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命里缺水的桃》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1.第一章 和风絮絮,杏花林里一株杏花树簌簌地抖,抖啊抖,抖落一地的杏花。 一只巴掌大小的嫩粉粉的大桃子牢牢地,唔,拽住了枝桠子,躲在一大片杏花之下,那一块儿的花枝尤其得抖。 “嘶!” 一只枝桠子从树上掉下来,恰砸到了躺在树下的衣锦公子。 苏淮被砸醒,却恍惚听到一声女儿惊呼,显然不是他喊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往发声处看去,仅一树繁郁杏花,未藏什么人。 疑是听岔了,身上乏力,正要复躺下,却有一道士匆匆追来,一身道袍褴褛,形容狼狈。 那道士已到眼前,喘着粗气东张西望,问道:“老道是东玄山道士,此番追一妖物来此,公子可曾见着一个女子?着翠青裙子。” 握剑的手松了两分,苏淮本不欲理他,却听那道士又说:“或是有无看到一只桃子,比寻常的大些……咦,公子你怎么了,可是见过?” 苏淮敛了神色,淡淡道:“没见过,不过是奇怪道长来杏林找桃。” 方才瞪人的样子哪里是奇怪,倒像听到了什么宝贝。不过这锦袍公子眉宇间有龙凤之相,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两句,嘴上十分不敢怠慢。 拇指磨搓着剑上的宝石,头顶的杏叶子又开始抖了,苏淮不动声色问道:“今日风大,方才未听分明,道长说那姑娘长得是何模样?” 适才还那么冷冷淡淡,目下怎么热情了起来,那道士狐疑,回说:“模样水灵俊俏,左肩往中二寸,纹了桃花枝,翠色衣裳,很好认,最标致的就是了,奇的是,那小妖精还全无妖气,这才更麻烦了,对了,她身上还有股桃香,老道与她斗法时,身上也沾染了那味道,公子你闻闻……” 边说边蹲下身,举着袖子凑了过去,却被苏淮冷若冰凌的眼神吓住。 “斗法?你伤了她?” 剑刃出鞘,剑柄上镶着湛蓝宝石,宝剑随主,寒霜带出。 剑横上脖子,道士被吓得结巴:“没没没……没有!那女子妖法厉害,老道一时大意被她逃了。” 眼睛不意瞥到地上的血迹,血已干,气味也散了。因穿着一袭玄袍,方才才未看出什么,也不知伤了多久,怪不得脸那么白。道士一时也没那么怕了,小心地将脖子上的剑一点点推开。 “老道这有丹药,公子可要……” 苏淮收回剑,不再看他,冷声道:“滚。” 那道士虽说心中不愉,不过也知受伤之人警惕,尤其是身居高位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心眼手段,这公子浑身上下都是贵族门庭积年的贵气,噫,冷得很冷得很。 听他的话是不曾见过那桃妖了,且他是山野道士,不涉朝堂,如此也不必讨这没趣,蹚他们那浑水了。转转眼珠子,道士便扬长而去了。 一道优雅弧线,归剑回鞘,抬头远方暮色苍茫,杏花林里又是一方天地静穆。 苏淮没什么力气,手臂搭在曲起的一条腿上,散漫道:“人走了,出来。” 树上一只飞鸟掠过,留下一声清啼,树下落了一片杏花瓣,落地可闻。 苏淮掀了掀眼皮,忽而身上卸了力又躺下了,昏了过去。 “哎呀!” 不知哪里又传出一声惊呼。 过了十息,树上跳下一只粉团子,桃香清甜,挪过去一只脚,没有醒,再挪过去一只脚,还是没有醒,最后把头挪了过去,呼,还好还好,真的昏了! 小桃精:“诶?你没死掉吧?谢谢你哦。这是我自己炼的药,喂你吃了治伤哦,好好睡一觉吧!” 凑到苏淮脑袋边上,小桃精戳了戳他的胸口,唔,戳不动,再戳戳他的脸,眉毛比她浓,睫毛和她一样长,嘿嘿,没她弯,脸色太白,还有汗珠子,喂他吃了药,才将将有了些血色,嘴巴上还有胡子拉碴,啧,硌手。唉,太瘦了,嘿嘿,还是自己的小脸软嫩,捏着舒服,又把脸枕到苏淮胸口,蹭一蹭,再蹭蹭,掀起眼皮看过去…… “啊!我的夭夭娘亲欸!” 一双含笑的眼睛正盯着她瞧,小桃精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变回了只大桃子。 那丹药吃了果真有效,苏淮只觉尽好了,坐起身将桃子捧到手上,细细辨认着桃身上纹出的桃枝子,脸上是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笑,很是灿烂。 苏淮挑眉,一本正经道:“稀罕了,这月份竟有桃,正巧我喜吃桃,这么大的桃吃着定然香甜。” “我是杏!很酸很酸的那种!” 苏淮:“我怎么瞧着杏子颜色比你黄些红些呢?” “……吓,吓得变白了!” 苏淮冷笑:“是么?” “是!就是酸杏!又酸又涩!” “可巧了,杏我也爱吃,越酸越好。不过……”苏淮掂了掂桃子,挺重,“我不吃人。” “嘭!”小桃精立时变成了人形,十五六岁小姑娘的模样。 猝不及防地,软玉温香抱了满怀,纤腰堪折,苏淮鼻间只余桃香萦绕。 小桃精懵懂不知人间规矩,紧紧抱着苏淮手臂,生怕他把自己捧到嘴边,一双桃花眼儿仍还讨好地眨巴眨巴。叫苏淮丢手也不能,抱着更不是。 苏淮哄道:“乖,你先下来。” “不,你要吃我……”语气听着十分委屈,眼睛里还含着水珠儿。 苏淮头疼:“逗你玩的,我不吃桃,也不吃杏。” 已如了愿,小桃精这才站起身,噘着嘴巴控诉道:“方才我救了你!你竟然要吃我!” 见苏淮盯着她,才想起道士还是他帮忙赶走的,不由有些心虚,不过想起自己先是被道士追着打,后又险些被吃掉的可怜,再想想若不是自己出来,他也不知道她在哪,便又有了底气,挺起小胸脯回瞪,哼! “那道士要找的是翠裳姑娘,我穿的朱粉裙子,可见不是我……”被盯得心虚,声音越来越小,到底是脸皮薄,红着脸道,“好吧好吧,是我换了衣裳……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本桃就不同你这凡人计较了!” 苏淮紧紧盯着她,不敢错眼,浅声问:“你可记得……”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我还有事,要走啦!”说着小桃精便扭头要走,没两步便转回头问,“你方才要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苏淮垂眼,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伤口又被你压裂了,不妨什么,你且走吧。” 小桃精一时没明白,便哦了一声,乖乖地转身,却听身后声音凉凉:“也就是流了浸湿半身衣裳的血罢了,死不了。” 见小桃精住脚看过来,苏淮微笑:“不妨事,你有事便走吧。” “……” 小桃精没了办法,认命似的跑回到苏淮身边,扒拉他背后的衣服,果然血汩汩地流,忙从袖子里又掏出一颗药丸,催促道:“快吃,快吃!” 不想苏淮乘她说话时把药推进了她嘴里,她一个激灵便咽了下去…… 小桃精很生气:“你个破小孩怎么这么烦桃!” 苏淮凉凉笑:“小孩?” 小桃理直气壮,说:“你个十几二十岁的凡人娃娃就我们妖精的一个零头大,当然是娃娃啦!”继续叉着腰数落,“你知不知道这药混了我的血,天上地下,只此一家,很珍贵哒!哎呦喂,我夭夭娘亲的揍你呦,心疼坏个桃子喽!” 忽然被抓住手腕,小桃精惊讶地低头,苏淮脸色很是严肃急切,他说:“你的血能疗伤?可被谁知道了么?” 见他着急,小桃精便努力地掰着手指数:“娘亲不让我告诉别的妖精,只有家里的哥哥姐姐知道,唔,我不常出家门,除了救你,便只有刚刚遇上的快被打死的一只大狼了,好像被那个追我的东玄山道士看到了,他偏说我残害生灵,追着我要替天行道,可我明明是救大狼!他都打不过我,我还没有打重,他还要追着我骂!” 她委屈,可看到苏淮也皱起了眉头,以为他是疼了,毕竟是自己害得他伤口裂开,就连忙安慰他,还要再掏出一枚药丸。 苏淮隔着衣袖拉住小桃精的手腕,笑道:“我没事。记得以后万不可说你的血能医人,没人也不许说,更不可再轻易制这药了。” “哦。”小桃精乖乖点头,眉眼弯弯地笑说,“你是好人哦,你名唤什么?” “苏淮。”苏淮望着小桃精的眼睛,认真道,“屠苏的苏,江淮河汉的淮。这次我告诉了你,你须记得。” “记得记得,我记性可好啦!我叫阿溦,溦是……” “浽溦之溦,从水之溦?” 阿溦奇道:“嗯嗯!我们桃子五行属木,不过我出生的时候谷中旱魃作乱,长老说我命里缺水,便取了这个名儿。你是怎么知晓的?” 苏淮:“……缘。” 是啦,所谓缘,捉摸不定,妙不可言,是以谓之缘矣。今有俗世杏林十里,一日间竟连逢尊客,一有立志证道,踏碎虚空的老道士,一有身负唐僧果肉还能安享百岁的小桃精,还有一位,唔,甚有内涵的神秘公子。不可不谓之缘矣! 阿溦翻了个大白眼,我夭夭娘亲的信你扯哦!于是乎便扯着袖子要和苏淮认真理论:“你看溦分明是个生僻字嘛,你不要欺负我不是人哦,我们桃花谷是很注重年轻小辈的教育问题的!我和你讲,你们凡人很多都不识得……诶诶诶,你去哪里?你的伤口又要裂了!等等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2.第二章 入夜,苏淮用打火石燃起一堆柴火。小桃精仍在一旁拽着头发苦苦思索,她到底为甚要跟着这萍水相逢,一无所知的凡人男子到这个荒僻山洞来?事情仿佛有哪里不对劲,自己仿佛被坑了,可她抓秃头发也没想明白。 苏淮看阿溦神色狰狞以极,也不理她,气定神闲地拨弄篝火,闲闲地烤着捕到的一只斑鸠。 其实说捕是不大准确的,因为这实在是只傻鸟。 一个半个时辰前,苏淮举着石头正瞄准树上那只长得十分俊俏的鸟,某傻桃很生气地撞歪他的手,石头飞歪了,接下来便是那只傻鸟的神来一跃,自己撞到了石头上…… 香味飘出来,阿溦愈发气鼓鼓的,十二分用力地嚼着白日里拔的草叶。 哼声越来越响,怕生生憋闷坏了那傻桃,苏淮不能再当没听见,好笑道:“又发什么小姑娘脾气?” 本还在踌躇是该骂他,还是继续不理他,嘴里却呱啦一气全抱怨了出来。 “你还说!这只斑鸠生得那样俊俏,若得了人形,定是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能博天下倾心,如今却被你,被你……你竟然,竟然还要烤了他吃!”阿溦说得越发伤了心,直呼可惜。 苏淮挑眉,闻言更专心于手上大业。 阿溦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怒道:“而且本桃本来就是小姑娘啊!” 苏淮瞥过去,哂笑道:“白日里是谁以百岁之龄自矜?” 从古至今,从上古至湮灭,管她飞鸟鱼虫,人鬼仙妖,只要是雌性,只要没痴呆,年龄都是女子逆鳞,自己或可自侃,旁人却是碰不得说不得,便是面上未显,心里也必定要大大小小给记上一笔的。 当下阿溦便炸了开来:“我夭夭的娘亲日你仙人板板哦!虽然我年纪大,但我还未至成妖龄!就是个小姑娘!” 苏淮皱眉:“小姑娘家不许胡说,都与谁学的?” 阿溦鼓着腮帮子不理他。 苏淮未再说话,继续烤斑鸠。待将这斑鸠烤得外焦里嫩,油光晶亮,又从山洞中一处角落里捞出几只小瓶子,好整以暇地撒在鸟肉上,顿时飘香十里。 阿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苏淮说:“我小妹时常离家出走,便是躲来这个山洞。” 原来是姑娘家的心思手笔,阿溦便不觉稀奇了,兀自点了点头。忽想起自己还在与苏淮置气,立时扭回了头。 苏淮:“皮相好,味道也不错,当真不要尝尝?” 阿溦当即嚼了口大绿叶子,以表立场。苏淮表示理解,便自己吃了。 阿溦偷偷瞄他。白日里摸着瞧着,骨相实在是个美人了,目下再细瞧,皮相也着实好,剑眉入鬓,鬓若刀裁,芝兰玉树,是仙人貌,肌骨贵气浑然天成,一如明月清风,朗朗皓洁。 苏淮似笑非笑地瞧过来了,阿溦仰头望天,她猜他要邪魅一笑,再问她,好看么? 做了半日的心里建设,不想听到一句:“想吃肉?” 一抹淡定自若的冷笑僵在了嘴边,脸上抽了抽,努力地咽回舌头上的滚着的一句呵,许是面部表情应急本事修炼尚未纯熟,以致于…… 苏淮:“嘴馋便直说,你作这幅样子吓唬我做甚?” “……” 阿溦艰难道:“你何曾听过桃子吃荤腥?”你怎么就不能对自己的脸有点信心呢?难道你的脸不比烤全鸟有吸引力些? 苏淮:“万一你便让我长了见识呢?” 阿溦:“……洞里风热,我去外面吹吹火!” 苏淮拉住她:“外面有狼,你未听见?” 阿溦激动,说:“说不准就是白天我救的那只来报恩了!”不待苏淮再说,便捂着脸跑了出去,中间还被石头绊了,踉跄好几步,也未回头,只是头埋得更低了些。 苏淮瞧着阿溦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手半握掩在嘴边,轻笑一声。不意扯到背后的伤口,眉头皱了一下,掰着肩膀活动了下手臂,为怕那胖桃子逃走,白日里下手便重了些。 最后,阿溦怏怏地回来了,没有遇着山林纵火,也没有遇着良心报恩狼,只是鼻子被风吹得痒痒,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举着手里的大绿叶子,递到苏淮面前,讨好道:“苏淮,你也帮我烤烤这个野菜呗,我想吃热的,嘿嘿,多放点那个调料!啊啾……多加盐,一丢丢点辣!啊啾……” 夜里,阿溦与苏淮隔着火堆躺着。 阿溦:“苏淮,杏子林多好呀,还有杏子吃,我记得你说你爱吃来着?为什么要搬到这个山洞里来啊?脏兮兮的,还没有吃的。” 苏淮:“你引了个道士来,你不怕他回来捉你,我却怕他泄露了我的踪迹。” 阿溦:“……哦,那实在对不住啊。” 过了一会儿,阿溦:“苏淮,你怎么受伤的?为什么不回家呀?” 苏淮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只说:“我要在这等个人。” 阿溦:“欸,那你们之前是不是约在了杏子林呀?你忽然换地方你等的人会不会找不着了啊?” 苏淮不怎么含蓄道:“阿溦,我自觉还是比你要聪明些的。” 阿溦:“……哦。那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啊?” 苏淮说:“三日之内当有了断。” 阿溦听不懂了断什么,不过也知道了要在这里等上一二三日。 阿溦问:“苏淮,那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呀?因为缘?” 苏淮:“因为你善良。” 阿溦深以为然,又问:“那你的伤什么时候能好呀?” 苏淮不答反问:“你出谷所为何事,我可能帮你?” 阿溦摇了摇头,不过想到苏淮大约看不见,便说:“你帮不了我的,我要先找我十年前丢掉的一件物什,然后,然后回家去……你帮不了我的。” 苏淮没有理这一句,只问:“寻的什么?” 阿溦无奈:“也不是不能告诉你,是块儿桃凝。” 闻言,苏淮眼波微动,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找到之后呢?” 阿溦眼睛溜溜转:“找到就回家啦,回家睡觉晒太阳喽,还能怎么样?” “哦。” 一时无话,阿溦心虚地紧紧闭着眼睛,因为太过用力,嘴巴鼻子都皱了起来。 苏淮忽说:“今日那斑鸠之味颇佳。” 因为心虚,阿溦被吓得迭声应道:“嗯嗯嗯!嗯嗯嗯?你怎么总提那只斑鸠?” 苏淮漫不经心道:“你不是颇恨不得见他的人身模样?” 阿溦纳闷:“是有些,不过他是鸟族,我是木属,他修得再俊俏也与我无甚关系呀。何况我今日仔细瞧了,你骨相生得比他要好,我若要看他,不如看你,又如何会耿耿于怀。” “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过了一会儿,“阿溦,睡吧。” 阿溦,苏淮。 清清河汉满天,皎皎流光盈山,离,也是幸,聚,也是幸。 阿溦陪苏淮在山洞里呆了两日,瞒着他悄悄给服了药,为此苏淮还同她置了气,不咸不淡,举止有礼,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给一点笑,问他还不承认,不过被她混闹一场就好了。 不过当时他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你还小,不记得,罢了。”一句罢了,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阿溦十分不明白,不过凭她再如何问,苏淮也未再多说半个字,皆被他以什么烤野菜、寻大狼给混了过去。没一日阿溦也便忘了去。 没等到第三日,第二日深夜里,苏淮等的人便来了。不过不光是苏淮等的人,阿溦等的狼也一并来了。唔,那人是被狼群给一路撵来的,幸而被阿溦救下,十分狼狈。 本也是个风流蕴藉的俊秀公子,不过出场太过狼狈,以致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阿溦对其总不大敢直视,对其相貌理解更是产生了微妙偏差。又由于出谷之后,唯二值得期待的容貌,一如斑鸠公子,一如狼口青年,皆因与苏淮可捉摸或不可捉摸的缘分而不被阿溦得见,啧啧,可惜了了!自此,苏淮在阿溦心中便代表了人间男子姿容之魁,一骑绝尘,一马当先。不过此是后话,不可多提。 青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家公子可在山洞中?” 阿溦听如此说,便扭头冲山洞里喊:“苏淮,苏淮!找你的!” 青年微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阿溦一眼,便匆匆进去了。阿溦不在意他们要谈论何事,便在山洞外同大狼玩耍。 不过耳朵实在是太好了,还是隐约听到什么假死、二殿下、继承吧啦吧啦什么的。于是便指挥着大狼带领群狼小弟跑得更远了些。 苏淮举着火把,领着青年出来时,便看到一只疯桃混在狼群之中,被为首一只背在了背上。 春日灿烂,小桃精的清脆笑声,如一串儿的铃铛声,叫苏淮瞧得晃眼。 苏淮身边那青年笑道:“阿溦姑娘的运道倒是极佳,捡了只记得恩情的狼王。” 阿溦歪头看了看苏淮,又看向青年,说:“你晓得了我的名字,我却还不晓得你叫什么,这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3.第三章 于是乎,狼口逃生的青年挥开被他护在怀里的折扇,二十四竹骨根根如玉青白,云母笺扇面作折枝隽雅,端的是文采风流,落落然拱手施礼,口中笑称:“在下孟氏凯风,阿溦姑娘有礼了。” 大约,大抵,或许……是所谈之事太过急迫,是以他家公子并未来得及告诉他他如今的形容?或是自诩,真名士自风流?总之他并不曾整理一番,烂碎衣衫、糟乱发型配以彬彬文质,着实是十二分的奇怪。 阿溦犹豫的神色落在了孟凯风眼中,他只当阿溦是姑娘家怯生,便温言鼓励道:“阿溦姑娘无邪可爱,又是我家公子的朋友,有话直说便是。” 阿溦为难地瞧向苏淮,却见他正同大白,唔,是她适才给大狼取的名字,正同大白进行眼神交流,分不出一丝眼神给他们两个。 阿溦只好磨磨蹭蹭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刻着灼灼桃花的菱花镜,递给了孟凯风,原还想缩手,却已被他接了过去。 眼见孟凯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表情渐渐破碎,阿溦捂着良心,挤出一抹笑,说:“你底子好!虽说这些身外俗饰被大白糟蹋了,但你长得脱俗啊,谪仙气质还是缥缈着的!要不就……别和大白计较了呗?他是野生的,只懂母狼的魅力,看不懂谪仙人的气质……那什么,我和苏淮以后会好好教他的!” 孟凯风只顾黑着脸,苏淮只顾和大白交流感情,阿溦干笑两声,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套衣裳,一柄桃木雕花梳子,说道:“这是我出门准备的一套男装,还没穿过呢,不会脏,还能量体变换尺寸,可宝贝了!要不送你?嘿嘿!” 孟凯风:“多谢……” 谢还未道完,衣裳便从手里被抢走了。 苏淮:“凯风不是拘泥小节之人,不在意这个,我衣袍也被血污,正缺一件。” 孟凯风:“……”不,我在意! 阿溦:“嗯?前两天怎么没听你吭一声?孟凯风?” 苏淮跟着一起看向孟凯风。 孟凯风:“……对,没错,我不在意!” 阿溦继续掏:“哎呀,我还有一件的诶。” 孟凯风:“本小将军岂会在意区区一副臭皮囊!疆场戎马,马革裹尸,方才是本小将军的眼界!姑娘岂可小觑在下,姑娘自重!” 阿溦眨眼:“……好的呗。”反正被得罪的是你嘛,选择丑的也是你,你开心就好! 三人大眼瞪桃花眼,寂寥风清。 阿溦盯着孟凯风,直把他盯得头皮发麻,顺着她的心意回了山洞,只留下阿溦和苏淮,还有听不懂人话一群狼。 孟凯风把火把拿走了,阿溦只能借着月光观察苏淮的脸色神情,以大致估摸他的心绪欠佳否。 她甚至于忘了去想,身为一只法力高深的年轻大妖,她作甚要这么心虚,同苏淮在一起呆了两天,不知怎地,她竟然越来越怂包了! 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阿溦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鼓足勇气正要开口,他却忽然拎着衣裳迤迤然进了山洞,阿溦只得苦着脸等着。 月上中天,阿溦险险要睡过去了,苏淮方才换好衣袍出来。阿溦看过去时,便是一幅好画。 月镀其辉,天上望人间,彼其之子,美无度。 苏淮微笑,赞了一句:“眼光不错。” 阿溦小小嘚瑟了下,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是你生得好!当然我眼光也是……”啊呸!话题又被带歪了! 阿溦:“我那个……我思索是想说,你……” 苏淮悠悠打断她道:“你想去找你丢了的宝物?凭你一人……” 阿溦插嘴:“一妖!呃,不好意思,你继续继续。” 苏淮:“凭你一……只,在天下找一枚桃凝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我帮你,也是还你救命之恩。” 阿溦一拍脑袋,喜道:“对哦,孟凯风说他是什么将军,那你是他家公子,手底下一定有很多人啦!唔,不过,不过不大好吧,我和你毕竟萍水相逢,这也只是我私事,你好像很忙,麻烦你……” 苏淮:“你是天生灵精,应是比我明白阻人报恩,便是毁人阴骘的道理,你此番不让我报恩……” 阿溦跳起来捂住苏淮的嘴巴,眼睛怂怂望天:“不可胡说,不可胡说!谁说我不让你报恩的,报报报,现在就报!” 苏淮挑眉:“现在就报?” 阿溦继续看天:“报报报!” 于是乎,苏淮一把揽住阿溦,把她的头埋进自己胸口。 阿溦呆怔住,手悬着不知如何是好。 在家中时,自己常与夭夭娘亲,与哥哥姐姐这样搂抱,还有从哥哥那里偷看来的图本画札上的男女也是搂抱自若。往日都寻常得很,奇怪此番竟莫名有些不自在,甚是奇怪。 冷月寒露起凉风,子夜花叶的幽馥清芬也掺着一分寒索,独有苏淮身上连一丝寒气也被她捂热了。 苏淮身上穿的是她的衣裳,头上青丝用的是她的桃木梳,身上沾的是她的桃香,怀里抱的,是她。 阿溦晃晃脑袋,努力把抱着自己的想成是大白,手轻轻放上去柔柔抚摸,便像是在摸大白的白毛一样,捋得顺顺的。果然自在了好些啊! 阿溦轻轻软软道:“苏淮,我是说报恩的报,不是抱抱的抱诶。刚刚我说错了,现下太晚了,春寒夜起,不宜出行,不宜报恩,我们还是明日再报恩吧,你先把我放开,你看行不?” 当阿溦在心里数到七时,苏淮松了手,退了一步。苏淮低头看着她,阿溦不敢抬头,径自往后退了两步。 沉默三息,阿溦方才问起:“苏淮,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要哄我说什么救命之恩,苏淮,我真的不笨的,我晓得你若没有遇着我,只怕你的谋划早便完满了。我是拖累你了的。你看啊,对东玄山的那个老道士,你分明那么冷冷淡淡的,才不会那么热情,你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说完这一长串儿,苏淮没有说话,阿溦复道:“这两日我同你待在一起,问了你好些事情,你有些答了,有些不答,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我们素不相识嘛,你也不像全无戒心之人。但……但是你从也不问我,我是妖,你不害怕,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凡人都怕我们,却不怕人……哎呀,又跑远了!刚我说到哪了?哦哦,还有还有,我的血肉是奇药,你也不眼红,我说来人间找东西,你也不怀疑,不多过问,就说要帮我找寻。还是我刚才说的,苏淮,你不是全无戒心之人,怎么可能从来不问,就任由一个来路不明的妖精跟在身边呢?” 苏淮久久未答,阿溦抬头看去,他正神色不明地瞧着她,阿溦闷闷道:“苏淮,虽然我打架厉害,但你这样说不明白,我害怕。” 苏淮沉默良久,方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是谁?” 阿溦摇头:“你是苏淮,我晓得,这便够了。人间世俗不与我相干,再多的,我也不在意。我也不晓得该问什么,你自己交代吧。” 苏淮挑眉:“在下苏淮,南尧京都人氏,今岁廿二,家有土地万万里,黄金万万两,人口万万余,上有高堂,下无子嗣,未娶妻房妾室,独有一胞妹苏沅,另有二位庶弟,同族兄弟姊妹十数位……” 阿溦听得满脸通红,急道:“停停停!谁问你这些了!我……你,你厚脸皮!不怕羞!”说完便捂着脸跑掉了。 苏淮怕她认不清路,走丢了,便气定神闲地跟在阿溦后面。 山洞里,孟凯风惊诧地看着阿溦冲进来,仿佛被狼追着,哦,忘了,她倒是不怕狼的。想到这,孟凯风便露出了冷漠脸。 没一会儿,孟凯风又看到苏淮迤迤然走了进来,明月送行,丰神俊逸,有如闲庭信步,噫,果真是被大尾巴狼撵进来的! 孟凯风笑眯眯地凑到阿溦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家公子得罪了阿溦姑娘?” 阿溦抬起脸,第一眼先看到苏淮坐在洞口处,离得远远的,第二眼才看向孟凯风,也不知他哪里找来的水,已把脸上弄干净了,头发也理顺了,虽说身上衣衫还是褴褛,不过已养眼许多了。 阿溦叹了口气,也小声着说话:“孟凯风,苏淮告诉你我不是人了么?” 见他点了头,阿溦才放心地续道:“那你们人间的规矩和我们妖精一样么?” 孟凯风:“哪方面的?而且我也不晓得你们的规矩啊。” 阿溦抿了抿嘴唇,说:“方才我以我们妖精界的规矩向苏淮提亲,可他一点也不欢喜,还说他已有了心上人,呜呜呜……”说着还掖了掖眼角。 苏淮招蜂引蝶的本事孟凯风早便领教过,如今这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桃精与他朝夕相对,心生情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也未生疑,只说:“我同他自小就一起长大,哪来什么心上人,定是你说的不得章法,你如何提的,说来与我听听?” 阿溦一本正经道:“小桃阿溦,桃花谷桃氏,今岁一百一十有七,家有桃树万万棵,珠玉万万斛,桃口万万余,上有娘亲,下无子嗣,未嫁夫郎,多有一百零八只胞兄胞姊,同族兄弟姊妹……唔,好多好多只!嗯!” 桃子嘛,生得多也寻常,寻常,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嘛,寻常……孟凯风点头道:“那说的没什么问题嘛,我瞧他对你也不像没心思的样子,我觉得你还是得……”吧啦吧啦。 以前也没见过苏淮身边有过什么桃花,简直片叶不沾身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只桃子,说不准不久便能见到那淡定万年的人肝肠寸断,狼狈追妻的模样了!哈哈哈哈哈哈,他孟凯风只唯恐天下不乱,故而十分尽心尽力地为阿溦出谋划策。 不过阿溦只听了前半句便魂不守舍的,再未听见后面的话。 阿溦一夜未睡好,翌日一大早,她便将孟凯风吵醒了,没敢去喊苏淮,不过苏淮浅眠,阿溦一起身他便醒了。 二人一桃梳整完毕,便出了山洞,踏上行程。 阿溦一只桃闷闷地走在前头,孟凯风凑在苏淮身边,拿腔作势地笑道:“哎呀,最难消受美人恩呐!虽说是只桃,但也生得国色天香,性子也招人喜欢,这等妙人当真不动心?” 苏淮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望着阿溦一蹦一跳的背影,唔,跳得没前两日欢快了。 孟凯风啧啧啧:“瞧这痴情的眼神哪像没心思了,腻得我呦!”形容颇为猥琐。 苏淮:“说人话。” 孟凯风摇着扇子,好歹是正经了些:“你既然有心,昨夜为何又欺负人家,小脸通红得跑进来,又哭兮兮地和我诉苦,小模样哭得可可怜见了。” 苏淮冷笑:“要你可怜?” 孟凯风牙酸,憋着没说话,果然没一会儿,苏淮皱眉问他:“你们两个昨晚上嘀咕什么了?她哭什么?” 孟凯风卖了会儿关子,不过见苏淮不动声色的样子,也便老实说了。 说完后,苏淮看他的神色极古怪,眼神难以言喻,孟凯风被瞧得有些发毛。 苏淮似笑非笑道:“我如今有些不放心托你去做些什么事了。” 孟凯风呆:“嗯?” 苏淮从他手上接过那柄玉竹扇:“没想到还有人相信那只傻桃扯的谎,南之,你可让我长了见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4.第四章 孟凯风怔愣在原地,心中也觉好笑,兀自摇了摇头,见那两个都走远了,忙追了上去,贼兮兮地询问:“那昨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脸那么红,既不是她对你做了什么,那必定是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苏淮:“这么闲么,那帮我去办件事。” 孟凯风夺回折扇,昂头挺胸道:“方才不还嫌弃本小将军没脑子么?” 苏淮颇为认可地点头,微笑道:“也对。” 孟凯风恨恨道:“你同那桃当真奸诈一对儿,本小将军等着见你被她磨得肝肠寸断!哼,说说说,何事?” 苏淮自然懂得见好就收,前面的话便只当是夸他同阿溦天造地设了,淡淡一笑:“你帮我去查个东玄山道士,前三日在杏子林见过我,现在想来是在寻一只桃妖。” 孟凯风:“查到之后呢?” 未听到苏淮回答,只是见他眼光幽暗,神情淡漠,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孟凯风颔首,打趣儿道:“这到底是怕那道士泄露你的行踪,还是怕他找阿溦姑娘的麻烦呢?” 苏淮瞥他一眼,不搭理他,孟凯风却自以为乐,遂自得其乐。 阿溦在前头走着,一回头却发现不见了人,当下便要叉腰大喊,一个字还未喊出口,却又咽了下去,转着琥珀色的眼珠儿找了棵树,撇撇嘴四爪并用,甚是熟练地爬了上去。 昨夜里风甚凉,月甚晦,定是他头昏眼晕,不然便是她听糊了声,虽然她生的娇俏可爱,是桃花谷第一桃,但论年岁她可都能当他祖姥姥……不不不,还是姥姥吧,他就是个小娃娃啊,他怎么会喜欢上个老婆婆呢……嗯,定然是她做了场春日绮梦! “阿溦姑娘怎么跑到树上去了,可是累了?”苏淮和孟凯风已经赶上来了。 阿溦:“孟凯风,我饿了!” 苏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阿溦,阿溦抬头望天,就是不往下看。而孟凯风想看有朝一日,苏淮满腔心意只为一小小女子而动,将是何模样,此番便不会配合了,故而道:“阿溦姑娘,要吃东西倒是容易,再走几步便到街市了,只是,唔,在下的银子都在我家公子那,姑娘还得问他。” 阿溦无法,磨蹭蹭地下了树,磨蹭蹭地挪到苏淮身旁,苏淮微笑,只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咳咳咳!”孟凯风忽而惊掉了扇子。 阿溦素来不是在意旁人的性子,当下抱着苏淮,在心里默默数到了十才撒开了手,眨巴着眼睛说:“我不占你的便宜,昨天……的,我今日还了你了,你别委屈。” 苏淮风轻云淡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委屈罢。” 孟凯风:“……”果然不拘人还是妖精,哥哥姐姐多的都好骗一些么? 阿溦委屈巴巴:“苏淮,我饿……” 苏淮摸出一只糖,剥了糖纸递到阿溦嘴边,阿溦一口吞到了嘴巴里,腮帮子鼓出一大块儿,粉嫩唇边衔着春色,桃花眼儿漾着水波,又一蹦一跳地跳远了。 孟凯风:“苏沅可是把糖认得跟夫君一样亲,你拿了她的糖便不怕她找你闹?” 苏淮漫不经心道:“那便赔她个夫君。” 孟凯风:“呦,就你那妹妹的脾气,这么些年,也没寻见个能制住她的,你们家这个驸马只怕有的操心了!” 鉴于苏沅自小便显露了她不同于寻常端庄公主的兴趣爱好,小些时候还好,不过是斗鸡赛马,再大些便是醉酒作赌,逃家打架,军营马场比国中武将跑得还勤,勾栏青楼比她哥哥们还熟,在娉婷台抢姑娘砸的银子比京都第一纨绔还败家。故而家中长辈对苏沅的姐姐们都舍不得嫁出去,唯独对苏沅,在她豆蔻之年便普天之下开始替她物色夫婿了。啧啧,一个女孩儿家做到这份上,也是不得了了。 苏淮:“我不操心,是你拿了她的糖,你替她寻去。”说着便走了。 “嗯?”孟凯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控诉道,“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怎么不要脸得那么猝不及防呢!” 两人一桃脚程都快,中午赶在饭点之前便赶到了市集上。 阿溦一边胡吃海塞,一边感叹她上一次逛街还是十年前的事了。孟凯风心心念念要去绸缎铺子里买身衣裳,阿溦嘴里塞了满口点心酥,一只手挡着嘴巴,生怕点心屑跑出嘴巴,一只手高高举着,吐字不清地喊着要一同去。 苏淮将阿溦上下看了几番,这是只爱干净的傻桃,身上沾了一点掸不干净的灰尘痕迹便要换一身衣裙,不仅如此,从头到脚还得相配,她又不喜安安分分走寻常路,故而一日下来,少说便得换三两身衣裳丝履,三两套首饰妆束,问题是这三四日还没见她换重样过。他是真的好奇她挎的那只小包里到底装了多少衣服首饰,如今竟还要买么。他终于是找到她那败家小妹的一点点好处了。 然而孟凯风却对阿溦的行为表示十分理解,苏淮对此并不太能理解。 苏淮被阿溦留在酒楼里催菜了,阿溦对此的解释是,他长得太贵气了,不太好打发的样子,而她和孟凯风相比较就太近人情了,是土包子长相,孟凯风对此表示不满,却被阿溦拖走了。 绸缎铺子里,孟凯风挑了件与他折扇相配的成衣,又上下从发冠到靴子,配了一身。扭头看阿溦时,她正在发呆。 “阿溦姑娘在想什么?” 阿溦以灼灼目光送走了店铺老板,才神秘兮兮道:“你有没有做过春梦呀?” 孟凯风再一次跌了扇子,可惜这一次是跌坏了扇子骨,心痛不迭,不过既然扇子都跌坏了,那话是一定要问清了,不然就太不值当了,于是点头说:“做过,你昨晚做啥梦了?” 阿溦有些不好意思:“我梦到苏淮了……” 孟凯风有些激动:“梦到他抱你了?然后呢?” “然后他撒手了,然后我就梦到我睡着了。” “……你知道春梦是什么意思么?” “春梦便是春日绮梦啊,女孩子梦到好看的少年郎,男孩子梦到好看的姑娘,便是春日绮梦,便是春梦啦。五十九哥告诉我哒,你家哥哥没有教你么?” “……我是九代单传,对不住啊。”果然上头哥哥姐姐越多的就越傻气啊,弟弟妹妹越多的就越坏啊,怪道苏淮这么阴险呢! “苏淮也不教你么?你好可怜啊,他太坏了!” “对,他太坏了!”孟凯风想了想苏淮亲口向他解释春日绮梦是何意思的场景时,不禁打了个冷战,不过可以抹黑他的话,还是要尽力抹黑的。做兄弟的便是得不顾己身,不断给与兄弟磨砺,以敦促兄弟不断进益,如此方当得好兄弟! 两人挑好衣裳便回了酒楼,孟凯风见阿溦仍只吃素食,嘴里便连连可惜道哉。阿溦便给他同苏淮都夹了许多肉。 “我们木属妖精都不爱吃肉,木属大神仙也不爱吃,你们多吃些。” 苏淮:“南之近日为我祈福茹素,你不必替他烦忧。” 阿溦不疑有他:“那你多吃些!对不住啊,孟凯风我不知道……”说着便知错就改地将孟凯风碗里的肉都夹进了一旁的小碟子里,又另外夹了些素食,“那你吃这些素菜吧,也好好吃的。” 孟凯风得意洋洋地看向苏淮,见他嘴巴又要动的模样,忙低头用手护住碗,大口扒拉起来。 一顿饭吃得波澜曲折,傻桃全然不觉其中汹涌暗涛,吃完了便眨巴着眼睛看向苏淮。 苏淮问孟凯风:“苏难之事可了结了?” 孟凯风:“罪已定了,尚未处决。” 苏淮:“那也不急着回去……” 阿溦:“那找棵树先睡个午觉吧!” 苏淮颔首:“今日找个客栈歇息,明日再赶路。” 白日里吃了太多,下午睡了太久,又不是挂在树上睡的,到了晚上,阿溦便辗转反侧,枕畔难眠,想着要不要去找苏淮和孟凯风聊天,又怕他们都沉酣幽梦。 正苦闷着,忽听见窗外一声凄厉狼嗥,划破寂夜长空。 阿溦立时从窗户里跳下。一匹大狼跪趴在她面前,浑身白色毛发都被血染红了,还有一大块的毛发都秃了,皮肉翻出,阿溦险些没有认出来。 阿溦手颤颤地,不敢碰它,生怕弄疼了它:“大白?你怎么了?我,我还有药,你等等……” “妖孽!哈哈,老道就知道跟着这畜生便能找着你!” 阿溦闻声望过去,是那个东玄山道士,她没有理他,只看了一眼便仍旧低头,颤着手翻找,忽而手腕被抓住,她挣脱不开。 阿溦急道:“苏淮你放手!” 苏淮沉着脸色:“人都被狼嗥引出来了,你现下不可救它。” 大白蹭蹭她的脚背,阿溦看出大白也在拒绝她。 阿溦生气地质问道士:“你们道士不是心怀慈悲吗?你为什么要打大白!” 道士啐了一口,轻蔑道:“它受了妖孽的妖丹,那便是只妖狼,老道这是斩妖卫道!” 阿溦气得说不出话,便要出手打他,却仍被苏淮抓着,正要发火,却听苏淮道:“你乖些,我来。” 苏淮把道士引到了无人山林,让孟凯风留下护着阿溦。那道士本只想抓阿溦,却被苏淮缠住,只得先去解决苏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5.第五章 苏淮走后,阿溦被孟凯风拉着不能去碰大白。 阿溦拖着哭腔:“孟凯风,你让我救救大白,好不好,我答应过你的,要和苏淮好好教大白的!你让我救它,它快死了……” 孟凯风犹豫一息,仍道:“不行,这里人太多了。” “那我们把大白送到房里去啊!” “它伤得太重,若是搬动会立时死掉的。” 阿溦哭着甩孟凯风的手,却甩不动,急得顾不得在人前,便掐了个定身诀,掏出药丹来,送到大白嘴边,不想大白挣扎着撇开头,低吼着。阿溦看大白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忙伸手扶住他。 然后阿溦便看到一只小狼崽从大白身下爬出来,歪歪倒倒,连走也走不稳当。 “呜呜呜……”小狼崽子趴在大白身上,伸出小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着大白的伤口,小爪爪上去捂着流血的窟窿。可大白身上伤痕实在太多,血流得止也止不住,小狼崽子还懵懵懂懂,急得不住低呜。 阿溦还坠着泪珠儿,就呆呆地盯着那只小狼崽子:“大,大白,这是你的狼崽崽么……你先吃药好不好?不吃药你会死的……” 大白如何也不肯吃,一只爪子把小狼崽推到阿溦面前,边用头拱着她的手,被道士弄伤的一只眼睛流着血,另一只眼睛就紧紧望着她。 阿溦知道大白就只剩一口气了,她抱起小狼崽,她说:“我替你照顾小狼崽崽,大白,阿溦会把他养大的,看他娶好看的媳妇儿,生最可爱的狼崽崽孙孙……” 大白死了,留下了淌了一地的血和一滴眼泪,留下了他的崽崽,他死了。 天上星子寥寥,风也刮得寥寥无力。今夜里忽逢料峭春寒,冻得人发颤。 “孟凯风,这里的月亮真暗啊,我都看不见大白冲我笑了……” 苏淮回来时,客栈门前看热闹的人群都散去了,只看到阿溦呆呆地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又红又白又黑的绒团子,身上的绒毛还黏糊成一撮一撮的,难看得紧,身前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白狼,身后站着难得一言不发的孟凯风。 孟凯风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抿得紧紧的。 苏淮走近了,摸摸阿溦的头顶。她的脸上手上裙子上都是血污。她从来都是只爱美的小桃精,他从来不曾见过她把自己弄得那么脏,还不打理的。阿溦站起身,抬头看着苏淮,把怀里的白团子捧到他面前。 “苏淮,我们把大白的小狼崽崽养大,好不好?” 第二日很早很早,阿溦的房门被苏淮敲开。苏淮看着阿溦抱着膝盖坐在小狼崽身边,下巴枕在腿上,歪着头看着熟睡的小狼崽出神。显然是一夜未睡,一身脏乱也没有清理过,倒是那只小狼崽干净多了,想来是阿溦替它清理的。 苏淮放轻了声音:“睡一会儿,今日还要赶路。” 阿溦摇头:“我是妖精,不睡觉也不会困的。” “眼睛疼不疼?” 阿溦下意识道:“我没有哭。” “忍着眼泪眼睛会疼。” 阿溦沉默了,苏淮就静静地等她。 她说:“我想救大白的,可我是不是不应该救?若是我那日没有救他,他或许还能好的,可是我救了他,他便死了。他是因为我被那个道士打死的,因为我是妖精,他被妖精救了,他就要被打死,我害得小狼崽崽成了孤儿……苏淮,我是不是做了错事啊?我是不是也该离你远远的?” “若是有人告诉你,三年后因为你,这小狼崽也会被道士追杀,你现在养不养它?你若是不收留它,它也许会被别的道士寻仇杀了,也许会好好活下来,但你若是收留他,那他现下一定会好好活下来,你留是不留?” 阿溦皱着眉头,犹豫道:“我不知道……” “若当日是我遇见了垂死的白狼,我也有药丹能救它,你又遇见了那日的我,但你已知道今日会有道士为了逼我出现而害死它,你让不让我救它?” “救……” “阿溦,是那个道士妄生邪念,妄想能生死人肉白骨,做错事的不是你,是他。不是你不该救诸生,而是他不该害诸生。” “我不能生死人肉白骨。” “心中执念过深之人,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纵使被真相逼疯了,他们眼中也只有妄执。许多人都活得浑噩,人云亦云,不懂得大多时候人比妖更会害人。你上次说你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害怕妖,其实就像东玄山道士不明白你为何要救白狼一般。” 阿溦迷惘地看着苏淮:“我听不懂……” 苏淮:“你不懂坏人的愚昧与不良,就像他们不懂你的良善一样。也就是说,坏人告诉你是你做错了,其实就是他们做错了。” 阿溦递过来一杯茶,他今天一晚上说的话似乎比前四天都多,阿溦总觉得他口渴了。 苏淮顺手接过喝了一口,又皱了眉头:“这茶解渴还勉强。就像那些坏人,无人之时做人还勉强,一旦见了人就算不得个人了。” “……”阿溦自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砸吧着嘴说,“也没这么难喝吧,你干嘛这般贬损这茶水!” 苏淮隐隐笑了,从善如流道:“嗯,我说错了,是人不如茶。” “嗯!欸,我总觉得你方才那一句话有些耳熟……” 苏淮不动声色地问道:“哪句?” “就喝茶之前那句,那种无赖劲儿总觉得有些熟悉嘞。” “那话也是个小妖精说与我,与我开解的,许是你们妖精界广为流传的无赖理论,你听过也不奇怪。” “哦。” 过了一会儿,阿溦道:“苏淮,我们叫小狼崽崽叫小白,好不好?” 苏淮微笑:“……你喜欢就好。”总觉得见面之初便把名姓说与她,实在是明智之举。 “你再睡会儿,现下还很早,南之起得晚,赶路不必这般早。” “哦。” 苏淮看着阿溦躺下,抱着小白睡着了方才退出房间。 回到自己屋中,孟凯风正坐在窗边等他,见他回来了,笑道:“哄好了?你这不像养媳妇儿啊,连知心爹爹都扮起来了,若让南尧北靖那些思慕你的姑娘们知道了,岂不是碎了满城芳心?” 苏淮素来不理他这些胡话,只问:“宫中传来的什么消息?” 孟凯风:“王后病重了些,催你早些回去。” 苏淮不以为意:“还有么?” 孟凯风:“苏难的羽翼被你砍得一毛不剩了,还能有什么,都尘埃落定了。” “嗯。” 孟凯风啧啧道:“也是有意思,陛下假病引回你二弟,以绝他心思,王后装病想要召回你,想替你寻门亲事,我的大公子啊,你二弟上了钩,那你呢?” 苏淮悠悠道:“你说话太没个分寸。” “无趣!真不明白那些公主贵女怎么就对你死心塌地的?肤浅!只看得见你这白面如玉,却看不透内里乌黑,唉,内外兼修俊秀风趣的孟小将军怎么就无人思慕呢?” 苏淮未接这话茬,只道:“回去再睡会,别起太早。” 于是乎临走前,大家都睡了个回笼觉。苏淮去敲门时,阿溦和小白都不在房里,行李都收拾得干净,大抵是装进阿溦那只小包里了。 阿溦回来便看见了苏淮正坐在桌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从他品茗的神情中,阿溦觉得苏淮一定是弄来了新茶,也一定是早上弄来的,不然没道理之前不给她一份嘛,也不知他从哪里倒腾来的,真是个奢靡的坏习惯! 然后阿溦问苏淮要了一斤…… 阿溦蹭了蹭绣桃丝履上已经风干了的泥土,把小白送到苏淮手里,苏淮有些嫌弃脏兮兮的小白,但还是接了过去。 “你以后是小白的后爹,你得习惯,不能嫌弃他!”阿溦不满,坐下喝了口苏淮新烹的茶,主动交代道,“我刚刚带小白去看了他的大白爹爹。” 苏淮脸有些黑,大约是惊喜得吧,瞧小白多了个爹爹多高兴啊。这茶清甜,甚合她的口味啊,那晚些便再讨一斤来吧,一下讨要太多,饶是她也不好意思的呀。 从邻近东玄山的若山到南尧京都不过三四日的路程被两人一桃生生走了十多日,这还是苏淮家里一日两封飞鸽传书催促的结果。 不过阿溦有些奇怪,苏淮每每接到家书,似乎都更磨蹭了。 孟凯风问她:“多玩几日你不开心?” 阿溦喏喏:“可是苏淮会不会挨他娘亲骂啊?” 孟凯风:“他挨他的骂,你逛你的街,你愁什么?” 阿溦一听,是哦,颇有道理啊,于是磨蹭得日益心安理得了起来。 苏淮踢了踢脚边的小狼崽子,冷眼瞧着前面正贼笑的两个傻子。 若山荒野,腐肉恶臭,招来了蝇虫恶蛆。 白日当头,朗朗乾坤,一只血肉渗渗的手从荒草中伸出来,一道伤痕蔓延整只手背,深可见骨,白骨粘黏碎肉,那只手在地上来回摸寻。 他摸到了小小一粒药丹,颤巍巍送到了嘴里,又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6.第六章 “苏淮苏……哎呀,我忘了不能在人前这么叫你……小白爹,我来过这里!” 在南尧京都城门下,阿溦拽着苏淮的手十分激动:“十年前我在这城外一间小破茅草屋子里救过一个小娃娃,我的桃凝就借给他了!但忘了约归还之期,唉。” 苏淮挑眉道:“我听说桃族未成年之前长得极慢,是小孩模样,成年前几年才慢慢长大,十年前你……” 阿溦立刻转移矛盾,叉腰道:“我说你是小娃娃你要生气,怎么我说别人你也要气呢!你个臭脾气你说说你……吧啦吧啦……连小白你都不抱还要丢给我这样的小姑娘……” 从城门口到明月楼,数落了一路,眼见话题就要这么岔开了,阿溦心中暗喜,不期然迎面一匹高头大红马,穿过盈街四合暮色,踏碎满城杏花落英,疾驰而来。 “吁!” 马上那个黄杉明媚的姑娘踏马腾空,一个旋身落在阿溦身边,臂弯揽住阿溦纤腰,凤头靴甫一沾地,又借力凌空上马,扬尘而去。 干净利落,不足五息的工夫,惊呆了孟凯风。直到长街尽头见不到了那抹张扬背影,孟凯风才合上了下巴。 “我没眼花吧,那是你妹子是吧?” “嗯。”并不太想承认。 “她这是找不着男人,改抢姑娘了?” 苏淮淡淡地瞥他一眼,孟凯风讪笑两声,问道:“不追去?苏沅怜香惜玉的本事可比你高明,说不准她们桃子没什么男女忌讳。” 苏淮轻叹了口气:“她心中有气,让她撒了也好。” 孟凯风虽知内情,但却是人家兄妹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又是为人臣,也不好置喙,便搭上苏淮肩头,要进酒楼大快朵颐一番。 苏淮侧身,躲开了他的手,丢下一句:“你自己吃,我请。”便走了。 孟凯风招手,假意挽留:“诶,不是说不追的么?”见人已走远了,便收回手理理衣衫,笑意盎然地走进了明月楼。 阿溦被个陌生姑娘掳走,却一点也不害怕,把小白护在怀里,不叫风吹坏了,又在马上东张西望,稀奇得很。 苏沅一壁御马,一壁朗声问:“你叫什么?怎么不害怕?” 阿溦也大声回答:“我叫阿溦。因为你生得面善,所以我不害怕,而且你打不过我的!” 苏沅被逗笑了:“有意思!你手边有只锦囊,里面有糖,你自己拿着吃。小妹妹,我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见个神仙姐姐,好不好?” “好哇!” 娉婷台。 阿溦仰头看,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歪着脑袋:“诶?里面的都是女孩子,进去的都是男子,这就是花楼么?” 苏沅十分不吝夸赞,笑称:“小妹妹见多识广呀,有前途!” 阿溦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哥哥多,我听他们讲的。还有哦,你不能叫我小妹妹,叫我阿溦便好。” 苏沅爽快道行,便领着阿溦进了娉婷台。 暮时,楼里也热闹了起来,花团锦簇,红纱绣帐,金鼎烟袅袅。 虽说是花楼,那也是南尧第一温柔乡,往来的不是王孙官家,也是累世富贾,至少人前皆是斯文人。 娉婷台的春花妈妈原还是一张脸笑得春花儿模样,一见了苏沅,立时垮了下来,苦着脸迎上来:“小祖宗诶,您本来光顾我这,我这小店都要抖三抖了,今儿个您又带了位小娘子来,那几位公子还不得拆了我这娉婷台呦!” 苏沅本还笑嘻嘻地听着,听到后来不知为何便有些动气,不悦道:“小爷既砸了银子,便是你们娉婷台的恩客,小爷的银子又不是他给的,理他作甚,只管招呼好小爷,小爷替你做主。” 阿溦瞧了苏沅一眼。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春花妈妈不敢搭话,讪笑着转了话头,引着苏沅与阿溦往楼上去了,送到一间屋子门口,便弯着腰退下去了。 屋子上有块匾额,不过上面什么也未题。 苏沅带阿溦进了屋子,转进一架屏风后,在窗边茶案坐下,亲手替她烹茶斟水,小白便乖乖地卧在她脚边。 屋里极素净,无花无色,除了必须有的,别的什么装饰摆件也不见。一张床只有一块板,未设帘帐,一架屏风,白底无花,衣橱妆台,比普通百姓家的还简朴单调。 唯一不同的只有屏风里,一只翠竹茶案,一套玉石茗器,一架凤首箜篌,一笼牗外飘进来的春日芳菲,极雅致。 屋里清净如洗,画地为牢,屋外红帐交颈,醉生梦死。 一扇雕花门仿佛隔开了两方天地。 阿溦:“这屋子的主人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苏沅笑道:“大约吧,不过该她告诉你。本来连这茶室也是没有的,若不是我问她要来,这里倒真和牢狱一般。”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一个素裳佳人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沅儿,可怜前两日你送来的花种,教我养坏了。” 佳人奉盏,还望去,吐气如兰,清音如珠玉盘相击,不醉春醪醉卧膝。 苏沅起身从女子手里接过托盘 ,女子低眉浅笑道:“劳你们久等了,知道你今日要来,便做了一些茶点。这小妹妹是?” 苏沅:“小姑娘不喜人叫她小妹妹,你叫她阿溦便是。” 阿溦看得出神,见问及她,才忙点头道:“嗯嗯,阿溦,是浽溦之溦,从水之溦。你是不是就是她说的那个神仙般的姑娘呀?” 女子细细打量阿溦,见她青丝如瀑,绿云扰扰,面若皎月,皓白玉润,眼若秋水,顾盼明兮,两颊莹软,粉霞飞云,嘴若樱桃,水嫩可口,皓齿如贝,凝脂肌肤,细长颈项,瘦削小肩,玲珑窈窕,细腰堪折,盈盈袅袅,吐气桃香。言谈之间,又自有七分娇憨,便叫人心生喜欢。 女子被逗得掩嘴轻笑:“沅儿说笑的,莫信她,阿溦唤我若娘便好。” “嗯嗯!若娘你做的点心真好吃,比我们桃花谷手艺最好的厨娘做的还好吃诶!” 若娘腼腆,低头时瞧见了案底的小白,惊奇道:“咦,这是只小狼崽吗?” 阿溦:“哇,你眼光真好,好多人把小白认成了狗子,你却一眼便瞧出来了啊!” 若娘蹲下身,小白倒很亲近她,朝她蹭了过去,想来是只随主的狼崽子了,都是花痴。 若娘逗弄着小白,微笑道:“以前随爹爹游历时曾见过狼群,也见过这么大的小狼崽。” 虽说若娘不大爱说话,但阿溦不怕生,话也多,两个初见面的竟也聊得十分亲热。 苏沅便撑着下巴含笑瞧着,等阿溦说得累了停下时,便挑眉问她:“你倒是自得,是不是忘了件事?” 阿溦嘴巴里塞了茶点,闻言愣了一下,问:“什么?” 苏沅:“你可是被我掳来的,你也不怕你同伴惊慌?” 阿溦咽下了甜清清的茶点,桃花眼笑得眯成了两弯儿月牙:“你唬我哦,苏淮既让你把我带走了,那定是不担心的,我瞧你和苏淮生得有几分相似,烹茶手法又同他一般,又叫沅儿……哎呀,我想起来了,是不是沅水的沅?苏淮的小妹妹?” 若娘笑出了声,苏沅瞪她,又同阿溦道:“你有些被拐的自觉好么?还这么胡猜。” 若娘同苏沅惯来相熟,便笑嘲她:“那也须你有些作拐子的自觉啊。” 苏沅咧嘴笑笑。 阿溦忽然想起一事,抓着苏沅的袖子问她:“我听孟凯风说过,你忒会赚银子,能教教我么?” 苏沅疑惑:“你不是随我大哥同行么,怎么他们两个大男人竟叫你一个小丫头付银两么?” 阿溦捧脸:“我总用苏淮的银子不好意思的嘛,更何况我也不能总同他一路,说不准我马上便要走了呢!” 苏沅喝了口茶,看着阿溦的小身板,说:“也不怕你抢饭碗,我是卖艺赚的银子。” 苏淮的妹妹,孟凯风家的公子的妹妹,卖艺?阿溦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虽说我听的画本故事多,但也着实想不到这个呀!你不哄我么?” 苏沅耸肩,若娘解释道:“信她浑说,沅儿是在军营里教习士兵。也是孟老将军看着你长大,换了旁的将军,哪个会随你闹的。至于卖艺一说,也是沅儿顽皮,有时兴之所至,便在市井舞刀弄棒,她家里哪能叫她卖艺呢。” 苏沅挑眉,不服道:“怎么不是卖艺了!我舞刀弄棒也是赚了五钱银子的!便是在军营里,我也是用武艺技艺教的,我凭武艺拿的俸禄,怎么就不叫卖艺了!” 阿溦觉得好有道理哦。 若娘无奈笑叹:“明明是一国公主,偏要弄的小乞儿一般。” 苏沅吹了声口哨:“我是小乞丐,那你是小乞丐婆子喽?” “又胡说!” 她们两个说笑,阿溦兀自惊讶着:“公主?那苏淮不是王孙了么?我的夭夭娘亲哦,这世上殿下这么多的么,我随手一砸便砸到一个欸!” 若娘也很惊讶:“你知道他叫苏淮,却不知晓他是谁?” 阿溦眨一眨眼睛,再眨一眨:“……我,我们桃花谷在一个偏远山区。”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未说谎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7.第七章 “阿溦,你同我哥是怎么回事?他从不与姑娘家多话的,莫不是……是我小嫂子?” “不不不不不,那什么……”阿溦接过若娘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了嘴角的点心屑:“他说我是他救命恩人,他要帮我找东西哒。等找着了,我便要回家啦……” 阿溦忽然消沉下来,手里无意扯着帕子。 若娘心细,柔声问:“怎么了,阿溦不想回家么?” “想呀,梦里都想……”阿溦托着下巴,桃花眼看着窗外,砸吧了下嘴巴,“可回家了便尝不到这般好吃的茶点啦!唉,我要多吃些!” 小白从若娘膝上蹦下来,跳到桌上,轻轻舔舐阿溦的手背,阿溦伸出另一只手摸摸小白。 忽然想起,她若是回了桃花谷,那小白该怎么办啊?她答应过大白的,她是一定要将小白带回桃花谷的,可要是小白要跟着他爹,那怎么办呀!把苏淮打晕了也扛回去? 阿溦咽了口口水,捧着小白的小毛脸,严肃道:“小白!你是比较喜欢你整日冷着脸,还不爱抱你的苏淮爹爹,还是喜欢你特别爱笑,还香喷喷的阿溦姐姐啊?说说说,你要和谁一起过日子呀?” “呜?” “嗯!我晓得啦,你说还是比较喜欢姐姐!小白你放心,以后有我一口叶子吃,就有你一口……小白,你比较喜欢吃虫还是吃鱼啊?” “呜!” “好哒,那就吃鱼,桃花谷鱼特别多哒!” “呜……” 阿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教若娘同苏沅瞧得乐不可支。 苏沅忍笑:“你这般当着我这做姑姑的面,诱拐我家小狼崽子,信不信小爷拔了你这胡说八道的小舌头?” 阿溦嘻嘻笑道:“你怎么同我五十九哥一样,也说要拔我舌头呢?我这分明是舌灿莲花,拔了多可惜!” 若娘:“五十九?好古怪的名字?”大约寻常人都是不会往,行五十九想去的吧…… 阿溦:“昂……我们桃花谷风水好嘛……遍地是兄弟姊妹啦,都是一大家子……哎哎哎!小白你跑什么……那是窗户!不能跳呀!” 不知为何,小白忽而变得炸毛呲牙,一个错眼,便从阿溦手下蹿了出去,踏翻小炉子上的茶盏,茶水滚烫,阿溦忙伸出手替他挡下飞溅的茶水,另一之手拽住了小白的一只后腿,却被他扭头就是一爪子,挠伤了手背。 “嘶!” 手抖了两下,小白便跳出了窗子,都来不及缩手,阿溦便跟着一起跳了下去,把小白护在了怀里。 苏沅骂了一声,转瞬也从窗子里跃了出去,揽住阿溦的腰,转了两圈便好好地落了地。 一番变故将若娘吓了一跳,见她们都平安了,才匆匆下楼。 楼下行人以阿溦、苏沅、小白为中心,兴冲冲地、反应十二分迅疾地摆出观戏姿态。 “你是不是傻!这么高你就跟着往下跳,不要命的么!你这小骨头,略碰碰就断了,你还敢往下跳,我不是人么!看不到我么?你反应这么快,推我一把啊!眼睛一闭,脑子都没了么!” 若娘被拥进人群中心时,阿溦已被苏沅训得如同小媳妇一般,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吭。小白还不老实,被阿溦一把塞进了怀里,跟着一同听训。 看到若娘,阿溦眼睛一亮,不着痕迹地一点一点地往若娘身后挪。 若娘哭笑不得,心中也生气,奈何又记挂阿溦手上的伤,便劝道:“先瞧瞧手上伤,仔细起了燎泡,留了疤痕……嗯?伤呢?” 阿溦忙忙缩回手,藏在袖子里,用小白厚厚的白毛作遮掩,笑道:“你瞧错啦,只是溅到几滴,没事啦。” 苏沅很生气,一把拉出阿溦手腕,不过使力轻巧:“藏什么?分明被烫伤了,还被挠了一把……” 苏沅把阿溦的手翻来倒去看了几番,甚至把袖子拉了上去,一片白白净净,粉粉嫩嫩,连红痕也无半点,又拉出另一只手来瞧,也是这般。 阿溦讪讪地收回手:“真的瞧错啦……” 苏沅狐疑:“是么?” 阿溦望天:“是啊。” 若娘:“还是先上楼吧,喝盏茶压压惊。” 闻言,阿溦抱着小白立时冲出人群,跑上了楼。苏沅皱眉,看着阿溦的背影出神,若娘冲苏沅微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跟着进去了。 春花妈妈丰腴的身姿,急急忙忙地摇过来。 “我的小祖宗呦……” 苏沅顿时头大如斗,若娘莞尔轻笑,向春花妈妈微微颔首,便撇下苏沅径自上楼了。 娉婷台的姑娘个个都有性子,却只有若娘背景特殊,又疏离远人,身在娉婷台,却整日恨不得出离红尘,日子过得同姑子一般。春花妈妈寻常不敢招惹她,娉婷台上下平日里也都只当没这个人。 而苏沅脾气虽暴躁,却着实是个好性子,不使人怕的,春花妈妈总来唠叨她,也不见苏沅当真与她为难。起初还战战兢兢的,时日久了,便再没有怕的了。 “小祖宗诶!公主殿下诶!您可让我这老婆子省省心吧,您要是在我这摔了碰了,我这上下几十口人,那几位殿下能饶了哪个去呦!”春花妈妈哭得脸上褶子都叠了几层。 苏沅摸摸耳垂:“我瞧瞧,不老呀,美得很美得很!我功夫多厉害,你不晓得么?春花儿,我和你说啊,我今儿带来的那姑娘才贵重,她要是伤了一根头发丝儿,我大哥连你祖坟都能刨喽!” 春花妈妈骇了一跳,惊问:“真的?” 苏沅:“真真真!所以说啊,你唠她去,啊!” 楼上门未掩实,苏沅的大嗓门便飘到了楼上,阿溦听得直笑。 “沅儿这样厉害的姑娘也有头疼的时候呀!” 若娘微笑,没有说话。 阿溦戳戳小白的脑袋,现下他已经安静下来了,阿溦疑惑道:“小白一直很乖的,怎么忽然那么暴躁呢?” 若娘:“小白受过伤吗?或是受惊?” 那次大白将小白护得极好,几乎未受什么伤,他又这么小,而且健壮活泼,想来是未受过什么伤的,便摇头道:“应该是没有,不过……” 阿溦捂住小白的耳朵,续道:“不过小白爹爹被坏人打死的时候,小白亲眼看到了。” 若娘走到窗边:“许是小白察觉到了什么?” “可坏人已经得到报应了,苏淮去……”阿溦不太想说下去了。 若娘叹了口气,关上窗子,无奈摇了摇头,她也不晓得。 阿溦听若娘弹琴,等了一会儿,把点心都吃完了,苏沅仍未上来。 阿溦挠了挠额头,忽而听到楼下一声熟悉的声音,惊得跳起,不顾若娘惊诧的眼神,把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抱着小白便从窗户又跳了下去。到底还是自己跳了一回啊,造化弄桃啊…… 若娘跑到窗边时,阿溦已轻巧落地,只余一个背影了。 这时门被叩响,三声之后,苏淮翩翩然走了进来,若娘转出屏风,便看到苏沅有些心虚地跟在他身后,而春花妈妈就哆嗦着站在槛外。 若娘福身,苏淮颔首示意:“与沈姑娘无极殿一别后,至今七载有余,舍妹数年来叨扰姑娘了。” 若娘浅淡道:“沅儿为我总角挚友,如今又予我荫庇,殿下多虑了。” 苏淮顿了一下:“令堂在岐南尚还康健无虞,沈姑娘或可宽心。” 若娘敛眉垂首:“若娘是罪奴,当不起殿下一句沈姑娘。母亲能得殿下照料一二,是殿下与先父的恩义情分,若娘不敢谢。而沅儿于若娘有大恩,故不敢辞,在沅儿之外,若娘不愿再与南尧王室有半分羁系,此身如尘埃,不当容于殿下眼中。殿下不该如此客气,来此为何,吩咐便好。” 苏沅悄悄看苏淮脸色,却看不出什么,良久才听到头顶一声太息。 苏淮向沈姑娘站处,正衣冠,躬身行天揖。沈姑娘缄默,受下了这一礼。 苏淮问道:“方才与沈姑娘在这屋内的仅有舍妹?” 若娘十分坦荡:“是。” 苏淮也十分干脆:“好。”然后告辞了。 苏沅趴在窗槛上看着,苏淮到楼下时悠悠转头,瞥了她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叫苏沅有些发毛。 砰一声,苏沅关上了窗子。知道苏沅要问,若娘便指着她身后。 “跳窗跑掉的?她真会功夫?” 若娘点头。 “那我骂她半日不是白骂了?欸,不对……我哥来了,她跑什么呀?” 若娘摇头。 “那我找她去了,你也歇下吧。” 若娘送到门口,苏沅踏出去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 苏沅踌躇几番:“明泉……” 若娘笑道:“怎么你哥来了一趟,连你也改了口了?如今我倒听不惯了。阿溦都跑远,你去吧。” 苏沅看了若娘一会儿,也笑了,走了几步,又被若娘叫住:“沅儿,下次不要带花种给我了,这里养不活这些的。下次来时,记得赔我套茗器便好。” 送走苏沅,若娘转至窗边,开了窗子,几片杏花被风吹了进来,落在发间。 若娘浅浅嫣然,恍若空谷溪涧畔,一枝玉色浮辛夷。 父亲,您教了个好学生,直至今时,他还记得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8.第八章 “这妮子跑得真快啊,上哪找去,偏小模样儿长得还遭贼惦记……” 苏沅兀自嘟囔,骑着马在街市上问了一路。忽遇着个举着旗旛,上书“上知一千年,下算有缘人”的算命人,不瞎不老,白衣翩翩,乍一看着实颇像个高人。 高人迎面走来,停在苏沅面前。苏沅心中焦急,牵拽缰绳要绕开,不想却被叫住。 “姑娘,南尧律法明言禁令街道上骑马,姑娘该下马步行。” 苏沅横行霸道了这么些年,倒是头一次被人拦下,起先让路已是破了天荒,现下心中是大大的不悦,遂挑眉俯身道:“官府往前再走几步便是。不过你既算命,也且算算,小爷同你,哪有将有牢狱之灾啊?” 未想那个算命的竟未与她为难,说了一句:“小人不敢与王室相争,姑娘请便吧。”说着还侧身礼让。 苏沅觉得无趣,仿佛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过这人不像是京都人士,却识得她的身份,是有些蹊跷,于是下了马,负手问他:“哎,你真会算命?” 算命的摇了摇手上的旗旛,念道:“上知一千年,下算有缘人,童叟无欺。” 苏沅:“那你算算我眼下想找你算什么?” 算命的笑道:“姑娘在找一个小姑娘?哎,这是方才小人听见瞧见的,可不是算出来的,小人不占这个便宜。” 苏沅轻哼一声:“油嘴滑舌。那你算算我要找的姑娘在哪?” “小人与姑娘有缘,本不该辞,不过……”算命的指着旗旛上的大字,一字一顿道:“小人只算,有、缘、人,姑娘那个朋友小人算不了。” 苏沅皱眉:“算不了便算不了,故作姿态!我且问你,可有瞧见一个长得娇憨可人的小女孩儿,言谈行事不通世情,还带着一只小狼?” 那算命的神情忽而有些奇怪:“可是生了一双桃花眼儿,面如满月,极爱笑?” 苏沅看他神情只当阿溦如何了,忙道:“是是是!她怎么了?” “还很顽皮?身上还有股桃香?就……像现在这般的味道?” 苏沅嗅了嗅,连连点头。旁边有几个路人笑道:“那不就在姑娘你身后嘛!” “呜呜呜……” 苏沅扭头。小白正同他主子一样,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她,模样是十分的无辜了,苏沅后腮帮子咬得发狠。一个给了一巴掌,当头打在了脑门儿上。 “姑娘啊,你小朋友既已找到了,那这银子该给小人了吧,这跑江湖可老大不容易了……” 苏沅快被气笑了,随手掏出枚银锭子丢给了他,哪想那算命的转身离去之时,反手又丢了枚轻些的银锭回来。 “姑娘若是顽够了,便该回家去了,家里人牵挂得很。” 阿溦摸着小白随口问道:“沅儿你认识他呀?他还认得你家里人呢!” 方才那句话,苏沅还未想不明白,便皱眉道:“谁认得他?长得人模狗样,竟是个疯的。” 阿溦:“我瞧他不疯,很有趣啊!我们现下去哪呀,去哪你哥才找不着呀?”阿溦有些苦恼。 苏沅瞪了一眼,没好气道:“去哪都找得着!” “啊?” 天黑之前,苏沅带阿溦翻墙进了一家荒废的旧宅子。没有烛火,便以明月流光聊以照明了。苏沅怕阿溦摔倒便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了一棵老树下,在台阶上坐下。 阿溦看苏沅对这老宅子十分熟悉,四处张望着,十分好奇:“这是谁家啊,怎么荒废着?在这里苏淮便找不着我们了么?” 苏沅低声道:“找得着,哪里都瞒不过我哥。只不过这里,他不会着人来找便是了。” 阿溦不放心:“那万一他亲自来了呢?” “那便同他回去喽。不是,我都没在怕的,你怕什么呀?”苏沅十分地想不明白,“你是被我掳来的,姑娘你还记得吗?” 阿溦撇撇嘴:“谁怕他了!谁让白天你带走我时他一点都不急,留都不留一下!不急就不急,反正在哪都吃好喝好的,那便让他再多不急一会儿喽……” 苏沅听明白了,取笑道:“呦,吃醋啦!” “吃吃吃……吃什么醋!谁吃醋了!我……我这是讨债的!” “对,不是吃醋,是口吃,哈哈哈哈哈。” “哎呀!不许笑!小白,咬她!” 两个闹了一阵,都躺到了地上,头心抵着头心。河塘里的水枯了,照不见天,便一起看天上孤月轮,寥寥几粒星子,还有时淡时浓,时聚时散的云雾。小白在一旁看了一会,也跟着躺倒,四脚朝天,圆滚滚的肚子也瘪了下去。 “呜……” “沅儿,我还未问过你呢,你劫我做什么?” “我的乖乖,你终于想起问我了啊!不过其实也没啥,我就是和苏淮赌气,想他不痛快。孟凯风那厮功夫不弱,我劫起来没那么容易,就不能那么潇洒帅气了,而且就算我劫了他,我哥也不会急的嘛,过家家有什么意思!然后我看你跟在苏淮身边,以为他出去一趟给我带回了个娇娇嫂子,便想掳了你让他大惊失个措,谁知道他还是那么镇定啊!” “那你为什么和苏淮赌气啊?” “他要杀了我二哥!你说我要不要很生气?” “要吧……可,你二哥不就是他二弟么?苏淮为什么要杀他弟弟啊?” 苏沅忽然泄了气:“因为我二哥也要杀他……可我二哥就要死了,我不能生他的气,就只能生苏淮的气了。” 阿溦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家实在是太和睦了,从不为分家产打架,闹得最凶的一次还是九十九年前,因为抢零嘴,她同小哥拌了嘴,然后她悄兮兮向夭夭娘亲告了状,嘿嘿,零嘴儿最后还是让她给吃了。 “哼,我要是生而为男子,哪轮得到他们去争,我的我的,全是我的,看他们还争什么!阿溦,你说苏淮过不过分?太招人嫌弃了他!” “嗯!太坏了他!我们都不要理他!我们还有若娘一起私奔!一起卖艺!” “呜呜呜!” “对,还有小白!” 苏淮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放任她们聊下去了,不然傻桃真就要被拐跑了,于是便从墙上跳了下来。 苏沅大叫:“阿溦!那里跳下个小贼,脸朝地!” 阿溦大惊:“摔死了么?” 苏沅严肃:“嗯,摔死了!” 苏淮险些崴了脚,被气笑了。 小白十分激动,跳起来扑到苏淮身上。阿溦见状,有些忧伤,果然小娃娃都离不开爹么,小白还是很喜欢他爹的啊。那以后去了桃花谷怎么办嘛,又不能真把苏淮敲晕了带回去。她也没有爹爹,该怎么给小白认个爹啊? 诶!她还有一百零八个哥哥姐姐嘞,大不了以后她就不当小白姐姐了,就当娘亲嘛,那小白不就有一百零九个爹爹娘亲了嘛!就算小白以后还想着苏淮,那也不会孤单了呀!质有不足,以量相补,哇,她实在太聪明啦! 苏淮拍拍小白的头,轻轻放在了地上,若有所指道:“就你还有些良心了。” 苏沅哼了一声:“阴阳怪气!苏淮你来做什么?” 苏淮似笑非笑:“苏淮两个字喊得欢喜吗?阿溦,过来。” 阿溦往苏沅身边挪了又挪,吐舌头扮鬼脸道:“不去不去,沅儿给我糖吃,你的糖都是沅儿的,我都尝出来了!” 苏沅:“他还拿了我的糖!” 阿溦连连点头:“嗯嗯!还给了孟凯风吃!坏死了!” 于是两个一齐昂着下巴怒瞪。 苏淮挑了挑眉,看了她们一会儿,见两个仿佛都很坚定了,便负手转身。阿溦与苏沅见他要离去的样子,都有些傻眼,想喊却又觉得不能垮了气势,忽又听他道:“我从祁安请来的一位制糖娘子,想来近日便该到了。” 苏沅毫不犹豫地抛下阿溦,跑到苏淮身边:“哥!苏淮两个字我喊得是半点也不欢喜啊,方才那些全都是违心话!” 苏淮又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是么?” “是!” 阿溦呆了,却又听苏淮说道:“前几日传信时,我吩咐建座小狼堡,今日我回宫瞧了瞧,我国内木匠技艺还是不错的。” 阿溦咬咬牙,上前拽着苏淮的袖子,甜甜喊道:“哥哥!” 但见苏淮皱眉,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阿溦试探着改口道:“一百零九哥?还不喜欢啊?那……苏哥哥?”看样子这次似乎是没喊错了,真是奇怪,明明就是个小娃娃嘛,偏要当哥哥,还那么难伺候! 苏淮当夜还是把苏沅同阿溦带回了宫中,阿溦同小白便送去了苏沅的承欢宫。侍女都出来迎了,他才放心自己回去处理自己累积下的事务。 在殿门口看着苏淮离开的背影,苏沅幽幽叹了口气,又啧啧两声。阿溦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他的事很多吗,会很累很危险么?” 苏沅:“唔,倒没什么危险的事了,就是累,可累啦……我就不明白了,都争什么呢?争不着的,白骨成枯,争着了的,还是只能累死累活,到头来还是白骨地底埋,不就是一个穿的难看些,被乱葬岗的虫子咬,一个穿的好看些,被土里的虫子咬么。阿溦,你说有什么意思?” 阿溦听得有些懵:“可是……不管争不争,等你们死了,不是都会被虫子咬么?” 苏沅一想,是有些道理哦,那不是什么都没什么意思了么?这样说下去,啧啧,有些了不得啊……两个对望,面面相觑。 “等等等等!你刚刚说,你们?” “……没有,你听错了!” 阿溦望天。 苏沅恶狠狠地问身后的宫女:“你们听见了没有?” 宫女们很为难,这应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啊? 阿溦:“好吧好吧,你没听错,我说错了!”一副无赖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9.第九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谷桃花未央时。桃花幽谷中,三十六重映花蹊,露华长浓,飞瀑荡溪涧,蜂飞蝶舞,莺歌燕栖迟。半枕东流水,倚卧厚桃花,静看红雨乱落。 一株荫庇十里的老桃花树上,斜倚着十来个面容俊俏的小桃妖,树下,一个朱粉罗裙的粉面桃女,枕着盘缠的桃花老根。 树下的那个说:“五十九弟往人间寻小妹去了,娘亲不必忧烦。” 老桃花树悠悠开口说话:“阿绯,等你小妹妹回来了,也不要骂她了罢。” 树下的笑道:“虽说偷溜出去是胡闹,不过小妹如今也算是懂事了,她是好心,我不骂她。” 老桃花树叹了口气:“日子尚未到呢,你们别怕,阿绯,你劝劝你小妹妹,还有这些弟弟妹妹,都别怕,啊!” 阿绯:“我知晓的。” 树上那群也道:“我们也知晓哒!” 一觉睡得不太踏实,阿溦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还是爬了起来,在书案上倒腾半日,然后抓起宣纸,踮着脚尖偷偷溜出了承欢宫。 幸而天还未亮,宫里值班的人还不多,傻桃飞了几乎一整个乘黄宫,最后靠着小白的狼鼻子,艰难地找到了苏淮的寝宫。逢青宫的书房还点着晃眼的烛火,苏淮直挺的身影映在了窗牗上。 阿溦捏着手里的宣纸,犹豫着该不该去进入。在窗外看了半晌,还是决定等下午苏淮睡了午觉,再来找他。 刚转身还未走出两步,殿中便传出声音:“进来。” “呜……”阿溦同小白对视两眼,还是从窗户里跳了进去。 苏淮挑眉:“怎么不走门?” 阿溦有些不好意思:“没找着门在哪,找着了门也找不着你在哪啊……” 苏淮抬头看向窗下站着的女孩儿,她爱娇,发间别了朵白雪塔,大抵是方才经过御花园时采摘的,还带着露华,却不及娇美女儿莹白肌容,她的模样改了许多,但那傻气与迷糊倒还是与十年前一般。 阿溦被苏淮打量得有些窘迫,光溜溜的小脚丫子搓了搓,忙把小白放在脚边。 苏淮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重新翻阅手上的东西,一边指着桌旁的一张小榻:“上面蹲着去,榻上有件披风,披好。” 阿溦听话地蹲了上去,想了想还是小声地解释道:“我们谷中的妖精都不着履,且衣衫轻简哒,而且地上都有桃花茵,又香又厚还软,比你这个垫子舒服多啦!”说得愈发得意忘了形。 苏淮凉凉道:“吃那么多,那么重,桃花压不坏么?” 阿溦涨红了脸:“我我我们都是用飞的啊!而且,而且……只是偶尔躺一躺嘛,我是桃子,吃再多也很轻的啊!” 苏淮坐得端正,不像谷中的那些公妖精都坐没坐相的,侧脸也好看,轮廓分明的。案上的烛火要燃尽了,飘飘忽忽,叫阿溦看了有些心烦,干脆一挥手挥灭了殿中所有烛火,又从小包里摸出一颗同她脸一般大的夜明珠悬在了殿中。 得意洋洋地看着苏淮,龇着牙笑,苏淮却没有瞧她,只随口问:“你天不亮便急着来找我,只是为了给我送一颗珠子?” 阿溦笑颜僵了,忽然想起她是为何而来,急慌慌捋平手里攥成了一团的重要宣纸,铺到苏淮面前:“呐,这就是我的桃凝啦,你要怎么帮我寻呀?” 苏淮摩搓着宣纸一角:“很着急么?” 阿溦皱着鼻子道:“唔……说急的话,还有三年才用得着,但说不急的话,我家里人已经出来寻我了,他们会把我带回家,不会再让我找的……” 苏淮:“既然着急,那适才为何不进来?” 阿溦:“我看你好像很忙嘛,想等你休息好再来,反正也不急这么一时半会儿啊。” 她仿佛看到看到苏淮笑了,可他笑什么,是自己看错了么?正想着,又听苏淮问道:“那你寻到了便要回桃花谷了么?” “当然啦!”阿溦觉得苏淮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出生在桃花谷,长在桃花谷,我喜欢的妖精们都在桃花谷,我呆在人间做什么?咦,你也不要不舍得我呀?你看,你是南尧的殿下,以后还是南尧的陛下,你牵挂的人都在人间,你也不会去桃花谷的,对不对?” 见苏淮久久不说话,阿溦警惕道:“还是说你不舍得小白?我和你讲哦,小白以后是桃花谷的狼,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认祖归宗的哦!你只是小白的干爹爹,不对,是舅舅!” “你回去了,还会来人间么?” 阿溦:“大约不会了吧,青筠不喜欢我来人间,他说,红尘会教人意冷心灰,但也会教妖精,眷念痴狂,如同入魔道。” 苏淮皱眉:“青筠是谁?” 阿溦仰头,从指缝间看着夜明珠:“青筠便是青筠,是我一个哥哥嘛,我哥哥多,我同你说过的呀。” 苏淮未再多问,只说:“你回家之前,我必定替你寻到,你安心。” 阿溦喜道:“安心安心,再安心不过了!” 苏淮:“不过我既帮你,也想请阿溦姑娘帮我一桩事,可好?” 