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惜凰》 2.安宁 北周永平十年,女帝依上云在位。南越地处偏僻,土地贫瘠,军力损耗过大,在战败后,主动求和北周,为显诚意,将皇后嫡出公主萧安宁送至北周为质。 平阳便是北周君主所在的城池。 质子历来事关两国,虽不受人尊敬,但北周女帝依上云依旧派了朝内重臣前去迎接。 一阵风动,一列人马缓缓而来,车身金装漆画,驾车的车夫悠悠甩着马鞭,不疾不徐,车内朝南的窗户开着,少女稳稳坐在车内,雪白皮肤,乌发顺滑,容颜极好。 不知何处飘来了声音,道:“依上云极为可怕,数年前,一人破了玄虚阵,杀死了几百太一门人,传说她是凤凰血脉,与一般女子不同,修的是纯阳之术,北周内,她是第一人,小安宁,你且安分些,勿要惹事。” 萧安宁抬手将一旁角落里说话的东西揪出来,甩在了脚下,风中夹着花香,笑道:“你是被依上云吓破了胆,不过她的凤凰之血很是纯正,只需几滴就可解了你身上的封印,你可去试试哦。” “哼,她才不会傻到给我血,玄虚阵内,她差点要了我的老命,不去不去,我这样挺好的,横竖太一门已经覆灭,我留着老命多吃些烤鸡就好。” 伴随着马车轮滚轴停在路面的声音,那个红色的小东西钻进了箫长宁的怀中,车帘缓缓打开,清亮的光色布在少女素净的脸颊上,她起身踏下马车,平阳城的城墙异常清晰。 清晰到足以数清每一块深色的砖。 城门外,她看到了英气十足的紫衣官袍女子,静寂的气氛里充满了肃杀的感觉,就像很多年前,阴森的玄虚阵内四处陈列的尸骨,上面插着兵器,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女子不过二十岁的年龄,官袍为紫色,绣着玄鸟图腾,乃是官居一品可着,萧安宁缓步上前,微微俯身,诚恳道:“莫大人,让您辛苦了,安宁不胜感激。” 莫九鸢,女帝看重之人,亦君亦师,这些都是四国皆知之事。她与依上云一样,都是难得的习纯阳之术的女子,甚至超越了男子。 术法分阴阳二者,男子擅阳,女子为阴。 但有些女子生来便是凤凰火阳血脉,异于常人,更适合修纯阳之术。依上云与莫九鸢便是如此。相反的是女帝的长女穆湘芷修习的是纯阴之术,与之恰好相反。 自然,莫九鸢就成了女帝极力培养之人。 莫九鸢望着这张稚气未脱的苍白脸颊,眸中闪过一丝不屑,瞬间而逝,斜勾了唇角,浅笑出声,“公主客气了,质子府已准备妥当,稍事休息,晚上入宫赴宴。” 意味悠长,安宁只当不知,手微微握紧,声音如常,“有劳了。” 客套的话,莫九鸢亦是懒得再说,转身上马,领着一行人往质子府而去。 所有的情绪都传到了枫糖那里,它钻出来,坐在车内,仰首看着萧安宁,叹息道:“阿宁啊,这个人你能打得过吗?若是打不过,你还是安分些为好,我还不想死。” 萧安宁睨了她一眼,直接揪起了枫糖的狐狸耳朵,将它整个提起来,“老狐狸,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将你丢去莫府,让莫九鸢用红莲业火烤了你。” 眼前的阿宁一直晃着自己的身子,枫糖觉得自己眼睛花了,索性捂住自己的眼睛,道:“莫九鸢还习不成红莲业火,最多干柴烈火,烧不死我这个百年狐狸,阿宁,你这是大不敬,我要告诉大祭司。” “大祭司没功夫搭理你,不如直接去求东皇,让她来解除你身上禁锢术法的封印,玄虚阵内,是我救了你,你说你一辈子都听我的,你不是太一门的圣物了,只是我的宠物。” 萧安宁在空中甩了几下,就将红狐狸枫糖丢到角落里,认真道:“莫九鸢此人心思叵测,但功力比起依上云,差了很多,要不你去试试?” 灵狐是太一门的圣物,活了几十年,堪称活宝典,不过寿命几何,无人可以探测。九州大陆之上,唯它可通灵性,善幻术,不过多年前,它与太一门人布下玄虚阵,被依上云破阵后,功力大不如前,常人都可以掐死它。 除了通人性会说话,其他与一般狐狸无甚区别。 在萧长宁眼中,还多了一样,就是无比聒噪。 枫糖坐在角落里,安静下来,两只眼睛觑着萧安宁的神色,认真道:“阿宁,北周这里危险重重,你且要顾好自己,万不可莽撞,等大祭司回来之后再行事,你体内经脉损伤严重,强行使用术法,会被反噬。” 沉静很久的萧长宁脸上温润不再,蒙上了一层寒霜,她现在的心情很好,不想因着莫九鸢搅乱自己的心绪,可是枫糖偏偏没完没了,提起了不开心的事情。 她不再去逗弄灵狐,掀开车帘,望着陌生又熟悉的平阳城内的街道。这里的布局和从前一样,从未变过,或许店铺的主家变了,但外貌是看不出来的,只有走进去才知。 就如同今日的北周,换了君主,但是对外依旧是北周,其他三国不会觉得有什么变化。但对于国内而言,却是翻天覆地之故。 明帝与皇后的嫡子并非是天赋异禀之人,资历平庸,二人膝下一子两女,唯幼女穆湘洛秉承了皇后的血脉,天生的凤凰之血。 可惜的是,数年前,安平之役,她死于玄虚阵内,连尸骨都无法收敛,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过于残忍了些。 外间便有人传言那是明帝屠杀太一门人的报应,得罪了太一东皇,都会受到诅咒。 国不可成国,家不可为家。 质子府位于皇宫附近,一座挺大的府邸。据说这本是明帝当年未登基时居住的府邸,很多年了,有些破败,也无人打理。 萧安宁走近后,望着枯败的花草与倒塌的墙,随行的南越侍从将行李搬进后,就自觉地除草。只是这里荒废的太过厉害了,勉强只有几间屋子可以住人。 这个下马威,太狠了。 质子府靠近皇宫,这里的守卫异常森严,她有任何举动都会被禁军探测到,不是囚笼,却比囚笼更加可怕。 不过质子一向为众人看不起,这也是九州之中,惯行之事。 萧安宁挑了一间砖瓦较为完好的屋子,不过窗户破被得不成样子,又吩咐了侍从过来修缮,一两日修补不好,要过着吹北风的日子了。 府外的莫九鸢并未停留,着禁军侍卫在这里守着,自己带人回宫里去复命。 迎接质子之事,本不用她,不过是女帝不放心其他人,想让她探一探质子的虚实,如今四国之内以北周为尊,无非由于女帝依上云的武功超凡。 凤凰血脉本就稀奇,纯阳之术以灵虚为上,而依上云在多年前就已达灵虚的境界,四国之内,鲜有敌手。 殿前静寂,春日的暖风吹过了殿前广场上的樱花树,淡淡的樱花花苞并不是很起眼,需过上几日才可花开满树。 莫九鸢不喜欢这棵树,樱花的颜色太过暗淡,比不上倾国倾城的牡丹花,那才是花中之王,让无数人折腰。 烟雾缭绕,樱花树周围被人布下了结界,一般人碰不得,君主议事的紫宸殿前,用术法结界只为了一颗不起眼的樱花树,让人讶然。 跟随陛下多年的人都知晓这棵樱花树的由来,但都不敢提及那人。 因为那是陛下的禁忌。 殿前空阔的广场上站满了很多棕色袍服的禁军,腰杆挺直,目不斜视,莫九鸢走过,他们都会颔首敬礼,这是荣耀。 她管着皇家秘卫,手中的权利高过了很多人,她也是从安平战役中走过来的人,金戈铁马,血溅的年代里,她亲眼看着依上云凭一己之力破了让人闻风丧胆的玄虚阵。 明明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妇人,体内的力量胜过了所有人,她是北周的君主,也是安平一役里的魔鬼。 江山易主,莫九鸢也是功臣。 她不用通禀就进了紫宸殿,这是君主给予她的特权。 依上云闻声抬头,手中御笔缓缓放下,笑道:“如何,瞧你这幅兴奋的模样,看来萧安宁的修为不怎样。” 冰肌玉骨般的笑意,让莫九鸢眸中漾起了笑意,自信道:“脸色苍白,行步虚浮,应该是一个没有修习之人,陛下,如传闻一样。” 依上云蹙眉,笑意凝结,她注意了箫安宁很久,十六岁的少女,才华惊人,听闻南越国主有意立她为储君,没想到是一个病弱之人,也是奇怪。 她的心情有些急躁,周遭的气息也微微凝结,强迫得莫九鸢抬首,紧张道:“陛下,今日的接风宴还要” “不必了,取消吧。” 她本有些欣赏萧安宁,但是如今却没有了兴趣,依上云垂首,又将视线落在了案牍上的奏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死讯 南越质子萧安宁入神都平阳,悄无声息,无人在意,无人打扰,质子府犹如一潭死水,她更没有见到北周君主依上云。 质子府内荒凉萧索,侍卫打扫了很久才挑出几间屋子住人,后院大片的房间倒塌很严重了,修缮约莫着要许久,钱财也是大问题。 安宁带着侍女七夕,绕着后院看了很久。 曾经白皙的墙壁已经斑驳,屋檐破损,几乎每一面墙壁都有缺口,现处春日,墙面上爬满了绿色带刺的蔓藤,脚下的草枯黄,池塘里漂浮着臭味的杂草和翻了肚的鱼。 七夕实在受不了这股味道,捂着嘴往后退了几步,花园里还有几座假山,石头散在各地,挡住了前面的路,上面布满了蜘蛛网,好在外墙破损得不厉害,修缮一二还是可以遮挡。 她实在气不过,踢了几下石头,言道:“这个北周实在欺人太甚,这样的府邸如何住人,就算让我们修缮也要给些银子,我们哪来那么多银子来修,没有几千两,这里都修不了。” 周遭破败的景色与素衣的萧安宁很不符合,她看着远处可见外围形状的花圃,淡淡笑道:“修不了便不修,银子本就紧张,以后要用得多,切勿花在这里的,只要前院可以住人就好,你找些侍卫过来再加面墙,彻底与后院隔离,这里是很适合藏人的,你该明白的。” 七夕用余光瞟了一眼草丛,那里昏暗寂静,藏几个人确实没有问题,她们身份确实该谨慎些才是。 两人逛过园子就回了前院,卧房前的空地已经开辟出来了,她站在空阔之地发怔,她并非情趣高雅之人,但不想这里太过寂静。 北周景色不同于南越,这里水土都很肥沃,四季变幻,夏季炎热,冬季寒冷,而南越因地方不同,帝都四季温暖,其余地方都是酷热少雨,因此百姓经常会颗粒无收,国库入不敷出,无力支持兵队粮饷,才会输给了北周。 安宁在南越都城待了几年,习惯了那里温和的天气,来了北周反倒有些不适。 修习纯阳之术,本不惧怕冷,只是她的经脉早些年被玄虚阵法所毁,纵使体力含有深厚的纯阳之力,也不敢轻易使用。 七夕看着她在原地停住,好奇道:“殿下,是不是要在这里种些什么?” 安宁蹙紧了眉梢,脚下空地很是突兀,虽然这里荒凉,若是添些绿意也有些活力,她喃喃道:“我很久没有见过樱花了。” “那就种些樱花树,也不是什么稀有的品种,我让人去外面市集上选些树苗回来就是,花不了多少银子的。” “七夕,樱花是北周圣物,轻易不可栽种,莫要犯了周皇的忌讳。” 七夕神色凝滞,望着安宁安静的神色,她觉得眼前人的秘密太多了,可她每次都是这般淡漠的脸色,不喜不悲。南越每一件天大的政治大事,经由她手时,都会以最低调的方式结束,兵不见血。 她问道:“那那种什么?” “随便吧,我本不是雅致之人,赏不来这些。”安宁有些累了,抬脚回了屋子。 一室清幽,破损的窗户已被修好了,只是屋内朝阴,阳光射不进去,有些阴凉,她坐在桌旁,随手翻阅一本典籍。 