么,也不怕她乱说,反而怕的是被汤言页看见。 她扯起嘴角,起身立马向汤言页身前迎了去,“页儿啊!真是太巧了!来来来,快过来坐,没想到我们两个真是巧,能在这里遇见。” 汤言页干呵呵两声,婉拒道:“成夫人,实在不好意思了,我此时还有些事,爹爹让我帮忙买的东西还没买,可能陪不了你了,改日,改日我上府看望你。” 成林娇笑着的脸顿时一僵,酝酿了一会儿,下秒立马装腔作势的低泣起来:“今日与页儿再见,恐怕是再难见到了。页儿不知,我这次可是被奸恶小人算计了赶出来的,你上了府,也是看不见我的了。”说着,挤了几滴眼泪出来,抓着汤言页的双手,哭诉道:“页儿啊,你要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好吗?” 这怎么梁府的夫人找她来哭诉了?汤言页惊的后退了半步,不想听她继续说,更对梁府的家事不感兴趣,她将自己的双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尴尬的笑了一下,说道:“恕页儿愚钝,实在听不懂梁夫人说什么,但页儿确实有事,实在久留不得。” 成林娇见她要走,忙去拦住去路,不死心道:“页儿!你不能嫁给梁怀洛!他昨日冤枉了我!以为我要杀他母亲。你讲讲理,无凭无据凭什么这么说我?仗着我打不过他,就设计一出戏想利用他父亲休了我!可是,我和杜欢若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那么多年,为何我要突然在这时候害杜欢若讨没趣?我想页儿自是清楚他的为人!这样的人你是万万嫁不得!” 汤言页看着她,微微皱起眉:“……” 过了半晌,她才好笑道:“梁夫人,你这话说的,真是让页儿好奇怪。他这样的人万万嫁不得,那晚辈想知道,在夫人心里,什么人是能嫁的?梁怀阳吗?” 成林娇愣了愣,顿时急道:“页儿,你不是不想跟他梁怀洛成亲吗,我可以帮你取消这婚约!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怀阳,我更不会逼你嫁他,就怕怀阳离了我,往后他独自在梁府的日子会被人欺负了。” 汤言页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 成林娇有些不敢相信,面露出微微惊喜之色,但还没等她喜多久,汤言页继续说道:“眼下我已经相信你了,这下夫人能让我走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殊途无与共 23 汤言页懒得再与成林娇多费口舌,拉着温子秧一同道了别,便快步离开了酒楼。门外的黄杨树已经开始落叶,温子秧要回夫家,与她不同路,又聊了两句,才各自回府。 温子秧一离开,步储便现了身,十分自然的走到汤言页身侧。汤言页习惯了他的一声不吭,说道:“成夫人方才说能帮我取消婚约,步储你聪明,替我分析看看,她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人,从何而来的自信可以这么肯定的说出这番话?” 步储一手拿剑,负于身后,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想也不想的说道:“她手里或许有梁府的把柄,既是取消婚约,那这个把柄一定能威胁到有关这桩婚姻里的人,所以属下猜测,成夫人手上的把柄,要么是梁大人的,再要么,就是二公子的了。” 这个成林娇,汤言页并没有与她有多次的接触,但她觉得,成林娇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胆大到会去杀人,所以成林娇说的梁怀洛冤枉一事,她其实更信前者。 原本以为,指不定是梁怀洛又想搞什么名堂。但此刻听了步储的话,她也觉得有道理,不过一会儿,步储又说道:“还有另一种可能:成夫人或许为了想让小主帮忙,随口谎扯的一个诱惑罢了。” “步储,你可真是会说话啊。”这诱惑二字着实让汤言页笑了出来,真是神奇,这年头居然有人拿取消婚约来诱惑人,看来她在梁府人的眼里,哦不,或许是在世人眼里,都以为汤二姑娘十分厌恶梁二公子了。 怎么又想起他了...... 汤言页立马打断了自己脑中的任何想法,头脑放空的感受身边的人事。忽而她便闻见股甜香,四下定眼一瞧,原来他们刚路过了甜果坊,汤言页犹豫了一下,折了回去,让步储在甜果坊外等。 步储一手拿着剑,环胸抱臂站着,冷这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人来人往的路人,有一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从他的身前走过,抬起头胆怯又好奇的盯着他看,女孩母亲随之看了一眼,立马弯下腰来,蒙上孩子的双眼,拖着人走,“别乱看!小心眼珠子让人挖了去!” “……” 步储无语的斜了那一老一小的背影一眼,他长得有那么可怕?不一会儿,母女两与一群巡卫擦肩而过,是姜家老大姜刘带头,二话不说抓着那妇人的肩,“你最近可有见过姜刘二?” 妇人前一秒还吓自己的孩子,自己还没从挖眼中缓过神,这下秒立马就被突然出现的巡兵给吓了一跳,二话不说抱起女娃,边跑便道了一声:“我什么不知道!” 这一幕让步储顿时心生安慰。 看来他也不是长得太可怕,好歹她们还没见了自己撒腿就跑。 姜刘瞧着这母女也不像是能知道什么的人,没打算追问,忘了眼四周,抬手向身后的巡兵们指示道,“分散开,给我每间坊铺都问过去,一间都不准落下。” 身后的巡兵们道齐道一声“是”,气势汹汹的闯进隔间卖坊,知道的人便离他们远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去问人,而是去打劫。 