老奸巨猾的苏淮公子的忙必定不大好帮,阿溦惴惴问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苏淮微笑:“我想你今日陪我见见我母亲。你虽不受人间礼教,不过我们人间有规矩,作客一家须得拜访主人。” 阿溦放心了:“好说好说,入乡随俗嘛!” “我已替你备好礼物了,等用过早膳后,你跟着我便好。” “嗯……” 苏淮看向阿溦,她已睡着了,他便将阿溦抱去了内殿,小白乖巧地趴在脚边。苏淮在床榻边眯了一会儿,揉揉眉心,又坐回去处理未完事务了。 隔着几重纱帘,苏淮一抬头便能看见阿溦睡颜,瞧了良久。 “阿溦,若有一日,你在人间也有了牵挂之人呢?” 苏淮刚睡了一个时辰,侍女便来敲门送早膳了,苏淮没让她们进来,挑了几样甜食便挥退了侍女。转进内殿要喊阿溦来用膳,却发现床榻上早没了桃。 苏淮自己用完了早膳,便带着东西来了承欢宫,果然那傻桃正在和苏沅一起吃东西。那没心没肺的傻桃子见了他,还招呼他一起吃。 苏沅正自奇怪:“哥?大清早你怎么来了?” 阿溦忙举手认领:“来找我哒!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吃饱啦!” 苏沅连早膳也不用了,挤眉弄眼道:“呦呦呦,一大早都等不及用完早膳,急匆匆便来妹子宫中找小美人儿啦!什么事儿这般着急?” 苏淮面不改色地推开苏沅凑到面前的脑袋,淡定道:“不急,你慢慢吃。” 见苏淮不理自己,苏沅撇撇嘴巴,问阿溦:“阿溦,我哥找你什么事啊?” 阿溦:“苏淮说我来你们家还未见过主人,不合礼节,要带我去见你们母亲的。” 苏沅挑眉:“哦……”一个哦字念得九曲转折。 阿溦不解地看向苏淮,以眼神询问。苏淮淡定道:“别理她,她在谱曲子。” 阿溦:“哦。” 苏沅:“啧!” 早膳用完后,苏沅也跟着一道去了,不过苏淮苏沅的娘亲有哮症,于是小白便被留在了承欢宫,好在小白生得可爱,又被阿溦教得乖巧,还是很招宫女小姐姐的喜欢的。 在去往凤仪宫的路上,遇着了苏淮和苏沅的堂妹,堂妹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她提醒说:“王后今日在桃华苑宴请满京都适龄贵女,现下不在宫中吧?王兄与王姐都不知道么?” 苏淮斜睨:“我不知也罢了,你怎么也不知晓,整日没个公主的样子!” 忽被骂了一通,苏沅有些懵,但还是抓住了堂妹话里的重点,捋道:“适龄贵女?桃华苑?哥你还特意挑了今天,带阿溦见母亲?啊!苏淮你还骂我!分明是你故意……”毕竟是自家兄长,这台苏沅还是没有拆到底的,竹杠已安排上了,改日再敲,得意道:“好大一场人情呦!” 阿溦同堂妹一头雾水,堂妹追着苏沅问,苏沅插科打诨都糊弄了过去。 苏淮领着阿溦在后头慢慢走着。 “苏淮,你娘亲凶不凶啊?长得好看么?和你长得像吗?今日还有很多小姑娘会来么?那若娘会不会来呀,若娘做得茶点好好吃哒,你娘亲那有么……” 苏淮都微笑着一一回答了。 堂妹时不时回头看几眼,神情古怪,阿溦冲她笑笑,堂妹也笑笑,然后转回头去,没一会儿,就又回头偷看。 堂妹压低了声音问:“王姐,那小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似乎与王兄十分亲厚?” 苏沅笑道:“你王兄的救命恩人,自然亲厚了。” 堂妹:“你唬我呢,王兄这么厉害!哪能随便让这么个小姑娘救了?” 苏沅:“那你见你王兄何时对哪个姑娘这般体贴过?” 堂妹想了会儿:“怎么没有!七年前那个沈明……” 苏沅打断:“荣安!你不知避讳么,怎么什么都敢胡说。” 堂妹自知失言,喏喏不敢多话了。 桃华苑已到,丝竹管弦之音远远便可听闻,还有女儿娇笑,随风飘入耳中。 苏淮不觉便有些心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10.第十章 阿溦一路走来都赞不绝口的。 “苏淮,你们家养桃花都好会养的哦!养得这么肥壮,以后若修出了人形,个个都珠圆玉润的!不像我们谷中的小桃花,都把自己喂得瘦骨嶙峋的。” 苏淮看着倒挂在桃树上,一刻也闲不下来的阿溦,有些头疼:“下来,跟着我好好走路,今天不许顽皮。” 阿溦吐吐舌头,好歹没有再爬树了,一蹦一跳地跟在苏淮身后,东张西望。而苏沅同堂妹走得快,早没了影儿。 不知为何,这一路桃花小径,遇着了不少俏丽的小姑娘,还都是走三步,崴一脚,晕一头,丢一帕子的纤纤弱质。阿溦看那两个小侍奴一直帮苏淮招呼着四面八方飞来的绣帕、香笺、风筝什么的,着实辛苦。 忽而迎面跌过来一个香喷喷的美人儿,花枝乱颤,风摇红雨,口中惊呼娇软惹怜,花容月色也丝毫不乱,就是神色有些紧张,缺了两分生动,仿佛失了些水准。 眼看两个侍奴应接无暇,大惊失色,而苏淮似乎有准备让路的犹豫,阿溦觉得自己不该任苏淮失了君子风度,使佳人失意,于是把手悄悄背在身后,招来一阵大风。 于是乎,被风吹跑的美人儿,便就近挂在了一枝又矮又壮的桃桠子上。也不知为何,美人儿掩面哭着跑了,阿溦觉得,可能她是在练什么比较异域的舞,不想被自己打断了,阿溦顿时觉得有些内疚。 “苏淮,所以姑娘家多吃点还是挺好的对吧?” 苏淮嘴角衔笑。 阿溦在花团锦簇中见到了苏淮的娘亲,南尧的王后。 王后似乎挺喜欢她的,看她吃东西的模样极是欢喜,不停地让侍女端点心到她面前。 王后一壁抚摸着阿溦的小手,一壁笑道:“你们这些丫头太瘦了,像阿溦这般的,方是福气!瞧这小手,摸着也舒服!” 阿溦抬头冲王后笑得眼儿弯弯,忽然想起什么,拍拍嘴巴上的碎屑,说:“王后殿下,我能不能问你要个东西呀?” 王后笑道:“你救了淮儿,本宫一双儿女又都欢喜你,本宫也欢喜你,你想要什么都许给你!” 阿溦指着亭外的桃花树,说:“你们家的桃花树好,我想要一棵。” 王后愣了一下,愈发欢喜,叠声称好。 苏淮便在旁座一直微笑听着,偶尔偏头与苏沅说两句话,眼睛是一刻也未离过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天降野丫头,将一众芳心是捣得稀碎。 苏沅悄声与苏淮耳语:“哥,你好歹也收敛些,仔细把媳妇儿吓丢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苏淮笑笑未说话。 萧将军的闺女儿眼波微漾,干了手上一盏酒,又斟了一杯,干脆利落地走到苏淮座前,福了一礼,笑道:“萧家小七敬殿下一杯。” 苏淮君子谦谦,饮了这一杯,有萧七打头,众家小姐都大了胆子,纷纷上来进酒献艺。 佳人莺啭,阿溦只觉得唧唧喳喳吵得很,便晃晃悠悠蹭到了苏淮身边。众小姐面皮儿薄,不敢离苏淮太近,这才让阿溦顺利挤了进去。 事实证明,桃皮儿薄,被人吃,桃皮儿厚,有糖吃! “苏淮哥哥,阿溦想爬树……” 第一次听她这么说话,苏淮不动声色地抖了两下,见阿溦正偏着头盯着他,方才见她多喝了两杯果酒,眼睛水汪汪的,微醺。 阿溦见苏淮没有答应,有些不高兴了,拽着苏淮的小指晃了又晃:“哥哥……一百零……” 苏淮回神:“好。” 苏淮牵着阿溦,出席向王后告道:“母亲,阿溦醉了,儿臣先带她下去。” 王后莞尔:“母亲也有些闷,同你们走走去。沅儿,你替母亲好好款待你这些小姐妹们。” 苏沅兴致缺缺,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王后小小地瞪了她一眼。 离人远了,阿溦挣开苏淮的手。苏淮担心她醉了不知事,化出原形,便在她耳边叮嘱了两句,阿溦胡乱点头,四爪并用,爬上了一棵粗壮的桃花树,一身粉裳藏进了桃花里。 王后笑而不语,苏淮解释道:“阿溦在山野长大,不受拘束,母亲莫怪罪她。” 知子莫若母,且又是过来人,王后笑眯眯地说:“怪罪什么,我瞧着阿溦挺好的,也不必约束她的性子。阿溦这几日住在宫中?不如搬来同母亲住吧,我挺喜欢这小丫头的。” 苏淮拱手:“母亲有言,本不该辞,不过阿溦顽皮,不如让她住在逢青宫中,儿臣也可时常送她去凤仪宫说话。” 王后:“这……于礼不合吧,她家中长辈……” 树上的阿溦忽然大声插了一句:“我们不在意这个!”大着舌头,一听便是醉了。 王后愣了一下,苏淮从容解释:“阿溦一家都久居山谷,无邻无友,不与世人结交,便也不通世俗,却不是不识教化之辈。” 王后点了点头:“这倒也罢了,你不可欺负了人家女儿!子泱,你过来。”子泱是苏淮的字。 苏淮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阿溦,跟着王后走远了两步,道:“母亲有何吩咐?” “你自小便有主见,母亲也放心你,惟有姻缘一事,你是一拖再拖,今日之宴你也不要埋怨母亲。” 苏淮忙道:“儿臣自然明白,让母亲操劳是儿臣不孝。” “我原以为这些年,你无意于儿女之情是为了沈家丫头,直至今日你带阿溦来见我,我方才想起一件事……”说及此处,王后故意停下不说。 苏淮自小便见惯了他母亲的孩子气,人前或还可端庄重姿态,在她父君同一双儿女面前便再没了顾忌。现下只得无奈问道:“母亲想起了什么?” 王后十分满意,说:“你十岁走丢后,又不知怎么自己回来了,那次之后,连你的每每月圆都要发作的怪病,都不曾发作过了,我同你父王问你什么你皆不肯说,不过当夜夜间,我听你梦呓,喊了一声,阿溦。如今看来,原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你既念了十年,我同你父君也自是不会为难你的。” 苏淮微讶,他自己倒全然不记得这句梦话了。 “多谢母亲成全。” 王后摆摆手,渐渐走远了。苏淮走回阿溦树下,她已经睡着了,他便在树下静静坐着。 阿溦被苏淮哄着在午膳前醒了。 将将开宴,苏淮的父君,这座乘黄宫的最大的主人苏岂云也来了。 虽说苏淮五官容貌生得与他娘亲相似,不过那满身仪态神情却神似了他爹爹。阿溦一眼便知这是苏淮的父亲。 阿溦有些开心,不用再特地去拜访苏淮他爹,他自己便找过来了。不过苏淮的爹爹有点凶,似乎不太喜欢她。 阿溦偷偷扯了扯苏淮的袖子,他回头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阿溦闷闷地陪王后用过了午膳,便随苏沅往承欢宫接小白去了。 听阿溦说起要在逢青宫住下,苏沅十分诧异,自从她哥遇见阿溦以来,他越来越不像他了,而她也不晓得,这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不好了,她有几分担心。 凤仪宫中,王后瞪了陛下一眼,数落道:“我今日中午着人去请你,是让你来摆脸色的么?是让你来看你儿子挑的小娘子的!” 陛下翻了张书页,淡淡道:“急什么,娶妻之事岂会这般随意。” 王后在陛下手里,一把合上那本书,正要说话,却被陛下捏住了手不放,陛下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冷么?” 王后哼了一声:“你气我的!你不好好听我说话!” 陛下放下手里的书,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王后瞥了他一眼,才说:“席上你不见你儿子一双眼睛都没离开过那小姑娘?你见过子泱对谁这么殷勤过了么?” 陛下:“那姑娘的身世来历一概不明,山野隔世太惹疑,不过是萍水相逢,我也不曾见子泱这般不明智过。” 闻言,王后立时竖起眉毛:“萍水相逢怎么了?我同你还是父母之命呢!难不成你还想着你的青梅竹马!” 陛下咳了一声,低斥一句胡说,不过半点威慑也没有。 顿了一会儿,王后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子泱十岁那年之事,他回来后怪病也莫名其妙地好了,阿溦便是他流落在外时遇见的。阿溦来历古怪,子泱之病或许与她有关。” 陛下捻了捻手指:“十年前?看那个姑娘十年前也不过五六岁,许是与子泱一同落难也未可知。不过若是十年之久而念念不忘……” 见陛下动容,王后忙道:“那不如成全了你儿子?” 陛下有些稀奇:“你这般那么喜欢那个丫头?” “阿溦长得讨喜,性子也单纯,且子泱也喜欢,那我们不是可以早些抱孙子了嘛!”忽然想起席上的光景,王后又不悦了,“你今日板着张脸,瞧把人小姑娘吓得,午膳都吃少了!我瞧着她可怜兮兮的……” 陛下挑眉:“那送些吃的顽的去逢青宫,只当安抚那丫头了,夫人觉得可好?” 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逢青宫中,阿溦目瞪口呆地看着玉盘珍馐如流水似的送进殿中,小白雀跃地蹦跶。 阿溦抱着肚子走来走去,苦着脸嚎道:“苏淮,我积食了,肚子好难受啊!你爹送来的这些能不能不吃呀……” 苏淮掀起眼皮看她:“谁让你午膳前吃那么多甜点,等你消了食再吃也可。” 虽如此说了,但苏淮还是拿起一盘桃花糕投喂起小白来,被阿溦瞥见,阿溦喊道:“你给他吃肉呀,小白是狼欸!” 喂食的手顿了顿,苏淮若无其事地换了只烧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11.第 十一 章 一日,小白叼了只大桃子,仿佛粉玉雕琢,桃香诱狼,正要一口咬下,忽被正巧赶来的苏淮大声喝止。 “呜……”小白很委屈,口水流了一地。 苏淮曲着手指,敲醒了阿溦。阿溦打了个哈欠化回人形,盘腿坐在地上,睡昏昏地揉了揉眼睛。 “嗷呜!”小白被吓得炸了毛,一蹿蹿到了窗外。 过了一会儿,门口探出一个白绒绒的小脑袋。阿溦此时已经醒明白了,朝小白招了招手,一边问苏淮:“我没有在小白面前变过么?怎么吓成这样嘞?” 苏淮闭了闭眼睛,没搭理她,阿溦觉得要不是家教好,苏淮原本是想翻个白眼给她的。 小白已经被阿溦抱在怀里了,舔着阿溦的脖子,呜呜叫着。 阿溦:“苏淮!都怪你!总是不喂小白肉吃,他现在看到桃子都想吃了!果然小白还是得跟着我!” 苏淮:“……”养傻桃子养习惯了,便喂顺手了…… 阿溦领着小白往承欢宫串门子,远远地就看见苏沅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琳琅满头,广袖霓裳。 阿溦好奇道:“你在屋顶做什么?” 苏沅哀怨道:“大哥的事有了着落,母亲便来忧心我了……我想出宫啊!”苏沅大喊。 阿溦:“想出宫就出去啊!王后还能拦着你呀?” “还真就拦着我了……”苏沅苦着脸,眼睛瞥到阿溦,忽然一亮,“诶,我要是陪你出宫,就说我哥没有闲暇,母亲必定不会拦的,走走走!” 阿溦想起前两日见到的人,有些为难:“不行吧……会被抓到的……” 苏沅没有听清:“大点儿声,你说什么?” 阿溦支吾:“没什么……” 苏沅见阿溦似乎不太情愿,便撩起袖子,一巴掌拍在阿溦肩头,郑重地说道:“上回小白打碎了若娘的茶盏,你说你该不该赔她?” “该……” “你想不想若娘?想不想若娘做的茶点?” “想……” “你来了京都都未好好逛过,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宫顽去?” “那还是……要的吧!” 五十九哥上次也没有把她揪出来,况且南尧京都这般大,也不能次次都遇上了吧!应当是不妨事的吧…… 于是乎,苏沅再次成功地拐跑了阿溦。两个先去城中最有名的茶庄淘了套镇庄之宝,才慢悠悠地晃去了娉婷台。 阿溦:“苏沅,我们为什么不从宫里挑一套啊?” 苏沅:“宫里的东西她不会收的。” 阿溦:“哦。” 苏沅等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问:“你不好奇若娘的身世么?” 阿溦老实道:“好奇哦。” 苏沅:“那你怎么不问我!” 阿溦不明所以:“不是你说要若娘自己告诉我的么?” 蔫蔫:“哦。” 阿溦一手一个包子,一个糖人的,吃了一会儿才想起,道:“沅儿,等给若娘送了东西,我们带小白去卖艺呀,我把买茗器的银子还你呀!” “啧!”苏沅一脸头疼的表情,摸着脸道,“小祖宗,别闹!” “欸?” “会挨揍的……不要你还了!我好歹是小白的姑姑嘛。小白,你说是不是?” “呜……” 苏沅带着阿溦大摇大摆地晃进了娉婷台,苏沅还在奇怪这次春花妈妈居然没有来唠叨。 刚走了两步便看到了客人姑娘们在台上台下挤作一团。 娉婷台是个业内有名的斯文的花楼,白日也有几位吟诗作对的风流雅客,但客人也还是寥落稀疏的,今日却挤了一大堆,显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苏沅看不到台上的光景,便随手抓了个人来,一问方知道是千金换不得一面相见的若娘姑娘被一个男客调戏了。 关于这个看客某口中强调的男客一词,苏沅暂时还未腾出心思来计较,正要掀开人群,忽听得身边一声大吼:“饿狼来了!” “嗷呜!”小白十分配合。 两声奶音。 苏沅扶额,拎起阿溦,踩着人的肩头两下便飞至台上。 若娘果然正被一个男子纠缠,背对着她,看不着正脸,听那声音仿佛还有些耳熟。 来不及细想,苏沅搭上那男子的肩膀便要把他摔开。 若娘惊呼:“沅儿等等!” 苏沅已伸出手,不成想那男子岿然不动,倒是苏沅自己反被推出去,退了几步已到边沿,身子不稳,大半已在台外,将将便要掉下去,幸而那男子眼疾手快,转身隔着衣袖握住苏沅手腕。 这下苏沅看清了他的脸,颇感惊疑:“疯术士!”分明便是上次街上遇到的那个,满嘴癫话的算命的,不过换了身体面行头,也不知是找哪个冤大头哄来的银子。 苏沅怒斥:“你给小爷放手!” 闻言,算命的当真轻飘飘地松了手,好在苏沅敏捷,凌空一个后翻,才避免了脸朝地。 若娘跑到苏沅身边,将她上下看了一番,方才舒了口气,春花妈妈又急哭了。 算命的蹲在台上瞧着,模样吊儿郎当,苏沅很生气,大喊:“小白,你午膳到了!小白!阿溦!人呢?狼呢!” 那算命的还在云淡风轻,笑意盎然道:“小妹妹,又见面了啊,真是巧。你功夫还是不错的,可惜遇着了我,惭愧惭愧。” 春花妈妈也快吓疯了,这个疯男人今日上午忽然闯进娉婷台,偏说他在未名居户牗外的树上睡觉时,梦着了个天人之姿的姑娘,一睁眼竟真见到了梦中的姑娘,那佳人还便是她们娉婷台的若娘姑娘。于是便拉着若娘说了一上午莫名其妙的话,既不逾矩,也不冒犯,但就是纠缠不放。偏这疯男人还极其厉害,娉婷台所有的打手都拿他没个办法,这才纠缠到现在。 算命的问苏沅:“你便是若娘说的那个恩客吧?” 这是若娘气急时信口胡说的,现下听来,十分恼了。 那个算命的仿佛犹嫌不足,继续道:“小妹妹该回家好好养在绣阁金屋里,来什么花楼?不过你有恩于若娘,你且开口说如何,我要给佳人赎身。” 苏沅快气疯了,口不择言:“这是小爷的人,小爷倾家荡产娇养的姑娘,小心爷爷叫你锒铛入狱!” “呦,南尧的民风这般开放了么?堂堂阳靖公主整日遛马观花,花丛流连,还要以权势迫人么?” …… 眼见便要吵起来了,都快打起来了,阿溦躲不过,只得从树上下来,小步快跑到了苏沅身边,偏着头不往台上瞧。 苏沅咬牙切齿道:“刚刚疯到哪去了?” 阿溦抬头望屋顶,看到满眼的娇花锦罗,捧起小白,说:“就……唔……刚刚小白跑出去,我去找他了……” 小白:“呜……” 苏沅拎起小白,对着台上:“咬他!不然以后只给你桃子吃!” 阿溦悄兮兮地问:“为何是桃子啊?” 苏沅不耐烦道:“顺口。” 算命的仿佛有些不开心,总用仿佛来形容他,是因为这实在是个叫人捉摸不透心思的神奇男子。试问,哪个男子会来花楼里,半日什么都不干,就拉着人花容月貌的姑娘的小手唠嗑,还不让人走,说是有礼,都拉着人小手不让走了,但要说是无礼,偏生除了拉拉小手,还真未做什么逾矩之行。哪个吃饱了不撑的,头脑健全的能干出这等荒诞事儿来? 阿溦怕他们真打起来了,忙把小白抢过来,交给若娘,两只手仅仅拽住苏沅。 嘴巴里念叨:“沅儿,咱不能打他嘞!因为……因为……人多,输了不好看呐……”阿溦向若娘使劲儿地挤眼睛。 若娘也怕苏沅吃了亏,拉着她的手温声道:“元洲公子只是同我说了会儿话,我未受什么委屈。沅儿,这里人太多了,我不喜欢。” 苏沅往四周横了一眼,道:“我家姑娘说你们吵,是聋了么?滚。” 娉婷台转眼间成空楼了,苏沅又看向台上看得津津有味的男子,冷哼道:“你叫云洲?小爷今日不与你计较,也不管你这疯术士到底是谁,你不许再纠缠我家姑娘!” 说着,苏沅便牵着若娘踏上楼梯,阿溦耸耷着脑袋,小手捂着半边脸,紧紧跟着,身后忽而响起两声。 “桃溦,你过来。” “阿溦你过来。” 前面一声是云洲喊的,后面一声是忽然踏进大门的苏淮喊的。 阿溦顿时抖了两抖,心中默默哭道:我的夭夭娘亲,你真的不保佑你最可爱最好看最心疼的阿溦桃宝了么?呜呜呜…… 苏淮和云洲互相嫌弃地打量了一番,又一同看向阿溦。苏沅和若娘也回身疑惑地看着阿溦。 阿溦挤出一个苦苦的笑脸,转过身,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苏淮一步步走近,脸上似笑非笑的,阿溦退也不敢退,只听他波澜不惊地问:“说说,谁带你来这的?” 阿溦咽了口口水,抿紧嘴巴摇头。苏淮挑了挑眉,看向苏沅。 苏沅干笑两声:“咳,你们先聊着,我送若娘回房。”说完便拉着若娘急急逃了。 苏淮也不阻拦,好整以暇地低头俯视某心虚傻桃。 云洲忽然出声:“桃小溦啊,你过不过来?” 阿溦立时从苏淮面前弓着身子溜掉,凑到云洲身旁,一脸讨好地笑道:“五十九哥,阿溦可想念你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12.第十二章 云洲捏着阿溦的小圆脸,笑说:“是么?那你躲什么?” 阿溦挥着无措的小手:“那个……我方才,缺太阳了,我就是出去晒晒,出去晒晒……” 云洲收手抱臂,冷哼一声,没再理阿溦,也不瞧她。阿溦软软地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搭理,只得垂着脑袋,乖乖认错:“五十九哥……阿溦知错了,你不要不理我嘛!” 瞧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云洲还是不忍心,斜睨她一眼,问道:“呦,那说说错哪了?” 阿溦嚅嚅:“错在不该因为太担心夭夭娘亲而偷溜出来,不该太招人喜欢反而教娘亲,还有兄长姐姐,为阿溦出谷而忧心,不该有太阳不叫五十九哥一起晒……还,还有不该为了交朋友来花楼……” 闻言,云洲哼了一声,带出一点笑意,教阿溦听了出来,还未待阿溦卖乖,云洲便已板肃了脸,道:“前面几条是该打,回去再和你计较,不过这最后一个,如今大约也轮不着我管了罢。” 阿溦没听明白,云洲瞧向在一旁站着,一直未插话的苏淮,笑道:“你听不明白,有人可听得懂啊。你这厢好好交代着,过会儿自己来找我。”说着,便背着手迆迆然走了。 阿溦一头雾水地瞧向苏淮:“苏淮,你听懂了呀?什么意……是不是,是不是我太皮,他不要我了啊……” 阿溦想着,愈发觉得是这个意思,撇下嘴角几乎要哭了出来,苏淮无奈道:“确实顽皮,不过顽皮的小孩招人疼,你兄长是担心你。” 阿溦抹着眼泪,委屈巴巴地瞧着苏淮:“可他还说要揍我……” 苏淮:“不会,吓唬你的。” 阿溦偷偷从指缝瞄着:“那苏淮哥哥也是吓唬我的,不会揍阿溦的,是吧?” 苏淮微笑:“你猜。” 阿溦拽着苏淮的袖子,巴巴儿道:“我想若娘嘛,这般好看又温柔的一个姑娘,我心疼她呀!” “沈姑娘的事你还是不要多管为好。” “偏要管!” “不是要回桃花谷?还管人间事作甚。” “家要回,朋友也要管的嘛!” 苏淮淡淡道:“不是说了无牵挂么?既要听从你青筠哥哥的话,不想眷念红尘,则人间事你还是不管的好。” 这话听着别扭,阿溦捧着苏淮的脸左右翻看:“苏淮,你今日好奇怪啊……” 苏淮侧开脸,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你往后若还想见沈姑娘,还是下帖约于别处……算了,你还是紧紧跟好阿沅,莫让人讨了便宜去,知道么?” 阿溦生怕他反悔,连连应下:“嗯嗯嗯!知晓啦!” 苏淮看向娉婷台大门外,微蹙了眉头,道:“你的桃凝……” 阿溦只当他是为难,摆摆手,打断他说道:“不妨不妨,此番似乎只来了我五十九哥,他若真想绑我回去,才不会同我啰嗦!他不会带我回去哒,你别怕。” 苏淮神情微妙,嗯了一声,便领着阿溦往外走。阿溦去见她五十九哥,他自寻了间茶楼雅座等着。 阿溦爬到树上,她哥正看着一扇紧闭的窗子出神,笑得有些荡漾,好在一张脸长得隽朗,才不显得猥琐。阿溦喊了两声,他都没有听见。 “大姐姐!桃云洲在这!” 云洲立时回神,冷静了一会儿才瞪向阿溦。 阿溦笑眯眯:“呀,风和日丽,春暖花开,佳人在彼,当真是个春日绮梦的好发生处。” 云洲抖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呦,就这么笃定大姐他们没同我一起来抓你么?” 阿溦抱上云洲的手臂,笑道:“大姐姐如若真来了,那五十九哥一定会悄悄帮我跑掉哒,五十九哥最疼阿溦啦!” 云洲把阿溦推得远远儿的:“诶,我不疼你,我还真便是来抓你的。你同你小哥才最亲厚,大姐才特地没让他来,他帮你逃跑,如今还给关着呢。” 阿溦嘀咕:“怪不得小哥没给我报信儿……” “行了,别嘟囔了,同那个小子道好别了?那就走呗。” 被抓住手腕,阿溦急忙挣开,云洲却也未同她为难,轻易便教她挣开了。 阿溦红了眼眶,拼命摇头:“我不回去!还没有找到桃凝我不会回去的!我弄丢了桃凝,我会找回去的,我不会让娘亲有事的!五十九哥,我不回去……” 云洲叹了口气:“小妹,桃凝是你的东西,便是不找回来,也没谁会说什么,娘还有兄长姐姐们,都没想过让你把桃凝找回去,要你去换桃花谷的安宁。” 阿溦还是摇头:“我已经同青筠讲好了的,只要我同他成亲,他会帮桃花谷的。” “没有青筠一族,兄长们也能保住桃花谷安好。你是我们桃花谷里最小的小妹妹,我们都不想你委屈自己。” “我不委屈啊!在人间我认得了好多朋友,苏淮、沅儿、孟凯风、若娘,还有南尧的王后,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的!青筠也说,等成亲后,他会搬来桃花谷和我们一起住,不用我离开家里,没有谁会欺负我的……” 云洲打断阿溦的话:“小妹,你喜欢青筠吗?” 阿溦愣了一下:“喜欢啊。” 云洲:“是不是和喜欢哥哥们,喜欢你小哥一样喜欢他?” 阿溦:“是啊。青筠哥哥小时候便在桃花谷和我们一起长大,成年后被他族中找回去时,我哭了好几日呢,我可想念他了!自然是喜欢他便和喜欢哥哥们一样啊,我不会偏心哒!” “那你知道何谓成亲吗?成了亲的妖就得千千万万年厮守在一处,从此余生都只认定这一个夫君,钟情不改,此生不渝。你同青筠成了亲,以你的性子,不会闷吗?” 阿溦纳闷:“不会啊,娘子和夫君不就是年纪大了点的青梅竹马,啊不,是粉桃竹妖么?以前我们便在一处,成亲后也是在一处,也不见什么不同的,青筠会陪我顽,我欢喜还来不及的,如何会闷呢?” 云洲大口吸了口气,缓缓呼出:“怪我,怪五十九哥只教了你什么春日绮梦,没教懂你这些话的根底意思,只带你看什么春宫,没带你看些痴男怨女,恩爱情长的戏文话本……” 阿溦恍然大悟:“哦……原来那些搂抱亲亲的图册子叫春宫啊!就是大姐姐不许哥哥们带到谷里的书啊!更不许哥哥们说给姐姐们听的书啊!” “……不许告诉你大姐姐,谁都不许,你小哥也不许!” 阿溦嘿嘿笑道:“那五十九哥便当未曾看到阿溦,阿溦便什么也没听到啦!” 云洲无语半晌,复言:“便是我今日放你走了,你在人间也呆不久了。我出来时,你大姐姐可是说了,一个月带不回你,她便要亲自来找你回谷了,还要把我关进小黑屋里三日不许晒太阳,至于你,少说也得五六日嘛。” 阿溦抖了抖,弯着眉眼笑道:“那我不找桃凝啦,就在人间顽几日嘛,好不好?” 云洲指着额头,微笑着问:“你看这是什么?” 阿溦试探道:“英俊的……额头?” 云洲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说的极有理,可惜不对,是智慧的脑瓜。”然后又指着阿溦的额头问:“这个呢?” 阿溦小心地回答道:“比智慧的脑瓜稍稍逊色了一丢丢的,智慧的脑瓜?” 云洲毫不留情道:“错!是猪脑瓜,形似桃脑的猪脑瓜。还不找桃凝,来顽?你怎么不说你是来人间找个夫君的呢!” 阿溦怂怂地听着数落,等云洲骂完了,才眨巴着眼睛道:“其实我是来找弟弟的……”觑着云洲的神色,又小声地改口,“不然说是儿子也行……” 云洲冷漠地盯着阿溦。 阿溦咽了口口水,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了:“就就……就是那只小白狼,你外甥叫小白!” 云洲:“他爹是谁?” 阿溦指着那扇紧闭的窗子:“沅儿,就刚刚和你打架的那个!” “……我还以为是茶楼里那个。” 云洲看向不远处一间茶楼靠窗的位子,那里坐着方才同他抢小妹的男人,一直皱着眉头看着这边。 阿溦疑惑:“关苏淮什么事呀?他是小白舅舅,小白是我的!我要带回桃花谷的,五十九哥你不许不喜欢小白!” 云洲换了条腿继续翘着抖:“小妹,岔开话也无用。别的且不说,即使你是真心要同青筠成亲,但你体质特别,人间坏人还有除妖师太多了,你还是得回桃花谷。” 阿溦忙道:“我不会教别人晓得的!而且苏淮会护着我的!” 云洲的抖着的脚顿了顿,又继续抖着,不动声色地问起:“他晓得了?” 阿溦点头:“嗯,我救了他。他还叫我不许再炼药,自己也不肯吃我的药了。” “小妹,苏淮他知道青筠么?” “知道的,我之前说漏嘴让他知道了,然后我便告诉他了。” “他知道青筠是你未婚夫君了?” 阿溦摇头:“我和苏淮讲,青筠是我哥哥。” 云洲挑眉:“怎么不告诉苏淮,青筠是你未婚夫君?” 阿溦不解,疑惑道:“他是我在人间的朋友,又不会来桃花谷吃喜宴,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呀?况且青筠本来也是我哥哥啊!” 云洲笑道:“那可不一定,前几日青筠还来桃花谷同我说起不放心你,要来人间看你,我瞧他同苏淮脾性想合,回头相见恨晚,说不准青筠便邀他去谷中了。” 闻言,阿溦莫名地便有些心闷,晃晃脑袋,笑道:“青筠哥哥来了才好,他肯定会帮我哒,不会让我被抓回去不开心的。” 云洲不怎么在意地说了句是么,过了一会儿又笑道:“小妹,五十九哥觉得你若当真不愿回去,倒真不妨说你来人间找夫婿的,想来大姐必定乐见其成,再不会逼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十三章 “哥,你不要同大姐姐胡说!” 阿溦问五十九哥:“唔,哥哥你有银子么?” 云洲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子,随意抛给阿溦:“怎么,你受人间皇子庇护,还要为生计忧劳?” 阿溦闷闷道:“人家又不是我家哥哥,我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太婆,哪里好意思占人家便宜……” 隔着几枝旁错的杈桠杏花,云州眯着眼打量着,额发细碎,粉面盈霞,分明是稚气未消。 咂了两下嘴:“……言下之意,我的便用不着还了是吧。算了算了,这可是你哥算命算来的血汗钱,省着点!” 兄妹两个晒着大太阳,懒洋洋说了半日,面前隔了一条街道的窗牗忽被打开。云洲猛地坐起,转眼又蔫蔫躺了回去。 苏沅见了云洲也没个好脸色,听说是阿溦的兄长,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却未多言,问了她哥何在,便又“砰”一声关了窗子。 阿溦愣愣地看着苏沅出了娉婷台,径自进了茶馆,没一会儿,茶馆里的客人陆陆续续皆跑了出来,隐约还传出了碎瓷的清脆声。 “呦,还打姑娘家呢?” 阿溦拍了下五十九哥抖个不停的脚,地瞪了一下:“五十九哥你净胡说!沅儿性子急了些,苏淮从不和人吵架的。” 云洲不以为然,摇头道:“你与他方结识了几日?妹,哥同你说……哎哎哎,你跑去哪呢!” “去接白啊,顺便问问若娘,沅儿是为了哪般才这样生气。” 云洲一把拉住:“且等等,你想知道不若干脆去听听他们兄妹两个说的什么,倒不好?若当真打起来了,你也赶得及阻拦不是?白狼哥替你去接。” 其实阿溦心中并不如何焦急,若有人能同苏淮吵起来也是莫大的本事了,那个又是他亲妹子,更不必担心他会动手,既吵不起来又打不起来,也便不妨什么了。倒是她哥,这般殷勤,分明是有所图谋! 阿溦笑嘻嘻地凑上去:“哥,夭夭娘亲说我是桃花谷里最粉嫩的桃子,最好看的姑娘,你常于人间厮混,见没见过比我好看的姑娘呀?” 云洲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阿溦丝毫不见在意,兴致高昂地继续问道:“那是有喽?谁呀谁呀?唔……若娘是不是天上地下第一好看的姑娘呀?” 云州掀起眼皮看她:“瞧把你机灵的,去去去!” 阿溦被赶走了,蹦去茶楼,楼下大堂蹲了全店的老板伙计,一个个都仰头凝视。阿溦跟着仰了一会儿,觉得脖子酸,还是决定上楼坐着听。 从楼下到楼上雅间的路上,阿溦便听了一耳朵的话。 “你为什么不许我见二哥!” “……”苏淮声音清浅平淡,听不清明了。 “我这臭脾气是在北越养的,改不了了,你烦死了!父王母亲也管不了!……什么狗屁!爷偏要去……苏淮,你松开老子!” …… “咚咚咚。” 阿溦敲门,大约是苏沅摔门之下门未掩实,一推便开了。 阿溦心翼翼地探进来一只脑袋,看见苏沅长鞭绕腕,脚边满地碎瓷断木,已然暴跳如雷,旁观苏淮,他正坐着,手执青玉盏,连根头发丝儿都表现着风轻云淡。 “唔,那个……我不是蓄意偷听的哦……” 正不知晓要说什么,场面一丝丝尴尬,幸而苏沅沉着脸色甩门离去了,走时还不忘一鞭子打翻了苏淮手里的茶。不过苏淮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又斟了两盏,递给了阿溦一盏。 “要是我我也气哦!” 苏淮一愣:“什么?” “我要是同你闹半天,你都不搭理我,还一副随时都能羽化登仙的超脱模样,我也一定会气的!” 苏淮虚心求教:“哦?那该如何?” 没有瞧见苏淮嘴角的隐隐笑意,阿溦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教导了一番道理。 “不论回绝与否,你都得教女孩子晓得你的重视嘛……”吧啦吧啦的。 苏淮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阿溦拎着裙摆,踏着碎步子便要离开,却被苏淮悠悠叫住:“阿溦,沈姑娘之事与苏难之事,不许插手。” “哦哦哦!” 阿溦赶出茶楼,苏沅已没了踪影,好在她平日胡闹太过,京都之中无人不识得。于是阿溦一路问着,终于在城墙下一隅瞧见了她。 她坐在地上,鞭子耸拉着丢在一旁,好在许多时日不曾下过春雨了,尘土干涸,方不至于太过狼狈。 阿溦还未见过苏沅这般失意的模样,上一次听她说起她二哥,还在是义愤填膺地骂着苏淮,许是自觉未有人瞧她吧,毕竟是性子那般刚强的姑娘爷老子。 阿溦默默走过去,心翼翼地理着裙子,蹲在苏沅身边。果然一张失意的脸又生动起来了。 苏沅挑眉:“你做什么?”语气里还带着一些尚未收敛干净的戾气,于是咳了一声又问了一遍。 “唔……要不要和你一起骂苏淮啊?” “……”苏沅提醒道,“那是我哥。” 顿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不久前的一次月夜,又咳了一声:“这次我不想骂他了。” 阿溦戳了戳苏沅的手臂:“沅儿,你想见你二哥呀?我可以带你去呀!” 苏沅猛地抬头看向阿溦,却又失望地垂下头,恹恹道:“我二哥被关在密牢里,我是乘黄宫的公主都不知晓他在哪,你如何会知晓?” “跟着苏淮呐,跟个五六七八天,总能见到的呀!” “我何尝未想过,可寻常人在我哥面前根本掩藏不了踪迹。” 阿溦安慰似的拍拍苏沅的肩头:“试一试嘛,反正我哥也来了,苏淮要是揍我们,我叫我哥抽他!我很厉害的,信我啊!” 阿溦抓起长鞭,试着甩了甩,却一不心抽到了自己。 苏沅:“……” 苏沅:“哎呀,我忘了白!” 阿溦:“没事,我哥去接他了!” 见苏沅咬牙切齿的模样,阿溦忙道:“放心放心!我哥是只好人,他只是有些……贪玩,还有白在,不会教若娘被欺负了去的,再说,还有我呢,他要是欺负若娘,你们欺负我嘛!” 苏沅:“……” 于是乎,阿溦拉着苏沅,悄悄蹲在茶楼外,手背在身后,偷偷捻诀布了张结界。苏沅原还不放心,不过见苏淮出来仿佛真的未曾发现她们,又跟了一路,苏淮都未有半点反应,在一角茅房外,苏沅终于信了。 阿溦递过来一条裙子:“你的裙子沾了灰,脏了,你现下换了没人会瞧见哒!” 苏沅:“……谢谢,不必了。” 很走运地,没有当真等个五六七八天,苏淮当天便走了趟密牢,也不知是说了什么。毕竟从苏淮那张万年挂着微笑的脸上,想瞧出什么实在是太为难人,也为难桃了啊…… 等苏淮走远了,苏沅刚想揍晕守门的侍卫,阿溦忙忙拦住,拽着她大摇大摆,径直走了进去。 在苏沅瞪大的一双眼睛下,阿溦望天,指着前面一处道:“到了。” 苏沅便也顾不上阿溦,奔了过去,扒在牢笼上,阿溦把钥匙递过去,便坐到了边上睡着了的守狱士卒的旁边,吃起花生来。 阿溦本还以为他们兄妹两个会抱头痛哭,哪想苏沅上去便是一拳头砸到了苏难脸上。 阿溦仔细瞧了瞧,苏难其实同苏淮还有苏沅生得一点也不相像,大约是像他生身母亲了,怪道南尧王还是更中意他大儿子。 苏难虽然狼狈,但身上除了胸口已被处理过的伤口,几乎是没有什么伤痕了,甚至还挺干净,密牢难免阴潮,他的牢笼里却有厚厚的被褥,不过却似乎没有什么动过的痕迹,牢笼边还摆着整整齐齐的饭菜,不过已凉了。 阿溦心生羡慕,相较于她所听故事里的逆犯,他过得实在是太优渥了。既不用做事也不用动脑瓜,有人照顾,有地方住,饭来张口,衣来……唔,似乎是没有衣服换的,总之什么都很好啊,除了快没命了,这不太好。 想起从若山到京都一路上听的茶后闲话,都说南尧王室冷了心肝,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悌。 似乎是不尽然的。 一个走神,兄妹两个揍人的业已揍完,安抚的也安抚完了。 苏沅:“二哥,你就要死了,妹妹来见你最后一面,他日轮回台上,就不去了。” 苏难咧嘴笑笑,想是觉出几分苦涩,在话里也带了出来:“也好……” 苏沅暴躁道:“不好!一点都不好!我爹还有我大哥,要杀我二哥,我二哥要弑父杀兄?没有人给我理由!我一点儿都不好!” 苏沅踹翻了桌子,阿溦被吓呛着了,急急忙忙甩了个结界过去。 “我不信你是为了君位,你告诉我!”苏沅捂住眼睛,“求求你告诉我,不然我也会死的……” 空空荡荡的密牢中,这空空荡荡的声音里,却流着凄凉悲怆。 南尧王室的三位皇子殿下和不和且另说,不过对这个未在乘黄宫长大的唯一的公主却都是满心满意的疼爱。 “是乘黄宫里的旧事……沅儿,你时便被接去了北越,你又何必要问,便是父亲自己也不见得还记得了。”苏难急促地笑了一声。 苏沅迟疑:“是,时兰夫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十四章 苏难显然有些惊讶:“你知道她?多少年不曾听人提起过她了啊,就好像她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苏沅苦涩道:“母亲和我说起过。母亲说,夫人是个像兰花一般雅致的女子,不过性子却很温软。” 苏难点头:“对,她生性怯懦婉顺,她不该来这深宫红墙之中,不该做这个如夫人。” “二哥,你想念兰夫人吗?” 苏难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一个笑话,迭声说不:“沅儿,你会挂念一个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也害了你一辈子的人么?” “需得看是谁。二哥,你恨兰夫人?” “她生养了我,为人子,我如何会恨她,我只是,不愿再想着她罢了。” “你胡说,你分明还思念她!你从没有看过你自己的眼睛里有什么吗?” 苏难苦笑:“怎么总改不了这个脾性。我既然硬着嘴说,你便该软着耳朵听,戳穿我作甚。” 苏沅还是不明白,于是便干脆地问了。 苏难说:“她不听劝地,耗尽心力地要嫁给一个情丝别牵的君王,大半辈子是个多余的可怜女人,又生下了一个多余的可怜孩子。活着的时候不被在意,死了也起不了半点涟漪,留不下分毫痕迹。你问我为何要谋逆,其实也不为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我无趣久了,烦了腻了,想做个了断。嗤,做了他一辈子的儿子,总归至少得让他知道,我长成了什么样子。” 苏沅感到不可置信,似乎又想揍一拳,不过忍住了,只是又踹了一脚桌子。阿溦眼睁睁看着那只桌子彻底四分五裂。 “放屁!” “你身为一国王孙,受社稷所养,却上不恩养父母,下不泽被子民,只为一己私欲,发动一国战乱!以南尧河清海晏之死,平你心中那些卑微的不甘?” “你为臣,不忠!为兄弟为友,不义!为一国王嗣,不仁!为人子,不孝!” “你看追随你的那些士卒拥趸,他们本是我南尧忠肝义胆,保家卫国之士!甚至有些人至死都不明白这场宫变为的是什么。你能告诉他们么?谁能告诉他们,这场战争仅仅只是为了平息一个王子殿下,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言说的不甘!是你,你陷害我南尧将士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你脚下站立的土地,是这方土地上的百姓奉养你,是这社稷予你立足之地!可你,陷害社稷!” “你输了不冤枉,你永远也比不上我大哥。他懂得,百姓之重,重逾社稷,社稷之重,重逾己身挚爱。” “苏难,你错的离谱。” 苏沅走了。 阿溦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苏难一个人坐在地上,笑得癫狂。 她不晓得苏难在想什么,或许他知错了,或许他没有错。 苏沅走得很快,阿溦急急忙忙跟上她,苏沅却忽然止步转身。 一柄精致的匕首架在脖子上,阿溦眨了眨眼睛,看周围不知何时,苏沅已转进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阿溦很乖觉地没有动。 苏沅微微眯了眼睛,显得有些狠厉:“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桃花谷来的啊,你哥哥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呐。” “瞒过所有人的眼睛,令狱卒昏睡,还与一个疯疯癫癫的江湖混混称兄道妹?说实话,我不杀你。” “我只是粗通一些玄门之术,布个结界,掐个昏睡诀什么的都只是入门的把戏。”嗯,她没有说谎,只是谦虚了一丢丢。 想了想,阿溦觉得云洲丢的还是桃花谷的名声,自己还是应该维护一下他的,于是便说:“我哥也是桃花谷的大……人物,不是什么江湖混混哦!他只是皮了一点,还是很聪明的。” 见苏沅不说话,阿溦可怜兮兮道:“沅儿,我脖子疼……” “胡说!刃还没碰上你呢。”不过手还是移开了一点。 阿溦立马笑嘻嘻地握着苏沅的手一点点地推开:“好沅儿,我饿了,还未吃晚膳,连午膳还未吃呢!” “谁同你插科打诨,嬉皮笑脸!”嘴里虽说得严厉,手上却还是顺势收回了匕首,“我看你花生吃得畅快,还没饱?” “嗯……饱了吧……” 苏沅显然是心绪不虞的模样,阿溦没敢说未饱,呜呜呜。 这真是个大惊大吓的一天,定是出门未看黄历,不然便是昨日白拉的没打理干净,害她踩着了! 先是被五十九哥逮住吓了一通,逛花楼同时被苏淮和她哥抓到,然后撞到苏家三兄妹两场争吵,再是被苏沅逼问,差点泄露。唉,妹方唱罢兄登场,那边苏淮又过来了…… 由于心虚,阿溦十分殷勤地迎了上去,笑得十二分谄媚:“苏哥哥!” 苏淮任她摇着自己的袖子,挑眉道:“方才有人来报我说,苏难牢里的桌子坏了,像是被鞭子抽裂的,还说他莫名其妙地忽然昏睡过去。” 阿溦震惊:“我的夭夭娘亲!你们这里的人当值睡觉,如此玩忽职守都敢报告给你听?好胆识!敬服敬服,告辞告辞!” 苏淮好笑地拎住阿溦的后背领子,低喝:“跑什么,好好站着!” 阿溦立马转回身子,乖乖站着。 苏淮:“就知道你不老实,今日你答应我什么了?” 阿溦:“嗯……我没有插手苏难的事呀!苏难是谁?我们今天只见过沅儿的二哥,没见过苏难!” 苏淮被气笑了。 苏沅走过来,低声道:“哥,是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你别怪阿溦,我再不会去见他了。” 苏淮微讶,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拍拍她的头,温和道:“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苏沅毫不犹疑,全无眷恋地扭头离开了。 阿溦:“?”还有我啊!带我一起走啊! 阿溦咽了口口水,闭紧了眼睛,垂着头等着挨骂。 “不骂你,睁眼。” 阿溦乖乖睁眼,却撞进了苏淮带着笑意的眼里。那眼底的笑意渐染渐浓,教她不敢再瞧,慌张垂头,繁复捻金丝暗纹乱入眼帘,绣的是叠云纹,配的是乘黄珩珮。 “还当你不知道怕的,原来这么怕?” 阿溦想起了上午五十九哥同她说的话。 “苏……苏淮,那次在若山,夜里你说的那些话……不是我做了梦,是你真的与我说过的话么?” “嗯。” “哦……你猜我找桃凝做什么?”阿溦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看苏淮,于是便抬起头盯着他,自顾自回答说:“桃凝是我的嫁妆,还有三年我便成年了,我便要和青筠成亲啦。那些话是你信口胡说捉弄我的,我不当……” “你说他是你兄长,你兄长有许多。” 阿溦偏着头,说:“苏淮,你明明那么聪明的。青筠哥哥是青梅竹马的哥哥,他是桃花谷阿溦的未婚夫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十五章 幽阴牢笼中,本是阴冷无色,忽一日青笋发,猗猗碧虚郎匝地而生,郁离偕篁风,竹下君子恰如画中翩翩青玉郎。 秦广王随手摘下一片细竹叶,漫不经心道:“死地生绿竹,君住得倒是宽心。” 青筠微笑:“有灵生处,便算不得死地。” 闻言嗤笑,却也未和他争辩,秦广王碾碎了手中的竹叶,语气轻柔:“在我幽冥住了这么许久,君打算何时离去啊?” 这话早问了许多回,青筠闭眼静坐,与之前一般答道:“待借得了阎君的轮回笔,青筠便不叨扰了。” 秦广王颇觉头疼。近日天上地下各处不太平,黑白无常向他反应幽冥府的阴司牢狱竟然都不太够了。青筠一个生魂留在幽冥本已坏了规矩,况且还独占了这么大一间牢狱,其余几个阎王都向他问起来了。 “本来凭你祖父与本君的忘年交情,君要借什么也都容易,不过这轮回笔是幽冥至宝,掌生死之数,关系重大,君就算坐穿了牢底也借不得。走吧走吧,待久了折寿!” 是已故故交之后,秦广王实在拿他没法子,只得三番两次地,苦口婆心地说道理。 “青筠明白此请是为难阎君,但桃花谷于我有莫大的恩情,我不能明知桃夭谷主将逢大劫而冷眼旁观。望阎君念在祖父面上,将轮回笔借青筠三年后一用。” 秦广王怒而振袖:“本君就是看在你祖父的面上才容你至此,若是旁人,岂能生魂得入幽冥,早便已魂飞魄散!儿无知!” “阎君既不允,青筠可等三年,若三年无果,自当离去。” 秦广王挑眉:“这么想得开?回去做什么?” 青筠淡淡道:“舍此一身,以还桃花谷百余年教养之恩。” “……” 秦广王愤然拂袖离去。 三日后,青筠得偿所愿地离开了幽冥地府。 走前,秦广王来找他说了一番话。秦广王说,他于孽镜台前,只有空明一切,是个善妖。 “三年后自会有幽冥使者携轮回笔去助你,切记不可逆天而行,强行改命,轮回笔你不可握。且去罢。” “多谢阎君成全。” 秦广王拈了枝竹枝,凑近嗅了嗅:“君,竹子会开花么?” 青筠敛了眉眼,轻吐一字:“会。” “听闻竹子开花不是好兆头啊,竹生花则竹死。本君见多了这样死去的竹妖,明知不会有最后一个,但本君却不想再见到了。” 青筠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作了一揖,便离去了。 青筠走了,碧虚郎顷刻便化作了烟灰,翠云枯落。离了生机,终究还是死地,容不得生。 阿溦找不到五十九哥,也接不到白,五十九哥未来寻她。阿溦只得爬上若娘窗外的杏花树上,等着逮住他。 这一树杏花业已零落泰半,她来南尧京都快半个月了啊,她是不是也该离开京都了啊。 街对面忽然热闹起来,百姓层层围作了一团。阿溦好奇心起,也挤了进去。 原来是宫中贴出的寻物王榜,寻的正是她的桃凝。 她那么顽皮还坏,惹他生气,连自己都心虚得慌,苏淮竟还这么帮她么,难道当真是她误会了苏淮的心意,夭夭的娘亲,太丢桃了吧…… 阿溦方才刚打定了主意,等接回了白便离开,可如今看到这张王榜便又犹豫了。 王后还说要送她一株桃华苑的肥桃花树,要不她回去扛了再走? 如是想着,阿溦的脚已经走在了回乘黄宫的路上。正一蹦一跳地走着,耳边忽然听见极其细微的破风之声。正要回头,脖子上却倏忽一疼,仿佛被针刺一般。 回头看,人群还都围着看榜,行人贩稀稀朗朗,没什么形迹猥琐的坏人啊,摸摸脖子,不疼不痒,许是哪只蜜蜂把她当蜜桃蛰了一口吧,也便不放在心上了。 平平安安地偷溜进了桃华苑,满京都的春花,花期皆将过,这里的桃花却仍旧开得热闹,确然是很会养了。 阿溦一棵一棵慢悠悠地挑着,终于在桃林深处挑到了最可意的一棵,天却忽然黑了。 坊间盛传,南尧二殿下谋夺王位一事,大大伤了一颗老父心,令南尧王一蹶不振,于壮年之际,一应国是竟皆托付于大殿下苏淮手中,不免教人疑心,南尧王或许已生出退位之心……嘘!说不得说不得! 不过以后的说不得,发生了的还是可以悄悄被子蒙头说上两句的。想那二殿下往日那般贤德模样的一个好孩子,竟犯下这等错事来,啧啧啧,当真是不给你露两手,你还当是你教得好了!着实教人唏嘘呐! 噫吁嚱!由此事可见,南尧的民风实在是开放得教人唏嘘呐! 此时,苏淮正坐在殿中,与几位臣子议事。 苏淮的脸已黑了一整天,上奏的事,奏一桩驳一桩,老臣子们积年累下的老谋深算都在风中颤颤巍巍,再不敢露头。 一摞折子砸到了正在说话的臣子脚下,殿中瞬间寂静了。 苏淮淡淡道:“手滑了。” “诸卿先退下吧。” 一殿老臣如蒙大赦,推推搡搡地出了御书房,连仪态也不怎么顾得上了。 孟凯风留下了,随意寻了个椅子坐下,灌了一大口茶水。 苏淮沉声道:“个个仗着资历,什么事都敢推诿拖沓,这种东西他们也敢报上来!” 孟凯风砸吧着嘴巴:“这些老而不死为贼者干的确实不是人事儿,但你今日怎么这般怒喝于颜,不似你往日作态啊!” 苏淮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孟凯风:“呦,要是往日,你可是连哼都不会哼我一声!说说呗,到底是被谁气成了这样啊?” 苏淮丢下手里的笔,起身往外走。 “哎哎哎,别介!你去哪啊!” “出去走走。” 两个人便在宫里随处走着,孟凯风不死心地仍想套问,天上地下信口漫说,再不时夹问一句是谁。苏淮被念烦了,便难得应他一个字,嗯,哦,滚。 正胡说着,恰听对面径上,两个宫女眉飞色舞地说话。 “是不是真的?定是你唬我,这时候哪来的桃子?” “唬你又没银子!我是当真看到了,就在桃华苑里,一只比巴掌还大些的桃子,就是颜色样子看着不大对,皱巴巴的,有些丑,我没敢碰它,可吓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十六章 捉虫 苏淮把阿溦带回了逢青宫中,大桃子被安置在了榻上,不复粉嫩,白里隐隐透着紫气,也不似以前见过的那般水润,桃子皮皱巴巴的,就连那桃花枝桠也失了颜色。 榻边站着一排束手无策的太医。他们被逢青宫宫人从太医署拽出来,火急火燎地赶来,不想竟只是查验一只桃子,以为是这桃之中暗纳毒物以谋害殿下。 太医署令取出银针试毒,又以古籍之法,一一试过,亦是全无反应,大惊之下,便要取出刀来,剖开查验,却被苏淮拦下。 孟凯风瞧得仔细,先前扎针之时,苏淮已皱了眉头,现下要动刀,怕苏淮关心则乱,失了分寸,便抢先说道:“这只桃事关重大,不可有丝毫损坏,今日出了这殿门,你们谁也不许提起,若有泄露,当心你们一家老的性命。” 众太医老心肝一颤,齐齐称喏。 太医署令擦拭头上冷汗,为难道:“殿下,这……微臣无能,看不出这桃有何蹊跷……” 苏淮不错眼地盯着阿溦,沉沉问道:“你治不好她?” 治?这这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乘黄宫中,滴渗于砖缝间的血尚未洗净,四万叛军哀嚎之声犹在耳畔。宫变之时,即使大殿下身在宫外,但那双手,究竟颠覆了四万魂魄之中多少条性命,谁也不敢细想,其雷霆手段早已是使得经历之人不寒而栗。 太医署令忍着荒谬之感,颤颤巍巍道:“许,许是此桃之生逆了时令,方受,受……受此天罚……” 苏淮终于从阿溦身上移开眼睛,看向太医署令。触及眼神,太医署令大骇,两腿一软,跪伏在冰冷冷的地上,被冷得一个激灵,后面一群太医也都跟着跪下。 苏淮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这次连孟凯风也不敢说笑了,但他却不能任由苏淮这样,忽而想起一事,挥退一众太医去殿外等候,又忙与苏淮说道:“阿溦姑娘……与人不同,人间医者怕是救不得,听说阿溦姑娘的兄长在京都,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苏淮便已掠出殿门。孟凯风看看猛地撞到一起的殿门,又看看榻上的桃子,心绪复杂,露出苦笑。 “我可算是见到他失态的模样,但阿沅说的不错,殿下不该是这样的。” 苏淮策马赶至娉婷台,直奔未名居。 “沈姑娘可有见过阿溦的兄长?” 若娘微讶于苏淮的莽撞之态,却也知大抵是有急事,便道:“云洲公子方还在此处与白玩耍,不过于一炷香前离去了。若娘并不知云洲公子去了何处。” 苏淮蹙眉,正要离开时,恰有侍卫来报,说他前脚刚走,逢青宫便来了个怪人,口称是阿溦的兄长。 苏淮忙又赶回宫中,刚踏进殿里,便听到一句:“把我妹照顾成这样,我只让他多跑了两步是便宜他了,哼!” 孟凯风平日惯会插科打诨,然今日遇见这样无赖之人,更兼人家妹子还躺在床上死生不知,便也不知该如何应付,正头疼,眼尖瞥见了苏淮,忙拽过来,自己松了口气,功成身退。 苏淮哑着声音:“她怎么了?” 云洲挡开苏淮伸向阿溦的手,淡淡道:“我来了就死不了。” 苏淮收回手:“怎么才能救她?” 云洲没有回答,只是把又右手悬在了桃子之上:“我会带她回桃花谷。” 苏淮:“不行。” “她说你会护着她,我才答应她留下。”云洲没有看他一眼,手中灵气源源不断传与阿溦,“你能护得了她?” 苏淮负在身后的手攥紧。 今日之前,他可以信誓旦旦地说,他能。但今日见阿溦化作原形,渐渐失了生机,他却毫无办法,他很害怕。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她不想回去,她不想嫁人。” 云洲微讶:“她倒真告诉你了?桃花谷没有谁会逼她成亲,是她自己应下的。” 苏淮想起每每提起回桃花谷一事,阿溦都闷闷不乐的。 云洲想了想,还是不想这桩事因为他这句不明不白的话,而不清不楚的,便又说:“苦衷是有,但我不想告诉你。这桩亲事,原本我也不乐意,不过如今看来,青筠也挺好,至少护得住这傻子。有个能陪她胡闹的夫君也好,反正她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又何必要她明白,等明白了,就再也不会那么没心没肺地天天都开开心心的了。” 云洲说话时,阿溦已化作了人形,虚虚弱弱、迷迷糊糊地听了半日,好容易蓄了些力气,烦躁地扒拉着云洲仍悬在她头顶的手,低声说:“五十九哥,你趁我睡觉便欺负苏淮,我要告诉大姐姐你欺负人……” 云洲拍开阿溦乱动的手,没理她。 阿溦又看向苏淮,喘了口气,没甚力气地低喊了声:“苏淮,你怎么不过来?” 苏淮只看着她,也没有理她。阿溦觉得十分委屈,低低地抽泣起来:“苏淮,疼……” 苏淮立时上前问哪里疼,又紧张地看向云洲。 “……”云洲觉得自己的心啊肝啊也疼,没好气道,“你才醒过来,不许说话,不许动!”说完便拉着苏淮出去了。 云洲:“她现在不能折腾,等她好了我再带她回去,你要是不乐意,我带她别处去住。” 苏淮皱眉,不和他争辩:“阁下在逢青宫中的住处我已安排下去了。阿溦究竟是如何了?” 云洲:“是巫蛊邪术,养蛊之人以母蛊掌握子蛊所附者的性命。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施蛊之人,要来母蛊,弄死了便好。” 云洲说得风轻云淡,苏淮却听得心惊胆战,闭了闭眼,强自镇静下来,问道:“妖族也会使蛊术?” 云洲翻了个白眼:“这是你们人间的腌臜邪术,这种东西伤人伤己,养到最后,不是人吃了蛊,便是蛊吃了人,我们妖精不用这般下乘的。” 孟凯风听及此处,插言道:“阿溦姑娘初来人间,也未得罪了谁,怎么下这般狠毒之手?还是说是东玄山的人来给那恶道士寻仇了?” 云洲哼道:“找你们寻仇的不比找我妹寻仇的多!” 苏淮:“且不论是谁,幕后之人既然使这种手段,想来便是要我们投鼠忌器,借此要挟。阁下可有何法门寻到幕后之人?” 云洲瞥了他一眼:“没法子。不过我寻不到他,他也妨害不了我妹的性命,等他找来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十七章 殿内忽然传出中气略显不足的一声吼。 三个忙跑进去,结果看到地上摔碎了一只菱花镜子,阿溦捂着脸哭得一抽一抽地。 苏淮坐在床沿边上,轻声哄劝着,试图拉下阿溦的手。 阿溦:“呜啊!太丑了!哇……阿溦从来都没有那么丑过!” 孟凯风捂耳朵晚了一步,表情十分扭曲,反观云洲颇有先见之明,现下正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云洲:“瞎说,你是刚出生便有了人形,可比现在丑多了!” “……哇啊!” 苏淮安慰道:“也不似你觉得的那般不好看,只是……紫了些罢了。” 阿溦泪眼婆娑地:“还皱巴巴的,像个老婆婆一样……” 云洲乐道:“你不是以老太婆自居么?” 阿溦:“……长得好看的时候自己说,和变得不好看的时候让别人说,能一样么!呜呜呜……阿溦还没有成年呢!夭夭娘亲!阿绯大姐姐!桃云洲欺负你们的桃宝!呜呜呜……” 苏淮看向云洲,问:“她这样耗力气,可于身子有碍?” 云洲不悦,大步到床边,捏着阿溦的脸蛋,把自己的脸也凑过去,道:“我妹!她哥!亲生的!一棵树上,一根枝桠子上的桃!轮得着你来操心么!早干什么去了?” 阿溦收了眼泪,声道:“是我偷偷溜走的,我要走,他也拦不住啊!不关苏淮的事,五十九哥,你别骂他了……” 云洲哼哼:“胳膊肘子都拐到天边儿去了,你知道么!” 孟凯风看着他们,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大妖怪,一个整日披着大尾巴狼皮的自家的殿下,现下都跟个缺心眼的傻子一样,暗地里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孟凯风:“阿溦姑娘可知晓是谁施的蛊?诶,对了!阿溦姑娘不是有种疗伤的神药么,怎么不自己用?” 殿中顿时一阵寂静,孟凯风左右看看,没人理他。 阿溦眨巴着眼睛,只当未听见后面一句,满脸疑惑道:“蛊?什么东西?唔……今日在街上,我似乎,不知被什么东西扎了还是咬了一口……然后在桃华苑又被枝桠子刮了手……晕倒的时候好像还撞到了什么……苏淮,我记不清了……” 苏淮揉了揉阿溦头顶,浅笑道:“不妨,你脑子中装些甜点便好,我来解决。” 阿溦拍了下苏淮的肩头:“好娃娃,真讲义气!” 苏淮:“……” 孟凯风:“……”我不在,我什么都没听到。 云洲:“……”现在被丢出去,能找着客栈么?还是自己走比较有面子? 云洲咳了一声,正色道:“可有哪里不舒服?不许卖可怜!不许哭丑!” “哦。越来越有力气了,越来越饿了……” 孟凯风惊诧:“桃花谷的术法竟这般神奇?竟能使枯木逢春,转死而生?” 云洲赞赏地瞧向孟凯风:“子好眼光!适才我妹所说桃华苑,可是栽满桃花?劳你去打理一番,她要去桃花深处将养着。切记,将养期间,不可使桃花枯败,也不要让人误闯了。” 孟凯风便出去找人干活儿去了。 见孟凯风离开了,苏淮方才询问云洲:“阿溦好得如此快,可是因为她特殊的体质?” 云洲撩起被子,粗鲁地便往阿溦头上盖,捂着她的耳朵:“好?好什么好,她这副样子像是好了么?不会疼不会死在你看来就是好了?她的命现下如同被烈火烤着的灯芯,熬得住多久?” 苏淮拱手:“阿溦今遭此一难,南尧苏淮必定会给桃花谷,给阿溦一个交代。苏淮定会让阿溦平安。” 云洲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忽然便不想骂了。 阿溦从被子里挣出来,不满地瞪着云洲,云洲笑笑,撸了把她的额发,散漫道:“今日若不是为你这傻桃子,我该同若娘听琴品茗,闲日畅谈,何等悠哉。为了你,匆匆赶来,你的苏淮又去叨扰了一番,不知要将她忧虑成何样,我且走了。哦,对了,可要将你儿子送来?” 阿溦犹豫道:“还是不了吧……我这般丑模样,万一他嫌弃我多伤心啊!” 苏淮:“不丑。” 云洲冷漠地看了一会儿,甩袖离去了。 云洲站在未名居门外,面色有些苍白,闭眼凝神,听着屋里传出来的箜篌碎玉之音,静静站至一曲终了。 “谁?” 一门之隔,传出清泠盈润,一声柔语相问。 云洲朗声答道:“云洲走得匆忙,现下想来讨姑娘欠下的那口茶水。” 里面静了一会儿,仿佛听到一声无奈的幽幽叹息,若娘方才来开了门,后面跟着白。云洲极不客气地在茶案边坐下。 若娘苦笑道:“公子有这样大的能耐,又何必勾留于若娘这方陋室呢?” “主雅客来勤,姑娘这么聪慧,也不明白?” 若娘垂首莞尔,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见若娘一心煮茶,全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云洲又道:“你只想问这个?不想问问……”他有意留住半句未说。 言辞间说及阿溦,若娘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微微笑道:“云洲公子是阿溦的兄长,公子既有品茗的闲心,若娘也便无甚可问的了。” 云洲:“云洲却有些不解之事想请教姑娘,姑娘可能成全?” “若娘资质驽钝,怕是解不了公子之惑。” 云洲也不在意,自顾自问道:“这未名居有匾却无名,有佳人却少珍奇,是何故也?” 若娘淡淡笑道:“风尘女子,命若蒲柳尘埃,何敢题名,何敢自矜。” 云洲挑眉:“姑娘莫唬我。云洲可是见这娉婷台上下将姑娘奉若神女,南尧公主视姑娘为挚友,南尧殿下更是十分礼让姑娘。” 若娘面上的笑淡了些:“祖上积德罢了。” “这倒是实话,从籍册中也可遥想沈太傅昔年惊才绝艳的风姿啊。咦!姑娘倒是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看着我。也没什么,云洲只是将南尧宫中旧案卷翻看了些。” 若娘一时哑然,敛下眼底水泽,失笑道:“公子说笑了,那里面何来什么惊才绝艳的风姿。” 云洲:“现下可说与我听了么?” 若娘叹了口气:“也无甚好说的,不过是我既已流落到此地,又何必要糟蹋了好东西。” “沈家明泉在这里活不下去,明泉素日里心爱的,在这里也活不下去。” “在这种地方,那些都是养不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十八章 若娘看着窗外的天色,天光将落,余霞泼满天。 “天色已晚,云洲公子不回去陪着阿溦吗?” 云洲也往窗外看了一眼:“是不早了,姑娘可知这京都哪家客栈住得舒服些?” 若娘愣了一下,问道:“什么,公子竟不住在宫中?那这两日公子歇在何处了?” 云洲指着窗外那棵老杏树:“我们家中的人大多不爱睡在床榻之上,不是在树上便是在地上,姑娘见笑了。” “……不会。” 云洲:“不过今日里有些累了,怕从树上掉下来,还是住在客栈的好。” 若娘也未再问云洲为何不去宫中,只是给他指了个客栈。 云洲拱手道了榭,便要走了,若娘送至门外。门将将掩上,门外便传来何物倒地之声。 若娘忙开了门,见是云洲昏倒在了地上,满脸苍白,不省人事。春花妈妈也瞧见了,急急奔上来,叫人来将云洲搬到了一间干净屋子。 刚把人放下,昏迷的云洲忽然抽搐起来,口里说着什么,若娘忙靠近去听,原是在说,臭。 若娘同春花妈妈面面相觑,又忙忙换了几次香料,甚至挪换了几间屋子,不想云洲还在嚷,眼见已快面无人色了。赶来的郎中也在催着要让病人立时安顿好,若娘急得几乎要哭了。 春花妈妈神色微妙地提了一句:“不如将云洲公子挪去未名居?”一壁说话,一壁余光瞥向榻上的云洲。 此话刚出,病症果然减轻了些。 “……”春花妈妈不敢逼迫若娘,咳了一声,细细劝道,“现下挪去客栈定是不可的,云洲公子这两日常在未名居,想来在未名居休养,定能使公子好转的。且公子这两日陪姑娘饮茶论曲,十分说得来,与姑娘也不生疏的,姑娘看……” 若娘已慌了神,想了想便应下了。 把人挪回了未名居,云洲果然安睡下了。郎中诊了脉,捻着胡子道了两句怪哉,便只说是劳神过度,多歇歇便好。 春花妈妈询问若娘:“可要叫人来侍候?” 若娘蹙了眉头:“不必了,妈妈叫两个丫头夜里在隔壁睡下,不用刻意守着,有事我会唤她们的。” “好,劳动姑娘了。” “云洲公子是若娘友人的兄长,应当的,倒是妨了妈妈半夜的生意。” 春花妈妈忙称:“不敢不敢!”说着便出去了。 屋里实在太简陋,平日还不觉得,今日住了个病人,种种不便便都出来了。 若娘看着床榻上的云洲,无奈地叹了口气,沾湿了帕子替他擦拭干净脸上的灰尘。 他说的倒不错,她还当真未如何认真地瞧过他,不过她也并不打算如何认真地瞧他。 擦拭完了脸脖子与手,若娘便转去了屏风之后,坐在案旁,只觉满身疲累。夜里不宜喝茶原是为了安枕,不过今夜里是睡不了了,便煮了壶浓浓的茶,慢慢饮着。 忽而想起薄暮时云洲说的话,若娘不觉便抬手撑开了窗牗,原来他便睡在那树上么。 初春时的胭脂万点,到如今谢落,素白的花落了大半,翠叶却繁密了,月色浓浓,正逢天上月结成了白玉环。教人羡艳的好景致啊。 “倒是惬意……” 屋里忽而转出连连的咳声,颇有愈演愈烈之势。那点自在悠然转眼消弭一空。 若娘回到榻边,却看到云洲已醒转过来,大舒一口气。将枕头垫在他背后,扶他半坐起身。 云洲虚声说:“今夜之事还望姑娘莫要告知我家妹,免她忧虑。” 若娘皱眉道:“白日不是说阿溦无碍了么,现下公子这般模样,阿溦她是……” 云洲知道瞒不住若娘,怕她胡想愈发担忧,只得略收敛些地告诉她:“妹还好,只要找着药引子便好了,如今正养着。” “那公子是怎么了?” 云洲微笑:“劳姑娘记挂了,只是替妹疗伤耗了些气力。姑娘莫要告诉她。” 若娘轻轻颔首:“嗯。” “云洲歇在未名居于姑娘不好,既醒了,这便该离开了。”说着便挣扎起身。 “哎,不妨事的。若娘只怕连累了公子的清名,公子若是不在意,安心住下便是了。” 于是云洲又假意推辞了几句,便安心躺下了。 “公子可觉哪里不适?” “头略有些疼,不得安枕。” “那若娘为公子抚只曲子以安神?” “劳烦姑娘了。” 素白屏风之上映出了佳人抚弦之倩影,颇有一番雅趣,比之冷月孤树只影,不知惬意了几多。 夜渐深,烛渐短,人语初歇。 若娘忽觉有些困倦了,指尖不觉错了音,迷了眼。 浮生河断南北江山,南尧北越,相争百年。河上有一若梦舫,百年间,尽赚得两国黄金财帛。若问及,举世富贵之魁,便当推若梦主人。 故而昔年坊间有儿传唱,堆玉山,丢金砖儿,碌碌劳劳五十年,也不如静坐浮生畔,半日拣。 便有第一妒者传言,若梦主人私与妖族通。 自此若梦舫隐迹浮生河上,也渐渐淡出世人口耳之中。惟有一二浮生迷途者,方有造化,有缘得以再一窥那撒玉填河的泼天富贵。 “咦,那这位姐姐是如何知晓这段辛秘的?” 夷离看向问话的异装女子,一袭紫纱,身上精致的铃铛银片锁,挂了不知几多,紫衫隐不住的腿上绑着堇色缠金丝长丝带,手边是一柄镶了蓝宝石的巧弯月短刀。 她不过是听到这茶楼里的说书人说起南尧巨贾如何如何的富足,心生一点不服气,便信口说了一些,师傅教导二弟时,无意听到的佚闻。 夷离举酒向那紫衣姑娘遥敬一杯,不动声色地笑道:“不过是在古籍旧册上读过寥寥几笔,姑娘见笑了。” 哪想那姑娘是个十分不见外之人,只见她随手将弯刀插在腰侧,端了两盘子花生米儿就坐了过来,嘻嘻笑道:“阿赖耶听姐姐说故事,可比这个说书的有趣多了,姐姐再与阿赖耶说说好不好?” 夷离挥退身后上前阻拦的护卫,只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阿赖耶显得十分高兴,夷离看着她乐不可支的模样,只觉莫名其妙,借酒碗遮掩,向护卫使了个眼色。 身后的两个护卫微微颔首,一个仍守在夷离身后,一个退至了大门口。 阿赖耶又对着愣眼的说书人哂笑道:“你还不继续说,饭碗可都快丢了!”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金叶子丢到了台上。 大半日里,阿赖耶自接自话,自说自笑,倒是夷离不大自在了。阿赖耶忽而大笑着趴到夷离耳边,似女儿密语姿态地悄声道:“求姐姐救阿赖耶一命!” 她刚央完,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便悬在了头顶,夷离拉开阿赖耶,利落地将手里的酒泼了出去,乘护卫与坏人打斗,夷离本想带阿赖耶跑出去,未想阿赖耶反应极快,反拉着夷离灵活地从慌乱的人群里钻了出去。 找了个清净地站定,阿赖耶对着夷离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阿赖耶多谢姐姐救命大恩!” 夷离的护卫也从茶馆打完出来了。两个护卫站在了阿赖耶身后挡住了去路。 阿赖耶无措地捏着身上的一只铃铛,惴惴不安地看向夷离:“姐姐……” 夷离倚靠在墙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阿赖耶。 这是个生得很好看的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很是无辜,虽说一口官话说得不差,但一身打扮,还有行事举止看不出来路,不过至少可知不是南尧京都的人。 夷离:“你是南尧百姓,还是北越人?” 阿赖耶摇头道:“我出生在浮生河上游,我家里人都住在浮生河畔。” 夷离:“你为何要跟在我身边?是有什么谋算么?” 等阿赖耶矢口否认了,夷离方才悠悠道:“将万贯之财穿在身上招摇,还从浮生河平安到了南尧京都,岂会是泛泛之辈?不必在我这扮什么柔弱,我可不是似水柔情的南尧姑娘。” 阿赖耶见被戳穿了,尴尬地撇撇嘴:“嗯……其实阿赖耶是来南尧挑选如意郎君哒!那伙贼人是来抢我银子的许多波坏人中的一波。阿赖耶实在是疲于应付了,才想找姐姐庇护,真的没有坏心眼儿的!” 一护卫斥道:“满嘴胡话!主子,此人年纪便会祸水东引,她的话不可取信!” 夷离:“听到了么,你连我的护卫都说服不了,还是自行离去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阿赖耶忙喊:“哎!姐姐,阿赖耶还欠了姐姐一条性命呢。阿赖耶的一条命十分贵重,是一定得还的!” 夷离足下不停,摆摆手道:“你欠我的一条命,若得相逢,再还了吧。” “姐姐!你想知道阿赖耶挑到的如意郎君是谁么?” “是苏淮!” 见夷离果真驻足回头,阿赖耶得意地歪头笑道:“南尧的大殿下,苏淮殿下。” 夷离肃着眉眼,语带凉薄道:“你是打算要与我争抢夫郎?” 阿赖耶脸上顽皮的笑意僵了一下。夷离来南尧所求她是知晓的,却万万未曾料到有这一桩。 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十九章 夷离忽而笑了出来,笑道:“唬你的,我有夫君的。” 阿赖耶扯出一个笑来:“那姐姐便和阿赖耶扯平啦,阿赖耶以后便跟着姐姐喽?” 夷离:“你不是要找苏淮作夫君,跟着我作甚?” 夷离的眼睛生得好看,目光灼灼,顾盼生姿。 现下这样一双眼正盯着她,阿赖耶听她问:“或是说,你觉得我要去找苏淮?” 阿赖耶笑道:“姐姐说的什么意思?阿赖耶哪里晓得姐姐要去哪儿,不过是觉得命儿铁定比一个尚未嫁到的夫君要紧呀!等把这南尧京都摸熟了,阿赖耶便不教姐姐操劳,多照料我这麻烦啦!” 这话漏洞百出,夷离却并未打算计较,领着两个护卫便转身走了,阿赖耶跟在后面也没有理她。 在客栈里落脚,一个护卫将包袱愤愤地摔在桌上,眉头耸得几乎要与山比高。 夷离好笑道:“阿左你气了一路,气的什么呢?难不成是我惹你了?” 阿左顿时泄了气一般:“属下岂敢同公主殿下置气,只是属下不明白,那个来路不明又满口谎话的女孩儿,公主带她做什么?” 阿右向夷离无奈地笑笑。 夷离想了想,问阿左:“你是担心阿赖耶的能耐本事比你大?” 阿左立时挺起胸脯,敲了两下:“怎么可能!” 夷离继续问:“那你是觉得她比我聪慧?” 阿左头和手一起拼命摇了起来。 夷离:“那你担忧什么?” 阿左挠头:“属下是觉得,觉得……”半日说不出什么来。 夷离也觉得实在是太为难这个老实的大高个了,便提醒他道:“阿左,你要记得,窃贼偷盗的法门一定是比你防范他的法门要多得多。” 阿左一脸茫然。 “……”还好,至少不再是忿忿不平了,“就是说,干坏事的法子一定比你不让他干坏事的法子要多。懂了么?” 阿左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让她留在身边啊?” 所以你点什么头呢? 阿右请夷离坐下后,自己接过重担,对阿左解释道:“公主是觉得与其放阿赖耶姑娘离开了,让她再暗中谋算,倒不如放在身边看着。” “哦。” 阿右还是有些担忧道:“公主……” 夷离安抚地笑道:“阿赖耶的借口都寻得这般敷衍,想来是已将我们摸得明明白白。她的招都这般直白地递了过来,我又有何不敢接的。说来,我倒是觉得她说要寻苏淮,许是真话,找我们大抵是想混进乘黄宫。” 阿右不解:“公主如何知道的?” 夷离漫不经心道:“胡猜的啊。” 夷离又吩咐了几句后,便示意他们退下去了。阿左阿右恭谨地退出了夷离的屋子,在隔壁安置下。 阿左一壁脱靴,一壁问阿右:“阿右,那个阿赖耶要来我们这偷什么啊?我去藏起来,虽说公主殿下明智,但就怕歹人太坏了啊!” 阿右一愣,一时还未明白:“嗯?什么?” 阿左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记性这么差啊!就是公主方才说的那什么盗贼的。” 阿右神情复杂地看了阿左一会儿,只将阿左看得心里发毛。 “有毛病啊,看什么呢?问你话呢!” “阿左,你答应我,身为公主的近身护卫,以后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即使你不能带上你的脑子,但千万记得带上你的剑……” “那是自然!剑在人在……诶,你不睡?” “……我守夜,你睡吧,晚点喊你起来换。” “好!” 翌日清晨,夷离早早地便带着阿左出门了。忽听得楼上窗中一声大喊:“姐姐,等等阿赖耶啊!” 这时有几间窗户大开,有人破口大骂,说是大清早扰了人清梦。 阿赖耶看也未看一眼,掏出一把金叶子,随手撒出。又乘人还未涌出来争抢,风一样地便冲下了楼,挽着夷离走了。 夷离在南尧京都的大街巷,酒楼饭庄逛了整一日,看遍了锦绣绸缎、红粉胭脂、珠玉首饰…… 阿赖耶丝毫不见不耐神色,反倒兴致盎然地陪夷离一起吃食裁衣,还买了不少东西送给夷离与阿左阿右。夷离皆笑纳了。 两个好得如同认识了十几年的闺中密友一般。阿左的嘴张了一路,眼睛也瞪了一整日。 一日下来,阿左瘫在了椅子上,听闻不仅是一日,明日后日还是如此,立时向阿右表示要同他换班,他去跑腿干活,阿右去随身护卫。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自此后,阿左甘认阿右为兄,自认为弟,此是闲话,便撂开不提了。 乘黄宫桃华苑中。 苏淮坐在亭子里,听孟凯风说着这半月里来京都的生人怪人。 “子泱,北越的代戈公主于前几日也隐瞒身份,到了京都。” “北越从无蛊术,且北越公主与阿溦与我都了无瓜葛,若为南北之争,王室自恃身份,也不该动阿溦,不会是她。” 孟凯风生气道:“殿下!我提及北越公主不是叫你怀疑她,是让你知道消息!” 苏淮抬头看向孟凯风,皱眉道:“我已知晓了。” 孟凯风暴躁道:“你知道什么了?你分明半点没有放在心上,你如今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女子!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苏淮淡淡道:“北越今年逢了天灾,北越王又病入膏肓,王室陷入权柄之争,朝堂局势皆不明朗,北越公主此时入京,必定不为挑起战端,既隐瞒了身份,又不带使团,想来是为她亲弟来寻求我南尧结盟,自古来,结盟多为缔结姻亲。南之,不是我为了阿溦而不记得我的身份,是你心乱了。” 孟凯风哑口无言,想辩驳,苏淮却又似乎什么也未说,都无从辩驳。 “你帮我查查这个北越公主带了什么人来,这些日子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知道了。” 