日子,一日日地过去,门庭清冷,府内人不出去,府外人不愿踏进来,也给她们空闲的时间。 朝中,局势愈发严苛。 北周与南越的战争虽已停止,但主帅穆湘芷依旧留在了边境未归,质子入城三月有余,两国局势渐渐平稳,听说依上云已发诏宣大公主回城。 朝中人在等待她回城,嫡长为尊,女帝立她为太女的声音愈发大了。 一切,安静得诡异。 夜晚,风凉如水。 廊下一盏灯在风中摇曳,苍穹上点点星光忽暗忽明,质子府内万籁俱静。 春末的气息愈发浓厚,庭院中的花圃上环绕着淡淡荧光,萧安宁披了一件外衣站在廊下,看着天上的明月,不远处的声音传了过来。 歌舞笙箫,明灯璀璨,宫里应该有喜事了。 安宁靠着柱子,歪头看着星辰,七夕静静地站立在她的身侧,“殿下,您今日有心事吗?” “还有几日,大公主应该回来了,周帝应该很开心,她不过二十岁便勇冠三军,使得南越节节败退,她很像周帝年轻的时候,国之幸矣。 七夕不理解安宁的话,她越是平静,意味着她心里的波动很多,她绕过几步看着安宁眼中的波澜,言道:“外面说周帝与大公主并非相象。” “不早了,该休息了。”安宁挥了挥手,笑得清冷,声音如常。 是夜,安宁睡得很晚,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躺在外间的躺椅上,看着七夕端着清粥进来,枫糖从外面蹿了进来,攀上了安宁的膝盖,晃了晃,乐呵呵道:“有件喜事,你要知道吗?” 屋子里熏了樱花香,安宁嗅了嗅,觉得神清气爽,昨夜的事情早就被抛开,笑道:“你能有什么事,见到周帝了?” “呸呸呸我见那个老妖婆作甚,太一门传信,穆湘芷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伏击,寡不敌众,死了。” 安宁手中的汤勺应声落入了碗中,溅起了粥水,脏了衣袖,她狠狠地看着红狐狸,“你们做事都不经过我的允许?大祭司行事我管不得,但是你们这些司命归我管辖,杀了北周公主,你们难不成忘记数年前的灭门之祸了。” 枫糖跳了下去,离她数步远,爪子在自己肚子上顺了顺毛发,无辜道:“不关太一门的事,穆湘芷并非如依上云般达至灵虚境界,不过乾灵之界,北周之内比她高的很多,莫九鸢不就是比她高一阶,已到幻灵。” 安宁明知如此,听到它这些话时还是被狠狠刺痛了一下,夺嫡之事,本来就是王者为尊。 她笑了,执起汤勺,讽刺道:“也是她活该,怨不得人,至于北周朝堂之内的事情,七夕,你也该行事了,无法顷刻间决堤,便一一拔了那些爪牙,趁现在周帝疑心重,快些行事的好。” 七夕看着眼中无一丝笑意的人,“几月来,我已经安插了些人进去,只是莫九鸢的势力太过强大,我无法渗透进去,不过她好像与依家的人比较近,二殿下穆夜并未涉及党争,我很奇怪,按理他应该是很好的人选才是。” “你都不知的事情,我如何得知。”安宁应了一句,端起清粥就喝了下去,目光触及到角落里的枫糖,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一些虚浮之景。 平阳应该乱了,不,应该是整个北周乱了。 心情有些好,她吩咐道:“七夕,派人去查查出事的地点,总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从灵的人虽说好对付,但绝对不会这般简单。” 七夕面有犹疑,“您查这个做什么,大公主殁了,自有周帝去查,您此时应该将自己摘干净才是,毕竟先前是她打破了我们南越,此时贸然插手,终有不妥。” “你以为我们不插手,周帝就不会怀疑我了?找到杀人的证据才是我们摘干净的方法,最近府邸内注意些,不要让一些不干净的人进来,特别是后院,让人一把火烧了那些林子。” 七夕领命下去,燃火烧了后院里的花草树木,足足烧了一日,从清晨到傍晚,才将那满园子的草给烧尽了。 期间惹得禁军过来查看,知晓是故意烧园子,也就不在意。 毕竟一个安静的质子,任何人也没心思过来查探,不能巴结不能招惹,不如当空气。 质子府的火灭了之后,宫内的大火燃烧起来了。 大公主遇害,周帝震怒,亲自带人去接回了她的尸骨,在公主府设立了灵堂。 刑部接手此事,与大理寺一起彻查此事。 平阳,宫内,依家,穆家,乱成了一锅粥。 唯独质子府内安静如初,萧安宁面对着大片漆黑的地面发怔,这里是明帝为宸王时的府邸,也是现任周帝旧时的故居,曾经的辉煌,如今的焦黑。 不过二十年的时间。 她站在黑土中间,一身灰白的衣裙染了些灰烬,唇边浮起一丝淡的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她踢了踢那些灰尘,就像多年前,她烧毁了紫宸宫里的一棵樱花树,整片土地如眼前一般漆黑,她跌了一跤,摔落在灰烬里。 整个身上,脸蛋上都是黑色的尘土,就像从锅灶里爬出来一般,成了黑人。 母亲酷爱樱花,父亲便开辟了樱花林,供她欣赏,她最喜欢的便是踢樱花树,大片的樱花落下,便会气得母亲瞪眼。 每每如此,她便会往紫宸殿里躲,父亲都会护着她。 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忘记,美好而温馨。 若无凤凰血脉,她便还是一个受宠的公主。 她微微阖眸,嗅着焦黑灰烬的味道,死亡的气息这般近,身后传来了人声,“殿下,刑部温大人来了。” 刑部尚书温玉,幻灵境。 多年前,灭蜀时的先锋,她记得温玉膝下一子温如初。 她盈盈回身,炽烈的阳光让她微微迷住眼睛,她认识温玉,十年过去了,温玉必然不认识她。周帝执政至今,政令严苛,吏治严明,数年来,朝政清明,北周堪称鼎盛之期,其他三国望而兴叹。 海清河晏,是一个帝王政绩的最好证明。 温玉同样看着眼前南越质子,眉眼清素,身形消瘦,弱不禁风,如莫九鸢所说的一般,并非修习术法,她微微拱手:“安宁公主,下官有些话想问您,望您配合下官。” 人与人不同,她的态度恭谨,似是真的将她当作了一国公主,萧安宁迈出步子,跳出了黑土,双脚落在温玉面前,浅浅笑道:“温大人,客气了,我自来时便未曾踏出过府门,不知有何事可以帮到您?” 天上太阳被云层挡住,质子府内一片清幽,温玉看着眼前少女轻笑的模样,不卑不亢,仿若与她闲话家常,然而忽略了北周内近日发生的大事。 刑部与大理寺联合查案,已让很多人震惊了,见到温玉都不自觉地腿软,偏偏眼前少女没有这种感觉。 其实人的神识在修习术法之后会变得比别人通透,眼神清湛,而萧安宁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病弱,她笑了笑,“你没有修习术法?” 这个问题比较让人难堪,萧安宁握着自己腰际的玉佩,并未觉得温玉的话而让她反感,温和回道:“不会,南越不像北周,我们那里不会以武功高低来定身份,我自幼体弱便不适合这些,所以安宁不会。” 南越崇尚和平,皇族萧氏重文,武力是将军的强项,他们没有必要学习这些,学馆里没有这些课目;但是北周不同,尚武的国家,人人都会修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上云 这些话过于直白,反倒让人无法反驳,温玉经常与些许宵小对质,善于从对方慌张的神色找出破绽,但萧安宁的回答很直接,很坦然,并没有对自己资质不好这件事遮遮掩掩。 这样的人,才是最难套出话的。 “南越是和平的国家,下官明白,只是今日而来,想问您一些问题,关于我朝大公主之事。” 一旁站立的七夕有些耐不住性子,直接言道:“我南越既已送公主过来,便表明了求和之意,我们也不会傻到此时动手,枉顾我们公主的性命。” 温玉如名,如通透温润的白玉一般,但不过是假象,她是刑部尚书,就证明她并非常人,她手中处理的疑难案件多如牛毛,平阳城内,人人都给她面子。 安宁一旁并未阻止七夕说话,并非南越做的事情,不必藏着掖着做小人,大大方方说出来,也有底气。 温玉望着园子里一片焦黑之景,冷然道:“这位姑娘怕是误会了,本官只是来照例查访而已,大公主死在了回程途中,南越并未给我们解释,自然要问一问。” “问是自该问,我南越也有争位夺嫡一事,不过我父皇膝下有子,不会让外戚过于沾染朝政而冷落我萧氏皇子,是以,安宁并不担心会有外戚争权一事,但是北周之事,温大人比我更清楚,南越杀了公主也没有用。” 她顿了顿,眸色清澈如湖水,落入一片枯叶后,泛起了微微涟漪,温玉则似这片枯叶,但并未起太大的波澜,转瞬便平静下来。 安宁继续言道:“乾灵境界的人在南越也算奇才,但北周并不算什么,那日迎接安宁的人好似就是幻灵境界的人,杀之无益,您说是不是,温大人应该明白。” 事关两国机要,温玉觉得眼前少女太过沉静,眸色沉着,干净利落的态度,连她都办不到,不该符合她这般的年龄。她的语气里并无怨怼,似是与她这个南越公主无关,照常地就事论事。 其实,温玉过来,只是探探虚实,毕竟萧安宁在南越时地位堪比太女,她不信此人会是一个废人,资质再差,简单的从灵境总该可以的。 见面后,她觉得自己被一巴掌打醒了,萧安宁确实不是修习之人,她身旁的气息清淡,毫无起伏。 她来得快,走得更快,急于回去复命。 而萧安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人影消失了,她才抬脚回屋子,时间久了,腿脚微微发麻,七夕扶着她走回去。 枫糖躺在椅子上,晃了晃脑袋,“你说北周的那个皇帝真够蠢的,明显是国内争夺皇位之故,偏偏扯到南越,真的是井底之蛙。” 安宁顺势坐在一旁,信手拿起一旁的书简,这是太一门的读物,她无事时便喜欢看看,多年前,太一门被覆灭后,书简都被焚烧,留下的少之又少。 她喜欢反复去读,每次得到的感受都不相同,她觉得自己与道法无缘,估计到老都无法看透。 她第一次读的时候,在怀疑母亲幼时对她说的话是否有错,她说幻术不可取,可是太一门并非只有幻术,它是道法的延续,幻术不过是自保。 若无四国强行杀害太一门人,玄虚阵法根本不会现世。 错与对,她总在迷惑。 屋内点了熏香,青铜铸造的香炉内袅袅青烟,香味清淡,让人很放松。 枫糖见人不说话,便跳上了她的膝盖,微微动了动身子,接着道:“我觉得温玉并不是来找你问话,而是探测你的虚实,虽说太一门的药物可以压制你体内的力量,不被外人察觉,可是我在想灵虚境界的依上云会不会看破你的境界,毕竟你可比莫九鸢还要高一个境界,这样的人对于北周,可是大大的敌人。” “枫糖,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一般的狐狸。”安宁轻轻将它丢了下去,直起身子,声音沉了下去,“各国夺嫡,亦是常事,依上云也明白,试想,大公主死了,谁会得益?” “当然是二皇子穆夜。”七夕捧着汤碗步入屋内,适时出声。 然而枫糖瞪了她一眼,不屑道:“小七夕,你的脑子和那些司命一样,都是死的。