步储本想果断无视,转头去看其他地方,在发现姜刘已经往自己这儿走过来时,二话不说转身三两步进了甜果坊,给他留下了一个“别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的背影。 姜刘:“…………” 步储一进坊内,便看见主子玲珑有致的身段,走了过去,见汤言页手里拿着两袋酸蜜饯,还抓了点葡萄干和杨桃干。 掌柜将这些全放在称上称了称,看了眼斤量,抬头笑道:“汤姑娘老来关顾,不用给太多了,你随便看着给,意思意思就好。” “行。”汤言页点头笑了笑,她回回来,掌柜的回回都这么说,便也没太随便,给了掌柜半个银碎,步储帮她拿上这些甜食。 二人刚走出甜果坊,一只胳膊横挡过来,拦着他们的人说道,“汤姑娘,可否赏脸借一步说话?” 汤言页抬眸看向姜刘,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姜巡头有什么话,在这里直说就好。” 姜刘说道:“那我也不与姑娘过多寒喧了,就想问一下,近几日你与阁下可有见过家弟,姜刘二?” “没有。”汤言页看了他一眼,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这几日缎庄繁忙,我没怎么出府过,今日难得碰见一次姜巡头,也是巧,只是不知家弟怎么了?” 姜刘道:“刘二失踪了。” “嗯?”汤言页奇怪的问道:“何时的事?多久了?” 姜刘想了想,道:“四天前,梁大人从京城回府。那天我随着一道接应去了,清晨出府时都还见刘二在着呢,谁知到昨天也没见踪影,近来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便赶紧带人问问。听方才有人道,那日有在街口看见过他。这一路过来,再没问出什么了,既然姑娘没看见,那姜某有事先行告退了,耽误了汤姑娘的时间,实在抱歉。” “……” 听他这么一说,汤言页倒是想起来了,那天她确实看见过姜刘二,不过她没打算改口,笑了笑:“没什么,姜巡头慢走。” 回府的路上,步储问了句:“小主那天可是看见过姜刘二的?” 汤言页楞道:“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真没见过,也不必再多过问。” 汤言页嚼着葡萄干,点了点头,“见过,但他见了我就跑,说了等同于没说,这人平日里坏事做尽,谁见了不都当作没看见么,说不定又是瞧上了哪家姑娘或者跟梁怀阳去做什么勾当了,不理也罢。” . 与此同时,红绣楼里,成林娇终于等来了梁怀阳。梁怀阳大步流星的来到并坐下,成林娇忙问道;“没人跟着你吧?” “没有。”梁怀阳说道。 今晨梁怀洛一走,他当真就想要去平日里的春风阁里瞧瞧母亲有没有去那儿寻他。倘若真去了,便收不到一个丫鬟悄悄送来的简信,更不可能知道母亲在红绣楼等着自己,不过还好没让她等太久。 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母亲有何难言之隐说出来,我一定替您讨回公道!” “儿啊,娘也不求再回梁府了,但之后你可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你那弟弟!此人过于阴险,娘这回算是被他给害惨了。”成林娇委屈道。 梁怀阳狠道:“到底发了什么?真是您亲自向父亲讨的休书?不在梁府,您往后还能去哪儿?我又怎能让您自己在外头过活?” 成林娇心知这事儿说白了也是自己过于冲动造成的后果,并不打算与他详说昨晚发生的事,但是这口气是万万咽不下去的,在梁怀阳没来的这段时间里,她便想了几个对策。 “只要你好好在梁府,还怕娘会在外头吃苦吗?但你千万不能轻举乱动,娘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娘何尝不是,咱们到底是斗不过那梁怀洛的,不过娘发现了两个秘密。” 梁怀阳愣了愣,听成林娇继续说道:“此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虽然这事儿只是娘自己猜测的......娘怀疑,梁怀洛并不是大人亲生的。” “什么?!”梁怀阳目瞪口呆的惊讶道:“这……这要真是如此,那爹他……娘!此事可不能乱猜测!您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里。”成林娇指了指自己的耳后根,“你的耳后根底处有个胎记,你爹也有。这事儿原本不能证明什么,但娘半月前突然想起来,你的姥爷也有此胎记!这说明什么?梁家这胎记是代代相传的!” 梁怀阳揪着眉头,看着母亲。言下之意,这相传的胎记,梁怀洛是没有的,可是这样又能说明什么?姥爷十几年前就死了,别说人证物证了,光是听成林娇这么口空无凭的说,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扯。 可耳后胎记,他确实有,梁颤也确实有,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万一,二弟他有胎记,是在其他看不见的地方呢?” 成林娇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娘也只敢猜测,但娘方才想,若是能让你爹不经意知道这件事,就他这多疑的性子,定会去质问杜欢若。” 梁怀阳说道:“孩儿明白了,胎记这事儿无论是真是假,其实您就是想用此事来挑拨爹和杜夫人的关系。可是娘,这件事又要如何让爹知道?” “这事得缓缓,待娘好好想想。”成林娇道:“你有所不知。娘要是没记错,杜欢若在嫁来咱们府之前便是带着身孕,而且那时候我便听说了,她还有一个旧情人。” “……”一时间来了太多信息,让梁怀阳听着一愣一愣的,便无心去多想,只说道:“娘,十几年前的事莫要再同我说了,您只需告诉我如何做就好。” 