一只桃子在树上滚来滚去,阿溦嚷道:“苏淮!苏淮!苏淮!” 苏淮对孟凯风的嘱咐还未说完,闻声匆匆提了两句,便赶了过去。 孟凯风看着苏淮急匆匆的背影,喃喃自语:“我心里乱了,你的心也不清净,哼……” 阿溦见到了苏淮,便跳到了他怀里,继续翻来覆去。 苏淮怕摔了她,无奈只得捉住她,不教她乱动:“怎么了?” 阿溦:“我都要长霉啦!” 苏淮:“你每天都晒太阳,不会长霉的,还生着病,乖一点。” 阿溦装可怜,呜呜道:“很乖啦已经!可是阿溦想穿飞琼阁的裙子,戴御花园的花,吃若娘做的茶点,抱抱阿溦的白……呜呜呜……苏淮哥哥,阿溦想出去玩!五十九哥昨天都说啦,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哒,阿溦开心了,病才能快快养好……” 这时孟凯风走过来,凉凉道:“反正你都是要答应她的,晚个一两句话你能捡回一点你丢了满地地威信么?” 苏淮送了个眼刀给他,这厮定是蓄意报复。 最后如孟凯风所言,阿溦还是如愿地顶了只半身幂篱出了宫。出了乘黄宫,阿溦便直奔娉婷台。 孟凯风跟在后面看得直摇头,又是一个豪迈不羁,逛花楼逛得比男人还心安理得的姑娘。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呐! “若娘,白!我来看你们啦……诶?五十九哥你怎么也在这呢?” 云洲看着阿溦,有些惊讶:“咦,那子竟然真放你出来了?” 想了一下,觉得不大对劲,又改口道:“哦,那子果然放你出来了啊。” 孟凯风没忍住嗤笑出声:“嗤……对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苏淮:“……” 阿溦抱着白,一脸无辜地看着这三个傻子。 白十分激动,上蹿下跳地想把阿溦头上碍事的幂篱拱掉,阿溦死死地护住:“不能看,不能看!太丑了,不能让你看到,白乖哦!” “呜……”白安分下来了。 若娘将茶案上摆着的茶点端出来,递了一块儿给阿溦,见阿溦连吃东西也不摘那只幂篱,甚至连白纱也不撩起来,遂担忧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什么病?” 阿溦抬头看天,却只有一片白纱,白纱拂在了脸上,微有些痒意,皱皱鼻子道:“就……就是不能吹风啊!养几天就好啦。你瞧我哥都在这,吃好睡好,我哪会有什么事哦!” 若娘看向云洲欲言又止,还是未说什么,只是又问孟凯风:“少将军,太医是如何论断的?” 孟凯风瞥了苏淮一眼,笑道:“太医也说没什么大碍,养养,养养!” 若娘也没有再问了,只是问起了苏沅。 阿溦咬了口茶点,咯咯笑道:“沅儿被王后关在宫里了,每日不是在凤仪宫便是在承欢宫,多一步都不许走!除了学习礼仪便是琴棋书画还有绣花针什么的。我晚上去瞧她,她十只手指就只剩……” 苏淮眯了眼睛:“你什么时候溜出桃华苑,跑去承欢宫的?” “……”阿溦往五十九哥身后悄悄地挪,哪想都快整个被遮住了,他竟然站去了另一边!阿溦又偷偷往若娘身边挪,可惜两点距离实在太远了…… “那个……我太想我白他娘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便梦魂去了趟,那个承欢宫……” 云洲:“上次不还说,苏沅是白他爹吗?” 阿溦怒瞪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二十章 阿溦尚未说几句话,便被苏淮催促着回宫了。 夷离看着失神的阿赖耶,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看见几个穿着讲究的背影,问了一句:“怎么,你认得他们?” “没有,不过那个姑娘手里抱着的一只白狼很是可爱。”阿赖耶回神,捏着手里的糖人咬了一口,冲夷离咧嘴笑了笑,“阿赖耶也想要。” 夷离随口说道:“那便找个商人买一只,不然去野山上抓一只。” “就要那一只。”阿赖耶一口咬掉了糖人的兔子头,歪着脑袋看着夷离笃定地笑道,“阿赖耶从未不遂心过。” 夷离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她便一直含笑地任她看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何其无辜。 “回客栈吧。” “嗯,好!” 阿右自觉地掩上门守在了门外,屋里寂静无声,谁也未开口。 阿赖耶趴在桌子上,努力地不乱动,不教身上的铃铛银片发出声响,乖乖巧巧地看着夷离站在窗边想事情。 即使皆是刚历过王庭内乱,但一个富庶繁华,一个满目疮痍,遥想十年前的南尧积贫积弱,目下修生养息了这十年,早不可同日而语,或许昔年那一战便不该止戈,当年旧史只怕近二十年再无重演之机了。不过天下大事,一如指上江山,一子错,满盘皆输,翻云覆雨,搅动时局者,大有人在,南尧有苏淮,北越亦不乏明君能臣,这锦绣的江山,逐鹿问鼎之人,谁又敢断言。 且看他年,又是另一番格局了。 敛下眼中眸光神采,夷离回身看阿赖耶,淡淡道:“要么你早早离去,要么你继续与我磨着,我会叫阿左看着你,我是不会带你进南尧王宫的。” “阿赖耶原以为姐姐会更有耐心些的,这才不过三日呢!” “多久也是这句话。” 阿赖耶撑起下巴:“唉,可惜了。不过姐姐怎么能叫阿左看着阿赖耶呢,阿右可比他聪明不少啊?” 夷离笑了:“你惯来会揣度人心,阿右的心眼不及你多,阿左却只有一个死心眼,看着你正好。” 阿赖耶耸耸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显然是见识过死心眼的难缠了,说不听,骗不了,主子吩咐了的话,雷也打不动,她也是堵心。 她不死心地争取道:“阿赖耶不存坏心哒,真的只是来求亲,姐姐就带上阿赖耶嘛……姐姐不想知道阿赖耶是谁么?阿赖耶可以告诉姐姐呀,姐姐放心嘛!” 夷离毫不动摇地拒绝了:“你满嘴谎话,我分辨不来,不如不听。看来你是要与我磨着了?阿右,叫阿左……” 阿赖耶打断了夷离对阿右的吩咐:“代戈公主当真这般笃定能求娶得南尧的公主殿下?” “南尧的宗亲贵女不少,但王室嫡公主却只有一位。阿赖耶可是听闻这位阳靖公主曾以质子之身被拘禁于北越王宫,五年前归国,南尧王室上下珍视其为明珠国璧。” “阳靖公主归国之后,性情大变,再不复昔日娴雅,行事常常离经叛道,想来也是在北越受足了苦楚,方才如此变故吧?” 阿赖耶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夷离也不必遮遮掩掩了:“阳靖公主与家弟有青梅竹马的旧年情分,也不劳你操心。” 阿赖耶作疑惑状:“是么?可阿赖耶听家仆之话,却是说阳靖公主是被北越遣送回南尧的?嗯……若阿赖耶未记错,当年仿佛有宫闱辛秘自北越王庭流出,说是有几位北越公主竟为一稚子弱女大打出手,甚至有一位还放言出来,要等谁长大,为此人愿此生不嫁,说的是谁来着?诶,怎么记不得了呢!” 脸上有些发烫,她那些王妹实在太过荒唐,不过如今也都一一嫁做人妇了,旧年傻话早如云烟了。这算是两国的丑事,没有谁敢传扬,至今,甚至连记得此事的也不余几个了,不过屈指之数。 夷离:“你究竟是谁?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阿赖耶站起身跳了跳,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真话是不能说的哦!但阿赖耶能帮姐姐如愿,只要姐姐把阿赖耶扮作侍者一道带到苏淮面前,然后阿赖耶自不会再纠缠啦。” 最后夷离还是没有答应阿赖耶,却也未拒绝她。阿赖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嘴里哼着轻快的曲子,半分也不见焦灼。 晚上阿左回了客栈,听阿右说今日只逛了半日便回来了,瞪大了眼睛,表示不太相信。 阿右耸了耸肩,说:“公主叫你回来了去见她。” “哦。” 阿赖耶在屋里百无聊赖地,便玩起虫子来。她等了大半日,未等来夷离,却等到了阿左。 “我家主子说,”阿左一板一眼地学了夷离说话时的神态语气,捏着嗓子学道,“不行。” “主子还说,咳,她既不愿走,阿左,你便看着她,寸步不离……可以隔着一扇房门。” 说完便离开了,半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阿赖耶脸上甜甜的笑挂不住了,看着窗格子上晃晃悠悠的影子,嘴角衔了抹冷笑。 “嘁,从来没有人可以让我阿赖耶不如意的,我偏要你带我去!” 阿赖耶从衣裙上摘下几片银片,一片一片地往窗外楼下丢,银片丢完了又丢金叶子,客栈外顿时混乱一片,在阿左闯进来之前,阿赖耶把系在手腕上的铃铛拽下来,丢给了飞来的一只乌鸦。 阿左怒问:“你在做什么?” 阿赖耶收回探出窗外的半个身子,神秘兮兮道:“阿左,你不晓得,有钱人大多有种病。” 阿左:“哼!” 阿赖耶挑眉:“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有钱人大多有烧钱的毛病,今日回来得太早,我的银子都没处花,便只能做做善事啦。” 阿左无动于衷:“哼,我告诉主子去。你不许乱跑,主子就在对面!” 阿赖耶冲阿左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皱着鼻子嘀咕:“告诉便告诉,告诉了也无用!” 夜半,一只纸人从窗缝里挤了进来,跳到阿赖耶枕畔,没敢扰她酣眠,乖乖地躺在了她耳边。 翌日清晨,阿赖耶梦醒,捻起纸人,背面写了行字: “蛊已种下,孟施主宽心。” 阿赖耶把纸人随手抛到空中,纸人身上的符咒自燃起来,一转眼化作了灰烬。 下午,苏淮抽空去了趟承欢宫。彼时,教习姑姑已被苏沅折磨得欲哭无泪。 苏淮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吩咐侍女将苏沅手下那张琴给端了下去,教习姑姑眼含热泪地跟着琴一起下去了。 “便是不中意母亲给你选的那些世家子弟,这些也该学学,也不望你学得如何精妙,稍以怡情便罢。” 苏沅:“我有若娘相伴,她会的便等同于我会的,那我学这劳什子做甚?我只管赚钱养她,弹琴作画,我学一辈子也不及她分毫嘛!” 苏淮:“那若有一日,你嫁了……不,沈姑娘嫁了人呢?” 苏沅眨了眨眼睛:“这我倒是没有想过哈……哎,我可以找她去嘛,她夫君要是不乐意,我就打到他不敢回家!” 苏淮:“你要是打不过呢?” 苏沅理所当然道:“那就练好功夫嘛!” 苏淮:“……” 苏沅又问起阿溦:“好几日都没见她了,居然都不带我儿子来看我!” “……”苏淮低斥,“一点规矩都没有,满口里说的什么!” 苏沅瞥他一眼,半点也不害怕:“我在自己家里要什么规矩?” 苏淮不想说话,冷笑一声。 苏沅立时心领神会,不满地替自己辩解道:“我在北越的时候可规矩了好么!生怕辱了我南尧的国体,规行矩步,战战兢兢,老大的不容易了!这不回家之后才会稍稍放肆了一丢丢么!” 苏淮气笑了:“你还敢提北越?自己为什么回来的你不知晓么?” 苏沅委屈:“我招人喜欢还有错么!分明是北越的男儿太不济事,个个都粗枝大叶,五大三粗的,不会讨姑娘家的欢心!” “这便是你代劳的缘故了?” “那我关怀体贴那些姑娘也是为两国邦交着想嘛!再说了,那些侍女、公主我都一视同仁了啊!我哪里有不对?对啊,我分明一点错也没有,还很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啊!” 苏淮奇道:“你这么能,怎么不对北越王后妃也一视同仁呢?” 苏沅也奇道:“嗯?你不知道啊?当年那公主推拒她爹赐婚一事,其实是她另有钟情之人,我不过是个托辞,我和她关系好,便未澄清,不过后来她爹还是知道了。” 苏淮沉吟:“当年这事我未深究,不想还有这等曲折。那北越王为何送你回来,怕这事传扬出去伤了王室体面么?太过分了,他女儿做的好事,竟要累及你的名声!” 见苏淮动了气,苏沅忙拦下他,无可奈何只能说了实话:“诶!哥哥哥……其实我回来倒不是为了这桩事,其实还有,一桩事儿……” 苏沅抹了把脸,清了下嗓子:“是因为北越王一个如夫人……藏了我的一只手帕子……还偷偷写了张情笺寄情……咳咳……我当初只是看她不受宠,可怜,就安慰了她两句,真的只是两句……” 苏沅偷偷觑了眼苏淮的脸色,斟酌道:“我初初回来时,见母亲那般恼怒焦心,只当你们皆知晓了,哪想……不拘是为了什么,我好歹是回来了嘛,我回来了还不好啊!” 苏淮微笑,“要是可以,我想把你送回北越,不用回来了。要是天答应,我更想把你塞回母亲腹中,重新投胎。” “……” 苏沅转了话头,讨好地笑道:“哥,你今日来看妹妹是为何啊?” “你在北越五年,可有何……”苏淮想了想,皱眉道,“牵挂之人?我是说男子,适龄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二十一章 “诶?”苏沅忽然警惕,“你还真想把你亲妹打发出去?不牵挂,不惦念,不记得!” 苏淮心里有了底:“哦,知道了。你且好好练琴,莫教母亲烦忧。” 苏淮出了承欢宫,有逢青宫的侍奴候在宫门口,说是孟将军已在书房等着了。 身后的公主殿中又传出不堪卒听的灌耳魔音。 这重重红墙挡不住呕哑嘲哳,幔幔红纱却障目掩耳。春风不卷帘栊,阳春看不见帘内人,帘内人却听得春色如许热闹。 世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说,白骨垒筑帝王业,说,帝王之家无父子,此中或许有真意吧。且看王宫头顶的天,同市井之上,有何不同,又有何相同。 诸人所求有诸般不同,有的求情真,有的求权重,有的求义大,为人,为己,为天下人,为天下君……噫!骂他私心?骂谁?骂什么?随意骂吧,除暗戳戳,搅动口舌之外,还能作甚?有能耐者,从不以口舌干戈、纸上江山为己任。有朝一日,操起大刀,千里不留行! 苏淮站定,静静听了一会儿,方才走了。 孟凯风见到苏淮,摸摸下巴说:“呐,你让我查的人,北越只来了代戈公主,带了两个高手,这两天大概会秘密入宫。” “这些我已知晓。”苏淮食指中指相并,缓缓敲击桌案,“这便是你的能耐了?” 孟凯风这次没有贫嘴,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银锁,递给苏淮:“这是代戈公主身边跟着的那个丫头的,名字叫阿赖耶,有个怪癖,喜欢丢银子,啧……所以他们落榻的那家客栈外随时可见一大群人伸着脖子,嘴里喊什么散财仙童。” 孟凯风说着,自己也不住地咂嘴,模样看来颇为心痛。 苏淮抬头看了他一会儿,见孟凯风只顾心疼那些银子,只说着无用的话,遂面无表情地问:“还有呢?” 孟凯风抹了把嘴巴下巴,清了清嗓子道:“查了……被劫财之人从浮生河一路追杀到京都,到京都第一日在茶楼恰被代戈公主救下,便跟在她身边了。姑娘也姓孟,和我老孟家说不准八百年前是一家哈!是浮生河上游北岸一户,除了有钱,什么都很寻常的寻常富贾的独生女儿。” 他自己说得也觉着心虚。 “把她带去审问。” 孟凯风紧皱眉头:“你这是宁错杀不放过啊!结不结盟尚须陛下决断,万一此举得罪了北越公主,结盟一事……” 苏淮淡淡道:“一日为期,我要结果。” 代戈公主是北越最可期的王子派来的使君,她的眼界心胸不同于寻常深宫妇人,如何肯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得罪了南尧储君。 苏淮未再多说,匆匆离去了。孟凯风知道他定然是回了桃华苑,他如今已把桃华苑当做了寝殿,连一应政务也搬去了桃华苑。 孟凯风愤愤甩袖离去。 晚膳之前,苏淮去到了阿溦面前。 如今已是阳春之末,是南尧京都桃花凋零之期,独有桃华苑的桃花请了名花匠细心养护,甚至招来了术士以秘术延长花期。 桃华灼灼,红霞漫天,红雨浓淡处,拟绣佳人浅深霓裳。君子之佳人,桃花深处梦眠沉,锁眉深。 “阿溦,你已睡了一整日,醒醒,阿溦……” 阿溦伸出手胡乱挥了一下,翻了个身,便从树上掉了下来,苏淮忙接住她,阿溦却还睡着。 苏淮皱眉轻轻拍了拍阿溦的脸颊:“阿溦,用晚膳了,白快吃完了,便要吃你那份了。” “呜……”在桃树下守了一天,现下忽被点到名字,白抬头无辜地盯着苏淮。 阿溦皱了下鼻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伸手揉了揉:“咦?天还未亮啊……苏淮,你哄我,天还未大亮,吃什么晚膳呢!” 苏淮把阿溦放到地上,一手扶着她站稳,白亲昵地蹭蹭阿溦的腿,苏淮说道:“已是薄暮,你已睡了一日了。” “哎呦呦,我的夭夭娘亲呦,腿麻啦!” 苏淮便又把阿溦抱起,一路抱回桃里榭,一路同她说着话,不教她又睡着了。 看着精巧的膳食,阿溦把粘了两粒米的筷子含在嘴里,头和鸡啄米一般,恹恹欲睡。 苏淮拿走阿溦的筷子,换了把勺,一口一口地和着菜,送到阿溦嘴里。阿溦一个激灵,愣愣地盯着苏淮,乖乖咽下,吃完了满满一碗。白呜了一声,叼着他烧鸡烤肉,跑远了。 “苏,苏淮,我吃饱了……” “嗯。” “你快吃啊,不要盯着我呀,我不困了,真的不睡了!” “来之前已用过些点心,我不饿。我找云洲公子来看看你。” “别别别!五十九哥他上次帮我治病一定受了伤,不然不会不来见我的……你别告诉他!而且他来了会骂你的呀!你这么大的官儿,挨骂了多丢人呐,所以你还是别找他了呗!” 见苏淮不赞同的神情,阿溦忙打断他未出口的反驳:“唔……” 阿溦把手臂撑在桌上,支着下巴,勉强睁大了眼睛说:“那你和我讲两个故事吧,然后我便不会睡着啦。” 苏淮:“想听什么?” 阿溦:“嘿嘿,我想听沅儿和若娘的故事!” 苏淮:“她们是幼年相识,闺中密友,五年前重逢,阿沅帮了沈姑娘,如今也是知交。” “……”阿溦拍桌子:“我说的是沅儿的故事,和,若娘的故事!两个故事!诶,沈姑娘是说若娘么?” 苏淮瞥了阿溦一眼,随手夹起一筷子莲藕,投喂给阿溦,阿溦专心等故事,也便顺口吃了。 南北两国的恩怨若要深究,细算来,可远溯至近百年之先,而后又以数十年休养生息,扫除积弊,往来试探,终于一甲子前,北越挑起了浮生河之战。 咎咎既往战争,若无正当理由,唔,即使有正当理由,挑起战事那一方,或多或少总要担些骂名。再咎咎挑起战事的各种缘由,追根究底,大致上,无非是为野心、为女人、为男人此三种。后两种可称欲,当然野心也是欲,不过从狭义上讲,欲是野心。故而可知,一切非反侵略的战争皆是为掌权者的野心。唔,此处不为诡辩论道,故此处所言皆是狭义上的欲。历史明鉴,蠢货极其容易挑起战端,但能燃起两国战火长达数十年的,绝不会是蠢货,显然,北越王并不是例外。所以他为两国之战寻了个藉口,南尧渔人钓鱼钓到的鱼是吃北越那片水域的虾米长大的,是为不敬,是为挑衅! 阿溦:“唔,他是个忒懒的明白人!” 自此,南北对峙,谁看谁也不舒服,却谁也奈何不得谁。此时不得不提及若梦舫当年的主人了,当真是个奇人,如此夹缝求生本已属不易,竟还能秉承中庸之道,凭三寸不烂之舌与七窍玲珑之心,辗转周旋于两国之间,谋算两国钱财以发家致富,啧啧…… 阿溦:“脸皮还不能薄了!” 话说回来,浮生河战乱几十年,终于十年前,隐隐有了破冰之势。不过倒霉的一方是南尧。由于将领之中出了细作,兵防图被盗,南尧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阿溦:“苏淮,你该早生十年的,北越便不能抵挡你的光芒了,你能瞪死他!” 苏淮:“……过奖。” 北越本已渡过浮生河,攻占东玄山,连下南尧一十五座城池,然国中忽发疫情,似有蔓延至京中之势,稳坐王庭宝座的北越王坐不安稳了,下金令召回北越军,北越统帅直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遂抗旨拒返,言语之间,自矜独断。北越王震怒,派使臣绑回统帅,并遣使与南尧和谈,要南尧王室嫡出为质。 阿溦:“嗯?嫡出不是只有你同沅儿么?你是南尧的储君,必定不能去的,就像就算有坏妖精砍光了我们桃花谷的桃树,我们也不会把夭夭娘亲还有大姐姐交出去嘛!北越王又不笨,那便是要沅儿了。他们为何要一个公主,却不要如夫人生的王子呢?” 苏淮:“大抵是为了我父亲母亲鹣鲽情深的缘故,而且北越王庭自己便极重嫡庶出身。” 苏岂云听闻使臣之话,当庭大怒,要斩来使,被王后劝住。时年九岁的苏沅得知此事,跪在城墙上一日一夜。苏岂云问时,苏沅答:“父王有错,女儿不跪父王,女儿跪的是在南尧一十五城举戈杀敌的好儿郎,跪的是战死在这片南尧国土上,百死不悔的忠义军魂。这片江山太重,不能只教我南尧儿郎背负,女儿是南尧的公主,公主也能承这江山之重!父亲心疼女儿,但父亲是南尧王,女儿是南尧公主,女儿求父王,让女儿前去北越!”在城墙上,王后泣不成声。 最后南尧王赐公主封号阳靖,出使北越王庭。五年后,北越王遥寄国书,南尧接回阳靖公主。 …… 阿溦:“苏淮,我还想听若娘的故事!” 苏淮:“不讲。” 阿溦:“为什么呀!” 苏淮:“你会闯祸的。” 阿溦:“呜呜呜……” 苏淮:“你自己去问她。” 阿溦:“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京都府衙的官兵到明月客栈捉人的时候,说的是阿赖耶抛撒银物,砸伤一无辜百姓,还造成京都街道拥塞,大大地妨害了京都治安。 孟凯风担心北越公主不肯交人,虽她未言明身份,却也不好闹僵,便亲自去了一趟。哪想那公主很干脆地便把人交出来了,甚至那个叫阿赖耶的姑娘也没有半分挣扎,竟还笑嘻嘻地。 带人走时,北越公主忽然叫住了他。 “孟少将军,我与这姑娘是萍水相逢,原并不打算带她入宫,该说的我已说过,今日是你从我这把她带走的。” “在下明白,殿下好好休息,告辞。” 阿赖耶被关进牢狱,左右张望着:“将军,虽说阿赖耶见识少,但门口几个字还是认得的呀,百姓琐事何时由刑部审理了?县衙衙役捉的人怎么就送到刑部大牢了?我家中店铺缺了人手,倒是会调度,原来刑部也这般缺人手?” 孟凯风心里不爽快,说话也懒懒地:“姑娘你犯的可不是什么琐事,更何况,王城之中,君王脚下,何来琐事。” 孟凯风还未及摆出七十二样骇人刑具,甚至还未问话,这姑娘便要招供了,却只有一句话:“我要见你们的殿下。” 孟凯风来见苏淮:“她说要见你。” 苏淮搁下手中的笔:“她还说了什么?” 孟凯风:“你若不去见她,她便让那只蛊老死在阿溦姑娘体内。” 刑部大牢与阿溦上次见过的密牢不同,阴冷潮湿,待遇着实是差了许多,若阿溦见到了,必要感叹话本子上的故事,还是诚不她欺啊!苏难着实是个有幸的熊孩子了。 百无聊赖的阿赖耶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拍拍身上沾上的茅草,笑道:“我便知道你会来的!不过你不来,阿赖耶不会开心,可你现下来了,我还是不开心。” 苏淮负手站在牢门外,容色冷峻:“你要见我说什么?” 阿赖耶并未在意苏淮的冷漠,也毫无身陷囹圄的自觉,两只手扒着栏杆,一大张咧着牙的笑脸就凑到了苏淮面前,苏淮面不改色,站在苏淮身边的孟凯风倒被吓了一跳。 得,又是被招来的一只蜂蝶。 苏淮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要走。阿赖耶忙喊:“喂!就算那个姐姐死不了,但你也不在意她能不能好好活着吗!” 苏淮没有回头,只是对孟凯风说:“叫宫里的术士过来,阿溦受什么苦,叫她十倍受着。” 孟凯风拎不清这话是意在威慑,还是认真的。来历目的还半点未摸清便下死手,若是以前,苏淮不会这般冲动,但是如今,说不准呐。 这话说得声音不了,阿赖耶显然是听见的,孟凯风明显见她抖了两下,连声音都有些颤了:“哎,你过来,你都没问,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什么?” “……”孟凯风,“早知道你这么没骨气,该先好好吓吓你的!” 阿赖耶冲孟凯风吐了吐舌头:“哼,我喜欢他,又不喜欢你,你敢吓唬我,我就给你下蛊!他就是仗着阿赖耶喜欢他!” 孟凯风笑乜:“姑娘,你才多大年纪,便满嘴什么喜欢不喜欢了,心肠还这般狠毒。来来来,告诉你孟哥哥,你爹娘是谁?” 阿赖耶也笑:“就是浮生河畔的孟家呀,同哥哥你是本家!” “呦,是么?” 阿赖耶连连点头,孟凯风又继续凉凉道:“你说我要是信了,你现在还能在这吗?那你不该在明月客栈好好地散财么。有益于我南尧买卖繁荣的,我吃饱了撑的要抓你啊!你不是有病么?呐,我们这的狱卒也都是贫寒之人,你丢吧。” 苏淮已走没影了,阿赖耶恹恹地坐回地上,说:“那阿赖耶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南尧朝廷命官竟威逼良家妹妹背族改姓呐!” 见孟凯风无动于衷,阿赖耶顿时也没了兴致:“你换个问吧。” 孟凯风:“母蛊交出来。” 阿赖耶摊开手:“不在阿赖耶这里,阿赖耶把子母蛊虫都交给了别人,姐姐身上的蛊也是他下的啊?” 孟凯风:“你给了谁?” 阿赖耶:“不认得,阿赖耶也不晓得他在哪里,大抵是和那个姐姐有仇吧,哦,对了,那是个道士。” 孟凯风:“你为何要把害人的蛊给他?” 阿赖耶抱着脸:“哎,他把刀架在阿赖耶的脖子上了欸!你们南尧的治安真是太差了!我从浮生河到这里被追杀了一路!” 孟凯风:“呵,从浮生河到京都的盗贼也是死了一路啊。” 阿赖耶讪笑:“我天赋异禀,根骨极佳,是个蛊术奇才嘛,蛊王保佑阿赖耶啦!” “你为何要用蛊术害一个与你无冤无仇的人?” 阿赖耶瞪大了她无辜的大眼睛:“你说那个姐姐啊?不是说了么,是那个道士同姐姐有仇……哦,你说阿赖耶吓唬苏淮的那句话啊?” 阿赖耶冲孟凯风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个道士告诉阿赖耶说,那个姐姐是个妖精,阿赖耶就唬他说这蛊能除妖,其实只能让那个姐姐受点苦啦!蛊虫寿命虽长,但肯定还是活不过妖精的嘛,就算不杀死母蛊,子蛊最后也只会老死在姐姐体内呀。” 一个长相这般玉雪可爱,又家底殷实的姑娘,竟然修习蛊术这种邪门歪道,孟凯风表示很不能理解。 阿赖耶包容地介绍:“蛊术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精妙绝伦,阿赖耶自便十分崇敬蛊术始祖,痴迷此道,不可自拔,况且蛊术邪不邪,端看养蛊人心术正不正呐!你们不要心存偏见嘛!” 孟凯风:“是不是偏见我不知道,但我看你挺邪的,走火入魔了吧?” 阿赖耶撇撇嘴,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之后孟凯风再想问什么,阿赖耶都一言不发。现下又毫无罪证,孟凯风实在拿一个勉强到他胸口高的半大的女娃娃没有法子。 孟凯风转去外间,苏淮正端坐在那处。 孟凯风朝苏淮耸了耸肩:“都听到了吧?” 苏淮神色微妙地看了孟凯风一会儿,把孟凯风看得起了鸡皮疙瘩,方才说道:“你难道不曾发觉,除了个早有猜测,且不知真假的道士,她只说了一大堆无用的废话,带着你兜了大半日的圈子,你还是什么都未问出来?” 孟凯风大惊:“是哦!咳咳……子泱,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阿赖耶说的都是真的呢?” 苏淮:“一个自长在浮生河北岸的姑娘,精通蛊术,出身在商贾世家的女儿,见惯世情,竟独身带着万贯家财,一路反杀盗贼,不远万里,莫名其妙来到南尧京都……” 孟凯风提醒道:“代戈公主说了,人姑娘是为了你来的!” 苏淮继续道:“一路上未被盗贼所害,却受道士威胁,交出子母蛊害人,又偶遇北越公主被救,要子桑夷离带她入宫。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是,听她说来都能说通。但若你是她,你会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吗?你能遇到这么多巧合?” 孟凯风张了张嘴巴,深思,这么拙劣的供词,自己有那么蠢地相信么?怎么可能!方才他不过就是随口瞎说说。 苏淮拍了拍孟凯风的肩头,走了。孟凯风便坐上了那张唯一的椅子,继续沉思。 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奴跑着过来了,恭敬地行了个礼,给苏淮传话:“殿下说,忘了告诉你,阿沅说她在北越并无牵挂之人,无论男女。殿下沉吟了一会儿,又说,你对我有何不满便直言,不要憋闷在心中,脑子里装的心思太多,办事就没脑子了。孟将军,殿下说的便是这些了,奴才告退。” “……” 桃花谷中来了贵客,往日的喧闹顿时清净了下来。就像家中稚子,不拘平日里再如何的顽皮捣蛋,倘若来了客人,那必得收敛一二,懂事些的,更少不得装作文静态了。 而青筠作为此间来客,不由心生些许尴尬与寥落。 只因青筠还是一只笋的时候,不知何故,竟流落到了桃花谷,于是幼时便是在桃花谷养大的,与桃花谷的妖精们是一起胡闹过的。 如今作客,却如此疏离,难免失落。不过青筠只微微笑了,仿佛一如旧年岁月。 阿绯同几个弟弟妹妹亲来接他,带他去见老桃树。桃夭一直把青筠当做自己的孩子,自然十分地欢喜。 青筠问阿绯,如何不见阿溦? 阿绯说:“她弄丢了桃凝,偷溜去人间找寻了,阿筠你也不用忧心,云洲去找她了。” 青筠点头道:“阿溦贪玩,想来在人间也是得逗留些时日的,倒是辛苦五十九哥,得替阿溦收拾闯下的祸事。” 阿绯自然晓得自家妹,闻言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青筠:“阿溦是在何处,大姐可知道?” 阿绯想了想:“前几日云洲还来信说是在南尧京都城中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二十三章 北越朝堂波诡云谲,风云变幻,四王子已勾连外戚大司马,把刀架在了她的弟弟盛庆太子的脖子上,她再等不得了。与南尧苏淮的对峙之局中,她不得不屈服,率先向苏淮送了书信,当夜便进了宫。 不过在进宫前,孟凯风送了个人来,夷离十分头疼。 “哎呀,差点没赶上!”阿赖耶笑道,“姐姐你瞧,终究还是你带阿赖耶入宫的。” 今日早起,阿赖耶在大牢里托狱卒带了句话,去请苏淮来。 孟凯风背着手遛进来,见那丫头还一脸嫌弃的,遂愉悦地笑道:“能见着你孟哥哥,你就知足吧!” 阿溦病歪歪的,北越公主又要来谈结盟之事,苏淮整日忙得三千青丝都将随风离去了,哪有功夫来听这满嘴谎话的丫头编故事。 孟凯风对掌拍了两下,外面走进来两个白须术士,孟凯风说:“你思慕之人可是说了,你再不老老实实的,自有手段来对付你!” 都说女儿家的脸,变得比天上的云还快,孟凯风在阿赖耶身上可见识得十分透彻了。 阿赖耶转眼便笑得甜兮兮的:“能看到孟哥哥,何止是知足啊,简直是如蒙大幸呀!” 孟凯风摇着扇子:“乖。听说你想起怎么找到那道士了?” 阿赖耶从手腕上摘下一整只铃铛手镯,冲孟凯风晃了晃,嘻嘻笑道:“呐,阿赖耶想进宫,等阿赖耶如愿了,便告诉你们这手镯如何用。” 孟凯风好奇:“你不是说你是来见苏淮的么,如今都见到了,为何还要入宫?” 阿赖耶:“我想看看乘黄宫是何样子嘛!顺便……住两天,多见见喽!” 孟凯风来前得了苏淮的话,心中有数,遂只佯作为难不决的样子,这个那个的踌躇了半天,阿赖耶到底是孩子心性,被磨得着实着急。 阿赖耶试探道:“那……那阿赖耶把手镯毁了哦?” “……”这丫头太鬼了! 孟凯风:“行吧,不过你得乖乖听我的话。” 阿赖耶连连点头。 狱卒来开门时,阿赖耶忽然想起,对孟凯风说:“阿赖耶要和夷离姐姐一起进宫。她不肯带阿赖耶进宫,阿赖耶偏要她带着我!” 北越公主不肯带着阿赖耶的缘故,孟凯风自然明白。盛庆太子要和南尧结盟,自然不想此时横生枝节,像阿赖耶这样一个心思难测,邪里邪气的姑娘,最好是拘禁起来审问明白。可谁让她手上握着的是他家殿下的心头肉呢! 孟凯风心中生起个大胆的想法,眯着眼睛怀疑道:“你想阻挠南北结盟?” 阿赖耶翻了个白眼:“那我不如给作为北越使者的代戈公主下蛊啊!” “……”女儿家真是麻烦,孟凯风嘀咕道,“反正都是吃饱了撑的。” 阿赖耶忽然笑道:“哥哥,你是不是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未成亲,也未和哪个姐姐许过白首之盟啊?” “……滚滚滚!” 阿赖耶在侍女侍候之下,沐浴更衣,换上了孟凯风准备的衣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那柄弯刀也没收了。 孟凯风拿出两根锁链子,微笑道:“我们殿下特意吩咐的。孟姑娘,殿下心尖上的姑娘被你害成这样,好歹不能教你舒舒服服的啊。” 于是,阿赖耶手脚都被锁上了,孟凯风又道:“原本还担心没了那些铃铛银片你要不习惯,这下好了,走起路来,也差不了多少。” 阿赖耶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进了宫中,阿赖耶扯扯孟凯风的袖子,皱着鼻子声道:“哥哥,你不会要带我一起去席上吧,这身裙子打扮太难看了!” 孟凯风:“想得美!带你去黑屋里关着去。” 于是,孟凯风将夷离送到园外,由侍女带她入席,便告退了,带着阿赖耶去了逢青宫。 阿赖耶看到宫门上的匾额,欢喜地带着脚链蹦蹦跳跳,把孟凯风吵得头疼,不由想起,阿溦走路也不老实,怎么人家,啊不,那桃子家怎么就这么讨喜欢嘞! “不许吵!殿下喜欢清净,最厌恶吵闹之人。”反正那只不是人。 阿赖耶老实了,不高兴地嘀咕:“啊?这么无趣啊?” 孟凯风奇道:“你不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便贸贸然说思慕他?还为他穿山过水,走了千里之遥?” 阿赖耶甩着手链子玩,却被孟凯风捉住手腕不能动,便扭了扭手表示自己乖乖的,说:“好玩儿嘛!阿赖耶在家里整日见的都是那些无趣的仆人,忽然一日,得了苏淮殿下的画像,又听说他通天的本事,这样厉害的人,哪个女孩子会不思慕?那别人都思慕的男子,阿赖耶一定要嫁给他!” “……”已经能想象出,一个土财主的傻女儿,忽有一日,见到天人画像,的情景了。 孟凯风不想再交流这个话题了,遂问道:“手镯呢?带你进宫了,乖乖说吧。” 阿赖耶很爽快地交出了手镯,说:“这个晚上不可用,等明日下午,你来找我吧!” 孟凯风低头打量这只手镯,除了贵,也没发觉什么机关啊。 再看阿赖耶时,她已径自走进了给她准备的黑屋,嘴里还嚷着:“你们派来看着阿赖耶的高手,高高手呢!你们收走我的防身之物,可得护好阿赖耶呀!晚上千万别睡着了啊,别教那老道士乘人之危,杀死阿赖耶了啊!” 这一夜,明月抛光,暗香浮动,乘黄宫中很是热闹,摆下一场夜宴迎接北越来使。 说来,这一场夜宴还是苏淮的三弟苏雀操办的。自从苏难发动宫变之后,三殿下在宫中的处境便极是尴尬了,直被吓得生了场大病。 可怜三殿下自便是个诗画闲人,却还是被他二哥牵连了,不少以为主上排忧解难为己任的贤臣往他大哥那进言,说,三殿下看着似闲云野鹤一般,保不齐藏了什么心思,那二……庶人苏难当初不还端的是一副贤德做派么,您把他当三弟,三殿下可未必把您尊为大哥啊!吧啦吧啦。 彼时,苏淮当庭临风,闻言只淡淡说了句:“素闻卿家之棠棣美甚于宫中,卿可愿割爱与吾?”至此,无人敢再提及此事。 此事传至三殿下宫中,三殿下当日便拖着病体至逢青宫中,哭诉衷肠,一番感激涕零。 南尧陛下推说政务繁忙并未出席,只着苏淮苏雀迎接来使。席上,代戈公主大展北越儿女豪爽风姿,同南尧儿郎大拼酒量而不倒,谈笑风生而自若,苏淮衔笑作陪。 都是心怀城府之人,两个皆闭口不谈结盟之事,各自谋算。 夷离在席上环顾了一番,笑问:“怎么不见阳靖公主?一别五年,当年的丫头不知如今长成了什么样的神仙品貌?” 苏淮淡笑:“南尧不及北越的豪放,妹在北越养野了性子,母亲不免要多约束一二。” 夷离借饮酒之时,敛下眼中不愉,再看苏淮时,又是一派祥和亲近。 夷离显出怀念神色,说道:“遥想当年,沅儿在北越宫中,与我们几个姐妹兄弟甚是投缘,我来时,亭弟还托我替他向沅儿问候。” 苏淮:“淮自会替公主向妹带到,公主不必担忧。” 夷离:“……”聊不下去了! 苏雀见状,立时机敏地接过话来,与夷离侃侃交谈起来。苏淮继续衔笑作陪。 夜宴散席之时,北越公主自有苏雀安排,苏淮匆匆便要赶回桃华苑,却在夜宴园外被侍奴拦下,召去见苏岂云了。 宫人掌灯,苏岂云在灯下翻书。 苏淮:“夜深了,父亲怎么还未就寝?” 苏岂云抬头瞧了苏淮一眼,把书放回案上,挥退了宫人,指了指身旁座椅,面上微露笑意,说:“我想见你,你也忙得很,只能此时见见了。” 苏淮从椅子上起身拱手:“父亲言重了,儿子不敢。” 苏岂云:“别不敢了,同我说说,你在桃华苑里藏了谁,那个叫阿溦的姑娘又是谁?” …… 苏岂云看着苏淮躬身行礼,又丝毫不见滞履地离开了宫殿。同牙牙蹒跚时教导他的那般,腰背挺立如松,举止翩翩有度。 苏淮从出生时便被怪病纠缠,宫中养了那么多的术士都束手无策,纵使他偏爱,但南尧的社稷不可能交给一个薄命之主,他本已死心,而苏难是个明德之人,至少那时他做的是明德之事。 当他将心力付与苏难之时,苏淮的病却莫名其妙地好了,他终究还是个心偏了的父亲,对苏难,他到底还是只能愧疚了。 这么多年来,他的这个大儿子都如同他期望地那般长大,长成了如今的模样,从不曾让他失望过。 而如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丫头,竟教苏淮多次失了分寸,或许连苏淮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他的失态。 从他父亲处出来,苏淮便赶去了桃华苑。 自阿赖耶被抓来之日,阿溦嗜睡之症便减轻了许多。不过醒着的时候多了,他又时常忙着,她便更呆不住了。 到桃华苑中,隐隐觉得与往日有些不同,仿佛春色更浓了些,桃花吐蕊,枯枝重发。 苏淮快步赶到阿溦处,不想已有两人在了,大抵,不该说是人。 苏淮看着阿溦与云洲身旁那个静静站着的青衫公子,开口问道:“阁下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二十五章 阿溦歪头看着阿赖耶,奇怪道:“你不是来找苏淮的么,怎么还坐着?” 阿赖耶撇了撇嘴巴:“他正生气,阿赖耶才不去挨骂!姐姐你不去么?殿下可是因你的缘故才伤心啊。” 阿溦不大自在:“我哥哥来瞧我,我要陪他说话的……” 青筠替阿溦理了理青丝间歪掉了的桃花,拿过她手里捏着的杯子,说道:“你也累了,要不要去睡会儿?我与五十九哥说会儿话。” 云洲看了他一眼,向阿溦颔首。 “哦。” 阿赖耶跟着阿溦一起出去了。 一株桃树上,阿溦倚着树干,瞧着阿赖耶爬树,她手脚带了东西,并不方便,却倔强地不要阿溦帮忙。 “孟姑娘!” 阿金阿银忽而出现在树下,把阿赖耶吓得爬了一半掉了下来。 “哎呦!喂!”阿赖耶揉着屁股,怒瞪着两人。 “殿下吩咐,不许孟姑娘同阿溦姑娘独自相处。阿溦姑娘,殿下还说了,孟姑娘……生性狡猾奸诈,教您不要与孟姑娘亲近。” 阿赖耶气得要踹阿金,却把自己绊得又摔倒了,抹了把脸,顽强地爬了起来。 阿溦:“……你不要紧吧?苏淮嘴巴不大好,你莫生他的气。” 阿金闻言又补充道:“殿下说,阿溦姑娘病着,力弱,不可大意,您若是不听劝,属下等只能替您挡刀、挡毒、挡人。” 阿溦:“……” 阿金耳边仿佛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哼!”阿赖耶扬长而去。 翌日,南尧王接见了北越的代戈公主,商谈南尧与北越盛庆太子的结盟之事。 北越重嫡,盛庆太子有宗室的支持,但四王子背后是大司马,北越王虽敬重王后,却独宠四王子养母莲卿夫人,虽不至为伊冷落三千粉黛,却给其兄长权势尊荣,因此养虎为患,如今病重,也只能缠绵在病榻上,眼睁睁看着四王子坐大,掌握北越朝堂大半势力,威势直逼他亲选的嫡太子。 “若陛下与我北越储君结盟,储君愿奉上北越王后之尊,来日储君践祚,亲迎南尧阳靖公主,嫁与我北越陛下。北越南尧少说可得百年的太平,这不是陛下所愿的吗?” 苏淮避重就轻,挑眉道:“代戈公主是要为尊太子求娶妹?” 夷离闻言便知此事难为,却不动声色地点头说:“是。” 苏岂云在上座笑道:“此事孤本可决断,奈何五年前阳靖回来之时,孤已将挑选驸马之权交付于她了,孤也不可出尔反尔。代戈公主与阳靖也是旧识了,如此便唤了她来,问问她的意思。” 夷离本还想说,苏岂云却忽而提起旧年之事,夷离气短,只能点头。 不多时,苏沅便到了,夷离将话又说了一遍,苏岂云同苏淮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苏沅冷笑一声:“子桑莫亭要求娶我?怎的不亲自来,这点诚意也无,有何可嫁的。” 苏淮悠悠道:“妹,不可无礼,北越储君政务繁忙,今以一国之后的尊崇位相奉,岂曰不诚?” 苏沅闻言,向夷离欠身笑道:“是阿沅冒失了,夷离姐莫要怪罪。” 夷离忙扶起她,挽着苏沅的手臂坐下:“这么许多年不见,阿沅妹妹还是这般急性子,阿亭便是觉得你这性子可爱,才心心念念了这些年。” 苏氏有意要借苏沅之口搅掉这桩婚事,夷离便也绝口不提结盟之事,只说旧情。但她说别的还好,一提及姻亲之事,苏沅便横眉竖眼,冷嘲热讽。 “我若在南尧,只要我父亲、我哥、我外甥还在朝,只要我还活着,我便是南尧第一公主,为何要嫁去你们北越受气?” “嫁去北越,阿沅你便是王后,母仪北越,何来受气之说?” 苏沅冷哼:“你们北越的王后也未必比我南尧的公主尊贵。我瞧你们如今的王后,如斯困窘,叫妹心慌啊。” “我苏沅要嫁,便嫁俯首之臣,娇纵一世。北越下一代王后,夷离姐和莫亭兄,还是另寻贤德佳人吧。” “父亲,兄长,若无他事,阿沅便回去了。夷离姐若闲了,来承欢宫中,妹与你排遣闲暇。” 苏沅走了,夷离还不能显出怒容,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听苏淮胡扯。 苏岂云有意纵容苏沅拒绝联姻,亲事不成,只能另谈条件。 南尧提出要北越归还十年前侵占而未还回的十郡县,并割让五城与南尧,五十年内北越军队不得主动越过浮生河。南尧愿出兵二十万襄助盛庆太子。 夷离:“平城、双陟城、陵城、梁蓝郡、定山郡?陛下不怕天下悠悠之口,说陛下以君王之尊,行乘人之危的人行径么?” 苏淮:“公主慎言。公主当明白,储君殿下的胜算,怕远不及四王子,我南尧也有顾虑。而五十年之约是为两国百姓福祉着想,也是储君与公主所愿。况且以些许金银之利,换得江山,如此交易,南尧占得的好处可远远比不上储君殿下。” 夷离:“本就是博戏,大殿下却舍不得赌注么?” 苏淮轻笑:“这不是舍下了么?公主倒还等得,可储君殿下身在北越,怕是心焦如焚了。” 夷离最终还是答应了,拿着盟约文书回去了。 苏岂云咳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你母亲说亲自给我炖了汤,我先走了。” 苏淮恭送走了他父亲,便出言道:“都听完了,还不出来?” 见苏沅从内殿出来,苏淮冷冷地数落道:“爬窗、偷听、出言不逊,你都学熟了啊?我看你也不用当这个公主了,不如去街头当混混卖艺,全了你的心愿。” 苏沅不服气地声嘀咕:“明明是你们想让我说的,我替你们解决了麻烦还训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淮乜了她一眼:“想骂便朗声骂,我看你的胆子可不只这点。” “我说,”苏沅大声道,“……我不敢骂你!” 苏沅心里不舒服,又道:“但我敢骂子桑莫亭!一手好棋,下得稀烂,作得一手好死,就他那熊样,还敢求娶我苏沅,你苏淮的妹妹!” “北越看重嫡王子,子桑莫亭甫一出生便被册立为太子储君,他们王室对庶室又有留子去母的陋习,子桑莫阁和莲卿夫人还有大司马也没有那般亲近,不过是权势勾结。还不是子桑莫亭无能,才落得这个困局,优柔寡断,我当初就看不上他!” “唔,是不济了些,却也不曾像你说的这般蠢钝。你心里有气,何必迁怒他,那个子桑夷离又是你旧交,给这么大的难堪做什么。” 苏沅怒道:“南北五十年内必有一战,这是请我去做王后呢,还是做人质呢!她都未把我当妹子,我又何必替她着想!” 苏淮知道苏沅时常在军营厮混,又与武将亲近,便问她:“北越国内如今一片狼藉,为何不是如今?” 苏沅踱了几步,笑说:“哥,你考教我呢?若真教我说对了,他日你要带我上战场!” “你且先说说。” 苏沅得意道:“南北如今的局面,乍一看仿佛北越远不敌南尧,但我们都明白,北越兵将骁勇善战,兵力比我南尧更是不遑多让,不过是兵权旁落,北越大司马手掌泰半兵权,子桑夷离才会受我们威胁。若是如今真打起来,他们联合倒还好说,毕竟异心,怕只怕北越那些宗亲,因内外受敌,干脆放任大司马杀了子桑莫亭,夺取大权,到时真是逼得他们背水一战,绝境反击了,虽说逢了天灾,但南尧挑起的是不义之战,那时北越必倾举国之力,南尧必定陷入苦战,孰胜孰败,当真成了不知之数。倒不如扶子桑莫亭上位,等他们自己狗咬狗咬了一嘴毛,我们养精蓄锐,以期来日。哥哥哥,我说的对不对?” 苏淮微笑:“差不多。” 苏沅激动:“那你打仗带不带我啊?” 苏淮:“阿沅,方才你同代戈公主说的可是当真?” 苏沅莫名:“什么?” 苏淮含蓄地提醒:“俯首之臣。” 苏沅:“哦,当真啊,虽说是为了打发子桑夷离,不过也未说错啊,我要在南尧挑驸马的话,他们哪个不是阳靖公主的俯首之臣啊?” 过了一会儿,苏沅忽然反应过来,气道:“哥,你不要岔开话,你是不是不想带我去!” 生气之余,苏沅打翻了手边茶盏。 苏淮仔细看了她一会儿:“你在生谁的气?” 苏沅腾地站起身:“哥,你不气吗?” 殿中静了一会儿,方才听到苏淮说:“阿溦先前已同我说过了,我早便知晓。” 苏沅被气跑了。 刚跑回承欢宫没多久,宫人便来说,阿溦姑娘来了。 阿溦在宫门口正等着,苏沅身边的侍女乐夏一脸为难地过来说:“姑娘,公主殿下说了,不见客,姑娘还是回去吧。” 阿溦叹了口气,就在宫门口坐下了。 乐夏回去告诉苏沅:“阿溦姑娘在宫门口不肯走,姑娘的脸色很不好看,公主要不……” 苏沅大怒:“你是谁的奴婢啊!” 过了一会儿:“你你你!去,去看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二十六章 苏沅在庭中练剑,心烦意乱地,招来一个侍女:“乐夏在宫门口呆了多久了?” “回公主,已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苏沅皱眉:“我怎么觉得都一个时辰了?” 又过了一会:“多久了?” “回公主,一炷香了。” 苏沅:“那死丫头在外面睡着了么,把她给我叫回来!” 乐夏回来了,苏沅不耐烦地问她:“走了没?” 乐夏摇了摇头:“还没呢,阿溦姑娘戴上了幂篱,奴婢也看不清姑娘是否安好,怕是,怕是不大好的……” 苏沅哐当一声丢下手里的剑,大步往外走,乐夏忙跟上去。 阿溦听到苏沅的声音立马站了起来,却因为苏沅冷若冰霜的脸,而生生却步,口中嚅嚅:“沅儿……” 苏沅却不似往日一般心软,冷硬道:“你不许踏入这道门,我不见你。” 阿溦不知她为了何事生的气,昨夜里喝酒时还好好的,只有青筠哥哥甫一说完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婿,沅儿便变了脸色,她同苏淮才离席走了,可苏淮分明是晓得此事的呀,还是她亲口讲的啊,那苏淮为何生的气?是了,大抵是沅儿同他顶嘴时生的气。那沅儿又是怎的了?难不成是看上青筠哥哥了?可那反应也不大对呀…… “沅儿你……” 见阿溦还要过来,苏沅利落地抽出腰间的鞭子,挥手间,一鞭子打在了朱红色宫门槛上,两边的宫人都吓得抖了三抖,白也炸了毛。 阿溦走近一步,苏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察觉到时便顺势又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宫门口。 苏沅舒了口气,心里暗忖,幸而方才反应机敏,才没丢了气势。 “嗷呜!” “阿溦姑娘!” 转身尚未走出两步,宫门口便乱了起来,苏沅忙扭头,是阿溦晕倒了。 苏淮一壁着人将阿溦抬进内殿,一壁吩咐宫人去找太医,正忙乱时,跟着阿溦的暗卫跳了出来。 暗卫一初拱手道:“公主,大殿下吩咐了,阿溦姑娘的病不叫太医治,一终已去寻阿溦姑娘的兄长了。不过云洲公子到公主殿诊治,多有不便,还请公主让属下将阿溦姑娘带回桃华苑。” 苏沅怒道:“走走走!废话这么多!” 要叫乐夏帮忙时,苏沅忽而便想起阿溦的种种古怪,想来不叫太医诊治,也是因这古怪了,遂叫宫人们都留下不许跟着了。 宫人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乐夏是从跟着苏沅,从南尧跟到北越,又从北越跟到南尧的丫头,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要紧,当下一道眼神扫过去:“公主待下宽厚,却也莫忘了,妄议主子是非者,赐鞭笞之刑,欺主背主者,不问缘由,鞭挞至死。便是公主宽仁,说不准念在多年侍候的情分,还会遮掩几句,但大殿下若追究起来……” 宫人喏喏,立时噤声散了去。 将阿溦送到桃华苑时,云洲已经在了,不过青筠也来了。 苏沅十分不悦,却也不能在这时发难。悄悄问一终:“你有没有顺道去找我哥来?” 一终点头:“不过殿下说,让公主您照看好阿溦姑娘,他就不来了。” 苏沅恨恨:“他在想什么啊!媳妇儿都要和人跑了,他都不急,爷急什么!” 狠话是这么撂下了,但人却还是不能走的。 青筠在给阿溦施法医治。苏沅看得皱紧了眉头,问云洲:“不是说你来给阿溦治的么,怎么是他?” 云洲瞥她一眼,只觉得这姑娘傻气:“他医术比我高妙,自然便是他来了。” 苏沅:“这定然不是我们人间的医术,你们究竟是谁?是精是怪是仙?桃花谷又是何地方?你们来我南尧到底为何?” “四个?好罢,看在我妹的面子上。”云洲理了理袖子,把手揣进了袖口,“第一个,咳,桃云洲、桃溦、青筠,白,真巧,你都认识啊。第二个,欸?怎么不问是不是人呢?先入为主可不是好毛病呦!问你哥去。第三个,一个种满桃花的……幽谷,比这可好多了。最后一个,我来找我家妹,他来找他家未婚妻,白是被她找来的,她是来找自家宝贝,宝贝……你问你哥去,你要不想问,街上告示也有。” 苏沅皮笑肉不笑地搭上云洲的肩:“你妹的面子还真大啊!” 云洲耸了下左肩,绕开苏沅的手:“好说好说!” 然后,两个便打了起来…… 青筠扶阿溦躺下,无奈地喊了声:“五十九哥。” 云洲边打便喊:“哎,这次不关我的事,是她要打的,你没看到我都没出力么?” 青筠又向苏沅道:“还望公主心些打,打坏了五十九哥倒也无妨,只是莫伤了这里的桃花。” 苏沅:“……” 五十九哥:“……” 云洲吊儿郎当地同她打架,苏沅只觉没意思,也就停了手,问道:“她是怎么了?这个总能告诉我了吧。” “被人下蛊了。” 苏沅大惊,蛊术已在南尧消匿几十年了,当年国中因五毒教蛊术受灾,当时的陛下便下令罢黜巫蛊邪术,自此,南尧国便再不见养蛊之人,蛊术更是失传了。 苏沅:“是谁?” 云洲:“是那个叫阿赖耶的姑娘养的蛊,却不是她下的,她身上没有母蛊。不过此事与她有多少干系便不好说了。” 苏沅:“怪不得哥哥要这么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她年纪,便养出这样的蛊,也不知是劣性贪玩,还是心机深沉……欸,阿溦醒了!” 阿溦一看到苏沅,便抬手摸摸脸,还好还好,没有变丑。 阿溦见白在树下打转儿,便扯了扯青筠的头发:“青筠哥哥,你帮我把白抱上来。” 接过白,阿溦冲青筠笑笑,又看向苏沅,问:“沅儿,你为什么生气啊?都不肯见我,还不见白,还拿鞭子吓唬白……”越说越觉得委屈。 苏沅冷漠地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 阿溦忽然想起青筠随身带糖的习惯,忙拽起他的手臂,两只手从他袖子里掏出两把糖来。 青筠有意提醒却不及阿溦手快,五十九哥翻了个白眼,抬袖遮脸,不忍再看这只傻桃子卖蠢。 阿溦把两手的糖捧到苏沅面前,笑弯了两道月牙。 苏沅:“……” 她想揍又下不了手,谁教她喜欢漂亮姑娘呢!她想走又迈不开腿,谁教她有个不省心的哥呢! 苏沅手举得老高,举了老久,就在寻思着在哪里落手,终于找到了地儿,屈指重重挥下,敲在了阿溦光洁的脑门上,连个声音也没有。 云洲不由暗自寻思,果然长得好看的姑娘家,便是犯蠢也不叫蠢,叫娇憨。 苏沅从阿溦手上两把抓光了,尽数装进了腰间荷包里,鼓鼓囊囊的。一口一个吃个不停,看到阿溦那眼巴巴的模样,又不忍心了,剥了一颗糖,粗鲁地送到她嘴里。 阿溦腮帮子鼓出一块儿,声音也甜兮兮的:“沅儿,等我好了,我们去找若娘呀,我好想听她的故事!” 今日上完朝,孟凯风便匆匆赶去了逢青宫,苏淮还是不在,好在阿赖耶并未出去浪荡。 那丫头甚是安静得躺在庭中一棵老树下,天光透过树叶枝桠,照在她竹青色的斗篷上,一片斑驳。 孟凯风走近了看,以往看她的眼睛好看,秋水泛清波似的,如今闭了眼,安静下来,年纪,倒也可观来日的美人风姿了。 “清清静静的多好看,作甚尽日疯疯癫癫的不是?”孟凯风蹲在她身边,把阿赖耶叫醒了。 阿赖耶揉揉眼睛,有些许迷糊道:“你来了啊……他们都不理我,你来做什么?哦,对了,你来问我镯子的事吧?” 阿赖耶摊开手,向孟凯风面前伸了伸。孟凯风狐疑地拿出手镯,放在她手心。 阿赖耶回了屋内,从一大张纸上裁出一长条,写下一行字。 孟凯风:“你写的什么?” 阿赖耶索性展开给孟凯风瞧了个仔细:“呐!子蛊已成,母蛊现身。” 看到孟凯风一派警惕模样,阿赖耶觉得无趣地撇了撇嘴,又回了庭中。 阿赖耶把手镯带回手上,两手结出古怪的法印,手镯上的铃铛叮铃作响,阿赖耶忽然摘下那只塞了纸团的铃铛,丢到空中,一只乌鸦飞来衔走了。 孟凯风要去追时,阿赖耶拦住了他,把玩着锁链,闲闲道:“哎哎哎,你干什么去!这乌鸦是被特殊饲养喂大的,飞得极高,你追不到的。” 孟凯风:“那你把它叫回来,你让它带路。” 阿赖耶愣了一下:“它又听不懂我的话,还是你会同乌鸦讲话?它只是只飞得比较高,能认人识路的寻常乌鸦而已啊!” 孟凯风眯着眼睛看向阿赖耶:“你是不是说晚上不可用?” 逼近一步:“是晚上不可写字,还是晚上看不清结不了印,更或者是晚上乌鸦不来啊?” “呃……”阿赖耶搓搓手,真诚地盯着孟凯风说,“其实它还是只……身患夜盲恶症的乌鸦!阿赖耶是怕它飞错了路,耽搁了阿溦姐姐的病情!” “哼!” “那个那个,那坏道士最迟最迟明天便能到了,不过很可能是今天晚上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二十八章 清和子从榻边弹起来,阿赖耶眨眼间已钻进了桌子底下,清和子被凳子耽误了一下,便被从屋顶破瓦跳下的阿金阿银绊住了脚。 门外更是涌进了不知多少的侍卫,严整的脚步声教清和子咬碎了牙。 阿赖耶乘机从桌子下钻出来,死命地跑到了院中,看到青筠之时,眼睛都亮了,比天上的星子还亮。想扑过去,却还是没敢,怂怂地钻到了他身后。 青筠想这样一个娃娃,只怕吓坏了她,便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别怕。” 阿赖耶愣愣地点了点头。 她想啊,爹爹都说她是翻天捣海的魔头,可她怎么居然这般怂气了呢? 屋里面,清和子还是被阿金阿银绑了,送到苏淮面前。 老道士很是狼狈,头冠裂了,拂尘也散了,想来是被阿金阿银往死里打了一顿。 阿赖耶看到苏淮看着清和子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一般,阿赖耶忍不住发了个冷战,不自觉地更往青筠身后躲了躲。 苏淮不说话,更没有谁开口。清和子仿佛是受不了了一般,昂着脖子嗤笑:“怎么,殿下未曾想到老道还活着吧?谁能想到,有如杀神的苏淮殿下竟也有失手的时候?哈哈哈……” “你们别想拿到母蛊!我将它藏在你们都找不到的地方!我既活得不人不鬼,那我也要让那个妖女活不安生!没有母蛊,你们不敢杀我,哈哈哈!我要见妖女!”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啊?你们都是妖!你和妖厮混在一起,那你,你们,全都是妖!贫道要替天行道,除魔卫道!” 没有谁问他,他自己便一股脑全说了,颠三倒四,形容癫狂。阿赖耶觉得他大约是得了重活一次的机缘,但脑子还没跟着活过来,可惜了。 这般僵持着,于阿赖耶倒也没什么妨碍,但苏淮那副样子,教她瞧了胆子寒,心肝儿颤。 “哎哎哎,道长你别着急嘛,好好说呀!”阿赖耶从青筠身后探出脑袋,又一面掩着嘴问阿金,“阿金!他的手脚都绑牢了吧,绳子不会断吧?” 得到了阿金阿银的保证,阿赖耶安心地从青筠身后跑了出来,在清和子面前跳了又蹦:“道长道长!看我!” 清和子看见阿赖耶愈发显得目眦欲裂:“你!无耻儿!你为何……” 阿赖耶不急不缓地打断他:“哎,别急,我还是想救你的!我们想想啊,现下的处境是这样的,你不管想要什么那都是白想的啦,你骂苏淮把自己气死了,也急不死他嘛,何苦来。” 阿赖耶冲清和子挥挥手势,他还是十分配合地弯了腰,阿赖耶趴在他肩上,压低了声音,“更何况我们看啊,母蛊其实也不见得有什么用,那桃溦是妖,她身边还有那么多大妖帮她,蛊也要不了她的性命,再过个一二三百年的,就老死掉啦,活得还不及她一个零头久!你要用这蛊威胁苏淮要什么好处,人家以前或许还会心疼,不过现下……” 清和子急问:“现下如何?” 阿赖耶觉得自己快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忙扭头面向苏淮一众人,无声地咧嘴放肆了一会会儿。 众人:“……” 阿赖耶清清嗓子,指着青筠道:“看见那青衫公子了么?往哪瞅呢!最好看那个!” 清和子眯着眼,借月光细细认了认,其实为首的不过苏淮、云洲、青筠三个,还是很好辨的。清和子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阿赖耶一本正经道:“就他,是阿溦的未婚夫郎,道长说,若换了你是苏淮,道长可愿再受迫于一只母蛊?” “这……” “哦哦,忘了您是世外人,不过也算是男子了,大抵也能明白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竟为区区妒心,罔顾心上女子的安危,太过分了!” 阿赖耶说的十分痛心,几乎声泪俱下。五十九哥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此等演技,此等不要脸,余等只得望洋兴叹了啊。 清和子踌躇道:“寻常男子碰上这等事,老道看,还是……不过若是这两个,那才是贱人妖孽,天道好轮回啊!哈哈哈!” 阿赖耶原本听着还在强自忍笑,听到后面险些被呛着了,没敢看苏淮的脸色,继续趴在清和子耳边胡扯:“反正威胁不了谁,也拿不到什么好处……不对!道长你的性命可不是最贵重的宝贝嘛?你把母蛊交出来,阿赖耶便能救你一命啦!” 清和子看着阿赖耶还是一脸怀疑,却好在没那般盛怒了:“那你为何……” 阿赖耶极声道:“那是他们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啊,你不晓得,我们有钱人家可惜命了!不过道长本事这般大,在阿赖耶心里还是更向着道长的,您可是仅次于爹爹与故去的娘亲,还有金银子哒!” 她爹爹说过,对付利欲熏心之人,把自己置于同等品格,反而更能取信于他们。因为何样心地的人,眼前所见,便是何样风光,超越眼界或是太过低劣的,反而便不信了。不过这法子,对聪颖如她,善弄人心之人,便不大好使了。 显然,老道士不在其列。 继续忽悠:“阿赖耶与道长之间,可是有敢骂你是猪头的交情的,你瞧我敢骂他们么?所以我肯定还是更喜欢你呀!” 话虽不好听,但细思量确有一番歪理啊,清和子不由点了点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清和子沉吟一番:“好……母蛊可以给你,放我走!” 功成身退,阿赖耶凑到云洲边上,悄声抱怨:“你们不是大妖么,甩个什么鬼迷心窍啦,口吐真言的法术啊!” 云洲瞅了她一眼,挑眉道:“那是个道士,还是个颇有根基的道士,这种法术拿他没法子。” “嘁!就是你法力不够,还狡辩!” 两个正兀自声嘀咕,那边苏淮终于开了金口。 “好,我放你走。” 清和子要求解开了身上的绳子,从袖中取出一只施了符咒的木盒,念咒消了木盒上的禁锢。 拿出母蛊,云洲便要下手。 阿赖耶急忙拽住:“等等等等!母蛊已认主,我尚未施术解开羁连,若是不放他走,拿到母蛊也是徒然。” “他若是走了,再召回母蛊又如何?” 阿赖耶:“不会不会,有我呢!” 拿到了母蛊,清和子也走了,阿赖耶问苏淮要了几日前从她身上没收走的东西。 阿赖耶一番鼓捣,解了母蛊同清和子的羁连,已至平旦之时了。 累得头紧绷绷地疼,却被苏淮盯着不敢推脱,认命似的拿了母蛊便要去桃华苑。 “青筠!” 阿赖耶叫住青筠,拉着他垂下的袖子,却没有说话。 院里人多,散却散得悄声,云洲回头瞧了一眼。 妖精山怪皆是灵精,除了少有一些为种族特性所累的,大多皆化得一副好皮囊,便是初得的皮囊不如意,待日后修行深了,也可再幻化如意的模样,故而妖族相恋多是难事,常是同赴劫难,恩情比天,不然便是细水长流,少有相见一二面,便钟情不渝的。 如今这两个来了人间,将才几日,便一个招惹了一段,却倒也公平实在,罢了罢了!云洲兀自轻笑了一声,径直走了。 等人都出了院子,愈发寥寥寂静了。翦翦轻风,想撩开吹在青筠脸上的青丝,却只是撩开了自己脸上的。晃晃灯笼,想凑近了看青筠隐于昏晦的面容,但还是没挪动脚。阿赖耶仰着头盯着青筠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子母蛊是我给清和子的,但如今阿赖耶弥补了!所以……阿赖耶不是坏姑娘了,是么?” 青筠微怔,但看姑娘这般紧张,斟酌了一下,温和道:“坏与不坏,你该问自己,不该由我说。不过阿溦不会怪你的。”说着,一扬手,抽回了长袖。 长袖从阿赖耶手心拂过,她还是未敢拽住,悄悄把手背在身后,空握了两下。 青筠顿了一下,又指着阿赖耶脸上一处,说:“方才蹭了些灰。” 阿赖耶大窘,着忙转过身,一手捂着,一手拎着袖子擦,等擦干净了再回头,青筠却已走了。 桃华苑里,孟凯风和苏沅正陪阿溦说话。 阿赖耶让阿金阿银在阿溦四周都生起火堆碳炉,又将母蛊架在烈火上煎灼。 阿溦是桃子精,最受不得被火烤,还不许喝水,难受得倚在苏沅身上。 阿溦觉得自己仿佛都快被烤成桃子干了,身上还有虫子啃咬。 苏沅听到阿溦迷迷糊糊之间,在抽噎着喃喃:“夭夭娘亲,有虫子咬桃宝,好疼,大姐姐不疼桃宝了,不帮桃宝捉虫子,呜呜呜……” 苏沅有些手足无措,皱眉看向苏淮,却发现她哥唇角抿得紧紧得,正一眼也不眨地盯着阿溦,脸色很不好看了。苏沅怒瞪向云洲。 云洲:“……干嘛,我又不会捉虫,我说过要带她回家的,可她又不肯走。” 苏淮忽然出声:“等她好了,你便带她走吧,她要寻的东西,我会给她。” 云洲想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转变这般大,分明前两天还很强硬地不让他带走阿溦,不过他也并未琢磨多久,反正是省他一场麻烦了。 已过半个时辰,一只蛊虫从阿溦耳朵里爬出来,阿赖耶眼明手快地夹起来,同母蛊一起丢到了火中。 阿赖耶一面烧,一面心疼地嘀咕不休。 等都烧成了灰,阿赖耶挑了棵肥壮的桃花树,在树下伤心地刨了个坑,把虫灰埋了进去。 苏沅好奇道:“这蛊虫都烧成灰了,难不成还能作祟么?” 阿赖耶手下埋土不歇,一边泪眼婆娑地回答:“我养这两只养了好久呢,烧了我多少银子,耗了我多少功夫!还不许它们入土为安么!” 苏沅:“好好好,你埋你埋。” 阿赖耶:“阿溦姐姐明日……啊呸,今日便能醒了,醒了便可恢复如昔了。” 苏淮和青筠都挤到了阿溦身边,孟凯风自觉地让出位子,还顺道把苏沅给拉出来了。 苏沅不满:“干嘛呢?” 孟凯风:“人家三个纠纠缠缠,你在里面算怎么回事?” 苏沅回头看了一眼,理所当然道:“帮我哥抢媳妇儿,帮我自己抢嫂嫂啊!” 孟凯风惊诧:“白天我就想问来着,你不是生阿溦姑娘的气了么,怎么就为她同你哥吵了起来?” 苏沅甩甩手:“我们姑娘家的事,你个大男人懂个什么!” 孟凯风:“……” 苏淮和青筠在那边对峙,五十九哥甚不耐烦,挥开两个,上前一步,抱着阿溦安置到桃花树上,而后便负手晃荡着回了桃里榭,想来是嘬酒去了。 孟凯风和苏沅跟上,走时还拖走了蹲在地上恋恋不舍的阿赖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二十九章 阿溦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跳下了树,却忽被吓了一跳。 “我的夭夭娘亲呦!你们吓坏桃了!你们吵架了么?我五十九哥呢,你们不带他玩呀?” 苏淮清浅道:“你既醒了,我便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阿溦细细分辨他眼底下的乌青究竟是黑眼圈儿,还是和青筠打架弄的,便转身离去了。 “他向来有干不完的活,我一定是耽搁了他许多事……” 看着苏淮渐行渐远,渐渐被桃花遮不见了,阿溦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五十九哥在桃里榭,走吧。” 青筠伸过手要来牵她,阿溦仿佛不曾看到一般错身跑走了。 青筠看着落空的手,发了会儿怔。 五十九哥同阿溦说:“该回家了。” 阿溦眨了眨眼睛:“我……我的桃凝还未找到。” 五十九哥:“苏淮说他会送过来。” 阿溦忽然生了股闷气:“哦。那,那我去找他拿。” 阿溦跑掉了,连白也没有带。五十九哥没有拦她,偏头看着青筠,他正垂头斟茶,恍若一无所觉。 他曾经也并不赞成这门婚事,实在是乘桃之危的行径,不似青筠素日作派。可经了此桩事后,他才不得不觉得阿绯说的不差。 阿绯说:“天地间的情与爱又岂止依依爱恋这般简单,妹也对青筠有情,纵使不是男女之情,却也足够相守桃花谷了。于妹,我们求的,不过是她的平安喜乐罢了。” 青筠对阿溦有执念,他也比那个苏淮更能护得阿溦平安,可如今阿溦显见已是心事别牵。看着妹情窦初开却懵懂无知的模样,他不知道青筠可能再予她喜乐么。 纵使青筠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兄弟,可终归是及不上一棵桃花树上长大的妹妹亲。 他其实不大看得明白青筠,青筠分明对阿溦生了执念,不然当初也不会那般求来这场不明不白的婚约。可如今,他却又任由阿溦去找苏淮,不说不拦。 青筠说:“五十九哥,阿溦终究会与青筠回去的。她是你的妹,你却看不懂她么?” 逢青宫书房外,苏淮的护卫不敢拦阿溦,也不敢让她进去,干巴巴地说了两句苏淮的吩咐,便被阿溦一把掀开了。 她早便摸清了逢青宫的房房道道,再不是初来时那个进个书房还要从窗户里翻进去的路痴桃了。 当下便闯了进去,一脚踩在椅子上,昂着脖子怒瞅着苏淮。 苏淮也没有抬头,只淡淡说了句:“这般不中用。” 两个跟在阿溦身后进来的护卫闻言,跪在地上愈发低垂了头。 若是苏淮骂了她,她还不见得会怕,可现下连累了那两个护卫,阿溦十分不自在,哼道:“你自己都拦不了我,怪他们做什么?有本事你把我丢出去啊!” 两个护卫跪在地上,听着这话,微微有些尴尬,忽听得苏淮发话,如蒙大赦,没敢抬头,立马退了出去。 阿溦撇撇嘴,收回脚,自己抬袖子擦擦,十分不计较地自己坐了。 犹记着方才生的气,冲冲道:“你是不是要赶我走!” 苏淮漫不经心道:“宫里的桃花养不起你了。” 阿溦如何也未想到是因为这个:“那我不是病好了么,不用桃花了啊!” 苏淮:“嗯。” 阿溦觉得很委屈,瘪着嘴巴:“你是不是看我生病,嫌弃我丑了……” 苏淮听着声音不大对劲,捏紧了笔,墨水滴在了纸上,写了半天的东西便毁了。强忍着也没抬头:“……嗯。” “……哇!” 阿溦忽然就哭了,苏淮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搁下笔,走到阿溦面前,被阿溦一把扯过袖子就用来擦眼泪鼻涕了。 苏淮无奈:“不是你说想家的么?袖子上有绣纹,仔细擦了脸疼,回头再嚷,用巾帕。” 阿溦也怕把脸蹭出红道子,默默接果苏淮递过来的帕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闷闷道:“苏淮,我想出去玩……” 闻言,苏淮皱了眉头,清和子逃了,还尚未找到。 阿溦见状,试探着又张大了嘴巴,深深深吸了口气。 苏淮头疼:“我带你在宫中逛逛?母亲也想念你了。” 阿溦本想一口拒绝,但听苏淮说起他娘,便不大好意思地拒绝了:“宫里我都飞过了,不好玩!” 苏淮:“那带你去找阿沅说说话?” 阿溦:“昨晚才见过啦,不要不要!宫里太闷啦!” 阿溦拽着苏淮的袖子扭来扭去。 苏淮:“那带你去御膳房吃东西?” “不……嗯?”阿溦眼睛一亮,“好哇好哇!走走走!” 阿溦把苏淮拖到御膳房外的一座亭子里,便不让他再跟着进去了。 苏淮问时,阿溦望天:“你进去问他们要吃的,那你大殿下一惯的沉稳威信不就败坏了么?想吃什么同我说呀,我与你带出来,莫羞莫羞!” 苏淮:“……把你自己带出来便好。” “好说好说!嘿嘿嘿。” 苏淮这般善解桃意,阿溦很是欣慰,头也不回地溜进去了,弯腰曲背,唔……姿态形容颇为鬼祟。 苏淮:“……” 在宫里也是呆了许多日子,阿溦向苏沅打听过了,御膳房里新近招进来的一位掌勺厨娘,做甜点素食的手艺最好,什么蜜饯青梅、翠玉豆糕,还有芙蓉点珠莲子汤、荷花粥什么的,可美了。 可惜这几日病时,嘴巴里吃什么都少了滋味,她琢磨着等病好了,便要胡吃海喝,吃得御厨忙到飞起,请那位厨娘一日给她开五次灶。 可苏淮听了她的宏图大志,只淡淡说了句,咳咳,大病初愈,且得吃得清淡些。好气哦!这次好容易磨得苏淮带她来了御膳房,哪能教他耽误了她化身饕餮大兽的大事! 阿溦变作一只大桃子滚进了膳房,里面火开得大,阿溦觉得有些热。 里面的人忙忙碌碌,应接不暇,也没谁低头瞧见阿溦,不过傻桃子却被来回踢了好几下,阿溦翻得头晕,学乖了往桌子下滚。 悄悄踮着两只脚,在桌子底下找厨娘,一边顺手摸走一路的点心菜品。 “欸,我刚做好的豆腐呢,老蔡是不是你刚拿去了” “没啊。咦,玉兰片、蓑衣饼还有杏酪呢!哪个杀千刀的!马上就要送去逢青宫了,快找找!” “哎呀,找不着了,大殿下要的,还不快再做一份!” “奇怪,大殿下怎的忽爱起这些甜食来了?” “这你都不晓得?逢青宫里现下住了两位娇娇俏俏的姐哩!” 吧啦吧啦。 阿溦又装了盘点心进了绣包,啃着只大梨子,撇撇嘴。 “咦!这是桃子?哪里奉进宫来的?” 阿溦正吃着,忽听见这么一声,忙把手脚都藏了起来,然后便被人抱了起来。 “这桃子怎么这么胖?可沉了!要不榨汁?做蜜饯?还是炒炒配牛腩?” 胖桃精:“……” “这只胖桃是本宫养的。” 阿溦听见了苏淮的声音,她听到隐隐笑意了,桃子毛都炸了! 苏淮从愣愣的厨娘手里接过胖桃子,轻笑道:“本宫还在找,不想竟是到了这。” 苏淮带着阿溦出了御膳房,乘着无人,阿溦变回了人身,瞪他:“你还笑!这么开心么?” 苏淮一本正经:“没有。” 阿溦昂头,想给苏淮一个侧下巴,可惜长得矮,输了些气势:“哼,是点心沉,不是我沉!” 说着便把绣包里刚刚装的都倒了出来,瞥了苏淮一眼,分了两块儿给他,然后自己抱着一大堆,一个劲儿地往嘴巴里塞,也顾不上说话了。 忽而听到苏淮问:“阿溦,你似乎不在意是谁伤了你,也不在意那人的下落?” 阿溦鼓着腮帮子,奇怪地抬头看了眼苏淮,不太明白他怎么会这么问。 在苏淮的袖子上拍拍两只沾了点心屑的手,说:“唔,其实也没什么啊!你看呐,要是有凡人闯了我们妖精的地界,戾气防备重些的妖也是会欺负他们的啊!如今我闯入人间,自然也会有看不惯的卫道士啦!” 苏淮:“若那人是……罢了。” 阿溦:“你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一会儿开心,又一会儿凝重的?” 苏淮把手里两块枣泥糕送到阿溦嘴边:“没什么,吃东西吧。” 浮生河上,流荡着一只无羁无系的春舸,救了一个半浮不沉的垂死人。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笑着,对刚刚醒来的青年说:“是老朽救了你。” 青年从床榻上跌跌撞撞地下地,趴伏在地上,感念陌路人的救命大德。 老头笑眯眯地受了这大礼,扶起青年,问道:“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溺于这河中?” 青年摇头:“我记不得了……老先生救了人,求老先生收留人,做奴做仆,聊以偿还!” 老头子摸着花白的长胡子:“留下便好,也不必做奴为仆,可巧老朽要往南尧去寻我那贪玩的女儿,可偏偏家中又出了些事。友便同那几个家仆一同去接她回来,可好?” 青年应是,踌躇一番,欲言又止。 老头笑道:“可是有什么为难?但说无妨。哦,对了,你一应皆记不得了,老朽与友起个名字可好?” 青年迭声应好:“人正为这个愁的,多谢老先生!” 老友负手踱开两步:“老朽家姓孟,友若不嫌弃便唤孟欢如何?” 青年沉默一会儿,低声道:“青年穷途,如此际遇,我虽什么也不记得了,却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欢畅过往,不若叫孟还吧。” 孟老沉吟一二,叹了口气:“不过只是个名,友随心便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章 近来南尧京都城人心惶惶,盛传郊外有怪物出没伤人。 明月楼临窗的茶座被个书生占了,说得绘声绘色,称那是只窟窿狼,腹上有个黑黢黢的大窟窿,却凶狠异常,逮着人便咬,稀奇的是,咬下一地碎肉碎骨头,却尽皆弃而不食,以致那一片乌烟瘴气,尸臭冲天。 那书生每日便在明月楼,纠集一帮儒生子弟,之乎者也地大骂当朝,嘲讽官员尸位素餐,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将百姓哭声置若罔闻,忝列朝堂之上,大捧上官臭靴。 府衙焦头烂额,以扰乱民心之罪,将人打了大板,关了进去。 京兆府尹头发一块儿一块儿地秃,派了几队官兵前去察看,连术士也送进去不少,一应皆是有去而无回。 天子脚下,如此咄咄怪事,骇人听闻。京兆府尹抖抖索索地从乘黄宫中回来,脱下头顶乌纱,又带下一撮烦恼丝。 昨夜里,又发生一桩事,直教京兆尹一口气背了过去。 原是子桑夷离因北越内乱,要暗中归国,夜半之时在京都郊外被怪物袭击,万幸北越公主并无大碍,但公主的近身侍卫受了伤。 京兆尹甫一倒下,左冯翎、右扶风,还有鸿胪寺卿不约而同都撞到一起,上门探病来了,连太医令丞也被请了来。 第二日,京兆尹便又回来重新揽下了这桩事,一副牙疼的神情,大约是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 北越公主患了惊悸之症,不愿住在鸿胪寺,便搬进了乘黄宫,每日除了太医医女,与苏沅殿下,谁也不见。 阿溦趴在苏沅对面,说:“沅儿,我今日去悄悄去看了,哪来什么北越公主,分明是个男人!那个北越公主不会被掳走了吧?我们要不要告诉苏淮去?” 苏沅一把拉住阿溦,懒懒道:“急什么,子桑夷离早回北越了,那男人是她的侍卫阿右,留在我们宫中,不过是做个障眼法,顺道养养伤。” “啊?”阿溦一脸茫然。 苏沅近来也是闲得发慌,每日还得往阿右那枯坐一个时辰,以来遮瞒北越大司马的耳目,百无聊赖,见阿溦好奇,且又被她撞破了,便打起精神解释一番,末了,提醒道:“也不过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伎俩。阿溦,若不是教你撞破了,也不该告诉你的,你记得莫要说与旁人听。” “嗯嗯嗯!”点头如捣蒜。 “乖啦,呐,吃糖。”苏沅鼓着腮帮子感叹道:“说来,那只怪物来的也是巧了,不然子桑夷离还未必能平安回去呢!倒是帮了她。” 阿溦奇道:“怪物?什么怪物?” 苏沅:“嗯?这几日宫外闹得这般骤风急雨,你竟未听说过?” 阿溦呆呆地摇头:“苏淮都不让我出去,青筠也不出去,五十九哥整日在宫外也不理我。哎,先说说是什么怪物啊?” 苏沅:“呃,我也不曾见过,听说已害了不少人。若不是母亲不许我出宫,我定是要出去会会的!听说是只白狼模样的怪物,腹上还有个大窟窿……阿溦,阿溦!你怎么了,忽然发什么愣?” 阿溦回过神,猛地站起身便往外跑,撞翻了一架白玉暗刻破阵图宫灯,却也不知疼。 苏沅追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不由急骂:“这臭丫头,怎么跑这么快!” 一直追到了逢青宫书房,苏淮还在见臣子。阿溦顿了一下,便要闯进去,却被赶上来的苏沅拽住了手腕。 苏沅见阿溦神情恍惚的,也便没骂她,只把阿溦拽远了些,问道:“你怎么了?我说的哪句戳着你了?” 阿溦眼睫颤颤,眼泪水儿悬着,嘴里只说:“我不晓得……大,大白还在……我不晓得……苏淮,苏淮知道,我们问问他……” 一句话也说不清,苏沅更听不明白,她还从未见过阿溦这般伤心的模样,她觉得下一刻阿溦的眼泪仿佛便要流出来了,可一眨眼,却又消散了去。 