穆夜不管事,游山玩水,若他有心思,也不会让莫九鸢得了皇家秘卫军的统领权。” 七夕并没有被戳破的羞耻感,反疑惑道:“皇家秘卫与城内禁军有什么区别?” 枫糖历经了数十载,曾经的五国,如今的四国,旧朝新国,各国曾经的机密都被太一门收集后,收档归案,换句话说,书册被烧毁,但都存在于它的脑子里。 皇家秘卫军,并非是北周前代君主所有,而是依上云所创,保护禁宫帝王的安全,不归朝堂,只听命于她。 萧安宁很安静,她脑子里混混沌沌,喝了压制体内力量的药后,觉得有些困倦,这些药喝多了,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无法修习的病秧子。 七夕与枫糖的争论,她又忍不住开始思索,秘卫军归依上云,可统领的权力在莫九鸢的手里,穆湘芷被杀,是否和她有关? 她敲了敲桌面,示意七夕停下来,兀自道:“七夕,我觉得此事应该和秘卫军有关,你去查查看,光明正大去查,让莫九鸢察觉后,再通知刑部温玉,我觉得莫九鸢这个人太奇怪了。” 枫糖摇摇头,“安宁啊,你为何总把矛头指向莫九鸢,人家是英才,凤凰血脉,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就像老妖婆,修为那般深,都是得益于她的血脉,添了很多助力。女子中可修行的人皆为玄鸟血脉,出了几个宝贝,你不能总盯着人家的。” 这是在提醒她妒忌了,安宁笑了一下,不以为意,言道:“我是少司命,枫糖,你的话可是以下犯上了,你已不是圣物了,小心我火烤了你。” “就是,殿下也是凤凰血脉,若论境界,未必低于莫九鸢,不过这个女皇三个孩子死了两个,也真是冤孽,他们都说是杀多了太一门人,得罪了东皇,故而下了诅咒。”七夕一旁说得神乎其神。 “不会的,东皇若能下这般诅咒,当时就会现身救下太一门人,人为而已,七夕,这个谣言便是。不是我针对,而是莫九鸢不过十八岁,以此少龄掌控了北周要位,古往今来,少之又少,不得不防。” 谣言不可信,东皇不过是虚幻的人物,自己的门人被杀时,怎地不出来救,待人死后,才下劳什子的诅咒,是说不通的。 七夕很聪明,一点即通,言道:“是不是莫九鸢有私心,只是她不是皇女,杀大公主无益啊。” “七夕你想多了,我只是让你去查,激得她乱阵脚而已,其余的事情,我皆不知的。”安宁起身,面上已现阑珊之色,走至枫糖身旁,一把抱起它,拍拍它的脑袋,笑道:“枫糖啊,上次讲的话本子不错,再给我说一个罢,要精彩的,剧情复杂些,不要太血腥,晚上易做噩梦。” 枫糖被她闷在怀里,闷闷道:“我上次说的丁生扫雪,单调些,可也是精彩啊。” “我要听爱情故事,不听这些孝义的。” “小娃娃,那些听多了不好,容易异想天开,你该孝敬长辈,别总欺负我。” **** 紫宸殿外的樱花从未凋零过,哪怕寒雪纷纷,花瓣都开得很盛。 今日不同,樱花树旁立了一个女子,素衣常服,长发垂下,霞光下的身形略显柔和,温玉步近后,看着帝王忧愁的面庞,心中微微叹息。 数年前,三殿下误入玄虚阵而殒命,尸骨都未曾留下,如今大公主丧命,尸骨遍寻无果,连最后的慰藉都不曾留给她,想来,对待她有些残酷了。 她轻轻近前后,俯身行礼,言道:“陛下,臣去过质子府,萧安宁并非修习之人,资质不错,可惜体中带弱,只怕不是常寿之兆。故此,臣觉得此事应该与南越无关。” “朕知道与南越无关,历来夺嫡之事都是死伤无数,阿芷此时陨故,必然与朕的皇位有关,依家与穆家,都不是省心之辈。”依上云神色凝重,眸色颓然。 这番的神色却是第一次见,温玉记得当年她发狂的模样,与现在差之甚大,年轻时的怒发冲冠,此时的颓废不振,都是帝王本色。 她微低了头,敛起了嘴角浅淡而苦涩的笑意,“其实,陛下,玄虚阵内并非没有可能生还,再者也不见得三殿下进阵了,或许还有可能在世呢。” “阿玉,十一年,她该十六岁了,若生还,依她的性子定然会回来的,这个想法我骗了自己十一年,有时在想,她若还在世,她必然出众,远胜于朕。” 她的眼眸微微眯住,一旁的温玉抬眸望去,她并未望到以往睥睨天下的气势亦或者属于君王的凌厉。 或许日光下的樱花太过刺眼,伤了眼眸,红了眼眶,她只能这般想。 “陛下,臣会继续查下去,只是莫大人那里的秘卫军可否借臣一用,臣想探知大公主回来的路线。” 依上云回身,目光略过了花瓣旁的绿叶,声音较之往常,温和了很多:“查下去,无论是何人所为,朕必杀之。至于萧安宁,派人密切注视,朕总觉得那个孩子不简单。” “确实有些不简单,她今日直言,大公主遇害与夺嫡有关,南越不会插手此事,死了一个乾灵境的人,还会有无数的乾灵境的人去上战场。” 这番直言不讳的话让依上云惊愕,看着温玉很是赞赏的面孔,良久才言道:“这个孩子确实有意思,我北周不缺少乾灵境的武者,但缺有才智的人,朝堂上的朝臣都固执已见,难以推陈布新。你去查查萧安宁的往事,太聪明的质子,朕觉得也有些益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高梁 平阳城处平原地带,绵延的江水从此环绕而过,这里气候宜人,四季分明,冬夏之分,尤为明显。 城外十里东渡南下,可至北周最为富庶的凉州城,而凉州便是二皇子穆夜的封地,早先年在女帝登基时,早早赏了这块地。穆夜不喜热闹,随其父的性子,这些年便躲在此处清闲。 江水涌进了护城河中,夏初的热意稍稍退了些,画舫在湖面上悠悠而行,达官贵人,皇亲贵族皆喜好游船而行,风花雪月。 质子府近皇宫,位于城中心,巷子口的第一家,红墙砖道,几与深深的宫墙浑然一体。门前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青布车篷,纯黑的木质,与寻常百姓家出行的马车无异。 这座王府寂静了二十年,迎来了第一位主人,也显得很寂静,府邸正门从未开过,侧门走出来一位肤色很白的少女,面上被白纱遮住,只存一双瞳眸,脚下蹿出来一个红色狐狸。 七夕掀开车帘,在萧安宁步近后,才道:“殿下,门外好多眼睛,我们还要去城外吗?” “自然要去,我不过是买些花回来而已,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无须在意。”萧安宁低低应了一声,抬脚上了马车。 七夕是太一门内的弟子,十二司命之一。 太一门内主事的是大祭司,轮留值守的是十二司命。十二人是依着十二时辰来排序,其间以少司命为首,故而大祭司之下便是萧安宁。 多年前的玄虚阵是由十二司命与灵狐所设,十二方位,变幻不一,道法三千。只有一个方位为生门,其余皆为死门,一步踏错,便会魂飞魄散。 而主控生门的便是前任少司命寂笙,她与依上云一样,天生的凤凰血脉,修习的纯阳之术,无人知道其境界。当达到第六重最高境界时,人的神识超过了一切,有即为无,无人看破其境。 是以,生门远比死门更为难闯。 所以闯入者,想方设法花时间找到生门,因此花费了许多灵力,但是北周君主依上云反其道而行,毁灭了十一道死门,杀了十一位司命,唯一的生门便出现在眼前。 寂笙掌控着整个玄虚阵,灵力消耗很多,见到疯魔的依上云后,她本能地往后退,非是她胆怯,而是依上云在破阵期间,进了灵虚境,修为瞬间增了很多。 太一境无人入,但是灵虚这些年除太一门人外,几乎无人会破。 依上云的境界远胜于灵力消耗过大的寂笙。 十二司命无一幸免,全在玄虚阵内丧命。 后来,太一门重新选了年轻的十二司命,可惜远不如从前,就连身为少司命的萧安宁与寂笙相比,也是不足一提。 况且这些年,太一门人东躲西藏,更没有时间好好修习,是以,如今的太一门,已没有与北周抗衡的底气。 马车往城外郊区驶去,不同于城内的亭台楼阁繁花似锦;此时的农庄里寂静无声,微红的阳光折射在花圃里,熠熠生辉,有很多妇人在悉心打理着花圃里的花苗。 七夕看着眼前五颜六色的花瓣,绿叶上的经脉很明显,她知道这些花都很平常,并不是珍贵的花,皆是卖往集市的。 “殿下,您要这些花做什么?” 安宁站在田间,言道:“集市上的花大都来于此,价格高出很多,后院里那些空地还是移栽些花比较好,待会你去问问价格,若是便宜,就多买些。” 田间多是妇人,看着眉清目秀的少女,都有些奇怪,观她衣料,不是富贵人家的闺女,可她的气质脱俗,又不似平常儿女,站在那里着实有些违和。 安宁打发了七夕去问价格,她对花草没有什么兴趣,目光落在远处的高梁地上,笑着踢了踢脚下攀着花枝的枫糖,“你多久没饮酒了?” 此处无人,安宁的声音格外小,枫糖也压着声音,不悦道:“遇到你,我何时饮酒了?” 安阳蹲在身子,齐腰高的绿油油的枝叶恰好掩盖住她的身形,她戳了戳枫糖的脑袋,“你成日让我尊老爱幼,我买下这片高粱地给你做酒喝,如何?” “高梁做酒可是技术活,你别糟蹋银子,那个老妖婆比南越的皇帝还要抠门,如今不见你不说,银子也不给,哼放在以前,我肯定咬死她们。” 枫糖一扭屁股,背对着安宁,泄恨地用牙齿咬住了枝叶根部。 安宁墨色凝固的双眸像要洞穿了枫糖的身体,田间有些诡秘,她也懒得计较枫糖的话,揪起了它的耳朵,走了一刻钟的路,停在了高梁地前。 枫糖挣扎了两下,四爪落地,朝着高梁地里跑去,此处应该有人看管的。她左右望了一眼,果然,有个男子走了过来。 她抬手摘了几颗高梁子下来,在手心里搓了搓,眉眼笑开,“这些高梁不错,不知可有卖家了?” 庄稼汉都是为东家打工,不过看到少女懵懂的神色,竟起了坏心思,回道:“有人来看过,与姑娘说的话一样,他与东家谈价格去了,姑娘想要的话,我可去找东家商量,价高者可得。” 想不到田里的庄稼汉口才也不错,只是萧安宁不是吃亏的性子,她无限惋惜地瞧着他,“这样啊,不夺人所爱,我本打算买下这些回去酿酒,既然有人主,我便去其他地方看看。” 萧安宁说完,抬脚便走,庄稼汉急了,忙追过去,喊道:“姑娘留步,东家并未谈妥,不算夺人所爱。” 萧安宁并未理睬他,反而走快了几步,让庄稼汉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拦在她身前,喘气道:“姑娘年纪不大,落步也太快了您如果想要,我按照市价的八成给您。” 站在田边大树下,燥热退了几分,凉风袭来,也算处避暑的地方,安宁看着庄稼汉后悔莫及的脸色,巧笑道:“八成啊,也可以,你与我婢女商议,定下合约,待收成上来后,我着人来取。放心,我不会与前面的商家那样,定了契约又毁约的。” 这片高粱地确实有了卖家,是平阳城内酒肆的东家,但那东家看到了更便宜的高梁,便毁约去订购了其他的高梁。庄稼汉有理也说不通,只好这样干摆在田里了。 被人戳破了糗事,庄稼汉面上的汗水更多了,他连连赔笑道:“姑娘说得是,我再降一成可好,这些高梁都是好的,酿出来的酒绝对不比城里的差。” 安宁点了点头,恰是七夕过来,便让她去与庄稼汉写契约单子,枫糖则怯懦地俯在她的脚下,和平常张牙舞爪的模样差距甚大。 