成林娇哼笑一声,胎记这事儿其实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会用,毕竟只要梁怀洛想,还怕制造不出这小小的胎记? 就算他当真无畏这些,光是这一个小胎记也不足以说明什么,这也就只能让梁颤乱一乱心神而已。 但是方才她忽然想起了杜欢若还有旧情人一事,到底有无此人,她也无所谓,毕竟没人会去探究十八年前的事,但梁颤如此喜欢杜欢若,想必是接受不了忽然有个情敌出现的,她内心暗嘲着,这事儿可比“胎记”好办多了。 成林娇喝了口茶说道:“你想办法找个人。” 梁怀阳问道:“谁?” 成林娇说道:“一个养着傻子的渔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长风若欢桥 24 这日夜风很轻,杜欢若身披一件薄绸从梁颤的正屋出来,裹紧了绸衫走回南厢,路过梁怀洛屋前,她轻轻敲了敲,“洛儿?睡了吗?” 无人回应,不知人又上哪儿去了,她轻叹口气,脚步轻盈的回到自己的屋里。 杜欢若躺回床榻,全身疲倦,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的都是几日前,一个仓惶逃逸的背影,为此辗转反侧不能眠。 这个背影,让她想起了十八年前,那一夜,郎君的不告而别,接而传来的死讯,幻想的未来破灭,与他人一夜沉醉。 想到这儿,她便心烦意乱的翻了个身,随后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像被人注视着,她睁开眼,一人站立在她的床榻前,垂眼看着她。 “……” 杜欢若双瞳蓦地放大,准备喊出声时,侧脸一股凉意顿时来袭,刀面冰冷的紧贴在她颈侧,听来人哑声威胁道:“我只来此问一事,敢喊出声,也别怪我刀不长眼!” 杜欢若呆滞的点点头,他才将那冰冷刺骨之物拿开,她悠悠的支起身子,结结巴巴道:“我……我儿就在隔壁……小心他……” 那人冷笑一声,打断:“他能奈我何?活了大半辈子,我还怕他一个未及弱冠之人?况且,我知他此刻并不在府里,你若想活命,便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杜欢若问道:“你想问什……什么?” 来人道:“清欢渡与清飞尧是何关系?” 听见这两个名字,杜欢若身子顿时一愣,过了片刻,抬眼看去,映着微微月光,看向来人,他的个子同梁怀洛相仿,身着一袭夜行衣,戴着半面铁具,只露出一双冷厉的眼眸,神情落落的扛着一把宽刀。 看着似个少年,可他的嗓音沙哑的如同七旬老头,来人见她迟迟未答,扬了扬下巴,“你该不会将自己的旧情人给忘了吧?” “……”杜欢若又是一愣。 清飞尧这个人,她怎会忘呢。 这个人,是她一辈子的心结,也是她这半月以来辗转反侧的原因。半月前,她忽然在府邸见到一人的背影,那背影十分眼熟,同清飞尧如出一辙,当年,她就是每日跟在这道背影的身后,日渐沉迷。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清欢渡是何人,长什么样我都尚未见过,阁下突然擅闯梁府来问我此事,可是搞错了什么?”杜欢若问。 那人鄙夷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从不怀疑十八年前,清飞尧为何而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从未见过有你这般愚蠢的女人,未见尸骨,就跟人走了去,你怎会蠢到轻易相信一个外人的话?” 听闻此言,杜欢若又想起那日,她见那熟悉的背影后便立马出府追了出去,不料转眼再不见人影,但也是那时,她遇到了那个算命的神婆,神婆慈眉善目,瞧着她的神色却有种说不出的凝重。 这神婆问的问题,同此时面前的人问的问题如出一辙,当日杜欢若由于好奇,便上前与神婆攀谈,那背影仿佛勾起了她深藏多年的心事,也毫无戒心的与神婆道出心结。 谁料神婆看着她,说道,“夫人的心事无外乎一个情字,亲情与爱情,是失还是得,仅在于一念之间。” 杜欢若不解,为何会关乎至亲情?想让神婆细细明说,神婆却又讲起了另一人,“喜洲近年来出了一位名响全城的人,夫人的心事,光是清欢渡这三字,就能解答一二了。” 她很聪明,立马便明白过来,清欢渡这一名中的一字一名,与清飞尧必然不是巧合,她顿时愣住,若要再往深想,这不是与自己也有关了吗? 有人在很早便怀疑,不,是确认,他确认清欢渡就是清飞尧和她的孩子,所以才为他取了这个名……杜欢若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对她来说,还有些陌生的人——清飞尧的同派师兄,江礼捷。 十八年前,她与清飞尧相识相恋,是在清飞尧离开崇礼阁之后了,那时他的身边,总是带着个人,三人形影不离,同友又似家人,而多出的那个人,就是梁颤。 后来她逐渐发现,清飞尧的忠实醇厚,对她而言就是一种安全感,她道明了心意,二人也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梁颤也是笑颜祝福。 神婆叹了口气,似是可怜她,又道,“如夫人所言,十八年前,来人可有说,在何地见了你那如意郎君的尸体?他又是为何离去,为何事所亡?” “没有。” 是了,杜欢若想起,那日梁颤告诉她这个消息后如同晴天霹雳,只觉头脑发蒙,站立不稳,梁颤还告诉她,清飞尧临走时,只口托他照料自己,不知人一去不复返,是一辈子的阴阳相隔。 那时的杜欢若每日以泪洗面成了个泪人,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再到清醒时,她已经来到了喜洲,开始有人称她梁夫人,那间屋子里,还有一个成日看自己不顺眼的成林娇。 神婆道:“这事换作任何人,都会一探究竟,夫人真是……哎,事已至此,夫人已无需顾虑太多,何不将目光放远些?