苏沅扶住阿溦的肩头,安抚地追逐阿溦慌张的眼神,轻声问:“可是因为那只怪……那只白狼?” 阿溦点了点头。 苏沅又问:“你认识它?” 阿溦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晓得他是不是大白……就,就是白的爹爹,大白被坏人害……他的肚子上也有一个大窟窿。可我,他在若山上,沅儿,他……” 苏沅:“说不准不是呢?天下的白狼何其之多,腹上破洞还能伤人如斯凶狠的,定然也不是凡间的寻常白狼了。” 阿溦:“大白很乖的,不害人!可……沅儿,我有些怕,心里慌慌的……” 苏沅皱眉想了一会儿,招招手,将书房门口的侍卫叫了过来。 “里面我大哥在见哪位大臣?” “回公主,是孟大将军。” “他们讲了多久了?” “已有半个多时辰了。哦,阿溦姑娘,殿下已吩咐过一初了,今日晚膳,教她陪您用膳,不许姑娘贪食。” 苏沅看向阿溦:“他们大约在说援兵子桑莫亭之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个结果的。” 苏沅思量一会儿便有了决断,拉着阿溦往外走:“我带你去看看。一初一终!” 苏沅喊了一声,两个姑娘便从不知哪里飞了出来。 “你去把桃里榭的青筠公子叫上,我们去趟城外。还有你去娉婷台找找桃云洲在不在,找不着便算了。” “是。”一初一终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阿溦忽然想起,忙问苏沅:“白呢?” 苏沅:“方才你从承欢宫跑出来跑得太急,白应该正被乐夏抱着。怎么,要带上白?” “哎,别!”阿溦踌躇了一会儿,犹豫道:“还是不了,别让白知道吧……” 苏沅摸出一颗龙须糖,递到阿溦嘴边,笑道:“别怕,爷我带你去瞧瞧!” 阿溦含着糖,低声闷道:“你同你哥哥一样,都喜欢喂我吃甜食。” 苏沅摸摸下巴,打量着阿溦,轻笑:“因为你长得就甜嘛!走啦。” “哦。” 京都城外,青筠追上了阿溦苏沅,跟在后面的却不止一个一初,还有一个阿赖耶,阿赖耶后面跟着阿金阿银。 “……” 苏沅:“你们当是来赶集的么?” 青筠缄默不言,默默站到阿溦身边。 一初向苏沅颔首:“公主殿下,属下去桃里榭时,孟姑娘也在,便,跟过来了,阿金阿银,是大殿下吩咐过,要看着孟姑娘的。” 阿赖耶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手脚,一身服饰又换回了原先招贼惦记的张扬打扮,大笑道:“哎呀,别这么嫌弃么!这么奇怪的怪物阿赖耶最喜欢瞧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阿赖耶都知道,你们到时候都可以问我呀!” 正说着,一终也回来了。 一终略有一丝尴尬道:“云洲公子听说青筠公子也来了,便说不来了,还说不过是下作人在作怪,有青筠公子在,他十分放心。” 苏沅:“下作人作怪?听起来,你哥似乎知道什么啊?” 阿溦:“五十九哥每日都在宫外,许是来瞧过了,也不稀奇。” 苏沅撇撇嘴:“说得这般轻巧,也不见他把这事解决了啊!” 阿溦欲言又止,青筠见阿溦为难,便温和说道:“公主,我们只是此间过客,你们南尧的事不是我们可以多插手的。” 闻言,苏沅皱眉看向阿溦,而阿溦低着头,避而不见。 苏沅正要说话,忽听得不远处的丛木里传出轻微声响,苏沅立马抽出腰间鞭子甩过去,却落了个空。 一初飞身过去,细细翻找了一遍,抬头说:“这里被踩压过,方才有一人躲在这。” 苏沅:“这几日这里都成了鸟禽不栖之地,外面又有官兵围着,还有谁会来这?” 阿赖耶眨眨眼睛:“姐姐,你们南尧的官兵也只拦得住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了哦!” “……”苏沅瞪向一初,谁叫你们把这鬼丫头带来的!一初埋头…… 一行人带两木属妖,举目不识路,绕了两圈。 “……” 阿溦靠着一棵已经过两次的老树,说:“要不哪臭往哪去?尸骨多的地方大约便是大……白狼常出没的地方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分辨不出气味来处,还是阿赖耶掏出一只领路的虫子,于是一行便闻着浓烈的味道找过去了。 走至愈深处,尸臭掀天,血渗进尘泥里,不再干涸,不再清净芬芳,一股股怨气在这片土地上流淌,五步一骨,十步一残躯。 阿溦心口猛地一阵锥痛,忽如其来的一种悲伤,几乎浓郁成水,阿溦疼得哑声□□。 青筠最先发觉阿溦不对劲,忙扶住她。 阿溦咧嘴干涩地笑了笑:“没事。” 阿溦摸摸心口,没有再疼了,但那种莫名的悲伤余韵尚未散去,萦绕心头。 远处一声狼嗥响起,一声叠连一声。 阿溦浑身一颤,向狼嗥声处跑去,连青筠也拽不住,几个只得在后面紧紧跟着。 阿溦见到了那只为祸的大狼。 一身雪白的皮毛,没有沾染一丝血污,干净而高贵,如狼王一般美丽,它的腹上,也真的有一只黑黢黢的窟窿,骇人而丑陋。它的眼睛无神,没有光彩,不再温和,也不再凶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大……大白,阿溦想你!” 阿溦扑过去,一把抱住大狼,像初见时那样,抱着大白,将他一点点冷去的身子捂暖。 青筠拦不住阿溦,只能织了个护体结界给她,一面不着痕迹地拉着阿赖耶靠近苏沅,低声道:“心,莫要跑出我身边一丈外。” 阿赖耶愣愣地看着青筠握着她手腕的手,呆呆地点头。 苏沅喊了两声也没听见阿赖耶的回答,不耐烦地敲了一下她脑门:“想什么呢?” 阿赖耶吓了一跳:“嗯?啊!那个,这只怪物其实已经死掉了,没有心智感情,然后是有人作法把它炼成了傀儡,暗地里操纵它害人。阿溦姐姐这样很吓人的呐!哎,你们看着我做什么?这次不是阿赖耶!嘁,这种邪术夭寿,阿赖耶才不碰呢!你们快把阿溦姐姐拽下来啊!” 他们都不敢动,唯恐激怒了暗中窥伺的傀儡之主。 苏沅低声道:“刚刚躲在暗处,跟着我们的,难不成便是这幕后之人?” 阿赖耶摇头道:“不是,这傀儡术还不成气候,傀儡之主不能离这怪物太远的。”说完,阿赖耶咽了口唾沫。 苏沅看阿赖耶这副怂气的模样,便知她猜着是谁了,不禁想吓唬她:“你猜是谁?” 阿赖耶有些心虚地眨眼睛:“沅姐姐,我上次哄他,可他那么蠢,是不是,会不会还尚未反应过来啊?” 苏沅好整以暇道:“你说呢?” “……”阿赖耶把阿金阿银拽到身边,挡住自己。 那边阿溦抱着大白,大白不动也不闹,可阿溦发现,这一回,她怎么也捂不暖,冰冷冷的,教她从心底发寒。 “大白,你还记得阿溦么?还有白,阿溦带你回家,去看白好不好,白可乖了,你和我回家,好不好?” 阿溦松了松手,捧着大白的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正说话,忽被一只鞭子缠住了腰,被拽回到苏沅身边,青筠忙接住阿溦,按住她的两只手臂,锁在怀里,轻声安抚,不让她挣扎。 大白不见了阿溦,忽地怒吼一声,苏沅一鞭子抽过去,阿溦喊破了音:“不要打他!” 阿溦挣扎得厉害,青筠都被踹了好几脚,险险躲来阿溦撞过来的脑袋,却撞在了他胸膛上,青筠又心疼又好笑,腾出一只手替她揉揉。 青筠无奈道:“用脑袋撞不疼么?阿溦,你答应过大白会照顾好白,你要乖乖的,不能自赴陷阱而弃白不顾。你听话好好呆在这,青筠哥哥去把大白带回来好不好?” 阿溦什么也听不进去,拼命摇头:“不好!不好!我看着大白死去过了,阿溦不能再抛下大白了!阿溦可以,阿溦能让大白活……” 青筠厉声喝止:“阿溦,你乱了心神!” 阿溦回过神,看到阿赖耶探究的眼神,恍惚地避了过去。 阿赖耶说:“阿溦姐姐,你呆在这,幕后操纵大白的人自然会心急出来,你若是跑上去,大白是认不得你的,你被捉住了,谁去救他呢?” 见阿溦听进去了,阿赖耶又漫不经心地说:“呐,反正阿赖耶是不会去的,我可惜命了!阿金阿银要看着我,自然也不会去。” 见那两个傻子要说话,阿赖耶一眼瞪了过去,阿金阿银立马缩了脖子。 阿赖耶又道:“阿溦姐姐你要是被杀了,那苏沅公主还有青筠铁定还要杀了那怪物泄恨的,一初一终也是听命于苏淮殿下,届时,谁来替姐姐救大白?所以,姐姐还是乖乖听话,我们不会伤到他的,啊!” 阿溦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挣扎。青筠苏沅不由松了口气。 那壁厢,大白身后之人也出来了。 苏沅怒瞪,其实她认不得清和子,看了眼阿赖耶,见她微微颔首,才冷哼道:“上次逃了,你还敢为非作歹,伤我南尧子民,无耻之徒,也敢披着这身道袍?” 阿赖耶蹭到苏沅身边,轻声嘟囔:“他比上一次更不像人样了诶!” 清和子一手握着修好的拂尘,一手搭在乖顺的大白的脖子上,嗤笑一声,也不理她们,只盯着阿溦。 青筠掰开阿溦攥紧的拳头,替她抹平被指甲划破渗血的手心。 “你为什么还活着?” 阿溦偏着头问,语气清浅。 清和子朝阿溦笑道:“妖女,你可知道老道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吗?” 阿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清和子说:“老道是从这孽畜腹中剖出了半枚仙丹,是你害死这畜生的!” 阿溦如何也未曾想过会是因为这样,耳边阿赖耶的骂声她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只余下这一句。 生生剖出来的?大白该有多疼啊? 清和子形状癫狂:“那等神妙之物,岂能容你们这些妖孽沾染!该是我道门的,该是老道的!老道是替天行道!” 青筠的眼神陡然锐利,一片青竹叶从指尖飞出,破风如刀,直向清和子脖颈割去。 清和子不慌不忙地拽过大白挡在面前。阿溦立时伸手打落那片青竹叶。 阿赖耶急得跺脚:“哎呀,那只白狼都死了,不会再死啦!姐姐你若喜欢,打死那蠢猪,我可以再给你做一个啊!” 阿溦拂开青筠捉着她的手,望向清和子,哑声道:“我把丹药给你,你放了大白,让他入土为安,入转世轮回。” 青筠急道:“不可!阿溦你……” 清和子仰天大笑,笑够了又阴沉下来,举起藏在袖子里的手臂,一点点褪下那只绑得牢牢的护手,腐肉白骨渐渐显露在月光下,暮春初升的明月流光洒在白骨上,却衬得如同冬雪夜半时,那般的冷寒。 苏沅听得云里雾里,看见这只白骨手臂,惊了一下。 阿溦看向清和子,他眼里流淌着的,仿佛是血,那块腐烂的骨肉,血早已流枯了,只余腥臭,他的那副皮囊下,仿佛只有骨架,没有血,没有道,已成干尸。 阿溦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里仿佛又泛着水光,他说,他要她的血肉。 清和子说:“我要你的血肉!” 阿溦摇头:“我的血肉也不能令你肉白骨,成长生。” 清和子丢过来一把匕首,阿溦没有去接,任它撞在了石头上,落在了喋血的地上,青筠要折断它,阿溦抬手制止。 看着这只泛着寒光的匕首,看向清和子偏执如狂的笑。阿溦忽然想起,苏淮曾说过,心中执念过深之人,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纵使被真相逼疯了,他们眼中也只有妄执。 阿溦捡起匕首,沉默着,一步步向清和子走去。 阿赖耶看得发急,瞥见清和子全部身心都凝聚在了阿溦身上,便戳戳青筠,压低声音与他说:“你也不想阿溦姐姐因为一只死物而生了心魔吧,等下阿赖耶去杀……去打狼,你去救回阿溦姐姐。” 青筠一双眼紧紧盯着阿溦,闻言微微颔首,仍旧不曾移开眼睛,不动声色地一点点从边上向清和子靠过去。 阿赖耶看着青筠的背影,噘着嘴巴,悄悄叹了口气,又和苏沅打着手势,靠近大白。 一只石头从奇巧的角度砸过来,阿溦忽然摔倒。青竹叶险险错开清和子的头颅,割断了他的发带。 清和子大怒,操纵着大白扑向青筠,阿赖耶见势,什么也顾不上了,吓得忙奔过去,比大白还快了两步。 变故陡生,从不知哪里的丛木里飞出一个人来,一道暗影掠过,人挡在了青筠身前,阿赖耶反应不及,已扑倒了过去,大白一爪子便打在了阿赖耶背上,直呕了一大口血。 昏过去前,阿赖耶迷迷糊糊看见一张被血溅了一脸的人,吃力地抓起袖子想替他擦干净,昏睡过去时,嘴里还在喃喃。 “别……怕……” 阿溦看过去,青筠已护住了阿赖耶,大白的爪子落空了,被架在空中。 “青筠哥哥,你别打大白,他很乖的!你等等我,安心。” 看着阿溦的眉眼,青筠说,好。 阿溦才放了心,垂手握着匕首站起身,复又走向清和子。 及至半丈外,面对面,阿溦摇头说道:“你为求生,却杀了生,你为求道,却断了道,道长,我不明白你。” 阿溦又问清和子:“那你明不明白阿溦为何要救大白?不论不识或是相识,不论生还是死,阿溦为什么都要救大白?” “这两桩,你若告诉了我,我便予你血肉。你若不知……” “那你让我杀了你。” 清和子癫狂的笑忽然顿住了,瞪大了眼睛:“我是道士,是修道之人!你们,你们都是妖!是妖,难道不该杀?” 阿溦:“可你杀的不是妖,是南尧百姓,是生灵,是你的道。” 清和子大喊,眼中血丝蔓延,眼珠凸显,青筋骇人,周深戾气烧焦了脚下寸寸草叶:“我没有杀生,没有断道,你胡说!是妖!是妖!” 阿溦又走近一步:“可你觊觎妖的血肉,你觊觎妖,你想成妖。” 清和子无知无觉地退了一步,挥断了拂尘。 阿溦:“你看,你断了拂尘,你不想做人了,你想做妖。” “可是,你连妖也做不了了,你真可怜。” 清和子被阿溦逼得连连后退,下意识问道:“为…为什么?” “因你成了魔啊。道长,你堕魔了,你师父晓得么?你师兄师弟们晓得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二章 清和子疯魔了,大白被青筠捉住不能动弹。苏沅青筠担忧阿溦,要上前,却被阿溦织出的结界拦下。 阿溦把自己同清和子困在一个结界中,听不见,也看不见外面的喧嚣混乱,看着清和子紧紧贴在结界边缘,一会儿疯癫,一会儿颤栗。 阿溦回头看了眼大白,披拂月光凝露,仿佛还是初春月夜重逢时,见到他的那般模样,连在地上打滚儿沾染上的草木清芬,混着桃子香,身上的泥土也一致无二。 转回头,清和子又扒在结界上抖着了,嘴里不停在说为什么,我没有,妖孽,妖孽! 阿溦说:“你想逃?可是是你把我招来的啊,现下我来了,你却要跑,那你为了我这一身血肉交付的东西呢?大白死了,也不能往生了,还有那么多死去的无辜百姓,你的手臂没了,还有道长你的道,道也死了,你如今连人也不是啦,你可还要除魔卫道?” “道?要……要!老道杀了你这个妖孽……你不要再说了,闭嘴!” “那你告诉我,告诉阿溦,你为什么要求生杀生,求道断道?道长,你指点我的迷津啊。我是妖,我救了生灵,你是道士,你杀了生灵。道长你同我说,是我害了他们,我累得他们皆成了妖孽,那你告诉阿溦,是我不该救诸生吗?我为妖,便该蜷缩一隅,与人间划清一切界限,见将死而不救,见不平而漠视,然后你们再来大骂妖孽无心,不知恩义情暖,是吗?可为妖何辜?云胡妖孽?孽从何来?出生于世上,是父母天地所赐,生而为妖为人,责怪天地孕育?还是责怪父母生养?道长,你一生修道,修慈悲,修明世,却参不明白这点浅显之道么?还是,你只是想要生死人肉白骨的长生仙缘?不在意道何道,更不在意坠魔道?” 清和子的发带早断了,三千烦恼丝乌黑里掺着苍白,被风吹得糊了一脸,又狼狈,又难看。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清和子连连喊了无数声不是,想捂着耳朵不去听,可白骨掩不住涌进耳朵里的声音,他看着那只腥臭的手,又哭又笑,笑里夹杂着浓浓的哭腔。 清和子无力地跪在地上:“老道求施主,你不要再说了!” 阿溦后退一步,垂眸道:“道长,你答不出阿溦的那两问,你该让我杀了你了。” 匕首插进了清和子的心口,又将之拔了出来。阿溦偏身避过洒出的血,看着血粘黏在矮草叶上,渗进了泥里,黏稠腥臭,不知从哪里爬来了虫子。虫子爬进清和子心上的窟窿里,啃噬啮咬。 清和子死前,眼神已恍惚了,看着天,轻声问:“你为何救它……” 阿溦转身走向大白,拍拍他倒在地上的头,微笑:“大白,坏人不会再来了,别怕。” 阿溦又颤着手指抚向他腹上的窟窿,靠近了,又不敢落上去,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 “疼不疼?” 大白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披着流光,乖巧懂事。大白没有告诉阿溦他疼不疼,阿溦便一遍又一遍地问。 青筠任阿溦抱着大白说话,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一旁的一初一终面面相觑,想劝又不敢妄动,欲言又止。 明月将回,平旦已至。青筠方才蹲下身,揽过阿溦的肩,柔声道:“阿溦乖,我们该回家了,把大白带回桃花谷,好不好。” 阿溦哑着声音,点头说了句:“好,回家。” 阿溦心翼翼地将大白送进了包囊,贴在心口。跺了跺发麻的脚,四周找了一圈,问道:“阿赖耶呢?我瞧见她受伤了,还有沅儿,她早先不晓得我是妖精的……” 青筠说:“我已替她看过了,现下已不妨事了,她年纪,伤得重,好得也快,多修养几日便好了。至于苏沅公主……她带阿赖耶姑娘去寻太医诊治了。” “哦。” 青筠牵着阿溦的手,阿溦自也是被哥哥姐姐们牵着长大的,也便没有在意。 因宵禁未解,两个一同翻墙回了京都城里。 “都亲眼见她平安了,还不走?站了一宿,你不累么?” 苏淮望着阿溦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昨日暮时,送走了孟老将军,守在外面的侍卫便急急来报说:“公主殿下带阿溦姑娘去城外了!” 苏淮赶至郊外,却碰见了云洲。 云洲仿佛是在等他,苏淮知道自己不被他待见,又不愿与他费功夫,开门见山直言说道:“里面的怪物是清和子弄出来的祸患,他从若山跟来京都便是想杀了阿溦夺取血肉。” 然云洲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我知道。” 苏淮立时明白了云洲的意思,压住怒意,说:“让我过去。” 云洲:“不必你过去,青筠能护住我家妹,我桃花谷的女儿,不劳你人间的殿下操心。” 苏淮:“此事一了,我便放手,不会纠缠。” 云洲:“既立意要放她离去,何必又拖泥带水,不干不脆,不明不白?” 苏淮攥紧了拳头,想起阿溦中蛊时,整日昏沉难受的模样,终还是垂下了手。 云洲拍拍苏淮的肩,苏淮回过神来。 云洲有些抓狂:“想什么呢!都一夜了,还不走?你不走,我也想走了啊!” 苏淮心绪极其不佳,淡漠道:“你要走便走,她现下走了,你也不必担心我再去找她。” 云洲自觉有些尴尬,打着哈哈说:“作甚戳这么破嘛,姻缘不成买卖在啊!你看哈,天涯何处无芳草,君子何患无妻?虽说我家妹冠绝春色群芳,不过这夏秋冬的丽姝还是可找找的嘛,你要是找不着,五十九哥帮你掌掌眼,介绍介绍都好说嘛!” 苏淮抬手压了压额角的青筋,转身回去了。 阿溦回了宫中,往承欢宫去,在宫门口撞见了乐夏正抱着白遛弯。 白一看见阿溦便从乐夏臂弯里蹦下来,撒着欢儿跑到阿溦脚边。 阿溦眨眨眼睛抱起白,拿脸蹭了又蹭。 乐夏笑道:“白果然还是与姑娘亲近。天才蒙蒙亮便睡不着了,跑来跑去,原是知道姑娘要来!” 阿溦摸摸白毛茸茸的耳朵,说:“嗯,白最通灵性的。乐夏,沅儿和阿赖耶在宫中么?” 乐夏点头:“在的,夜半之时便回宫了,阿赖耶姑娘还受了伤,太医已来看过,且开了药,现下已走了。” 说着,乐夏便引阿溦去看阿赖耶同苏沅了。 进了内殿,阿赖耶面无一丝血色地躺在床榻上睡着,床榻边跪坐着一个也不认得的青年,苏沅便坐在一旁发呆。 阿溦不大知道该如何同苏沅解释,便问起那个陌生男子:“沅儿,他是谁啊?” 苏沅回神过来,也有些不自在。原未见到阿溦之时,还想着有一肚子火气要发,得骂她这个唬了自己的臭丫头,可一见着她,一股子气都消弭无余了,脑子里只剩下她昨日泫然欲泣,可怜巴巴的模样了。 苏沅咳了一声,冷着脸说:“叫孟还,昨日挡在你青筠哥哥身前的人,跟了我们一路,说是阿赖耶的家仆,来找她回去。” “好心人,多谢你呀!”道了榭,阿溦还是有些疑惑:“可你是阿赖耶的家仆,为何替青筠挡啊?你不怕替青筠挡了,便护不了阿赖耶么?呃……就像现下这般。” 孟还看了眼昏睡的阿赖耶,低声说:“人跟了姐许久,看姐对青筠公子十分在意,想来是千万个不愿那位公子受伤的,人也未多想就挡了上去,不想姐也扑上去了,还是晚了……” 孟还忽然住声,阿溦不由猜想,他大约是在为难到底是晚了,还是早了。 孟还红了下脸,干脆跳过,续道:“好在青筠公子援手,救治了姐,人才未有大错,实在多谢青筠公子大恩了!” 青筠不在,阿溦自觉得替他表示一下,便忙替青筠客套了一番。 孟还又重回了榻边照料阿赖耶,阿溦舒了口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恰巧瞥见苏沅探究的眼神,不解地回望过去。 苏沅:“你……” 说着,苏沅又自己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儿,显然还是想说,便干脆不忍耐了:“你听见孟还这么说,你怎么就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阿溦愈发不解:“什么话?” 苏沅急道:“就,就,就阿赖耶的心意嘛!” 这下孟还也看了过来,阿溦眨巴眼睛,迟钝道:“上次我还听她说的来着,她不是喜欢苏淮么……” 声音越说越,最后几个字就是哼哼出来的。 苏沅:“……你是傻子么?” 苏沅忽然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阿溦:“对了,我还未问过你,你是什么妖精啊?我看你上次生病就整日待在桃华苑,又有一股桃香,难不成你是……桃花妖?” 阿溦不明白话题怎么拐得这般迅疾,不过苏沅放下芥蒂,阿溦自然不会扫兴,苏沅说得头头是道,刚想点头,忽听见多了一个字,嘴边一个是字,几乎要噎坏了自己。 “唔……差不多啦,是桃妖,桃子妖,桃花妖是我娘亲。” “哦。”过了一会儿,“怪香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三章 没了青筠的术法维系,桃华苑的桃花,簌簌无风而自堕尘泥,园林寂寞,空了朱粉,换上满头翠枝,挽羁春暮流风,邀来一折百啭曲。过几日,见惯翠枝,听顺耳了鸟啭,也便行至了寂寞尽头,不见寂寞。 遥遥迢迢,青雀衔来一只花笺,衔走一片青竹叶。 阿溦来时,恰瞧见青雀飞过天边,青筠手上展着一封信笺,正兀自出神。 “琅玕竹篁怎么了?可是竹君阿伯召你回去的?” 青筠微微低头,看到阿溦忧切的神色,顺手摸摸她的额发:“生了些事端,青雀来问我的,不要紧。” 阿溦见青筠难得有了些凝重神色,知晓不会是他说的这般不要紧,便轻轻扯了扯青筠垂下的发带,朗声笑道:“你不要担忧我,桃花谷阿溦打架最是厉害的!还有五十九哥在,苏淮也说会护着我。没事啦,你便回去瞧瞧,不然阿伯要同你置气的。” 听到苏淮的名字,青筠不由还是皱了眉头。不过此次,是往幽冥司借判官笔之事教父君知晓了,父君大怒,要绑他回去。 这一趟交代,必是要去的,他已然拖了许多时日,也不能再耽搁了。 青筠问阿溦,说:“桃夭姑姑与大姐姐他们很是牵挂你,在人间可顽够了?想何时回去?” 阿溦拽着发带把玩的手霎时松开,绕到一株树后,仰头数着叶子,支吾道:“还不知道,桃凝尚未找着呢!快了吧……”继续数叶子。 青筠看着阿溦,看了半晌,叹了口气,说:“那你乖乖地在这,等我回来接你。” 阿溦连连点头:“嗯嗯嗯!” 阿溦忽然想起一事,一下蹦起来,撞着了低矮的枝桠子,落了一身碧青叶子,青筠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替阿溦整理裙裳。 阿溦顾不上裙子,试探道:“人间的女孩子仿佛情窦开得颇早哦?” 见青筠没有什么反应,阿溦又说:“哥哥,你晓得那个,那个,阿赖耶她思,思……似乎心生思慕之情么?” 青筠一壁拍拂落叶,一壁不大在意地点头答说:“唔。” 阿溦有些惊讶:“你也晓……” 青筠继续说:“那姑娘不是思慕苏淮殿下么。” “……”阿溦张了张嘴,终只是,“哦。” 青筠走得很急,不过走前还是把云洲拽了过来,生怕阿溦再遇着什么难事。 “阿溦,你可要我,替你带大白回桃花谷?” 阿溦愣了一下,摸上心口处,摇头说道:“我想护好了大白,想阿溦自己带大白回家。” “也好。” 兄妹两个带一只白狼,一起目送走了青筠,遥遥挥了挥手,和爪子。 云洲耷拉下手臂,正好搭在了阿溦肩上,不大正经地说道:“妹啊,如今你青筠哥哥走了,你五十九哥哥要是把你绑回去,看来也没谁帮得了你啊!” 阿溦急道:“不是说好随我的么!” 云洲:“可我听说你想等找着了桃凝才走啊?” 阿溦拍开云洲的手,说:“是啊,我本来便是出来找桃凝……” 云洲不客气地打断:“我可不像你青筠哥哥一般,舍不得戳穿你,为难你。妹,找东西是像你这般的么?待在人家家里,整日和人家一起吃饭玩闹?” 云洲见阿溦抱着树,和白面对面龇牙,兀自续道:“既是找东西,便不该待在一个地方,更何况还是人间王宫大殿,叨扰了他们多日,妹,我们也该走了。” 阿溦顿时松了树,拽住转身要走的云洲,想也未想便喊道:“不行!” 然后顶着云洲探究的眼神,漫天遍地地想了一遍,慌张道:“我……阿,阿赖耶是被我连累才受伤的,我得等她好了再,再走……夭夭娘亲说过的,知恩不报,欠债不偿,便是自毁阴骘,是大业障!” 说着,阿溦忽然发起呆来:“报恩啊……” 云洲狐疑:“你在嘀嘀咕咕什么?” 阿溦吓得抖了一下,回过神来,心虚地直眨眼睛,抬头数叶子,磕磕绊绊着说:“没,没有什么!” 云洲想了会儿,说:“也罢了,便宽限你几日。” 逃过一劫,阿溦暗自舒了口气,两只手冲云洲摆起来:“走吧走吧!哦哦,五十九哥,你能不能帮我同若娘说一声,沅儿想吃她做的茶点了,可惜不能出宫,你帮我们带来好不好。” 云洲颇是纳罕:“她是不能出宫,难不成你还被束着了?” 阿溦:“唔,苏淮不让我一只桃去娉婷台,若娘似乎又不待见苏淮,我也不好叫他陪我去,五十九哥你……估计也不想我和你一起去吧?” 云洲觉得十分稀奇,摸着下巴啧啧感叹:“你也有个听话的时候啊!” 送走云洲,阿溦回了逢青宫。 现下阿赖耶搬去了承欢宫,逢青宫又只剩了苏淮和她。阿溦心中,比之初来时,颇觉微妙。 这几日,阿溦发觉,苏淮越来越忙了,可北越公主走了,留下的不过是个假公主,自己的病也好了,清和子做的恶也皆收拾了。 虽说苏淮要理国是,不会清闲,却也不该越发忙碌,他似乎若有若无在回避自己啊…… 阿溦向苏沅询问,阿赖耶在一旁托腮听着。 “沅儿,苏淮真的很忙么?你们人间的什么陛下殿下的,太可怜了,连饭都没闲暇吃了欸!我看苏淮书房里的烛火整宿整宿地点着……太可怜了!” 阿赖耶在床榻边沿上磕着瓜子,插嘴道:“说不准是在躲着你,我老爹说过,夫君若爱惜娘子,天大的事,也及不上娘子一蹙眉大!莫不是知道了你是桃子妖?”说着,递给阿溦一把瓜子。 阿溦摇摇头又把瓜子给推了回去,有气无力道:“他早知晓了,我第一次见他便露馅儿了。” 过了一会儿,阿溦才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我同苏淮只是朋友,定然不一样啊!” 苏沅垂了眼睛:“呃……是挺忙的。况且,一国储君自然不可与寻常人家同论吧。阿溦,要不你也搬来我宫里住吧?”剥了两颗瓜子仁递过去。 阿溦转递给阿赖耶,阿赖耶欢快地领受了。 “唉,不了,我得走了……” 苏沅和阿赖耶:“嗯?” 阿溦瞥了眼阿赖耶,怏怏不乐地说:“我答应过我五十九哥的,等你伤好了,我便要走的。” 阿赖耶左右看了一会儿,丢下手里的瓜子,又歪回榻上,呦呦喊疼,虚着声音道:“我还能再伤两天!” “……” 阿溦:“不用了,我出来好久了,可我要找的东西,还没半点影子,我得快些找到了回家去。” 阿赖耶:“你要找什么啊?阿赖耶帮你呀,南北通天路,我可有门道啦!” 阿溦:“一只桃凝,与琥珀有些像,拳头大,不过……唔,我把它借人时,已将它变成了铜钱大,不晓得现在什么样啊。桃凝里面封了朵不枯桃花,桃凝很好看的,总之一眼便能认出啦。” 阿赖耶好奇道:“找它做什么呀?你们桃子家的传家宝?” 阿溦:“算是吧,夭夭娘亲送我的。这是我的嫁妆,我得在三年后,成亲之前找回去的。” 闻言,阿赖耶从榻上跳了起来,瓜子撒了一地,满腔话不知从哪说起,看了眼苏沅,将阿溦拽了出去,跑到了屋顶上。 阿赖耶紧紧抓着阿溦的手,阿溦尽是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阿赖耶才从齿逢间挤出一句话来:“阿赖耶还能再躺两天,真的!” 阿溦被逗笑了:“啊?你躺着也没用啊,也瞒不了我五十九哥呀!” 阿赖耶急道:“我可以给我自己下蛊呐!” 阿溦一下子还未反应过来,想了一会才问:“你不想我找着桃凝,是不想我嫁给青筠?你真的不喜欢苏淮呀?” 阿赖耶显得不大自在:“原本阿赖耶真的是为苏淮殿下来南尧的,也是为了他才不喜欢你,然后清和子来找我,我借机给你下蛊,还想抢你的白!” 阿赖耶一口气说完,阿溦在一旁呆了眼。 “不过阿赖耶现在不喜欢苏淮殿下了,也就不讨厌你了。是阿赖耶太坏了……青筠说你不会怪我,你不记恨阿赖耶吧?” 阿溦摇了摇头,笑道:“我时候比你还顽皮,专捡哥哥姐姐们欺负,长老们不是被我烧了根须子,就是拔了手爪子,都向夭夭娘亲告我的状,但娘亲最护着我啦!不过你比我任性许多,我比你讲道理。但在我面前,你还是个娃娃啊!既是姐姐,那便不怪你了吧!” 阿赖耶闻言不大高兴,撇撇嘴:“讲道理哦?那你为何要为了救大白,不顾自己,也不顾青筠的安危,即使它都死了!你也任性啊!” 阿溦愣了一下,说:“青筠是我哥哥,从就是这样啦,有什么好赖事,我们一大堆兄弟姐妹们都是一起的,什么挨打挨骂,受罚受罪,从不丢下一个哒!” “……好吧。可大白只是一只狼啊,为什么为了它命都不要了?” 阿溦歪着头,浅浅笑了:“我也只是一只桃啊。” 阿赖耶看着阿溦,忽而说不出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四章 在乘黄宫中的时日,于心底莫名生出的,丝丝缕缕之羁念,阿溦自己也琢磨不明白。 她不想离去,也不知何处去。 宫门口,苏沅和阿赖耶向她挥手作别。苏淮这一日还是很忙,她与他说,今日要走了,却也只听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阿溦把一初一终留下了,没有带走,也不许她们跟着。 抱着白,揣着大白,一步步走出这红墙宫阙,似乎一点点又变回了刚来时候的样子。 她在桃华苑养病之时,苏淮与她讲了许多故事,其中便有乘黄宫乘黄之名的来历。听苏淮说,南尧开国之君曾于梦中受乘黄福佑,是天道指引,赢了一场至关要紧的战役,打下浮生河之南的江山,从此万民归心,南尧子民皆尊奉乘黄为守护神兽,顶礼膜拜。 现下想想,这般无趣的故事,她竟也能听得忘了瞌睡,定是苏淮拿了极好吃的零嘴儿勾着她。 阿溦去向若娘道别,顺道又收罗走了一碟茶点,还得了若娘摆在茶案上的一枝老柳。 阿溦听得明明白白,在若娘送她下楼时,五十九哥对若娘说:“待云洲把家中妹送了回去,再来叨扰姑娘。” 顿时,胸口涌起一股股愤懑,等出了娉婷台,阿溦质问道:“五十九哥!你周官放火!怎么就不许我呆在人间呢!” 五十九哥抱胸倚在一旁树上,似笑非笑地瞧着阿溦,直把阿溦瞧得心里发毛,才开口说道:“妹,青筠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五十九哥,阿溦终究会和青筠回去,她是你的妹,你却看不懂她么?” 阿溦愣了:“什么?” 五十九哥似乎正要说什么,却忽然看着阿溦身后,笑了起来,说道:“呐,给你决断的人来了。” 阿溦顺着五十九哥的目光,转身看去,长街对面,苏淮正看着她,右手端着一只木匣子。 五十九哥走开了,顺便也抱走了白,也不知逛去了哪里。阿溦拎着裙子,步跑到了苏淮身边。 “你不是说今日寻不着闲暇来送我么?” 苏淮没有答言,只问:“可是要回桃花谷了,还是仍在人间嬉耍?” “桃凝遗失都有十年之久了,三年里还不知能不能找着呢,哪有闲心嬉耍……” “自你来了京都,还未与我好好逛过,今日带我顽半日可好?” “欸?怎么是我带你顽呢,远来是客!” 苏淮挑眉:“这一片的深巷市,怕是你摸得比我还要熟些。” 依照苏淮那忙碌架势,只怕便是抽出工夫来体察民生,也不会将这大街巷逛遍,更不用提,挑拣出热闹好玩的地方,尽数玩遍。 阿溦理屈便词穷:“唔……” 苏淮轻笑,空着的手拉着阿溦便跑进了人堆里。 京都城里的玩意儿多得玩也玩不尽,可每日的日头却有尽时。 天光敛尽,苏淮面朝着她,苏淮很高,离她很近,他的发丝落到了她的脸上,微微有些痒,阿溦抬手拨开那缕头发。苏淮待人素来有礼而疏离,有淡漠之嫌,可她每每看他,在他的眼中,分明瞧见了朗煦笑意,他的眼里,只盛了一个她,她的背后,是星汉如耀。 苏淮又抱住了阿溦,阿溦两只手悬着,忘了动弹。 过了半晌,阿溦才想起说话:“春日都过了啊,桃花儿都谢了,我怎么还做梦呢?” 苏淮轻声说:“日有所思,夜方有梦,白日里你思了谁?” 阿溦呆呆地说:“思了苏淮,他好几日不理我,还不送我,他太坏了!” 苏淮闷闷道:“嗯,他太坏了。” 阿溦悬着的手有些酸累:“你报恩都报完了啊,怎么还不松手呀?” “阿溦,我是不干不脆,不明不白,可你什么也不懂。我们都有道要走,今日我放你离去,莫要回头。” 苏淮一通话说得没头没脑,阿溦听得稀里糊涂。最后苏淮还是松了手。 “答应了你的,不食言。”苏淮将手上那只匣子递到阿溦面前。 阿溦犹豫了一下,抬手接过。 “桃凝……你何时找着的?” 阿溦努力地想着,忽而想起苏淮说过,会在她走前,替她找到桃凝,叫她安心,说得那般笃定。 她原本以为只是随口之言,也未放在心上过。 苏淮从匣子里拿出桃凝,给阿溦戴在了颈上,说:“一直都在我这。你太笨了,我怎么说你也不记得。我的救命恩情是这般容易便赚得的么?借出了东西也不知约定归还,随便就信了别人,谁都救,什么都给。” “你……” “你是傻子吗?白长了一百多岁。” “我……” “你该回去了。” 苏淮一直在打断阿溦的话,说完这一句便要转身离去。 阿溦慌忙抓住他的袖子,苏淮没有回头,扯回了袖子。 阿溦喊道:“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说不准就不回来了啊……” 苏淮顿了下,还是没有回头,只说:“也好。” 苏淮走远了,阿溦闷了一股气,既不知为何而气,也不知要与谁发作。 也不知气了多久,五十九哥忽而钻了出来。 “呜……” 阿溦从五十九哥手里抱过白,被白舔着手心,一腔火气立时消散了。 “拿回桃凝了啊?啧,气色都好了,看着是漂亮了啊!” 五十九哥说了一会儿,却发现阿溦正一只桃发着呆,全然未听见他在说什么。 猛地出手,重重敲了下阿溦的脑门,阿溦吃痛,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向五十九哥。 五十九哥:“你朋友也好了,桃凝也找回来了,该走了吧?” 阿溦捏着手心的一丢丢点肉,不自在道:“哎呀,青筠让我在这等他来着,他还未回来的,万一回来了找不着我们多可怜啊!” 五十九哥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在人间有了羁绊,不想回去了?” 阿溦想了良久,方说:“人间有我喜欢吃的点心,有我喜欢玩的玩意儿,还有我喜欢的朋友,红尘不是青筠哥哥说的那般如同洪水猛兽,即使有清和子那样的坏人,可他最后也知错了。还是苏淮最坏,他骗了我,还要赶我走,五十九哥,他要赶我走……我救了他,他却哄我到这儿来,不让我回家!他说过会好好护着阿溦的,可他不理我了,他食言了,他赶我走……” 越说越委屈,阿溦忍不住瘪下嘴角,拼命地眨着眼睛,揉了又揉,把眼睛揉得通红,看着都疼。 五十九哥瞧了忍不住心疼,拉下阿溦的手,把阿溦的脸埋在胸口,轻轻拍着背,说:“乖啦乖啦,在人间玩了几日,怎么竟学会了忍着不哭的坏毛病,想哭便哭,莫要忍着,是他苏淮没眼光,我家桃宝谁见了舍得说半句重话!现在不想回去,那咱们再多玩两日,捣翻他们南尧王宫,给桃宝出气!” 听五十九哥安慰,阿溦愈发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埋头在五十九哥怀里,哭得十二分伤心。 有人抬头望月,见天上孤月皎皎,月上人影茕茕,心底思索,人间伤心两处,踽踽归兮来处。 “阿溦想回家,想,想回家……” “好,五十九哥带你回家。” 青筠从琅玕竹篁回来,阿溦已回了桃花谷,正要走时,却被阿赖耶匆匆赶来拦住。 阿赖耶今日没有穿那一身,将全副身家挂在了身上的裙子,换了一袭水绿青竹墨花裙,臂弯里挽着月白罗纱披帛,点了飞霞妆。 “青,青筠……” 青筠见阿赖耶神色实在不好,结巴得仿佛要咬着了舌头,便止了脚步,轻劝:“莫急。” 阿赖耶捋顺了一口气,壮起胆子说:“我今日妆扮是扮,扮给……妆扮得好不好看?”泄了气,还是未敢说出来。 青筠略皱了皱眉,念及姑娘家面皮薄,还是含蓄道:“往日那般便很好,你年纪,原不必这样急着做大人打扮。” 阿赖耶苦着脸,听着青筠的话,再顶着这妆束,恨不能跳进水里,洗个干净。 干笑道:“我也说嘛,都怪孟还,眼光一点儿也不好……” 青筠温和地笑了笑,阿赖耶也摸不清他这是不明底事,还是好心不愿戳穿。 青筠问:“伤可好了?” “嗯嗯嗯,多谢那时你替我疗伤。” “本该是我谢你,替我挡那一掌,来日若有烦恼事,来琅玕竹篁寻我便好。也未想到姑娘年纪便有这般侠义心肠,只是平日任性,若收敛着些,自然有大造化。” 阿赖耶听得快哭了,分明原是要倾诉衷肠的,现下却成了感念说教,可她却也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青筠说完了这一番话,颔首便转身走了。 阿赖耶大急,追上去,却被曳地的裙子绊了脚,狼狈地爬起来,冲青筠喊道:“阿赖耶心悦你!” 前面的身影果然顿了脚步,回转身来。可那嘴角的笑意却带着些无奈的意味,仿佛是对着闹脾气的娃娃的无奈。 阿赖耶撩起裙子,摘下头上摇摇欲坠的钗环丢在一旁,肃着脸,说:“阿赖耶是认真思慕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五章 青筠走近,微微俯身,浅笑着问阿赖耶:“你才多大,可满了你们人间的及笄之龄?我却已一百多岁了,你也思慕这般高龄的男子?” 阿赖耶不服气地垫着脚,梗着脖子说:“妖族与凡人之间岂可以年岁来论?” 青筠:“你也知不可以年岁论?如今你年纪还,自是不怕,遥想若干年后,待你花发斑驳,皮上纹痕纵横,我却依旧此般年华模样,你也不怕?” 阿赖耶怔住了,她从不晓得青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青筠摇头:“没有,我只是告诉你你不曾想过的事。” 阿赖耶忽然又欢喜起来:“那你是不是相信我的思慕啦?也不会将我的心意当孩儿胡闹了,是么?” “你既说了,我便信了。我也有自恋慕之人,自然晓得你的真心。不过有些事你不懂得,人妖殊途,又岂是旁人口诛笔伐那般轻巧的,此中艰辛,你若尝得了,只怕要悔不能从未见过我才好。” “你是在说谁?说我们,还是说阿溦和苏淮!” 忽喜忽悲之下,阿赖耶气得口不择言了。 青筠的眼皮动了一下,阿赖耶听他说了句,都是。 阿赖耶:“都是三年,你要等阿溦姐姐三年,我也是三年便可婚嫁,也不亏你了啊!更何况,你要是娶了我,等……等我老死了,你便可再娶一个,你怎么不等我呢!” 青筠被这理论说笑了:“可见还是孩子脾气,胡说什么。” “谁同你胡说了!我分明说的在理,我老爹爹每每说不过我,也便训我是贫嘴,闹脾气……啊呸,我不同你争论这个!哼,你既要等一个等不来的阿溦,便也管不着我等一个等不来的青筠。你心悦阿溦,便想她同你成亲,那我心悦你,你便也受着好了。阿溦欠你三年后的一场恩情,你却欠了我当下一场救命大恩,我不要往什么琅玕竹篁寻你去,我只要你受着我的思慕,一年,百年,直至我死了!” 青筠嘴边的笑意渐渐隐去了,轻轻问了句:“何苦强求?” 阿赖耶气得跳起来抓住他的衣襟领口,顺道分了丝心神悄悄嗅了口竹木清香,再说话便显有些底气不足。 “你不要仗着我心悦你,就以为我不会打你了!好吧,我果然不会打你的……但你若要说我强求,怎么不问你自己呢!你劝得了自己么!你连自己也劝不住,如何劝我?” 大喘了口气,续道:“阿溦姐姐对苏淮殿下生了情,男女之情,你瞧得清清楚楚,却任由阿溦姐姐痴痴懵懵,凭着她对你的,妹对兄的濡慕亲近之心,束着她。你以为她自愿回去与你成亲,你便不是强求了么!” 眼角仿佛看见桃林深处一抹身影晃过,凝神看过去,又什么也没有了,不过是满枝翠叶。 青筠看着不知哪一处,阿赖耶顺着望过去,一片碧云天,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阿赖耶正气闷青筠不听她说话,便忽听青筠道:“不曾。” 这样没有首尾的一句话,阿赖耶愣了一下,又听他说道:“我不曾这般以为过。你这样,我问何苦,我如此,亦是要问何苦,此生自苦便是宿命。” “虽说我早慧,”阿赖耶紧紧锁着眉,沉沉道,“可我听不懂,你是何意思?哪有人会以自苦认作宿命,好歹争一争啊,俎上之鱼,尚且要翻两个身呢!强求又岂会是自苦,我要的,若不肯给,抢来便是,我不抢,怎么晓得是不是命定之缘,说不准命里便要我争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说我,你都强求了百来年都抢不来,还是认了命吧,我却不同,我只求一百年,一百年争不来,那阿赖耶便撒手!” 青筠低头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意,浅笑问道:“你有几个一百年?” 话问得遂了心意,阿赖耶伸出一个指头,大声道:“一个!我也只要一个,等一百年过去了啊,那我便什么都不会记得了,会把青筠也忘了,用一生一世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人啊,阿赖耶便不要了。” 青筠没有再说话,重新望着天。 不知哪里刮来一股怪风,阿赖耶摔得松垮的发髻挂到了枝桠上,怎么也扯不下来。青筠见阿赖耶急得脸通红,便挥袖帮了一把。 青筠说:“我该走了,告辞。”说完便上了云头。 阿赖耶追不上他,也喊不住,却把自己又绊了一跤,气得大喊:“孟还孟还孟还!”惊起两只飞鸟。 孟还应声飞出来,把阿赖耶扶了回去。 桃花谷接回了女儿,还收了只白狼作孙孙。阿绯将老五十九罚进了黑屋,关了三天没有日头晒,至于一百零九,则罚着在老桃树下浇了一个月的水。 “桃宝,闷不闷?你玩去吧,娘亲不告诉你阿绯大姐姐。” 阿溦趴在树上,抱着大枝桠,脸亲昵地蹭着,闻言咧着嘴笑道:“不闷,桃宝想陪着夭夭娘亲,还有大白。” “怎么了,去人间玩了一趟,受了委屈了么,有凡人欺负你了?” 白在远处扑蝴蝶,蝴蝶落在了鼻尖上,悄兮兮举起一只爪爪扑到了,阿溦忙喊:“这个不许吃!” 乍被点了名,白被吓得猛地抖了一下,蝴蝶飞走了,白冲阿溦讨好地咧了咧嘴,竟与阿溦有些相像。 “哪有,我这么厉害!再说还有五十九哥和青筠哥哥呢。桃宝就是想念娘亲了,人间……桃宝再也不想去玩了。娘亲,桃宝以后哪也不去了,就在谷中陪着娘亲和哥哥姐姐们,你们不许烦我,也不许赶我走……” “说什么胡话,在家里怎么会赶你,哪个没有心肝的,会有谁烦我们桃宝!” “嗯!” 那边白躺倒在桃花裀上,翻来滚去,蹭了一身一脸的桃花瓣,笑得傻兮兮的。 “娘亲啊,大白在你的树根下,好不好呀,有没有虫子咬他啊?” “没有,好好儿的,放心啊。” 五十九哥在黑屋里时,气了整整三日,等出了黑屋,见到树上仰躺的胖桃子,暴跳几乎如雷。 阿溦被五十九哥扯着耳朵训了大半日,其主旨大意便是说,臭丫头竟也不偷偷跑去黑屋给被连累的哥哥送温暖!没个良心肺的! 老桃花树看了心疼,不时地劝两句,却见阿溦冲她悄悄竖着食指噘嘴比手势,才闭了神识,权当自己睡着了,但还时不时蹦出两句梦中呓语。 五十九哥:“……” 仿佛不是亲生的一般,仿佛一棵树上就结了那么一颗叫阿溦的桃一般,仿佛自己就是隔壁桃花结的桃一般,仿佛一切都那般的糟心! “阿溦,你瞧瞧谁来了!” 忽来一声,打断了五十九哥的训话。哥来得及时,阿溦和五十九哥一同望了过去。 跟在哥身后的青筠微微笑着,显然是听了一会儿了。 阿溦欢喜地扑了过去,又忽地皱眉:“竹篁的事可弄好了?竹君阿伯准许你出来了呀?” 青筠摸摸阿溦挽在耳边的大辫子,说:“没事的,放心。倒是你,可有被大姐姐,还有长老们责罚?” 阿溦苦着脸点头,说:“大姐姐叫我给夭夭娘亲浇上一月的水,捉一月的虫子,一个月里,哪里都不许去,还不许哥哥姐姐们来瞧我,陪我打发无趣光阴。” 五十九哥在一旁冷哼了声:“她可是每日睡睡懒觉,晒晒日头,好不潇洒,好不自在!” 阿溦干笑两声,拉着青筠,往老桃树下走去。 “青筠哥哥,我带你去看大白。我让大白在夭夭娘亲庇佑的土地下睡着,娘亲很喜欢大白,我也可以天天陪着他啦。” 桃花谷是个钟灵毓秀的幽谷,直把一谷的妖族养得又淳又善,比之寻常仙境也不差。便有传说,或说桃花谷原是仙人居处,或说是一处受仙人泽被之山脉,总之是个福地。 曾也有过几个登仙的桃花老祖、桃子老祖,不过如今已几百年不曾有过了,仿佛是谷中的灵气若有似无地在衰竭。 在一百一十七年前,谷中莫名受了一场天劫,逢了旱灾,甚至许多桃花妖因受惔焚而断送了性命。长老说那是旱魃之祸,可旱魃分明已被一位神女杀死了,神仙哪有转世轮回的。那一场大劫之后,谷中灵气衰竭便愈发明显了,谷中再无一个桃妖出世,更不必提仙缘了。 直至一年前,谷里来了个有大修为的男子,开口便说桃花谷镇压了一个大魔头,要将大魔头连同整个桃花谷填平了。谷中的妖精大怒,可都打不过那男子。最后却是阿溦与他说话,他才勉强答应下四年之约,若是四年之内大魔头死了,便万事无恙,不然,便要都填平了。至于为何是阿溦,或是年纪,不好意思打?或是阿溦说的格外有理?也没谁晓得。 阿溦觉得,还是自己面善,从此愈发坚定了,衣裙打扮皆不可马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六章 摸了个时辰,阿绯过来察看阿溦是否有偷溜出去玩,阿溦在青筠身旁一脸期盼地瞧着阿绯。 阿绯挑了挑眉,招呼起青筠来,只当没看见阿溦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青筠问道:“这几日,谷中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阿绯皱眉摇了摇头:“没有,自从一百多年前那场劫难以后,桃花谷再没有一点风波了。” 青筠到桃花谷早在那劫难之前,自然也是知晓的。这一年来,长老们都在找那个所谓的大魔头,却连桃夭都未察觉到什么异样。那男子之话如同悬于头顶之刃,无可信之处,却也不敢不信,已至穷途,只能待三年后一场殊死的劫难了。 哥叹道:“就是没有桃子再出生了,不能养个乖巧的弟妹,憾事呐憾事!” 阿溦瞪了他一眼,坐在树上也便与哥差不多高了,便拐着他的脖子,嬉笑道:“有妹妹哥你便知足吧,而且还是我这般可爱伶俐又聪慧的,沅儿便很羡慕!” 哥疑惑:“沅儿是谁?倒像个姑娘家的名字。” 阿溦愣了一下,收回手,嘴角又牵起了浅浅笑意:“是我在人间结识的一个好朋友,她也是家中最的女孩儿,虽说族中弟妹也不少,却也想要个妹妹,对我便十分好。” 五十九哥插嘴道:“还是咱们家白在人间认的爹嘞。” 白:“嗷呜!” 五十九哥想起往事,不由啧啧感叹:“妹啊,你也实在是命大呀,要是晚一天,你便生不出来了啊!啧啧,有福之桃啊!” 阿溦顺杆子爬到了阿绯身上,捧着一朵刚刚落下的桃花,簪在阿绯耳畔,娇声软语道:“大姐姐,像阿溦这般有福气又懂事的妹妹,要不就少罚几天呗!” 又凑到阿绯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听夭夭娘亲说,大姐姐你还夸我懂事儿了来着,说好不骂我的呀!既然都不骂阿溦了,那也少罚些,好不好呀?” 阿绯也配合着放低了声音:“可我也听娘亲说了,你不是想陪着娘亲,说不再贪玩了么?” “……”阿溦捂脸,“是这么说的来着,可……” 五十九哥丢了枚石子儿过去:“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不能叫我们听见?” 阿溦继续捂着脸,一只手摸过去捂上了阿绯的嘴巴。 青筠笑着岔开了话,说起白在桃花谷的教养之事来。 五十九哥在桃花谷里整日心不在焉,心中牵挂着人间清泉,摸到了个空闲,便要跑去人间。 走前,五十九哥特意跑到阿溦面前,殷切地询问了:“可要哥替你带什么话回去,还是替你看看什么人?不然给你带些什么回来?” 阿溦还在受罚之期,拎着桶水,提着一只水瓢,给老桃花树浇水,听五十九哥这样特意跑来问,稀奇道:“五十九哥你不是不想我是在人间羁留,有太多牵挂的么?” 五十九哥嘿嘿地笑,没有回答,又问:“那可要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么?你甚喜欢若娘的手艺,可要带若娘做的茶点?” 阿溦立时明白了,瞥了五十九哥一眼:“哦……我晓得了,你是怕若娘不理你,才来找我,想拿我做幌子呢!” 五十九哥摆了摆手:“哎呦,这果然是去了趟人间,都学机灵了啊,没以前这般傻了吧唧的了。” 闻言,阿溦嫌弃地赶走了五十九哥。 “唉,青筠回竹篁了,五十九哥也往人间跑,留我一只桃在受罚,我的夭夭娘亲呐,闷死桃啦!哥还不送点心来,想吃玉兰片、蓑衣饼还有杏酪哇……” 彼时,若娘正在无名居枯坐,望着户牗外的杏花树出神。 如今杏花早落了,枝头只余翠叶,看着倒也清爽。 忽而响起扣门之声,若娘惊醒,匆匆去开了门,门外却不见人,连声影也无。 若娘叹了口气,只当是听岔了,又转了回去,却听见屏风之后,跫音声响,忽而顿住了脚步。 站了良久方才笑道:“有门不走,偏要翻窗,翻既翻了,却还要敲门,白劳我走动,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是何道理?” 云洲也笑了:“每日这般空坐着不好,人也疲懒了,这还好说,身子若闷出病来,怎生是好?我特来与姑娘排遣,姑娘却嫌弃我,这又是何道理?” 若娘哑然,邀云洲坐下,摸摸茶盏,歉然一笑:“茶凉了,得请公子等等,若娘另烹煮一壶,怠慢了。” 云洲忙说:“不必劳烦,我本是不速之客,原该是我的不是。姑娘烹的茶,凉了也是好的,不妨事。” 说着,便自己伸手斟了一杯,赞道:“别有一番滋味啊。” 若娘欲言又止,含蓄道:“公子不会觉得苦涩么?” 云洲又捧起喝了一口,朗声笑道:“姑娘亲手烹的茶自然不会,更何况人间素来便有秀色可餐一说,云洲也只尝出了甘甜之味。” 若娘微微偏头,掩嘴笑说道:“若娘却不爱吃冷的茶,自是要重煮一壶的。” 一壁厢煮茶,一壁厢调侃:“一味甘甜的茶还有何意趣,倒不如甘泉好些,一掬清泠,沁人心脾。” “甘泉是好,可却有比甘泉更好的,天地之间,无出其右,姑娘可知道?” 本不过是信口调侃,却真教云洲说出一番话来,若娘也是好奇,便问了。 “比甘泉好的,自然是明泉了,天上来的无根水汇成,芳菲其外,花影其内,映月怀星,中有乾坤,岂不最妙?” 若娘已研碎了饼茶,烧开炭火,满心满眼皆盯着面前茶釜,恍若全然未听见云洲之话。 云洲曲着手指,漫不经意在茶案上笃笃笃地,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也跟着盯着水。 良久良久,待茶三沸竟,浇入沫饽,茶汤煮好,若娘便重为云洲斟了一盏,又自斟一盏。 “若娘。” 云洲乍然出声,若娘端茶的手抖了一下。 “什么?” “若娘,我想听一听,明泉的故事,可好?” “不是已在卷宗里看过了?” 云洲只含笑盯着若娘,也不说话,若娘无奈苦笑,说道:“又想同初见时那般,一堵便是半日功夫么?左不过是个闺阁姐家道中落的故事罢了……” 沈家明泉是前太傅沈家的独生女儿,受太傅亲自启蒙,后为阳靖公主伴读。 当年的沈太傅初出茅庐,一纸锦绣文章,鲜衣怒马,博得京都满城花开两道,先王钦点的金科头名,三甲及第状元郎。少年风流,狷狂不羁,凭的是艳惊朝野的比天才赋,按理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然偏又投了先王的眼缘,任为太子冼马,一时风头两无,后又升至太子少傅,拜为太傅,满朝上下,再无可比肩之人。彼时,沈太傅已过而立之年,早敛了年轻时恨不能往九天揽月的锋芒,以经世之才一意匡扶南尧社稷,答报先王知遇之恩。 于公,沈太傅是南尧的股肱之臣,于私,先王又引其为平生忘年至交,故而,沈家明泉自幼与王室交好,甚至内定为了王室孙媳。不过是两儿年幼,才不曾说破。 后来,先王积劳成疾,赫然崩逝,新王践祚,以雷霆之势决然清肃了南尧官员,沈太傅虽说不曾结党营私,却桃李遍天下,少不得受了牵连,沈家式微。谁也说不清,或可说不敢言,新王此举,意在何方。 不久后沈家搅入宣泽侯谋逆之案,陛下震怒,掀翻了沈家门庭。此案牵连太广,当时京都城的轮回台上的血水,清也清不净,一波才斩完,又来一波,刀刃卷了,刽子手力殆了。 那一场杀戮中,沈家到底还是受着先王遗泽,活下了一干弱质女眷,皆发去了岐南,独有时年不过一十二岁的明泉,因苏沅恰好从北越归国,又许是陛下动了恻隐之心,才被留在了京都,不过仍充作了贱籍,好在有苏沅的庇佑,才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虽说早已知晓,但听若娘亲口说来,又是一番血雨腥风。听完了,云洲缄默良久,倒是若娘轻轻笑了。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这般已是很好了。” “我不信。” “你不信什么?” “能教养出明泉这样的儿女的人家,岂会做出颠倒社稷,祸延百姓子孙的事来。若娘你不晓得么,提及沈太傅,你眼中尽是追忆濡慕。” 顿了顿,云洲又道:“虽说我不喜苏淮,然他诚然也是个才俊明主了,也是沈太傅教出来的学生。” 若娘端起茶盏,已微微凉了,抿一口,哪似云洲说的那般甘甜,分明苦涩,浅笑着说:“是啊,殿下是父亲最得意的学生了。” 云洲顿时不乐意了,说:“那是沈太傅未曾教过我!” 若娘含嗔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窗外吹进凉风,云洲看若娘衣衫单薄,便要去关上。 若娘止道:“莫关上,如今愈发热了,正盼着这凉风吹吹。” “当心贪凉吹得头疼。” “不会。” 过了一会儿,云洲问道:“你可想平反?我能帮你遂了心事的。” 若娘愣了愣,点头又摇头,说:“想的,可是不必了。” 云洲皱眉:“你若想,我必能帮你达成。” 若娘还是摇头:“多谢你,不过真的不必。这桩旧事牵涉太多了,不是寻常冤错,爹爹自然是无错,但这桩案子是无可奈何了,你莫要管。爹爹说过的,他想要这社稷安稳,抛了清白也无妨。” “那明泉呢?沈夫人呢?也都是无妨?” “无妨。明泉与娘亲,都和爹爹一样,是一样的心事。” 云洲看着若娘,她的眼里有不同以往的神光,笃志不渝。 “那我带你走,带你去见明泉想见的逍遥山水,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七章 桃花谷口,一个娇俏可疼的桃花妖苦着脸朝外边走,明若秋水的眼睛盯着地上,一点朱粉的樱桃嘴里嘀嘀咕咕。 眼前忽而出现一大团阴影,桃花妖吓得踉跄后退,结结巴巴地问:“你是,是谁?我家谷,谷主就,就在后头!” 拦在面前的是只乌鸦精,披着一身黑羽,脸上还有未褪去的鸟喙,说话时,嘴里一股腥臭味。 乌鸦精搓着手笑得猥猥琐琐:“妹妹,乌哥哥带你去瞧瞧那边那座山头的蜂蜂蝶蝶,好不好呀?”说着,喜不自胜,便上了手。 桃花生性柔弱,一惊,啊了一声,吓得闭了眼缩成一团儿。 桃花正蹲下身,后面的一只粉拳挥过来,恰好砸到了乌鸦精扑过来的毛脸上,乌鸦精被打得在地上四仰八叉的。 阿溦忙把桃花揽到了身后。 乌鸦精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一股黑气在脸上蔓延开,刚想展开翅膀飞到空中,哪想阿溦一脚下来,踩在了方才展开了一半儿的翅膀上,乌鸦精痛得直抽搐,连连吸气讨饶。 阿溦大喝一声:“哈!臭鸟,你嘴里什么味?” “不……不不过是些腐肉味,祖宗,姑奶奶!断,断,断,要断啦……我们乌鸦一族都吃腐肉……” 阿溦又冲他脸上揍了一拳,怒道:“胡说!分明还有鬼魂气味,姑奶奶日你仙人板板的,我这几日捉的恶鬼,比你吃的可多了,还敢骗桃?脸都吃黑了你还不晓得?” “他原本就是黑脸……”桃花在阿溦身后声提醒。 “……哦。”阿溦一只手捏着乌鸦精的鸟喙,一边咂摸着,“那待我替你拔喽这些黑羽毛,再教你好好瞧!” “别别别!乌鸦皮也是灰秋秋的……啊!” 没一会儿,乌鸦精脸上便被拔得光光溜溜,桃花壮着胆子上前瞧了一眼,皱着脸咦了一声:“姐姐,他脸上真的冒着黑气啊!” 阿溦握着拳头,觑着乌鸦精脸上一只大鼻涕泡,拳头为难地悬了会儿,还是收了回来,不过脚下却在灰不溜秋的翅膀上来回蹦了两下:“恶鬼吃了长修为了是吧?欺负妖精更厉害了是吧?还敢打我家桃花的主意啦?” 被踩着的翅膀已是动不了了,乌鸦精哭得一抽一抽的,爪子在地上磨着,嚎道:“不敢啦,再不敢,敢啦!求求姑奶奶放了鸟吧!” “放你回去再吃啊?再吃一百只你也打不过我!”一边说着,阿溦一边用绳子把乌鸦精捆了起来,把绳子头递给桃花,说,“你把他送去给我大姐姐。” 桃花立马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阿溦瞧她实在害怕,便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会儿,又蹲下来重新把乌鸦精的手脚翅膀脑袋绑成一只黑羽球,一连退了十几步,又冲上来一脚将球踹飞出去。 空中划过一道黑漆漆的弧线,阿溦冲那个方向大吼:“大姐姐,我给你送了只乌鸦,接着!” 送完了乌鸦,阿溦仍还抬头看着那处,袖子忽被扯了扯,阿溦看过去,桃花正冲她甜甜笑着。 “谢谢姑姑!” 虽说阿溦年纪最,不过因是桃花谷主生的桃子,满谷里的妖精便都以姑姑称了。 阿溦撇撇嘴巴说道:“这两年也不晓得怎么了,谷外邪祟越来越多,不过有夭夭娘亲在,邪祟不敢入谷的,但你们莫要出谷啦!总与你们说不要贪玩出来,都不听话,太皮了!该给你们下个禁令。你们也要好好修行,莫以为谷中安逸便懈怠,仔细养出胖瓣儿来,平日里净饿着,还不如多与伴儿们拳脚切磋切磋来得便宜。” 桃花忍着笑,乖乖点头应是。 阿溦继续抱怨:“这两日抓鬼打架我手都疼了,幽冥界跑出来这么多恶鬼,嘁,那十位阎王是睡着了么?恶鬼看不好,恶灵不抓走!还有五十九哥啊,你说说他,天天都待在人间,都不回来了都,不务正业,尽日缠着沅儿的宝贝姑娘,桃皮儿忒厚啦!” 袖子忽又被扯动,阿溦还未抱怨尽兴,疑惑地瞧了桃花一眼,见她光皱着脸不说话,便以为她是胆子,听不惯五十九哥的坏话,便安抚地拍了拍桃花的手,继续骂着。 袖子仍被扯个不停,桃花一脸欲言又止,阿溦忽然福至心灵,眉头抖了一下,续道:“唔,不过说起来,阿溦要是多个五十九嫂也好呀,夭夭娘亲也开心,大姐姐也不会那般操劳了,五十九哥要是娶了若娘,说不准我便要有个侄儿啦,如此这般算来,五十九哥当真是个远见卓识的顶天立地的大桃儿啊!” “是么?” 阿溦立马顺嘴接道:“是啊!五十九哥你回来了啊,我刚给大姐姐送了只乌鸦去,还未来得及说,我先去找大姐姐啦?” 五十九哥哥半句话未多说,只挥挥手让阿溦走了,见阿溦一脸惊疑,便扯着皮笑道:“怎的不想走?” 阿溦忙称不不不,拽着桃花回去了。 路上,云洲忽又追了上来,阿溦心虚地等了大半日却未挨骂,掀起一只眼皮偷偷看过去,五十九哥正神思不属的,阿溦暗暗舒了口气,想来方才是不曾听到她在背后说他坏话啦。 “妹,明泉……便是若娘,她病了。”五十九哥忽然开口。 阿溦愣了一下,差点崴到脚,被五十九哥扶了一下,急忙问:“什么病?怎么病了?你也治不好么?” 五十九哥咳了一声,说:“也无大碍,是恶鬼逃出幽冥界,不仅妖族受扰,人间也乱得很,若娘被吓着了,咳,如今魂魄不定,哥想借你桃凝一用。” 闻言,阿溦很是为难,因阿绯怕她再把桃凝弄丢了去胡闹,已收去替她保管着了。 阿溦想了想说:“正好待会儿要去见大姐姐,问她要了来去给若娘治病,哥你看着,大姐姐定也是放心的。” 五十九哥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哥……苏,苏沅还好吧,她那么厉害,又是公主,乘黄宫里的术士该很多的……” “唔,挺好的。” 见到阿绯时,她已将乌鸦精连同这两日抓到的恶鬼恶妖着几个哥哥送去了幽冥界。 至于乌鸦精,阿溦本也无话要同阿绯说,便拼命向五十九哥挤眼睛。动静太大,教阿绯也瞧见了。 “……”阿绯实在太过严厉,五十九哥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来,“大姐,我在人间的朋友病了,想借妹的桃凝一用来着。” 阿绯挑眉,问:“凡人?什么病用得着我们妖族的宝贝?” 阿溦急不过,便抢着说:“她被恶鬼吓得魂魄不定,大姐姐,在人间时,若娘待桃宝可好了!救救她好不好?” 阿绯拍拍阿溦拽着她发带的手,瞥向云洲,不急不缓地说:“那是幽冥司的业障了,该他们去治,关我桃花谷何干?” “这……”云洲辞穷,说不出话来。 阿溦上蹿下跳要闹,阿绯不理她,拎着云洲走远了说话。 阿绯悠悠笑道:“你不是素来油嘴滑舌么,怎么,情涉你那个心上的姑娘,便连谎也撒不出来了?” 云洲无奈道:“大姐,我是不想教妹知晓,我哪敢和你撒谎……” 阿绯连眼皮也没抬,只一声冷笑,显然是没把这话当回事儿。 云洲讪讪:“唔……这事不好教妹知晓,我好容易扯了个慌哄了她,你却给我拆穿喽,唉。” 阿绯听得很不耐烦,更兼这几日谷里事烦,憋闷了一肚子火气,脸色便不好看了。 云洲很识眼色地没再卖关子,说:“是苏淮,妹牵挂的那个人间的男子,毕竟是他照料了妹,同妹还有白交情又深,我们不好见死不救啊。” 阿绯不以为然:“原是我们妹救了他,不然他幼年便没命了,他还将旧事隐瞒,花言巧语哄了妹去,我们如何欠着他了!更何况都两年过去了,也不听妹再提要去人间玩,她忘性大,想来是不记得了。” “唉,岂会这般容易,方才来时她还问起来了,虽说问的是苏淮的妹妹,但听来,原本脱口想问的分明是苏淮,那样紧张的模样,哪里是忘了!” 听着闹心,阿绯锤了下五十九哥:“说来说去,那个苏淮究竟是怎么了?” “之前妹不是将桃凝借他镇压胎里带来的鬼么,原以为鬼已散了,不想竟那是只恶婴厉鬼,如今仍还在,经一年多的休养,渐渐恢复了,怨气更重,这大半年里又闹起来了,很是棘手……” “哥,你哄我!”忽然一声闯进来。 阿溦瞪着云洲,显然是尽数都偷听到了。 云洲同阿绯面面相觑,阿绯看明白了,云洲脸上分明说着,呐,记得清清楚楚,心心念念呦!嘴角抽抽。 阿溦扑到阿绯身上,胡乱翻找着,一边央求:“大姐姐,桃凝呢,你藏哪里了?给桃宝好不好,五十九哥说,苏淮都快死了!” 云洲撇撇嘴:“我何时说他要死了?再说了,你当初不是说了再不要理他的么?” 怎么也翻不着,阿溦急得快哭了:“若不是要死了,你怎么会回来问我要桃凝,苏淮怎么会让你来找我的,他定是快死了……大姐姐!” 阿绯拂开阿溦,淡淡道:“我既让你翻了,那你该晓得是翻不着的了,乖乖待在谷中,人间的事不用你烦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八章 谷中芳菲流转,三百六十颜色常灵动,却无一种留在桃精眼里。 被阿绯困在了老桃花树下,阿溦在树下打了一日的滚,喊了一日的桃,都没一个理她的,便是连白都被阿绯用两大只烤肥鱼给勾走了。 阿绯走前,同夭夭娘亲说了好半日的话,还都是咬着耳朵……唔,咬着树根说的,说两句还时不时往她这瞥两眼,把夭夭娘亲说得花枝颤个不息。眼下任她怎么撒娇卖蛮掉金豆子,夭夭娘亲也只打着瞌睡不理睬。 “大姐姐是不是说的苏淮的坏话?娘亲!你不要信姐的话啊,她不晓得苏淮的,大姐姐只是怕我委屈。其实苏淮对桃宝很好很好哒,他,他,他找了好多好吃的给我吃!娘亲,你瞧瞧桃宝,那你不要不理桃宝啊!” 吼得累了,阿溦索性蹦到了树上躺着,方圆十里,一下子静得不能再没声儿了。 头顶忽然飞过一只鹪鹩,呆愣愣地停在天上,同阿溦对视了几息,阿溦尚未来得及说话,只扯了扯嘴角。 在那只鹪鹩看来,这便是眼泪水儿里漾出的一个笑,吓得猛然抖了一下,嘴巴一歪,天上飘悠悠掉下一只草种子,穿过层层桃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阿溦的额头上。阿溦一挑眉头,冲鹪鹩咧着嘴愈发笑得灿烂。 呆头鹪鹩就愣愣地看着姑姑喊了一句“哎呦”,就咧着嘴从树上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儿,脸埋在桃花茵里,便趴着不动了。 “呖呖?呖…………” 鹪鹩呆住了,一下子忘了扑棱翅膀,也从天上掉了下来,摔在了阿溦的肚子上,只听到姑姑一声闷哼,哼得九曲起伏,回肠荡漾,仿佛被砸得愈发昏沉了。 这砸的可是桃花谷的姑姑,想他一只甚至尚未化形的鹪鹩妖,自然承担不得的。 于是乎,鹪鹩米粒般大的眼睛一翻,跟着亦是晕了过去。 阿溦紧紧闭着眼,在心里数着数儿,待数到十时,果然有两只枝桠子伸到身边,把她从地上捧了起来,送到了树心,耳边听到呆头鹪鹩扑棱扑棱飞走的声音。 一股凉清清的灵气从头到脚裹了个遍,阿溦一个翻身,四爪并用,一把给抱住了。 “娘亲!”阿溦用脸颊蹭了又蹭,“桃宝便知道夭夭娘亲最心疼我啦!” 老桃花树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真就这么牵挂人间?” “人间挺好的……娘亲,苏淮都快要死掉了,他死掉了,白会很伤心的!我们就救救他好不好?娘亲,你告诉桃宝,大姐姐把桃凝藏到哪里去了,好不好?” “前年你回来,你与娘亲说的是,你在人间不曾受过丁点儿的委屈,可是真的?” 阿溦抿了抿嘴巴,翻了个身仰躺着,抬手拨弄落在脸上的桃花,嬉笑道:“娘亲,痒!我在人间是真没有被欺负过哩!” “那桃宝怎么这两年变乖了,难道真不是在人间吃了亏?” 阿溦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就是没有呀!我明年便成年了,是个成妖了,而且你与大姐姐都说我懂事儿了,当然要乖啦!” “哦,是么?”老桃花树拖长了声腔,“桃宝呀,那你晓不晓得你打就有个习惯?” 阿溦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什么?” “每每你心虚的时候便要往天上瞧。” 阿溦腾地一下坐起身,沾了满身红雨,慌张地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桃宝自还结在娘亲树上时,便最是顽皮,一般耍赖捉弄人,从不见心虚的,便没被他们知道,可娘亲的乖桃宝偏偏就不会与娘亲说谎话,娘亲才晓得了,这可从未与你的哥哥姐姐们说过哦。” “娘亲……” “你说你在人间被那些人欺负成那样,娘亲同你兄姊们如何还能放你再去?” 阿溦连连摇头:“桃宝不委屈,欺负桃宝的坏人,我都教训回去了!” “那那个叫苏淮的呢?莫说前两年的事,便是十二年前的,你身上这疤可还留着嘞!桃宝还要回去救他?” 阿溦摸摸左肩膀上纹的桃花枝,低垂着头声说:“苏淮……他不是坏人。” “他赶你走,把你气哭了,还不是坏人?” 阿溦忽然便想起了分别那日,苏淮放下堆了满宫殿的理不净的繁务来找她,站在长街对面,杏花零落尽了的杏花树下,把一袭颇是寻常的鸦青锦袍穿得极贵气。本该萧索的暮春,竟也有了风流情致。 “娘亲,苏淮已很努力地护着我了,可他只是个凡人啊。这两年我想了好些,才想明白了,那日,他撩开手,从我手里扯回衣袖,已是他做的,最能护着我的事儿了。他是害怕,清和子道长教他害怕了,所以他才只能赶我回家。” “娘亲,桃宝在人间生病是苏淮陪着我的,而今他也病了,桃宝能救他,桃宝想回去给他医治……” “大姐姐将桃凝藏在哪儿了?娘亲要是不能说,那就放桃宝出去,好不好?就当,就当是我破了大姐姐的咒,娘亲打着瞌睡,不晓得的,好不好?” 老桃花树还是拗不过自己最的桃儿,不仅将大桃子的话皆抛诸脑后,把桃儿放了出去,更还把桃直接送去取了桃凝,又一路以一只桃枝子将阿溦送出了谷。 阿溦握着夭夭娘亲赠予的这枝救命的桃枝子,还有桃凝,扭头便往人间南尧去了。 阿溦落在了逢青宫的屋顶上,却未收住势头,一脚踩坏了屋顶,直接便掉进了苏淮的寝宫里,还砸坏了苏淮的帐子,躺到了苏淮的床榻上,惊坏了殿外的侍卫。 从一堆纱帐里爬出来,阿溦揉着脑袋,一把捂住从跑进来,便在吵喊招人的侍者的嘴巴,问:“苏淮何在?” 那人是阿溦以前不曾见过的,大约是新来的,也不认得阿溦,便不肯答。 阿溦无奈,几番解释言说自己曾也住在逢青宫,什么陛下、殿下的都认得她,可这孩子偏不信,还一逮着机会便要喊人。阿溦无奈,只好将他绑了,堵上嘴巴,丢到了乱糟糟的床榻上,随意拨拉几下,拿帐子盖上了,便拍拍手往承欢宫去了。 承欢宫里也寂寂无声,却与空荡荡的逢青宫不同,宫人来来回回,步履匆匆,也没有半点声响,全不似阿溦念想的那般热闹欢畅。 苏沅虽说脾气暴躁,却自来待人宽厚,娉婷台的春花妈妈对此一点便认识得极其之深刻。承欢宫里平日里最凶的大约便是乐夏了,故而,原先的承欢宫中常闻听嬉笑之声。 生怕如在逢青宫中那样,遇着那个侍卫那般只知叫嚷的一根筋,又怕施了隐身咒,晚些时候现身再吓到了人,阿溦便在宫墙上趴了好一会儿,便是看到略眼熟的也不敢下去,只等看到相熟的人路过。 幸而还是等到了乐夏从墙下端了东西经过,阿溦一喜,忙从墙头翻下,大声喊住她。乐夏很是惊愕了,不过还是带阿溦去见了苏沅,一路上却也是三缄其口,只是微笑,全然问不出阿溦想知道的。 比如,阿溦问:“怎么逢青宫、承欢宫里的人我都认不得了?以前的人都去哪了?” 乐夏微笑:“宫人调度,这两年阖宫中都换了好些,不独这两处。”然后便微笑着沉默。 再比如,阿溦问:“苏淮呢?” 乐夏依旧微笑:“公主在后面练剑,阿溦姑娘不是着急见公主?奴婢带您走快些。”走快了,所以便顾不上说话了。 见乐夏强忍着喘息声,又是一副若再问还要快些的架势,阿溦便也没忍心再追问。 再次比如,阿溦问:“苏淮的病怎么样了?” 乐夏笑而不答,垂首疾步。 “……” 终是见到了苏沅,确是在练剑,乐夏这倒未诳她。 剑刃折了披拂满身的天光,晃得阿溦眼睛有些疼。 握着剑的苏沅依旧与往昔一般锋芒毕露,一袭利落黄衫,足蹬凤头靴,风华张扬,还是京都城里那个第一明媚的姑娘爷。 江海有容,凝波光清冷,归剑回鞘,却有了几分苏淮的意味,大约是这两年,苏沅时常有苏淮的教导吧。如此看来,苏淮也不至于会病得快要死掉了。 苏沅将剑递给乐夏,接过帕子擦着头上汗,来到阿溦面前,阿溦这才看清了,苏沅瘦了许多,神色也很有些疲惫。见着了阿溦,眼底仿佛也不似旧年的欢喜了,沉沉的,也不知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阿溦压下心里的波澜,笑着扑过去,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才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唔,出来时太急了,没有带我谷里存着的糖出来,原还想着是要再多存些,托五十九哥带来给你的。” 闻言,苏沅看了阿溦一会儿,缓缓从乐夏端着的盘子里,拿起一只绣包,从里面拿了颗糖,递给阿溦,又塞了颗进自己嘴里。 阿溦没有忍住,犹豫着问道:“沅儿,你怎么了?你今日有些奇怪欸?” 苏沅离阿溦退远了一步,定定地瞧着她,良久,等嘴里的糖都化了,方才开口问道:“怎么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三十九章 阿溦看到剑上的剑穗被一阵风吹得摇晃不息,不由伸出手握住,不教它再动,又扭回头看着苏沅说:“苏淮病了,我便回来了,沅儿,他在哪?” 苏沅拉着阿溦在亭子里坐下,斟了两盏宫人备好的茶水,见阿溦急得快掀桌子了,便笑话她说:“怎么两年不见,你的性子竟比我还急了?我与若娘可想你了,她前两日还同我诉苦说,整日里被哥哥闹得心烦,思念妹妹却见不着,换换才好。” “嗯嗯,我也想念你们!我们先说说苏淮呀,他可是你哥,沅儿你怎么不着急?” “是啦,他是我亲哥,你也不见我着急,便该知晓他没什么大碍,你宽心。走,我带你去见若娘。”说着,苏沅便吩咐乐夏要去换衣裳。 阿溦忙拽住了她,连连跺脚,说:“五十九哥都治不好,还要回桃花谷拿桃凝,怎么会如你说的这样轻巧,我要去见苏淮!我带了桃凝来,我能治好的!” 苏沅不肯回头,阿溦不肯松手,一时便僵持了。乐夏不敢多言,福了福身便悄悄领着几个宫女退出了亭子。 红泥亭子檐角悬着风铃,亭下流澌泠泠。风铃已有些斑驳,苏沅却一直不许宫人换下,阿溦记得苏沅曾说过,这八只风铃是好多好多年前,她与沈家明泉,踩在苏淮还有孟凯风的肩上,一同挂上去的。 苏沅忽听阿溦说:“沅儿,我也好想和你们一起挂风铃啊……” 苏沅也抬头看了会儿那陈旧的老风铃,说:“阿溦,你未能与我们一同挂风铃,也便如同他年,我们不能与你共话千年旧梦,是一般的。” 坐回到石桌旁,苏沅冲怔愣的阿溦笑道:“明晚才是月圆之夜,我哥今日真的是好好儿的,未哄你。白呢,还真怕我们抢了他,舍不得带来?” 阿溦摇了摇头:“白被大姐姐带走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苏沅表示理解,原都是护短的人家,都是一般的心思。 苏沅说:“前年你走后,我哥郁郁愁结了许久,他虽什么也未说,可他心里的苦我却都晓得。白日里要应付的事太多,他便整宿整宿地不安枕,找孟凯风醉酒,甚至有时我都想啊,不管你是人是妖,我去把你找回来当我嫂子,可他不让我去,他说……他没有办法,他让你受伤了,他只能把你拱手送到能护好你的人手上。” “阿溦,自从带回了你,苏淮便越来越不像我心里仰慕的那个兄长了,凡是遇上你的事,他都会失掉分寸。我晓得这都怪不着你,可他是我南尧的储君,他已封了太子位,南尧以后的王后不会是个异族。大哥为了南尧,当初再如何舍不得,再如何难过,也都过去了,死心了。” “阿溦,即便是你,你终归也要回去你的地方,你有你的桃花谷,有你未婚的夫婿。你之于南尧,南尧之于你,不过都只是途经逆旅的匆匆过客,既是过客,便不要留下太多牵挂。你有福气,如今还不懂得,那便早早远离这迷津,不要深陷,你不见他,于谁都好。” 阿溦听着苏沅说话,听话的却比亲历的更显恍惚。苏沅轻轻巧巧地说完这一番话,阿溦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是旧岁里,长街之畔,抱着一只白狼,披着杏花与暮色,被我掳上马还夸我面善的那个妹妹。这些话,我本不想说的。我固然忧心我哥,可我却也不想你失了那年的笑靥,你便听我一劝,不要去见了,便是你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阿溦端起茶杯,昂着脖子一口喝尽,又倒了满满一盏,一口灌下,再倒了一盏,这只茶杯颇大,有些喝不下了,便只抿了抿唇,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沅,踌躇了一会儿,阿溦才心翼翼地问:“当嫂子?可我只把苏淮当弟弟啊,不!是孙孙!他没与你讲过么?” “……” 阿溦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误会啦!我不怪你,说开便好啦,走吧走吧,我们去抓鬼!” “……” 苏沅怒道:“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牛头对不上马嘴!” 阿溦皱着脸,声反驳:“我是桃子!是木属,不是禽族!” “木头脑袋!” 阿溦没敢再说话了。 苏沅还是不肯带阿溦去见苏淮,只把桃拎去了娉婷台。阿溦四爪爪扒着娉婷台大门外的那棵大杏树不肯撒手。 苏沅被往来行人瞧得冒火,还有人跳出来骂她什么,一副好相貌却做起了逼良为娼的行当,竟还上手要捉她去官府。 苏沅气笑了,想她不过两年没在京都城里胡混,便有没眼色的认不出她了。她一脚还未及踹出去,那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大汉便被旁人拽回了人群里,一伙人埋头切切私议,没一会儿,那大汉反去劝说阿溦了。 苏沅赶走了路人,靠在树边,摸出一颗糖抛出,又抬头张嘴接住,边嚼边问:“怎的不进去?任你舌灿莲花,更何况你还呆头笨脑的,总之你是没的见我哥的!” 阿溦还是不撒手,紧紧闭着眼,苏沅看了都觉得吃力。 阿溦大喊:“不进去!五十九哥天天跑来,要把我捉回去的!” 在苏沅想来,只要不见苏淮,阿溦回不回都好说,不回也更好些,她确实也爱与阿溦嬉闹。 “哦,原是为了这个。好说!我问你,桃云洲是不是真心思慕若娘的?” 兄妹间的打闹那都是自家的,在旁人面前,不管如何都还是要维护的。阿溦忙道:“自然!” 