她警觉地抬首往身后看去,那里立着一位女子,素色纱裙之上绣着盛开的樱花,衣裙曳地,青丝柔顺,那一双眼眸深深凝视着自己。 蓦地心惊,双腿似不受自己控制,她往前踏了两步,女子容颜皎皎,不曾艳丽亦不曾俗气,肌肤胜雪,眸子带了些看破人心的魅意。 只一眼,就让萧安宁失了魂魄,她怔愣了片刻,女子已先开口:“姑娘好伎俩,不动声色地捡回了几百两银子,商人好狡猾,真应了这句话。” 脚下的枫糖很安静,爪子按在了安宁的脚背,圆溜溜的眼睛警觉地瞪着女子,模样甚是可爱。 语言里很是不屑,面色不喜,难怪枫糖会缩在脚下不动弹,灵虚境的人来往无声,她竟未察觉,着实是她这些年太过放松了。 “夫人说笑了,是那庄稼汉欺我在前,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微风过,一阵突如其来的馥郁花香侵袭而来,枫糖嗅出是樱花香,四肢软下,脑袋搁在地上,更为安静。 女子显然对少女的回答不喜,唇角微微勾起,“你事先知道主人家被卖家欺骗,这批高梁无人买就会烂在田里,今日才会来此,方才开言不过是顺水推舟,拿捏住了主人家求卖的心情,如此说来,你不过是有备而来。” “那又如何。”安宁瞥她一眼,不屑道:“周瑜打黄盖,尚且愿打愿挨,我与他是愿卖愿买,夫人好似管多了吧。” 周遭的风停了,气息骤变,正午的日头尤为炽热,女子不言不语,看了眼刺眼的太阳,方道:“巧舌如簧,小小年纪便这般狡猾,想来也是和父母所学。” 安宁蓦地收回目光,踢了踢脚下的枫糖,眯了眯狭长的眼眸,再次提醒道:“此事不劳夫人费心,我父母已经双亡,无人教我这些,想来夫人多心了。” 女子眸色如炬,袖口在无风的情况下晃动了一下,淡淡地瞥了萧安宁一眼,云淡风轻,转身便离去。 萧安宁一脚踢开了枫糖,确信人已走远后,才骂道:“老狐狸,我探不出灵虚境的行踪也就罢了,你也探不出吗?平时老妖婆喊得顺口,怎地见到她,乖顺得很,想来你平时说的都是糊弄人的话。” 枫糖用爪子揉了揉被踢疼的地方,很是无辜道:“你二人只差一个境界,你都未发现,我这个灵力失去大半的灵狐如何探出,怪你自己学艺不精,不过她近乎太一境,比之前任少司命寂笙已无差多少了,你的筋脉再不修复,只怕只有挨打的份了。” 萧安宁气得脑壳都疼,实在不知那人不在宫里待着,怎地来了郊区,难不成体察民情的? 思之无果,她看向枫糖,它吓得后背紧张弓起,怯怯地后退几步后,瞧见了七夕,立马蹿进了她的怀里,不忘喊道:“小七夕,阿宁要杀人了,自己学艺不精,非赖我没提醒她,真是恶人先告状。” “回府。”萧安宁瞪了它一眼,好在今日出府前喝了药,不然凭着依上云的眼力,定会看破她的境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温净 马车回去的时候,走得很慢,七夕本坐在外面,须臾后,又钻进来,脸色很暗,“殿下,有人跟着我们,不似周帝的人,要不要属下去试试。” 七夕脸色哀愁,想来心里极其矛盾,那人跟踪他们很久了,只是探不出对方的行迹,以前在南越时,就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跟着。 嘴角沉了沉,似是要哭了。安宁觉得好玩,捏了捏她的脸蛋,趁机道:“让你好好修习,就是不听话,整日跟着枫糖,误了自己的事。” 枫糖不乐意,跳出来,言道:“小安宁,不许趁机诋毁我,我就发现那人了,而且还是幻灵境,追人用的功夫出自太一门。” 安宁撇了撇嘴角,将它拧过来,问它:“说出你知道的事,太一门这些年幻灵境除去十二司命外,已无人了,可其余十一司命唯我命是从,我不记得派谁入北周了。” 难得被奉为上宾,枫糖坐在布帛上,晃了晃爪子,高深莫测言道:“入我太一门者可成亲,当年十二司命以寂笙为首,其余十一位司命下都有自己看重的接班人,令牌是一代代传承下去的。” “北周有位书生生的是玉树临风,芝兰玉树,相貌是我见过最好的,门中有位司命一见倾心,待寻到接班人后,就嫁人去了,那位书生本是应试举子,并不知晓她太一门的身份,后来得中,族中人便寻到他,乃是北周平阳城君平侯的庶子。” 七夕听得来劲,司命可以嫁人的,这些她也有耳闻,只是但凡做了太一门的司命,功力必然上乘,最低便是幻灵境,为首的少司命寂笙据说是灵虚境,隐隐要突破太一了。 唯有安宁僵硬地坐在那里,一时竟有旧事重温的感觉,这些事她比枫糖更了解。 马车晃了晃,枫糖没抓住直接摔落在了地板上,它身上肉多,也不怕疼。看着七夕期待的眼神,故意卖关子:“你可知那位书生后来与司命如何了?” “枫糖,我来说罢。”安宁的声音冷了几分,“其实那个书生继承了君平侯的爵位,又在高中后被太后看重,招为驸马,风光无限。其实呢,那个书生是杀死了嫡长,才承袭了爵位,借此有能力去娶公主” “唉,可怜我太一门那位司命傻傻地做了妾侍。”枫糖哀叹一声,听着安宁一贯的清高坚韧的语气,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我记得没有归档啊,没有傻子会将这等糗事写进书里。” 七夕不解:“可是和那个外面跟踪的人有什么关系?” 枫糖很可怜地看了一眼不知所谓的七夕,摇首道:“正是那个书生害得我太一门满门被害的。” 数年前的事,若非身处当中,只怕也解释不清,枫糖作为太一门的圣物,从当年血腥的风雨中走出来的,只是它不知道萧安宁为何也了解这件事。 前任少司命寂笙花了很多力气才压下了此事,就是怕门人去寻求报复,北周是太一门的噩梦,此处折损了太多的门人,她不想再有人死在此处了。 安宁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碧绿鲜活的草木,只觉得胸前梗住了一口气,死死压住了她,不吐不快的。 她放下车帘,再开口时声音染上了罕有的夜色苍茫,“当年长公主穆清珏看中了书生,派人查访后,知晓他的身份,顺势下降于他。一年后,才发现了那个司命的存在。” “北周皇族都知晓,君主不喜太一门,长公主顺势而为,捏造了太一门谋逆诅咒之事,杀害了那个司命,全国搜铺太一门人,其余三国有样学样,终于逼得少司命在蜀国都城前设下玄虚阵。” “被害的司命,其实有个孩子,或许那个书生良心发现,保住了那个孩子,收在了侯府,难以被外人得知,只是时过境迁,那个孩子是死是活,只有那个书生知道了。” 当年,那个司命惨死,背后原因不过是女子之间的妒忌,而长公主利用君主对太一门的不喜,做下了滔天祸事,累得太一门死伤无数,差点消失于九州之上。 几句话,无法囊括当年的惨事,但如今的长公主因着当年揭发太一门谋逆有功,荣宠满门,连带着书生也是节节高升。 本就是靠着裙带关系而位极人臣的书生,怎会是正人君子。 七夕看着寒霜般脸色的萧安宁,下意识道:“你说的便是兵部尚书兼巡城司马的秦尚明?他是驸马不错,膝下一子一女,可女儿不过十岁,与你说的不符。 难道外面跟踪的就算是那个孩子吗?殿下,能不被我察觉且跟踪这么久,最低是幻灵境。” “不对啊,那孩子跟踪我们做什么,北周对于境界一事极为在意,幻灵可是与莫九鸢一般的境界,少年奇才,怎地没有记录?” 枫糖适时提醒了一句,安宁睨它一眼,讽刺道:“你都不知,我怎么知道,北周有那么多学院,多的是天纵奇才,漏掉一二不足为奇的。” “啧啧啧,那个孩子我还真得见见,太一门缺的便是天纵奇才,不过追着我们做什么,难不成看出我们是太一门的人?” 安宁坐在那里,好似一座雕像,目光落在喋喋不休的枫糖身上,涣散而寂寥,依旧笑话它:“约莫想着这些年太一门未曾抚恤她,因此就过来找你要银子了。” 那个跟踪的人,到了城门之后,就了无音讯了,萧安宁也懒得派人去查,若有心,定然会出现的。 北周的帝王忘记了质子府内的人,全然沉寂在无休止的朝政上,日复一日,大公主的死渐渐被人忘却,二皇子穆夜回来后也未再回封地,似是被帝王逼着入朝了。 莫九鸢统领的皇家秘卫,逮捕了很多穆家的子孙,罪名是谋害皇嗣。 女帝之心,昭然若揭,不过依家也有人被抓入狱中,一时间穆依两族,谁都没有占到半分好处。朝堂之上,静若潭水,许是他们的君主很年轻,刚及不惑,灵力深厚,一时间无人敢提立储之事。 相对于朝堂上的静谧,质子府在入秋后变得尤为忙碌。 高梁接二连三地送入府中,前院堆积了很多,萧安宁放下近日送来的情报,嘴角弯了弯,“这些人动作真快,穆依两家死了那么多人,竟全是替他人背黑锅,想来也是,风头正盛,免不了被人红眼。” 七夕接过情报,粗粗看了一眼,道:“殿下,这些证据都指着莫九鸢,可是她为何这么做,属下听说依上云有意让莫九鸢做二皇子妃,是不是她为穆夜卖命。” “不尽然,穆夜并非是杀姐夺位的人。”安宁低低应了声,起身去外面看着进进出出的长工,他们都是庄稼人,穿得粗布麻衣,脚腿有力,干活也极利落。 她坐在台阶上,招来了枫糖,低低道:“这些日子,外面闹得风风雨雨,偏偏我这里安静得很,你不觉得很怪吗?” 枫糖窝在萧安宁的膝盖上,“南越与北周交涉了,应该解决了你的为难处境,不过南越竟然越过你直接递交国书,阿宁,你的处境不妙的。” 安宁嘴角衔了抹略带苍凉的笑意,“正常,我不过是个冒牌货,就算再开战,我相信也没人顾忌我的死活,你让太一门的人可以的话都撤出南越罢。” 南越乃是四国中最弱小之国,除北周外无人敢挑起与南越的战争,不是其余两国不敢,而是一旦开战,就会打破四国的平衡,强国自是不会放弃这等机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的道理才稳住了南越不被灭国。 这些年,南越的士气低沉,武者中鲜少有人会修习,就连皇室中也极少有人会有天赋修习,是以,南越国主破例找到了太一门,试图依靠太一门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但是,必须遣派质子过来安抚北周,越皇无奈,舍不得自己的嫡女,被少司命钻了空子,自己代替萧安宁入北周。 但是皇帝都是狡猾的,人来了,涉及两国邦交之事,另派人与北周谈判,将太一门人甩到了一边。 “早撤出了,不等你这个少司命发话就撤出来回门内去了。”枫糖看着院中的高梁,怪道:“小安宁,你要做多少酒,这么多得几十坛了。” 长工只负责将麻袋装的高梁搬入院子里,待结束后找工头拿钱就可以走人了。此时,陆陆续续地都走完了,只有一个灰布的少年在细细数着麻袋总数,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台阶上的少女。 行迹诡异,枫糖沿着台阶走了两步,安静地钻入了屋子里。 萧安宁依旧坐在那里,翻着账本,这些时日撇开了太一门杂碎的事务,倒也轻松。大祭司自多年前玄虚阵后失踪,就没了音讯,祭司令也寻不到,所有的事务便压在了她的肩上。 太一门大祭司是一个神般的传说,据说是唯一一个入太一境的人,可惜无人见过他的真身,就连是否魂归忘川,都无人知晓。 