老妇如今能算出来的,也是十八年后的人事——这洲城,定然会同当年,再次天翻地覆。” 当年?杜欢若心想,或许她指的,是十八年前严府一案吧,一道圣旨,严府满门抄斩,喜洲城如今,好像也不在同表面上那么安和祥宁了。 这神婆说着说着,又自己叹起气来,她算天算命,从不与人透露过多,从前有人告诉她,预测的话说的多了,终究耗的都是自身的命。 想必是杜欢若的信任,让她一时忘记了这件事,罢了罢了,她想,这人老了,命也不值钱了,耗了就耗了吧。 杜欢若从未找人算过命,半信半疑之中,又觉得字字在理在理,神婆的神情好似已经知道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就像她还给人一种,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十八年前发生的一切,想让自己看淡而已。 神婆杵着木杖想要离开,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对她说道,“夫人若信我,三日后带着贵公子来菜坊旁的街口与我见一面罢。” 三日后,杜欢若如约带着梁怀洛去见了这神婆,她神机妙算,仅看了梁怀洛一眼,便叹口气,道“失即是得”,她当即一愣,想来神婆的这意思,是亲情与爱情失一得一了。 可她并不想如此,清飞尧暂不知生死,倘若梁怀洛当真就是整日捣乱府衙的清欢渡,并与梁颤无任何关系,那她定不能让梁颤知道此事。 眼下汤梁两府即将联姻,以多年来了解的成林娇的性格,自是坐不住了,她定会想方设法的找梁怀洛的把柄,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梁怀洛与梁颤、梁怀阳不同之处——耳后的胎记。 此事杜欢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梁怀洛,所以她想趁这几天,偷偷造假个假胎记,以备成林娇从中作梗。可她每每去到他的屋内,都不知从何下手,直到前几日成林娇来作妖,才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梁怀洛忽悠了过去。 . 杜欢若发觉,此人在说十八年前的时候,带着足足的怨气,她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听见自己心爱之人突然死了,我不可能静下心去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那时的我只是个普通人……” “你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来人狠戾道:“清飞尧要是见了你此时这样,他也死不足惜。情人被人害了,还跟着害人的人走,最后居然还给他生了孩子?哦不对,这孩子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杜欢若震惊的抬起头,四目相对,她眉头一簇,“你到底想说什么?” 来人笑了笑,沙哑的声音笑起来,阴森又可怕,杜欢若不知不觉起了鸡皮疙瘩,来人笑道:“我平生最恨像你这种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人,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清飞尧没死……夫人这又是什么眼神?” 不待杜欢若说话,他低沉的又笑了一下,那双眸子眯了眯,将宽刀竖立在地上,手掌撑着它,摩挲着刀柄,“夫人可想知道,我为何找的不是梁颤不是二公子,而是你?” 他说着,拿起宽刀,逐步走向杜欢若。 杜欢若在这一瞬感到他眼里的杀气,下意识想后退,可是不知何时,身体已经动不了,刚缓过的紧张又开始冲击着神经。 “动不了?这可是跟你那好儿子学来的定身招数,生平第一次见掷石技的我,着实被惊了呢。”他说着,大手圈上她的脖颈,“原本我不想杀你,可是心里又不爽,清飞尧凭什么要吃这种亏?就像当年的严府,明明被人卖了陷害了,最后反而还做人家的狗,像你们这样不长眼的人,都是该死的。” 他的手开始逐渐收拢,使力,注视着杜欢若的神情,杜欢若却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清飞尧没死。 那么她更不能死了,她想去见他一面,问清楚当年的为何不告而别一走了之,为何明明他没死,却不回来找她呢? 她的眼眶泛红,男人手上的力道一松,笑意更深,好笑道,“哭什么?没多久,你的丈夫就会下来陪你了,瞪我也没用,即使到了下面,陪你下地狱的人依然会是梁颤,清飞尧你放心,我会让他活的好好的。” “……” 男人眉眼一弯,“杜夫人,走好。” . 这天晴,太阳一早高高挂上了枝头,当汤言页蓬头垢面的跑过三巷五街,惊飞了枝丫上的鸟雀,来到梁府门前,两边的丧幡死气沉沉的挂在门边。 她想也不想的迈步进府,梁府她只在儿时来过,记不得路,随路问着小厮,来到了南厢院,院外围满了人,她在那群人里,还看见了梁颤。 梁颤随意抬眼,看见了她,却没露出以往的慈祥模样,而是低沉着眼,脸色十分难看,她原以为,他是因为杜夫人自杀而伤心,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梁怀洛赶下人出来之时,一并也将他也赶了出来,觉得挂不住面子了而已。 汤沈元与顾娟云前日为皇上的龙袍绸料一事跑往周边,往返路途须去两天回,在场的梁家人不知此事,各个面露微惊之色,怎么汤公爷和夫人没来,反倒平日最讨厌梁府的二姑娘先来了? 汤言页对周围视若无睹,直径走向梁颤,梁颤正想抬手拦着她,就听身后有小厮小声道了句:“二公子连大人都不给进,这二姑娘难不成比大人的面子还要大不成?” “那可不一定,毕竟马上成自己媳妇了。” “可大人怎么说也是二夫人的……” “嘘,想挨板子还是想死?