苏沅抱着手臂又问:“那桃云洲是不是不想若娘伤心生气?” “心悦一人自是不愿她伤心的啊!” 苏沅一摊手:“那不成了,有若娘在,你怎么还会被抓回去?” 听着是有些理哦,不过…… “可五十九哥也怕大姐姐生气啊!” “那不是还有你娘呢么,你不是说是你娘亲放了你出来的?那是娘亲大,还是姐姐大?” 阿溦眼睛一亮:“是哈!五十九哥和大姐姐都是要听夭夭娘亲的哈!” “那还不快进去,再在外面抱着树,桃云洲来了,直接便把你抓回去。” 阿溦忙跟着跑进了娉婷台。春花妈妈正在睡觉,外面吵了那半日,倒没扰着她。 楼上若娘也正在憩,苏沅见着若娘一脸迷糊,便心疼了,一推阿溦,说:“都是这个臭丫头,若是肯早些过来,也不至于扰了你!” 阿溦一脸茫然:“啥?” 若娘这才瞧见苏沅身后的阿溦,忙把两个牵进门,拉着阿溦的手,上上下下瞧了一番,莞尔笑道:“长高了,两年不见,桃子长得愈发好看啦!” 阿溦一惊:“你也晓得啦?” 若娘拉着阿溦在茶案边坐下,说:“原便猜着一些,沅儿悄悄说与我的。” 阿溦瞥了眼老神在在地苏沅,撅着嘴巴不高兴道:“沅儿偏心!只与若娘说我的秘密,却不告诉我若娘的故事!” 苏沅哼了一声,说:“你那可算不得什么秘密,我们几人还有哪个不晓得的?只怪你呆笨了,你倒怨我偏心?我不是怕若娘日后知晓了生你的气,替你着想呢么!再说我还未怪你瞒着我呢!” 阿溦立时泄了气:“哦……” 若娘只瞧她们俩拌嘴,掩嘴轻笑。 阿溦看苏沅与若娘吃着茶,说着话,门外渐渐起了喧嚣,未名居一扇雕花门外的花灯皆燃了红烛,门里仍清清静静说着女儿家的闲暇话。 门外一个丫头经过,阿溦隐约听见她说:“结灯花啦!可是好兆头,想是今夜要来什么贵客……” 说着便走远了,再听不清了。阿溦不知灯花是什么,便问若娘。 “灯花是蜡烛灯芯结的花,人间都以为这是吉兆。”见阿溦伸手要去拨弄烛芯,若娘怕她烫着,忙拦下,笑说,“不过只是个念想,当不得真的。” “哦。”阿溦捻了捻手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若娘起身推开窗牖,清和月光照了进来,案上的烛火被一阵轻风吹得晃晃悠悠。 苏沅笑问:“你这一到晚上便要开窗看看窗外那棵杏花树,如今花谢了,这树还有什么看头?还是……你在看什么人?” 若娘瞪了她一眼:“你最会胡说,不过是屋里气闷,才开的窗子通通风。” 若娘伸手轻轻拧了一下苏沅的腰间,苏沅怕痒忙躲开了,耸耸肩,吃吃地笑了起来。 阿溦走到窗边,趴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明晚的月亮该比今夜的要圆吧?” 屋里忽而静了下来,外面的往来嬉笑声便愈发清明了。 若娘看向苏沅,苏沅的笑僵在了脸上,阿溦仍托着下巴望着天上月:“明晚是十五呢,在桃花谷赏月亮便不分什么初一还是十五的,都是又圆又大的!” 身后响起茶盏被拍在案上的响动,阿溦提着耳朵,细细听了。呼,好在这次未摔了若娘的茶器。 阿溦忙蹭到若娘身后,探出脑袋,清了清嗓子说:“明夜可就是十五啦!沅儿,那只鬼如今可还只能趁着十五月夜阴气盛郁之时出来,可等他再养厉害些,便该是苏淮趁着十五冒出来了!” 见苏沅没有说话,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十分顾虑的,阿溦便又伸长了些脖子,续道:“我真真只将苏淮当孙孙辈儿的,他也晓得!唉,你若着实不放心,那我送他一只瞌睡虫,不教他瞧见我,我替他捉了那只鬼便送去幽冥界了,不会多留哒!” 苏沅还是不说话,阿溦便悄悄戳了戳若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四十章 若娘素来与苏沅情好,任若娘说什么,苏沅莫有不应承的。白日里苏沅不想她见苏淮,又却不了情面,方才带她来与若娘相伴。不过她既肯来,也是琢磨着想教若娘来相劝苏沅的。 若娘的一头青丝尽挽到了耳边,在苏沅面前,阿溦不敢去拽,便在背后轻轻戳了戳,又拽拽若娘的衣裳。 捉住身后不安分的一双手,若娘与阿溦说道:“我与沅儿说两句话,你去玩会儿可好?让扶波带你去……” 话还未及说完,阿溦便嬉笑着跳起来,拍拍膝盖,说:“不用扶波带着我,我去树上赏赏月去!”说完便从窗子里飞出去,一下便窜进了树心,只留一抹薄红梅罗纱映着流光。 若娘怕她撞着什么,便端着烛台在窗边张望,笑叹一声,摇头道:“还是个孩童的心性。” 苏沅揉揉眉心:“她就是个傻桃子,我哥却不是,他……他竟从便惦记上了!那时看你们两个的形容,我还当他是个端方守礼的谦谦君子,哪想……唉!” 闻言,若娘但笑不语,轻抚一旁的箜篌琴架,弹拨出一个音调来。 “若娘,我该怎么办啊?” 苏沅大咧咧岔着腿,趴在桌子上,这两年王后教的仪礼尽算是白费了。 “阿溦既已说了,不会让殿下见到她,那还有何不可呢?” “这对阿溦不好,我也不能对不住她……” “沅儿,你可知她不是来谈情说爱的,是来治病救人的。阿溦看着懵懂,却是难得的明白,心知不是此间人,便是再如何眷恋,她也会回去的。” 话说到此处,若娘便不愿再多说,起手拨弦之间,涧水潺潺,石上寒露击古潭,行云流水,一曲婉转。 “清浅清辉千尺软,朱楼摆酒梳妆懒。 长望天上月成玦,玉京结环离人远。 烟翠见浓金兽里,清辉捣碎翠烟浅。 烛跃软烟罗纱旧,流光拟揾红帕皱。 衿锦花重老酒愁,不知云裳浮光瘦。 风揭竹帘月满庭,忽见青玉风忽轻……” 琴曲戛然而止,苏沅扭头看过去,疑惑道:“欸,怎么不弹了?故事才将将铺开呢!” 若娘推了她一下:“真当是来听曲子的?姑娘还在外面等着呢,还不快去?” 苏沅没有动,撇撇嘴说:“我还没想分明呢!再说我可以把桃凝借来,桃云洲也能治啊,他不也不想他们纠缠么!” 若娘摇了摇头,复又弹了一曲,刚起了个调子,苏沅便打断了:“哎,刚刚那阕呢?风流公子才出来你便停了!” 若娘拍开苏沅来捣乱的手,继续拨弦,一壁说:“什么风流公子,那是位行军归来的将军。” 苏沅来了兴致:“将军?说来这曲词不像你拟的啊?” 若娘浅笑:“是我外祖母作的,那位将军便是我外祖父了。我幼时听过几次。” 苏沅纳罕:“那我如何没听你弹过?” “弹过一次的,那时你我都还,大约是我初学,照着琴谱未弹好,你才未听出来。” 苏沅知道这话是来安慰自己的,自己从便在音律之道上堵了一窍,听过也记不住的。 若娘又道:“后来外祖在与北越一役中未回,外祖母自刎于浮生河,那时我太,不懂为何要生死长随,便再未弹过了。之后在……那年遗失了琴谱,近日追忆,才重谱出来。外祖母是以瑶琴弹的,如今以箜篌奏来,也别有意趣。” 苏沅捡起茶盏闷头喝了一口:“这茶凉了,怪苦的……” “沅儿,虽说你受的好多,自然承的责也该多些,但活在这世间的人,总有自己的路,自己的苦,你何必为难自己也要去担?在我与母亲心里,都不愿外祖母去殉了外祖父,可那是外祖母选的路,我们这些局外人,不该拦,也拦不住的。既然他们的苦要他们自己去受,我们替不得,那我们又如何能在他们的道上指手画脚呢?” 箜篌声声,苏沅忽站起,往门口处走去,在门槛里停下。一屏风之隔,苏沅朗声笑道:“那个谁竟有能耐使沈家明泉回来,也怪不得你如今偏心了!那曲子何时让我听完后半阕?” 屏风后传出:“等你回来便扫庐待客,弄弦与君听。” “好!” 在往大音寺的路上,阿溦感慨道:“我的夭夭娘亲,我救个人怎么都这么坎坷呢!” 佛家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果真这七级浮屠的善缘不是好结的,呼! 听苏沅与她说,这大半年来,每至望日前一日,苏淮便要来大音寺里待着,等着月圆之夜过去。 对着一殿佛陀罗汉,还有高僧,外面更有术士坐镇,倒也没有什么大乱子,对外也只说,昭元太子忧心陛下病体,为国祈福。 可最近几月,那鬼婴渐渐压不住了,苏淮住在寺中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苏淮的禅房外,阿溦把脸贴到纸糊的窗子上,还未看到什么,苏沅已一个巴掌压了下来,被拎着后襟给拖远了些。 虽说是国寺,香火鼎盛的,可入了夜,也是一般清净,唔,还要更静一些,故而…… 阿溦听见了屋里拔剑出鞘的声音,显然是她们动静太大,教苏淮听见了。 阿溦吐了吐舌头,忙从天上随手一抓,捻来一只瞌睡虫,趁苏淮还没持剑砍出来,便把虫子丢了进去。 数到五声,苏淮还没有砍出来,倒是响起了重物砸地之声。 “嘿嘿嘿!”阿溦招呼苏沅一起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看到苏淮躺在地上,昏睡过去,阿溦不客气地上前拍了拍苏淮的脸,得意道:“谁教你赶我走的,还不是落我手上了?哼!” “……”苏沅跟在阿溦身后,忽然很是心疼她这哥哥。 见阿溦还在拍着玩,苏沅实在看不过去了,说:“先把他搬上去吧!” 阿溦拍脸的手忽被抓住,听到一声“阿溦”,被吓得往后一大跳,抖嗦着空着的手去拨开苏淮散在脸上的头发,眼睛仍还紧紧闭着,刚刚不过是声梦呓。 苏淮的手心很凉,却握得极紧。阿溦吃力地用一只手掏出了夜明珠,凑到苏淮面前。那样隽俊的一张脸,如今已瘦得没了肉,好在骨相就好,不然便是白瞎了那满身的气度。 苏沅忽在她身后唤了一声,阿溦回过神,手颤了颤,忙从苏淮手里抽了出来,同苏沅一起把苏淮搬去了榻上。 正在这时,身后忽又响起一声惊呼:“你们做什么!” 阿溦怒从中来,一把丢下手里的东西,冲来人吼道:“还有完没完?有完没完?没完没了了!日你仙人板板的,爷是杀人来的!” 苏沅:“……” 阿溦扭头去看地上:“……咳,对不住哈!”刚刚一急,忘了手里的是苏淮。 苏沅叹了口气:“还好你抬的是腿,要是头,也不用再抓什么鬼了,直接把人送去幽冥司吧。” 阿溦尴尬道:“这不是他吓得嘛!”说着,瞪向门口那人。 苏沅一面自己把人抬了回去,一面说:“那是我三哥,这大半年,我哥一直把三哥带在身边的。” “哦……三孙孙好!” 苏雀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苏沅瞪了阿溦一眼,向苏雀解释道:“阿溦来替大哥治病,她是个傻子,你别理她。” 苏雀十分不信任阿溦,与苏沅皱眉道:“这个姑娘?”很不靠谱啊! 不过苏雀为人温和,思及姑娘家面皮薄,这话还是没忍心说出来。 阿溦却不管他,旁若无人地坐在榻边替苏淮看了一会儿,回头拿东西时,才惊讶道:“咦,你们还没走啊,留下来喂鬼吃么?我护得住苏淮和沅儿,可腾不出手来管你哦。” 苏沅也站到阿溦身边,一齐歪头看着苏雀:“三哥,还不走?” 苏雀:“……” 知道苏沅自然是不会害她哥的,而且,“阿溦”这名字仿佛有些耳熟。 走在寺院曲径通幽处,苏雀忽然想起,这名字他确然是见过的。 一日他从古籍中得了灵光,为防各地旱事于未然,作了篇《谏上疏》,上呈之先,交于了王兄斧正,因有他事缠身,便先放在了苏淮处,等到暮时,他去与之探讨,却发现王兄已枯坐了半日,面前纸上,铺满二字,写的便是这个“阿溦”了。 阿溦取出桃凝交于苏沅,叮嘱道:“千万要紧,待会儿你拿着桃凝站远些,不然我拔不出鬼婴,等我把苏淮的魂魄与鬼婴分开,你再把桃凝塞到苏淮身上……唔,所以你莫跑得太远了,来不及回来。就,就站那儿!等会儿我织个结界,不然总有人闯进来。” “哦。”苏沅应了一声,两只手紧紧握着桃凝过去了阿溦指定的地方。 阿溦不放心地又喊了一声:“我吼一声,不对,我说来来来,你就撒腿跑来,莫害怕,切记切记!” “好!” 手心有些冒汗,阿溦走到苏淮榻边,摸着他的脸,嘀咕道:“硌手!那次还说你瘦呢,和如今比起来,可是胖的。为何不来找我?不想见我了,却还记着阿溦两个干巴巴的字作甚哦!忘了不好过些?沅儿还说我傻,你可不比我傻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四十一章 阿溦缓缓吐了口气,搓热了两只手,一只按在苏淮的额头,一只结咒,嘴巴里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灵!” 才念了一会,便有一阵阵凉意从脚底泛起。门户分明已关严实了,却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寒浸浸的冷风,案上单薄的烛火可怜兮兮地摇曳了两下,还是熄了,好在还悬了颗夜明珠。 屋里忽响起一声声奇诡的尖利笑声,夹杂着婴孩哭泣呜咽之声,幸好织了结界,不然这鬼声传出去,不知要吓了多少人。 阿溦也不觉着冷,却惊觉苏淮的眉毛睫毛头发丝儿上竟结起薄霜来了。 “我的夭夭娘亲!你怕不是个傻鬼吧!这可是你的寄主啊,冻坏了他,你找谁夺舍呀?你上哪再找这么个俊朗贵气聪明又有权有势的寄主啊!” 那鬼哭鬼嚎仿佛停滞了一息,很快又吵起来了,不过屋子里的冷气散了些,这可从苏淮脸上更薄了些的白霜上看出来。 阿溦冲苏淮脚边的被子努了努嘴,那被子便自己给苏淮盖上了,阿溦不放心,索性让大被蒙过了头顶。 鬼嚎了一炷香的工夫,阿溦趁其不备,猛地魂魄出窍,从苏淮体内一把拎出了那鬼婴……巨婴,一跺脚,震退重重鬼气,踏碎了血阵,将鬼婴往地上一掼,直把它摔得头晕目眩。 鬼婴已与苏淮的魂魄半相连了,唔,故而苏淮也是被摔了一下。好在拎出体时,阿溦已把苏淮魂魄也弄昏睡了,便也不会觉着疼的。 阿溦又一把拎起一团,趁着鬼婴眩晕那一瞬,一手一只,敕喇喇便把两只魂给撕了开来,一边冲外面大喊:“吼吼吼!来来来!” 在苏沅奔来时,极快地给苏淮魂魄施了个诀,暂缓其魂魄之伤,一把给丢回了体内,彼时苏沅也正到了,阿溦甚至来不及说话,只抛了个眼神给她,匆匆瞥见苏沅已将桃凝放在了苏淮胸口,便忙魂魄归位,拘着鬼婴往外疾飞。 往外飞时,阿溦被鬼婴打了好几下,却腾不出手来挡防,只得硬生生挨着了。 等拘着鬼婴飞至大雄宝殿上方,原最好该是拘至大雄宝殿之内的,不过阿溦自己也是妖,进之不去,便退而求其次了。 在正殿之上,阿溦仔细打量了这只鬼婴一番,一个与成人男子一般个头的巨婴,唔,看来这几年苏淮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啊,瞧把这鬼补得,啧!这鬼长得有些……不善良!圆头大脑,足足与身子齐大,一根长长的,阿溦认不得的,只勉强能看出是肉做的东西缠在脖子上,一头连在了肚脐眼儿上七窍拖着污血,全身乌紫色,一块一块极丑的斑,渗桃得很。 天上月于此时看来,却添阴邪骨凉,再无半分诗画风情,鬼哭之声嘶吼嚎叫,周遭怨气冲天,排山倒海一般,几乎要撕裂了阿溦织出的结界,阿溦没有法子,结界在一点点地被扯大。 如何也没想到,在国寺之中,这鬼还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不是这佛不足金,便是这鬼太惨了!一般来说,越凄惨的鬼,怨气越重,杀孽越多,能耐越大,如是而已,唉,阿弥陀佛! 阿溦没忍住哆嗦了几下,试探着询问道:“你……你是如何死的啊?” 这般年纪便死成了的鬼,唔,或许连年纪都没有……阿溦觉得自己可能问错了话,头皮一阵发麻。 果然,那只鬼婴生了气,冲阿溦张大了嘴巴,阿溦分明听见了它骨头咯吱咯的声音,有些担心它下巴掉了……正疑惑不知它张嘴作甚,这么的鬼婴又没长牙,也咬不着她啊。 一股腥臭涌了过来,阿溦作法挡下了恶臭,大头已凑了过来,嘴已张得比头还大,悬在了阿溦头顶。 阿溦一吓,慌不迭掏出了自己的法器,一枝桃花枝,架在了鬼婴的嘴里,自己趁机钻了出来。 鬼婴一口咬下,桃枝穿透鬼婴的嘴,鬼婴痛得捂着嘴哭了起来。 “……”虽说哭得难听,但阿溦总觉得是欺负了孩,“你别哭啊!你乖乖去投胎,姐姐便把桃枝收回来好不?不然我打得你散掉哦!” 鬼婴狂暴了,一甩头把桃枝甩了出去,头撞在阿溦肚子上,阿溦吃痛,撞上了结界,眼睁睁看着桃枝飞出结界,往不远处一座浮图塔上砸去了,一只悬于塔顶的钵摔到了地上…… 阿溦揉揉肚子爬起来,忽觉大殿之下的大地颤动起来,一声声低吟恍若从天边传来,震得脑壳儿一阵一阵的疼,结界开始从外面一点点碎裂。 喉头一股腥甜,阿溦呕出一口血来。 那只鬼婴忽然不哭了,桀桀怪笑起来。彼时,阿溦分神试了试,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知这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竟还感叹了一二。 又一阵头疼疼醒了阿溦,阿溦直想骂人,谁把这陈年老妖精压在那浮图塔之下的啊,没地方打发了么……就算是镇妖的佛寺,不能写个大字贴上么!关了大妖的塔能那么随意地竖那儿么! 前有滔天怨气的厉鬼,后有一夕逃狱的大妖,这让她一只还没成年的桃子精怎么打呦! 还好这两个,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脑子不灵光,一个被关久了,脑子还没恢复灵光。阿溦便撒腿子绕着大殿跑起来,那两个就跟在阿溦身后追着。 鬼婴眼见有桃凝在,自己夺舍无望,自然追着阿溦。 至于那只不知名的大妖……有个传说,言说一妖为得道之士封于一宝匣,则妖发愿,若得恩人救之出匣,当许以三愿,至百年,未有人来,更其大愿,许十愿,至千年,未有人来,妖大怒,誓杀开匣之人。唔,大抵这便是那种传说里的心境了。 呜呜呜……阿溦心肝儿疼! “啊啊啊!前辈,我们都是妖,坐下来好好说啊!那臭鬼是眼馋你威武霸气的肉体的啊!” “鬼呢!幽冥的鬼呢!再不来,爷真成了鬼,就找秦广王告你们去!老爷告不死你们!” “阎罗王!是不是又是你放鬼出来的啊!啊啊啊!” “啊啊啊!救命啊!救桃啦!娘亲!” 正逃着,阿溦在找路线之时,忽瞥见苏沅从禅房里踏出一只脚,吓得桃核儿蹦到了喉咙口。 阿溦大喊:“住脚!苏沅!不许出来!哼哧哼哧,你不出来,就会少一只鬼!哼呼哼呼,你出来就得添三只鬼,我不想去幽冥司和这么凶的鬼打麻将啊!呜呜呜……”喘得肚子疼。 后头大妖快追上来了,前头鬼婴也快飘过来了,阿溦眼睛一闭,大吼一声,握着桃枝打塌了大雄宝殿的一堵墙,可又不敢钻进去,回头看了一眼青面獠牙、大头巨嘴,刹那便没了犹豫,扭头就钻进了大雄宝殿。 阿溦坐在地上,喘着气,自觉劫后余生,放肆地笑话外面的两只一头撞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嗯?我的夭夭娘亲啊!” 那撞在一起的两只一同转过脸盯着阿溦,猛地一起钻了进来。 阿溦欲哭无泪,她不想到佛祖金身面前,去打扰他老人家啊!她只是只胸无大志,中心无实的桃子精,她不想面圣呐! 前后都是个死路,那就先劝没脑子的! “且慢!”一个急刹,阿溦转身面朝妖鬼,扑通一声,五体投地,把桃枝举过头顶,大喊:“壮士饶命!” 讲真的,阿溦真没以为他们会停下来,然他们真就停下来了。是以,阿溦脑中空了一瞬,见那两只对视一眼,又要抬手,阿溦忙道:“你你你!鬼弟!你不就是想重活一世么?别动!大妖前辈!你你你……说起来你想做什么来着?呃……想发泄怒火是不是!好!然后……” 有点慌,该怎么忽悠来着?阿溦舔舔嘴唇,立马又呸了一声,一股血味。 “弟,你想重活是想红尘潇洒,还是想找……算了,还是先问大妖前辈吧!你……” 厉鬼更易被激怒,阿溦便想先问大妖。 阿溦正绞尽脑汁地胡编着,突然鬼婴甩着脑袋,一头撞向大妖,大妖正愣着,鬼婴僵僵地吐了四个字: “宝宝先来。” “……” 阿溦被口水呛到了,咳得撕心裂肺,怕又激怒鬼婴,正要挣扎着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大妖一巴掌糊到了鬼婴脸上。 其势之猛,惊呆了阿溦。 “哇哦……” 那两只莫名其妙忽对打起来,阿溦躲到一个角落里,贼兮兮掐诀蓄势,观察着时机,欲丢未丢之时,那两只打穿了一堵墙,恰好正是,通往大殿正殿的一堵墙…… 金刚怒目之相缓缓升起,阿溦一句仙人板板还尚未来得及骂出口,便因一道打向眉心的金光,卸了全身气力,灵台刹那混沌了,奇怪的是,竟也不疼,看来夭夭娘亲说的那种神魂寂灭之痛,也有体质之分啊。 想到在死过去之前,不能就自己那么惨啊,便努力地抬起眼皮,看到被万丈金光沐浴的两只,阿溦稍感欣慰,满足地闭了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四十二章 再睁开眼,眼前凑着一张大脸,阿溦吓了一跳。忽又被一巴掌呼噜到了头上,阿溦气得跳起,正要甩出拳头,却发现是苏沅的脸,大惊,忙收回了拳头。 阿溦摸摸被拂乱的头发,眨巴着眼睛,极其委屈地盯着苏沅。 苏沅怒骂一通:“吧啦吧啦……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啊!” “啊?”阿溦呆愣愣地问:“我还活着啊?我还以为我是在幽冥司,竟见着了一个与沅儿极像的鬼友,才没舍得打下去。” 苏沅冷笑一声:“你不舍得,我可是舍得得很啊!与其让那些腌臜邪物害了你,不如我亲手来得好,你说是不是?” 环顾一番,正在一间禅房里,阿溦讪笑道:“不不不,还是不要了!欸?对了,那两只呢?就那个一只鬼婴……呃,你大抵是看不见的,那那只大妖精呢?” 苏沅没好气地冲屋外努努嘴,阿溦顺着望过去,那只大妖精已奄奄一息只余了一口气在,而那只鬼婴却没了踪影,但一旁站着另一只黑衣俊鬼。 阿溦惊道:“那鬼已灰飞烟灭了啊!” 新来的那只鬼在门外说:“没有没有,我来得及时,把你们都带出来了,我同僚已先将那鬼婴提回幽冥司了,我留……” 没等他说完话,阿溦已窜出门,飞掠到他面前,一把提起他的前襟,便是一拳头,砸完一只眼还不算,还连着另一只也想一同砸下去,幸而苏沅赶来拦下。 莫名被揍了,一整只鬼都是懵的。 阿溦被苏沅捉着,却仍比着拳头,冲他龇牙咧嘴的,怒道:“及时你个大鬼头哦!你们幽冥司看不好鬼,放他们飘来人间害人!来得还那么慢!我架都打了,你们才来!来吃大元宝哦!说!这回是不是阎罗王放出来的?” 那鬼忙摆手:“哎!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阎君是最明善恶曲直的第一等公正!” 阿溦撇撇嘴:“嘁!” 苏沅气得伸手堵她的嘴,阿溦忙软着嗓子央告:“沅儿,我这不是被吓得么,莫生气莫生气,我再不胡说了!” 那鬼见阿溦不打算再动手了,方道明来意,啊不,不走意,说:“鬼幽冥司鬼差阿黑,想请妹妹去幽冥司一趟。” “欸?”阿溦蹭蹭蹭跑进了门里,从窗口探出一双大眼睛,弱弱道:“我我我只是随口瞎说说,也要抓啊?” 苏沅:“……” 鬼差连连摇头,摆出满脸堆笑来,挤眉弄眼着说:“莫怕莫怕,妹妹你什么也没说,我自然也是没有抓你的缘故啊!” 苏沅一只手拍在了窗框子上,挡住鬼差看向阿溦的殷切的眼神,板着脸问道:“她可是还活生生新鲜着的,不知你们幽冥何时也纳生魂了?” 鬼差搓着手说:“近来幽冥界与人间都不太平,这几个月幽冥司也收了不少妖,想来妖族也不外如是。是以阎君想请妹妹前往幽冥司商讨一下此番异动。” 苏沅皱眉,很不放心,同鬼差来回争辩。 月上中天,从的一只窗子里照进来,也是一只的月,已至望日了。 天上忽然飘起细细雨来,天上月隐没不现。 阿溦忽然伸出手探出窗子,这般的雨打在手上,也觉不出什么,只痒痒的。 “沅儿,寺里的大和尚怎么还不来?你与他们相熟,劳烦你把这只大妖精送去给他们可好?说不准这大妖还有什么渊源。还有苏淮,你送完了便去守着他,我休息一会儿再去给他疗伤。” 鬼差也在一旁说:“说的是!说的是!”他可被这人间公主的护崽模样闹得头疼。 苏沅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大妖,既是镇压在大音寺的妖,必定是有什么缘故的,悄然无声死于此处大抵是麻烦事。那鬼差既然未趁阿溦昏睡无觉时带走她,现下形容又很是恭敬,大约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苏沅无法,只得扛着大妖去寻方丈。走前,极是凶狠地瞪了眼那正挥手作别的鬼差。 苏沅走远了,阿溦扶着窗柩,伸着脖子看她的背影也不见了。 “这雨也不早些下,早遮了月亮,这一架也不用打那么惨了……” 说完,阿溦便细细碎碎地咳起来,愈咳愈烈,大半日也没止住,扶着窗子一点点蹲下身,干脆坐在了地上,埋在膝盖里继续咳着。 不知道鬼差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阿溦身后,扯着嗓子,以期盖过咳嗽声,喊道:“继续!把淤血咳出来就舒服了!” 阿溦挣扎着踹了他一脚,淤血是咳出来的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鬼差看阿溦实在辛苦,便伸手帮了她一把,阿溦才喘过气来。 阿溦问:“我抓的厉害的厉鬼也不过这一只,唔,还不是我抓着的,你们阎君找我作什么?” “妹妹不要妄自菲薄嘛!要不是突然杀出来的那个千年大妖,不就抓到了么!再者说,你能轻易将那鬼婴从它二十多年的寄主体内逼出,已非寻常了啊……” 鬼差在阿溦背后喋喋不休,全然不知阿溦已气眯了眼。 手肘子突然往后打去,鬼差险险躲过,忙道:“诶诶诶!当心真气逆行!这忽然气得什么!” 阿溦怒道:“你早就偷偷盯着,居然不早出来!” “呃……”鬼差尴尬地笑:“这不是也没晚么……我们方才说到哪了?哦哦哦,那个不寻常!” 阿溦气不过,说话也带着火气:“有什么不寻常的!不就是引个魂!” “啧,很不寻常呐!你可知那鬼婴的来历?” 阿溦哼了一声,没搭话。 那鬼差也不在意,自己续道:“它是妖与人结合的胎儿,是个凡人女子怀了十二月的胎,最后为人逼迫,难产死的,婴儿便剖腹取出,却也早已死于女子腹中,那为人夫为人父的妖受不住此等大劫,也死了……唉,也是可怜。” 阿溦仍旧没有搭理。 鬼差兀自说着:“故而,那鬼婴一出生便十分厉害,自逃出当时去接引的鬼差之手,寻了那位南尧储君作寄主,我幽冥司的十位阎君都没这等闲暇来人间理这档子事,派来的鬼差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权且跟在苏淮身边了。其实便是你不来,幽冥司也不会教苏淮枉自丢了性命。但妹妹你偏就来了不是,嘿嘿嘿,能者多劳,自古皆然嘛!” 阿溦气不打一出来:“那还怪我了是不是?我就是力气大些,也算不得什么啊……” “岂止!你不见那只大妖被佛光伤成如何了么?他怎么也能算你前辈,你却只是昏了过去,你还不觉得古怪?也不瞒你,那可不是什么普通佛相,是我们请来的佛祖弟子!” “嘁!须弥山离此处何止几万里,来回哪会这般快,你哄娃娃呢!” “呃,也是巧嘛!正好遇上尊者出来普渡众生,就,顺道请来这边渡渡,也是一样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四十三章 阿溦没有再说话,一壁左右耳顺畅连接着鬼差的喋喋不休,一壁分出心神细细听着屋外檐上雨水溚溚渧。 引着最后一缕灵力归元,阿溦舒了口气,才打断了鬼差的连绵横飞的口水,问道:“那只鬼婴娃娃被抓回幽冥司,你们会处置他么?他还能投胎么?” 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二十几年他都没有害过人了……呃,苏淮有我护着,也没出什么大事。” 于苏淮之前,那只鬼婴也不知在人间飘荡了多久,累下多少业障,身缠这般戾气,大抵,永生难得超生。 鬼差捏着指头说:“唔,那位尊者走前超度了鬼婴,倒是于投胎无碍了,不过还须得先押送至幽冥第一殿,在孽镜台上一照,由秦广王阎君与判官府君论定功过,再批解至第二至九殿,受刑满日,再解交第十殿,发生六道。若得投生呢,则还须押与孟婆神,灌饮孟婆汤,引渡忘川河,如此重入轮回。” 阿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眯着一双桃花眼儿笑道:“鬼差大哥,我不去幽冥司!不拘去不去,我都会捉恶鬼哒,便不必多走这一趟,不劳你们费心款待啦!” 鬼差一听便急了,想阎君在大殿之上闻得,有只来自桃花谷的能制服鬼婴的桃精,便千叮万嘱叫他与阿白将桃请了回去。 “妹妹,切莫见外呀!咱们同为……呃,将来也要同列一界,便是邻居,带你先去熟悉熟悉也好不是!” 阿溦摇头:“生魂若往幽冥,呆半日,便要折损百年寿数!我们妖精虽可活得长长久久,却也不会嫌寿数长,我才不去!” 幽冥司常日是十殿阎君在理事,上头的五方鬼帝才不管这些,除了神魔大战什么的,不闹得天翻地覆,是劳动不了那些大尊神的,而十殿阎君从不管生灵事。故而阿溦虽是妖,受天地约束多,却偏偏不受幽冥司管辖,未有通缉令,她想不去倒也可不去。 阿溦不理鬼差,扭头要走,却又想起一桩要紧要命的事,忙返回来问:“对了对了,召我的是你们哪位阎君啊?”好歹得晓得是得罪了哪位啊,脾性记不记仇啊…… 鬼差只当阿溦是要反悔了,忙说:“是一殿秦广王。” “哦哦哦。”欸,仿佛听青筠提过,那位秦广王是他家什么亲故来着,那便不妨了不妨了! 阿溦喜道:“鬼差大哥慢走,我先去救治苏淮了哈,不送不送!” 说话间已跑出了好远,鬼差便举着手臂探出窗子,想抓又抓不了,眨巴着眼睛,眼中带泪。等她都跑不见桃影,才蔫蔫地回去复命了。 阿溦听到前面忽然响起来的敲钟梵偈之声,被吓得抖了一下,莫名便站住出了会儿神。 细细的雨把阿溦的额发打湿了,贴在了脸上。 在桃花谷里,阿溦素来羡慕荷花出水芙蓉的清妙姿态,当下便掏出了绣囊里的新的菱花镜子,美滋滋地对到脸前。 “……” 阿溦扯着嘴角,默默把菱花镜子装回绣囊里,两只手捧着脸,一把把头发捋到了脑袋后头,揉揉脸颊。 “施主为何在此处淋着雨?” “啊?”阿溦回过神来,迎声望过去,是个从假山边转过来的沙弥,披着蓑衣。 阿溦问道:“和尚?那里在撞钟,你不过去?” 沙弥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很是慢着性子地说:“寺中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方丈师伯与师父,与诸位师伯师叔师兄们正在商议,僧修行时日太短,修为浅薄,不堪重担,唉,愿佛祖保佑师父,与诸位师伯师叔师兄们!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阿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微笑道:“方丈与大和尚们也是为和尚好。” “自然是……”沙弥下意识答了句,说着,忽抬头一脸惊奇:“咦?施主还在啊?” “哈?”阿溦迷茫,“在,在啊。” 沙弥挠了挠头,却挠到一手湿漉漉的蓑草帽,似是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是僧太唠叨了,时常耽误了僧师兄师弟们的工夫,僧便会常常对了空无一人的庭落说完僧的唠叨。多谢施主愿意听僧诸多唠叨啊!” 阿溦:“……” 阿溦也挠头,总觉得耽搁了什么要紧事:“似乎,仿佛,是不是忘了什么啊……吔,苏淮!和尚我有事要先走啦,你继续呐!”说完,扭头便跑。 沙弥在后面急喊:“施主!这雨势渐大,施主先用僧的蓑衣可好?不然僧为施主往那处借把伞来也好!施主——你可听见了?” 阿溦边跑边喊:“不用,快来不及了,和尚你自用便好!多谢——” 闻言,沙弥站住了,微笑喃喃:“师父说万事随缘,这位施主当真随心随意,且颇有善心呐,我佛慈悲,愿这位女菩萨所忧皆解,阿弥陀佛!” 阿溦飞遍了整个大音寺,才找着了苏淮的禅房,火急火燎地推门进去,苏沅正在榻边给他喂水,却淌了一枕头,衣襟都湿尽了,恨不得比阿溦一身还湿。 阿溦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呃,沅儿你是想淹死苏淮,还是想泼醒他啊……” 苏沅乜了阿溦一眼,镇静道:“他刚说他渴,要水。” “……哦。” 阿溦走到榻边,先给苏淮施了个诀,弄干了衣裳和床铺,又撸起袖子,一只手捏紧了苏淮的鼻子,一只手掐开了苏淮的嘴巴,冲苏沅挤了挤眉头,昂了昂下巴。 苏沅:“……” 想了一下,苏沅还是顺势捏着茶杯,把水灌了进去。 正灌着,阿溦忽然想起,问道:“唔,你们昏睡过去的人,会被水呛着么?” 苏沅:“……” 许是这半年,苏淮在佛祖面前混了个眼熟,佛祖都看不过去了,便保佑苏淮平安喝完了一杯水。好在苏淮也未再喊渴了。 阿溦扶着苏淮躺下,拍了拍他的额头,轻声说:“再睡会儿,睡着了就不会疼啦。” 摸出苏淮胸口的桃凝,放在了他额头上,阿溦双手画阵,落地结花,桃凝里封印的不枯桃花仿佛又露了生机,花开一如美人面,映在苏淮的额头上,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奇诡丽色。 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外面的天已大亮。 苏沅拭去阿溦脸上豆大的汗珠子,瞪着阿溦左手食指尖滴下的第一滴血,落在了地上的桃花瓣上,桃花颤颤,阿溦仍手不停歇地结印。 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十只指尖啪溚啪溚地滴着血。 地上蔓延森寒冷气,花枝结霜,阿溦结出的阵渐渐不稳。 苏沅急了,想起先前阿溦昏过去时,便咳得不歇,呕出好几口血来,还化回了桃身,被两个鬼差疗治一番,才好了。 苏沅不晓得她竟然伤得这般厉害,却又不敢贸然插手打断阵法结印,只能在一旁喝止:“停下,阿溦,你也受伤了,阿溦!快停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四十四章 苏淮魂魄的伤比阿溦以为的要严重上许多,阿溦不想见到苏淮千疮百孔的魂魄,耗尽了灵力想替他缝补上。 眼看灵力耗尽,又将要变回一只桃子了,一道柔和气力打入阵中,阻断了阿溦的咒印。 咒印一断,阿溦也没了气力再续,歪歪倒在了苏淮身上。苏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抱着阿溦安置在了苏淮的身旁。 饶是国寺,寺中却也清苦,榻上只有一只枕,一叠被。 此时,苏沅也没心思在意这些,便把这两个塞进了一窝里,替阿溦擦干净了指尖上的血。 见苏沅的一双眉头皱得紧,阿溦声说:“唔……这其实是汗,我们桃子流的汗就是这个色儿,其实不疼的……” 苏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索性一把拎起被子蒙过脑袋,眼不见为净。 扭头看向门口,是大音寺的方丈。 阿溦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悄悄拽着苏沅挡在了榻前,又探出脸,捏着气音,问道:“沅儿,你们的这个大和尚是不是真的高僧啊?” 苏沅向方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才轻声回说:“自然是,不许胡言!” 阿溦咽了口口水,苦着脸又问道:“那他会捉妖精么?就是原形人身都生得可爱,脑瓜机灵,心地好不害人,尤其还不吃荤腥,年纪还好的那种……” 苏沅翻了个大白眼,没个好气道:“捉!还捉那些什么桃子精杏子精的,特别是那种不量力而行,爱逞强的,不但好捉,还能解馋!” 阿溦被唬得一愣一愣地,干巴巴地眨着眼睛,僵着脖子也不敢动。 方丈忽大笑了起来,举着一只木钵,朝阿溦处探了探脑袋,说:“施主莫怕,老和尚不捉你!公主殿下是在与你玩笑。” 阿溦眼尖,瞥到了老方丈手里盛了大半木钵的泥土,忍不住好奇道:“大,大和尚,你手里的是什么啊?” 方丈便又捧着木钵凑近了些:“施主伤己救他,现下的伤势可是比殿下还重了许多啊。施主瞧瞧这土,这颜色,这润泽,这肥沃!可想进去埋埋啊?” 苏沅两厢看了看,那土她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而阿溦一双眼睛就紧紧地盯着那木钵,几乎快流出口水来了,一只桃蠢蠢欲动,却又怯生生地不敢动。 苏沅一双眉头就未松开过,问方丈:“这是什么土?” 方丈捧着木钵,在阿溦鼻头下晃过去,摸着如同弥勒佛的大肚子,呵呵笑道:“这可是天上蟠桃园里的土。遥想老和尚还是和尚时,曾化缘化得来这份福缘。” “嘿嘿,曼妙哦……” 一副追忆神往的神态,一看便知是段牵人情肠的曼妙过往呦。 那土的香味着实诱桃,阿溦抿了抿嘴唇,弯着桃花眼问道:“大和尚,我能进去躺躺么,一会儿便好……” 方丈笑言:“施主救了我南尧的储君殿下,救了敝寺,是南尧子民的恩人,这便是带来送给施主的,自然随施主心意了。” “啊?真的送我么,大和尚你不想留着纪念么?” 方丈摆了摆手:“念不念的不在这些物什,老和尚如今脑子还算灵光,都记得,等以后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那便也到了该忘时,不必念了。” 这般通透的心境,阿溦不懂得,却也不知说什么,便哦了一声。 “这土可治施主的伤,施主快些化形入钵,我等再慢慢商量太子殿下之事,目下施主这伤可拖不得了。” 阿溦还要再说话,却被苏沅又是一被子,埋了头,堵了话,阿溦只得乖乖变回桃子,蹦进了木钵里。 身上没有力气,也钻不动土,忽听见苏沅说:“别动!” 阿溦立时乖乖停下。苏沅从方丈手里接过木钵,抱在怀里,一边嘲笑:“怎么这么胖,钵里都快塞不下你了!”一边挖出一只坑,让阿溦躺了进去,又拈着一撮一撮的碎土,洒在桃子上。 阿溦只觉得轻轻柔柔,甚是舒适可意啊! “哎,左边左边,挠挠,有些痒痒!那个右边揉揉,哎呦,真舒服嘞!沅儿你真好……” 听得苏沅不想搭理她,还想把木钵扣在桌子上,然而想想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替她又挠又揉。 苏沅一边揉着,一边问方丈:“我大哥的伤,方丈可有法门医治?必然已不能再教阿溦再损耗……” 这么一听,阿溦急道:“怎么不能,沅儿沅儿,再歇息一会儿我便好了呀……哎呦!” 苏沅用的力道忽然下大了些,阿溦怂怂地埋进土里,不敢再说话了。 方丈坐在一旁,慈蔼地笑看两个打闹,不急不缓地说:“殿下伤的是魂魄,依老和尚来治,须得积年累月地休养着,不可妄动,不可忧思。” 苏沅:“可是以大哥的性子必定歇不下来,如今天下分治,北越在彼,虎视眈眈,时局不稳,也不容大哥安心静养啊。” 方丈点了点头,说:“正是如此,故而老和尚还有一句话。” 方丈整了整袈裟,看着门口檐上雨帘漪漪,说道:“浮生河的若梦舫,或许有法子。” 若梦舫罗天下奇珍异宝,养魂至宝想来也该有的。 苏沅:“若梦舫?传闻已消迹于浮生河上,几十年未有过踪迹了,在或不在都未必了啊……” 方丈说:“在还是在的,只是寻觅不易啊,有缘便不难。” 苏沅颇觉为难,缄默不言。 桃子在土里翻了个身,看桃子的形状姿态,像是坐起来了。 “我去我去啊!再歇一个时辰我就可以上天啦,我飞在天上,就能找着啦!我带苏淮去啊!” “不行!”苏沅果断拒绝了。 老和尚在一旁老神在在地说:“倒也不是不行,正好桃施主也受了伤,一道扶助着去求药,很是有缘呐!” 阿溦:“是啊是啊!欸?浮生河有些耳熟啊,我在哪听见过来着?” 苏沅低头瞥了一眼:“阿赖耶便说自己是从浮生河来的。” 桃子在土里倒腾,翻起一阵阵的灰土,弄脏了苏沅的袖子。那种明明晓得自己晓得,却想不起抓不着的感觉颇是难受啊。 阿溦翻腾一阵,终于想起来了,喊出了声:“啊!苏淮和我说过,若梦舫的主人有钱又不要脸!” 苏沅:“……” 阿溦嘿嘿笑道:“阿赖耶也是那儿的啊?那她是不是回家了啊?” 前年阿溦走了之后,青筠来了一趟乘黄宫寻不见阿溦,便又追去了桃花谷,阿赖耶见过青筠后,便也跟着她家家仆回家去了。 阿溦喜道:“那我还能去找她玩……啊不是,我是说帮忙呀!” 苏沅:“……” 阿溦带着苏淮和木钵踏上了行程。 走前,阿溦惴惴地,眼神盯着苏沅,欲言又止。 苏沅挑眉:“作什么?” 阿溦堆笑:“那个,苏淮要是醒了的话,还得敲昏了么?” 苏沅:“……滚滚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四十五章 阿溦白天在天上飞着赶路,晚上便找棵树,在树下把自己埋了。 如此两天三夜,第三天白日,在天上苏淮忽然便醒了,阿溦吓得从天上摔了下去,好在有棵歪脖子树捞了一下,才未摔着。 阿溦在树上挂着,顺手便把苏淮从绣囊里放了出来。她是在树上呆惯了的,忘了苏淮是个成年的凡人男子……挺重…… 从树上摔下来后,阿溦一壁揉着屁股哎呦喂着,一壁想,每次与苏淮重逢,仿佛她都会摔着屁股,呜呼哀哉! 苏淮哑着声音,气息不稳地说:“阿溦?我原不是在梦里么……” 阿溦哼哼着:“你先把脑袋——从我肚子上——搬开!” 苏淮愣了一下,忙扶着树干站起身,又把阿溦扶了起来。 阿溦一只手揉着肚子,一只手揉着大腿,歪着脑袋打量了会儿苏淮:“你都这么有力气了啊?还疼不疼?” 苏淮怔怔地盯着阿溦,半晌不知反应。 阿溦疑惑地垫起脚,抱着苏淮的脑袋看了一圈儿,奇怪道:“咦?没摔着你的脑袋啊,伤也没伤在脑子啊,怎的就傻乎乎的?苏淮?苏淮!你怎么不理我?” “阿溦?”苏淮咧着嘴笑起来。 阿溦大惊,不会真摔坏了吧?刚要掏出自己炼制的丹药来,却被苏淮揽着把头埋进了他胸口。 阿溦气闷,闷闷地嘀咕:“你们兄妹怎么都爱埋我的脑袋呢,分明这般好看的脸蛋!” 阿溦听到耳边苏淮低声笑了起来,清浅着声音说:“还以为是梦里听见的声音,原来真是你。” “当然是真的啦!你都不晓得,我又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连白都来不及带出来,等被大姐姐抓到了……呜呜呜,这回定是要关黑屋了!没有日头晒了,好惨的……我要趁这几天多晒晒!”吧啦吧啦。 对着苏淮,阿溦一股脑说了一大堆,诉了好几斤两的苦水,苏淮只静静听着,把阿溦抱着,一言不发。 阿溦看不着,苏淮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阿溦说了半天也听不见苏淮说话,只当他哪里疼,便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疼不疼啊?疼要和我说,晓得么?” “嗯。”顿了一下,又说,“不疼。” “那我们要赶路了啊,还要去浮生河找若梦舫给你求药呢。天上飞着太冷了,对你不好的,我把你变装进七宝锦囊好不?你先把我松开嘞?” “不用,这里离浮生河也不远了,我们骑马过去也好。” “欸?你认得这是哪里啊?” 苏淮四下环顾一番,面不改色地说道:“嗯,认得。” “哦。” 阿溦等了一会,苏淮还是没有松手,只得提醒道:“呃,苏淮,骑马过去,我们先得买匹马,买匹马之前,你得先松开我……是不是啊?” 在心里默默数到十,苏淮终于松开了手,阿溦长长地舒了口气。 环顾四周,这是在郊外,寻不见一个人影,阿溦歪着脑袋看向苏淮。 苏淮振振衣衫,理理宽袖,咳了一声,便牵着阿溦往北边方向去了。 在人畜往来的热闹的集镇口,阿溦惊叹:“苏淮,你来过这里啊?这路都认得啊!” 苏淮解释,虽多有几条径,都是行人踩踏出来的,但领着她走的那条路最宽,还有许多车辙马蹄的印子,树木草丛较之其他,也格外齐整,遂能寻着入镇之路来。 苏淮表示,此般种种,不过能而已,不足挂齿。 阿溦很是赞叹了一番。 这处集镇虽,吃喝铺子却不少。阿溦拽着苏淮一家一家看过去,捧了一大堆的零嘴儿,终于在一家酒楼里坐下了。 酒楼很是热闹,客人极多,阿溦在楼外面听着,便晓得这家生意好了,拉着苏淮进酒楼时,就只剩了楼下大堂角落里一个桌子了。 阿溦喜滋滋地坐了下来,苏淮跟着过去坐下了,将东西放在一边,对阿溦说:“乖乖在这等一会儿,我去问问何处卖马。” 阿溦正挥着筷子,对着二喜笑颜开,闻言,也只胡乱应了声“好好好”,全然未想到二就在面前,为何不问。 苏淮无奈地笑笑,转身去了账台上,淡淡问道:“这里何处有马?” 掌柜见惯了市井各样的人,见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立马堆笑回答了。 苏淮点了点头,摸了只银两出来抛给掌柜,回头望了眼阿溦,正笑眯着眼儿点菜,大约是点的太多了些,一旁的二目瞪口呆地记了一大串儿。 苏淮又问道:“这是什么镇?浮生河又怎么走?” 掌柜说:“这是玉水镇,离浮生河也不远了,往北走,再过一个镇子,翻过一座山便是了。贩马那家有地图,公子可去问问。” 苏淮说了声“多谢”便回了阿溦身边。 吃完了饭,买完了马,悄悄看完了地图,苏淮问阿溦可要找间客栈住下休息会儿。 阿溦极难得地摇了摇头,说:“还是赶路吧。我和你说哦,别看你现下生龙活虎的,你要是再不快找来补魂的药,那你会很疼很疼的喽!” 苏淮也正经地问了句:“我的魂魄现下伤得如何?” 阿溦想了想,指着街边左右墙角两个乞丐,简洁地概括了下:“瞧见那边乞儿了么?” 苏淮顺着阿溦的手看过去,点了点头。 阿溦又道:“我帮你补魂之前呢,你的魂魄就像左边那个身上穿的衣裳一样。” 左边那乞丐一看便知混得极惨,一眼望过去,那件衣裳全是洞,破破烂烂,直教人叹,人间不值得。 “呐,右边那个,便是我给你补完魂之后的样子啦!” 有左边那个对比,右边的便是个乞丐,却也是乞丐里的富贵人,一身乞丐服缝缝补补多有补丁,虽说还有几个洞破烂着,却比左边的不知好了多少。 苏淮:“……” 阿溦叹道:“你要是不快些找到补魂之药,那洞便会越破越大,变成那渔。” “你无事便好,我们会找到的。” “我自然是无事啊!”阿溦抬头大声道,又瞧向右边那个乞丐,摸着下巴道,“虽说他看起来混得比较好,不过他一定不比左边那个聪明哦。” 苏淮嘴角总带着微微笑意:“怎么说?” “呐,我看左边那个乞儿这么惨,我要是有银子那一定是给左边那个啊!” “说的是,阿溦果然聪慧。” 见阿溦亮着眼睛盯着他,苏淮笑着掏出钱袋,递给阿溦,阿溦高兴地接过,一蹦一跳地跑去给那两个乞儿送银子了。 苏淮看到阿溦不知与他们说了什么,那两个乞丐都朝他看过来。 等阿溦一蹦一跳地回来了,苏淮问她,阿溦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甜兮兮地摆手笑道:“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 苏淮牵着阿溦走尽长街,背影也不见了,两个乞儿凑到了一起,盯着那个方向,拱手拜了拜。 左边那个说:“那公子真是个好心人呐!可怜竟病了,我要去买柱香替那位公子拜拜,你去不去?” 右边的说:“自然自然,那位姑娘既如此拜托了,当然要去的。哎,我和你打个商量,你这衣裳借我穿两天?我同你换换?哎——别介,我再给你个铜板?” “你把你身上的剪剪不就好了?” “这不,舍不得嘛,嘿嘿嘿!” 浮生河上,天光云影徘徊,转眼万里,穿水而来的凉风荡起层层涟漪。 在浮生河畔,阿溦手遮在额头上挡着刺眼的太阳,伸长了脖子张望,失落道:“我读过哥的话本,里面凡是世外的高人,无一不是住在伸手便可摘星辰的巍巍高山上,不然便是卷浪掀天哗哗哗的滔滔大水上,再不济还是什么桃花源、东流水的!这浮生河……连个浪卷儿都没有!” 苏淮:“你说的是海,这是河。” “啊?”阿溦尴尬地挠了挠头,“哦。” 阿溦蹲下身,拍了拍水,很是清凉,便掬起一捧,抹了把脸。 回头看苏淮,想招呼他也来洗把脸,却看他满身满脸,一派清爽严整,仿佛随时便能羽化而登仙去,阿溦闹不明白,同是天涯赶路人,怎么只有她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呢! 阿溦撇撇嘴,撩起一捧水便往苏淮身上洒,洒完了便撒开腿了跑,苏淮简直没了脾气,怕她跑迷了路,无奈只得在后面追着。 “苏淮,这河好长好宽欸!我们要怎么找啊?不然我们先去找阿赖耶,她说不准晓得什么呢?” 苏淮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置于腹前,手指摸搓着,低垂着眼睑,落下两片羽扇似的阴影,未说话。 阿溦惊讶道:“你不会忘了她了吧?就那个说思慕你的,后来又不思慕了的那个丫头啊!眼睛特别好看,穿着好多银子在身上,爱玩虫子……”吧啦吧啦。 苏淮见阿溦大有他不说话她便要说不停的架势,方才揉揉额头说:“记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四十六章 “那位孟姑娘大约与若梦舫会有什么渊源。” “嗯?” 阿溦看向苏淮,见他一脸成竹在胸的淡定模样,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好奇地询问:“沅儿与我说,若梦舫已销声匿迹了好几十年了,她半分消息也不晓得,你是从哪里知晓的啊?” 苏淮乜了眼在他身后耳边,左右乱晃的傻桃子,不太满意地伸出一只大手罩在了她头顶,给按在了自己肩头上。 淡淡道:“猜的。” 阿溦:“……你又在逗着我玩儿!” 见她气闷的样子,苏淮忍笑道:“这回当真未逗你。只不过没有切实之证罢了,但十之七八是真的,即便不是,找到她也无什么坏处。” 阿溦看苏淮,颇有一种高人的缥缈气质,又高又深。果然自己自来人间结识的都是传奇啊…… “可想到要如何找寻了么?” 苏淮一问打断了阿溦的遐思。 阿溦回过神来,想了想,从绣囊里倒出一只木案和一只马扎,又埋头进了绣囊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什,一把桃花儿梳、两只狼糖人儿、三盘深浅红的胭脂盒……还有七只桃核儿? 看到苏淮难以言喻的神情,阿溦忙摇手解释道:“这这这!这不是我啃的!是我见她们被丢在路边,可怜,想带回桃花谷的!” 阿溦又翻了一会儿,终于掏出了一套极完整的作画的笔墨纸砚。 “啊!终于找着你啦!” 说着,便把东西在木案上铺展开,开始挥洒笔墨。苏淮就在边上,倚着一棵树默默瞧着。 还没一盏茶的工夫,阿溦便已画好了,美滋滋地捧着画,赏了起来,还不住地夸赞:“像!真像!苏淮苏淮,快看我画的好不好!” 确实与前年的那个姑娘一般模样,苏淮挑眉:“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何时学的?” 阿溦的大笑脸顿了顿,咳了一声嘻嘻笑道:“唔……这说来就话长了!” 她时候实在是太顽皮了,又自恃一身蛮力,整日与妖们打架。不舍得打自家的,想那一张张嘴巴里委屈巴巴地唤出一声姑姑来,她如何也挥不下拳头啊!于是乎,便常常偷溜出谷,与别家的妖精约架,每每都是把别家的揍得鼻青脸肿,还把一堆堆的打趴下了累在一起,她便坐在上头,威风凛凛地问:“要不要让我做老大?”不服气的便再揍一顿。偏生她最,又是只雌桃子,便没几个服气的,故而被揍得颇惨烈。 本来妖精界都是摔摔打打放养长大的糙汉子们,但久而生怨,二十几家的家长都找上门来了,而夭夭娘亲最护她,那些家长们进不得桃花谷,便想了个忒损的招,画了百来张阿溦的画像贴了满山满谷,上书其斑斑劣迹,还施了咒术揭不得。自那之后,邻近连绵的山谷里,凡阿溦所到之处,方圆三里内鸟散兔藏,三里外,“坏桃子妖来啦!坏桃子妖!”此起彼伏。 阿溦气不过,又不肯让夭夭娘亲帮忙,破不了咒术。 “后来如何了?” 阿溦得意地扬着下巴,说:“然后我便画了那二十七家的妖们的画像,领着我一百零七个哥哥姐姐,一日一夜里临出了一万来张,贴了十八座山头!哼!” 苏淮摸摸阿溦的脑袋,毫不吝夸赞,又笑问:“不是一百零八个?” “唔,大姐姐嘛,她被长老们教导着,从不许胡闹的。不过……嘿嘿嘿,我晓得她虽未与我们一起画画像,却偷偷帮着我们补牢了画像的结界,不教那二十多家气妖精揭下来。我和你讲,大姐姐织结界可厉害啦!我便是大姐姐手把手教的,也及不上她,只有娘亲才能破哦。” “那你也很厉害。可还记得我们方才在说何事来着?我忽然不记得了。”苏淮委婉地提醒道。 “……啥?”阿溦一脸茫然,看到手里的画才想起来,忙说:“哦哦哦,在说找阿赖耶,这画像可像啦!她这般张扬的一个姑娘,这里的人一定认识她的!” “是的吧,不过阿溦,你大抵不晓得……人间的姑娘长得极快,尤其是像孟姑娘那般大的年纪。” “嗯……差不多啦差不多,走走走,先去问问!” 阿溦嫌骑马太累,便带着苏淮还有一匹马,飞到了浮生河的上游,然后便往镇上集市寻人去了。 碰到了一个在宰猪铺边上,悠悠闲闲,晒着太阳的白须苍苍,白发疏疏的老头儿,一看就是天天在这,那定是很有见识,见过很多人的。 怕老头子耳朵不好,阿溦便大声喊道:“老先生,敢问您可认得阿赖耶么?” 老头儿摸摸耳朵,摇头。 阿溦咳了一声,略放低了声音,指着苏淮手里的画像问:“那您见过这个姑娘么?” 老头儿眯着眼睛,贴在纸上看了好半天,才摇头。 阿溦:“那您可晓得谁有一种病,不烧钱便不畅快的病?她还喜欢到处丢银子。” 这次老头儿盯着阿溦看了好半天,悠悠道:“那么古怪的病倒是没听说过,不过整天想着捡银子的年轻的傻子倒是有不少。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等老而无为者……哎,六儿,记得留些猪耳朵给老头子啊!唉,痛心呐!” “……”阿溦被骂得有些懵。 苏淮卷起画递给阿溦,到猪肉铺子,丢下一锭五两的银子,道:“猪耳朵全包起来,不必找了。” 那个叫六儿的屠夫喜不自胜地一把抓起银锭藏在怀里,生怕苏淮反悔,割了猪耳朵都给包了起来。 苏淮接过,又问道:“可知道一家姓孟的商贾府第在哪?” 六儿连连点头:“知道知道!那可是户大善人啊,经常搭粥棚接济穷人。” 听他指了路,苏淮便牵着阿溦扬长而去。 那老头独自在一堆堆雪白猪肉边,吹着胡子瞪着眼。原还以为这一对儿年轻人是要买了送他以求教问题,不想竟如此走了,真是良心败坏呐! 到了孟宅,在大门口,管家听了阿溦的描述,神情微妙地,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便把阿溦和苏淮请进了大厅。 管家试探道:“公子与姑娘寻我家姐何事啊?” 在来的路上,阿溦经过苏淮的指点,知道不能说若梦舫的事,便只说:“我要和阿赖耶讲,她在哪?” 管家面露歉色,说:“真是不巧,我家姐这几日出去泛舟游玩了,老奴也不知姐何时回来……公子与姑娘此番大驾,可是为了我家姐年少不知事,对公子的叨扰?还是姐贪玩蛊术,对姑娘您的冒犯?姐前年回来,都与我家夫人交代过的,您安心,我们老爷夫人定会给公子与姑娘个交代的。” 阿溦忙摇头道:“不是!那些事都不要紧的,我们没有在意,我们是来……” 苏淮打断道:“聊聊旧事,说说旧人,不拘孟姑娘何在,劳你与她带句话,前年那株青竹有了消息,问孟姑娘可要来听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四十七章 “他在哪?” 阿溦还在教苏淮翻花绳玩,忽闻这既惊且喜颤巍巍的一声,双双往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得一个衣青长裙的美人,提着水波一般的裙裾,穿过重重什锦门,往这里跑过来,后头紧紧跟着个佩剑青年。 昨日还与苏淮一边,为了他拿青筠作鱼饵之事赌气,一边与他争论,也不知道阿赖耶何时回来,是不是要抓紧时日去浮生河上寻若梦舫,哪想今日人便回来了。 阿溦地哼了一声,不由叹道,到底还是苏淮棋高一着啊。 “阿溦姐姐!姐姐愈发好看了呀!”阿赖耶一张樱桃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抹了蜜。 等跑近了,阿赖耶看着苏淮一脸惊讶,仿佛才看见他的样子,说,“诶,殿下也驾临寒舍了呀?看福叔信里说的俊秀的年轻公子,我还当是云洲哥哥呢,阿赖耶见过弘元太子殿下!” 阿溦看阿赖耶那多姿多彩的神情,看得一愣一愣的。 苏淮慢条斯理地捋下缠在手上的花绳,道:“若知晓是我,难不成孟姑娘便不会来了?” “岂会?原本也玩得腻了,想家了,这两日就是要回的,昨日又听得故友来访,阿赖耶便归心似箭啦!” “哦?原不是为了那株青竹。” “殿下说什么青竹?家里倒有许多美味竹笋,阿溦姐姐可喜欢吃?阿赖耶吩咐厨娘做来!” 阿溦一头雾水,懵懵道:“什么?你们说什么啊?” 这壁厢还茫然着,那壁厢阿赖耶已吩咐了孟还传菜了。 头一次,苏淮吃得津津有味,阿溦却是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实在是受不了那两人来来往往,打着机锋,阿溦拿着筷子便是一顿敲,瞪了苏淮一眼,闷闷道:“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阿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便翻出木钵,变回了桃子埋了进去。 自从苏淮醒了后,白日里都在赶路,他醒着奔波总于魂魄有伤,阿溦不敢告诉他,怕他忧心愈发养不好,就只能趁他晚上睡着了,替他修补魂魄,故而她自己也好几日没躺木钵了。现下一埋进土里,哇!只觉得翻涌着的气血顿时平息了下去,气也顺了,嗽也不想咳了,眼睛,眼睛也迷糊了…… 一觉醒来,却发现苏淮正盯着她出神,阿溦的气又不顺了,不乐意变回人身,便自己又往土里钻了些。 “醒了?” 哼! “在园里你也未吃什么,可觉得饿,可要用些甜点?” 嗯……哼! “可是还未睡好,让我扰了梦?那你便好好歇息,我先赴孟姑娘之约,晚些时候再来瞧你。” 阿溦脚往后一蹬,刨了一堆泥怼到苏淮脸上,被他用衣袖子挡了。 “到底为着什么气的?莫要憋闷着不说,郁结腑内不好。” “苏淮!你当我这些时日说说笑笑松散得很么?明明都找着阿赖耶了,为何忽就不问了?叙旧叙旧叙旧!” 苏淮不明白阿溦忽然爆发的情绪,想安抚却也无从下手。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下好得很?能吃能骑马,还能打哑谜。你到底晓不晓得那些破破烂烂的乞丐衣是怎么回事啊?它是能蔽体不差,可它还是破的啊,它只是还没破得遮不住紧要地方嘛,你不要不当回事啊!等你注意到了,它便已经遮不住了啊!你不让我说,可你自己也不提正经事,我晓得你有你的谋算,可我急嘛!” 苏淮给阿溦浇了些水,轻抚桃子,低声安慰道:“乖,莫怕。教你担忧了是我思虑不周,以后再不会了。我都说与你听,那你听不听?” “那……就听一点吧!” “或许我们不必去寻虚无缥缈的若梦舫了,孟姑娘说孟家便供养着一颗养魂珠。” “什么?” “孟姑娘也愿意拿来,却要青筠的下落。” “这是她的条件啊?” 苏淮摇头道:“孟姑娘说,这是昨日我们为引她回来,给出的条件。” 嘭的一声,阿溦从土里蹦出来,气道:“苏淮你不厚道!我不会说的!” 苏淮挑眉:“你舍不得?” 阿溦撸撸耳朵,烦躁道:“什么舍不舍得的?那要是有个男子用宝物与你换沅儿的下落,你给是不给?” 苏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起身要走。 阿溦急急拦下,问:“你做什么去啊?” 苏淮答道:“去回绝了孟姑娘,我们再去找若梦舫便是。” 阿溦犹豫道:“你不是说阿赖耶和若梦舫有渊源?” 苏淮说:“可我们回绝了孟姑娘,便是哄骗于她,她如何肯再与我们多言。”说着便要走。 阿溦踌躇了一下,说:“那,那我和你一起去呐。” 阿溦和阿赖耶面对面趴在桌上,被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你把苏淮赶出去,要和我说什么啊?” 阿赖耶支起下巴,懒洋洋地说道:“我们女孩子家讲闺房话,他听什么?” 阿溦急得踹脚丫:“等说完正经事再闺房好不好呀?除,除了青筠的下落实在说不得,别的我都可以给你呀!” 阿赖耶兴致缺缺的模样:“别的我也都不想要啊。算了,阿赖耶也不为难你,青筠晓得了也要心疼的。那我只问,青筠是不是在琅玕竹篁啊?” “咦?你怎么晓得琅玕竹篁的?” “青筠告诉我的啊,他原说让我去琅玕竹篁寻他的,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阿溦奇道:“他怎么也这般糊涂,只让你去寻他,却忘了告诉你竹篁所在?” 阿赖耶撇撇嘴,谁让她当时气急了胡言乱语来着…… “哎呀,这个姐姐便不用管啦!青筠是不是在琅玕竹篁?琅玕竹篁何在?” 阿溦想了想,说:“这倒是可以说的,青筠是在琅玕竹篁,不过也不知竹君阿伯会不会让他见你啊,说来我也两年未见他了欸。晚些我唤青雀来给你带路,不过你得先拿养魂珠来哦!” 阿赖耶盯着阿溦微微笑道:“姐姐与太子殿下呆得久了,倒与殿下学了不少哩。” 阿赖耶冲她身后站着的孟还勾了勾手指,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孟还为难道:“姐,这……” 阿溦听阿赖耶说:“我的话你听不听啊?” 分明说得这么松松散散,神情也散散漫漫,可孟还立时便没了犹豫之色,应了声是便走了。 见孟还走了,阿赖耶遂与阿溦嘻嘻笑道:“养魂珠被供在我孟家老宅了,让孟还先去探探,再等会儿我便回去偷偷拿取。” 阿溦连连点头,忽顿了顿,满怀期冀地问道:“你可有两颗养魂珠呀?” “全天下也不过两颗,姐姐便想独占两颗呐!莫说养魂珠了,便是养魂补魂的宝贝可都稀罕得了不得啊!欸?难不成阿溦姐姐也……” “没有没有!”阿溦连连摆手,说,“只是苏淮伤得太重了,我怕一颗不够嘛……” “唉,以前其实还有一颗的,但阿赖耶以前把它偷拿出来把玩,一不心掉了一颗在海里……老头子气坏了,差点便把我揍了个半死,如今你再要,也是没有的。” 阿溦失落地应了声:“哦。” 又坐了一会儿,与阿赖耶说了会儿话,阿溦便出了她的院子,却没找着苏淮,揉了揉鼻子,便回去了。 在木钵里睡觉睡了一半,苏淮忽回来了,往日谪仙一般,终于有了一点狼狈的样子。 阿溦很是奇怪地问他去了哪里,苏淮只说他跟着孟还进了一座老宅子,等他进去,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还触动了宅子里的阵法,被困了好一会儿。 阿溦在心里默默念,莫气莫气,他也是什么也不晓得才犯险的,不气不气不气! 一言不发地微笑着一掌砍在苏淮脖子上,苏淮倒下那一刻,阿溦心里还在念着,不要扶不要扶!手上却很顺心地一把抱住了。 凶巴巴地嘀咕:“叫你逞能!下次就真的不管你了啊!” 然后结印落阵补魂一套走下来,阿溦累得不用变便已化回了桃子,眼睁睁看着离木钵还有一步之遥却进不去,心里难受。 等阿溦醒来,已至深夜,她正被埋在木钵里,苏淮在边上浇水打理,阿溦舒服得不由“啊”了一声。 苏淮皱着眉头,仿佛已半日没解开来了,阿溦听他问道:“怎么会忽然晕过去?” 一上来就问这么要命的问题哦! “被你气的!”不等苏淮说话,阿溦又问,“这么晚了,阿赖耶走了么?” 苏淮点头,说:“薄暮之时,她接了封信,过来这里说了声便走了,大抵明后日就会回来。她走时说了句,她会再找找还有无补魂之物,叫你放心。”说完便静静盯着阿溦。 “……”看什么哦,再看也是只桃! 阿溦:“你有点自觉好不好哦!你伤得太重,又天天没一点病人的自觉,我那是替你问的,太不省心啦!阿赖耶都比你乖。” 第三日天还未亮,月亮还高悬着,孟还来了,神秘兮兮地分别从苏淮与阿溦的屋顶揭了瓦片叫醒了人,带着他们悄悄离开了孟家。 孟还把苏淮与阿溦带到了一处地底密室,阿赖耶正端正坐在桌边,捧着一只独山玉宝匣。 “喏,养魂珠我带来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四十八章 把养魂珠交给苏淮前,阿赖耶提出一个古怪的要求。 “殿下,阿赖耶有一句话,您若是不想听,阿赖耶则宁可不要青筠了。” 阿赖耶把独山玉的宝匣牢牢抱在怀里,言笑晏晏。孟还执剑站在阿赖耶身后,戒备地盯着苏淮和阿溦,一双眼睛锐利极了。 阿溦不由往苏淮身边靠近了两步,苏淮瞧了她一眼,伸手又拉近了些。 苏淮掀起眼睑,淡淡道:“姑娘想说什么?” 阿赖耶笑道:“佛法里说阿赖耶识,一切众生阿赖耶识本来而有。” 苏淮:“何解?” 什么佛法佛理的,也无几个妖精是懂得的,此情此景竟教阿溦生出些许文盲孩童的忧伤来,窥苏淮神色,全然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也不晓得他听不听得懂,不过他那般有文化,想来是听得懂的吧。 阿赖耶抱着匣子踱步,悠悠说道:“殿下大约知道,阿赖耶本为梵语,是谓藏也。这藏呢,是能藏、所藏、执藏,独非藏隐匿于世之意。阿赖耶既藏天下奇珍至宝,便当显耀于当世,不愿匿于世外。” “我是个人间大俗人,不甘被放逐流离于方外,殿下成不成全?” 半晌寂寂,气氛古怪以极,阿溦看孟还都快拔剑了。苏淮忽展颜笑道:“合情合理,岂有不应之理。” 阿溦舒了口气,收回了捏在背后的桃枝。 阿赖耶把独山玉的匣子放置在桌上,向孟还勾了勾手指,孟还遂从怀里取出一只包着黄符的珠子,阿赖耶接过,抹了符,露出盈光流辉的养魂珠,装进匣中,双手高捧宝匣,与苏淮施礼,言:“孟氏女奉上养魂珠,愿太子殿下护佑我族得偿夙愿!” 养魂珠显形时,阿溦便觉神魂之伤顿消,如桃花吐蕊,喜雨润桃,说不出的适意。 “阿溦?” 阿溦惊醒,看向苏淮,茫然道:“你方才说什么?” 苏淮复道:“孟姑娘并不知这养魂珠该如何用,可是与你们妖族一般服用?” 阿溦说:“不行!我们妖精可以直接吃,但你们凡人太弱,受不住,戴在身边养着……又太慢了些,还是捣碎了分几服煎汤喝吧。” “如此啊,给我瞧瞧。”苏淮从阿溦手里接过养魂珠,放在灯下细细观察着。 阿溦见他仿佛一时半会儿看不好的样子,便自去与阿赖耶说话。忽听得苏淮喊了她一声。 “啊?” 茫然地转过头去。 “咳咳咳,呕……苏淮!” 很是熟悉的场景……苏淮又一次不吃药,还把药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阿溦趴在桌边,干呕着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她的魂魄伤得太厉害,养魂珠一入体便仿佛被魂魄粘黏住一般。目下,养魂珠之于她,便像浮木之于溺水之人,若要硬生生地取出来,救命便成索命,大约死得得比苏淮还快些。 阿赖耶轻拍阿溦弓起的后背,向苏淮使了个眼色,叫他来哄哄。 吐不出来,阿溦也缓过来了,挥开阿赖耶的手,也不接她递过来的帕子,随意地抬起袖子擦了擦。 苏淮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盯着她。 眉眼间的清贵疏离尽被压下,只有无尽柔情,眼前的这张脸,隽逸冠绝,是她见过的男儿里最好看的。以前她从未看清过,也未深思过他眼里的东西,可眼前浓墨瞳仁里的灼灼情意她分明记得。透过铺天盖地的,浅浅浓浓深深淡淡的桃花幔,这样的眼神她见过,无数梦醒前,她见过。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清古墨香,穿过逶迤涧绕蹊,月华瀑布帘,烟罗桃绡幕,千叠万重,她闻到过。 阿溦忽而想起了大白,还有清和子道长。她拼命地想让大白吃药,可大白也像苏淮一样不肯,而清和子道长走火入魔,却终不能得偿所愿。想成全的人成全不了,憎恨的人也成全不得。 清和子道长是因为厌她,大白是因为感激她,那苏淮呢……苏淮是为的什么? 阿溦走到苏淮面前,伸出一只手摸到苏淮的下巴,一使劲儿,把苏淮的头,推到了向上方,让他眼睛看向了屋顶。 清了清嗓子,阿溦说:“还有一颗养魂珠,我会找到的,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说完,也不管苏淮什么反应,手往后一捞,拖着阿赖耶就往外跑。 落了密室的大门,在密道里,阿赖耶才拽住了阿溦,说:“不能出去的,我家老头子估摸着胡子都气秃噜了,外面在捉我呢!” “啊?”阿溦的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你怕见太子殿下?” 阿赖耶一脸看透一切的坏笑,被阿溦掐了一把才收敛了些,牵起阿溦的手,笑道:“我这里可大了,我带你走,保管他们两个大男人找不着我们。要不要去泡个澡?” “走!” 阿赖耶的密室确然极大,修得如同地底宫殿一般,阿溦走得迷迷糊糊的,只能被牵着走。 在温泉池旁,阿溦看着阿赖耶,解下发钗耳环佩玉,散开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高高绾起。大约是自被侍候惯了的,阿赖耶解头发时,钗子头发都缠在了一起,阿溦上去帮忙,大半日才理分明了,绾发时,倒未纠缠,却绾得松松垮垮,如同一只倒挂的冰糖葫芦。都整完了,业已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阿溦咬着手指,索性变回了桃子,把自己滚进了池子里。 阿赖耶:“……” 阿溦在池子里打了两个滚儿,粘了两片海棠花瓣,翻到阿赖耶边上,忽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怎么晓得的啊?” 阿赖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耸了耸肩头,说道:“随意猜猜的呀,反正错了也没有什么,只要殿下信了便好。而且即便你安好无虞,殿下自己性命的分量也足够了。我又不是要他作甚十恶不赦的事,说来也是各取所需,各讨各的好处罢了。” 阿溦表示理解,又问:“我记得你说,世上还有另一颗养魂珠,被你丢去了海里?四海之中,哪一个?” “阿赖耶记得似乎是……对了,是西海!” 阿溦沉吟道:“哦。” 过了一会儿,阿溦好奇道:“你真的与若梦舫有关系啊?” 阿赖耶一脸震惊地看向阿溦:“什么若梦舫?我不是!谁说的!别瞎说!若梦舫那么神秘难测,深不可测,高深莫测的组织,我一个弱女子哪能搭上那般厉害的关系啊!呃……阿溦姐姐你是要去西海么?” “是啊。苏淮把养魂珠给了我,他就快活不了了……你说他是不是傻啊!我是妖精啊,我还能委屈自己白白没命了么,我都不告诉他,那肯定是有办法的啊,大不了我回桃花谷养个几百上千年的,哪就要他操心了!白长了个聪明模样!”阿溦吧啦吧啦抱怨了一大堆。 阿赖耶只含笑听着,看一只胖桃子跳来蹦去,荡起层层叠叠的水波,水溅到岸上的海棠枝桠上,又摇下一片红雨。等阿溦抱怨得累了,才悠悠道:“在人间,就属人心最古怪了。有些人,说着山盟海誓,约着今生来世,然,若有事临头,任他生死来去,我自岿然不动。而有的人呢,便是欢喜把心上的人妥善珍藏,唯恐春日的风吹皱了姑娘的娥眉,秋日的水沁凉了姑娘的素手。你说古怪不古怪?” 阿赖耶看向阿溦,一只桃子浮在水上,飘飘荡荡,大约也能想出她一副神思游离,离于万里云霄外的恍惚模样了。 阿赖耶爬到池边,从一棵海棠树下刨出了一坛子不曾开封的梨花酒,美滋滋地捧着,到树下石桌上倒满了涡纹青铜罍,又以木盘端着两只浮雕翡翠杯,端到了温泉池上,在水上漂着,晃晃荡荡。 阿赖耶把木盘推到桃子面前,拈着翡翠杯眯了一口,啧道:“快尝尝这梨花酒,可香啦!” 嗅着馥醉酒花香,阿溦哗地变回人身,从水里钻了出来,溅起的水扑了阿赖耶一脸,阿赖耶默默地拈下额头眼睛上的几片海棠花瓣,又抹了把脸上的水。 阿溦:“……对不住!” 云雾缭绕,红雨伴酒,看着这美花美酒美人,如此风光,阿赖耶不由心道,殿下啊,这么大的人情白白送与你了,你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啊! 阿赖耶咳了一声,大声道:“阿溦姐姐,我再拿些果子点心来,你且先吃着酒,好不好?” 阿溦正喝得欢喜,也便没有多在意,腾不出嘴来,只冲阿赖耶用力地点了点头。 换了身裙子,出了温泉池,阿赖耶直奔苏淮所在的密室,啪地推开门,焦急匆匆道:“殿,殿下!阿溦姐姐她泡,她泡着温泉,忽便昏了过去,我抱不动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让孟还都信了。 苏淮还未待阿赖耶把话说完,便奔了出去,阿赖耶急忙跟上指路。到了温泉池外,阿赖耶指着雾气濛濛的一处,蹲在地上累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苏淮风一样的背影,阿赖耶笑眯眯地站起身,拽住不懂事的孟还,回身背着手,得意洋洋地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章 自代戈公主秘密带着南尧的结盟文书回到北越王宫,唔,至少明面上还是秘密的……南尧的二十万军队不久也如约而至,如此,北越大势一面倒的局势大改,子桑莫亭一扫颓势,渐渐与大司马旗鼓相当起来。 这两年,盛庆太子与四王子间的争斗愈发如同斗鸡之禽一般,其惨烈,一如鸡毛遍地,昔日蔽体之羽衣,今已惟剩血肉衣而已。 王庭权柄之争尚无胜负,然也不知是北越国土的哪一个犄角旮沓里,忽一日,拔地百丈余,高起一座天机台,至于此天机台之名,三个大字就篆在了台边的一块大石碑之上。有一仙风道骨的白袍男子立于台上呼风唤雨,祈愿化解北越天灾,身后一群道门弟子一阵手舞足蹈,哼唧吼哈之后,许是其愿上达天听,天受这男子的高妙道法所引,感其通天大善,全其所愿,赐下甘霖。 彼时,整个北越的晴空之下,忽起浓云如墨,雷霆乍鸣,骤雨简直如同逃命,从天上逃到人间,仿佛有魔物将从天上追来一般。 未几,便有人循异象,寻到了此处,来人皆三拜九叩,顶礼膜拜。男子在台上跌足大叹,表示:“尔等如此,非我所愿,若非雷霆误我,已归去矣,唉!”这说的是有几道格外骇人的大雷专劈向天机台,才引得人来。 台下百姓仰头望去,那人衣袂飘飘,乘风欲去,有欺霜傲雪世外之姿,闻其言,念其恩,遂泪眼婆娑,大呼:“啊,真乃九天谪仙邪!仙人,留步——” 白衣男子竟真的盘腿坐下,暂息了乘风去意。或许真是台下众人盛情难却吧? 受恩泽的百姓深感其大义,遂一传十,十传百,渐渐这神秘白袍男子收获的虔诚信众,便从天机台下铺遍北越城邑,铺至北越都城,甚至直入北越王庭。尤其是旱灾蔓延的那几座城邑,简直舍生忘死,将之奉若神明。 大司马闻之,嗤之以鼻,不以为然,道:“妖道耍计以惑人耳。”是以纵使四王子心动非常,也不好动作了。 然北越王闻之,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喜,仰天大笑三声,道:“噫吁嚱!吾儿将遇贵人也,天佑我北越,啊哈哈!” 故,代戈公主亲自三顾天机台,终把贵人请至了北越王宫,拜为国师。 甫一上任,国师便展露其填海移山的大本领,以摧枯拉朽之势终结了战局。大司马一党尽皆伏诛,四王子与莲卿夫人业已被贬为了庶民,永囚于冷宫。只可惜手眼通天的国师大人却不能力救人命之垂死,缠缠绵绵病了两三年的北越王,最后还是一病撒手人寰了,不过临终前得见亲选的嫡太子可安然践祚,还是含笑九泉了的。 也不晓得那般仙风道骨,视名利如同粪土的谪仙人怎肯加入北越这乌七八糟的党争的。许是为代戈公主诚意所感?又许是怜生灵涂炭?谁知道,谁管呢。 “消息传来说莲卿夫人最后在冷宫中自缢了,唉,一代佳人啊,可惜了……尤其是夫人死前还勒死了子桑莫阁,听说是他战败,被气得心神大损,才教如此一位弱质纤纤的女子给得手了。哎,孟凯风,你怎么看?”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低低的。 “和你讲了八百遍了!不要这么叫我,你不晓得本将军的大名在北越很鼎鼎的么!” 北越都城的酒馆里,靠窗一座儿上坐的正是一袭北越儿郎打扮的苏沅,而手边上坐的是挂了两撇胡子的孟凯风。 苏沅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儿,捏着酒杯心不在焉地喝了口,不由打了个冷战。 日近薄暮,习习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又是一口冷酒下肚,苏沅讪讪地撂下酒杯,忽有些后悔之前未听孟凯风的话,将酒热热。说来,要不是为了窗边方便观察,他们才不会傻子似的坐这吹上半日的冷风。 手握拳掩在嘴边,咳了一声,苏沅又不动声色地去夹菜吃,再没动过那盏酒。 孟凯风摇着扇子……啧,这臭毛病!摇着扇子轻笑一声,朗声招来二,要了套温酒的温碗注子来。 一面等着酒,一面与苏沅说道:“还能怎么看?与其等人来动手,不如自己了断了干净,老北越王的那位如夫人呐,是真有魄力,也看得通透。” 苏沅忆起昔年旧事,心生几许感慨来:“当年我在北越王宫,莲卿夫人还常给我带糖吃来着,说起话来温温柔柔,那般一个绝代风华的美人啊!那时候年少不知,还不懂得女子不止以红妆修饰容颜,更长于以言语遮掩心肠,而宫中女子尤善此道,还只当她们都同我母亲一般纯至,便把夫人当是仙女儿一样仰慕。” 孟凯风听得皱起了眉头,劝解道:“这位夫人心思深沉慧极,不拘眼前有没有用,但凡不与她为害的,都是会留足了后路的,当年对你或许也只是……” “又如何?”苏沅淡淡地打断了孟凯风的话,追忆道,“你知道的,从我便喜动不喜静,但却也是在乘黄宫中,以公主仪礼教养着的,但到了北越,南北不同,子桑家的儿女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我晓得受南尧庇佑,比之史上历代质子,我已是很安乐的。我从未有过半点后悔或是怨怼,但早两年真的不很……欢喜。我被夷离向北越王讨要去了她身边,平心而论,她对我不差,只不过她性子比我还粗咧咧的,后有一次莲卿夫人看望夷离时看到了我,夫人心细,有时便会替我排解苦处,她待我……挺好的。” 