少年没有急着离开,似要留下的意思,安宁觉得有趣,走过去看着她,无奈道:“你可以回去了,工钱与管事去结。”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安宁看着很是英气的眉眼,鼻尖嗅了嗅,似是幻灵境的气息,不过很弱,若不是离得近,想来也不会被发现的。 纯阴力量的幻灵境,是个可爱的少年,萧安宁这样想着,就转回身。 枫糖与七夕找了这个孩子许久,想不到自己亲自送上门来了。 庭院里的人都散了,少年不甘心地看着萧安宁,直接开口:“安宁公主,很像我一位故人的。” “骗子开口第一句都是这样的,本宫乃是南越人,不认识你。”萧安宁不疾不徐地回身看着她,一双眸子似潮带星,笑意很浓。 少年插着双臂,懒懒看着她,“公主是骗子,我不是,假冒南越公主,若是告知周帝,您说会如何?” 萧安宁认真想了会,良久才道:“估计小命不保,不过你如何让周帝相信你的话呢?” “就凭这个”少年顿了顿,看着安宁的双眸带了莫大的悲凉,左手五指似起了层层雾气,狠厉地挥向了箫安宁。 萧安宁笑了笑,并未在意,她知道眼前少年不会杀她的。 她站着不动,少年果然收了手,暗恼自己的心软,不过眼睛里闪了一丝光亮,“北周现有两只凤凰,原来本是三只的,可惜那只飞跑了。我觉得那只凤凰回来了,安宁公主,你觉得呢?” 萧安宁冷冷看着她,“一个被折断双翅的凤凰也算吗?” 少年离她很近,身上的气息掩盖不住,不过并不在意,一把揪住了箫安宁的领口,恶狠狠言道:“穆湘洛,你可知我找你十年,你活着都不告诉我。” 一些人长大后,相貌有了变化,难以看出从前的痕迹,但是习武者的气息不会有变的,少年对萧安宁很熟悉。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曾经质朴纯真的情谊犹在。 萧安宁侧身,看着眼前俏丽的脸庞,露出了柔和清纯的笑容,认真道:“你认错人了。” 脱掉了方才长工的身份,少年整个人神采奕奕,好似萧安宁否认的话半点不曾萦于她的心上,松开手,展颜而笑:“既然如此,我去寻温大人,让她来查查公主的身份。” “你和温玉是何关系?” 少年瞥她一眼,朗朗一笑,“她是我养母,我如今是温净,洁净如水的净。” 太一门嫁人的司命生下的那个孩子便是 眼前的女扮男装的姑娘,安宁记不清幼时她的模样了,她总是萎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皇女五岁时便入国子学读书,在贵族中选伴读,而那时的穆湘洛选的便是那个司命的孩子,那个孩子算是庶长女,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也是穆湘洛无意间看到的,心生怜悯,才要了她。只是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再查也查不到那个孩子的下落。 萧安宁垂下眼眸,故人相逢,她已隐隐猜到了温净的打算了,她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眸中痛苦出卖了她,“穆湘洛已经死了,温姑娘何必再纠缠。” 她无法否认,一旦温玉介入其中,整个刑部都会惊动,那么御座那位也会察觉的。 她来时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终究会被发现,只是识破她的第一人来得太快了。 其实,她并没有想瞒着温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梦游忘川 窄小的书房,光线不太明亮,静谧如初,却多了人烟。 屋内透出了一抹昏黄的烛火,烛台前的人影勾勒在了洁净的窗纸上,显得安静而美好。 温净坐在那里,看着侍女出去后,觉得以前活泼的穆湘洛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死气沉沉的安宁公主。 温柔娴雅的南越公主,其实又是北周‘亡故’的三公主,这件事有些骇人听闻,温净捧着茶盏,久久难以回神。 安宁轻轻推上门,笑道:“我这里很简陋,没什么好茶,别见怪啊。待下次过来,我请你喝我酿的酒,高梁酒醇厚劲大,就怕你喝不下。” 温净瞪圆了眼睛看着安宁,很想上前砸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陛下念了她十年,这人好好地活在世上却不知肯回去,简直是作茧自缚。 “阿洛,我觉得你应该想想怎么向陛下解释,她当年为了一人破了玄虚阵,差点没死在阵里。” 当年又是一个当年,萧安宁冷笑,若非依上云当年收养恶魔,她怎会入阵。 默默看了温净须臾,安宁悄悄移开视线,“你的母亲是太一门的司命,秦尚明都不敢要你,温玉胆子真不小,竟敢收留你。” 温玉祖上居山南之境,祖上跟着太.祖皇帝平定叛乱,安定下了北周国土,居功甚伟,到了温玉父母时,膝下仅此一女,原以为温氏一代就此陨落,谁知温玉年纪轻轻便突破了幻灵境。 多年前,周蜀一战,人人都以为她不过是如玉的花瓶,孰料她胜了第一战,震慑了蜀国士兵,节节败退,奠定了北周大胜的基础。 人人都以为温玉性格孤僻,不善言辞,殊不知她与皇后依上云乃是至交好友,在明帝死后,手握数万兵符,拥护她登基。 相对于一路顺风的温玉,温净的路途很坎坷,在母亲死后,为秦尚明所弃,饥寒交迫,幼失怙恃,为着生存干过了许多贩夫走卒的活计,后认识温玉,心生怜悯,被带回了家中。 母亲死时,温净已有七八岁,入了从灵境,天生的玄鸟血脉,如凤凰一般,天赋奇有。 凤凰少有,玄鸟也是,长公主见不得有人她比自己孩儿天赋高,瞒着秦尚明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若非温玉暗中接济,也没有今日活生生的温净。 穆家乃是皇族,温玉不可能为了些许小事惊动陛下,此事便长长久久地瞒下来,只不过温府多了位嫡出的姑娘。 温净僵硬地摇首,“这事我已经忘了,至于太一门的事,我也不会参与。陛下与先帝格外憎恶太一门,我不会牵连温府的。” 鸡蛋碰石头,人人都会明白,温净怨恨的应该是她见好爱好攀权富贵的父亲,而不是沦为刽子手的长公主与明帝。 萧安宁见过温玉,是北周中的清贵,确实是位好母亲。她靠在椅子上,在桌上找了本书递给温净,笑道:“我不知你为何隐藏境界,想来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既然你身上有太一门术法的底子,不如顺着修下去,温玉困于幻灵境多年,自己求不得解,也不会给你带来裨益,这上面皆是太一门纯阳术法的司命们留下的笔记,或许对你有帮助。” 温净接过后,扬起眉梢,盯着安宁清澈的眸子,古井无波,低声道:“当年你为何入玄虚阵,人人避之不及,我知你喜欢玩,可也该懂得分寸的。” 提及封尘的往事,安宁浅色瞳孔猛地一缩,死死捏紧了袖口,喃喃道:“是我年少不知,不懂玄虚阵的厉害,才会吃了大亏罢了。” 与传说中的一样,温净见她神色不好,也不敢再问,只说起朝中的事:“这些年,陛下愈发看重莫九鸢,手中握着秘卫军,权利堪比太女,此番大公主遭遇不测,只怕陛下会更加仰仗她了。” “若非母亲是陛下近交,只怕刑部尚书的位置也不稳,六部里唯刑部最干净了。只怕母亲撑不了多久的,而且陛下修习术法,根本不管朝政,早朝后基本看不见她的身影。” 这些与太一门的情报相同,安宁也未露出惊讶的神色,淡淡道:“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她并非是看重术法之人,不过是凤凰血脉让她站在了世人之上,急于求成不是她的风格。” 在温净眼中,奸佞当道的君主,必然是昏君,偏偏依上云让她恨不起来,要怪只怪自己的养母告诉她太多的事情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将书藏于怀中,面上神情晦暗而神秘,如同藏了很多糖葫芦的稚子,言道:“你可知太一境界的人可以梦游忘川。” 忘川河相传是冥府与黄泉之间的一条河流,无法转世之人都会在河流中徘徊,大多是孤魂野鬼,河水恶臭难闻,腥风扑面。 那里只有死人生存,活人根本无法到那里,太一境的人,神识可以穿透两生门,到达忘川,但也有很大的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留在忘川,沦为孤魂野鬼。 安宁看了很多太一史记,相传门内有位大祭司便穿透两生门,神识去了忘川,可是再也没有回来,无人知道在忘川发生了何事,故此,梦游忘川成了太一门的禁术。 “太一境的人,少之又少,寂笙当年突破太一境,可是命殒阵内,故此,太一门损失重大,连着大祭司也不知所踪。故此,有人想过此法查探大祭司是否活着,可惜境界不够,都放弃了。今日你提及此事,难不成有人想尝试?” 温净静了一瞬,声音略显低沉,“陛下想尝试此法,梦游忘川,故此,她急于求成,荒废朝政。” 屋内垂洒下的烛光落在身上,于地板上勾勒出了一片阴影,萧安宁心中炸响了一片惊雷,若无其事地捧着茶杯,修长的眼睫之下笼罩着阴云。 心中的静水被搅乱了,梦游忘川,乃是九死一生之术。 她蠕动着唇角,眉头细微蹙了一下,“她想死,便不用拦着,太一门禁术,岂是她可以试的,前车之鉴,魂留忘川。” 低沉的话语中带了淡淡的戾气,很容易被人察觉,温净看着杀气不断外涌的好友,霍然起身,“阿洛你变了,你知道此事不想着如何劝解,反而一力诅咒她,她是你的母亲,不是你的仇人。” “太一与北周势不两立,我为太一门人,她知道后,定会杀我,而我又何必假惺惺地怜悯她。”萧安宁平静的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让温净想到了她经常形容秦尚明的词:冷血、无情。 她试图劝道:“阿洛,你可以脱离太一门的,我母亲是至高的司命都可以脱离的,你也可以的。” 安宁冷冷注视她,“我是少司命,是比你母亲更加无尚的位置,再者你的母亲脱离太一门,便被世人抛弃,无人伸手帮助她。她的结局,便时时提醒我,世人有多邪恶。” 温净静默了须臾,方才柔和的轮廓渐渐僵硬,无力道:“我先回去了,有空再过来,我不会透露你的身份,就算是我养母也不会告知半点。” 她走了几步,推开了门,看着暮色,心中沉了沉,似是自语:“梦游忘川,她想知道你是否活着。” 一道门将所有的喧嚣尽数屏退在外,静谧如初,直到木头人一般的萧安宁其实到书柜旁疯魔一般地找寻着书籍,翻了无数本,砸烂书柜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枫糖啃着鸡爪子,爬上了满是书册卷帙的桌子,看着难得疯狂的少司命,幽幽道:“少司命,您要找什么,小的可以帮忙的。” 