别说了!” 梁颤脸色又沉几分,将想要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对汤言页说道:“页儿,你来了。” 汤言页躬身道了句:“梁大人。” 梁颤看了她一眼,再看向南厢院,指着杜欢若生前住的房,说道:“他在那里,你快去看看吧。” 汤言页来到房门前,前脚还没踏进门槛,便听房里的传来一声清冽的声音,他道:“滚。” 她无畏的踏进去,转头一眼看见的是半条白绫悬挂于梁柱之间,地上落了另外半条,旁边倒着一张椅,她抬眼看去,梁怀洛一袭祥云白锻,长身玉立的站在床榻前,低垂着头,顿时没了往日的闲散。她知道,床榻上静躺着的人是杜欢若。 汤言页往前走了一步,口中的“你”还没发出半声,梁怀洛并不给她往前走的机会,也没有对她特殊对待,他道:“页儿,别让我说第二遍。” “……”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苍苍两茫茫 25 汤言页脚下一顿,杏眸看向他的背影,他的双手垂在两侧,袖下露出纤细的手腕,修长的五指苍白且无力。她并不想听他的话乖乖离开,但又不同往常故意与他对着干那般,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想留下来陪他的想法。 但这想法立马就让汤言页心下一惊,回想方才自己知道杜欢若自杀的时候,那种不明的担忧不知从何而来,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决定离开,既然他想一个待着,那就让他待好了。她便也不再看他,转身出了房门。 在汤言页出门的那一瞬,梁怀洛低垂在身侧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在汤言页来到之前,他看着的,一直是杜欢若脖颈上烙眼的勒痕,他感到眼皮很沉,沉到不愿再往上看一分,眼皮眨巴一下,都难掀开。 姑娘一走,他才缓缓将视线上移,嘴角扯起了个微不足道笑,笑得发苦,对着床榻上的人,开起了平日都不会开的玩笑。 他说道:“娘您看,页儿就像您一样,我让她走,居然还真走了,您也是,一声不吭的,着实吓到孩儿了。” 床榻上的人闭目祥和,身着一袭红绸衫,艳丽贵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垂吊的挣扎之色,梁怀洛注视片刻,却觉出了一丝失落,他面无表情,闭上眼,沉闷的长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三寸断竹,转身离开。 只不过前脚刚踏出门槛,靠在门外边的人立马抬头看了过来,梁怀洛一眼睨过去,四目相对。 姑娘因为刚睡醒,发髻比昨夜他看她时,歪乱许多,瓜子脸没了往日的薄施粉黛,杏眸散放出的清傲感微微收敛,他长久凝望着汤言页的脸,忽而抬手,指了指她的嘴角。 “没洗脸?” “嗯?”汤言页原以为他怎么也得泪流满面的出来,谁想这人完全个跟没事儿人似的,还问了个这么……出乎意料的问题,她蹙了蹙眉,抬起手十分糙的抹了一把脸,看了看手心,“我脸上有东西?哪有?” 梁怀洛眼眸一深,忽然抬起手,用三寸断竹戳向了她的嘴角,淡淡道:“就这儿,昨夜留下的口水渍。” “………………” 梁怀洛提醒完,神情恹恹的看了她一眼,没有了任何心思去逗她了,他迈步往门外走去。 不知何时门外聚集的人已经散开了,只有三两个小厮守在院外,见了他出来,看也不敢看他一眼,躬身说道:“二公子节哀。” “去找些人来,先将二夫人下馆,再安排下去,丧礼从简。”梁怀洛说完,正要离开,一只小手忽然横拦在他身前。 汤言页蹙眉看着他,眸子里带着愠怒,“夫人昨晚寻短之时,你为何不拦着?昨晚上哪儿去了?” “这问题——”梁怀洛微微扯起嘴角,“页儿是以什么名义来质问我的行踪?未婚妻吗?不是的话,恕我无从告答。”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闲心说这些话?”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无情之人,汤言页一回想去杜欢若生前带她如亲闺女似的好,她就气打一出来,“你真的只是打算,简单的下葬你的杜夫人?” “页儿觉得有何不妥吗?”梁怀洛看了她一眼,神色逐渐低沉,嘲讽道:“既然你不愿承认是我未婚妻这个身份,那么此刻你既不是梁府的媳妇,也不是我梁怀洛的何人。这件事占时也不需要外人来参管……不过我还是有些意出乎意料,原本以为页儿会为此高兴呢,毕竟,我娘离世,咱们这婚,暂时结不成了不是么?” 汤言页咬牙切齿的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倒是你!母亲离世,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还拿我寻开……你当真如此无情没有一点良心的吗?” 她瞪着他,只听少年道:“在我看来,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她选择的一种解脱方式罢了。人来这世间走一遭不过八十载,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为何非得在灵柩前哭丧三宿,才是你口中的有情?有良心?” 汤言页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堆奇奇怪怪的道理给说的楞在原地,梁怀洛又道:“如你所言,我派人大办一场丧礼,逼迫全洲城的人来此惺惺作态的拜一拜,难道来的这些人,就是有情?