说着,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砸吧两嘴,看孟凯风不说话,不由乐道:“我为故人,你却愁什么,一脸傻相!好好看着外面,别把事儿办砸喽!” 孟凯风顺势往外看了一眼,又说:“说起来,我还是得问问,你哥那局棋下得如何了?把你教得又如何了?” 苏沅的眉头爽利一挑,说:“北窗泊舟如罗星,舣而未发,犹待杜宇一声。明日我若闲了,再复盘与你瞧瞧。” 孟凯风含笑道:“如此甚好。” 两个人伴着菜食,吃着温酒,眼神却都若有若无地盯着窗外。 孟凯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话头,说:“哎,你大哥对你三哥是什么打算?” 苏沅的菜在去往碗里的半路上,从筷子上掉到了桌上,颇觉惋惜地紧紧盯了三息,才抬起头,一脸奇怪地看向孟凯风,似是在疑惑他怎么这么问:“能有什么打算?做哥哥的提携教导弟弟罢了。父亲原已渐渐将事务交付大哥了,而我大哥如今外出,自然便由三哥顶上了呗。” 过了一会儿,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觉得我三个哥哥如何?” 啧,这话问的!孟凯风眯了眯眼睛,语速极快地拱手赞道:“龙凤之才日月之表不才子望尘莫及!” 苏沅很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说:“不准油腔滑调地敷衍!我不说与他们,你快说!”说着一把抢了他摇来扇去的折扇。 孟凯风意味不明地瞧了苏沅一会儿,才略略正经了些,说:“二公子狠厉尤甚,大局不足,可取者寥寥,而三公子被大公子带在身边教导了这两年……长于天资,短于性情,宽仁太过,须得历练。至于你大哥嘛——一言以蔽之,无话可说。” “……” 孟凯风嘿嘿笑道:“若我说的是你想问的,那便是如此了。” 苏沅的眼神阴恻恻的,扯着嘴角笑道:“再给你个机会重说一次。” “……”孟凯风正打算扯出先前苏沅谓之油腔滑调的那一句,眼神却忽瞥见窗外一行几乎塞满半条街道的仪仗,忙招呼苏沅来看。 苏沅显然也早已瞧见了。 只是这架势哪里像是当初他说的那句掷地有声的“非我所愿”啊?分明愿得很嘛!再瞧瞧那夹道相迎,十里翘首的百姓,再看端坐辇舆之上的国师那一脸餍足的微笑,分明很享受啊。 “诶诶诶,国师大人真是气度高妙出尘呐!” “谁说不是,我等有福见之一面,简直是如沐春风呐!” “岂止啊!分明是我等九世修来的大造化,日后定能延年益寿,逢凶化吉,河清海晏,举世太平!” 苏沅:“……” 孟凯风:“……” 若是阿溦在的话,大约要瞪大了眼睛,大喊:“我的夭夭娘亲呐!好老的一只大妖前辈哦!什么国师,那明明就是只披了人皮的大蛇妖嘛!什么高妙出尘,那就是他放出的绕体妖雾!什么如沐春风,你们就是被妖风吹了!福气造化?这个前辈可是吃人的呦!” 然,此处只有肉眼凡胎,没有阿溦,阿溦此时嘛,正和苏淮在去往西海的路上。 “苏淮啊,昨晚上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来找我说话了啊?” “没有。” “那是不是你趁我睡着,又说我坏话了?” “没有。”过了一会儿,“从未。” 阿溦怀疑地盯了苏淮一会儿,却见他模样甚是坦荡,便叹了口气,继续敲着额头嘀咕:“那是我做梦了?梦里那话说的是什么来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上回见了浮生河,犹觉不足,今日见到西海汪洋,才稍稍捉摸到了那些话本上世外高人的浩瀚胸襟来。 阿溦站在西海岸边,不免望洋兴叹一番。 泱泱碧海,一碧万顷,风来水送往,鱼过流沙移。 “总觉着眼熟,仿佛上辈子来过似的……” 苏淮站在阿溦身旁,却未听清,微微偏头:“怎么?” “没有,没什么。” 阿溦甩甩脑袋,化回一只桃子,往海中扑去,却被大浪迎头卷起,拍回了岸上。 大咧咧地坐在岸上,挤干裙子上的水,阿溦仰头向苏淮看去,苦着脸问道:“怎么办?我下不去,就不能拜访,这里又是神仙的地盘,我也不敢擅闯啊!” “为何用桃身,不会凫水?” “呃,你晓得的,我是木属桃子嘛,树生树长的,避水咒使得不大好,寻常江河还好说,这个西海……看着有些怕啦。” 苏淮沉默两息,平和地问道:“可能变艘大船来?” 这时,正巧一道大浪卷来,碧浪排空,千堆万堆如雪。 眼看着身前被拍碎了一块大石,阿溦抖了又抖,变艘大船就怕被掀翻了啊!桃子都被拍碎了啊! 阿溦咽了口口水,扬了扬声音说:“咱们先喊个门哈,要有礼貌!”软糯的声音被海风吹得颤颤的。 “龙王陛下!龙太子殿下!龟丞相!虾兵!蟹将……” 阿溦把话本里看到的,能想到的龙宫里的大神仙都喊了一遍。半日过去,也无半点回应。 苏淮便站在一旁,负手静静地望着阿溦,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阿溦扭过头来问他:“我可还有忘了哪个?” 苏淮微微笑着,开口答道:“还有龙后与公主。” “哦哦。”又转回头看着碧海,继续扯着嗓子喊道,“龙后殿下!龙公主殿下!” 苏淮刚想说话,不想阿溦的话刚落下,远远的海面上竟当真传来了回应。 仿佛是……打了个哈欠?而后又跟了一句:“谁喊我?” 那声音渐渐近了,海面上忽起龙吟,层云被龙影打散,天光乍现,铺洒泱泱万里碧海,胭脂红闪着耀目金光的龙尾戏着水,拍起惊涛连天。 一只胭脂红的龙正驾着一座礁屿往阿溦这边冲来。 阿溦看得一愣一愣的,而苏淮早在哈欠……呃,疑似哈欠声的声音响起时,便向前一步挡在了阿溦身前,此时正肃着神色望着面前变故,拇指不知何时已悄然顶在剑格之上了。 将到阿溦面前时,胭脂龙忽化作了人身,卷起碧波海水,裁而为衣,衣摆拖曳在水上,仍连着身后的泱泱碧海。 那龙女盯着阿溦,露出一副极欢喜的表情,瞪大了眼睛,道:“你来了!” 阿溦立即扭头往身后看,没有人呐,想了想,不太确定地指着自己,问道:“你是在说我么?你在等我?” 龙女以轻柔之力挥开苏淮的阻拦,一把拽住阿溦的手腕,朗声笑道:“怎么一副蠢样子,我不过是大梦百年……对了,而今是什么何年了?” 阿溦眨巴了下眼睛,下意识答道:“天历一万五千九百九十八年。” “哦。我不过是大梦白年又十多年,你竟认不得我了?” “啊?”阿溦全然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却也看出来她没什么恶意,求助的眼神递向苏淮。 苏淮把阿溦拉回身边,拱手施礼道:“神女大约错认了,阿溦自在桃花谷长大,从未来过西海。” 阿溦在苏淮身后连连点头。 “阿溦,你叫阿溦?是长得不大一样了啊,唔,矮了,丑了,也傻气了……”龙女绕着阿溦转了一圈,兀自沉吟几句。 阿溦:“……是,我叫阿溦。” 龙女显然未把阿溦略显狰狞的笑容放在心上,笑问:“我便是西海龙女将音,方才听你呼唤我,所为何事?” 阿溦这才想起正事来,很是激动地把来意与龙女将音说明白了。 将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而后又摇摇头说:“我们龙宫是不会将海族子民捡着的宝贝纳为私藏,或是特意过问的,故而那只丢失的养魂珠我并不晓得。” 连西海公主都不晓得,他们便是到了龙宫又能问谁去? 阿溦拉长的耳朵瞬时耷拉下来,亮晶晶的眼睛也没了光彩。苏淮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无妨,我们还可去找其他养魂之物。” 阿溦被苏淮牵着手,失魂落魄地转身要走,心中打算等龙女离开了,再瞒着苏淮偷偷回来,自己潜到海底翻找去。 看着阿溦失落的样子,将音不由出声拦住了两个:“我或可带你们往水晶宫寻鲤丞相问问,他或许晓得什么养魂补魂之物。” 阿溦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跟着将音走在她辟开的鱼骨道上,阿溦一路上蹦蹦跳跳,欢欢喜喜,苏淮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并未多说什么。 阿溦好奇道:“龟丞相很厉害么?竟比龙公主知道的还多!” “其一,我睡了一百多年,昏昏沉沉的,便是有谁来与我说过什么,我也不记得多少了。其二,丞相他生性好赏宝物,而我海族等闲都聚宝有道,他知道的自然就多些。其三……”将音瞥了阿溦一眼,“方才我未说过么,是鲤丞相,锦鲤一族,何来的龟丞相?” “呃……” 阿溦讪讪地笑笑,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倒也不是阿溦胆,自来妖精大多于天性上便是畏惧神仙的。而龙女将音一见面就认错了桃,表现的性格又……平易近桃,这才于开头便打散了阿溦的畏惧之心。 于是阿溦一路上便又安静了下来,跟在将音背后悄悄儿地东张西望,连被苏淮牵着的手都忘了松开。 到了水晶宫,迎面迎来一个身着锦鲤袍的男子,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大群鱼倌蚌女。 “臣未觉公主殿下大梦百年醒来之期,未携海族往大梦屿相迎,请殿下降罪。” 将音随意挥了挥手,很不耐烦听他话的样子,道:“百年之期已过,是我睡了个回笼觉,怪不上丞相。” 说着,将音清了清嗓子,冲鲤丞相招了招手,流不离会意,上前一步,将音压低了声音说:“我的错我的错,不过今日我有客人在,给个面子呗!” 流不离挑眉往将音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生人与一只生桃。 苏淮敏锐地觉察到西海丞相看到阿溦的一瞬,眼神颤了一下,独自己手里牵着的这只傻桃子,仍懵懵懂懂,毫无在意。 流不离仿佛什么也未看出来一般,只含笑望着将音,说道:“殿下是打算现下便招待两位客人了?” “不然?” 流不离整整衣袖,徐徐提醒道:“方才公主殿下梦醒搅弄海浪之时,正巧东海几位龙族正在作客,龙王陛下便问过几句,殿下真的不去拜见?” 苏淮闻言便道:“在下原是不速之客,此番已是叨扰,公主殿下请便就好,不必在意我等。” 流不离也说:“殿下放心,臣定会替您照顾好您的客人。” 将音瞪了流不离一眼,又捏了把阿溦的脸颊,嘱咐几句才走了。无非是叮嘱阿溦要听流不离的安排,莫要乱跑,别的倒还好说,独独将音说的海怪将阿溦吓了一跳,一路都紧紧拽着苏淮跟着流不离。 流不离在前面引路,微笑着问道:“阿溦姑娘与苏淮公子是如何认识我家殿下的?” 将音大梦百年才醒来,阿溦与苏淮年纪又不大,自然是方才遇见结识的,这本是不必问的,故而西海丞相一问,自然不是问怎么认识的,只是若是径直问来意目的,对自家公主的贵客又太不客气,因而流不离才如此问的。 偏偏阿溦听不出来,傻乎乎地答说:“刚刚我在海岸上喊门想要拜访,然后便喊来了将音公主,将音公主还将我错认成了她的一位故人,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苏淮摸摸阿溦的脑袋,补充道:“有一物于数年前遗失在西海,今日叨扰,便是为此物而来的,幸遇贵海公主,得之所援,才有此番际遇。” “如此啊……”流不离微微颔首,“不知苏淮公子遗失了何物,或许在下能为你们找找。” “养魂珠养魂珠!一颗盈光流辉的青白色珠子,能养魂补魂,观之魂魄清明。鲤丞相有见过么?” 阿溦期待地看向流不离,流不离却是面带歉意地摇了摇头。 “那可有什么养魂补魂的宝物?”不论人神妖,魂魄都是根本之重,所以但凡与养魂补魂沾边的珍宝都是极其贵重的,若是平常见了神仙,阿溦怎么都不敢开口,但将音的亲近给了她胆子。 阿溦说完这一句,又忙续道:“用什么换都可以的!只要,只要我能给得起……苏淮给的起的也行!”拽着苏淮的袖子补充。 流不离把手揣在宽大袍袖里,轻轻吹了口气,惊跑一只往这里游来的鱼,说道:“西海有只活了好几千年的老蚌,不过方才公主走前交代了,海族多海怪,不能让阿溦姑娘受惊,便等公主殿下回来了,改日再带二位去问问,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二章 阿溦以前从未到过深海,如今看什么都甚觉新奇,有两条通体透明无色的鱼儿,往来翕忽,流连于阿溦的指尖,实在有趣。听流不离与她介绍起海族的种种风光,阿溦颇为向往。 阿溦与流不离说得正开心,忽有一蚌女来找流不离传话。 “公主殿下说东海的三位殿下寻她有些事去,至晚方归,公主殿下还说,既然是丞相截了她的路,那便有劳丞相照顾好她的客人,引客人于殿下的寝宫歇息。” 流不离甚好脾气地一一应下了,蚌女才迤迤然退下。 苏淮眼眸微动,谦和地说道:“如此实在是叨扰,将音公主的寝殿怕是不好打扰,在下在宫外等候便是。”神色之间竟当真流露出了两分惶恐,三分窘迫,与五分之故作镇静。 阿溦惊恐地盯在苏淮的脸上,甚至他的脸色还有些白,若非是亲手送走了那只鬼婴,她还要以为苏淮已被夺舍了呢。 流不离自然将阿溦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又置若罔顾的样子,作出一副热情模样来,只与苏淮笑道:“公子放心!我族与人间不同,并无那些繁琐的规矩,公主殿下更是好客,也从不在意这些,还请二位安心住下便是。” 苏淮这才稍稍敛了窘迫神色,叹道:“似将音公主这般爽直的心性,大约有不少至交好友吧,倒教在下好生羡慕啊!”神情寥落,一声悠悠太息。 阿溦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插嘴,心中暗道,皇家孩儿果然孤单啊,似苏淮这般,含辛茹苦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还未长歪的,当真是可喜可泣,看来往后还得多多关心苏淮才是啊! 流不离眉头一动,顿时明白了苏淮是在打探什么,却没有与他试禅机的兴致,只轻飘飘说了一句:“公主殿下大梦百来年方醒,若说相交,那也都是故友了,沧海桑田,世事变幻,谁知昔年故友是否依旧呢?” 说着,目光落向远处,若有若无地看向阿溦,又一晃而过,转而复看着苏淮,轻笑续道:“公子还是莫要羡艳我家殿下的好,凡人寿数须臾,纵使世事多变,终也不会亲历沧海成桑田,少去多少愁苦凄凉。公子如今有红颜相伴,不已是很好?” 苏淮和流不离对望良久,直到阿溦生出些许不安来,苏淮才莫名笑了一声:“倒是我着相了。”目光温柔地低头看着阿溦,缓缓道,“丞相说的不错,是很好。” 接下来一路便是聊聊海域的特色风光,讲讲人间的奇闻异事,阿溦更是恨不得把桃花谷有多少棵桃花树都介绍给流不离。 苏淮在一旁听着阿溦把自己一百多个哥哥姐姐一一数出来,与笑得一脸纯良的流不离对视一眼,满脸无奈,咽下苦笑。 等到了将音宫中,谈兴正浓,索性便一起坐下,继续漫天胡地地聊着。 苏淮见茶凉了,正好旁边架上茶具俱全,与侍立的蚌女问了一声,便自己动手煮来。 “啪!”茶盏碎声,伴着蚌女一声惊呼。 阿溦心颤了一下,扭头看去,苏淮昏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发着冷汗,眉头皱得紧紧的,手足无措的蚌女半跪在边上无从落手。 阿溦看了一眼就知是苏淮魂魄之伤发作了,流不离帮忙把人挪到了床榻上。 情急之下,阿溦一把扒开苏淮的衣襟,摘下先前让他挂在胸口的桃凝,置于额上,顾不上殿中都是不认识的人,当下便要割开自己掌心来取血。 一直静观一旁未曾出言的流不离察觉到阿溦的心思,立时伸手拦下,皱着眉令身后蚌女退出去。 阿溦挣扎不开,急得要打他,却见流不离喂了一颗丹丸给苏淮,还渡了真气,苏淮面色渐渐好转,阿溦才微微松了口气。 拽住流不离垂下的袖子,阿溦红着眼眶说:“我晓得不好请你救他,所以你带我去找老蚌精好不好?将音公主不会怪你的!” 流不离原看苏淮说话走路没有半点异常,以为他还好,却不想他是一直忍耐着,伤势竟已如此急迫,当下未多思索,一手结印布阵,暂时护住了苏淮,便带着阿溦往深海珊瑚林去了。 深海之中不见天光,只有远处珊瑚丛里不时透出光亮来,其光如明月,照得珊瑚林恍如白昼,少时,忽又消没了。阿溦摸出一颗夜明珠来,虽不及方才的明亮,照路却也足够了。 流不离引着阿溦乘鲸游进珊瑚林,拨开芜乱的珊瑚海草,正巧那一如明月之光又透了出来,阿溦才看清这片珊瑚林。 绛树无花,紫木无叶,便是珊瑚枝枝,金鲤往来翕忽,漾起细微波纹来,一只山石一般的灰白大蚌隐于其中,大约有五六尺宽,翕翕张张,不时扬照的光便是蚌壳里的各色珠玉发出的。 老蚌里的奇珍异宝太多,阿溦来不及辨认养魂珠是不是也在其间,只被那些倚叠成山的宝物震惊得目瞪口呆。 “鲤丞相,自将音公主带我到水晶宫中,我见各处都铺设了水晶珠玉以照明之用,可方才一路过来,莫说那些,就连烛火也渐渐没有了,难道是……” 阿溦盯着忽又闭合的老蚌,并不大敢猜。毕竟自己……咳,毕竟白再如何馋嘴,也不敢吃光了桃花谷里的所有的鱼虫啊,这显然要被长老们还有大姐姐提溜起来打屁股关禁闭的嘛! 说起来,都快半个月未见过白了欸!他的肥肚子会不会都瘪下去了啊……不会不会!他有那么多姨姨舅舅,一桃喂条鱼,也饿不着了呀! 流不离神色莫名地低眉笑了一声,并不解答阿溦的疑惑,既不落实,也不否认,只轻声提醒:“那便是阿溦姑娘要寻的老蚌精了,去问问吧。” “可蚌老前辈似乎还未醒来,打扰老人家休息不大好吧,若是被吵醒了……鲤丞相,蚌不吃桃吧?”阿溦缩着脖子怯怯问道。 把方圆数十里的宝贝都占入己壳,还没一个人敢来扰眠,这显然就是一方霸王哩!海里无桃,万一老前辈觉得嘴巴淡,想吃些新奇物什,嘶! 阿溦倒吸一口凉气。 流不离:“……” 流不离安慰道:“无妨,这老蚌是怪些,不过脾气甚好,去吧。”说着,在阿溦背后轻拍了一下。 阿溦想起还躺在床上的苏淮,还是一步一步挪到了老蚌身前。 “咚咚咚!” 阿溦伸手敲了敲闭合着的蚌壳:“前辈,前辈,阿溦有急事儿想找您救命……阿溦有好多夜明珠,都可以送给您!” 蚌壳张开了一条缝,凑得很近的阿溦被忽然流出的光闪到了眼睛,不由踉跄着退了两步。 蚌壳缓缓张开,又照亮了一片珊瑚林,苍老的声音从蚌壳里传出来:“是你回家了吗?” 又,又被认错了? 阿溦摇头道:“前辈,我家在桃花谷,不在西海。您在等谁?我或许能帮您找找,我哥哥姐姐很多哒!” “等谁……等谁?我不记得了。”苍老的声音染上了浓浓的疑惑。 阿溦一时哑然,等人竟也会等着等着就忘了在等谁么? 正不晓得要怎么办,好在老蚌并未纠结这个问题,已开口问道:“你既然不是来寻我的,那是来做什么的?” 阿溦被老蚌糊涂的话搅得也糊涂了,愣了一下才急道:“不对不对,我是来找您的,但我不是您等着的人……” 老蚌不耐烦地打断:“好吧好吧,你都把我弄糊涂了!且说为何而来?” “……”阿溦心想,任性的老前辈啊!嘴巴里却不敢这么说,乖乖道明来意,“我朋友有一颗养魂珠几年前丢失在西海,我来是想问问老前辈有无见过?若是……若是没有的话,那前辈这里可有什么养魂补魂的宝物吗?” “养魂珠啊?等我来想想。” 好几千年的老蚌,不管是在仙界,还是妖族,那都是很年迈苍老的生命了,且这只老蚌看起来又很少与人说话,故而说起话来,极其缓慢。阿溦听得心急如焚,恨不得翻进蚌壳里,自己动手来翻。 “对对对!一只发着光……呃,青白色,婴儿拳头大的珠子。” 阿溦听得老蚌咕哝了一句:“这么!” 阿溦:“……” 这一句嫌弃之后,老蚌半日没有再说话,阿溦也不敢说话,生怕打断了老蚌本就不清明的思绪,回头一看,流不离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 忽然,蚌壳合上了,带起一阵风,阿溦眼睁睁看着老蚌诡异地抖动起来。 没等阿溦急得要去硬掰开蚌壳,蚌壳自己就又缓缓张开了。 老蚌迎着阿溦紧张的神色,仍旧不着不急地说道:“你说的养魂珠,倒是有这么一颗,也可以给你。” 惊喜来得太快,阿溦欢喜莫名,感激之话说得结结巴巴。 “谢谢前辈!谢谢老婆婆!我把我的珠子都给您!”吧啦吧啦。 老蚌静静地听着阿溦说个不停,任由她将绣囊里的珠玉都抛进了蚌壳里。 等阿溦搓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老蚌,蚌壳里才又传出声音来:“娃娃,你之所赠,是我之所欲,却非我之所求,既受赠则不辞,然我有一求,你应是不应?” 阿溦呆了。 “不应也无妨,你自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三章 “好!”阿溦咽了口口水,不自觉摆出一副凛然就义的神情来。 “莫怕,我之所求,容易极了。”老蚌的声音苍老而悠远,无悲而极伤,显而易觉的沧桑教阿溦忘了说话,“我想请你听我说个故事。” 这日,老蚌给阿溦讲了一个痴心女与薄幸郎的故事。 当然,这痴心与薄幸之名,是阿溦冠上的,而老蚌,除了这个故事,她什么都忘了,记不得了。 故事的开头是个落拓江湖,一手执书的少年人,在西海岸边,救了渔人中一只会流泪的白蚌。想也晓得,一介伶仃少年为成全一时的恻隐之心,所付代价自然不是寻常,其中狼狈不消多说。 这样的开头其实实在是俗套又老套,可偏偏阿溦跟着兄长们,自看的更多的是什么演义什么侠客传的话本,情情爱爱的故事看的却是少,故而便也听得兴致勃勃。 当听到会流泪的蚌时,阿溦不由想象了下,老蚌将壳微微张了条缝,里面流出据说是眼泪的无色液体来,这怎么看那也更像是在流口水嘛!难不成还试了试味道?咦! 阿溦打了个寒战。好吧,果然读过书的少年郎的心思就是非一般的温柔脱俗啊! 救得了白蚌后,心肠温软的少年郎便将流落浅滩的白蚌给送回了西海。 那一日的落霞蔓延至蚌女的心上,那个满身青紫,脸上也不多好看的少年呐,笑得比海上的霞光还招眼。时至今日,她已再难忆起那个少年郎长得什么模样了,但那个笑靥,和嘴角两只秀气的梨涡,在她心里再也磨灭不去了。 她不会说话,便在心里默默地发愿,这样好的人,可怜活不过百年就要死了,这辈子竟不能报恩了,那等我得了道,再来找你,偿还你的生生世世。 蚌女回了西海,机缘巧合竟得了场机缘,受到西海龙女的点化。 呃,按照老蚌的年龄来看,阿溦估摸着大约是龙女将音的长辈,至少也得是上一辈的龙女了。 蚌女拼命地修行,不过七八年吧,便修得了人形,甫一化作美人面,就往人间去寻那个少年郎了。可西海岸边来回寻遍也不见那个拿着册竹简摇头晃脑的瘦弱少年了,西海崖壁上,只留了一间塌了大半边的空荡荡落灰的木屋子,再也听不见琅琅的吟哦之声。 老蚌讲到这里,忽然停了好久。阿溦觉得这个故事不该停在这里的,若在这里停了,那即便是遗恨,却也不至于而今这几千年的等待了。 或许……老蚌是说累了忽然就睡着了? “后来你找到他了么?” “谁……”老蚌的语气听起来茫然而缥缈。 阿溦抿了抿唇,重新问道:“后来蚌女找到少年了么?” 老蚌呵呵笑了声,答道:“找到啦!他们还成亲了,过了段很快活的日子……” 蚌女将她的珍珠撒遍天下,终于找到了当年那个少年郎。彼时,昔年羸弱又书生气的少年已长成了心如坚石的冷面剑客。蚌女没有告诉少年她就是当年被他放生的白蚌,只说是他游历时偶然救过的一个孤女。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彼时的蚌女着实美得教人心旌摇荡,更兼其天真纯善,满心满眼的情意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两个的连理之结顺利得水到渠成一般,便纵有初见时,少年故作拒人千里外之姿态所造成的一丢丢点不愉快,也不过是情之一味中的前味而已,更是看着酸苦,实则甜得发腻。 蚌女后来才晓得,少年原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后来大厦倾颓,独他一个流落江湖,后来被仇家找到一路追杀,直迫得他握紧刀剑,腥风血雨,顶上旁人的名姓活着。 在蚌女找到少年前,被追杀途中救了他的师父也死了,少年便只能各门各派地偷师学艺,日子过得凶险。蚌女很是心疼少年,在与少年成亲后,蚌女将自己所有的珍珠都给了少年,让他去拜师学功夫。唔,成亲前她也送来着,不过他不肯收。少年竟也很是心大地从未去问过蚌女她的珍珠何来。 夫妇两个一个学艺护家,一个养珠养家,除了常常搬家躲避追杀,日子诚然过得很快活了。 过了几年,蚌女的珍珠渐渐用完了,养着的珍珠还不堪用,她便只能趁着夜晚少年熟睡,偷偷回到西海,搬空珊瑚林里她孕育收集了百年的珠玉。不过之前满天下寻找少年时耗费的珍珠已很多了,余下的也只支撑了一年不足。 蚌女很是发愁,为此夜夜不得安枕,又不敢扰了少年睡梦,毕竟少年白日里要学武,太辛苦了,蚌女便只能整宿睁着眼,僵直着身子不动。 蚌女开始以心血养珍珠,心血养出的珍珠,不但长得快,且更为珍贵。蚌女渐渐变得嗜睡贪眠,夜里常常睡得熟极。 刚开始养出的珍珠还只是淡淡的粉红,后来养出的珍珠颜色愈发深重,但少年学的武功也越来越上乘了,蚌女欢喜极了。 随着珍珠从粉红的,养得越来越红,蚌女的嗜睡之症也愈发严重,有时白日里也会忽然睡过去,身子磕在地上也不会疼醒。是以蚌女没有发现,少年有时候白日里便会早早地回家,也没有练功,只是坐在她身边,沉沉地望着睡着的她,一看就是大半日,又在她醒来前离开。 一日薄暮,很寻常的落霞,不多美,但也不至于没看头。 蚌女的眼角额头生出了浅浅的纹路,这是她心翼翼画出来的,她想,她会与少年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并肩坐着马扎,共赏暮色。 前两日里,她养出了六颗血红色的珍珠,已够用一段日子了,蚌女便想歇歇,故而这日并不困倦,便做好了菜食,在门口马扎上坐着等少年回家。 少年与往常一般,在饭菜放至温热不烫嘴时到家,披着落日余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嗯?这日的影子仿佛长了许多。 蚌女眯着眼睛细细看去,原来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人啊。少年带了客人回来,可以前他从未带人回来过啊…… 蚌女听少年喊那个客人作师姐。 自从来到人间,蚌女已经许久许久未曾与少年之外的人和善地接触过了。面对那个眉眼秾丽,显然不太友好的师姐,蚌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不晓得要怎么招待少年的客人。 不过少年似乎也没有要让蚌女招待这位师姐的意思。 师姐在蚌女面前,把手挽上了少年的手臂,少年没有半分躲闪。 蚌女觉得耳朵里乱糟糟一片哄乱,师姐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见,蚌女紧紧盯着师姐如雪的皓腕,一道血红横亘其上,问她,你的手串,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师姐笑靥如花,扬了扬手腕,说,你也觉得好看啊?这是师弟送我的珍珠,这般纯粹的红,我戴着甚好,师弟,你瞧好不好看? 少年一向冷肃的脸上竟显出了笑容,两只清秀的梨涡在嘴角若隐若现,浅浅的。 蚌女听他说了句,好看。 师姐旁若无人地娇笑,数你嘴甜,怪不得我爹爹喜欢你,最看中你这个关门弟子! 蚌女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六。 不多不少,正好六颗,正好是前日交给他的那六颗。 蚌女扯着嘴角笑道,还不吃饭么,要凉了。 少年静静地与蚌女对视着,没有说话,反而是旁边紧紧贴着他的师姐似笑非笑地说,师弟要与我回家,我娘已做好了膳食,我爹爹还在等着我们,今日来此,是我不想教你空等。告辞了,盼姑娘。 老蚌的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阿溦觉得嘴里苦涩,咧了咧嘴吧,问:“后来呢?” “后来少年与他的师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阿溦追问道:“那蚌女呢?” 老蚌不太开心:“什么蚌女,听了那么久的故事,不晓得她有名,叫盼瓣瓣吗!” “……”除了一个盼,瓣瓣二字何来? 阿溦乖觉地没有辩驳,顺着老蚌的话问:“那盼瓣瓣呢?” “她坐在那张马扎上,在那里等了一百年,然后她想明白了就走了。” 阿溦隐隐觉得这个明白不是她第一反应的意思,便问:“明白了什么?” “她明白了是她养的珍珠不够了,于是她便回了西海,一直养珍珠,纳玉石,等着归人。” 阿溦缄默良久,才继续问道:“那盼瓣瓣现在还在等着她的少年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谁知道她还活没活着呢,一只熬干了心血的蚌,能活过几年呢……活得比那男子久,已算高寿啦。” 阿溦再想不出自己要问什么了,忽然连话也不想说了。 “哎,娃娃,你的养魂珠也不要了么?我的故事你已听完了,拿去吧。” 阿溦握着养魂珠,使劲搓了搓:“多谢前辈……” 老蚌嘟囔了一句:“还是叫婆婆中听!” 阿溦便喊了声:“谢谢婆婆!” “呵呵,去罢去罢,我也困了。你的珠子都送与我了,那便送你一程吧。” 故而老蚌便没有合上壳,等阿溦走出了珊瑚林,才翕壳敛了珠光去。 阿溦驻足,回望闪着幽幽荧光,却仍黑乎乎一片的珊瑚林。 在老蚌的故事讲完之后,她又不由回想起当初少年将蚌女送回西海的那段。阿溦止不住地去想,若那时少年知道蚌女紧紧闭合着的壳里已孕育出了流光溢彩的珍珠,那书生是会放她走呢?还是剖蚌取珠呢?不过若真是如此,少年大约也从渔人中买不来那只养了珍珠的蚌,更也不会有之后那拖泥带水,令桃气结的故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四章 流不离正等在珊瑚林外,与鲸低声说着什么,看到阿溦走过来,微微笑道:“知道你一时不会出来,便回去替你看了看你的同伴,他还好,将音殿下也回来了,正在宫中等你。” 阿溦惊诧道:“已这么晚了么?” 流不离说:“你在里面耽搁许久了,走吧。” 阿溦低低地应了声:“嗯。” 鲸游得很快,很快就又有了水晶筑墙,珠玉覆道,前路亮堂堂的,幽暗的珊瑚林已离得很远了。 阿溦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流不离道:“鲤丞相,你听过蚌婆婆的故事吗?” 流不离轻抚鲸首,并没有看阿溦,只说:“听过,不少海族都听过,至少当初住在那片珊瑚林的海族都听过。不少海族还是因为受不了老蚌翻来覆去地念叨,才搬走了。”说到这里,流不离轻笑了一声。 老蚌记性不好,忘了那么多东西,甚至忘了自己在等谁,却仍记着这个故事。阿溦想象着珊瑚林还热闹的时候,老蚌每日逮着个邻居就说蚌女盼瓣瓣的故事,她如何也笑不出来。 “老婆婆她……是盼瓣瓣么?” “谁知道?熬干了心血的蚌谁知道能活多久。” 阿溦静默。 到了将音的宫殿,阿溦蹦下鲸背,提着裙子匆匆跑了进去。 将音正坐在石桌边,喝着侍女新煮的茶,悠悠闲闲地看着阿溦扑到苏淮的榻边,撇了撇嘴,便别过眼去看跟在后面的流不离。流不离看见将音斜挑过来的目光,微微颔首。 阿溦拿出养魂珠放到桌上,正要一巴掌拍碎,却被将音眼疾手快地拦下,一个巴掌就那么直直接接重重地拍在了将音护着珠子的手背上。 “啪嗒!”这是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 “啪!”这是阿溦打在将音手背上的声音。 而后殿中便是一片寂静,连苏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看着将音红了一片的手背,阿溦差点哭出来,天晓得一只乳臭未干的妖精竟然胆大包天到敢打龙族,会不会被天谴啊……呜呜呜! 将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你想弑珠么?” “不不不,我不想弑龙……欸,弑猪?珠!也不不不是,苏淮是凡人啊,受不住一整颗养魂珠,我便想弄碎了给他分服下去。”阿溦声地解释。 将音哼了一声,收回手说:“倒也不失为一个蠢办法。” 阿溦委委屈屈地也不敢反驳。 将音看着她这模样便来气,忍不住想骂:“想你上……你还有没有点脾气?腰给我直起来,我又不骂你,怂什么!” 阿溦立时挺直了腰杆,趁将音低头看她广袖上的茶渍,悄悄地咕哝:“你们是神仙,我是桃妖嘛,而且我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妖,怂才是正道啊……” 将音摊开手,晃了晃手指,说:“拿来。” 阿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把养魂珠双手奉上。 将音举着看了会儿,说了句:“倒是个宝贝。”便踱步到苏淮榻前,示意阿溦把他打横抱起来。 阿溦照做,然后见将音施法,苏淮便整个人缓缓悬停在殿中,将音一把把养魂珠往上抛去,也悬在了苏淮胸口上方。养魂珠的柔光本被满殿的明珠掩过,在将音的术法中慢慢却愈发明亮,渐渐反盖过了明珠之光,将苏淮笼于其中。将音身侧的神力把阿溦迫得不住地后退,躲到了流不离的身后。 过了半个时辰,殿中磅礴的神力才冉冉消散,阿溦舒了口气。 半空中,养魂珠的光也消散了,半个时辰前还盈光流辉的珠子一下子变得黯淡,一个错眼,养魂珠碎作了粉末,覆至全身,被苏淮纳入了体内,吸收得彻彻底底。 阿溦把苏淮扶回床上,他人还睡着,魂魄却已完好无损,比当初一身两魂,因为鬼婴而一直亏损的魂魄,不知健壮了多少。 阿溦眯着月牙笑眼蹭到将音身边,挺直着腰杆,甜甜道:“殿下,其实我之前也吃了颗养魂珠,但一直消化得不很好,要不你也顺道帮我瞧瞧呀!” 将音:“……” 嫌弃归嫌弃,将音还是顺道给这笑得比桃花还明媚的桃子治了一把。 阿溦不像苏淮一样昏睡着,思绪分外清明,养魂珠养魂舒服得很,目下不用担忧苏淮了,便又胡想起来,那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里不停地荡来晃去。 阿溦甩甩脑袋,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正帮她调养的将音。 将音挑了挑眉,说:“要说什么直说,本来就已长丑了,还皱着张脸。” 阿溦全当自己未听见后面那句,说:“鲤丞相说那个活了几千年的蚌老婆婆说的故事,许多海族都听过,那你听过么?” “听过。”将音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说,“好久好久前喝醉酒,误进过那片珊瑚林,我和故友都被老蚌精逮住了,硬邀我们听了半日的故事。” 遥想起旧日光景,将音忽然笑了声:“故友听完之后,仰头饮尽坛中酒,淡淡地夸了句,是个下酒的好故事。个没心没肺的!阿溦你说她是不是没心肝?” “殿下的故友也许是觉得这个故事太悲楚了,借酒消解正好。”阿溦没心思多论将音故友的事,转了话头,问起今日第三遍问的问题:“殿下你是龙公主,那你晓得盼瓣瓣还活没活着么?老婆婆又是不是她?” 将音不答反问:“你觉得活不活着很要紧么?” 阿溦有些生气:“一片痴心,一条性命,怎么会不要紧!” 将音并不把阿溦像兔子一样的怒气放在心上,说道:“对别人或许很要紧,譬如说你……哦不,譬如说现在的你,那是很要紧的,但却并非对所有生灵都那么要紧,譬如枯等百年未果的蚌女。活着如何?死了又怎样?” 阿溦很快地接话,愤恨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了那样一个负心薄幸的坏人,一点点也不值得!活着的话,活着就……”话音渐渐低下来,脑袋也渐渐低了下去。 将音接着道:“活着就值得了,对吗?” 阿溦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将音便续道:“其一,照你所想的,心血已错流了,痴心已错付了,留着性命活着也不过继续枯等,将已经历过的所有的悲怀碾碎,揉进死不掉的明日里,这样也算活着么?” 说着觉得口渴,却又腾不出手来,便向流不离努努嘴,流不离会意,似笑非笑地把茶递到她嘴边。 将音就着流不离的手喝了一大口,又接着道:“其二,值不值得哪里由得你来论断了?你听着那个蚌女的遭遇最后是挺可怜,但那之前的那些呢,相救还恩之缘,相濡以沫之情,相携白首之约,如此,你也觉得蚌女奉血不值得吗?甚至于最后,她还在等着那个少年回家,蚌女的一世早在她动情之时,就变得只为她的少年郎而活了。即便你、我看着如同举世至毒一般,她却甘之如饴,不值得吗?” 阿溦被问怔了,良久,才摇头道:“不值得,他是坏人。” 见将音还要说,阿溦便抢先道:“我听不懂,也不想懂得,我只是一个蒙昧的桃妖,不想去够神仙那么剔透的境界。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盼瓣瓣是不是老婆婆?” 将音耸耸肩:“天晓得,反正我是不知晓一个熬干心血的蚌精能活过多久。” 又是这句话。 大抵每个听完这个故事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疑惑吧,最后却都只向老蚌问来这样一句回答。至少初听老蚌故事时的将音,还没有如今这样剔透的心境。 见阿溦失落,将音安慰道:“何必想那么多,老蚌这个说故事的都不去想,你这个听故事的这么较真作甚?其实这个故事你只听了一大半,哎,还有一半,想不想听?” “啊?”阿溦连连点头,“想听!” “呐,问他。”将音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流不离,说,“听了大半日不说话,你也不嫌憋得慌?” 见将音将话没半点预兆地忽然抛给他,流不离也不慌不忙,低眉浅笑一声,道:“自然不慌。” 阿溦扭不了头,却妨碍不了她的眼神尽力往左边瞥:“婆婆和我讲到盼瓣瓣在她和少年家中等了一百年才离去,回了西海。鲤丞相,后来呢后来呢?” 流不离见阿溦眼眸子瞥得吃力,便改坐到将音旁边,说:“那一半讲的不是蚌女,是那个少年。” “嗯?”阿溦不由皱了眉头,撇撇嘴说,“好吧,勉强也听听。” “那个少年离开蚌女那一日,少年其实也提早回家了,不过在路上,他遇到一人。” 不论是谁也改变不了他辜负了蚌女,他就是个坏人! “他遇到一个除妖师。除妖师和少年说,他身上沾染了浓浓的妖气,他的枕边人不是人,是只蚌精。除妖师想除去蚌女,可道行不够。” 除妖师除妖?好熟悉的情节!不过是妖又怎么了,苏淮就不嫌弃她!他就是骨子里就是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五章 “除妖师便劝说少年助他除妖。少年一言未发,斩除妖师于剑下。神情分毫不变地向家里走去,快到家时,他在远处站了很久,直至炊烟袅袅,忽而转身离去。后来便一如你从老蚌那听来的那样了。”流不离神色平淡,语气平淡地讲完了。 这时,将音的术法也完成了,阿溦体内的养魂珠已被吸收得一点也不剩,现下阿溦能动弹了,却僵直着一动不动,良久才舔了舔嘴唇,问:“你从哪里晓得的?那个少年没有死么?他不是个凡人,活不久吗?” 流不离给阿溦倒了杯茶,轻描淡写地说:“死了,离开蚌女后的第四年他就死了。” “怎,怎么死的?” “离开蚌女之后,半年里他杀光了那个除妖师的所有同伴,第四年他找了害他全家的仇人报了仇,然后毁去了容貌,赶回去见蚌女,千里之遥,未歇半步,第四年,他在路上被除妖盟拦下,竟还是被他们以修士的手段认了出来,追究起三年前的那桩恩怨,除妖盟与道士联手杀死了他。至死,少年还是没能回到那个家。死后,他的骨灰被洒在了西海珊瑚林。”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阿溦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半点没有养魂珠浸润的舒意,问道:“鲤丞相,你是怎么知道的?” 流不离但笑不语。 将音翻了个白眼,说:“就是他亲眼看见的!个老不死的老头子,还不想说!他不但亲眼看见了,那个少年的骨灰还是他亲手葬的,哼!” 流不离虚握拳头掩在嘴边,没忍住咳了一声,没理将音,说:“那个孩子死前还望着蚌女那个方向,他说,没有我告诉她,她会认不出我的。” 山上风冷,吹干了血,吹散了味道,却吹不净喋血的土,也吹不到思妇的耳畔。 他蹲下身,轻声告诉少年,不会的,她会认出来的。然后抬手合上了少年至死不肯合上的眼睛。 “不好。” 将音没有听清,凑近了,伸手抬起阿溦的下巴,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不是坏人,但他也不好。”阿溦不很舒服,扭扭头,躲开了将音的手,“他不肯告诉盼瓣瓣,盼瓣瓣很伤心,他还是辜负了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他想护着她,可最后他才是害盼瓣瓣最疼的人。他不好。” 将音盯着阿溦若有所思:“原来当初她说的那句‘不坏不好’是这个意思啊……” 将音使劲儿地拍了下流不离的手臂,哈,了一声:“啧,那看来还是我气错了啊!” 旧年闯了珊瑚林被老蚌精硬拉着听完了故事,后又听流不离把故事补充完整了,故友说了一句“不坏不好”,她记得当时自己好像说的是,你个没心没肺的,他们都那么惨了,你还觉得这个结局不坏? 将音:“呃……” 流不离乜了将音一眼,微微坐远了些,没有说话。 阿溦沉浸在悲伤里,没有听见将音的话,也就没理睬她。 将音摸摸阿溦耳畔的长辫子,宽慰道:“哎,别伤心嘛!换个角度想想,那个少年说不准就是没银子了才会回去找盼瓣瓣的,之前杀那些除妖师……呃,大约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蚌精纠缠不清。这样还是把他当成个坏人,是不是就没那么难过了?再说了,这也不是没可能嘛!” 阿溦瞪了她一眼,不想搭理她,便问流不离:“为什么不告诉蚌婆婆,那个少年郎在西海,就在那片珊瑚林?” 流不离反问:“为何要告诉她?” 将音插话道:“她是盼瓣瓣吗?她等的是那个少年郎吗?还是你想去告诉她?” 阿溦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不想,不敢。” 她怕告诉了老蚌,老蚌若记起来了就活不下去了,老蚌若记不起来,那她说不说又有什么意思。可不管哪一种,阿溦似乎都已把老蚌认定成了那个叫盼瓣瓣的蚌女。 将音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夸道:“不错,有悟性!” 阿溦没明白这悟性二字何来又!何解,试探着问道:“那我要是说想呢?” 将音继续点头:“不错,傻大妞,直性子!” 阿溦:“……” 见阿溦当真了,将音才清了清嗓子,稍稍正经了些:“哎呀,开玩笑的啦!各人有各人的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告不告诉她,她又释怀不释怀,那都与我无干系,我评判不了什么,故而你其实并不必在意我说了什么。洒脱一点!” 阿溦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将音拍了下桌子:“还有床上那个光听不说的,听戏听得欢快么?” “将音公主所论,颇有见地,胜我空读十年圣贤之书。” 阿溦从凳子上蹦起来,跑到床榻边,苏淮正看着她微微笑着。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晕么?胸口还闷吗?魂,魂儿还痛吗?”阿溦紧张地问了一大堆,苏淮都来不及回答,只笑着摇头。 将音在阿溦身后凉凉道:“呵,担心什么,他现在比海牛还壮!” 苏淮从榻上起来,牵着阿溦的手,说:“真的好了,放心。方才听你们说的,却不大懂,是个什么故事?” 话题便这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阿溦半点没有发觉,把蚌女的故事又给苏淮讲了一遍,苏淮却没有对盼瓣瓣与那个少年有半句判语,只问阿溦说:“原来你不喜欢那个少年那样保护蚌女么?” “不喜欢!就像我吧,我向来都与我兄长姐姐们一起吃最好吃的点心,一起闯最顽皮的祸,一起挨最疼的打,这样多好啊!” 将音嗤笑道:“傻孩子,这怎么能一样,生死之间,差的岂止是九万里的天地。” 阿溦说不过将音,便也不与她争论,只撇撇嘴说:“反正青筠以后若是像那个少年对待盼瓣瓣那样对待我的话,那我就会很生气,一辈子都不理他了,才不会等他!我不要像盼瓣瓣那样可怜……” 一只水嫩嫩的粉桃子要是把果汁给挤干了,那会皱巴巴好丑的!还要骗她把她气走的话,那她一定以后都只吃竹笋了,天天吃,吃光他! 将音和流不离一起看向苏淮,苏淮看着阿溦,笑得出离用力。而阿溦对目下这个诡异的氛围,一无所知。 苏淮的病好了,阿溦也该回桃花谷了,她答应过苏沅的。 于是便抽了个空与苏淮商量了一下送他回南尧的事。 正好那天将音也在,将音听了不大高兴,说:“怎么?我们西海未招待好你,这么心心念念便想走?” 阿溦忙否认:“没,没有啊!除了点心太少,海鲜太多,晚上睡觉,殿中太亮之外,都很好很好!” 将音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敢给我挑毛病啊,吃不好又睡不好的,那你胆儿怎么还养肥了呢?” “嘿嘿嘿,人间有个词儿,叫秀色可餐,看殿下你就够了!” 胡闹一番,阿溦才正色道:“你是西海的殿下,苏淮他是人间的殿下,人间的殿下烦的事儿可多了。而且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再不回去,我大姐姐就要来抓我了!” “怕甚,苏淮来我们西海,也算是促进邦交友好了,至于你嘛,就说你来我这儿拜师来的,” 阿溦有些呆:“拜拜拜师?拜谁?” 将音理所当然道:“拜我啊。” 正胡扯着,一个鱼倌捧了只长得奇怪的鸟儿过来,行过礼后说:“鲤丞相今日往人间办事去时,在西海面上看到这只盘桓不去的怪鸟,衔了张纸条,丞相看过后,说它是来找殿下的客人的,吩咐立时送过来。” 苏淮一眼认出了这是南尧王室特殊饲养用以传信的鸟。 接过字条,上书: “北越国师有异,公主与孟将军被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六章 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一神秘男子风尘仆仆地跳上一座连亘数里,几乎占了大半河面的大舫。 舫上是朱甍碧瓦,丹楹刻桷,悠悠丝竹之乐穿水而去,伴着河风吹着叮叮铃铃,一如仙乐飘渺,满舫入目所见皆是琼林玉树,珠窗户,纵使看惯了山水灵秀,来人却仍瞧得也是啧啧称奇。 绕过满舫的衣香鬓影,蝉衫麟带,那人摸进一间摆满牌位,青烟袅袅的清净屋子。 地上跪着的一道人影登时抽出弯月匕首,以诡异身法把匕首横上不速之客的脖颈。 “南尧公主说我要找的人来了这儿?”那人半点没把脖子上的封喉利器放在眼里,左右张望一番,漫不经心地瞥向仍安然跪在地上的另一个人。 孟还不悦,紧了紧匕首,本已该见血了,可偏偏手里使足了力道,也不得寸近。 阿赖耶向孟还招了招手,孟还立时回到阿赖耶身边,一言不发地护在她身前。 阿赖耶玩笑道:“阁下如此,让我若梦舫好没面子呢。” 那人轻笑一声,说:“原想着事急从权,既然惹得姐不快,那改日我再补张拜贴与贵舫,可好?” 阿赖耶也不看他,只平心静气地跪于蒲团之上,闻言,竟认真的想了想,才说:“罢了,本非人间人,不拘人间事。你要寻的桃没来过这儿,他们去西海了。” “多谢!”一语落下,人已在云端了。 孟还看着纹丝未动的门户,不解地看向地上的阿赖耶,问道:“姐为何要告诉他?他若是对储君殿下与阿溦姑娘有何不利,那我们……” “哼!”阿赖耶把脸偏向另一边。 “……”孟还撩起袍子,默默地继续在阿赖耶身后跪下。 阿赖耶听到衣袍窸窣的声音,愈发不快,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不听主子的话又偷偷跑回来,不许和主子说话!” 孟还头埋得更低,心里默默地应了声是。 没过一会儿,阿赖耶又冷冷地吩咐道:“把窗子开开,那人身上的味道,主子闻着不高兴!” 孟还微微颔首,开了窗后,重又跪下。 南尧储君事关国之根本,知道他不在国中的不过是寥寥几人,那人既说是阳靖公主告诉他的,大约是真有急事,更何况,那满身的气味那般熟悉,还能有谁! “哼!”阿赖耶撇了撇嘴,看着满屋的老祖宗,愈发气闷。 翌夜,西海也来了个仆仆风尘的不速之客,来人乖觉地叩门请见,良久方有鱼来告知,其所寻之桃业已离开,大约往人间北越去了。 翻山越岭的来人:“………” 咬紧后槽牙,勉强挤出微笑来谢过鱼倌,匆匆拱了拱手便又飞上云端去了。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北越都城,阿溦与苏淮当夜便悄悄潜进了北越国师的府邸。 借着如水的月光,阿溦一个劲儿地盯着苏淮牵着自己的手。 以前苏淮牵着她总会隔着衣袖,是从何时开始,就没了那层衣袖了呢? “阿溦?” “啊?”阿溦愣愣地抬头,苏淮正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 “没没,没有,你刚刚说什么,太吵了没听清……”看到苏淮向左右看了一眼,又微妙地一挑眉,夜色深深,滴漏声断,阿溦不由讪讪,“呵呵,呵呵……找到沅儿和孟凯风了?” 苏淮也不揭穿她的心不在焉,只沉沉道:“我们被困住了。” 阿溦一惊,也眯着眼睛仔细往四周打量:“是哦,这里好像已走过几次了欸!苏淮,你也会迷路么?” 苏淮摇头,淡淡地说道:“不对,是阵法。” 闻言,阿溦鼓起了腮帮子:“吼!这家的孩敢破我的结界就算了!竟还想用阵法困住我哦,太大胆了!”说着,两指一并,从眼前划过,眼里立时泛出淡淡的光来。 方才看了一眼:“哎呦喂!我的夭夭娘亲呦!”还好这一声被及时地捂进手心里了,才未招了人来。 说来也奇怪,偌大的国师府,深受王宠的国师府,夜间的戒备竟然如此松弛啊! 阿溦被眼前所见骇了一跳,一下子蹦到了苏淮身上,脑袋紧紧地埋进苏淮怀里。 苏淮被阿溦扑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背,另一只手抱住腿弯,低声安抚:“怎么了,看到了什么?” “蛇……好多蛇!以蛇结成的阵法……苏淮,这里有妖,大妖,比大音寺的还厉害!我打不过怎么办……”不晓得比以前的怎么样,反正是比镇压好多年被放出来的时候厉害,“还有一件事……” 还未说完,忽听得扑棱扑棱之声从头顶传来。 阿溦认出是前两天在西海见过的那只大黑鸟的同族。不敢下地,便伸手替苏淮接过大黑鸟衔着的字条。 阿溦急急展开,贴在眼前看完之后:“……” 阿溦张了张嘴:“呃,是你属下送来的,说沅儿和孟凯风已被一个好汉……救走了,咳。” “……” 饶是苏淮,脸上一惯若有若无的笑也僵了僵。 “大约是我带你在天上飞来飞去,这只蠢鸟没跟上吧……也不怪那些人哈……”阿溦指的是苏淮在北越的暗桩眼线,“好吧我的错!下次我一定不莽撞了,乖乖听你的安排!” 说来今日是阿溦自恃武力,又怕大半日安排下来耽误救人,故而一到北越,就带苏淮来救人了,毕竟她要是救不了也没啥办法能救了嘛!咳。 苏淮浅浅笑了一下,说:“没事,早晚也是要来这一趟的。对了,方才你要说什么?” 阿溦拍拍苏淮的肩,示意可以把她放下来了,等从苏淮身上下来,阿溦挠挠额头,清了清嗓子,凑到苏淮耳边声道:“还有一件事,我是想说,我们大约,呃,已经被发现了。” 苏淮:“……意料之中。” 阿溦吃惊:“这也能料到?” 苏淮淡定地说道:“听你说是大妖便有数了。” 阿溦越发凑近苏淮,压低了声音:“那你想到办法了么?” 苏淮看了阿溦一眼,才说:“不是你来之前同我说的?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诡谲谋算皆是枉然。” 这是夜探国师府之前,阿溦告诉苏淮的在她们妖族通行的一个道理,然后他们就大着胆子来了。 阿溦欲哭无泪。 这情势着实迫人,苏淮也便不逗阿溦了,拉着她在自己身后,从假山石中出来。 阿溦实在没忍住叫了一声,然后跑到苏淮前面,捏着桃枝左一挑右一劈,叮嘱苏淮跟着她踩过的地方走。 苏淮想,阿溦大约是在赶他看不见的蛇群吧。 “两位深夜来访,是有何见教啊?” 一声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划破了国师府的沉寂。 阿溦没忍住打了个寒战,莫名就感觉仿佛被一只大蛇头迎面哈了口腥臭的口气一般,难受得紧。 其实这声音非但不恶心,反而还斯文得很。而声音的主人,一身白衣,月下翩翩,坐在一棵梧桐树上,更是谪仙一样。 阿溦只觉得自己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儿都快瞎了。 “哈哈哈!”阿溦干笑三声,手背在身后冲苏淮比着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又怕苏淮站出来,便一直挡在他身前,毕竟他这是在敌国的土地上啊,怎么想这都很嚣张啊! 阿溦仰着脸,甜甜地笑道:“前辈,阿溦听街市上的百姓都夸您,便想来拜访您,然后就迷路了,好在已见到了您,了了好大好大的心愿。您给指个路成不,我们这就走!” “如此啊……”树上的男子懒懒地一挥袖子,也笑眯眯地吐了两个字:“不,行。” 阿溦噎了一下,嘴角挂了下来,苦着脸说:“前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呀!看在咱们是同族的份上,我还是只娃娃啊!”和树上这老妖精比起来,她都还未成年,可不是个娃娃么。 “哦?”国师起了兴趣,细细打量了一番,“倒真是。你身上没有妖气,第一眼倒瞧差了。” “原是阿溦胎里不足,才会妖气疏淡,自便被同妖龄的妖们疏离。”说这还煞有介事地抽了两下鼻子,“前辈是谪仙的品貌,就原谅我们因一颗拳拳的仰慕之心而无意地冒犯了您吧!” 国师点了点头:“唔,是挺可怜,那你便走吧。” 阿溦忙喜道:“多……”谢! “你身后那个留下,”国师慢慢悠悠地如玉的一指头指向苏淮,“他是凡人。” “啊不是!前辈,他他他,他是我家白他爹!”好像有哪里不对诶?似乎是自己给白安排的对苏淮的称呼太多了……不管了,事急从权,扯到哪个就是哪个,白会体谅哒! 国师收回指着苏淮的手指,微笑着说:“不行呢。” 阿溦泄了气,蔫蔫道:“哦,好吧,那我也留下吧。” 苏淮拽着阿溦,自己往前一步,冷冷地看向树上,淡漠道:“孩子家胡说的,还请国师放她出去。” 阿溦用力地想甩开苏淮的手,却甩不掉,瞪着苏淮说:“我不!” 国师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轻笑一声说:“她说不呢,本座向来有求必应,那你们一对夫妻便都留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七章 阿溦把桃枝执在胸前,暗暗地鼓了口气,继续抬头,说:“前辈,在人间这种遍地都是两条腿的人的地方,能见着老乡,我实在太开心啦!推己及人,相信前辈您见了我也定是乡愁稍慰,是以……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呃,我不是想为难您,我是想说,要是我和白爹自己从您高妙的阵法里自己出去了,那您……就放了我们呗,嘿嘿嘿!” 国师沉吟不语,想来是仍有疑虑啊。 阿溦舔舔嘴唇,还要说,却被苏淮打断,苏淮朗声道:“国师可是担忧在下?若是如此,那真是大可不必。” 国师挑眉看向苏淮:“哦?” 苏淮看着阿溦,缓缓说道:“阿溦是白的娘,是我此生挚爱,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在一起,却不想她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阿溦也是妖族,国师何以担心在下会多嘴?” 阿溦忽然被苏淮如此深情款款地盯着,又听他说着这般如蜜之言,浑身大不自在,想着不该浪费了苏淮这样出色的演技,便强忍着不自在,不甘示弱地凝视回去。 此情此景堪可入画,画的是,男戴白玉冠,女挽绯花枝,梧桐树下,两心相许,浓情流深。 “咳!” 如此大好气氛,竟忽被一声咳嗽打断。 是国师咳了一声,他问阿溦:“妖,你与桃花谷有何关系?” 阿溦很大方地告诉说:“我是桃花谷最的桃子,谷主是我的夭夭娘亲!阿绯是我大姐姐,离霄是我二哥哥,阿阮是我三哥哥,姜映是我十一姐姐……云洲是我五十九哥哥……阿澹是我哥!”吧啦吧啦,阿溦把自己在武学法术上颇有心得的兄姊们一一数了个遍,竟然还当真容她数完了。 国师听如此说,若有所思。阿溦见他出神,便喊了一声。国师回过神来,微笑道:“罢了,你们若有能耐破出阵去,我也不拦你们。” 说着,国师就从树上飞走了,大约是回去睡觉了吧。 阿溦欣慰地笑道:“我感受到了信任。” 苏淮:“……” 等国师走了,阿溦松下紧张的心神,低头一看现下的形势,头皮又发麻起来。 走了两步,阿溦咧开嘴,笑得露出了牙根,回头看着苏淮,有些森然:“白爹,你想不想见识见识这高妙奇奥的阵法呀?” 苏淮扭头就走,丢下一句:“不必了。” 等试探着走了一会儿,观察一番后,苏淮问阿溦:“可会破阵?” “呃,于阵法一道之上……传言妖有七窍,我学通了六窍吧,咳!”阿溦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术业有专攻嘛,我二十七姐这个学得最好,但我是战力那挂的嘛!你不要这种表情啊!我们战力派的翘楚能以王霸之气强硬地破阵而出,不过,我只是年纪还呢……”声音渐低。 听这话,苏淮以为阿溦只是学得不好,不过大约也是耳濡目染地学过了,便问:“你且与我说说,这阵法如何布置的?” 阿溦眼神怀疑地看了苏淮一眼,才指着四面八方描述起来,不过……唔,与苏淮预想的出入颇大。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那那那有三条大花蛇,你头顶也有三条挂着,还吐蛇信子……你脚边上还有个蛇窝!”吧啦吧啦。 苏淮一时沉默,抬手示意阿溦停一停,温和地说道:“你还是施法让我自己来瞧。” 阿溦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说:“我不会啊!刚刚是吓唬你的,使肉眼凡胎通灵那是大神通。” 还没等苏淮叹气,阿溦便又笑道:“不过你若是想瞧的话,也不是没法子,等一下啊,我排布给你瞧!” 说着,阿溦一挥桃枝,桃枝幻化出无数诸色纷呈的花瓣,阿溦把桃枝祭于半空之上,举着一只白莹莹的手将花瓣排布,国师府中的蛇阵渐渐现在了半空中。 等阵法复绘好后,阿溦落回苏淮身边,数不尽的多余下的花瓣随同落下,繁花似锦,娇儿如虹。 阿溦奇怪地拍了下苏淮,说:“看我作什么,看天上啊!” “嗯。” 苏淮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熟,执剑在地上兀自划了数十道,忽低低赞叹一声。 阿溦听他说道:“竟是六丁六甲大阵变化而来的。” 阿溦不由惊道:“真是行家啊?” “奇门遁甲之术是南尧王室历来秘传的帝王之术,是以五行八卦我也略懂一些。”苏淮稍稍解释了一下,又道,“六丁六甲阵原是仙家阵法,如今被他改成迷阵,内里玄机也多有变换,邪气得很。” 阿溦看不大懂,只知道挺麻烦的,殷切地问苏淮:“能破么?” “待会儿我说,你打。”苏淮淡淡地说道,过了一会儿又接了一句,“等出去了,再罚你。” 阿溦瞪大了眼睛,不过也知道今夜是自己有错,便苦着脸“哦”了一声,又振作起来握着拳头,保证自己待会儿指哪打哪。 月光之下,沉寂的国师府里,两道身影飞掠,没有半分凝滞,所过之处总有几道紫气莫名冒出来,又消散去。国师府的上方,如卦盘一般的,花瓣摆出的奇诡图案渐渐变得七零八落,花瓣落下的那几处恰好与地上紫烟冒出的地方对应。 一座凉亭里,消失在阿溦苏淮面前的国师正在此处下一盘棋,对面是个一身道袍,玉雪可爱的男孩儿。 男孩问:“你就这么任由他们拆你的国师府?” 国师的神情满不在意,答道:“不妨什么。当年桃夭夭于我有一点恩情,还给她儿女也好。”边说边催促男孩快些落子。 男孩瞥了一眼棋盘,随手落下一子,毫不遮掩地嘲笑:“你什么时候有了良心?打不过那老妖婆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国师面不改色,甚至眼睛还未离开过棋盘,只是右手已拈起一粒白子,轻飘飘地向男孩打过去。 看着轻飘飘的,男孩却未躲过去,还痛得龇牙咧嘴,没继续这个话题了,改问道:“那你既然要还恩,那干嘛不直接放了人出去,而且杀阵都关了,还开那两阵作甚,让他们闯闯关玩儿?别和我说你意在考教后辈啊!” “总该教他们都晓得,我的地方不该随便闯才好。便是桃花谷,一个两个的都不请自来,也叫我不大高兴啊。” 男孩咂咂嘴,这次倒没有拆他台,毕竟肩膀还在作痛啊,嘀咕了一句:“气鬼!” 国师这回没理他,抬头往亭外看了一眼,语焉不详地道了句:“快了。” 国师秀气的唇边逸出一声叹息,悲悯极了。 虽说阿溦理论知识不行,不过动手能力强啊,又和苏淮甚有默契,一路过来,斩落一地的蛇头,阵法业已摇摇将倾,再抬头看天上的花阵早已零落,不复存焉。 阿溦手腕绾花,手指结兰,召回了桃枝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仍还牵着苏淮,刚刚跑得太快,怕苏淮跟丢了,便顺手捞了一把,牵着他的手跑了一路。 阿溦回头看着苏淮,笑道:“哇,你太能耐啦!虽说你不能亲自上手破阵,不过你的阵法造诣估计快赶上我的阿绯大姐姐了诶!不过比之我二十七姐还是不行。” 苏淮浅笑一声,没有计较。 “那我们走吧,年纪大了的妖精脾气都有些古怪,不是都像我夭夭娘亲那么好哒,我们趁国师前辈还没有改变主意,快走快走!” 苏淮却半点不急,仍悠悠笑着,按住阿溦的肩,说道:“你闻闻这里的气味,仿佛有些古怪。” 阿溦便也皱着鼻子,细细地闻了闻,又举起桃枝闻了闻,而后又蹲下来,捧起方才复绘阵法幻化出来的花瓣嗅了嗅,也奇道:“是哦!刚刚我还以为是怪蛇被杀死,阵法被破掉,那股腥臭味才被花瓣香气压下去了,不过这气味不像啊,也不是混合的古怪味道……哪里还有花?” 说着便左右环顾,忽然想起什么来,问苏淮道:“咦?你怎么闻出来的,你不是闻不着蛇臭么?” 苏淮说:“未闻到腥臭,不过是闻着气味有些变化。” “哦。”阿溦又找了两眼,才恍觉不对,“欸,不是!我们管这个作什么,能走就赶快走嘛!” 阿溦转身便要走,苏淮却忽然在身后喊道:“那里。” “什么?”阿溦向苏淮手指着的地方看过去,是一大片莲花锦鲤池。 阿溦捏着鼻子走过去,等走近了才发现这荷花池的古怪。这池里的莲花白白净净的,但许多朵莲花中都有一只精致的盏,阿溦伸长了桃枝去够其中一朵,才发现盏里都盛了灯油,一点极极的火苗正燃着,而池边的蛇血流不尽流不干一样地往池里流去,莲花里在夜间看不清的轻烟往四周散去,没入满地的蛇尸之中。那古怪的气味便是由此而来。 只因莲花长得中规又中矩,还不及桃花谷里的好看,而那盏又实在,且方才破阵时,灯油分明还未燃,阿溦才未注意到这莲花池。 阿溦在心里暗叹一声:“唉,这下又没法儿走了……” 阿溦笑靥如花地看向苏淮,声音甜得能酿蜜,说:“苏淮哥哥,我想念乘黄宫里朱大娘做的翠玉豆糕了,你方才还说若能出去便要奖赏我,不若就拿这个奖我吧!” 苏淮摸摸阿溦的头发,眼神缱绻地笑道:“说好是罚,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八章 话还未说完就戛然而止,苏淮的笑容已凝在了那张隽雅的脸上,僵硬地低头,看到绯红色的,流溢着生机的桃枝没入他的腹中,而他却渐渐变得灰败虚弱。分明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他想不明白,明明还在笑眯眯地好好儿地说话,怎么忽然就动手了呢,就不怕杀错了么? 阿溦眯着眼睛说道:“你当你答对了我就会受你骗了嘛?偷听我和苏淮讲话,你不乖哦!” 残存的一点生机几乎不够支撑他继续站着,一句“为什么”几不可闻。 阿溦没有立时抽出桃枝,还很好心地扶着他躺下,耐心地解释道:“我的神魂太强壮了,你不能偷窥我的记忆是吧?”说起来,多亏了将音帮她吸收了那颗养魂珠啊,还顺手替她调养了一番。 见他羞恼的样子,阿溦便径自接道:“那便怪不得你不晓得了,阵法之道上我是真的通了六窍,不过都通在幻阵上了,呃,这么说也不太对,应该说是幻阵的幻术,从我三岁起,我就满谷里丢幻术玩了,连长老们都被我捉弄过,就你这样的,嗯……还是寒碜了些。哎呀,你不要这么瞧着我,卦盘什么的我是真的不懂,没故意坑苏淮!”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绞尽脑汁地思而不明,痛苦的脸看得阿溦都忍不住皱起脸来。 “你不要用苏淮的脸作这种表情嘛!” “就算你看穿了这是幻术,但你到底怎么知道我不是苏淮的?苏淮这副皮囊分明一直都没有离开你半步……” 阿溦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我确实不晓得你什么时候把苏淮换走的哦。不过苏淮是绝对不会像你这样哒,他一定不肯明知莲花池有古怪还引我去瞧,更不会一直待在我身后哦!说起来,要不是你,我都没有发觉,原来有苏淮在我身前会那么安心诶!好啦好啦,你安息吧,我要去找苏淮啦!” 阿溦抽出桃枝,桃枝一抽出来,他身上残存的最后一点生机也流尽了,最后消弭不见。 阿溦咕哝了一句:“我造出来的幻身都比不上你短命,你真可怜……” 假苏淮已经没了,那就要去找真苏淮了。阿溦微微有些头疼,其实这个幻境一点也不像她说的这么寒碜,她刚刚那么说也不过是女儿想夸耀自己的一点心思而已。 这个幻境有千重万境,阿溦自己所在的也不过是其中一境,而苏淮也不知在哪一境中,幻境之中的人想要找到另一个被困之人,除了一重一重地破幻寻找,也别无他法了。只因这里有千重万境,天晓得阵眼在哪里,或藏于幻境里,或布于现实,或在阵中,或在阵缘,在阵外都有可能,找阵眼破阵还不如找人来得快些,也只能等找着了苏淮再想法子破阵了。当然,若有绝对的实力,少说也得比布阵之人高出一个境界来,那这些别说算麻烦了,就连把戏都算不上。 唉! 阿溦自觉本事比不上国师厉害,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慢慢破幻了。 阿溦盘膝坐在莲花池边,哦,虽说莲花池造出了幻境,但幻境已成,现下再毁也是破不了阵的,且眼前这莲花池也只是幻境中一幻象,而非真的莲花池,毁之无用。不过到底是源头,阿溦猜,国师大抵是把阵眼布在真的莲花池中了。 而阿溦坐在池边也只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蛇,也只有这里可以勉强坐下了。 破了这一个幻境之后,阿溦辗转出入千重万境之中,手打幻身,脚踢幻境,累得手脚直打颤儿。好在运气尚好,在第一百二十七个幻境之中找到了苏淮。 阿溦唯一欣慰的,便只有,幻境之中的岁月就像注了水的桃子,胖而不实。 这上百幻境中,许多都是阿溦去过见过想过的地方,但更多的还是阿溦都认不出来的地方。而这第一百二十七方幻境,看着眼熟,入目所见的却是奇怪,是铺天盖地的红色,就像是她兄长姐姐们成亲时的那般喜庆,她都快认不出这是琅玕竹篁了。 每一株竹子上都挂了红绸子,连那些大石头上都裹着一段儿。 许是刚下过一场雨,整个竹篁的颜色都重了,只有竹篁之上,天的颜色轻了,映着这大片大片秾丽的颜色,煞是好看。 苏淮从没有来过,更不晓得琅玕竹篁是何样子,阿溦以为这里应该不是苏淮的幻境,大约是想困住自己的幻境吧。 正要动手破除,却忽听得不远处的丝竹演乐之声骤停,一声“苏淮”从竹林深处传来,那一声实在耳熟得很。 阿溦愣了一下,忙往那处赶去。 等到了地方,还没来得及理清面前的形势,阿溦便已经被刚刚喊苏淮的那个桃吓了一跳。莫问她是如何认出来,只因那桃还在喊…… 就是“阿溦”喊的,阿溦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也怪不得她一时未听出这声音来,主要还是因为她听自己的声音,和从幻身处听自己的声音,着实有些不同哇! “跟我走……” 很是嘶哑的一声打断了阿溦不合时宜的出神,阿溦看过去,也不晓得是不是苏淮的“苏淮”正牵着一身桃花谷嫁衣的“阿溦”,刚刚那声几近央求的话就是和她说的,“苏淮”另一只手里正握着他的剑,剑端没入了同样身着喜服的“青筠”的胸口,边上四面八方的法器都对着“苏淮”,而“苏淮”浑身是血,布满血丝通红的眼睛里尽是戾气,他的模样分明已在疯魔的边缘了。 这个“苏淮”怎么瞧也不像是幻身啊,分明就是被幻境□□过无数遍的真的苏淮啊! 阿溦:“……” 所以这是她和青筠的喜宴?等等等等!她怎么有些懵呢?是“青筠”丑到苏淮了么?这幻身好像是不及青筠的风华气度哦。 眼下这若是自己,若是真的的话,那自己会答应跟苏淮离开么…… 啊呸!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嘛!阿溦使劲地摇脑袋,不由唾弃自己。 她现下有些理不清这是谁的幻境了,显然这出戏不是演给她瞧的,但苏淮怎么会被琅玕竹篁困住呢,他心中的执念怎么会在琅玕竹篁呢? 阿溦躲在角落里,啃着拇指,思索该怎么把苏淮带出来。他现在分明是被困在幻境里了,心神不清,把那个幻身“阿溦”当成了自己,那她要是上去一桃枝劈了那个幻身,苏淮反手就是一剑插在她心口上,那她多冤不是!虽说人间利器杀不死她,但苏淮那柄剑是老和尚开过光的,疼还是很疼的。 她若是躲在角落里,趁幻境不注意,一下子破了这方幻境倒也不是不行,但苏淮的心神已陷入这方幻境了,若要强行破开,他心神大伤还是事,要是他心灵脆弱的话,一命呜呼都有可能!看他现在这模样,怎么瞧都不像是心灵强大啊。唉,以往要担负一国重任,可苦了他了! 这壁厢正苦恼着,那壁厢却已热闹起来了。 阿溦忙看过去,苏淮已丢了剑,一把抱住了“阿溦”,阿溦莫名有些生气。 还没想明白在气什么,那边无数对着苏淮的法器已向苏淮打去。阿溦大惊,什么也来不及想,下意识地已将桃枝丢了过去,自己也跟着扑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五十九章 眼见已是赶之不及,阿溦眼角的一滴眼泪都掉了下来。 “不要!” 阿溦忽然很悲伤,比时候和别家妖打架,没留神差点把自己烧脱了桃皮,丑了整整三个月还要悲伤。 心里一抽一抽的,数十把利刃仿佛不是要刺入苏淮的胸口,而是插在了阿溦自己的心上。 只有三步之遥了,可那些利刃已抵在了苏淮周身,那来不及的三步,就好似天堑一般,她救不得苏淮了。 “苏淮,我在这儿!” 阿溦拖着哭腔大喊。 苏淮听见了,他想回头看看阿溦,可他回不了头,第一柄剑没入了他的胸口。 阿溦忽然蹲下身,捂住眼睛,喊着:“苏淮,这回我哭了,你都不来哄我了……” 竹篁喧嚣的风,吹着苏淮的衣袍猎猎作响,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掩盖了一惯清雅的竹香,笼罩着阿溦。 阿溦捂住了眼睛不敢看,却捂不了耳朵不去听,三步外的声音忽然停了,整个琅玕竹篁寂静得恍若没了生气。 阿溦缓缓地移开手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一双桃花笑眼儿没了半点笑意,眼睫上还有泪珠儿。 眼前空荡荡的,再没有方才剑拔弩张,惊心动魄的一幕。 没有苏淮,没有青筠,没有阿溦,没有喜宴,甚至连青竹都没有一株了,只有漫天的秋黄落叶。 找不见苏淮,阿溦慌了神,伸手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硬逼着自己静下心来,或许适才发生的也只是想迷惑她的幻境,这个苏淮也是假的? 苏淮若是死了,那幻境顷刻间便会破碎,如今这方幻境仍在,那苏淮定也还在。这若真是苏淮的幻境,那将才便不会停下,会直将苏淮杀了才能罢休,不会仅仅只是重伤的,那这幻境是自己的?还是说这幻境还这么有灵性,知道她来了,还不碎只等着把她一起坑了?阿溦悚然,转念又想,唔,应该不会的,这千重万境幻阵将她和苏淮分开了,此方幻境布局已成,她是硬生生半道闯进来的,便不会是苏淮和她两个人的幻境。但也不排除这幻境就这么灵吧?毕竟国师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啊!可这,这没道理啊……还是算了,暂时想不通,便先猜着吧,刚刚那剑没刺中要害,而且若是真苏淮死了,好歹那啥体也该给她留下吧! 综上,要么这是苏淮的幻境,苏淮还活着,要么这是她的幻境,那刚刚那个“苏淮”活不活也没什么要紧的了,要么这是他们两个的幻境,反正苏淮也还是没死。 其实阿溦没有猜错,她只是万万想不到,苏淮未死,只是因为国师把杀阵给关上了。若是她晓得,后面两种可能大抵也就排除了。 阿溦松了口气,随手抹干净了脸,定了定神。正打算再去找找苏淮,却猛然发觉这里似乎有些眼熟,她好像什么时候来过来着,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好这时,对面远远来了许多人,人还未看清,阿溦却已看到了青烟白幡,忙忙让到路边,脑袋里闪过一丝什么,却没有抓住。 棺椁到阿溦面前时,阿溦蓦地仰头看向对面那棵秋黄的老杏树。 果然那里忽传出一声稚气未脱的疑惑之问: “咦,你们人间竟会葬生人的么?怎么和哥说的不一样?” 一众人皆仰头望去,一个水灵灵粉嫩嫩,梳着双鬏,戴着桃花铃,穿着白羽裙的姑娘正坐在树干上,胖胖的手臂支着下巴,一对桃花笑眼儿眨巴着,眼里写满了不解。 众人只当孩儿混闹,并没心思搭理她,便继续走路。 姑娘见人都不理睬她,老大的不高兴,便从树上蹦下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棺椁上,盘腿坐下。 “你们一点儿也不古道热肠!哼,我晓得了,你们是想害人,你们是坏人!” 旁边送葬的人大惊,急急要把姑娘抱下来,却都抓不着她,又怕惊了棺椁,俱皆怒目而视,若不是看她是个天真稚童,几乎就要打人了。 有一人出来,耐着性子说:“姑娘快下来,这里面不是生人,我们也不是坏人,是里面人的奴仆,那边几位是他的亲人。” 姑娘瞪圆了眼睛,拍了拍棺椁,说:“我分明闻到了生人的味道,你们休想骗我!” 说着,姑娘挥手间,忽起一阵怪风,使得众人张不开眼,等怪风过去后,棺椁已开,棺内只余黄叶。 只有一直旁观的阿溦晓得,那个姑娘把棺内的生人少年带去了哪里。 倒不是她看到了,或是掐指算着了,只是因为十二年前,她也在这条长街上,也这样掳走过一个少年,啊不对,是救走。 她也是后来才晓得,苏淮并不是被人害了,只是原本死去的孩是苏淮的表弟,那日又正好是月半,鬼婴占了苏淮的身,见到棺椁,心生亲近之意,略施手段,把原本躺在里面的孩给踹走了,自己躺了进去。其间细节,就不赘述了。 阿溦原想按着记忆里的路,赶去城外那个破茅草屋子,然而,她迷路了……其实主要原因并不是她记不清路,咳,是因为这里并非真的南尧,而是在不平安的幻境之中。 好在她那天穿的是白鹭妖送给她的白羽衣啊,白羽稀稀散散落了一路,阿溦顺着白羽才磕磕绊绊找着了破屋子。 站在破屋子外,阿溦庆幸不已。想当初她还嫌弃这裙子会掉毛来着,在桃花谷穿过一回,满谷里掉毛,被三长老撵着打扫了整整一晚上,若不是实在好看,她也是不肯穿的,想着到了人间,不用她清理打扫,便穿来出风头了。 阿溦还不晓得“阿溦”带走的少年是不是真的苏淮,便蹦上屋顶,打算静观其变。 原本还想扒开一块空隙来偷看来着,结果手伸了半天,实在找不着下手的地方,默默地变出一大把茅草来,给正坐着的那块屋顶铺实了,生怕破屋子里的人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己。 这时,一群官差找了过来,阿溦好整以暇地看着“阿溦”用一手障眼法将人都打发走了。 又看了一会儿,阿溦觉得实在奇怪,这方幻境从头到尾还没搭理过自己,别说什么欲擒故纵,欲迎还拒,这分明没有半点欲对她不轨的意思。而对苏淮,反倒是一直围绕着他,但却又没有杀意,即便是刚在竹篁,也是没有杀他的。 这样温和的幻阵也不是没有,她就经常玩,但那个心思莫测的老蛇妖怎么看也不像慈悲为怀的人啊。 阿溦正在屋顶上想着,屋顶下忽响起略带惊喜的一声:“孩儿你醒啦!” 阿溦忙认真观察起来。 苏淮睁开了眼睛,紧紧盯着“阿溦”,木木地躺着,任由“阿溦”捏着他的脸。 阿溦撇撇嘴,在心里想,当初刚见面的时候,他才没那么乖呢,一把拍开她的手就要跑,和她说话都装模作样,故作老成地冷着脸,她说什么也不理,现在倒是……诶!他记得!他是真的苏淮! 阿溦差点激动地蹦起来,幸好一只手及时捂住了嘴巴,一只手按住了头顶。 其实她现在应该把苏淮抢过来,带他远离下面那个妖里妖气丑了吧唧的妖精,但鬼使神差地,阿溦没有动,她想继续看下去。 “阿溦”把苏淮扶起来坐好,一边说:“我都把你治好啦,你有力气了,快坐直!” 说着一屁股坐在了苏淮对面,看着苏淮很听话地坐直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道:“我叫阿溦,溦是浽溦之溦,从水之溦,长……长辈说我命里缺水,便给起了这个名儿。我看你体内住了只鬼哦,不过我给你治好啦,这个桃凝你好好戴着,它就不会出来啦,你放心!” 苏淮一直魔怔一般地盯着“阿溦”,“阿溦”也恍若不知,自顾自地说着话。 “阿溦……” 苏淮的嗓音很是干涩,尚还稚嫩的声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限眷恋与不舍,还有许多阿溦听不懂的东西。 “阿溦”甜甜地应了一声:“哎。” 阿溦在屋顶上磨牙。 原本因为苏淮太不配合,她一生气便使坏拘着他去找走散的哥,现在都已经在路上了。 可现在的苏淮大概是刚刚在竹篁受了打击,整个人就和木偶人儿一样呆呆笨笨的,不过阿溦倒也不担心,这幻境已困住了苏淮的心神,若要一直困住苏淮的话便只能按照原来的轨迹来。 果然,下面的妖精已要带着苏淮上路了,接下来的事便和阿溦知道的差不多一样了。 阿溦一路跟着,一路磨牙。 到了第三天,阿溦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算算日子,今日该有个道士来找麻烦了。 本来那道士是苏淮招来的,因为苏淮不服气阿溦,年少气盛,就兀自摘了桃凝,原本桃凝是放在衣服里的,阿溦也就没有发现。而那只鬼婴先前在苏淮体内作威作福,逍遥了十多年,突然就被阿溦压制,便发了狂,拼着受伤就冒出来了,好巧不巧就遇上了个云游的道士。道士要驱鬼,不惜害了苏淮的性命,阿溦便顺手又救了苏淮一回。 那时候阿溦虽看着,但也只是看着了,且那道士道行也不高深,不难打发,可阿溦涉世不深,又有些飞扬任性,自恃武力,便不心被道士的拂尘扫到了左肩。那道士看着是家底丰厚的,出来行走江湖,大约是师门看他力弱,大概是想着人有不足以器相补,便赐了宝器。总之,阿溦被这拂尘损伤,疤痕难消。 她嫌弃疤痕太丑,便自己纹了桃花枝,掩了疤痕。 如今,苏淮也不会自己摘去桃凝,那妖精该头疼了啊。阿溦存了一分幸灾乐祸的心思。 果然,那个“阿溦”正在忧心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摘下苏淮脖子上的桃凝,而不使他疑心。 可出乎意料的是,苏淮竟不声不响地自己摘下了桃凝。阿溦怎么也想不明白苏淮明明都记得,为何还要自己往命数轮回里跳,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真的命数,这是火坑啊! 阿溦想把苏淮拎过来揍一顿,可倔脾气上头,就想看看苏淮到底想做什么,便耐住了性子,继续磨牙。 而“阿溦”只以为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便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只暗自窃喜。 而后就又如过往发生过的一切一样,道士来了,讲了一番大义凛然的堂皇之辞,然后就要杀人。 阿溦如今旁观才发现,这道士当初竟还未认出自己是妖哦,果然是本事低微啊,自己那道疤留得真是冤枉! 出了个神,再看时,“阿溦”已经被伤了,道士也被打跑了,“阿溦”施法愈合了伤口,看着消不了的疤痕皱眉神伤。 阿溦掀了个的白眼,咕哝道:“装模作样!装腔作势!装大头蒜……啊呸呸呸,是装妖女桃!嘁!” 苏淮走到“阿溦”面前,怔怔地伸出手,轻抚那道疤痕,“阿溦”被他魔怔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就要拍开他的手。 苏淮轻声道:“不要动。” 明明是温柔的话,可“阿溦”莫名就不敢动了。 苏淮抚摸着那道尾指长短的疤痕,眼神缱绻温柔得不像话,仿佛能滴出水来。 良久良久,“阿溦”手脚都快发麻了,才听得苏淮讲话:“我给你纹个桃枝可好?” 苏淮微笑地看着悚然的“阿溦”,笑得很有几分阿溦梦里见到的风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六十章 “阿溦”原本就白,现下更紧张到桃容失色,更显苍白,强忍着这诡异的氛围,挤出一丝笑容来,应道:“好啊……” 没过一会儿,“阿溦”又在苏淮灼灼的目光之下,磨磨蹭蹭地从绣包里拿出了一根绣花针,两滴黛青墨,七八绯桃华,还有十数碧桃叶。 苏淮疑惑地看着“阿溦”,还天真地眨了下眼睛,问:“取桃花桃叶是为何故?” “阿溦”眉头一跳,他竟当真想一针一墨地刻出桃枝来么? “其实我,大约能自……” “我为你文你不欢喜?” “没没有,欢喜……” “欢喜就好,可带了花脂?” “阿溦”想说她未曾带在身上,可从出生起就爱美的阿溦出门怎会不带这些物什,无奈只得又掏出一盒桃花色的胭脂。 阿溦在荒庙外的树上看得直撇嘴,幻身就是幻身,怕刺激了苏淮,使他惊醒,便跟个媳妇儿似的,白披了这么张皮囊。这要是她,哪会这么委委屈屈地任由这么个孩儿欺负,早就一拳揍过去了!啧,幻身不强势,都是因为幻境不霸道啊!自道法初成,幻术一道甫生,幻境那便是一方绝对领域,身为幻境,混成这样真是憋屈…… 围作一圈的夜明珠中间,面对面坐着两个都是孩子模样的“阿溦”和苏淮,而“阿溦”手里还捧着一只比她拳头大的明珠,紧张兮兮地盯着苏淮的手。 苏淮的神情分外郑重,仿佛手中握着的沾了墨的针,不是要落在一个女孩的肩上,而是要落在举世无双的国璧上一般。 “疼吗?” 苏淮忽然出声,倒把“阿溦”吓得抖了一下,她连忙点头。 苏淮一边说话,也不耽误手上的动作,歪着头笑道:“你疼些,不妨事。” 说完,不理面前人的惴惴不安,万般揣测,他犹自面不改色地文着花枝。 全不管他一句话,听怔了一明一暗两个阿溦。 又是一局棋。 道童一拍桌子,毫不留情地大喊:“放下放下!你又想悔棋!” 国师微微皱眉,到底还是丢下了手上从棋盘上拿起的那枚白子,乜了道童一眼,欲言又止,复又无言。 道童哂笑道:“我就爱与你这个臭棋篓子下棋,还就爱抓你耍赖的毛病……哈哈哈,你又输啦!” 国师淡淡地扫了一眼棋盘,挥挥两边的袖子,说:“罢了,今日便先到这儿。” 道童奇道:“咦,稀奇!今日如何转性了?”顿了下,闭眼细听一番,才后知后觉道:“怪道呢!原是又有故客来了,那我便先回屋睡觉了,可困死我啦!”说着,打了个呵欠便起身离开了亭子。 国师甫一捡完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不速之客便也到了亭外。 所以说他不喜欢桃花谷的这些辈啊,个个都喜欢不请自来,从不敲门,都不懂得体恤前辈。 “桃花谷阿澹前来拜访前辈,几日未亲听教诲,前辈安好?”哥拱手,不拘心里有多苦,有多想骂爹,面上都很有风度地带着微笑,做足了礼数。 “并不大好。”国师连眼皮也未抬,抖抖袖子,说,“你从本座这抢走了人,连招呼也未打,教本座如何安好啊?” 阿澹厚着桃皮笑道:“前辈说笑了,若非是前辈有意放阿澹与那两个孩子一条生路,则以前辈的神通,阿澹岂敢如此大胆,又岂能接走他们。” 国师微微一笑,也不接阿澹的话,只问:“此番又想来抢谁?” 阿澹说:“不敢不敢!说来惭愧,是家中妹少不更事,又被长辈娇宠坏了,任性顽皮,与家姐赌气,离家出走,不想一时迷路,竟误闯了国师府。阿澹此来,就是为了妹无意擅闯之事,一为代娘亲与前辈致歉,二是为应谷中长老吩咐,带妹回去受罚。还望前辈看在桃花谷的面子上……” 国师打断道:“本座与你母亲有旧,不想为难你们,不然你们桃花谷也未必唬得住本座。” 阿澹微微颔首,也不争辩,只说:“自然。” 国师伸手一指:“你妹妹就在阵中,你想救便救。” 阿澹跟着看过去,却未立时过去,仍静立亭外,但笑不语。 国师这下倒多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比你那装傻充愣的妹妹聪明些。也罢,你既不放心,我便给你吩咐一句,你回去给你母亲带句话,自此本座与她,两不相欠了。至于这几个南尧贵子,本座从不放在眼里,萤烛之光而已,反倒是桃花谷,可要与本座为敌?本座瞧你家这个娇娇,仿佛对南尧储君很是上心啊。” 阿澹说:“前辈尽可宽心,桃花谷自来没有争斗之心,向来与世无争,就连妖族大事也搅扰不了桃花谷的清净之心,更无意插手人间事了。”至于阿溦嘛……桃花谷从来都没谁降得住她,她也从来都不代表桃花谷的立场,孩子嘛,胡天闹地,百无禁忌,反正他们桃花谷是不承认的啦。 国师道:“如此便好。” 阿澹拱拱手,便去破阵了。 青墨雕花,涅以颜色,栩栩如生。 左肩上的桃花枝已文好了,一片白莹莹的肌肤微微泛红,看着就很疼。 阿溦想起她自己文桃花枝来着,可没受过这样的苦,她是攀着那道疤痕先文了一枝枝子,而后摘下她的法器桃枝上的七八朵桃花与几片桃叶,嵌进了皮肤里,半点也不疼的,再看这幻身,不由感慨苏淮真是,干得好呀! 苏淮文出的花枝与阿溦自己文的一模一样,就连位置也分毫不差,“阿溦”拿不准苏淮到底是清醒了还是没有清醒,不过不管醒未醒,能困住他便是好的。 她是因苏淮而生,或者说,这一方幻境世界都是因他而生,她的宿命就是让他在那一方世界死去,在这一方世界永生。苏淮是这方世界的本源,却也是这方世界的囚徒,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领着他在既定的宿命里轮回。 “走吧,该去找你哥了。” “嗯。” 之后的故事是阿溦带着苏淮去找桃,在路上,苏淮一边跟着阿溦,一边担心家里为他的失踪而慌乱,而阿溦捉弄苏淮的兴致也渐渐淡了,便想送他回南尧京都城,其实过程还有些坎坷,主要还是阿溦不记得路,后来都是苏淮带着她走的……阿溦不想惹来麻烦,便只把苏淮送到城外,叫他自己回去,临走前,阿溦叮嘱说:“你千万要戴好桃凝,多戴两年,你体内的鬼就会没有了。” 阿溦还记得,当年那个孩儿虽说少年老成,面上都冷冷的,但她要走时,他却十分舍不得,硬着嘴什么都不说,却一直盯着她,盯得她都快以为自己是什么始乱终弃的负心人了,便慌慌张张扭头就跑了。 但阿溦还是不放心苏淮一个孩儿,便悄悄跟在他身后,变回一只桃子挂在金灿灿的杏树上,看着他在城门口被他家里人找到带回去。 苏淮被带回去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一眼正正好落在了她藏身的那簇叶子上。 苏淮问:“你何时回来找我?” 阿溦没有回答他,并抱着枝桠藏得更深了些。 这些,“阿溦”也一一重演了。 苏淮喃喃:“你何时回来找我呢?” “……” 西风卷起一地落叶,寂寂无声,眼见他高楼倾,眼见他若山近,眼见他白狼嬉,眼见他南宫起,眼见他故旧新友聚又散,又相逢,眼见他……只他与阿溦。 全……都是她? 他所愿,他所恨,他所相思,他所执念,全是她,只有她……那他自己呢? 为何因他而生的幻境里只有她,他之平生,为何竟只有她? 这便是苏淮的爱吗? 原来如此啊…… 人影幢幢,归去来兮,往事匆匆,千回百转。 阿溦又看到了最开始那个故事,那个她没有经历过的,苏淮的执念。 红帐连天,碧浪排空,桃花谷的新嫁娘,琅玕竹篁的新郎官,丝竹演乐,热闹非常。 这样热闹,阿溦却觉得身上凉浸浸寒渗渗的。 意料之中,在宴至酣时,琅玕竹篁来了个不速之客。话说,这世上的不速之客真是何其多呀!自己做不速之客的时候,是怪畅快的,自己碰着不速之客的时候,也是怪不畅快的。 苏淮握上“阿溦”的手,当他向着青筠的胸口举起剑时,阿溦终于明白了。 轮回未央,这方幻境确然不曾想要苏淮的一条性命,然而他们是想把苏淮困死在这无尽的轮回里。 阿溦喊道:“苏淮,我在这儿!” 苏淮执剑的手顿住了,不往前,也不放下。 阿溦一步一步地走近,苏淮始终没有回头看阿溦一眼,直到阿溦走到苏淮身边,阿溦盯着苏淮握着幻身“阿溦”的那只手,站住不动。 “苏淮,我都哭了,你还不来哄我……” 苏淮微笑,松开幻身“阿溦”的手,想揾拭去阿溦不知何时挥洒了满脸的眼泪。 阿溦抿着唇角,微微偏头,错开了苏淮的手。 “怎么不开心?” “你牵了别的妖精的手,都不理我,我不要理你了!”地哼了一声。 苏淮失笑:“好吧,我知错了,你理我一理。” 阿溦悄悄瞥了苏淮一眼,发现他正含笑瞧着她,便飞快地转回了眼睛,板着脸说:“理你一理也不是不行,那你先把剑丢了。” “哐当”一声,剑迎声落在了地上。 阿溦看向苏淮的手,又皱起眉来,恶狠狠地说:“剑都丢了,还握这么紧做什么,你还想打谁!”声音里有掩不下去的哭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六十一章 苏淮的指甲一惯修得清爽齐短,现在握紧了手,指甲陷进肉里,甚至从指缝里流出血来。 怎么也掰不开,阿溦捧着苏淮的手放到她的脸颊边,感觉到他的手微颤了颤,阿溦便又轻轻蹭了两下,把眼泪都蹭到了苏淮的手背上。便是如此,苏淮也未将手松开。 恳求的目光望向苏淮,苏淮却偏过脸看向“青筠”。 自阿溦出现,所有人便都入了定一般,一切幻象霎时间没了生机,整个幻境都陷入了死寂,只听得苏淮手上的血滴在地上。 滴沰,滴沰…… 阿溦被这声音逼得心慌,遂踮起脚,一把揽住苏淮的脖子,头埋在苏淮胸口,闷闷的声音传出来:“疼,松开好不好?” 阿溦听到苏淮用一种很是温柔缱绻的声音说:“阿溦,你不懂的。” “懂!”阿溦咬着嘴唇,固执道,“我懂得,我去找青筠哥哥,与他说清楚,说我不耽误他了,我反悔了,不要他再遵守约定了。” 苏淮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阿溦抬起头,盯着苏淮的脸看了一会儿,拂开他脸上的额发,凶狠狠地一口亲了上去。 转眼间满天桃花翩跹,胭脂色,浅红浓碧,仿佛见了春色。 阿溦以为苏淮喜好诗文风流,那大抵会喜欢这么一场桃花雨吧。 闭着眼睛亲完之后,阿溦后仰着脖子,不知然后该再怎么哄他了,他似乎还是不太乐意和她走的样子啊? 阿溦踌躇着是不是还要再亲一口的时候,苏淮已压着她后脑勺凑近了,将将便要碰到,阿溦眼角余光却瞥见,桃花红雨中,除了他们两个,天地间再无第三人,一方幻境已悄无声息地破去了。 阿溦猛地跳起来向前使足了力气,一甩脑袋,“嘭”一声,和苏淮的额头撞个正着。 苏淮吃痛,一脸迷茫不解。 阿溦揉着白里泛红的额头,气鼓鼓地质问道:“明明这幻境的存灭就在你一念之中!明明你什么都记得,脑瓜里清清楚楚的!明明知道我在找你!你居然还不出来!为什么啊!”她拔光了头发也想,不,明,白啊! 苏淮忽然用一种阿溦看不懂的眼神看着这空荡荡的幻境,说:“阿溦,你大约晓得了,从你第一次离开,我便思念你了。人间有句诗说,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阿溦,凡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二年呢?你永远也不会懂得,十二年,有多久。” 十二年……有多久呢? 左也不过是她和他,--从当初那个破茅草屋子里的两个娃娃长成了如今这样的大人模样罢了。 她在桃花谷睡一觉,梦醒过来,都有两年了。 十二年,能有多久呢? “阿溦,在这里,日日都能见到你。”顿了顿,苏淮又道,“我只是想多留两日,便是你不来,我也终究会走的。” 阿溦用力摇头,说:“这里不好!他们都是假的,又丑又笨,一点也没我好看!等我们出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久不久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活来活去,都是一辈,我都陪你一辈子!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苏淮摸摸阿溦的脸颊,微笑着说:“你既来了,那我自然是要跟你一起走了。” 阿溦原以为苏淮被迷了心窍,还要再多费一番口舌,不想他会答应得这般爽快,心绪不由明快起来。 苏淮问:“这个幻阵可有法子破去?” 从绣囊里掏出夭夭娘亲送她出谷时给她的那枝桃枝子,阿溦说:“我为找你,一路破了一百二七十方幻境,也未找着阵眼何在,现在便只能借娘亲之力硬破试试了,你退后些。” 苏淮未退,问:“若破不成,可会伤着你自己?” 阿溦摇头:“没事哒,国师前辈无心害我们,放心。” 听闻如此说,思及在幻境中,不论身处何种危局,他皆能全身而退,苏淮才退远了些。 阿溦转手间收起自己的随身法器,祭出夭夭娘亲的桃枝,以指尖灌注以灵力。 一时间,幻境之中红光大作,连星光也黯淡不少。 : 作法时,阿溦忽觉一股磅礴灵力由阵外冲往阵中,她直面阵法的压力陡然卸去大半,好容易喘了口气,阿溦方才发觉那灵力熟悉得很。 “有桃在破阵!” “快了快了!” “走!” 桃枝在满天破碎的星光中枯败成灰,被一阵风吹散了,阿溦顾不上它,拽着苏淮便从幻境漆黑的天,徒手撕裂缝隙,破之而去。 刚一出来,便撞到了阿澹面前,阿溦逃都来不及逃,就被抓住了后领子,乖乖地喊了声哥,还不忘招呼苏淮一起喊。 阿澹挑了挑眉头,既未点头应下,也没对苏淮多说什么,只向阿溦使了个眼色,清清嗓子,说:“在谷中娘亲和大姐姐怎么教导你的?半点礼数也不懂得么?既平安出得阵来了,还不快去与前辈赔罪,多谢前辈宽容,不计较你年幼冒失之恩!” 阿溦嘴里应着“哦哦哦”,面上却冲阿澹摆了个鬼脸。 这时,一个神情呆呆的道人迎面走来,行过一礼,说:“我家主人已歇下了,之前吩咐过,若诸位施主平安出来便请自去,就不必再见主人请辞了。” 阿澹笑道:“那劳烦道长将我与妹的感念之情转叙前辈,还有先前所应之事,晚辈必不敢违,告辞了。” 道人打了个稽首,就转身离去了。 阿溦耸耸肩,一手牵着苏淮,一手挽着阿澹的臂弯,大摇大摆地从国师府后门……旁的高墙跳了出去,说是怕让北越人瞧见,给国师招来麻烦。 哥斜觑:“呦,这么体贴哦?” 阿溦昂着下巴:“可不!” 哥嗤笑:“那给你个机会显摆显摆你高妙的隐身结界,去,再走一趟?” 阿溦恼羞成怒:“我要告诉娘亲,你构陷我!”来的时候就是在大门口,被门上的法宝破了她的结界的,她才不会再走一趟嘞! 阿澹露着大白牙笑了起来,不顾阿溦龇牙咧嘴地反抗,伸手揉乱了阿溦的头发,说:“猜猜哥给你带谁来了!” 阿溦左扭右扭逃开了阿澹的魔爪,扑过去扒开他的衣襟。 阿澹笑骂:“疯丫头!还有人看着,没个姑娘样子,也不怕人家嫌弃!” 阿溦忙回头看了苏淮一眼,他正微笑地看着这边,见阿溦看过来,便说:“不会,阿溦灵动烂漫,是真性情。” 阿溦冲苏淮傻傻地笑了笑,又扭回头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阿澹:“……” 认命似的摆摆手,阿澹扶着阿溦站好,凭空道了声“来”,一只毛茸茸的白团子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又猛地扑到阿溦怀里。 阿溦被扑得一个踉跄,被苏淮在身后扶住。 “白!” 白团子舔了阿溦一脸口水,阿溦拽起苏淮的袖子,抹了把脸。 阿溦抱着白,欢喜地看向阿澹:“白不是被大姐姐带走了么,哥你怎么把他带出来的啊?你被大姐姐揍了一顿么,然后趁乱抱走了白?” 哥无奈道:“还能不能盼着我些好啊!你要不欢喜我就把白抱回去,反正几十个阿姊们也舍不得他。”说着,还作势要抱走白。 “别别别!我欢喜欢喜,欢喜得不得了!哥,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啊?” 说起这个,阿澹就觉得心酸,微笑道:“偶然遇见了一个叫苏沅的女娃娃,听她说起你,便想起似乎是你故交,就在国师府顺手搭救了一把,她告诉我的,就一路找过来了。” “多谢兄长相救舍妹与我挚友之恩。” “不是看你面子,不算恩,不必谢。” 阿溦一边逗着白和苏淮认亲,忽然想起将才阿澹和国师府道人说的话,一边问道:“哥,你方才说所应之事,必不敢违,你答应了国师前辈什么事啊?” 阿澹轻描淡写地答说:“不过是答应替他给娘亲带句不打紧的话,另外还有桃花谷不插手他与人间南北之事罢了。” 阿溦大惊:“这怎么能答应!” 阿澹:“怎么?” 阿溦急道:“他是那么老那么厉害的大妖精了,忽然跑来人间当个国师,肯定有坏心思啊!更何况如今人鬼妖族动荡,他还要趁乱横插一脚,搅动时局,人间一场浩劫,我们怎么能不管他!” 阿澹失笑,欲言又止,忽看向苏淮,不大客气地问:“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苏淮略感诧异,不过他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现在也只是缓缓地摇头,平和说道:“这是桃花谷之事,苏淮无意多舌,兄长自便便是。” “那就好。我现下要教导自家妹,你听着就好。” 言下之意是让苏淮不要插嘴,苏淮自然听得明白。 阿溦不满,正要替苏淮说话,却被哥打断了。 阿澹说:“妹,你莫不是忘了,我们是妖,同凡人是异族,其心必异,人间浩劫,自有神族救苦救难。从盘古开天地至今,人妖两立,莫不相争相杀。妹你自与众不同便罢了,却怎能要我们都与你一样,普渡众生呢?” 阿溦哑然:“我……” 阿澹自顾自说着:“你自就被娇惯坏了,又学会了娘亲长老们的本事,我们这些兄姊也都被你捉弄,仗着一点聪明,在谷中无法无天!” 阿溦:“……” 阿澹继续道:“既然我们都管教不得你了,谁的话也说不信你,那你便也不要管桃花谷答应人家前辈什么了,反正你也不会乖乖听话。” 阿溦觉得自己可能是哪里理解错了:“嗯?” 阿澹:“不过你好歹也是桃花谷的桃,就算再不听话,桃花谷也不会不管你的,谁欺负了你,桃花谷定不能坐视不理,如何也得留你一条性命回去受罚,你就好自为之吧。” 阿溦眼里冒着星星:“嗯!”这回她听懂了,她帮苏淮出头,桃花谷帮她出头,嘿嘿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六十二章 在国师府被困了一夜一日,苏淮的身份敏感,一人一狼两桃便趁夜赶出了北越都城。天色已深,苏淮连日匆忙,在幻阵之中又身心俱疲,到底还是要休息的,阿溦和哥便投了家客栈。 “哥,我有桩事儿想同你说……” 阿溦抱着白在阿澹门外晃荡,踯躅半日才深吸了口气推门进去。 阿澹看过来,把阿溦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方道:“闯了什么祸事,说吧。” “哪有闯祸!”阿溦皱皱鼻子,不大乐意,但思及等下要交代之事,又蔫了下去,说,“我想,我想咧鲁哼耶……” 阿溦垂着脑袋,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哼唧出来的字阿澹都未听清,便问道:“什么什么?大点声儿,怕把风吹痛了啊?” 阿溦讪讪地抠抠额头,抬起脑袋,看着阿澹一脸认真地说:“我想解除婚约,不和青筠哥哥成亲了。” “哦。”阿澹十分不在意的样子,翘在桌子上的腿上下掉了个个儿,趴在桌上睡觉的白咻得抬起毛乎乎的脑袋,左右看了看,又埋下去睡了起来。 与阿澹的平淡相比,倒是阿溦对他的反应很惊讶,又不解:“哦?” 阿澹瞥她一眼,看阿溦这样的表情,抽下翘在桌子上的腿,也稀奇道:“你先前原来真是认真的啊?” “当然是认真的啊!”顿了一下,阿溦又补充道,“现在也是认真的!” “啊?我还和六十六哥他们打赌,赌你是不是过家家,如此看来,那岂不是我输……” 阿澹一把按住了嘴巴,哎呀,说漏嘴了!尴尬地干笑两声,清清嗓子,装模作样道:“你想清楚了便好,你快成年了,这个也本该你自己做主。” 哥的态度太过随便,阿溦怀疑道:“如此好说话?那我要是和大姐姐说了,她会罚我么?” 哥复又把腿翘上了桌子,说:“妹,原本我们便没想你用自己去换琅玕竹篁的助力……” 阿溦打断哥的话,纠正道:“不是换,不是条件!青筠本来就要帮桃花谷,是我心里难受,才想报答他个漂亮媳妇儿的。” 哥也未在意,继续道:“我们没有太过阻挠,一则是你们两的亲事原是你们自己约定的,桃花谷和琅玕竹篁还未定下,未必作准。二则以为你不过是一时兴致,当不得真,此类就以为兄为代表。三则是你年纪还,你的亲事也不急,况且以你和青筠青梅竹马的情分,说不准以后就生出什么旖旎风光来,此类以娘亲为代表。四则,青筠对你实在……” 说着,瞥了阿溦一眼,又改口道:“四则青筠哥确然是个可托付的好竹,你若能嫁与他,也是你的造化,此类就以大姐姐为代表啦。” 阿溦若有所思:“这么说,我要退亲的话,大姐姐不是要生我的气?” 哥:“是为了那个叫苏淮的凡人男子要退亲?你当真么?” 阿溦重重地点头,严肃着脸说:“我答应他了就不能食言,桃花谷的桃不能做个负心桃!” “那青筠呢?与他的约定你不是反悔了?” “青筠哥哥不一样啊!他原本就是为了让我心安才勉强答应娶我的,如今有个特别特别喜欢他的姑娘,他大约也会喜欢她的,我不耽误他的姻缘才好。” 哥意味不明地盯了阿溦好一会儿,才大大地叹了口气,轻骂了一句:“傻桃!” 阿溦没有听清,便凑上去问:“哥你说什么?” 哥用巴掌推开阿溦的脑袋:“我说你这么维护那个苏淮,你心悦他?” 忽然就想起了在千重万境里,数不清的利刃对着苏淮,一柄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五十九哥说,心悦一人,才会心生忧怖,与执妄。” 忽然想起幻阵里,被幻身哄骗陷落幻境,没有苏淮在她身前,牵着她的手。 “心悦一人,他不在身前,才会失落。” 忽然想起在桃花谷的梦里,梦里的景色。 “心悦一人,才会在梦里闻到他身上的书墨香气,才会看到他眼里,为你或是不为你的情意。” 阿溦巧笑倩兮:“是啊,我心悦他。”一笑嫣然。 阿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阿溦,一时无言。 阿溦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意,遂欢喜地说:“我要回去桃花谷与大姐姐交代清楚了,再去琅玕竹篁找青筠哥哥。” 哥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一面咳嗽,一面连连摆手,阿溦忙给他顺气。 “不必回桃花谷,你直接去找青筠便是。” 阿溦不解。 “咳咳咳,这原是你们两个的事,如今这样,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若回去问了大姐姐,那就成了桃花谷与琅玕竹篁两族之事,只怕还要坏了两族交情。幸而当初不过是你们两口头约定的,桃凝也还未送出去,你去与青筠哥……好好说明白吧,唉。” 听着是这个理,阿溦便点点头:“哦,那我明日带苏淮一起去竹篁。” “……”哥觉得自己若是青筠,势必要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由打心底里心疼起青筠哥哥来,“带你个头啊,你见过谁退婚还带着情郎去的啊!” 阿溦:“呃……那等把苏淮送出北越,我就自己去。” “去吧去吧。” 说完哥就不耐烦地把阿溦赶回了她自己房里,白从桌子上跃下,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哥笑骂道:“还记不记得是谁带你来的,个白眼狼!” 阿溦总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大对劲,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了,大被蒙过头,抱着白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翌日早起赶路,离开了北越疆域,苏淮一路上接到了几封密信,上面写着北越有异,各城邑都在暗中调遣兵力。 在浮生河边,苏淮和阿溦依依作别。阿澹与白一个啃着包子,一个啃着鸡腿,冷眼旁观。 “那个国师很厉害的啊,你可一定要让术士们紧紧跟着你,还有大音寺那个老和尚也挺厉害,你问问他多要些驱邪的东西,还有还有我的桃凝你千万记得要随身带着!” “好。”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政务再忙,也不能忘了!要好好穿衣裳,不能仗着身体好就不爱惜!” “好。” 吧啦吧啦,阿溦嘱咐了大半日,忽然想起什么,凶巴巴地戳着苏淮的胸口说:“不许再牵丑姑娘的手!” 苏淮愣了一下:“什么?” “哼!你和她讲话比对我讲话态度好那么多!还摸她肩膀,还亲手帮她文桃枝!哼!” 闻言,苏淮忍俊不禁,含笑道:“我错了,往后都只看你,只想你,只为你作画上妆,如此可能原谅我?” 阿溦勉强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诚心诚意地知错了,那本桃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吧!” 她快压不住上翘的嘴角了,连忙偏开脑袋,眼角却看到苏淮一直盯着她瞧,脸上不由越来越热,急忙伸手捂住了苏淮的眼睛。 “不许看了!” “说好只看你,你却不让我看,这是何道理?” “这……”阿溦辩不过他,正要放下手,却被他握在了手心里,抽也抽不出来。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悲伤,阿溦努力笑道:“我和青筠哥哥说清楚了便来找你,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的!” 苏淮却缓缓摇头,把阿溦的手放到心口:“不要来,等我处理完这些去找你,你乖乖地待在桃花谷等我。” 南北原本的对峙之局,因为妖族的插手而几近崩溃,北越已有动作,那一只盟约脆弱不堪,形同废纸,大战将至,阿溦同为妖族,届时势必会受到伤害,他怎能教阿溦涉险。 阿溦以前不明白,如今自然明白的。那一日飘满海棠花的温泉池中,阿赖耶说人心古怪,说有的人,欢喜把心上的人妥善珍藏,唯恐春日的风吹皱了姑娘的娥眉,秋日的水沁凉了姑娘的素手。这样的人,说的就是苏淮吧。 她不想教苏淮担忧,反正她若悄悄去找他,了不得挨一顿骂,也没有什么,现下也不值得平白惹得他不高兴,于是貌似乖巧地点头应下。 “那你记得早些来接我啊!” 浮生河上的船舫摇摇荡荡,遥遥牵动着阿溦才懂得的相思。这是他们的第三次分别,她第三次看着苏淮渐行渐远的背影,第一次是她送苏淮回家,她躲在杏树上装作大杏子偷看,第二次是苏淮赶她离开,她看着头也不回的苏淮,生了好大的委屈,这一次,是头一次,她心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舍不得,不再懵懂不知,丝丝缕缕的悲伤萦绕心头,就像天上的云缠绕着太阳,地上的风纠缠着杨柳。 河上濛濛胧胧的大雾隐没了船舫,阿溦才惊觉,苏淮真的等了她好久好久,不知归期,不知有无归期的等待。 十二年……仿佛真的很久啊。 “还走不走?” 哪里来的天外之音?阿溦扭头找去,才发现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的哥。 阿溦一时茫然:“走哪儿?” 哥翻了个白眼,说:“去琅玕竹篁啊!你送个人把自己本来就不大的脑子也给送走了么?” 阿溦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也要跟我去找青筠啊?” “不然呢?就你这个脑子,我怕你把竹君都给得罪了。” 阿溦怀疑道:“你不是想等我从竹篁出来之后就把我捉回桃花谷吧?” “要捉你还等到这个时候?”哥神情不屑,“你这么会得罪人,晚点送你到你家苏淮那我才放心。” “嘻嘻嘻,就晓得哥最好了!” “不是说五十九哥最好么?合着谁纵着你谁就最好啊,那最好的可不是我哦……” “那是谁,你说的是谁呀?” 哥踢踢正啃着骨头的白,催促道:“走啦。” 阿溦跟在后面:“哎呀!等等,哥你先告诉我是谁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六十三章 浮生河的尽头,万丈天光渐渐驱散了迷雾,河上大舫的一角初初显露。 朝露结在屋檐上,晶莹剔透,映着两个的背影。 孟还望着面前直挺挺的纤弱消瘦的肩背一动也不动,温柔的朝曦披覆在她身后开放如花的长长裙裾上,丝缕绣线显着微微七彩的光。他的影子与她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孟还正发着呆,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溜进来一个丫头。 “都第三天了,您一直跪着连水都没喝过,虫儿给您带了茶水茶点来,您快用些吧!” 丫头嘴巴上起了泡,红红的,大约是急出来的。 阿赖耶只觉得浑身都酸疼到麻木了,连肚子都疼得不疼了,轻轻敲敲早已没了知觉的膝盖,神情淡淡的,也没看丫头递过来的东西。 丫头都快哭出来了:“姐您就和老爷认个错好不好,老爷是最心疼姐的了,您服个软儿,什么都好说呀!这两日,老爷自己也不好过啊!虫儿求求姐了!” 虫儿是个孤女,还很的时候就被阿赖耶收留了,这个名字也是阿赖耶随口改的,故而任凭阿赖耶脾气古怪,肆意妄为,虫儿却也一直都亲近她。丫头哪里都好,独独有一样不好,便是爱哭,从就是个哭包,她一哭,阿赖耶就觉得头疼,偏生她又极喜欢跟着自己,骂都骂不走。 现下见她又要哭,眼眶里已泪汪汪一片了,阿赖耶皱着眉头训道:“别哭。” 一听阿赖耶说话,更不得了,丫头的眼泪哗哗地流出来,又怕阿赖耶生气,忙捂住了眼睛,瘪着嘴巴哭道:“姐你连说话都这么有气无力了,一定又痛又饿又困又累,呜呜呜……姐快先吃些吧!孟还大哥,你劝劝姐呀!” 孟还没有说话,阿赖耶哼了一声。 丫头实在哭得她心烦,阿赖耶便把人给赶走了。一个丫头刚走,后面就来了几个大丫头。 “姐,老爷让您整理一番,过去问话。” 阿赖耶站起来的时候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一下就摔倒了,不过倒是没有摔疼,因为孟还眼疾手快地挡在了阿赖耶身下,阿赖耶就摔在了他身上。 阿赖耶被几个丫鬟扶起来后,瞪着十分利索就爬起来了的孟还,气道:“你不长手么,能动就不会扶一下么!还要一起跌一跤!” 孟还抬头看了眼阿赖耶,复又垂下。 阿赖耶气得踹了他一脚,可惜没什么力气:“说话!” “姐说过,因我犯错,不许和主子说话。”在阿赖耶第二脚踹过来之前,孟还及时说道,“姐生气,我若去扶,怕姐推开了再摔倒,不如干脆如此。” 阿赖耶被气笑了,说不出话来,也不听丫鬟劝说回去上药,直接撇下孟还就去找老头子了。 孟老头看着面前一个跪在地上的,从就捧在掌心里,金颗玉粒养大的女娃娃。因为天高皇帝远的,也没什么逾制不逾制,日子过得大约比一国公主还遂心,现在却脸色苍白,额头冒着汗珠,跪得摇摇欲坠。 他年过不惑才有了这个独生女儿,他妻也是为了生这个女儿而丢了性命的,对女儿他只有满满的心疼爱怜。且阿赖耶自乖张狡黠,不论样貌还是性子都颇肖其母,他也很是欢喜,故而就纵容了些,不免就有疏于教导之嫌了。 她时从古籍中知得古时蛊术,竟如同着魔一般,一心想学,他劝而不听,便只能替她寻来蛊族遗民以作教习,阿赖耶学了一两年便渐渐兴致缺缺了,但她生性倔强好胜,硬生生逼着自己学完了三个师傅的一身本事。 不过也只有这一件是她学到底了的,大多时候都是不了了之的。她喜欢很多东西,喜欢瑶琴,后来挑了琴弦,砸了琴身,喜欢名画,后来撕了画品,烧了画舫,喜欢武功,后来折了名器,赶了武师……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后来又不知从哪里听来南尧大殿下姿容冠绝天下,才智无出其右,便离家出走,千里迢迢跑去了南尧都城,得罪了一大摞不好得罪的人和妖之后,怏怏不乐而归家。可他还能如何,自己惯坏的也只能自己护着了呗! 因为阿赖耶早慧,知事极早,自幼聪颖无双,孟老头便带她在身边学习若梦舫的生意,等她大了些,能握得动笔,打得了算盘了时,就将一些生意交于她来料理了,在大掌柜们的扶助下,倒也都干得有模有样的,及至如今,业已掌管了若梦舫的大半生意。 可偏偏是他这个此生最得意的女儿,近日捅了个天大的篓子,族里那群老不死……啊呸,那些叔伯们都追逼着他要个交代。 孟老头觉得心里揪揪得疼,看这死不肯认错的模样,哎呦喂,眼睛也疼! “你到底想干嘛!” 阿赖耶天生无辜的秋水星眸睁睁地望着上头坐着捶桌顿足的老头,说:“阿赖耶想做什么,爹爹真的不晓得吗?” “为父是知道你自主意就大,可也不晓得有这么大啊!你拿之前就不能告诉你爹一声么,为父也好做个假的掩饰一下嘛!” 阿赖耶没撑住晃了一下,孟老头心疼坏了,可她实在是胆子太大了,这次就算戳瞎了眼睛也不能纵着她! 孟老头从座上下来,盘腿坐到了阿赖耶身边。 阿赖耶放松了身子,头靠在了孟老头身上,轻声道:“爹爹,阿赖耶若是说了,您才不会让我拿走养魂珠的,您也就现在这样说说罢了。阿赖耶可是记着的,我时候不过是不心弄丢了一颗就被揍得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那时候才六七岁呢!” 说得老头又狠狠地心疼了一把,暗暗掐了自己一下,冷哼了一声:“那你还不长记性!” 阿赖耶笑了一下:“怎么不长呢,生下来十四年,就被打了那么一次,还被打得那么惨,可得好好记着,以后和我娘告状。” “没良心的!” “不过阿赖耶会和娘替爹爹求情的,因为阿赖耶晓得爹爹在床边陪着我,淌眼抹泪的,悄悄哭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原来是睡着了。 孟老头抱着闺女儿,咕哝道:“胡说!” 一天一夜之后,阿赖耶才悠悠转醒,好容易饿到不饿的肚子又饿了起来,还没等她开口,一碗香香翠浓的碧粳粥已递到了她面前。 虫儿嘻嘻笑道:“姐快用些吧,是老爷吩咐的呢!” 吃饱喝足之后,孟老头背着手,肃着脸过来了,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阿赖耶明白要讲正事了,苦肉计现下也不管用的,便让侍女都出去了。 开门见山道:“即便不是现在,等阿赖耶掌管若梦舫之后,仍会如此的。” “你七岁的时候曾提过一次,被二太爷训斥一顿后便再未说过,我原还当你不过是一时的念头,早已息了,倒是能忍耐。” 阿赖耶知道这次的事要比时候弄丢养魂珠要严重许多,不仅是因为她送出去的是唯一仅剩的来历成谜的养魂珠,更是因为她使隐迹近百年的若梦舫暴露在了南尧储君面前,因为她想让若梦舫,入世。 她做的事,都违背了若梦舫先人传下的遗命。 “若梦舫早已不复昔年风光,再如此下去,不出两世,便真要成为只能在野史杂书上寻见的寥寥几字。”阿赖耶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续道,“先人当初避世是为韬光养晦,不使若梦舫受木秀于林之劫,而今时过境迁,先人不再,自然应该另作筹谋,岂能保成守旧,死不改易。” 孟老头问:“那你就去投靠南尧?” 阿赖耶说:“若梦舫出世已久,而今世道不平,若要再入世,势必要寻一方大树以作荫护,王室最好。而南北之中,如今这个北越王不过是个草包,论才论德都不及南尧储君远矣,弘元太子殿下会是个明君,他既有帝王之相,因何不可。且正逢可得他承情之机,择日不如撞日,如今正好。” 阿赖耶理直气壮得几乎把孟老头都给说服了,孟老头摸着胡子说:“南北形势风云变幻,该不该入世尚且不论,我问你,你可知道如今襄助北越的是谁?” 她一直躲在地宫,后又去了趟琅玕竹篁,回来后就被罚跪了祠堂,消息确实不太灵通,微微皱了眉头,说:“听说来了个高人国师,还能以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 “哎呦,北越可不是将倾大厦,你未免太过高看了那个南尧储君吧。”孟老头乜了眼阿赖耶,疑心她还色心未息,被阿赖耶瞪了一眼,才又继续说起那个新来的国师,沉吟半日,却只有一句,“此人难测,非仙即妖。” 阿赖耶也愣了一下,不过好歹她也是见过世面了的,她的心上人还是妖族君呢!当下就轻飘飘地说道:“那又如何,太子殿下还是妖族桃花谷的驸马呢,背后可有个桃花谷的!” 孟老头果然惊了一下,谁不知当初若梦舫被逼隐迹于世就是因为被传与妖族通,如今这一个两个的……啧啧! “可不能胡说!不能胡说!”顿了一下,“不许去外面瞎说!” 阿赖耶耸耸肩,随口嗯道:“知道啦。既然如此,那爹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对啊?” “对个……那啥啊!”他想骂人来着,但到底年事已高,一辈子修身养性的,又对着娇滴滴的闺女儿,怎么也骂不出口。 阿赖耶心知症结所在,心中也是无奈:“老太爷们个个迂腐得很,他们若能活得比阿赖耶长久,阿赖耶也就依了他们,可偏偏又熬不过我,还不知多享享清福。” 孟老头作势要拧她嘴巴,阿赖耶蒙着被子躲了过去,正色道:“爹爹,我意已决,如今我手上的势力足够我一意孤行了,最坏不过是和族中几位两败俱伤罢了,届时残局,断腕可解,一时之痛而已,也不是受不得。” 透着浓浓稚气的脸庞上,一向无辜的眼睛里闪着半点也不稚嫩的熠熠光彩:“箭已上弦,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爹爹帮不帮阿赖耶?” 缄默良久,孟老头才叹了口气:“传世的宝贝都被你献出去了,不帮你还能如何?” 难不成还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一脉断掉?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这话里有多少分威胁的意思他哪里会不知道,但他也知道,她虽有顾虑,可若真到了不得不决断的时候,她也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她哪里都像她娘亲,独有这心,狠得不像她娘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六十五章 阿溦歪着头,奇怪地问道:“青筠哥哥?” “阿溦,往后莫要喊我哥哥吧。” “嗯?为何?” 喊了一百一十九年的哥哥,早便不是一个随意可改换的称呼那般简单了。 看着阿溦澄澈无措的眼神,青筠心头一软,轻轻叹了口气,浅笑道:“也不为了什么,不过是觉得……阿溦的哥哥太多了些,恐你唤倦了。” 阿溦连连说不会,暗暗松了口气,原还当不知什么时候无意得罪了青筠,惹得他不欢喜。 被这么一打断,她的胆子也瘪了回去,不好再追问青筠对阿赖耶的心意了,毕竟他们这儿戏的婚约还在呢。 前头的铺垫已然做得差不多了,择时不如撞时:“婚约还是作罢吧……” “这支簪子早该予……” 面对面,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一同落下,阿溦有些心虚。 青筠手中举着的簪子,是支青青的翠竹簪子,物肖其主,清雅影瘦,不沾半点尘俗的烟火气,正如青筠为妖,从不喜凡尘琐事,经年不入软红尘。可偏偏阿溦是桃花树生的桃花结的桃子妖,平生最爱热闹,专爱寻红尘烟火气浓浓烈烈的地方钻。 是以翠竹的簪子好看是真好看,喜欢也真喜欢,但却终究做不成心头好罢了。 “哥哥你瞧,我头上有簪子,不用啦!” 亲事作罢的话,青筠只恍若没有听见一般,不要翠竹簪的话,倒是听见了,也不勉强,微微一笑便又把簪子笼回了袖子里。 可不管听见还是未听见,话都说出了口,反正她自仗着兄长们的纵容,不仗义的事儿也没少干过,坑起哥哥们来半点也不手软的。当下心一横,脖一梗,把话又说了一遍。 穿过竹林的风萧萧飒飒,老琴落地的流苏穗子被吹得乱了。 可青筠的反应极是难测,和颜悦色的样子也不像是生了她的气,可阿溦还是觉得他动了气,或者说是一股若有还无的悲伤流荡在竹林竹叶的风动里。 到最后对这件事,青筠还是未置可否。 青筠走了,抚了一阕曲子就离去了。 天高高,水悠悠,风吹竹落桃花洲。尔栽相思木,结与侬掷玲珑骰。相思木兮相思台,馆卿无离愁。 听着颇耳熟,出神地坐了大半日,阿溦终于想起来了,时候隔壁山头来了个戏班子,她就央着青筠溜出谷,听了你侬我侬的一折子戏,戏散了场后,青筠胡诌了几句像诗一样的话,她未听懂,便问他,可向来有求必应的青筠,任凭她怎么问也未解释给她听,她看他的脸都急红了,就没再问了,后来青筠给谱了曲演给她听过,就是方才抚的那曲了。 原来他竟还记得啊…… 望着青筠离去的方向,阿溦支棱着下巴,想不明白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啊?哎呀呀,脑壳疼! “姑姑,君被竹君唤去说话了,故吩咐妖带您往听雨楼品品宫雨殿下新做的点心,花香藕也做了许多。”一个妖走来传达青筠的话。宫雨是青筠的姐姐,专爱钻研这些,与阿溦很是投缘。 “哦。” 阿溦由着妖在边上引路,随口问起她认不认得阿赖耶来。 “姑姑说的可是青雀姐姐从人间带来的姑娘?” 本来没指望她晓得,不想竟还真认得:“对对对!” “妖没有见过那位姑娘,不过如今竹篁的妖们都在悄悄讨论这凡人姑娘呢!”还不等阿溦问,这妖便倒豆子一样全给交代了,“听说那个姑娘泼得很,起先依照竹篁的规矩,是不许她进来的,青雀姐姐不让我们赶她,也不许为难,后来她便在竹篁外念起佛经来,说什么因缘果报的,差些就惊动竹君了,好在最后是君出关,接了她进去……不过依妖看,君也是看她可怜,姑姑千万莫要多想啊!” 她能多想什么,她还欢喜呢:“后来呢?” “嘿嘿,后来就精彩了,听说是向君求爱不成,哭闹不成,上吊威吓依旧不成,恼羞成怒,愤而离去。” 桃花谷的女妖比琅玕竹篁可多多了,阿溦自浸淫于女妖们的八卦消遣里,故而对这妖的话阿溦深表怀疑,依阿赖耶的脾气,哪会如此行事? “最后走时,听说还嚷着什么百年之约来着,却也不看看我们君心里都只有姑姑一个,哪里会理她什么百年约……” 阿溦倏然抬头,打断妖:“莫要胡说!” 妖不明白她说错了什么,吓得忙住了嘴,喏喏称是。 阿溦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吓坏了妖,不大自在地往前头径指了指,说:“这里我熟,自去找宫雨姐姐就好,你去顽吧。” “是。”都说桃花谷的姑姑为桃软糯可亲,怎么忽然变了样子,也不敢多问,揖了揖就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装模作样地又走了两步,眼神瞥见妖离远了,阿溦便忙提着裙子,往苍杳殿跑去。 青筠都为了这儿戏一般,连一纸都没有的婚约拒绝倾心于他的姑娘,伤透了人家玲珑剔透的心肝儿,可见事态严重,她还是得快快找青筠解决了这糊涂账,放人家双宿双栖成眷属去。 怕被青筠随意就打发了,阿溦打算溜到他面前时再被发现,所以溜到苍杳殿内殿门外时,还没有妖发现她。 彼时,青筠正在挨骂,阿溦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等会儿再来,到只这踌躇的一会儿工夫,就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幽冥界是你能蹭吃蹭住蹭借的地方么!” “这桩事您已念两年了,也不倦吗……” “住口!老子还说不得你了嘛!” 话说听墙角不好的这个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传统观念,也不一定就是为了道德方面的原因,说不定还是为了窃听者的身心安全和未来发展着想。听仇家墙角的好处自然就不必轮了,至于听自己人,啊呸,自己妖的墙角,就得思量思量了,毕竟对自己妖隐瞒则必定有其隐瞒的道理。 听说人间有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这里这个美人大约就是因为离得远了,看不清了,愈发使人抓心挠肺地想着,美人这才愈发地美了,从某种很有道理的角度上讲,这颇美一句诗极尽距离产生美之禅意。由此可证,有些时候离真相保持些距离未尝不是好事。天晓得,所谓真相,是如同玩笑一样悦人悦己,还是不堪承受呢。 综上所述,听自己妖的墙角固然可得知些真相,但未必利于自己的身心发展啊!活得久些的到底还是多吃了点盐呐!可偏偏,世上的人或妖或仙或……呃,一言以蔽之——有灵,灵智已开的生灵,大多都看不上端方君子的磊落光明,唉,多么令人痛心的现实啊!呜呼哀哉! 显然,阿溦在如今这个年纪还并没有领悟到这个令桃窒息的道理,是以只是并不为难地犹豫了一眨眼的工夫,阿溦便决定听下去。 越听越心惊,越惊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青筠竟为了履行与她的约定,化解桃花谷的劫难而不顾折损寿数,往幽冥去借判官笔。 阿溦没有听完就悄悄离开了苍杳殿,去了听雨楼,魂不守舍地吃完了宫雨的糕点。 眼看阿溦都要把木勺给嚼碎了,宫雨忙从她嘴里抢了出来:“发什么呆呢,谁欺负你了?招呼青筠去揍他便是。” 阿溦愣了一下,闷闷道:“没有。” 过了会儿,又摇着眼神问:“姐姐,我桃花谷有个花妖,她近来很是烦心,因为她欠了她一个极要好的朋友许多东西,心中有愧,便来问我,我也不晓得如何是好,姐姐,你觉得那个花妖该如何自处呢?” “喔……这便是你的烦心事啊?” 阿溦瞪大了眼睛,急道:“不不,不是我的!” 宫雨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是说不能指点那个花妖你才烦心,难道竟不是?” “呃,是……”阿溦垂下脑袋。 见她如此,宫雨也不逗她了,想了想说:“有债便偿,既心中不安,想法子还了就是,这有什么好烦心的?” “那要是那个花妖不想她朋友再为她不顾惜自己……也不想让她朋友难过,那要怎么办呢?” “嘶,那朋友既肯不顾自己,那必定是情深义重了啊,花妖若不愿领受,势必要伤他一片殷殷情意……” 阿溦忽然打断:“哪有情意!没有情意!” 宫雨奇怪地盯了她一眼:“朋友之谊不是情意?” “呃,是……” “要么辜负自己,违背自己的心意,应承下他想给你的心意,要么辜负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和他都摊开讲明白了,也不算对不起他。反正我是别无两全其美,两不辜负之法。”宫雨下了结论,续道,“诶,你怎么不去问青筠?他心境通透,大约比我有法子。” 阿溦喏喏应声:“哦哦。” 晚上回到青筠给她和哥准备的住处,阿溦在木钵里翻来滚去。自从老和尚送了她这个木钵,她用着甚好,夜里睡觉也不找树了,都在这钵里睡着。 今夜却在土里拱到半夜都没睡着,连桌边上的白都被吵醒了。 “呜?” 安抚好白,阿溦果断翻身蹦起,跑到院子里,摇着树,吵醒了哥。 “哥哥,你说为什么他们都把我同青筠哥哥说在一起,我一有什么事,要么觉得是与他有关,要么就叫我去找他呢?” 哥斜倚在树干上,眯着惺忪的桃花眼,懒懒道:“因为他们都只认识青筠啊,你要是去人间,遇见的人就会叫你去找你家苏淮了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不对不对!”阿溦烦躁地扯了两把披散着的头发。 哥不由笑出声:“别拽头发呀,好好一个桃子弄得像个女鬼儿。” 阿溦不大高兴地瞪他,见哥笑个不停,便往水边走过去照了一眼,却也被吓一跳。 一身浅粉色的曳地寝衣在冷冷的月光下映成了素白色,脸色更是显得苍白,长长的头发也没有梳,被自己扯得乱糟糟的,确然像个女鬼,俏丽的女鬼。 若是往常,阿溦早就跳起来了,可现下她一丝要打扮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哥颇为纳罕,冲阿溦招招手,等她爬上了树,又叫她侧对着自己坐好,以指作梳,梳顺了一头五尺长的乌亮青丝,拢于一手,编起了大辫子。 阿溦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抠着树皮,说:“不是认不认得苏淮的问题,是……”一时竟不晓得该怎么说,想了会儿才又道,“为什么不是娘亲,大姐姐,还有哥哥们,只独独是青筠哥哥呢?”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啊,怎么会有不同呢? 编好了辫子,哥随意伸出手,接了树上几朵纷纷扬扬落下的胭脂色的花,一面稀稀疏疏地簪在了辫子上,一面开解自家迷茫的妹妹:“因为他们以为以后要与你成亲的是青筠啊,以后与你长长久久厮守在一起的既不是娘亲长老们,更不是我们这些伴你长大的兄姊,是青筠啊。” 阿溦喃喃:“哥,何谓成亲啊?原来成亲竟与青梅竹马不同吗……” “自然不同。”哥把辫子挽到左耳畔,垂至腰间,看着乖得很,遂满意地点点头,说,“有些青梅竹马终可成眷侣,有些却是有缘无分,有缘无情。你同青筠,大抵一个无分,一个……罢了,你毁亲之事与青筠说得如何了?” 阿溦眼带幽怨地瞥了哥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心中虚得很。” “什么意思?” “没啥……咳,哥,你听说过轮回笔吗?” 话题跳跃得太快,必定有猫腻在,哥上下打量了阿溦一番,谨慎地点头:“听说过,怎么?” 阿溦被哥看得也莫名紧张起来,觉得有些口干:“那是件很厉害的宝物吧,你说我若去幽冥求借此宝,可能化解劫难?” 哥屈指敲了下阿溦光洁的额头,低斥:“胡闹!你知道轮回笔的来历吗,你就敢去借!” 阿溦捂着额头,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哥不由感叹了一下阿溦的大无知和大无畏。 幽冥界的生死轮回笔诞生于洪荒时候,那时的天地全无秩序,一片混乱,最后是后土娘娘身化轮回,天道降下轮回笔与生死簿守护轮回,由十殿阎君之首的秦广王掌管,一般为判官所用,是以又称判官笔。 怕她闷声搞大事,哥便解释得十二分之细致,连蒙带哄。 阿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般了不得啊!” “不许打它的主意!你要明白天行有道,世间万物皆是此消彼长,若要掌控这种通天彻地的力量,那势必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什么代代代……代价?” 哥有意想吓唬阿溦,遂摸着下巴,一脸深不可测:“既名生死轮回笔,那大约便是,生死与轮回吧。” 阿溦大急:“哥你说清楚些!” 哥皱着眉头,严肃得不行:“灰,飞,烟,灭。”嗯,为兄猜是如此! 阿溦倒吸一口凉气,脑袋里空了一片,和哥干瞪了十息工夫的眼,跳下树拔腿就跑。 “帮我和竹君伯伯道个别,哥你再悄悄跟来!记得照顾好白!” 哥忙喊她:“干嘛呢!大晚上的去哪?” “不许让青筠知道!”跑没影了。 “嘿,个臭丫头!” 嘀咕归嘀咕,哥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到房里带白睡觉了。翌日,哥摆上满面笑容去见竹君,给不负责任半夜出逃的桃收拾完了留下的烂摊子,又唾沫横飞地讲了大半天,才把操碎了半颗心的青筠应付过去了。 “黑大佬是你这只卑贱的生魂想见就见的嘛,老子身为资深老鬼还想见阎君呢!” 顶着瓢泼口水,阿溦抹了把脸,扯着脸皮努力地笑:“哎,鬼大哥,你的夙愿就要实现啦!不瞒您说,正是秦广王殿下邀我来幽冥司的,只要你放我进去,我带你去谒见阎君啊!” “放屁!” 阿溦被喷得不由后退一步,背在身后的手指咔咔咔,她已经镇压不住她蠢蠢欲动的指关节了! 幽冥司的守门鬼仍在喷洒口水:“嘿,知道我不让你见黑大佬,就想假意求见阎君殿下,见我为难,然后再装作善解鬼意降低要求要见黑大佬,使我感激,放你进去,是也不是?机智如我,会相信你这骗鬼的人话么!” …… “啊!”一声惨叫。 远远跑来的阿白捂住了眼睛,他遥遥一声“且慢”还是没能拦住桃子的炸毛一击。 阿溦放下举起的桃枝,心中一阵舒坦,这才向阿白看过去,等着他跑到面前兴师问罪。 “可终于等到阿溦姑娘了啊!快请进快请进。” 这般热情得反教阿溦吃惊,这赶来的鬼差竟没有揍她也未骂她? “呃,您是哪位?” 那刚来的鬼差笑得憨实:“上回原本要等阿溦姑娘醒了,但因要押解鬼婴回幽冥司,走得急,走时姑娘还昏睡着,是以不认得我。姑娘可还记得阿黑?我便是那个与他同去襄助姑娘的鬼差阿白。” 阿溦想了一会,上回醒来后,阿黑好像是说过他有个一起来的同僚来着:“无常鬼差?” “正是正是。” 阿溦大喜,忙凑上去问:“白大哥,上回黑大哥说秦广王殿下想见我来着,我……上次是个意外,现在还能见吗?” 上回没把桃带回来,他们兄弟两个还被罚了月俸,现下阿溦自己撞了过来,两厢情愿,一拍即合。阿白惊喜地搓了搓手:“可以的可以的,姑娘快请进快请进。” 阿溦心中不由感慨幽冥的鬼真是热情好客,全然忘了还躺在地上的那只不大友好的看门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六十七章 无常鬼差带着阿溦去见秦广王,一路上好多面目可憎的鬼魂被锁链拘着,被几个鬼差压着从身边经过。 起初阿溦还数着鬼数,后来便数不清了。 阿溦觉得奇怪:“世间怎会有这么多的厉鬼呀?” 白无常望向不远处被从一殿发出来,遣往忘川的今日第二批的厉鬼。 这些鬼都是怨气冲天,须得淌过忘川,消去一身戾气,才能发往二至十殿受刑,了断前生罪孽。他们全都上过孽镜台,皆有一段孽缘在身,一个个哀嚎嘶吼,其状颇似……活人总爱骂人说像鬼一样,他看了,却觉得像人一样。 “世间孽障原本就多,不过是往日藏得好。近年来不太平,都抖落了出来罢了。”见阿溦要往那边走去,白无常忙拉住了她,嘱咐道,“姑娘千万不要乱走,一步踏错,或是踩过了黄泉路,或是走过了奈河桥,或是遇见了孟婆神,或是撞上了三生石,那都是一场麻烦。” 阿溦心翼翼地问道:“那会不会一步踏错,一不心就撞见了判官,再一不心就捡到一只轮回笔?” 阿白:“……不会的,您放心。” 哦。 一座白骨垒起的森冷王座,高高远远。 左右十六个鬼被白无常挥退了,他招呼正东张西望,看着很不老实的阿溦静立在那座白骨王座前,等待着秦广王的驾临。 趁着静立的工夫,阿溦才空出了脑袋,好不容易想起了被她抛在脑后的阿澹来。那天晚上走得急,不答应一路给他留下记号让他找来,哥定不会放她走的,而且万一有什么意外呢,关键时候哥还是挺靠谱的,不过又怕还没到幽冥司就被他追到逮回去,留记号的时候便使了些坏,让他绕了些路,现下大概还在找路中呢吧。 阿白一头白发顺滑得很,阿溦瞧着感觉手感肯定不错,上手拽了拽,果不其然,忍不住捻了捻手指,压低了声音说道:“白大哥,这两日幽冥司可能会来个客人,是我哥,他是来寻我的,能不能不拦他呀?” 白无常忽略发梢上传来的异样感,也轻声道:“姑娘既然吩咐了,我等自然会敞开幽冥大门恭迎令兄的。” 阿溦忍不住抖了一下,她终于捕捉到自见到白无常后,那种若有若无莫名其妙的感觉的来源了,这个幽冥的无常大佬太客气了,客气到甚至是谨慎。 阿溦灵光一闪,问道:“你是不是认错桃了?” 这一句问得很突兀,叫白无常愣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点水即逝,仍微笑道:“姑娘难道不是桃花谷的桃妖?” 阿溦:“我是啊!” 白无常又问道:“姑娘怎会如此问,世上竟还有谁与姑娘长得神似?” 阿溦自己也弄不明白,叹了口气说:“不久前有个神仙姐姐把我错认了,不过我也不晓得她将我错认成了谁。” 这回白无常没有再接话,阿溦还想再问,却听到有鬼来了,倏而扭头去看那白骨王座,不知何时坐了只鬼。 玉旒玎琅,寂静的大殿愈发显得空荡荡的,玎琅,玎琅,大约是才坐稳。 阿溦仰头望去,只看到玎琅作响的九旒冕,冠冕下是一袭苍青色织金暗纹的袍子,细看才能发现那袍子上的尽是恶鬼。 “您是阎君……秦广王殿下?” 玉旒玎琅声歇下,甜糯的问声又在寂寥大殿中响起。 “是,本君是秦广王。” 阿溦眨了两下眼睛,听到这一声才猛然惊醒,方才盯着那袍子上的恶鬼,竟莫名怔住了,仿佛要被拖拽进其中,成为一只鬼。 想起来意,阿溦急忙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了白骨王座前:“阿溦求求阎君,不要把轮回笔借给青筠好不好?阿溦什么都答应您!” 这一跪吓得旁边的白无常一愣,被秦广王一瞪回过神来赶忙要把阿溦搀起来,却被推开了手,白无常哭丧着脸为难地看向秦广王。 秦广王从王座上走下来,踱步到阿溦面前,端视了一会儿,才亲自伸手扶起了阿溦。 阿溦受宠若惊,只听秦广王威严的声音说道:“本君已答应了青筠君,岂能违信背约。” 阿溦:“不会不会!他是为了我,为了桃花谷才要借的轮回笔,如今是我们桃花谷不要,不算您不守诺言的!” 秦广王和颜悦色,甚至微微带笑地看着阿溦:“那姑娘该去与青筠说。” 阿溦跺了跺脚,轻声嘟哝道:“要是能说通他,我还要来干嘛,又不是嫌命太长!” 秦广王笑而不语,白无常轻咳一声,委婉地提醒道:“姑娘说什么?” “啊?没没没有!我是说……”阿溦皱巴着脸蛋,可越急越想不出该怎么胡说八道。 大约是看阿溦编得辛苦,秦广王打断了她,说道:“这是青筠选的因果,姑娘与他是何关系,何以替他决定?” 阿溦脱口而出:“可我是他的因啊……”说完骤然沉默。 秦广王盯着阿溦良久,而白无常缩在一旁装聋作哑,殿中一时又清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阿溦喃喃道:“他还是只竹米的时候,不晓得被哪阵风带出了琅玕竹篁,又被吹来了桃花谷,过了几年,他长成了高高的笋,我就出生了,我一出生就能化人形,我是被青筠哥哥抱着长大的。现在想来,除了一棵枝上结出来,年纪最相近的哥外,我那么多哥哥姐姐里,就数青筠哥哥陪我的日子最久了。哎呀,我说这些,阎君您不会嫌烦吧……” 阿溦怯怯地看向秦广王,但见他摇了摇头,笑说:“很有意思。” 阿溦便放心地继续说道:“从哥哥姐姐们就教我,任凭什么好赖事,大家都要一起上,所以我们家一百零九只桃子,加上青筠哥哥就是一百一十个,一直都是同享祸福,从不客气的。青筠哥哥应该与您讲过了吧,这次是桃花谷有大劫难,我知道他不会独善其身的,但我不能让他灰飞烟灭的啊!” 秦广王疑惑道:“什么灰飞烟灭?” 阿溦也愣了一下:“用轮回笔的后遗症不是灰飞烟灭吗?” 秦广王笑道:“无稽之谈。青筠是本君故友之后,本君焉能任他灰飞烟灭。” 阿溦还没反应过来:“啊?真的没事吗?” 秦广王:“倒也不会安然无恙,不过必不至于灰飞烟灭那么严重。”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会怎么样?” “因果之道玄妙,本君也不甚清楚。” 阿溦还是担心:“啊?那换我来借成不成啊?” 秦广王微笑着点了点头,还未等阿溦激动地叩谢,便又道:“若姑娘能说服青筠,也无不可。” 阿溦顿时泄了气。 秦广王瞥了角落里的白无常一眼,白无常立时麻溜儿地碎步跑了过来,向阿溦嘿嘿笑道:“姑娘的事说完了,那我们幽冥司的忙……” 阿溦垂头丧气的,本不想理他,可人家……鬼家答应借出轮回笔,对她本来就已是天大的恩情了,无奈,阿溦只得应声:“黑无常大哥和我说过,是恶鬼肆虐的事,什么时候去抓你说吧,我都好。” 白无常笑道:“这个不急,姑娘可否先说说对此事的看法?” 阿溦想了想说:“这两年我呆在桃花谷,也没出远门就抓了不少恶鬼,还有许多吃鬼的妖精,这个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还有人间,人间也不对劲,我才出来一个多月,就遇到了两个很厉害的大妖前辈,仙界竟然都不管……” 越说越不对劲,阿溦皱起眉头,忽然想起了南尧京都的郊外,那片喋血的土地,那般浓郁的怨气,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她想起了心口骤然的锥痛,不由捂住了胸口。 阿溦问道:“仙界怎么了?” 秦广王带着阿溦去看幽冥司的地狱,看那在地狱中受刑的恶鬼。 第二殿还没看完,阿溦就推开一旁的鬼跑了出来,可这幽冥司便是地狱,这里处处都是腥味臭味,处处都是血浪枯骨,蛆虫遍地。 阿溦趴在栏杆上呕个不停,心口又开始莫名其妙地作痛。 阿溦不停地摇头,哭道:“我不要呆在这,我要走,我要走!”嗓子呕得嘶哑。 秦广王默然,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又往远处走去,白无常忙哄着阿溦跟上。 “这是彼岸花,属佛门四佛花。” 这血红诡丽的花,自她踏入幽冥司便随处可见,但这样一大片一大片的还未见过。 “整个幽冥也只有这一个好看的地方,可否不哭了?” 堂堂幽冥十殿之首的秦广王殿下亲自哄她不哭,阿溦非但未觉得荣幸,反被吓得眼泪倒流回去,揉了揉有些肿的眼睛,说:“为何会有那么多恶鬼?白无常大哥说,这几年的恶鬼多了好多。”她甚至看到了一张相熟的鬼脸,寄生在苏淮身上的那只鬼婴。 “嗯。”这时候的秦广王显得异常沉默。 “仙界呢?下界这么多鬼祟作乱,那些神仙不管吗?”刚刚在殿中,秦广王没有回答她,只带着她去看了地狱中的鬼。 这回秦广王没有视若罔闻,他说:“仙界早已插手,只是还未到时机。” 阿溦忽然很生气:“要等什么时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还有妖,要等到什么时候!” “快了。” “是救兵快到了,还是人间妖族快死绝了呢!” 秦广王没有理会阿溦的无礼,玉旒后的眼睛凝视着望不到尽头的彼岸花海:“阿溦,你知道女妭吗?” 阿溦摇头,想到自己太矮,秦广王可能看不见,正要说话,却又听他说:“女妭,就是这场浩劫的源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六十八章 阿溦正准备听故事,前面却来了个熟鬼,正是今日在幽冥司外拦着她的看门鬼,这鬼带来了她哥阿澹。 阿溦下意识接住扑过来的白,惊道:“这么快!” 哥冷哼一声,眼神凶得仿佛要吃桃一般。阿溦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脚底不着痕迹地往阿白身后挪去,她原以为标记错了方向,哥起码得迷路迷个三两天,至少等她把事情解决了再来啊,那样就算被捉回去,也不耽误什么。 阿溦缩在白无常身后,探出一只脑袋讪笑着给两边相互介绍了一番,又心惊胆战地听哥拜见交际一回,秦广王身份摆在那,没说什么话,白无常却很客客气气的。 眼下显然不是能容哥细细算账的时候,阿溦勉强躲过一劫,说:“阎君正要讲正事呢,哥你来得正好,快一起听听!”阿溦着重突出了“正事”二字。 闻言,阿澹暗暗心惊,自家妹他哪能不清楚,除了打架在同龄妖中较厉害些,有点聪明,再没什么特别的,何以竟能得幽冥司的青眼,与幽冥阎君共处论事?最要命的是!这破孩又掺和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里了啊?大姐姐,弟恐怕要辜负你了啊,这破孩太会闯祸了! 虽则满腹忧虑,恨不得要挠头,但阿澹面上却仍装得不动声色,恭敬地看向秦广王,得他微微颔首,才拱手应了声是。 连天的彼岸花,比人间泼天的晚霞更显凄艳哀绝,就连从人间吹来的风,穿过这片花海,都没了一丝烟火味道。 “女妭,是上古时候的天女,黄帝的女儿……” 秦广王忽然沉默下来,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人间吹来的风扬起他的袍子,威严之上,添了些许苍凉,厚重的语调里,阿溦听出了这上万年的沧海桑田。 大约是因为秦广王的降临,这片据说是幽冥唯一的鬼约晚膳后的胜境清净极了。 虽然秦广王一直表现得和蔼可亲,但天性使然,阿溦也不敢造次,白无常和哥就更不必说了,于是一鬼两妖就大眼瞪着桃花眼,憋着话只用眼神交流。哦,白扑进了彼岸花里,正在不远处撒着欢。 在哥用眼神胁迫阿溦不许瞎掺和,快快离开幽冥,而阿白在一旁劝架的时候,秦广王又开口了。 “后来在一场翻天覆地的神魔大战中,女妭……历了一场劫难,遗落人间,不复回天,终是堕落成了魔神,在世间作乱,搅得生灵涂炭。” 话里分明有未尽之言,阿溦忍不住插嘴问道:“什么劫难?”怎样的劫难会让一个天女,甚至是黄帝的女儿入魔呢? 秦广王终于收回了他悠远的眼神,落在了阿溦身上:“天女妭地位尊崇,本君不好妄言上古大神的恩怨,姑娘若想知道,不妨往桃止山上去问东方鬼帝。” 阿溦撇撇嘴,在哥阴恻恻的眼神下乖巧地表示不想追询,并恭请阎君继续讲。 “女妭在天上时就是旱神,之后流落人间,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如惔如焚,黄帝派下应龙,重伤了女妭,后来女妭为一神女收伏……” 阿溦再次插嘴道:“咦?不是重伤了吗,怎么被另一个神女收伏了?”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难不成是黄帝不忍心,悄悄让应龙放水,但那个神女没有眼色,想抢功……” 说着说着,阿溦就住了嘴,因为她看到秦广王在九旒冕下露出的半张脸,嘴角抿着,似乎是……不忍? 她大约是看错了吧,见惯生死离殇的幽冥阎君,如冰似铁的一颗心,岂会不忍呢?定是她瞧错了,对一个罪孽深重的魔神,至多念一声天道无常,叹一句可惜可恨罢了。 白玩腻了,便跑回来蹭蹭阿溦的脚背,见她不理自己,便抓着衣裳跳到她身上,窝进了阿溦怀里。 秦广王垂眸看着阿溦失神的眼睛,继续说着往事:“那位神女收伏了女妭,使其不能作祟,但一百一十九年前,女妭逃了出来,不过仍为那位神女捉回,将其镇压在了桃花谷,加以封印,近年来,封印松动,妖魔道蠢蠢欲动,鬼祟不断,幽冥也受干连。” 哥若有所思:“原来桃花谷竟真的镇压了魔神旱魃。” 阿溦想起四年前桃花谷的那个不速之客,那个男子说要将桃花谷填平,那时她以为只要在四年后男子再来时杀了他就好,可如今知道了桃花谷下如他所说,竟真有大魔头,那桃花谷要怎么办呢? 现在连幽冥界都动荡不宁,那么桃花谷…… 阿溦心中慌乱,睁大着眼睛却不知该把眼神落在哪里,哥注意到阿溦的反常,忙拽住她的手臂。 “嗷呜!” 阿溦回过神来,原来是自己抱得太紧,白吃痛才嗥的,回握住哥的手,阿溦急道:“四年之约只剩大半年了,封印,封印是不是快要……哥,我们回家,回家!” 哥也急了:“不行!”说完就后悔了。 实在是嘴太快,哥暗自懊恼,避开阿溦疑惑不解,且越来越慌的眼神,只得往回找补道:“阎君面前,岂能放肆,谷中好好的,担心什么,回去可是不怕大姐姐罚你了?” 说起阿绯,阿溦就想起自己是悄悄溜出来的,还说治好了苏淮就回去的,现在食言了,不由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心中担忧却仍未减半分:“可,可封印只能困住旱魃一年都不到了呀!” 哥说道:“谷中有娘亲和几位长老坐镇,焉能叫那些魑魅魍魉闯进谷中为祸,再说了,若真有异动,哪有不捉你回去共同对敌的道理,反而任由我们两个在外逍遥呢?” 阿溦一听,是这个道理,才稍稍放下心来,却仍打算等了结了幽冥司的事,就回桃花谷看看,若真无事,再去南尧看能不能帮上苏淮什么忙。 于是,两只桃一匹狼齐刷刷地看向秦广王,眼神切切。 秦广王:“……” 白无常在秦广王左后边主动微笑说道:“此间事已了,阿溦姑娘若有他事可自行离去。” 阿溦同哥面面相觑。 所以找了她来就只是为了讲个故事给她听?还是个不完整的故事?果然世间的执牛耳都这么心思难测么? 秦广王没有多言,负手离去。 白无常看二桃这副模样,便笑道:“自然,若阿溦姑娘仍有事务欲徘徊幽冥,无常必当相陪。” 阿溦连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我还急着回家呢!” “咳咳咳……” 哥忽然咳嗽起来,见阿溦疑惑地望过去,便清了清嗓子,说:“听闻幽冥有孟婆神,千万年来在奈河桥头送鬼轮回,呃,妖有个早年亡故的故友,经年牵挂萦心,不得释怀,不知可否容妖问一问孟婆,故友今安否?” 阿溦:“咦,我怎么不晓得你还有如此牵肠挂肚的故友?” “……”哥顿了下才说道,“心中暗伤,暗自神伤!暗伤懂不懂?” 白无常怡然自得地静立一旁,等他们兄妹两个斗完了嘴,他才悠悠道:“可以,二位是先休息一番再去拜访孟婆,还是当下便要去?” 阿溦急着想回桃花谷,自然说立时便要过去,但哥却在边上迭声喊累,白无常轻笑一声:“如此,无常便带两位去清净地稍事歇息。” 于是乎,哥硬生生歇到了第二日,实在被阿溦吵扰得不行,才肯动身去拜访孟婆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幽冥呆久了不是夭寿反是添寿嘞。 阿溦撇嘴:“不晓得是谁经年牵挂萦心,不得释怀呢!怕不是我吧?” 哥只道:“近情情怯,欲语还休晓得嘛?” 世间传说,幽冥有条忘川河,在无穷的岁月里,从寻不到的源头流经轮回道无忧台,流向望不见的尽头,而忘川之上有座徒叹奈何的奈河桥,鬼在桥上走,前身河里流。忘川之滨,奈河之畔,有个望乡台,又叫作忘忧台,孟婆神就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熬汤,送鬼。 今日,孟婆送完了第一批鬼后,迎来了两个生魂。 早先不肯离去,偏要来拜访孟婆的是桃阿澹,现下扭扭捏捏不肯上前的还是桃阿澹,阿溦在旁边看着都急。 最后在阿溦的推搡之下,哥上前一步走到孟婆面前,正正经经地施了一礼,甫一抬头,忽而忘言。 阿溦觉得奇怪,跟着从孟婆身后绕到她面前,抬眼看时,一同忘言。 红袖翠袂,银篦绾绿云,原是二八女子,如花美眷。 还是阿溦先回过神来,悄悄用手肘子戳戳哥,示意他擦擦哈喇子,有话赶紧问。 哥还没有反应过来,孟婆已倒了碗茶汤送来面前,掩嘴轻笑道:“幽冥风沙重,想来公子口干了吧,女子身无长物,惟有这碗茶汤相赠,聊以消渴罢了。” 哥只觉神移目眩,傻愣愣接过汤碗,不觉便要一饮而尽,忽有一只惨白枯瘦的手伸过来拦下。 白无常向孟婆拱手讨饶道:“这二位是秦广王殿下的客人,交给无常照顾的,若有不如您心意之处,还请孟婆千万包涵,莫要戏弄他们。” 孟婆哼了一声,随手接过碗,将茶汤尽洒进了忘川,白无常知道这是不计较了的意思,忙道了谢。 哥惊出一身冷汗来,阿溦也被吓到了,急忙拽着哥的头发让他赶快把要问的问了。 哥:“……”容我先想想,我认得的哪个妖是短命的来着? 不敢再多看孟婆,哥便垂头拱手问道:“妖有个早夭的故友,时常牵挂,不知他如今投了怎样的胎,敢问孟婆可否……” “名字族类籍贯死期。” 孟婆不耐烦地打断了哥的话,与方才惑人的温声软语,娇柔情态截然不同,哥却反倒松了口气。 哥:“吧啦吧啦……” 他说的是桃花谷隔壁山头的一个妖精,孟婆问的倒也都能说得上来。 他们正追询着那个被哥随口拖出来冲数的短命妖的今生,阿溦见情势平和,又有白无常看着,也就放了心,听着无聊,便在周围乱逛起来。 …… “哦哦,那看来我那故友如今过得安好无忧,甚好甚好!多谢孟婆!” 孟婆摆摆手,毫不在意道:“事而已,不足挂齿。”短短一顿饭的工夫,哥竟已和孟婆聊得颇为投机。 “这个,是三生石吗?” 语带茫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三个一齐向看向对面。 “为什么会……没有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六十九章 终于回到了人间,带着烟火尘埃,暖熏熏的风吹在脸上,终于没有幽冥那无处不在的阴冷了。 哥一脚踢跑了几个拦路的劫匪,手掌放在眉头挡住了刺眼的日头,眯着眼睛看那几个飞到天边的黑点,渐飞渐远。 “怎么,还在想三生石的事啊?” “唉……” 阿溦长长地叹了口气,因为走神,刚刚还差点被从草丛里跳出来蹦到面前的劫匪砍了一刀,虽说不会伤,但还是丢脸的,好在是被哥救了一把。 上上下下看遍了那块大石头,找了几个来回,几乎不曾搬起来看看三生石的石底下,却还是没找着桃阿溦的前世,更莫提前前世。 阿溦喃喃:“我近来总是觉得,我仿佛忘了什么事,一件似乎极要紧的事。” “你能有什么我不晓得的事,傻桃子装什么深沉,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哥帮你想想看。” “大概是上辈子的事儿。” “……”哥被这一句噎着了,顿时无语,看着一脸认真的阿溦,也认真道,“来,哥教你,你先到大街上,然后逮个人问问,随便是谁,就问问谁记得上辈子的事?” 阿溦没理他,神情极是困惑:“一件比命还要紧的事……你看,西海将音龙公主虽说脾气不大好,但现在想来,对我竟是有求必应的,两个无常鬼差对我也那般客客气气,最奇怪的是秦广王殿下,那样厉害的神仙竟然亲自与我一个桃妖论事,却又只说了女妭的故事,别的什么也未吩咐我去做,幽冥处处都透着古怪。” 想了想,阿溦忽然道:“他们是不是都和将音公主一样将我错认成了那位神女啊?” 哥只觉一头雾水:“哪个?封印女妭的那个?” 阿溦摇头:“将音公主的一位故友,当时苏淮也听到了。” 