这些书都是门人拼死护下来的,在空中散发着腐败沉朽的气息,微黄的书页在萧安宁手中翻转,听到这句话,猛地回神看着枫糖,急切道:“你可曾知道梦游忘川的解法。” “哈哈,你可真问到我了,我刚入太一门的时候,遇到的大祭司很心善,不过她的脑子里满是功名利禄,非要梦游忘川,见见世面,在太一门记录上留下辉煌的一笔。所以她前脚踏入太一,后脚就动用术法去了忘川,没过几日,门内就换了大祭司。” 油腻腻的爪子在纸上蹭了蹭,看着眼前年轻的少司命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它歪着脑袋啃了口鸡肉,嫌弃道:“至于解法很简单啊。” 闻言,萧安宁一喜,“怎么解?” “那便在此之前,阻止那人就成了,小安宁,你不过灵隐的境界,离太一远得很,别做梦了,老老实实地待着。”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被这句话榨得干净,留下的唯有苍白,她看着枫糖的眼神没有往日的嫌弃,求知的欲望很明显,“若是若是灵虚境的人铤而走险,又该如何?” “那人定是傻子,梦游忘川乃是逆天而行,太一境的人都折损,别提灵虚,赶紧地打消念头,进入灵虚境本就不易,别被这些荒唐的想法将人弄没了。”枫糖跳下桌子,眼中蓦地掠过一抹晶亮的光泽,醒悟道:“灵虚境的人世上如今只有依上云了,莫非她要试,小阿宁,赶紧地召集门人,偷袭的好机会。” 本就心情不顺的人听到这句话,立时顺手一本书砸过去,正中灵狐的脑袋,冷喝道:“滚出去,别逼我烤了你。” 枫糖哀怨地看一眼,从门缝里钻出去,心中暗自嘀咕,少司命鲜少有这般紧张的时候,是谁要动用禁术,难不成真是依上云? * 温府位于皇城中心,几进的宅院并不大,府内只有三位主子,温玉的夫君死于了多年前的战争之中,自此后,温玉便与孩子相依为命。 大门有侍卫看守着,进出都会被温玉知晓的。刚刚跑回来的温净看着自己一身粗布,不敢从大门走,就从后门悄悄溜了进去。 温如初常年不在府内,在外求学,温玉除去朝堂上事务外,就将心思放在了孩子身上。温净鲜少有晚归的时候,更不会如今日这般不知去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退让 月下朦胧,堂屋里的光折射而出,温玉立于暗处,打量着偷偷摸摸进门的孩子,一身下人穿的麻衣,修长的人影与幼时一般仍旧调皮。 她在人一脚跨过门槛时,陡然出声,“温二小姐,今日出门去了何处?” 一句不同寻常的称呼,让温净脚下不稳,险些摔在了门槛上,扭头去看暗处走来的母亲,自己往后退了两步,嬉笑道:“出去玩了一圈,阿娘还未休息啊。” 温玉往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看着母亲身上一袭淡紫色百褶裙,逶迤拖地,衣料上星星点点的珠翠折射出橙光色的光点,比之往常的官袍好看了很多,她先讨好道:“阿娘今日似是熏香了,清淡的幽幽花香,很好闻的。” 被她一扯,温玉更加心绪不宁,一脚迈进了屋子,闻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睨了孩子一眼,“你动用术法了?幻灵境的气息已经掩盖不住了。” 就知道瞒不住,温净看着天色,脑袋卡了一瞬,随口胡诌道:“我去城南那里喝酒,与几个酒鬼动手了。” “城南那里的酒鬼,根本不会习武,平民百姓就算入了从灵境也不会随意打架的。” 好像是如此,百姓不会修习术法的,温净笑着看着母亲,又道:“我去跟踪了莫九鸢,我二人同是” 温玉面无表情,眼中闪烁着无奈,这个孩子笨得可以,“莫九鸢今日一整日未出宫门,你怎么跟踪的?” 闻言,温净心灰意冷,听见了廊下的风铃叮当做响,猛地忆起幼时穆湘洛送她风铃的场景,手心渗出了些许汗水,自从质子进平阳城后,她就一直跟着萧安宁。 郊外,她隐藏身形,看到萧安宁面对依上云时的紧张和桀骜,那时她蓦地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质子不认识周帝,初次见面的神情,还是没有瞒过自己的眼睛。 其实萧安宁可以继续掩盖自己的身份,可是她没有继续,温净就知道,她将自己当做朋友了。既然她想隐瞒身份,那么自己就应该继续帮她。 不过对于母亲,她实在不知道什么话可以瞒过她。 母亲刑部尚书做惯了,神思极为敏锐,小动作谎言根本瞒不过她的。这下犯愁了,她在母亲动手揪她耳朵之前,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道:“我去跟踪安宁公主了,被她属下发现,我就跑了。” 温玉就知没这么简单,立时上前揪住温净的耳朵,“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太舒服,我忙着命案,无暇管你,你就这么闲;我救你回来是让你多活几年,你泄露自己的境界,被长公主发现,我都护不住你。” 这算是信了,温净心里乐呵呵,暗道阿娘也有被蒙骗的时候,不过耳朵太疼了些,她拽住了母亲的手,“我没有泄露,这些年我掩藏得很好,玄鸟血脉也不只我一人的,阿娘赶紧停手,耳朵掉了就听不见您训人了。” “掉了更好,省得你出去惹事,陛下都不待见那个质子,你瞎凑什么热闹,一身修为就跟踪人了是吧,再者跟踪术以太一门内的术法为首,你这丫头定用了太一门的功夫。” 两人相处了近十年,温玉对自己养大的孩子十分了解,话语中已显出了紧迫的慌张。 长公主穆清钰有自己的势力与人脉,虽说皇帝不是兄长,但北周国号未改,且依上云登位后并没有苛待穆家的人,她依旧是尊贵无比的嫡长公主。 再者她的夫君秦尚明位极人臣,更加显示她显赫的地位,单单一个温府是争不过的。 且温玉不喜争权,不愿与人起冲突,便一直瞒着温净的身份。只是血脉特殊,唯有隐藏境界,作一平常人,才可保她一世安宁。 好在温净性子憨厚,异常洒脱,整日就知贪玩,也没有惹出大乱子。 温玉今日也只当她出去瞎胡闹,松开了手,训道:“明日多碗药,我让人给你备个香囊,盖住你身上的气息,记住质子府不可再去。” 刑部最近事务繁多,温玉也无心与她计较,训斥几句就当饶过了她。 温净眼见她要走,急忙抓住母亲手腕,问道:“阿娘您可知陛下为何现在都不召见安宁公主,按理早该见面了才是。” 她无法理解阿洛浓厚的恨意,也不赞同周帝这样敷衍人家公主,指不定两人见一面,周帝也像自己这样认出阿洛的身份。 十年的时间,说久不久,说长也长,儿时的记忆刻在脑子里,周帝对自己的女儿应该也熟知才是。 又观到那日郊外,周帝似是对阿洛已有了成见,这样更难办了。 一旁的温玉见自己女儿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涉及两国邦交之事,这个丫头不懂。 “南越之事,岂是你一个小孩子可以胡言乱语的。” 温净翻了翻眼睛,满脸惆怅,言道:“南越那个安宁公主比我还小一岁呢,怎地就可以过问这些事,阿娘就会敷衍我。” 对面孩子莫名的一腔怨愤不甘,让温玉不解,“你是不是被萧安宁洗脑子了,那丫头手段了得,你离远点。陛下不见,是因为南越境况复杂,没必要捧着那个质子,难不成奉为上宾?” 现在不见,有你后悔的温净腹诽一句,笑嘻嘻地将母亲送走,自己倒回榻上睡觉。 白日的事情,让她觉得很开心,翻了个身兴奋地睡过去。 *** 秋日里最让人欢腾的便是中秋佳节。 温净听了母亲的吩咐,明面上不敢来找安宁,只敢私下扮作小厮来进门,每每待上大半日才走。 太一门的术法高于四国之上,门内十二司命更是天赋异禀,六者习阴,六者为阳,阴阳皆是境界高深之人。 温净习阴,与萧安宁不同,自是帮不到她,但是灵狐枫糖阴阳皆习,多年未见玄鸟血脉府幻灵境之人,屁颠屁颠地跟在温净后面,提点她术法修为。 它懂得多,对于温净的问题都可以回答,久而久之,温净喜欢上它,每次过来都会带上几只平阳城内有名的烤鸡过来。 二者达成共识,若非温玉眼力过人,会识破枫糖的身份,温净一定将它带回府去。 萧安宁因着筋脉有损的缘故,这些年就算耗费了太一门诸多药材,修为也大大折损,在灵隐境上停步许久。 现在,她也渐渐放慢了脚步,有空便拉着枫糖谈天谈地,几乎将太一门每一位大祭司少司命的过往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枫糖每每都会鄙视她,道是太一门少司命只有灵虚境的人才可担任,只有她这个蠢材在从灵境的时候就成了少司命,就算这些年日益不怠,也只有灵隐的境界,说出去真丢人。 七夕每逢听到这话,都会默默克扣枫糖的烤鸡,看着它跳脚也无动于衷。 温净是个闲不住的人,见萧安宁每日不是逗狐狸就是酿酒,在八月十四的时候拉着她去酒楼吃饭,算是提前过中秋节,明日定会留在府内,出不来了。 暮色下的洞庭仙外停满了很多马车,枫糖在马车里上蹿下跳,七夕抱住它往下走,一行人出行低调,萧安宁与温净皆是一袭长袍,男儿家的装扮更适合出入这些酒馆茶肆。 大厅内热闹非凡,来的客人嬉笑逗趣,中秋佳节将至,阖家团圆也是值得开心的。 温净早早定好了雅间,由着跑堂带入二楼,楼道里皆是贵族公子哥,几人穿着平常,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北周帝都的繁华让我开了眼界,洞庭仙内竟然这么多的皇亲贵族,温姑娘定花了不少银子。”萧安宁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成群的华服公子。 走进雅间,温净开始饮茶,她的视线隔着门落在了对面雅间,那是长公主的弟子秦墨逸。 跑堂的进门后,就很殷勤地给各位报了酒楼内最出名的酒菜,安宁点了几样后,摸了摸枫糖的脑袋,笑着加了两只烤鸡。 温净心思恍惚,看着安宁脉络清晰的掌心,喃喃道:“阿洛,你是何境界,我竟到今日都看不出明白。这些年我研究了诸多法门,都无法突破灵隐,就我阿娘也是的。” 幻灵之上,乃是灵隐,但是很多人都无法突破这一关,这便是修习之人的瓶颈之处了。幻灵易破,灵隐难修。 萧安宁看了看自己洁净如初的手,笑道:“前三重境界看努力,后三重得天赋,凤凰玄鸟血脉者修习便是从灵,经脉异于常人,修习更加容易,不过百年难出几个。太一门鼎盛多年,无非是看中了许多有天赋的孩子,十二司命个个都是凤凰玄鸟,一门之盛在于此。可惜人少,终究抵不过五国之力。失了民心,就失去了天下。” 太一门凌驾于五国之上,早已让各国君主心生嫌隙 ,北周明帝开了先河,引起了太一门人重怒,才被斩杀在玄虚阵内。 不过玄虚阵是逆天而为,撑不了几日。 