有良心了吗?” “……”汤言页瘪瘪嘴,扭过头不去看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泄了气的气球,顿时比方才要弱了许多,“我也不是这么个意思。” 梁怀洛看着她,趁此饶有趣味的打量起来,她一身素绿色的圆纱裙,褶皱的衣摆处绣上了深绿色的各异叶纹,腰上松散的系着几根乳白色的缎带,似是今晨随便系上的,不盈一握的腰肢被遮挡,若隐若现,娇俏而淡薄。 梁怀洛不动声色的恹恹一笑,移开视线。 昨夜他在府中时,一切如常,他斜倚在一处能全瞰梁府却又不近的一处大树上靠着,明明那时,他是见了梁颤搀扶着杜欢若进了正屋。 母亲也将入睡了,四周没什么异样,又想赏赏夜月,也不想回房,既然靠着的都是树,倒不如另寻一棵。 而后他寻的那棵,也是汤言页房屋外正对着的那棵老槐树了。他见汤言页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练着字,纸砚边还放着七形八状颜色各异的绢绸。 看着看着,眼皮发沉,居然就这么靠着树睡了过去,再醒来回府,传进的就是母亲自尽了。 梁怀洛道:“页儿先回去吧。” 汤言页不服气的冷冷“哼”了一声。 他看着她拖沓着身子缓缓离开。 . 汤沈元夫妇出城本是计划来回两天,可因顾娟云对渲染绸缎的色泽要求高,要延长几天才能回,但得知了在杜欢若离世一事,他们也在事出后三日的下葬这天赶了回来。 丧礼十分从简,汤家四人拜完灵柩,顾娟云对此接受不了,拿着手绢在一旁哭的泣不成声,汤言页扶她到一旁皱眉安慰着。 汤珧跟随在汤沈元身侧,听梁颤道:“为此让你们日夜兼程的回来,实在不好意思,欢若泉下有灵,一定在下面看得到的。” 汤沈元悲伤道:“大人节哀。” 顾娟云在一庞抽涕着道:“大人,虽然贵府之事我们外人也不好多问,这事发突然,夫人怎会毫无征兆的就想不开了呢?她那夜大人难道就没有感到有何异样吗?” “我也不怕各位笑话,那夜我夫人她与我承欢完,说睡不着,怕打扰了我,便回了自己的房中,怎知第二天醒来就……哎。”梁颤摇了摇头,懊恼无比。 汤沈元叹了口气,问道:“这事怪不得大人,或许夫人突然因为某事想不开了才走上这条路。”他说完,转头看向梁怀洛:“怀洛,你当时睡了吗?有没有听见你娘屋有何动静?” 梁怀洛说道:“我当时不在府中。” “这……”汤沈元想了想,不再过问。 堂屋沉寂片刻,只剩下顾娟云隐隐的抽涕声,汤言页反复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娘亲,别哭了啊,别哭了,杜夫人会时刻想着您的。” 顾娟云支支吾吾道:“再不过半月,页儿和怀洛便要成婚了,我就是想不通,她到底为何如此想不开,原本等着的喜事此时变成了丧事。”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拿手绢擦了擦眼角,走上前一步,问道:“大人,那这婚事恐怕须得缓至明年了,怀洛刚失去了母亲,这时候取老婆,免不了外人的七嘴八舌,反正咱们两家此时也同亲家无异,大人觉得呢?” 汤沈元作咳一声,看了顾娟云一眼,二人对视一眼,他对梁颤说道:“大人,我觉得我夫人说的在理,不若将婚事推缓至明年,待怀洛守孝一年后,再与页儿成亲也不迟。” 梁颤在两人直接来回扫视两眼,看向梁怀洛,皱起了眉,厉声问道:“你呢?你这个当事人怎么想?” 梁怀洛看着他,梁颤正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他沉默片刻后,又故作了然,向诸位长辈作了一恭,温声说道:“全听父亲安排,但怀洛个人认为,此事无碍。” 汤言页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一眼,之前梁怀洛同她说的是,联姻并不是他向梁颤主动提出的,除非他真想与她成亲,不然为何不拖? 说不定拖着拖着,这桩婚事就不了了之了。梁怀洛至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收敛了以往的散漫,凤眸低垂,薄唇抿成一线。少年全身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的桀骜感。 梁颤满意的垂下眼,再抬眼神色中又露显悲伤,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也觉得此事无碍,汤兄,你难道没听过冲喜一事吗?待欢若下葬后的三个月内,亦可用喜事冲了丧事,这样已不是更好?” 汤沈元下意识的看了眼顾娟云,顾娟云却道:“大人说的冲喜我略有耳闻,本也是可以的,但也不能让怀洛结了婚,再守孝一年吧?那页儿她……” 梁颤忽然笑起来,打断道:“顾夫人,这都不是事儿,夫人或许对这冲喜一事不太了解,它不同于平常,简单来说,夫人与汤兄若是同意,三月内成婚,我儿便只需在欢若下葬的后三天在房内守孝七日即可。” 顾娟云脸色有些无奈,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她退回汤言页的身侧,握着她的手问道:“页儿?你……介意吗?”她知道汤言页是连成婚都不愿的,汤言页只要不答应,梁颤即使有再多的理由,也没办法了。 汤珧站在一边,皱眉道:“娘,你怎会在这种时候问她这些?今日是杜夫人下葬的日子,不论拿不拿他两的婚事冲喜,死者面前死者最大,你们这时候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梁怀洛看撩起眼皮,看了眼汤珧,谁料汤珧也正好看往他这里。汤珧当即咂了下嘴,转过头去看梁颤,说道:“大人不介意的话,晚辈可在此提个意见。” 梁颤点头道:“你说。” 汤珧下意识挠了挠鼻尖,松了一口气,轻松不少,勾了勾唇,对众人坏笑道:“无论如何,眼下都应当以杜夫人下葬一事为重,成婚一事如何都得占时先放一放,既然这婚怎样都要结,不过也就是何时结,再来一个冲喜的问题。” 