哥正要说话,这时,趴在地上,呈“大”字形的一个人突然抖嗦起来,原本哥和阿溦都没看他,但他越抖越厉害,杂草都倒了一片,哥便走过去,轻飘飘捏起插在他身上的刀,这才发现那刀原是被夹在肩窝里。 哥掂着刀柄,夸道:“好一个会装死的机灵鬼儿啊!爷爷我刚从幽冥出来,受他们一番款待,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就便给他们送个机灵的鬼去罢,你在这一带为非作歹的,怎么说也该罚个几十年吧,是吧,妹?” 这个装死的劫匪指着阿溦两个,手抖得阿溦都要替他担心,怕他把手指给抖下来了,嘴里“妖妖妖”了个半日,才猛然反应过来似的,伏地磕起头来,喊着“祖宗饶命”。 阿溦心烦,正要挥挥手把他变走,那个劫匪竟突然开了窍,说:“仙仙仙仙姑刚才说的苏苏苏苏淮,是不是南尧那个太子?” 阿溦倏地上前拎起他:“你要说什么?快说!” 一看有戏,劫匪的眉毛都飞了起来:“听说南北打起来了,那个太子殿下被打得就只剩一口气了哦!仙姑现在飞过去,说不定还能看上一眼,人这里可不敢耽误了仙姑,人自己挖个坑自己埋进去就是……” 话还没说完,阿溦早就飞上了云头,在百里开外了。 哥在下面招手大喊:“等等为——兄——”虽如此喊着,脚下却一步未动。 见阿溦飞远了,哥才把手负在身后,笑眯眯地转身看着那个劫匪。劫匪一改方才惊恐中透露着一点机灵,机灵中泄露出一丝猥琐的表情,呆笨笨地向哥一鞠躬。 “还愣着作甚,自己刨个坑躺进去。”悠悠闲闲地往树上一躺。 “是。”再鞠躬。 这劫匪的动手能力颇强,一会儿工夫就刨了个大坑,冲哥所在的树三鞠躬毕,就自己躺进了坑里,双手合于胸前,十分安详。 哥动了动手指,这劫匪就变回了一株,含羞草,袖子再一挥,土堆纷纷扬扬填进了坑,一转眼草根就埋回了土里。 灭口之事已了,便该拂衣去,哥挥一挥刘海,深藏邪与恶。 南尧乘黄,逢青宫中,燃香轻烟从金兽香鼎里飘出,丝丝袅袅,绵绵缠缠,一缕化而千丝万缕,有美人媚态,弱不胜风,乘风而散去。 书房静悄悄的,惟有笔墨触只的声音,孟凯风静立一旁,看着寥寥几笔落下,一幅北国江山跃然纸上。 执笔之人是他追随的殿下,想他虽出自文成武功世家,家训谦容,然平易皮囊下,终归恃才而负傲骨满身,半生来除父母外,也只苏淮殿下一个,能教他在心中低头。幼年相交,一同念书学武,自军营比试半招落败后,无论文武,无论六艺,他就再也不曾赢过一次,嘴上常常叫嚣着再来过,却早已为其心折。 “啪”,苏淮搁了笔。 孟凯风拿起来,吹干,啧道:“殿下啊,你我当年一桩买卖,如今看来倒是我占了大便宜呦!” 闻言,苏淮轻笑。 孟凯风十四岁那年,边境动荡,就和孟老将军上了战场,利刃出鞘,初试锋芒,领了一支精锐奇袭而得大胜,鲜衣怒马,神采飞扬,凯旋之日,他在日出的京都城墙上再见孟凯风,军旅半年,没见成熟,反倒是军营痞气愈发入骨,一身从疆场上带回的风沙未及洗,背后是杏花胭脂,他如今犹记得,当年那个少年将军笑得流里流气,说:“臣自尚算用功,学成一身文武艺,自觉算不得没出息,今愿卖与帝王家,这一场胜仗算臣给殿下的投诚之礼,殿下收不收?” 他浅笑问:“南之望我何以相易?” 孟凯风挤眉弄眼:“殿下自然晓得。” 他笑而不语,微微颔首,转身看向城墙下正入城的军队。孟凯风不满地皱眉喊道:“喂,你还没说收不收呢,包管不教你吃亏!一句话,收不收?” 他没有回头,迎风朗声:“求之不得。”语带笑意。 往事仍历历如昨,言犹在耳。 苏淮收了笑,正色道:“北越如今被蛇妖把控了朝局,昨夜孟老将军入宫,与父亲和我深谈过,已有了打算,这张北越山川图你且拿去。” 孟凯风收了画,与苏淮谈起军方部署,不由有些烦躁。这一次与过往的每一场战役都截然不同,多了许多术士要安排,须知道但凡高人,或多或少大都会有些古怪莫名的脾气和规矩,这群专用来对付妖道的术士们的安排就足够孟凯风头疼了。 正说着,殿外忽吵闹起来,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 “苏淮!我要见苏淮!” 熟悉的声音,孟凯风下意识地看向苏淮,果然见他只愣了一下,就一阵风似的越过书案出去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殿外,侍卫正层层围了好几圈,中间兵戈所指的正是苏淮相思所系之桃,不远处,阿金阿银正匆匆赶来,口中还喊着让侍卫退下,不得伤了那姑娘。 刚刚阿金阿银兄弟两个办完了事要回来向苏淮复命,正走在路上,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劈头盖脸地就问“苏淮在哪”,害得他们以为是刺客,好在第一剑斩空了,认出是阿溦后,才告诉她殿下在书房议事,话还没说完,人就又跑了,他们兄弟两个竟追不上她,这才闹出现下这场误会。 看到苏淮出来,阿溦开口哇一声哭了出来:“你还活着啊!” “……嗯,还活着。”苏淮说,“阿溦,过来。” 阿溦抬着手臂不停地抹着脸颊,止不住地抽泣,委屈巴巴,泪眼汪汪地看着苏淮,不动。 苏淮无奈,只得走上前,任由阿溦拽过他的袖子揾着眼泪鼻涕,柔声问:“怎么了?” 一问起这个,阿溦就越发想嚎:“有坏人说你快死了!” 苏淮看阿溦的脸颊被袖子上的暗纹擦得微微发红,呃,也有可能是哭红的,轻轻地从阿溦手里抽出袖子,另掏出一只鲛绡素帕,轻轻柔柔地将她的脸擦干净了。 “你怎么能这时候死掉呢!那么多事情一桩接一桩地都一起砸到了我头顶,苏淮,你不在我身边,我害怕……” 苏淮揽过阿溦,眉头渐渐皱起,说话却温和极了:“乖,没事了,我在。” 苏淮的身后,孟凯风默默地背过身,为了自家殿下的威信着想,早在阿溦哇一声哭出来的时候,他就已挥退了一干闲杂人等。 “呦,干嘛呢这是?原来还没死呢?”半点不知趣的一道声音忽然乱入。 阿溦怒瞪过去:“哥!” 哥耸耸肩,自觉地站到孟凯风身边,饶有兴致地抱臂旁观,倒是阿溦难得地不好意思了,轻轻动了下,从苏淮怀里退出来。 “我原本担心家里出事,要回桃花谷一趟来着,但在若山听一个劫匪说,南尧和北越打仗了,你受了伤,奄奄一息,我就急忙飞过来了……” 苏淮说:“还没有打仗,没事的。” 这时,孟凯风插嘴道:“不过,若山劫匪怎会知道南北的暗流涌动,况且我也不曾听说若山上有什么劫匪作乱啊?” “咳咳,可能是猜的吧,一般毛贼而已,还不够我一根手指头打的。”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哥忙换了话头,“苏淮,你就这么招待客人么,让客人在门外站着吹风,是你们人间的待客之道?” 苏淮看向哥,微笑着请人往偏殿去,侍女侍卫都被赶走了,只能孟凯风亲自在前面引路。 看着哥的背影,苏淮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七十章 入夜,苏淮推开桃华苑紧闭的苑门,在原本早已枯败,如今却枝繁花茂的桃花径里缓缓步行。 走到桃里亭前,驻足,静望亭中,冷冷明月映灼灼桃花,寒光暖香伴琼浆。 “坐。” 苏淮应邀上前坐下,接过阿澹递过来的酒杯,道了一声多谢。 “谢?”阿澹极短促地笑了一声,“是谢这杯酒,还是谢我送她来你身边?” “都可。” “若说谢这杯酒,本就是你家的,很不必谢,而谢之一字,可见你子不真诚。至于为我家妹,就更不必了,我本没想送她来,现在也不想她来。” “可阁下还是将阿溦送回我身边。” 阿澹一拍桌子:“她自己跑来的,不是我送的!” 苏淮眼皮都没抬,只轻飘飘应了一句:“是吗?” 阿澹咬牙,怪不得五十九哥不喜欢这人,心里蔫儿坏! “是!” 苏淮抿了一口酒,说:“阿溦她只是……怕苦懒散,万事不愿经心,不爱思索罢了,其实心中聪慧。今日阁下能哄她,也只是为兄之信,更兼占了关心则乱之利,如此这般,阁下能瞒住几时?” 阿澹皱紧了眉头:“你知道什么?想做什么?” 苏淮轻轻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只因阁下是阿溦的至亲兄长,故我也不会做什么,不过是想提醒阁下这么一句而已。” 阿澹并没有因苏淮这一句放松下来,冷笑道:“妹的五十九哥不喜欢你,她大姐姐也不喜欢你,她最亲近的哥,也就是我更不喜欢你,除了她一只傻桃子没见过世面,她全家都不喜欢你,你可知道?” “知道。”苏淮想起浮生河畔,阿溦曾让他早些去桃花谷接她,他还未及去赴约,她却已至他面前。 苏淮说:“我知道她很喜欢我。” “……” 阿澹大怒,拂袖而去。 “清浅清辉千尺软,朱楼摆酒梳妆懒。 长望天上月成玦,玉京结环离人远。 烟翠见浓金兽里,清辉捣碎翠烟浅。 烛跃软烟罗纱旧,流光拟揾红帕皱。 衿锦花重老酒愁,不知云裳浮光瘦。 风揭竹帘月满庭,忽见青玉风忽轻。 广袖翩跹人影重,无言相顾清泪明。 枝上寒鸦孤影栖,月下璧人两缠立。 坐饮无趣揽浮槎,玉京向江水更碧。 桂花香浓披冷露,长向广寒乞长宿。 难得为君理冠衿,相思乍了不安枕。 墙外捣衣砧声急,团圆人见孤影冷。 天下离人何相类,思君不见两眼泪。 唯恐明夜空冷簟,又如前朝望人归。 长恨不得团圆久,惟别苦我颜憔悴。 辛苦月望辛苦人,今宵酒酣醉沉昏。 今夕月重去岁月,明夜新月复一轮。” “那年中秋夜,外祖母终于等到外祖父归来,可战乱未平,家国难安,外祖母心里晓得,外祖父依旧陪伴不了她,便如曲词中说的,相思乍了,却仍不得安枕,听着更漏,悄悄在心里算着还有几个时辰便要到明朝的离别时。” 在老宅的老树下,明泉讲着曲词里的故事,身着一身黑裙,鬓边簪着白花,纤纤素指压在绿绮琴弦上,不时拨弦三两声,发出几个无首无尾无律之音。 阿溦趴在琴前的石头上,发着呆,一只虫子飞到了鼻头上,不由盯住了它,说:“原本不只是人与妖之间多别离,你们人间夫妻也常有啊?” “自然。花有开时便有尽时,人有相聚日便总有别离期,生离与死别,自来如此,众生皆逃不过。”明泉浅浅笑道,“若非答应了沅儿,我也不想弹这个曲,平白惹得难过。” 苏沅倚在枯老梅树旁,说来这一株老梅树大约是活久了,有了灵性,自老宅荒废没了人气后,便再未开过花了。一时也无话,不知该说什么,便折了枝干枯梅枝,起手挽了朵剑花,一套惊鸿剑招行云流水一般使了出来。 流光似水,挥枝断水水更流,瑶琴抒怀,抚弦诉愁愁更愁。 阿溦既看不懂剑舞,也听不懂琴声,只觉得好看好听而已,不应当打断。 等她们停罢,阿溦才问起:“若……明泉,你怎么搬家了呢?娉婷台有人欺负你了吗?春花儿对你不好?” 苏沅有些吃惊地看向阿溦:“你不知道?” 阿溦愣了一下:“知道什么?我,我近日没闯祸呀!” 苏沅说:“明泉搬回她家,就是你五十九哥帮的忙啊,他不曾和你提过?” 阿溦哦了一声,说:“怪不得了,自我从家里溜出来,我就没见过五十九哥啦,要是被他找着我,还说什么明泉的事儿呢,铁定就先把我抓回去关起来了!”顿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着明泉惊讶道,“嗯?这里是你家?沅儿带我来过一次却没和我讲过,你家怎么会荒芜成那样呢?” 这老宅同她上次来时见到的模样很不相同,比之前的荒凉已好了许多,那次还是遍结蛛丝,户枢生蠹,大抵是明泉住进来了的缘故,如今至少积尘都收拾干净了,池塘里重又流起映月的活水,今日还种下了莲花种子。 明泉仰头四顾,泛着柔意的眼中盛了一弯的月,五六七八颗星子,她的低眉浅笑旁人观之总觉得舒意,但今夜阿溦却是第一次觉得明泉自个儿笑得那么适意,仿佛卸下了满身的桎梏。 她说:“是啊,这里是我自长大的家。” 一声太息,明泉又道:“母亲年事已高,云洲常带我去看望,她在岐南早已不堪劳事,却放不下被流放的沈氏妇孺,担心我,不肯与我回来,前不久却病重了,一病……我被一纸圣意困在娉婷台,无从而知,是云洲来看望我,带我去岐南,我才知晓的,彼时给京都的报信还在路上。” 说到这,明泉忽然笑了一声,阿溦抬头看她,却看到她素来恬淡的脸上,竟有深深的讽意。 明泉从琴前起身,走到苏沅背倚着的枯老梅树前,不顾尘土,径自跪坐在了地上,摸着面前的土地,说:“母亲,就睡在这里。” 原来,黑裙白花是南尧的丧服啊,怪不得这一身装扮不曾见明泉穿过。 沉默很久才继续道:“我到岐南时母亲已……我一时失态暴露了行踪,被表姑母发现了,她告诉我母亲遗愿便是回家,回到这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沈家也只剩下表姑母,云洲便帮我送走了她,另将母亲的骨灰带回这儿安葬,从此我再了无牵挂,也再不想呆在娉婷台,所以云洲又帮我伪造了死讯,带我逃离了这个我从未离开过的南尧京都成。”说到这儿便看着阿溦微微笑,“云洲说,桃花谷没有愁,也没有苦,是这世间最美的地方,我就想着要去看看。” “嗯?”阿溦以为是五十九哥欺负了她,急道,“那你怎么回了这儿?是不是五十九哥欺负你了?和我讲,我帮你去揍他!” 明泉忙拉住就要跑的阿溦,失笑:“没有,他带我去了,只是那日快到桃花谷时,云洲忽然让我在那里等他,他自己先回去了一趟,之后没多久他就回来了,说是谷中辈闯了些祸,谷主在教导妖们,我去了也不方便,便回了这儿陪伴母亲,去桃花谷之事暂且就搁置下来了。” 阿溦问:“五十九哥他不在这儿不陪你?” 明泉说:“他说谷中有事,托沅儿与我相伴,等他处置好了事情来接我。” 自哥找着自己以来的古怪在阿溦脑中晃过,却又捉摸不着,阿溦问:“那日你去桃花谷有没有什么古怪?” 明泉想了想,说:“那日在路上,越近桃花谷便越热,还有草木,仿佛渐渐枯黄了……以前我不曾去过,别的什么古怪我也觉察不出了。” 数日来隐隐约约的迷雾被拨开,阿溦终于明白了为何大姐姐这回竟让素来纵着她的哥来寻她,而哥又绝口不提回桃花谷之事,反而处处阻挠拖延,不让她回去,原来不是来捉她回家,却是护她远走的! 阿溦跑回桃华苑,哥正坐在桃里榭前的台阶上,擦拭着他的剑,剑刃流着寒光。 阿溦就站在一丈外,不进不退,静静地瞧着。 哥生性不好战,从到大,亲近如阿溦,都很少见到他的剑。 阿溦喊道:“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你不带我回去,不怕大姐姐骂你吗?” “有娘亲在,怕什么。”哥把剑放在身旁,冲阿溦招招手,坏笑道,“让你多陪陪你的情郎。还不高兴了?” 阿溦依顺地走过去,在哥身边坐下,哥像以前一样把手臂搭到了她肩上,阿溦说:“高兴!可是连青筠哥哥为了桃花谷都往幽冥借了轮回笔,我身为桃花谷众妖的姑姑,岂能只顾儿女私情呢,我想回去和大姐姐认错,然后与娘亲长老们一起好好修炼法术。”不等哥说话,阿溦接着抢道,“哥呢?是想在人间再游玩一番才回去吗?” “我……”哥哑然。 阿溦也把手臂搭到哥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哥又不是妹,怎么会像我一样顽皮,不顾桃花谷的安危,流连人间呢?” 哥心里认了输,低声道:“妹也不会。” 阿溦重重地一拍哥的肩膀,说道:“是嘛!所以哥瞒着我作甚,谷中究竟怎么了?” 哥一边面无表情地捏下了阿溦的手,一边重重扬起搭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拍下:“大约是四年之期将至,旱魃的封印不稳,谷中又起了旱灾……” 哥还未说完,阿溦便“噌”地蹦了起来,拉着他就要跑,哥“哎”了一声,拽住她,无奈道:“这脾气怎么越来越急,你这样我如何敢让你回去?再说了走夜路危险,好歹等天亮了啊。” 阿溦不服气地张了张嘴,却又委屈地闭上了,哥满意道:“如此才是,等我和你交代清楚了再说。” 桃花谷中如今旱灾骤起,来势汹汹,不过有谷主桃夭夭领着长老和桃子桃女们在,暂时还未出什么大乱子。但这一场天灾彻底打破了桃花谷的宁静,打碎了他们那点卑微的侥幸。夭夭娘亲是桃花谷的谷主,她的树根早就紧紧扎入了桃花谷的土地里,无论死生,她都不会离去的,她唯一牵挂的,就只剩她的孩子们,能哄走一个便是一个。 阿溦听完,心中千头万绪,又气又急,又惑又忧,缄默良久。 哥仰天大叹了一声:“唉,怪你,我可辜负了娘亲的嘱咐了!” 阿溦嘁道:“不称你心?” 哥看着满园桃花,终是不及桃花谷的灿烂,说道:“称心。” 兄妹两个相顾无言,一同互拍了下肩头。 哥夸张地感叹:“唉,你那个苏淮还来提醒我说,不该瞒你,说你只是不动脑子,看着蠢笨,其实并不是不会动脑子,我瞒不住你,哎呦,还真叫他说中了!” 阿溦一听,怒从心中起:“他知道?他知道不告诉我!还说我长得笨!我找他去!” 哥微笑着目送阿溦气冲冲地离去,还挥了挥手。 阿溦跑得没影儿了,哥才渐渐敛了笑意。 其实何止一个苏淮呢。 那一日在幽冥,临走前,白无常送行,瞒着阿溦,给他带了秦广王的一句话: “她有她要做的事,你要拦她,本君不拦你,因为你们,谁也拦不住她。” 从幽冥出来后,妹就曾说过,她仿佛忘了一件很要紧的事,一件比性命还要紧的事。若记不起来,与她再提起幽冥之事,也不过是徒添烦恼而已,若记得起来……身为兄长,倘若真有一件比性命还要紧的事,那他只望她生生世世都不要想起来,如此,幽冥使者的话又何必同她提起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七十一章 翌日,阿溦告别苏沅和明泉,昨夜她突然跑掉,让明泉心中不安,故她向明泉许诺会把五十九哥平安带回来见她。最后将白托付给苏淮,阿溦才依依不舍地与哥走了。 哥不客气地笑话她:“哭哭啼啼,一步三顾,分明是学足了人间娘子的情态啊!还没嫁过来便扮上了,羞是不羞?叫你留下偏不肯留的是你,决定要走又眷恋不舍的依旧是你,怎么,要不要留下?远远地关心也是可以哒,我们都明白你的心意!” 阿溦冲上去一把跳到哥的背上,哼道:“别想撇下我!快飞快飞!” 兄妹两只,一路打闹着向桃花谷飞去。 看到阿溦那一瞬,阿绯拎起手边的树枝就往哥身上抽,哥痛得嗷嗷直叫,四处乱跑,却总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无数个哥哥姐姐们捉住了丢回给阿绯。 阿溦看谷中众妖没有什么受苦的样子,溪涧水潭已从隔壁山头引了源源不断的活水来,虽说旱灾之下,桃花谷再不复往日的灵秀,但其一,这场旱灾着实比不上一百一十九年前的那场厉害远矣,其二,有夭夭娘亲坐镇,谷中情形确实尚好,料知哥没有哄骗她,阿溦才稍稍放了心。 知道娘亲素来溺爱自己,阿溦都能猜到等会儿去见她,娘亲第一句话必定是:“桃宝?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快走,让你哥陪你在人间多玩两年再回来呀!”大概便是如此了。 所以阿溦决定还是先去见长老们。 “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阿溦回来啦!”三位长老的洞府门正闭着,阿溦喊了两声,石门就大开了。 阿溦进去时,长老们正结阵而坐,见她进来了才缓缓收势。 虽说桃花谷中一直都是上下和睦,其乐融融,从没有人间那些官僚压迫的坏毛病,但长老们的身份辈分摆在那儿,是以一向都不苟言笑的。若说在桃花谷里谁还能偶尔弹压住阿溦的,那也只有这三位长老了。 阿溦开口就问:“长老长老,你们晓得我们桃花谷有什么仙家关系吗?能走走后门的那种。” 三位长老被阿溦问愣了,阿溦忙解释道:“呃,青筠哥哥问他祖父的故友,就是幽冥的秦广王殿下借来了轮回笔,我们有这样肯慷慨襄助的故友吗?不是仙人也成,只要能耐大就行!”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心中第一反应不约而同就是感慨琅玕竹篁那个傻孩子重情重义,而后看着自家这个,又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这傻桃子还是不成熟啊! 二长老委婉道:“阿溦呀,你还是回去把自己养熟些,四年之约的应对之法,我们与你娘还有兄姊们都有了商量,你不必忧心,乖。” 阿溦“啊?”了一声,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又说了傻话,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大长老给赶了出去。 “回来去见过你娘没有?她也是白疼你,白为你打算了,还不快和你娘请罪去。”一句话就把阿溦给打发了。 知道长老们大约是有正事在忙,阿溦只好出了石洞。 怏怏不乐地把一颗石子踢进了一汪碧青的石潭,忽然凭空响起“哎呦”一声。阿溦吓了一跳:“谁谁谁!敢吓唬你姑姑,快出来!” 只有头顶一只路过的鸟妖停翅看了看阿溦,一不心从天上掉了下来,正正好落在了阿溦的头顶上,忙告了罪,扇扇羽翅飞走了。 阿溦以为是自己听差岔了,正要走时,又传出那道女子的声音:“姑娘。” 这回听得真真切切,那声音又很温和,阿溦抬头四顾,问:“你是谁,在哪里说话,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已来到你面前,来见你啦。” 阿溦一脸茫然:“啊?我没见着有……有妖呀?” “你才将石头砸到我头上,与我结了缘分,转眼却不认得我了吗?” 阿溦愣了一下,忙凑到潭边坐下,却觉得不大舒服,便岔开腿,膝盖着地,伸长了脖子,一张脸对到水面上,仔细瞧了起来:“我还没见过石潭能成精的诶!咦,除了水青青的,也没什么不同嘛……对了,我们谷中的妖精都要登记在籍的,你是刚修成的妖精,有没有去找我十一姐姐姜映登记啊?” “十一姐姐……那你排行第几呢?” 不晓得谷主有几只桃子?阿溦不由疑惑,不过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个刚开灵智的妖精,说不准天生不太机灵,自己身为姑姑,可不能揭人家的短处,而且这里又幽静,不常有妖来,若说不晓得,倒也情有可原。 想罢,阿溦大方地答说:“我排行一百零九,我上头有一百零八个哥哥姐姐,最大的是阿绯大姐姐,是这桃花谷的少谷主,未来的谷主哦,大姐姐脾气不大好,不过是面冷心软,你别怕哦。”吧啦吧啦,阿溦怕她初来乍到,呃,初生灵智会不熟悉怕生,就把她问的没问的都给热热情情地介绍了。 石潭既不插嘴,也不打断,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是嗯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阿溦说得口干了,这潭水青青的,看着就甘甜,埋首便要扎进去喝一大口,可还没低头便想起这石潭已有了灵智,这样直接用人家洗脸似乎不太友好吧,于是便要伸手掬一捧水解渴。 “等等!” “哎呀!” 阿溦喝水之心太炙,石潭还是没来得及拦住她。 阿溦两只烫得通红的手都凑到了耳朵上,泪眼汪汪委委屈屈地说:“我就是想喝一口水嘛,你怎么那么气,还把潭水变烫了?还好我的桃皮儿没烫掉,但真的好疼……” 这里岚烟飘渺,天又热,阿溦才未发觉这水原是烫的。 石潭见阿溦的手只是指尖红了一些,失笑道:“伸得快,躲得也快,好在没受伤。这水不是我变的,是谷中旱灾所致,原本从谷外引来的清凉之水,到了桃花谷都成了极热之水。” 阿溦疑惑:“怎么会,水潭外面那些水都是温温的啊?” 石潭说:“那是因为你的兄姊们施过法的,但我这太过幽僻,便不多费法力了。” 阿溦了然地点了点头,坐在潭边,忽觉一阵轻风微凉,手指也渐渐不疼了。 阿溦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你这儿真好呀!” 石潭默了会儿,阿溦还当她睡着了,声道:“哎,你还在吗?” 石潭说:“他们对你好不好?” 这话问得奇怪,阿溦便问:“你说谁?” “这桃花谷的妖,他们对你好不好?” “他们对我可好啦,你千万莫要担心,我们桃花谷里的都是很好很好的妖,不会欺负新修成的妖精哒,尤其是夭夭娘亲,她对谷中的妖们都很亲切和蔼的,你不要怕哦。” “娘亲……你唤她娘亲?” “是啊!你是天生的石潭,你大概还不懂,娘亲生出了娃娃,便是娃娃的娘亲,我是娘亲枝桠上结出的桃子,所以夭夭娘亲就是我的娘亲啦。” 平静的潭面忽起涟漪,阿溦知道这是石潭心绪波澜,想了想,只道是自己说娘亲,勾起她心中没有娘亲的隐痛来,想伸手安慰她,但刚被烫着了,又不敢探出手,不过到底是自己招惹得人家伤了心,只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试探着靠近水面,却发觉这水没有方才那么烫了,定是刚刚没留神,一个不注意才被水烫着了。 于是阿溦轻轻拨了拨潭水,以前她也未见过修成精的水潭,不晓得该怎么哄,便像平时逗弄白那样,摸一摸,梳一梳,果然,石潭又平静下来了。 “看来,她对你很好。” “当然啦,我是娘亲最的桃子,是家里最的妹妹,我朋友们都说,许多爹娘都是最疼爱家中最的孩子嘞。” “如此就好。我瞧你纯澈可爱,确然是被家中娇养长大的孩子,很好。”歇了会儿,石潭又问,“我见你来时,愁容满面,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呢。” 阿溦哀嚎一声:“好多好多的烦心事啊!烦得大哭一场都没有用了!” “那就……大哭两场?” 阿溦的嗷嗷假哭声突然顿住了,轻轻拍了下水面:“顽皮!唉,桃花谷半年后的那场避无可避的劫难是头一桩烦恼事,不过纵使我万般焦心,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不过是个连一百二十岁都没到的妖啊,哪比得上大姐……莫说是大姐姐,就算任一个哥哥姐姐都要比我厉害啊。不过我不怕,我一定会和桃花谷共进退的,我便是被旱魃打死了,那也要变成桃子鬼,回来赶走旱魃!” 石潭忽然笑了起来,阿溦急道:“你别笑呀,我是认真的,我一定不会让旱魃伤害你的!” “好,桃子,你的许诺我记住了。” “什么桃子,你该唤我姑姑!”阿溦不满地嘟囔。 石潭不想和阿溦讨论这个称呼的问题,便转移注意力,问道:“还有呢,不是说有许多烦恼事?” 想起方才还没诉完的苦,阿溦踢了踢两只不安分的脚丫,把鞋子给踹掉了,雪白的胖脚丫子便踩在了粉嫩嫩的桃花茵上,心里才好过了些:“还有青筠哥哥,他去幽冥借了轮回笔,他是为了桃花谷,我们约定过祸福同当的,我不能阻止他。” “那你烦恼什么?” 桃家教导桃子,都是说共同进退,一个也不可抛下的,可这回,夭夭娘亲让哥带走自己,不肯让自己一同应劫,阿溦感怀娘亲的心意,却突然便不懂得了自己不阻止青筠哥哥是对还是不对。 阿溦捧起满手桃花,一股脑呼到了脸上:“但其实我不想他受伤的,一点儿也不想,他毕竟不是我们,他原本可以好好儿的……不久前我听了一个故事,一个少年为了让他的妻子好好活着,而哄骗了她,伤了她的心,最后少年死了,他的妻子熬干了心头血,余生浑噩,从此苦等不归人。曾经我很讨厌那个少年,可如今临到我自己头上,才有些明白了。” 阿溦的身影,与漫天的桃花一起,晃晃荡荡,映在了石潭静水中,石潭的眼里心里都只余这一方春色可爱。 石潭莫名喟叹了一声,并未说什么。 “还有苏淮,哦,苏淮是我的心上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就要打仗了,有个特别坏的大妖精在帮他的敌人,我……” 石潭忽然打断了阿溦的话:“你说苏淮他是,凡人?你心悦一人间男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七十二章 早不止一人和她说过,人与妖不该在一起,至少她的姐姐兄长们都不喜欢苏淮,可以前不觉得,现在听石潭这么问,阿溦忽然很生气:“是啊,苏淮是凡人,我是妖精,我心悦他,想与他在一起厮守一生,那又怎么样?” 石潭沉默良久,声音浅浅地问道:“有心悦之人,那样很好。但你可曾想过,你能陪她厮守一生,可他能陪你厮守一生吗?” 怎么就不能呢?阿溦下意识就要回答,可话到嘴边却顿住了,看着潭里的影子,脸庞上的踌躇教阿溦瞧得心慌,不由背过身,左手揉捏着右手,右手拽着裙间彩带。 翩跹的桃花瓣遮挡了目光,有一片花瓣被风吹到了眼睫上,阿溦只觉得微微痒意,便抬手揉揉眼睛,天光透过花叶层叠的间隙,落进阿溦的眼睛里。 “能,我们能厮守一辈子的!” “不要抬头看着天,过来,看着你自己。” 阿溦猛地转过身,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习惯呢?” 石潭轻笑:“什么习惯,我倒不知道。” 阿溦语塞:“呃,就就就是……哎呀,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着天呢?不是都说向天盟誓,苍天为证吗,怎么就不能看天了!” “因为这天,他既是悲悯众生的天,却也是冷漠的天,不会为你一人解忧,九重凌霄,为天道,为众生,断情舍爱,他自己心中都有解不开的千愁百苦,你若是想要解忧消愁,还是求问己身为是。” 阿溦听得一愣一愣的,巴巴地望着,透过浮影望着石潭。 “在这水中,可看见你自己了?” 阿溦呆呆地点头:“看,看见了!” “你有什么愁,什么苦,说给她听就好,她会告诉你的。” 石潭的声音语调很是柔和好听,就像,就像夭夭娘亲和她说话时那样温柔。阿溦摸着潭水,微微偏头,问道:“我为什么觉得,你和我夭夭娘亲仿佛有些像呢?” 石潭笑了一声:“方才不是还让我唤你姑姑吗,怎么,现下想喊我娘亲了?” 阿溦撩起一捧水,打碎了浮影,不理石潭的戏谑,正色道:“我知道凡人的寿命没有我们长久,虽然我总是不愿意去想,可我是知道的。” 十二年那么久,那么久,比把她关在黑屋里,让她一百十九年不晒太阳还要久。 阿溦想到苏淮,便觉得欢喜,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五十九哥曾经告诉我说,成了亲的妖就得千千万万年厮守在一处,从此余生都只认定这一个夫君,钟情不改,此生不渝。他还问我,若我真的同青筠哥哥成了亲,以我的性子,会不会闷呢?哦,那时候青筠哥哥还是我的未婚夫婿,和我在桃花谷一起长大,我去人间,也是为了找回我的嫁妆,才认识苏淮的。” 石潭问:“那时候的你,大抵是不会觉得闷吧?” 阿溦惊叹:“你真聪明!那时我的确觉得我是不会闷的,可如今,即便青筠哥哥能一辈子陪着我,我也喜欢和他一起玩,但若是没有苏淮,我做什么都不会开心的。” “可是等苏淮寿终正寝了,你还是没有他,届时你当如何呢,随他共赴黄泉吗?” 共赴黄泉?阿溦被这词吓得有些心惊,她连苏淮会寿终正寝都没有想过,哪里还会想那之后的事呢?阿溦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想过,我不晓得。” “没想过就没想过吧,不妨什么,毕竟真的等到那种时候,先前想的备的便都如烟云消散了。” 阿溦觉得石潭这话颇有见地,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跟着又听石潭问她:“我知道若问你,和苏淮在一起会不会闷,你定然要说不会,但是,你是妖,你有长长久久的岁月,却只能守着须臾百年的恩爱过活,那样,你会闷吗?在一起不会闷,那不在一起了呢?” 身后的桃花,对着水里的花影落下,幽幽的沉寂,从石潭里,阿溦的倒影边,随着圈圈涟漪漾开,岚烟渐重,粉红渐深,渐渐地,竟越来越像在千重万境里,剑刃穿过苏淮胸口,喷出的血,飞溅四处,不知道沾上了谁的素色衣裳,红色氤氲开来,从指缝里看到,素白一片很快染上红色,变得深红,深红又渐渐变成暗红。 “不会闷的。” 阿溦弯起了桃花笑眼儿,神情笃定:“我才修行了一百多年,若能修得和苏淮在一起数十年,那样不已是很好了么。世间有那么多大妖精和大神仙,活过了天长地久,可他们有几个有我这样不过数十年的福气呢?” 阿溦想明白了这些,只觉得心神舒畅非常,愉悦地深深吸了口气,吸进一大口桃花香,早上吃撑了,不由打了个的嗝,阿溦忙捂住嘴巴,不好意思地笑弯了眉眼。 时辰已不早了,夭夭娘亲一定在念叨她,阿溦不想让娘亲牵挂,便和石潭道别:“今日谢谢你啦!我回来太久了,该去见我娘亲了。”挥挥手。 石潭问:“你要走了么?” 阿溦从石潭的声音里听出了不舍得,想她是幽僻之地修出的石潭妖,平日就甚少见人,今日好容易遇到自己和她唠了大半日,难怪要不舍的,心里也生出一点淡淡的惆怅来。 “没事,不必伤心,我会常来瞧你,和你聊天哒,放心!虽说你不肯唤我姑姑,但我还是喜欢你,桃花谷里的妖精中,我最喜欢你啦!” 她的话说完,石潭又忽然沉默了,阿溦心想,这真的是个不善言辞的石潭啊,唉,日后还是该多寻些能言善辩且热心肠的妖来陪石潭多说说话才好,瞧瞧,这连自己的感动之情都不会表达了,啧。 等石潭再开口时,阿溦心里已罗列出了一大串儿的名单,头顶第一个便是万年闲得慌的哥! “你走后莫要告诉他们你今日遇见过我。” “啊?”阿溦傻眼了,“为什么呀?” “我喜欢清净,不愿见生人,你答应我就算谢过我了,另外记得来瞧我。” “可,可桃花谷里的事,夭夭娘亲都能知道啊,我不说她也知道的。” “没事,你答应我不说便好,别的便不用管了,也不用和你……不用和谷主提起我。” “呃,好的叭。” 阿溦赤着脚丫,提着裙子,踩着一路软软的桃花茵,刚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来,甜甜地笑问:“对啦,还未说呢,我叫阿溦,你叫什么?” “我叫……女姜。” 奈河桥尽头,忘川河畔,镌刻满密密麻□□老文字的,蕴含着诡秘神力的大石头,其上阿溦二字之后的大片空白,忽然莫名浮现在了阿溦的脑海里,从上至下,就连石底的彼岸花,她都拨开来瞧过了,别人的名字后面都是满满的字,就连哥的她都找着了,只有她!一大片空白!那片空白里,本该有两个字的,什么字?什么字呢? 阿溦捂着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这炎炙的桃花谷里,阿溦竟然浑身寒凉。 “女,姜?”牙牙学语一般,阿溦将这名字反复念了许多遍,说不出的熟悉,仿佛这两个字曾在舌尖翻来覆去,颠倒过无数遍一般。 阿溦怔怔地问道:“女姜是谁?” 石潭淡淡道:“女姜是我啊。” 阿溦魂不守舍,神思不属地离开了石潭。 夭夭娘亲远远地一见阿溦,还有好长一段路才到树前,便已伸出了树枝到迎到阿溦面前。 脑袋里还是像烧糊了的粉汤面一样,三生石挥之不去,可她答应了石潭,不和娘亲提起她的,万一被娘亲瞧出来了可不好,阿溦忙拍拍脸蛋,跳上来接她的树枝。 下一瞬再睁开眼,已在夭夭娘亲的树心了,阿溦扑上去抱住了树干,亲昵地蹭了又蹭:“娘亲,桃宝好想你呀!” 夭夭娘亲没有说话,只用桃枝轻轻地抚摸阿溦的头发。 阿溦挠了挠树干,声音清浅:“娘亲,我去看看大白。”说着,熟练地从老桃花树上滑下。 躺在老桃花树下,枕着树根,拨开厚厚一层桃花瓣,阿溦手心贴着土地,心里只觉得温温暖暖的,不热也不冷了。 大白,阿溦回来啦,你睡得好不好呀?我晓得你牵挂白,他在苏淮那里吃好的喝好的,还有沅儿疼他,苏淮还请了大师傅给白做了个狼堡,可漂亮了,住着也舒服,过得比我还好呢,等……等这半年过去了,我就把白接回来,你可放宽心睡了吧!对哦,我和苏淮成一对儿了,虽然……青筠哥哥那儿还未说好,但我一定会好好弥补我以前不懂事的过失的。大白,我真的有些怕,见过秦广王殿下之后,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儿摊到我身上了,我究竟忘了什么呢?都说人死如灯灭,孟婆神的一碗茶汤便已了断了前世今生,所以前世的事,我还要去想它吗?大白大白,我同你说这么多,你一定不会嫌弃我的吧?嗯!你那么好,怎么会嫌弃阿溦呢!那我再和你讲一件事哦,今天最后一件啦,欸,我和你讲,应该不算是不遵守约定吧,就是我刚刚遇到了一个好奇怪的石潭妖,她真的奇怪,我上次见她,还是个普普通通的石潭,现在却已经开了灵智,明明是个才修成的妖精,却仿佛什么都懂得,世事看得比我还通透,有点深不可测的感觉,可我却不讨厌她,还很喜欢她呢!大概是她对我很好吧,我觉得她说起话来就像夭夭娘亲一样,温温柔柔的,可好听啦!她说,她叫女,姜。 大白,你安心,我和苏淮会把白养大的,看他娶最好看的媳妇儿,生一窝最可爱的狼崽崽孙孙,告诉他们,他们有个狼王爷爷,特别威风! 大白,阿溦好想好想你呀,想你再背着阿溦,在若山上满山乱窜,嘿嘿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七十三章 一夜,在浮生河北岸,北越境内,一座高山轰然坍塌,毫无预兆,无人知晓。 一座山的坍塌,竟然还是翌日清晨,有樵夫上山时,才被发现的。据说,那夜山中,过路的是正在归乡途中的南尧军队,和一路护送的北越官员。 从北越坊间传说,那队欢送南尧友军的官员,为首的似乎便是北越长公主子桑夷离的驸马。 又从北越坊间听说,不知为何,长公主殿下竟闹着要出家,在宗庙中当众发愿要以佛法寄余生,从此长伴青灯古佛旁。 坊间风传从来不少无根无据的浮言谣喙,尤其是那些宗亲贵族的风流韵事,毕竟民间见王公贵亲总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闲来无事,不免就会窃窃意淫一二。不过还有一些事关庙堂的风传,或有好事者刻意散播的空穴来风之言,但大多的,极为隐秘的,大约便不是说来玩笑了,而是遮也遮不住罢了。 唉,北国如此,南国何堪呢? 南尧士兵迟迟未能归来,南尧王的一场雷霆之怒却诡异消弭了,阳靖公主清晨陪三殿下冷笑着送走了北越使臣,中午扭头便挥鞭扫空了承欢宫一园草木。惟有弘元太子除了消息传来乘黄宫中时,独自在城楼上吹了一夜凉风外,从头至尾,都面不改色,言笑自若。 这份自若一直持续到了浮生河南岸,两国交战之际。 两年前,定下了两国盟约,曾几何时,旧墨未洗,新仇已生,那一纸盟约黑字犹在而白纸已废。如今,子桑莫亭听从国师什么“内忧已定则当攘外而祭先祖”的鬼话,枉顾盟约,率兵渡过浮生河。 莫说什么割城还地,五十年不出兵越界,就连那二十万军队的残军都被坑杀殆尽了。也不晓得,北越长公主殿下,昔日乘黄宫中亲自缔结了南北盟约的代戈公主,听着在浮生河之岸归乡途中,被无辜坑杀的南尧残军的消息,还有如今这军临浮生河畔,两军胶着的局势,该作何感想呢?他年,佛祖金身前,点着一盏又一盏的长明灯,念的又是什么经呢? 在国师的阴诡谋算下,北越王师神鬼不知地渡过了浮生河,竟未生起一点波澜,直入南尧边境。 苏淮得到阿赖耶传来的消息时,竟也晚了,错了时机,一仗打得艰难。 好在在南尧援军于北越罹难的消息传来时,南尧便暗中准备起来了,初战被打了措手不及之后很快便回过了神,迅速反击,这才不至于让北越王师打得如入无人之境般顺利。 战局狼狈,苏淮不顾众臣阻拦,随军出征,临行前捉出了乔装混入军队的苏沅,给丢回了承欢宫中,被后怕不已的王后看得牢牢的。 与北越一战,南尧虽有若梦舫在背后尽力撑持,但北越占得了先机,更有国师那只大妖坐镇,北越王师已渐入南尧中域,南尧便如在风雨中飘摇。 孟凯风掀帘而入,疾步间带起阵阵的风,满身的血腥味散也散不去,戾气更添。 冲苏淮微微颔首,皱紧了被溅了血的眉头,语速极快地说道:“兵行险着,北越军是暂退了,但行了此计,接下来只怕更难了。” 苏淮负手凝神看着地图,一言不发。孟凯风看了一眼苏雀,又望向苏淮,咳了一声,隐晦地说道:“其实我们有若梦舫提供的雄厚财力与人力,这一仗怎么也不该那么狼狈的,不过是北越有个老妖怪才会那么棘手,我们这边的方士牵制不住他。” 苏雀听这话,观其神色,仿佛有未尽之意,忙问:“听南之此言,可是有何主意?” 苏淮依旧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反应,孟凯风便道:“妖族既已插手战局,弄得生灵涂炭,那此战便不单单是人间江山之争了,既是妖,就该有妖来治。” 这个想法并非孟凯风刚想出来的,知道北越国师是个妖族的将领中,早便有人私下悄悄想过了,只是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才没人当面提出来,因此苏雀也不惊讶,只是有些踌躇:“南之的意思是……我们也请个妖来?” 孟凯风点了点头:“嗯,若三殿下能请来神仙,当然就更好了。” 这话便是玩笑了,本来连妖也没有想过的,如今竟见了真的,哪里还敢再想神仙。苏雀也未当真,只正色道:“南之既如此说了,那大约也有了眉目,难道若梦舫除了方士高人,还能请来妖族?传闻若梦舫祖上就是因与妖族通才……咳咳!” 后面这话在现下说来,不免有些尴尬,毕竟他们也是存了些这个意思的,苏雀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忙抬手虚掩在嘴边,以咳嗽遮掩过了。 “这个……”后面的话牵涉到阿溦,更会连带苏淮,孟凯风也不好在苏雀面前说了,只能看向一直镇静着的苏淮,急得不行。 苏雀随着孟凯风的眼神,不明所以地也望向了苏淮。 可能是这四道眼神太过灼热,苏淮终于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孟凯风,问:“还能守多久?” 孟凯风回道:“至多五日。” “够了。”苏淮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递给苏雀,说,“派人送至宫中,亲手交于阿沅。” 苏雀接过信,疑惑道:“妹?着方士送去,来回最快也要四五日,是要嘱咐她什么?” 苏淮没有解释,只说:“去吧。” 苏雀便也没有再问,自去吩咐人了。 孟凯风却大约猜到了苏淮的意思:“是让阿沅去桃花谷一趟?你离不开这里,让阿沅去倒是合适,可她怎么认得路?便是认得,但怎么来得及?” “阿溦先前送了我一个竹哨,能带阿沅去桃花谷。”阿溦匆匆离去前,曾说家中有事,也不知如今怎样了,可处理好了么?他信中说明不可让阿溦过来,阿溦有她娘亲与诸多兄姊护佑,他倒也放心。 孟凯风摸着下巴问:“你说那谷主可会答应来收了北越的老蛇妖?” 苏淮回过神来,手指划过地图的羊皮纸面,说:“曾听阿溦的兄长说过,桃花谷主与北越国师是旧识,言语之间,是不愿其作乱人间的意思。” 孟凯风想着往日旧事,说:“也是,阿溦姑娘那般天真无邪,生养她的母亲定然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妖。” “你先去看看士兵,我再想想。” “嗯。”说着,孟凯风也退了出去。 苏淮一人在营帐里埋首布置沙盘,一待便是两个时辰,再抬头时只觉脖子酸疼,不由抬手摸上脖颈。 手忽然一僵,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到来的……妖,手又缓缓放下了。 国师正坐在离帐门较近的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歪着头笑,平日不染纤尘的模样现下更添了分潇洒的意思。 国师随意拍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含笑向苏淮抱怨道:“来你这一趟可不容易,你们布下的阵法可险些让本座受了伤,本座好歹也算是你同你娘子的恩人啊。” 苏淮手背到身后,也轻轻笑了,只是笑里泛着冷意,眼底更是冷得瘆人:“如今两军对阵,国师出现在此处,恐要引起误会,误伤恩人,想是不好。” 国师盯着苏淮,好整以暇地说道:“有何可误会的,本座就是来找你的。” 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老妖精,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敌人,苏淮风轻云淡地说:“国师若有事寻孤,大可在阵前说话,何必要拼着性命白走这一遭。” 国师听笑了,终于舍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苏淮面前,与他只隔一案,说:“不愧是一国储君,这般沉得住气,也不问问本座有何贵干吗?” 苏淮避重就轻地说:“贵国国君不也颇有容人之量?” 国师听明白了这话里的嘲讽之意,却不以为意,还有些高兴:“本座就是看中他乖巧听话,才选了他,不然选你可不省心?” 苏淮神色一变,厉声喝问:“你来人间搅弄风云,究竟有何目的!” 国师也不生气,不答反问:“你知道本座那些先辈们谋划大事,却总是功败垂成是为何吗?”知道等不来苏淮回答,就自己解答道,“因为他们话多。” 苏淮懒得再与他多话,抽出剑就刺了过去,国师不急不缓的一步,便出现在了苏淮身后,嘴里还说:“娃娃,你的剑法不错,若比剑你还有些胜算,可本座,是妖啊,今日可没时间陪你练剑!” 苏淮冷峻神色不改,垂眸敛下眼中思绪,右手持剑斜劈,一边语色淡漠地问:“来此所为何事?” 国师伸手捏住了剑刃,毫发无损,笑道:“终于忍不住了?本座当真只是来寻你的,所为呢,就是想借你这皮囊一用!” 苏淮眉心一蹙,这桩事实在不简单。 若国师真有这种能耐,战事也不至于拖延至此时。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妖,襄助人间君王,掺和人间江山之争,这本就匪夷所思,没有道理,更何况他还能夺人肉身,为权柄?为富贵?贪图红尘乐事?不过不管为了什么,这一场战争于他,似乎都是多余。 苏淮以手格开猛然靠近的国师,顿时变了脸色:“你想利用南北战争搅乱人间局势,你想做什么!” 国师有些惊讶,面带欣赏之色地点了点头:“快了,很快你便知道了。” 说着,国师手掌五指半曲成爪,掌心凝起一团黑气,很快便缭绕整只手掌,眼角也微微泛起了黑气,一身洁白无瑕的纱袍倒显得那般不相容。 苏淮心中一凛,奈河国师在他身后,如何也甩不开他。 国师在苏淮耳畔喃喃:“本座带你去见令你寤寐思服的姑娘,可好……” 话忽然顿住了,国师一声闷哼,低头看向右肩,一只白骨利刃正插在了他的肩头,团团黑气从伤口涌出。 “你偷了谁的骨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七十四章 这柄白骨短刃还是以大音寺那个被阿溦打伤的大妖的肋骨做成的,苏淮随军离开京都前,大音寺的方丈赠与他护身的。 短刃擦着苏淮自己的脖颈,从一种无可名状的角度斜插到国师的肩头。 因为国师轻敌而少防备,没想到苏淮会左手持刃出手,且方才与苏淮说话,一时疏忽了,这才让苏淮得了手,不过同时,国师冒着黑气的手掌也到了苏淮心口,转眼间,苏淮只觉心神一震,国师已拖着伤体附到了他的肉身里。 经过养魂珠的温养,苏淮的神魂早已强韧不少,故而还尚未沉睡过去,因为同居一体,苏淮感觉到了国师的震怒,可如今以国师被白骨短刃所伤的神魂已无力杀死他的神魂,只能勉力使他陷入昏睡。 昏过去前,一束光照进了眼里,是国师撤去结界,唤了人来,侍卫掀开帐帘,光照进了营帐里。 彻底昏过去了。 侍卫拱手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国师说:“请三殿下与孟将军过来。” “是。”侍卫抬了抬头,担忧道,“殿下脸色不好,声音也有些虚弱,可要传唤军医过来?” 国师打量了这个守门侍卫一番,想来苏淮平日待下不错,说:“不必了,慢着,让三殿下先不必给公主送信。” “是。”侍卫领命下去了。 不多时,苏雀和孟凯风都到了。不等他们问,国师便道:“妹远在京都,不明战况,不如孤亲自去一趟。” 苏雀急问:“兄长要去哪,此时战事危急,兄长离开这儿,恐有凶险!” 国师受了伤,心情正暴躁,此时也压不下脾气来安抚苏雀,沉沉道:“孤自有主意,你等无需多问。” 苏雀还欲说,被孟凯风拽住了,孟凯风知道的比苏雀多,心中也自有一番考量,便微微颔首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若能出去,去桃花谷倒是比在这里平安,而且你去这一趟确实要比阿沅合适。何时走?我率人亲自护送你。” 国师拒绝了:“不必。” 国师斜眼看向苏雀,苏雀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忙把信递给他。 拆开信,国师看也没看便烧了,只把那只刻着凤凰的竹哨捏在指尖把玩。 “今夜便走。” 入夜,临走前,国师留下了安排,因为孟老将军在前几日受了重伤,便吩咐将军事大权全部移交于孟凯风,苏雀暂代自己坐镇军中。 因为苏淮闯过千重万境阵,所以国师知道他的一切,这些安排起来也都得心应手的。 然后便吹响了竹哨,青雀划破长空而来,她早便认得苏淮,也没有怀疑什么。 青雀带着国师刚飞了没多久,便听他在背上说:“等等,下去,停隐蔽些。” 青雀不懂人间战事,也不知道下面就是苏淮的敌营,便听他的话找了片树林就下去了。 少时,一个“国师”过来了,国师见他来了,在青雀背上邪魅一笑,五指凝聚妖气,渐渐靠近毫无防备的青雀的脖子,便要拧断。 忽然,五指间的黑气消弭一空,国师愣了一愣,下面那个“国师”也愣了一愣。 国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苏、淮!” “嗯?”青雀不解地回头看他,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煞气腾腾地叫自己的名字。 国师微笑道:“我与那人有些话要嘱咐,青雀姑娘可能回避?” “嗯。嘱咐好了便吹竹哨,我立时便会过来。”说着便展翅飞走了。 见青雀走了,那个“国师”腾地一下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原来是当夜在国师府的那个和国师一道下棋的美貌道童。 “呦,怎么,要去见那老妖婆,激动得手都抖了?” 国师从肩膀上捏下那只秀气得不像话的手,毫不留情地甩到一边,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你扮成本座的样子,军中可还安好?” 道童斜吊着眼角,笑说:“安好安好,我玩儿得也挺好的!你别操心了,赶紧走吧,去见老妖婆!” “宰汐。” 国师面色沉静地喊了一声,见道童吐吐舌头没有再说话了,才无奈道,“莫玩得失了分寸,南尧还不能输。”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北越更不能输。” “我傻嘛?”道童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不就是拖着么,人死得越多越好,但不能死绝了,局面越乱越好,但不能灭国了。” 国师淡漠道:“搅乱这池水便好,收敛些,莫把杀孽招到自己头上,不然若招来天谴,本座也救不得你。” 道童啧了一声,决定换个话题:“都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嘞,仙界还没个动静,说不准真是看穿了咱们的心思,都去那边守着了,你这次去可千万当心,别自己跳坑里去了,你死了不要紧,可不能耽误了……唉,就算你运道不好被老妖婆抓住了,切记不能把兄弟供出来哦……哎哎哎,我还没叮嘱完呢,怎么就走了呢!切记是记得的记——不是忌讳的忌——” 一片朱粉花瓣轻点额头,又被吹入了石潭,碧清潭面漾起微微涟漪,粉蕊绿瓣水波纹,一潭花开。 睁开眼,灼灼天光落进了眼里,又蓦地闭上了眼,忙抬手挡住,缓缓从指缝里望出去。 “你这样的性子,半年不玩不闹不说话,可闷得难受?” 阿溦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舒服地想踹脚丫子:“闭关修炼也觉不出时日,倒没有觉得闷,就是没有东西吃,嘴巴里淡得很!” 石潭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问道:“你既出关了,是不是就要走了?” 就这一句话的工夫,阿溦已在地上滚了起来:“自然要走啦,我可是算着日子出关哒,再有几日便是我一百二十岁的成年礼了,届时再来请你吃酒呀!唉,你何时才能修出人身呢,我好带你去见我朋友们呐!” 关于人身,大约是不大喜欢这个话题,石潭没有回答,只问:“成年礼?妖精过了一百二十岁,还会变样子么?” “嗯?”阿溦忙滚到潭边,脑袋探过去,细细地瞧着,不由啧啧赞叹起来,一边抽出空开回答石潭,“不会啦,有人身的妖精一百岁前大都长得极慢,将近成年时,才会长起来的,等到一百二十岁,除非用术法变幻,不然样子是不会变啦!像我,你看我这半年就长高了好多,十……十二年前,就只有这么高,是个娃娃的样子呢!”一边还用手比划着。 石潭的声音莫名低了下来:“是啊,这半年你长得愈来愈像女姜了……” 阿溦伸手拨了一拨水:“咦?原来你竟有了人身了?和我很像吗,快变来瞧瞧呀!” 石潭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有个名字,正是叫女姜,便笑道:“哄你的,我方生出了灵智,怎会这般快便修出一个与你长得相像的人身呢。” 诸多兄姊之中,其实竟没有一个和阿溦长得是很相似的,阿溦在他们中,是生得最不同的一个,现下听石潭这么一句说笑,她的眼底显出了明显的失落之色,冷不防翻了个身,说:“你这个是哄我的,可还真有另一个和我长得一样呢,还是一位神女来着,厉不厉害?当初我与西海的龙公主初见时,她还认错了呢!你一定猜不到那位神女叫什么名字!”阿溦故意卖了个关子,等着石潭来问。 “叫什么?” 阿溦眼睛笑眯眯的,调皮道:“她叫——女姜,和你一样的名字呢!你说巧不巧?” “你知道她的事?” 阿溦听出石潭的声音有些颤,便知道她激动,不由偷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知道啊。” “你觉得她……如何?” “名字很好听,长得很好看呀!” 石潭追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阿溦编不下去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有我还没编好呢!嘿嘿嘿,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位神女叫什么,西海公主也没给我讲过什么她的事。” 见石潭没有再说话了,阿溦不由有些慌。石潭陪了她半年,虽说她闭着关,什么也没理会过,但她晓得这半年来,有谁一直在望着她,静静地陪伴着她。如今初初出关,不免兴奋难抑,得意忘了形。 石潭总让她觉得亲近,她可怕石潭往后都不理她了:“你哄我一次,我也哄你一次,你莫生气呀!” 石潭终于说话了:“没有生气,只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罢了。” 阿溦舒了口气,干笑两声,忙跳过这个话题:“对了对了,我将才说的,过几日的成年礼,可要我带你一捧水前去观礼呀?可热闹啦!我可是没有食言告诉别人你的事哦,他们还不认得你呢,要不要去认识认识,他们都是特别好的妖精,你莫怕……” 阿溦正劝着石潭,想让她出席自己的成年礼,面前原本沉静的石潭却乍然出现了漩涡,漩涡的边缘从潭水中央渐渐蔓延开来,气势越来越骇人,石潭本来并不大,但这漩涡却仿佛要吞没天地一般。 桃林上的天,悬了半年的烈日也突然被乌云遮蔽,雷电在乌云里隐现变幻,矮矮的天阴沉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有一道雷霆劈到头顶。 阿溦吓得失语,只觉头皮发麻,一连结出三层结界,慌乱之中,也不忘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石潭一同纳入了结界之中。 可那道一直悬在头顶的霹雳,直到乌云散去,都没有降下来。 在风云变幻之际,雷声轰鸣中,阿溦隐约听到一句: “二甲子后,轮回生诞,旱魃出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七十五章 那一句之后,石潭异象渐渐息止,盖顶的乌云也渐渐散去,炙烈的骄阳重又出现在桃花谷上空。 阿溦被乱飞的石子绊得踉跄一下,扑到了潭边。 “喂!喂!女姜?石潭?” …… 这回任凭阿溦怎么喊,石潭里就是没有半点动静。 丢石子下去只有“噗通”一声,都快撩干了半潭水,也只见水面浅了下去,就连烫手的水温都渐渐凉了,折腾半天,一条鱼翻着白肚皮慢慢悠悠漂了上来。 刚刚石潭说的是“二甲子后,轮回生诞,旱魃出世”? 二甲子是一百二十年,生诞是出生的日子,旱魃出世是说旱魃破开封印,重回天地? 每句她都听得懂,可连在了一起,她……不太敢懂。 或许,石潭说的是……二嫁之后,罗辉生蛋,好叭厨师? 罗辉是谁?哪只鸡精?鸭精?鹅精?不行,还是鹌鹑蛋精致又香美! 阿溦坐在潭边入神地想着这句话,这句预言……或者食谱夺走了她所有的心神,明明不知真假,不解其意,可这一十二字就在她脑袋里荡来晃去,恍若谶语一般搅得她心中莫名慌张起来,不知不觉地就把光溜溜的脚伸到了水里。 “嘶!” 猛地缩回脚,阿溦痛得龇牙咧嘴,抱着脚丫送到面前,才发现白晃晃的胖脚心上被石子儿划破了一道口子,被水一激,红晃晃的血正汩汩地流,因为姿势问题,血流到了脚腕,腿,把裙子都弄脏了。 看着越来越脏的裙子,阿溦顿时觉得委屈得不行,泪珠子凝满了眼眶,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儿就那么大,一眨眼的工夫就挤不下了,啪嗒啪嗒地掉出了眼眶,滴进了石潭里,溶进了潭水里。 石潭妖不见了,这里又重新变得幽静,静得就和石潭还未修成石潭妖前,阿溦每次走过时的那样,上百年也没点生气。以前没有妖爱往这里来,阿溦也不例外,一则是这里偏僻,少有妖能找到,二则就是因为这里没有生气,待久了容易教妖心里和这里一样,空荡荡得难受。 泪珠子击打水面的声音格外清楚,也格外清泠。 “你个臭……啊呸呸呸,我们桃花谷的水才不臭,你个坏石潭妖,不肯叫我姑姑,还烫我的手,弄得我的脚流血,最最最讨厌的是你竟然害得我衣裳都脏了!你赔我!你快出来赔我裙子!畏罪潜逃,还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菜谱,你出来,我不知道怎么烧啊,厨子大师傅也不晓得在哪,你赔我五香鹌鹑蛋,赔我……你出来赔赔赔陪我……你出来我就不揍你了,也不骂你了,好吧,你出来我就原谅你,因为因为,因为我不爱吃鸡鸭鹅鹌鹑蛋……人家吃素的嘛!” 一边疼一边哭一边骂,哭不利索,骂也骂不利索,气都喘不上来,鼻子吹着硕大的鼻涕泡儿,哭声一抽一抽的。 阿溦在桃花径上一步一步地挪着,手指绞得快成麻花了,嘴里念念有词:“说?不说?说?还是不说呢?要说的吧……哎呀,烦死桃啦!” “在念叨什么呢?” 身后突然冒出一声,把阿溦惊得一跳,大叫一声,哀怨地回神一瞧,阿绯板肃的脸近在咫尺,直吓得要往后摔倒,幸而被阿绯拉住了。 这下凑得更近了,阿溦苦哈着脸喊道:“大姐姐好!大姐姐再见!” 再一次被拽住,阿绯抓着阿溦的手腕不放,气定神闲地问道:“怎么一副心虚的样子?刚刚自己念叨什么呢?” 阿溦咽了口口水,努力地扯着嘴角上扬:“没,没有啊,阿溦见到大姐姐可开心啦!” 阿绯又重复了一遍:“将才在说什么?” 看着阿绯不怎么耐烦的神色,阿溦只得交代道:“我将才,将才听了一句话,说,说……”手背到身后,继续绞着,但话已出口,最后一句也没这么难了,眼,“二甲子后,轮回生诞,旱魃出世。” 阿绯脸色大变:“谁说的?” “这个不能说,我答应了她不能说的!”阿溦一把捂住了嘴巴。 敏锐地察觉到话里意味的东西,阿绯的眼神陡然严厉起来:“你认得那个妖,还与他相熟?为了他与我顶撞,事关桃花谷安危大事,你也敢胡闹,是谁?” 捂着嘴的手张开,阿溦说道:“她是好妖,她不会害我们的,大姐姐我们快去找娘亲长老好不好?”说完,手又合了起来,把眼睛也紧紧闭上了。 阿绯没急着去找老桃树,反而平下气来:“你之前刚回来就闭关了,闭关半年都在那片石潭,你闭关时,我吩咐过,没妖敢去那片打扰你,这么说来那妖就在石潭里了?可那片石潭何时生出了妖来?我与娘亲看你时竟未看到……” 阿溦瞪大了眼睛:“什么!” 阿绯挑上了眉,说:“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还惊讶?” “那那那那刚刚那个乌云密布的天象大姐姐看到了吗?” “听说是有大妖打架,路经对面山头弄出的动静,怎么,竟也与你那个死活不肯说的好妖相干?” 阿溦看了眼远处石潭的方向,又转回头愣愣地看着阿绯,张了张嘴巴,最后说:“我们快去找娘亲还有长老,出大事了……” 她一直以为,石潭不让自己告诉其他妖精自己见过她,是因为不想有妖来打扰她清修,可原来她是担忧娘亲知道她的存在啊。 这回阿绯没有多言,拎起阿溦就向老桃花树下飞去。路上,阿溦把事情大略地都给交代了一遍,都做好挨骂的觉悟了,结果阿绯只是揉乱了她的额发。 “没事,有大姐姐在。” 这时长老们还在闭关,大概近日就会出来,不过事急从权,阿绯还是叫人去告诉了一声,只是吩咐说,若在修炼的紧要关头,就不必打扰了。 “娘亲,我耽误事情了,是我错了,对不起……” 阿溦站在老桃花树下,垂着脑袋,不敢上前。 “没有。”老桃花树伸出一枝桃花,落到阿溦头顶,便好像在安慰她一般,“桃宝是帮了大忙,若不是桃宝,她未必肯告诉这一句话。” 阿溦鸦羽一样的眼睫颤了颤:“娘亲相信,石潭的话是真的?” 从听到这句话起,她就一直在想,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希望这是真的,还是想这只是石潭骗她的,心里着实纠结得紧。 阿溦不知该说什么,而阿绯望着一树桃花,老桃花树下一时寂静无言。 良久,老桃花树说:“石潭妖留下的这句话,同四年前那神秘人的话不谋而合,虽说那个神秘人所说的日子没有石潭妖说的那般详细,但,不如相信……桃宝不要怕,一百二十年前桃花谷出生的妖精可多啦。” 阿溦抿着嘴唇笑了一笑,深吸了口气说:“娘亲,大姐姐,有桩事我一直未告诉过你们……三生石上,没有阿溦的前世。还有娘亲,你忘了说了,那个神秘人来桃花谷的时候,正是我的一百一十六岁生辰,桃花谷里在我之后再没有妖精出生了……” 阿溦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抱着阿绯的手,埋进她的怀里,拖着哭腔:“大姐姐,我是谁呢?” 阿绯抱着阿溦,只觉得嘴里发苦:“不怕,有大姐姐在,我在。” 阿溦没哭多久,桃花谷便来了了不得的客人。 老桃花树下,满满当当,风吹不去的悲伤,就像阿溦的眼泪水一样,被吓得噎了一下,打出一个哭嗝儿之后,就没了。 “呦,这么热闹,哭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乐乐。” 阿溦眼怀哀怨地瞪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今日当值守门的妖就噔噔噔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神情可怜:“见过谷主,见过大姑姑,姑姑!她说,说,说她是,是,是……” 来人就好整以暇地抱袖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看门妖结结巴巴地半日说不出话来,没有半点要自我介绍的意思。 阿溦抹抹眼睛,又不敢说她,只好自己替妖解围:“是西海龙公主,将音殿下。” 妖委屈巴巴地继续道:“妖不敢拦……” 阿绯向妖颔首:“不怪你,下去吧。” 妖如蒙大赦地就要跑掉,这时,将音喊住了她:“哎,丫头你等等,还有两个没来的,今晚上就到,丫头记得留个门。” 妖吓得一个哆嗦:“谁谁……谁?”一个字都没说利索。 将音笑道:“幽冥的黑白无常。” 妖正鞠着躬,听到这一句,一个趔趄滚远了。 怕娘亲和大姐姐害怕,阿溦便声地与她们解释说:“将音殿下虽然说话不大留情,可以前帮过我的,很好的,不会为难我们的!”想想自己一个妖精和神仙公主攀上了交情,还是有些害羞哒。 阿溦过去拉着将音的手臂,把她拽到了一旁,问:“殿下怎么来了?黑白无常为什么也要来?而且,殿下在西海,他们在幽冥,殿下怎么晓得他们也来的?” 将音从阿溦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掸了两下:“来前有些事找判官,便去了趟幽冥,黑白无常是秦广王殿下派来送轮回笔的。” 阿溦奇怪道:“轮回笔不是要借给青筠吗,怎么送来我们这了?” 将音顿了一下,不耐烦道:“这我怎么知道,你问他们去。” 阿溦一想,大概是因为青筠借轮回笔也是为了解桃花谷之危,早晚要来的,为了省得夜长梦多,便干脆直接护送来桃花谷吧,故而也就没有太过纠结了,只又问:“那殿下你呢?西海不好玩吗,还是鲤丞相惹得你生气了?” 将音指着阿溦的脑袋戳,哼道:“要是流不离让我生气了,能是我跑出来嘛,我会不把他发配去荒漠?真是蠢笨!” 在西海时就早被骂惯了,阿溦也没觉得不高兴,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将音伸出一根指头挑起阿溦的下巴,上下左右看了几个来回,笑得很灿烂:“我是她唯一的挚友,如今我不来帮你,谁帮你?” 她? 阿溦盯着将音的眼睛,从她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原本圆润的脸蛋经过半年的清修,早已消瘦不少,五官也长开了,比之初见将音时,已全无稚气,不说话,无声色时,眼角眉梢竟生出一分冷色,以前的秾丽反淡了些。 阿溦问:“殿下,我曾听说你们神仙是没有轮回,不入轮回道的,只有生死,而无死生,对不对?” 将音回:“对,凡为神仙,不入轮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只命里缺水的桃》正文 第七十六章 听说说谎的人,眼睛里会有不寻常的东西,阿溦紧紧盯着将音的眼睛,不肯死心地追问:“一个也不曾例外吗?” 将音回望阿溦,说:“一个也不曾例外。” 将音的眼睛里坦坦荡荡,和往常一样漂亮,里面唯一不同寻常的,也只有那个的自己。 看着阿溦失魂落魄的样子,将音忍不住伸手弹了一弹她的额头,阿溦吃痛,捂着额头敢怒不敢言,只鼓着腮帮子尽力表达自己的不满。 将音笑问:“你住哪?” 大约是在西海时和将音混了几天,混熟了,阿溦竟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竟要住下?还和我住一起?” 将音挑眉:“都说是来帮你的,你以为呢?” “还以为你吃饱了出来遛弯……”阿溦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都亮了,惊喜道,“秦广王殿下曾说仙界会来收拾人间之乱,只是时机还不到,如今殿下你来襄助,难不成是天帝陛下派西海来了?” 将音似笑非笑地看着阿溦,看着她眼里的光,简直都快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了,然而:“别想了,就我一个,就她那人缘,你长成她那副模样,能来我一个算不错了。”将音自觉和某人待一起久了,心肝儿肺也被带得硬了不少,蔫儿坏。 阿溦失落之余,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她人缘这么坏的吗?脾气不好?”毕竟自己人缘从就可好……咳,至少在谷中可好了,还从来不知道脾气得差成什么样子才会只有一个朋友嘞。 将音眯着眼睛,一幅追忆过往的模样:“脾气差还是其次,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长得好看就不说了,出身还格外尊贵,而让男仙也恨得牙痒痒的是,她实在是太聪明了,修炼起来,一日千里,绝尘而去,从来都是别人家的神仙,所到之处,其他神仙连仙光都放不出来。” “……”阿溦,“那你怎么勾搭……咳咳,结交上她的呀?” “因为我在美貌上碾压了她。” 将音义正言辞地如是说道。 呵,我会告诉你,是我同东海龙三还有流不离那老不死的打赌输了,才去勾搭她的么,锲而不舍地烦……啊不,追了九九八十一年才给勾搭上的么?你不记得了才好! 阿溦:“……”给你个面子,就当我信了吧,毕竟你是条龙。 阿溦颇为敷衍地点了几点头。 将音闲闲地搭上阿溦的肩,把她揽在身边,冲老桃花树喊道:“我瞧你们这有些能耐的也都到了,那你们几个商量着,这傻桃子先借我逗几日,我顺便替你们教教,还有你们就不必来拜见我了。”说着,揽着阿溦就走了。 长老们才刚刚过来没多久,更兼将音敛去了周身仙气,几个长老不知底事,不由有些生气:“那个女子是谁?竟如此张扬!” 阿绯口中苦涩,解释道:“那位祖宗是西海的龙公主殿下,因缘际会,就与妹结识了。如今来此,也是看在妹的面子上的。” 三长老吃了一惊:“那论理还真是该拜见的。” 阿绯苦笑:“阿绯粗粗看了一会儿,公主性情洒脱,说是不必那大约便是真的不喜了,至于其他琐事,阿绯自会吩咐下去的。” 大长老点了点头,没再于此事上多费口舌。 阿溦带着将音来到自己所住的桃花树,指着树旁不远处一个石洞说:“我住树上,殿下大抵住不惯吧,那还有个石洞也是我的,只能请您将就几日吧。” 将音嫌弃地皱着鼻子:“没湖吗?” 阿溦耸肩:“原本有的,但最近旱魃封印不稳,殿下也瞧见了,那么大的太阳,如今那湖也容不了殿下的真身了,水也不如以前好了。” “那算了算了,我就同你住树上好了。”将音摆摆手,飞到树上,打算提前适应一下,一面向阿溦招手。 阿溦却往后一躺,桃花茵厚厚软软的,摔着也不疼。 这么一躺,正正好面对着将音,阿溦说:“那殿下睡树上,我就睡树下啦!” 将音怒道:“你还敢嫌弃我!你……” “女姜是谁?” 阿溦打断了将音的话,忽然发问。 将音愣了一下,连怒气也顿然消释,舔了下嘴唇,从容地正准备否认:“我不……” 阿溦再一次打断了,笃定道:“殿下果然认得女姜啊。” 将音别开脸,不看阿溦,淡淡地说完刚刚被打断了的话:“我不认识她。” 阿溦没有理睬这句话,只是再一次问道:“女姜是谁?” 将音极不耐烦:“我说了我不……” “我知道将音认得女姜!” “你若敢再打断我的话,我便杀了你。”话音沉沉。 将音落下一掌,打在了阿溦头顶一片,扬起千千万万瓣桃花,三千青丝随着一场红雨飞扬,又落下,撒了满身。 “殿下不会杀我的。”阿溦声音如常。 将音冷着脸:“你算什么,不过一只桃妖而已,普天之下,与她容颜一般的岂止你一个,更何况你同她的性子天资,皆有如云泥,你凭什么……” 阿溦不慌不忙地再一次打断:“因为殿下说的那位神女,与女姜,与阿溦,皆有莫大的渊源。” 将音:“……” 想当初,她仗着女姜法力比她高出太多而不敢随意打她,就可这劲儿地气女姜,现如今可好,风水轮流转,轮到她自己了! 将音被气得没了脾气,有气无力地说道:“说说,你都知道什么了。” 阿溦错过将音,看向她身后的天:“我想起了一点前世的事,虽说不多,却至少也知道了殿下认得女姜。” “好吧,我不认得。” “女姜也是位神女。” “好吧,她不是。” “女姜便是殿下的那位故友,那位世间无双,风华绝代,旷古烁今的神女。” 将音这回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有气无力,毫无意义地回答:“好吧,她不是。” 阿溦点了点头,这回把眼神落回了将音脸上,紧紧地盯着:“女姜便是从三生石被抹去的名字。”见将音这回久久未答,不由追问,“是不是?”枕在脑后的手握得紧紧的,脑袋都忍不住微微抬起。 将音缄默良久,方才开口:“好吧,不是。” 手松了,脑袋也落下了,阿溦舒了口气,说:“女姜是唯一一个例外的轮回了的神仙。” “不是!”这回将音挺直了腰杆,“我说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神仙能够轮回,神仙只有红尘劫。” 阿溦懵懵的:“什么是红尘劫?” “就是神仙渡劫,被贬红尘……哎哎哎,你别激动,听我说完,神仙历红尘劫,就算成了另一个人,但那也只是被封印住了灵力仙术身份神魂什么的,仅仅只是封印,是仰赖天道之力,而非轮回,终究还是神仙,还是要归位的,全然不是你现在脑子里想的那样。” 阿溦理不出头绪,便又想问:“那女……” 将音从树上飞下来,一巴掌糊在了阿溦的脸上,堵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再叭啦叭啦问个不停:“行了,别再套我话了,真当我比你还傻啊?总该轮到我来问你了吧?”一扬下巴。 阿溦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乖觉地点了点头,将音才放开了她的嘴巴,还搭了把手拉她坐了起来。 将音没个好声气:“就你这怂样,还敢忽悠我你记起来了,哼!说吧,谁告诉你女姜这个名字的?”紧接着又跟了一句,“不许抖机灵,老实交代,不然我抓你那只白狼来吃了!” 阿溦立马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特别真诚地望着将音回答说:“是谷中一个石潭妖说的,她说她名唤女姜。” 将音皱起眉头,她原以为是幽冥那几个蔫儿坏不守信的,仗着什么冠冕堂皇的道理,背着她悄悄告诉了阿溦,如今看来,竟可能还有别人掺和进来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幽冥的太不要脸,乔装打扮混进来的。 “什么石潭妖?带我去看看。” 阿溦摇头:“现在没有了,今日她留下一句话就忽然消失了,她说,二甲子后,轮回生诞,旱魃出世。” 将音若有所思:“怪不得你问我轮回之事。” “对啊。”阿溦继续说道,“你现在去瞧那个石潭也没用了,已经和石潭妖在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了。石潭妖在的时候,水是青碧色的,水温是烫手的,现在,水凉了,也不绿了。” 阿溦说起石潭时,心情还有些低沉,没有注意到将音陡变的脸色。 将音一把拽起阿溦,严肃得吓人:“走。” 阿溦被吓得不敢多说,咽下了还没出口的“不”字,被将音拽着就飞。 等到了石潭处,将音绕着这片不大的林子,一步一步走了三四圈,最后停在了石潭中央静静漂浮着的一朵桃花上,两手掐诀,口中喃喃念着咒语,随着将音施咒,指尖胭脂色的光渐渐笼罩了整片林子。 阿溦不晓得她在做什么,也不敢问,就只能蹲在树下,腿麻了也不敢动一下,生怕打扰了将音施法。 还好也没过多久,将音的法术便施完了,轻点水面,飞身而起,回到了阿溦面前,阿溦扶着树站起来,整个桃得倚着树才不会摔倒。 阿溦偷觑将音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可她又一言不发,便只好声问她:“你怎么了?” “一点气息也没有留下,她和你说什么了?” 阿溦一想,说的不少啊,苦着脸为难道:“她和我在一起呆了半年了,说的太多啦!” “那说了什么和女姜有关的话?” 阿溦抱着树:“她,她说……殿下若是找到她,会把她怎么样啊?”阿溦心翼翼地试探着将音的态度。 也不知这句话怎么就触了将音的霉头,她这次也没出手,只是阴沉沉地看着阿溦,说:“我是不会动你,但你莫不是以为我连人间一只畜生也不敢动?” 是啊,和将音嬉闹久了,阿溦险些都忘了,她本是寻常妖族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尊贵不可冒犯的仙族。 “她说,你长得愈来愈像女姜了。” 不知从哪里落下一根枯枝,掉进了石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将音被阿溦这一句震得说不出来话,愣了好半日,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不成句地说道:“她,竟然,还活着?她原来,还记得……不对,她还能来寻你?”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阿溦完全听不明白,一头雾水:“什么?殿下你说的是谁?你知道石潭是谁?” 将音突然背过身去,过了三息,才复又转回来,挤出的笑容有些勉强,还有浓得不能更浓的苦涩,说:“她说她是女姜,那你便以为她是女姜罢。” 将音说得奇怪,阿溦还想问,却听她哑着声音低斥:“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将音理干净了情绪,才摸着阿溦的头顶,略微温和了些:“这几日都跟着我,不许同黑白无常单独相处,他们会把你哄骗了卖掉的,他们幽冥的都不是好鬼,知道么!” 幽冥的神仙里,阿溦也只认得黑白无常和阎君中的秦广王了,便问:“秦广王殿下也不好吗?” 将音瞪着阿溦,嗽了一声:“那位是长辈,你也要敬而远之,听没听到?” “哦。” 将音抬头一看天,天色快黑了,想起黑白无常大约快到了,再看看面前这个憨桃子,叹了口气。 唉!谁让我注定了下半辈子就是个劳碌命呢?谁让我以前那么被你惯着呢?谁让我欠了你呢?操心就操心呗,那么长的一辈子,也就操心你一个了!也挺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