少司命寂笙明知如此,依旧设阵,也是强弩之末,婚归忘川,也对得起东皇。 枫糖跳上了桌面,屁股落在上面,哼哼道:“小安宁,你真是为君之才,扯什么民心,我太一从不干涉朝政,那明帝小子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哼哼我看到穆清钰的儿子了,小安宁,你第一个该收拾的便是穆清钰一家。” 温净看着枫糖‘不自量力’的举措便觉好笑,戳戳它胖鼓鼓的肚子,“你说怎么收拾,我给你做马前卒,如何?成功了,我天天给你吃烤鸡,而且是鲜美无极、入口酥香。” 枫糖静静地看着萧安宁,似是等着她的回答,太一门主事的是大祭司,只是他失踪了很久,便由少司命主管了。 萧安宁默然饮了杯茶,指尖轻轻敲了敲木桌,“其实这样做,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激怒了长公主,她的性情骄纵” “秦公子秦公子已经客满了,小的说的都是实话” 外面传来跑堂焦急的声音,洞庭仙的生意火爆,雅间客满也是常事,温净早半月就已定下雅间,现在听到这个声音,几人也觉得平常。 不过‘秦公子’三字在温净心中激起了涟漪,她看向萧安宁,“秦墨逸的性子随了他的母亲,破了从灵境后,极为傲慢,就连二皇子也不放在眼中。” “穆夜那小子不修习术法,我也不放在眼里。”枫糖很合时宜地插进来。 茶壶里的热茶已凉了,七夕欲唤人重新倒一杯,巧合的是跑堂的推门而入,面带歉疚,朝着几人连连作揖,“几位公子可否换地去大厅,今日的酒菜掌柜的说他请客,能不能让出这个雅间。” “凭什么!”温净气急了,拍案而起,幻灵境的气息隐隐暴露,压得小二不敢抬首。 一旁的萧安宁拉住她,温和笑道:“无妨,只是该让我们知晓换给谁罢。” 跑堂的有些为难,本就是他们无礼了,咬咬牙道:“是小郡王秦墨逸。” 温净气得想打人,一脚踹翻了跑堂的,吓得人家痛哭流涕,哭爹喊娘地往外爬。 七夕得了萧安宁的吩咐,关上了门,冷冷道:“我们换就是了,做跑堂的也不容易。” 跑堂的感激涕零,就差没有磕头烧香。 整个二楼大概只有她们这几人要银子没银子,要权势没有权势,不欺负你,该欺负谁去。不过萧安宁好奇,秦墨逸方才明明与其他公子在雅间里喝酒,为何又要雅间,难不成单独宴请其他人? 两人下楼时,质子府的小厮匆匆跑来,伏在七夕耳边低语一句,又跑出了酒楼。 夜风穿堂,拂面而来。 七夕神色随着风而冷凝,压着声音低低道:“明日中秋宴,周帝传话,让您进宫赴宴。” 温净手里拎着两包打点好的烤鸡,听到这句话,顿时乐上了心头,“好啊,多好的事,免得明日一人孤寂。” 萧安宁瞪她一眼,想起了方才七夕暗中传话,觉得不该瞒着温净,“秦墨逸今日宴请莫九鸢。” 孰知,温净神色如常,耸耸肩膀,无奈道:“小郡王喜欢莫大人,又不是什么秘密,平阳城内,十个贵族公子哥,九个喜欢她,正常的事。” 洞庭仙外的景色很美,红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安宁伸手摸了摸,然后闭上眼睛,蹲下来摸着枫糖的脑袋,带着它一起上了马车,幽幽道:“枫糖,我的纯阳术法又精进了一层,可以释放业火了,你要不先试试?” 她的情绪越来越复杂,身旁的温净感应出她身上的灵力,知道她心情不佳,便主动向枫糖提出邀请,“前辈去我府上住些日子可好?我那里吃食不断,前些日子我上山打了野猪回来,您要尝尝吗?” “野猪肉啊,好不过还是烤凤凰比较好吃,明日烤肉吃可好?” 枫糖与萧安宁形影不离,待久了就知她此时心绪不佳,明日的中秋夜宴,定然精彩。它去不了,不如跟着温净去温府,吃些烤肉烤鸡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宴上 北周的中秋宴,往年是群臣欢腾的宴会,今年只怕不会如此。 星光琉璃的大殿内,挤满了前来的朝臣,成群结队地在一起交谈。温玉作为刑部尚书,落了个‘手辣心狠’的名头,一人独自坐在那里,也无人敢上前叨扰。 相比之下,还有一人周围略显冷清,便是南越来的质子—萧安宁。 今日与初见那日不同,萧安宁换了一件绯红长裙,锦缎上的花瓣似有些像北周的樱花,颜色深了些。发髻上简单几根步摇,颇有一国公主的气质,五官轮廓精致,透过璀璨的宫灯,将那双淡然的深色眸子渲染得洁净无暇。 在温玉愣神间,那双眸子抬起,略带调皮地向她眯笑,热情与她打招呼,“温大人,您好。” 温玉看着那双眸子,惊奇地发现与大公主有三分相似,或许灯光朦胧间,她看花了眼,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她微微起身行礼,“安宁公主。” 两人友好的问候,并未引来其余人的注视,因为那些人在高谈阔论其他事。 昨夜亥时,小郡王秦墨逸为了一个女子与人大打出手,都是修习术法之人,动手怎会简单,将洞庭仙内的雅间桌木毁了不说,将一干跑堂的都打得半死。 场面惊人,不消一日就传便了整个平阳城。 而且对方的公子听说是穆家老王爷宣亲王的独子,年老得子,宠爱得很,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按理秦墨逸应该唤一声王叔。 可惜礼数未全,就打了起来。 据看热闹的人说,争的那个女子面带白纱,看不见面目,但仅凭身段就可知是位美人,但事后就不见其影子,神秘得很。 秦墨逸与小王爷动手,本就不分尊卑,据说被打成重伤,抬回府内的,长公主穆清钰吵着去宣亲王府理论,但是都说是秦墨逸先动手,况且小王爷刚刚修习术法,踏入从灵境,比不得快要进乾灵境的人。 自取其辱的理论,无疾而终。 穆家之事,只要未涉及朝堂,周帝鲜少会插手,因此,此事长公主也未上报,只是与宣王府较上劲了。 萧安宁听了一出戏,也觉得有趣,余光扫到一旁温玉的神色,显然有些不安。 六部的座位在她之下,而温玉近些年的气势,被默认为六部之首,是以二人桌子靠得很近。 她的神色皆落于萧安宁眼中,慈母心肠也可理解,担心温净的处境,她敲了敲桌面,示意七夕引着她出去透透气。 一旁的温玉见她起身,才稍稍直起身子,也觉得屋内憋闷,想要出去散散心。 依上云这些年不理事,筵席都未必会准时出现。 薄如蝉翼的茜纱窗外人影不绝,来往的宫人捧着精致的菜肴入殿,无人注意到座位上消失的刑部尚书与南越公主。 两人一前一后出殿,萧安宁顿了脚步,回身看着她,“温大人心中似是有事,心绪不宁。” 温玉站在廊下,负手而立,就算此时是秋日,殿外也是生机勃勃的绿意,参天的老树遮盖着半面星辰,她看着淡笑娴静的南越公主,不冷不热回道:“刑部事情多,自然显得心绪不宁。” “温大人辛苦了,前些日子见到了温二小姐,从灵境竟可以追得上我乾灵境的护卫,想来温大人教女有方了。” 温玉心中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少女,宛如深海的瞳眸,蹙眉略一思量,言道:“公主想必认错人了。” “也许是吧。”萧安宁淡淡应了一回声,并未咄咄逼人,扯起唇角,“我来此几月,听了些传闻,陛下即将踏入太一境,想必也是圣人了,我父皇年龄已大,比不得周帝陛下,对于朝政亦渐渐使不上力了。” 温玉不大理解这些话,南越国君年龄比依上云大了很多,这是众人皆知之事,为何单单提起 她出现恍惚,再抬首时,萧安宁已消失在廊下尽头了。 出了让人窒息的地方,萧安宁站在草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明月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禁宫内的花草树木还和从前一样,她拉着七夕漫步于长长的宫道上,儿时的记忆依旧,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 七夕不明白少司命开心的原因,眸色沉醉,脑子里只想着方才对温玉的话,南越国君年龄大了与她何干? 萧安宁一愣,转而笑了,侧眸凝视着七夕,温润如许,言道:“依上云步入太虚,大周春秋鼎盛,温玉藏着温净的境界,时间久了也会坏事,况且现在只有一位皇嗣,依上云短时间内不会驾崩,那么温净要藏到何时,才会避免夺嫡?” “况且如今的温净就算被揭穿是太一门司命的孩子,她可是幻灵境,与莫九鸢同等,依上云不会轻易给她定罪,相反她是温玉养女,定会受到重视。只是温玉想的安宁,就保不住了。”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温净可以压制莫九鸢,让她自乱阵脚。 凤凰奇有,玄鸟也是百年少见的,如果没有意外,温净的北周唯一的玄鸟血脉的人。 而温玉知晓萧安宁看出了温净的境界,必然惶恐,唯有让天下知晓温净的境界,才可息事宁人,以免担上欺君之罪。 两人走了几百步,被一股强大的火阳气息吸引,萧安宁凝息,察觉出前方设下了结界,不禁好奇,宫人守卫上万,谁会白费灵力来设下结界。 多此一举! 萧安宁看着眼前守卫,多了重心思,唤退了七夕,自己小心绕过守卫进了结界附近。 也许是设下结界的原因,守卫比起它处少了很多,不需费工夫便入内。 站在巍峨的数阶台阶下,萧安宁恍然记得此处,这是陛下议事的紫宸宫。 紫宸宫外设结界,也可以解释了。 她站在宫墙下,仰首看到墙内探出的樱花树枝,粉红色的花瓣在夜空下并不显眼,但墙内的花海必然很美。 结界之下,一枝独秀。 萧安宁恍惚了须臾,忍不住往墙内走去,鹅卵石小径通着那棵盛开的樱花树。 步履走得极快,南越没有樱花树,唯独北周的水土可滋润樱花树的盛开。 隐约可见的粉色海洋里,站着人,一袭素服银裙,白净而富贵,裙摆逶迤,花瓣落至上方,如粉色的丝线绣织而成,浑然一体。 观其身影,处在结界之内,不用猜不用想便知是何人,萧安宁猛地顿住脚步,在那人未发觉之前,退出了小径。 她捂住胸口,那里的心跳得极快,险些要跳出嗓子眼了。她靠在角落里,细细聆听着樱花树下的动静。 筵席时辰将至,莫九鸢出现在结界外,垂眸笑道:“陛下,时辰到了,朝臣都在等着。” “朕知道了。”淡淡几字,让人听不出是何情绪。 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人影消失后,萧安宁才敢出现,她趋步踏近,结界竟未挡住她,想来她的身上存着些许幼年时依上云渡过她的灵力,就如同依上云自己进入结界一般顺利。 在她的头顶上方,樱花开得如火如荼,遮天蔽日,这是北周唯一一棵樱花树。 乱花迷眼,她舍不得摘下樱花花瓣,便蹲下身子捡了数片,在厚厚的樱花花瓣下躺着一枚玉佩,红色的缨穗乃是同心结。 同心意为夫妻和睦。 其实,并不是明帝赠与依上云的。 萧安宁修长无力的指尖滑过同心结,上面的红色已脱色,看不出原来鲜艳之色。 