他说着,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梁怀洛,汤言页十分了解自己的哥哥,儿时被汤珧欺负的次数不少,见他这副奸诈模样,估计是已经想出对策了。她似有似无的笑了一下,这哥哥在家欺负她,可在外面,定然会想方设法发的将欺负她的人反欺负回去的。 汤珧说道:“这两者之间,无外乎就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反正我妹妹如何都要与梁兄成婚,时间一事便也无关紧要了,何时谈不是都可以?这当中也就只有梁兄的守孝时间不一样了,大人,我觉得,可以先让梁兄从明日起先守孝七日,冲喜一事想照就也能照就。若是到时大人又改变了想法同意一年之后再成婚,对梁兄的守孝期也并无影响。” 汤言页楞了一下,看向汤珧的背影,心想:“这也太狠了,如果最后不为冲喜成婚,他这意思不是就是想梁怀洛白白再多守七天吗……” 梁颤想了想,问道:“汤公子的意思是,先让我儿守完七日,若是婚事延后一年,再让他去守足够一年,回来再成婚?” 汤珧点头笑道:“正是此意。总而言之梁兄不论是七日还是一年,都是要行孝的,于其等你们再次讨论一天也讨论不出结果来,不如先让梁兄行孝,以免耽误了最好的时机。” 汤沈元趁梁颤犹豫的时候,狠狠的瞪向汤珧,这臭小子,这想的是什么破注意!到时梁怀洛守了七日后,以梁颤的性格,定然是要联姻的了,哪还需要等到明年? 汤珧得意的看向汤言页,一副“看哥哥给你报仇”的神情,先不说汤言页嫁去梁怀洛会待她如何,总之眼下他找着了机会,就没有放着机会跑的道理。 梁颤忽然觉得这汤公子说的也在理,反正梁怀洛都是得守孝的,而且他刚好能借此机会,避开梁怀洛,去查一查杜欢若生前几日见过的人。 想到这,他又看了眼角落里面无表情的人,随后说道:“洛儿,那就听汤公子的,明日起,你便在你母亲的房内守孝为期七日,这七日你不能踏出门一步。可听明白了?” “……” 梁怀洛抬眼,一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定在了梁颤的脸上,他看着父亲,回答道:“怀洛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清欢 26 “页儿。” 汤言页扶着顾娟云离开的时候,被梁怀洛叫住了。她转头看去,梁怀洛站在院墙前不远处,抿着唇,她竟从他脸上看见了一丝疲惫来。 顾娟云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去吧,去好好安慰安慰他。” 汤言页犹豫着,低沉着眼,随后淡淡“嗯”了声,朝他走了去。 走过去时,她见梁怀洛向顾娟云微微躬身,她愣了愣,回过头去看,顾娟云不打算等她,先行踏出了门。梁怀洛这时问道:“页儿愿可怜我,同我去喝一杯吗?” 汤言页回眸看他,男人说话之时,依旧眉梢带笑。 她奇怪了一秒,问:“你还会喝酒?” “不会。”他道:“你教我。” 汤言页与他对视一眼,又低下头看向地面,轻叹口气,道出了长久以来,难得温柔一回的问话:“二公子,你是难过了吗?”难过到想借酒消愁。 她已经走到他面前,梁怀洛低了点头,听见时眼睫毛一颤,他很快想起,八岁那年,个子矮的还不及他胸前的小女孩满怀期待的问他,明天还来吗。 那天,他在答应她之前,就知道自己之后来不了了。 “难过。”他在内心暗骂自己一声,说道:“很难过。” 汤言页听了这话,内心不知该嘲讽还是该欣慰,若是杜欢若此时尚在,梁怀洛说出难过二字,她一定会嘲讽他,何必说假话骗自己呢?可是杜欢若不在了,她道:“上回听你那好兄长说,这府中,藏着满窑子的清酒?” 梁怀洛看着她低敛的眸子,深知她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他在她抬眸时收起了嘴角勾起的笑,转头朝西厢看去,“那儿,或许藏着页儿这辈子都喝不完的清酒。” “想去看看吗?” “走吧页儿。” 汤言页跟在他的身后,隐隐闻见了酒香,视线却不移的望着走在面前的人那萧索的身影,他习惯将两鬓的几缕发丝用一根细带系在脑后,散发直坠覆着背,虽然她早就发现,他不喜像外面的男人,整齐高高的束起长发。最近一次看见他束发,还是那日他来府上提亲。 酒窑子是西厢里的一间很不起眼的稻草屋,占位不大,远看还像茅屋,成林娇虽不受宠,但好歹是正房,住的院落比南厢要大上许多,几大缸的清酒没处放,就放来她这儿。 梁怀洛推开草屋门,掩埋酒缸酒缸的稻草掉落了几根在脚边,汤言页从半开的门缝中看见照射进屋里的光线中,扬着翩翩起舞的灰,随之是一股浓烈的酒香散发出来,清醇又暖人心脾。 “一壶够吗?”梁怀洛拎起一壶,凑近闻了闻。 汤言页环顾四周,左边被许多大缸的酒缸占满,酒缸上铺满了厚厚的稻草,右边是被人以壶分装好的,整整齐齐排放的酒。她看着这些酒,内心惊叹,若要喝一辈子,或许也是能喝完的。 “页儿?” 汤言页看过去,梁怀洛拎着酒,晃了晃,“一壶够吗?” 她看了眼酒壶,忽然想起他方才说自己不会喝酒,可是不会喝为何要喊她陪?有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子里,又立马被她打消了,她道:“我自己喝就够了。” 梁怀洛道:“哦。” 汤言页见他又拎起一壶,从她身侧走过去,走到门边时又停了下来,转身本想问她是不是不想走了,又看她一直盯着那酒缸,主动解释道:“那些酒是前几年酿的了,怎么也得再等上几年才能喝。” 汤言页道:“还要再等几年?” “这清酒酿出来需要的时间要比其他的酒要长些,基本上是要十年以上酿出的味道最香…”梁怀洛止了声,心觉自己说多了,便懒得再催她,自己先走了出去,本想站在外头等,没一会汤言页就跟了出来。 他领她来到南厢的院里,那里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都是杜欢若种的,随后在一个石桌前停下,两壶酒放上去,他自己坐下,向对面扬了扬下巴,“坐吧,不用怕我父亲看见,他今日不会过来。” 汤言页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些,她刚坐下,梁怀洛掀开酒壶上的红布盖,将酒壶推至她面前,却不动另一壶,她皱了皱眉,不知他何意,问道:“什么意思?不是让要我陪你喝?” “我酒量定是不好的,待这壶喝完再开。”梁怀洛一手撑着下巴,又见她十分不愿的神情,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页儿放心,我不会碰这壶酒。”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月牙形的小壶子来,“我用这个。” “你一个不喝酒的人,身上怎么还装着月壶?”汤言页问。 “哦,昨日上街,见着好瞧,就顺手买了。”梁怀洛往里头倒了酒,问道:“页儿如此爱酒,可有喝醉过?” 汤言页哼了哼,道:“自然是没有。” 梁怀洛浅浅一笑:“那页儿的酒量想来不小。” 她看着他摇着这月壶,一时听不出他这话是在夸自己还是其他,又听他说道:“步储呢,好些时日没见他了,倒真是条听话的狗。” “……”汤言页蹙眉,“今日来贵府时我便没喊上他,还请二公子莫要出口伤人。他能不能在我身侧更与你无关,若不是当时……二公子,我是看在杜夫人的面子上做个陪衬才同你来一趟,没想陪你喝多少,也想二公子你是个男人,但你这自己用月壶,让我一个姑娘抬着这缸子,是否太失男人风度了?” 梁怀洛听闻此言,视线来回在一大一小的酒壶上徘徊,不过片刻,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月壶,突然笑了起来,肩膀随之颤动。这月壶形似月牙,小巧却不失容量,昨日他上街时一眼便瞧见,做工不算精致,但独特,难得一见便买了下来,原本他想用此物送给汤言页,弥补那日毁在汤府卷石帘一事。 也没想到这小东西居然在这儿派上了用场,还因此失了风度。他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汤言页一脸不解的皱起眉,看着他这副模样,她实在看不出他的任何难受之感。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对面的人笑着仰起头,张开嘴将月壶中的酒倒入口中。 清酒飘香四溢,倒的猛了些,酒从他的嘴角溢出,没几秒月壶便空了,他微微带喘的笑着,将月壶递到汤言页面前,挑起一边眉,“方才一心想着页儿酒量好,怕页儿喝不来劲,一时顾虑不周是我的错。这壶本是我昨日买来,打算送给页儿的,我知页儿不愿与我沾上一星半点,这月壶你自便,但我也懒得抬缸,不如页儿今日再可怜可怜我,允我像方才那般,可好?” 汤言页看着他不言,梁怀洛又是一笑,当她默许了,一手抬起酒壶,又往月壶中倒酒,倒完便如方才那般喝着,汤言页坐着不动,这么看着他将一壶酒喝完,也不见他脸色红上半分。 “你是不是一位我想借此乘机对你不轨?” “你不是自认为很了解我吗?我这样一个,向来是想什么做什么的人,要是真想将你怎么地了,何须用此作媒介?” “我问问你,你到底是在何时最是讨厌我?” 汤言页确实怕他会对自己做什么,才滴酒不沾,但转念一想,今日特殊,他怎会狂妄到在母亲逝世之日行苟且之事呢?内心又有一个声音从心底处发问,为何不会?平日这么嚣张跋扈的人,又有何事干不出来?他就是在借此打消你的防备罢了。 她淡淡抬眼,看着他说道:“最讨厌吗?那太多时候了。” 梁怀洛道:“给我举个例子。看看能不能为页儿改一改。” 汤言页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他站在梁颤身边,为梁颤出谋划策如何收拢百姓民心时,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不想告诉他其实那天自己也在,就怕他随口的改一改其实是变本加厉。 她说道:“例子就是你姓梁。” 梁怀洛好笑道,“姓清的你就喜欢了?” “……” 他一手托腮,看另只手中摇着的月壶,懒散道: “万一哪天你发现,清欢渡其实同我无异呢?” “据我所知,他因犯错了事被判处师门,还在姑娘家中留宿,如此放荡不羁杀人不眨眼的一个人,页儿到底为何会看上?” “就因为他帮了喜洲百姓?替你圆了英雄梦是么?” 汤言页不明白,为何他在此时此刻,还有心思关乎这些儿女之事?她蹙起眉,问道:“你今日想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事的?” 梁怀洛在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汤言页立马翻了个白眼,自嘲似的“哈”了一声。 “我当二公子今日是难过想借酒消愁,才让我来盯你,没想到是我低估了二公子的狼心狗肺。”她站起身,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月壶,仰天一饮而尽,将月壶“啪”的一声放在石桌上,擦了擦嘴角,讽刺道:“二公子真是无时无刻都在让我大开眼界,告辞!” 梁怀洛不知姑娘离开了多远,也没回头去看一眼,盯着汤言页放下的月壶,想着她方才是对着口喝的,他打开另一壶,往里倒满酒后,不再拘束的对着壶口喝起来。 空落的院中,男人看着杜欢若房屋的那扇门,自言自语道: “她就是因为我对她太好了,才忽然离开的。” “所以你讨厌我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