她忽而笑了,凉薄而廖落,轻柔地将玉佩收入怀中,捡了几片花瓣匆匆离开,她必须赶在依上云到达前去筵席落座,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同心结,本就是她当年送给依上云,也算物归原主了。 殿内,百官依旧成群地谈着平阳城中趣事,秦墨逸成了今晚最大的话题,连带着长公主夫妇都未出现。 在七夕左顾右盼的焦急注视下,萧安宁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座位上,她轻轻拂过自己的胸口,做贼心虚的感觉真不好受。 一旁的温玉也在此时落座,目光狐疑地看向萧安宁,清淡而迷离的花香吸入鼻尖。 此时,周帝入殿,百官朝贺。 因着大公主去世,中秋夜宴并没有安排歌舞,只有群臣推杯换盏。 萧安宁不善饮酒,推却了众人的好意,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眼前早已冷透的菜品,目光落在御座女帝的位置上,只一眼又匆匆收回。 她也未曾换衣裳,连钗环首饰都不曾添置,看得呆愣了须臾,安宁才收回目光,觉得无趣,便将视线落在其他人身上。 隔壁的温玉,一杯接一杯地被人灌酒,面色如玉,都不带气喘,想来是酒量惊人。 她侧身看着‘海量’的温玉,淤泥中傲然挺立的白莲,女子撑起了满门荣耀,确实让人惊叹。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发现温净的性子不似秦尚明的阴险,反而肖似温玉坦荡。 看来,这些年,温玉待这个养女确实用心。 莫九鸢站于天子一侧,神色清冷,不苟言笑,惹得一干贵家公子也不敢去。不过萧安宁纳闷,她是如何引得两家公子斗殴,又将自己摘干净的。 她百无聊赖地搅动着金盏里的汤羹,本想着喝一口,可时间久了汤汤水水的食物便冷了,再是精致也咽不下去。 隔壁的温玉碍着面子,轻步走过来,行礼作揖,言道:“公主殿下,臣敬您。” 萧安宁清澈的眼眸似有些为难,看着温玉热情的样子,摇首言道:“大人这是为难我了,安宁身体不好,不会饮酒。” “可惜了,可惜了。”温玉嘀咕一句,兀自回去落座。 七夕眼皮跳了跳,还未多想,只见周帝趋步走下来,停在了身前。 萧安宁仰首看着几寸远那张熟悉的脸颊,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郊外那次的相遇,直勾勾地看着周帝。 依上云不解眼前少女眼中的迷茫与淡淡眷念,目光清凌凌地垂下,似笼了夜色的幽凉,面对他国的公主,还是将语气放柔了些许,“安宁公主,这是朕第二次见到你,对吗?” 七夕见殿下不说话不起身,急得暗中推了她一把,御前失仪,可是会惹大祸的。 萧安宁蓦地清醒过来,仓惶地将视线收回来,托着七夕的手臂起身,悲凄地凝望着依上云,请罪道:“那日是安宁无礼,不识陛下身份,还望陛下见谅。” 今日的萧安宁谦逊有礼,与那日胡搅蛮缠不讲理的模样相差甚大,若非相同的样貌,依上云险些以为她认错人了。 她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示意宫人将酒水奉给她,清澈的酒液里倒映着少女无奈的神色,笑道:“无妨,安宁公主若酿酒记得给朕送一坛过来,南越的高粱酒也不错的。” 萧安宁捧住酒盏的手抖了抖,险些将上好的琼浆玉露给洒了出来,碍于周帝迫人的威仪,她咬咬牙饮下了水酒,盼望着待会自己能够神智清醒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丢失 一杯酒下去,安宁有些分不清方向了,抓住七夕的手,笑着应付依上云几句,坐在位置上就不想起身。 看着眼前人影晃动,御座上的依上云端坐了须臾,脸色突变,未到时辰就吩咐散席,顺势将刑部尚书温玉唤走。 想来发生了大事。 萧安宁在所有人都走后,才撑着七夕的手臂,踉跄地往外走,撞到了来往匆忙的宫人,耳旁闪过宫人尖细的声音:“陛下贴身玉佩遗失,赶紧挨个角落找找。” 她本就有些头晕,被宫人撞到后,更加晕了,眼前晃悠着宫人伏地请罪的身形,“奴婢不是有意的,公主恕罪公主饶命” 七夕有些恼怒,可这是周宫,不好生事,自己扶着殿下起身,低声道:“殿下,您撑会,上了马车您再晕啊” 萧安宁面色嫣红,挥挥手示意宫人可以离去,自己晃悠着脚步下台阶,月光下的影子似蹒跚学步的幼童,明玉的台阶有些湿滑,映出了她的影子。 她停步看着自己的影子,秋日的夜风带来了微凉的气息,一丝温暖也无。 安宁嘟着嘴,低头晃悠,不乐意道:“这个影子会动,母亲说人站直的时候就不应该动的,这样不规矩。” 七夕听不懂她的话,自己入太一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少司命了。据说她是太一门内最年轻的少司命,天赋异禀,在修为上胜出了前任少司命。 但她的筋脉早年受损,让她止步在灵虚境,颇为可惜,而且随着时间久了,筋脉受损愈发严重,近一层,便会损坏一层筋脉。 是以,少司命早些年就不再修习术法了,维持在灵虚的境界。 她口中的母亲,却没有听她说过的。 “殿下,散席了,该回去了,别耽误时辰,宫禁时候到了会出不去的。” 七夕好心劝着,扶着她往下走,遇到了温玉,她苦笑不已,想带着萧安宁饶过去。 孰料,萧安宁自己凑过去,笑着呢喃:“温姨” 温玉回来带人帮陛下寻玉佩,巧遇安宁公主,碍着规矩过去打招呼,见七夕神色惊慌,猜测出安宁公主真的是一杯醉。 她吩咐几个宫女送人出去,听着少女的呢喃声,本想近前听清楚,七夕就已经拉着人走了,留下她一脸茫然。 出宫上了马车,萧安宁已经睡着了,安静乖巧,七夕脑子里闪过‘温姨’二字,颇为好奇温玉与殿下的关系。 质子府与禁宫离得近,马车片刻间就到了。 七夕唤人将殿下扶进去,在卧房里看到了温净,顺口提了一句:“殿下醉酒后,看到温大人唤温姨,好生奇怪。” 温净执着帕子的手颤了颤,随口扯谎言道:“我与殿下相熟,见到母亲她自该唤声温姨,我母亲回应了吗?” 在七夕看不到之处,温净心慌地吞了口唾沫,若是母亲知道阿洛的身份,那么陛下也会很快就知道了。 “没有啊,殿下醉得糊涂,温大人好心吩咐宫人送我们回来的。” 温净猛地吸了一口气,探了探萧安宁的脉搏,扯开话题:“七夕,她的筋脉为何损伤,我问她,又不告诉我。” “她的筋脉在玄虚阵内损坏的,若非寂笙少司命及时护住她,小命都得丢。” 枫糖跳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蹭蹭茶杯,喝了口水,“寂笙少司命临危托命,让她做了少司命,不然你以为她好命,那么小就是太一门的少司命。就算是天生血脉,也要经过重重考核的。” 温净思及往事,依上云当年疯狂的模样,让整个北周为之震撼,玄虚阵后,无人敢与她匹敌,故此,她登基为帝,也无人敢反对。 虽说这些年顺风顺水,但是依上云的心思不在朝政之上,专心修习术法。 表面上无人敢反抗,可骨子里不服的大有人在。穆家皇族被莫九鸢打压得抬不起头,若非依上云灵力胜过所有 人,只怕早就揭竿起义。 若非这个临终所托,只怕阿洛早已回来了。 枫糖不知温净脑子里弯弯绕绕的思绪,言道:“阿净,放心,待我恢复灵力后,我就帮她修复经脉,急不得。” 灵狐狂妄自负惯了,七夕给萧安宁净脸后,瞪了一眼灵狐,“你的血蛊封印先让周帝给你解了再说,少司命等你十年了,再吹牛皮就破了。” 七夕总是这般不给它面子,枫糖气得跳脚,爪子挠挠桌面,留下纤细的痕迹,气过了便耷拉着脑袋,委屈道:“那老妖婆看到我,定会先烤了我的。” 温净不懂何谓血蛊封印,但以自身鲜血加以灵力封印他人的灵力,她也听说过,遂提议:“前辈,你去找二殿下试试,或许他的血可以救你。” 枫糖哼哼两声,拿着小眼睛去睨温净,“那小子蠢笨如猪,不懂修习,就算身上有依上云一半的血脉也无济于事,若是那个穆湘芷是纯阳的灵力,或许可以试试。” 温净下意识看向萧安宁,她身上有陛下的灵力,倒可以试试,不过隐藏身份这么久,贸然这般做,定会引起灵狐前辈的怀疑。 她淡淡笑了,起身告辞回府,待回到府上,才知母亲有急事留在宫里了。 宫中灯光璀璨,神策军几乎将宫里挖地三尺,去寻找陛下丢失的玉佩。 其实玉佩不重要,陛下要的是上面的同心结。 温玉亲自带人在紫宸宫的宫道草丛里找了一边,别说红色的同心结,连块红花都没有看到。同心结有多重要,她自是清楚。 找寻了几个时辰都没有寻到,神策军也是苦不堪言,今日月光不甚明亮,每人都手提着灯笼挨处找,看不见的地方便用手去摸,饶是如此,还是毫无结果。 夜阑露水,点点晶莹。 紫宸大殿上火光通明,立铜丹陛,梁、枋之上龙腾飞耀,犀利的龙爪展现着锋芒,北周朝臣议事的大殿庄严阴冷,熏香浓得让人头脑发昏。 温玉疾步上前,在月光斑驳的窗户下见到帝王,负手而立,修长的影子投射至脚下,她行礼言道:“陛下,神策军无所获,樱花树下臣等进不去,是否遗落在那里了。” 依上云几与月光融为一体,身上纯阳气息极淡,冷至骨髓,“今日朕去树下站了半个时辰,发现玉佩不见时,便去树下寻过,那里没有。” “臣记得玉佩您带了十多年,上面已染上了您的气息,您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吗?” 依上云回身,眉眼微微一蹙,眉心一痕浮上心头,“朕也觉得奇怪,朕去树下寻过,那里花瓣多了些痕迹,似有人进入结界,可朕竟未曾发觉。” 闻言,温玉心中咯噔一下,忆起萧安宁回殿时身上淡淡的花香,觉得有些奇怪,旋即道:“陛下,阵法乃是您亲手所设,是否会有人进入而不被您发现?阵法感应到与您身上相同的气息,便不会阻拦人进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设局 依上云沉默不语,纯阳者气息皆不相同,境界愈高者,愈发影响其他人的心境。 樱花树下的结界,她每次进出都会重新设,非低等境界人可进去的。 “温玉,你说的太过玄乎了,许是朕多疑了,那棵树自设结界就无人敢闯,阵法反噬不是小事,就算勉强进去了,出来也未必会这般悄无声息。” 她摆手,似是不信温玉的话,思忖了须臾,又道:“朕的灵力未曾渡过其他人,气息相同,乃是你臆想之事。” 温玉拱手,言道:“臣记得多年前,你曾在三殿下踏入从灵时,以灵力相助的。” 提及三殿下,依上云纤细的指尖紧紧捏住了杯盏,里面半杯碧绿的茶水被翻涌,面上带着凝重,“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误入吃人的玄虚阵,且不说能不能活命,单单进樱花树就需幻灵以上的修为,你觉得可能是阿洛吗?” 温玉沉默不语,她总觉得那个萧安宁很奇怪,那段时间只有她消失不见,从时间上推理很可疑,但是她体弱无力,是进不去的。 默默叹了一口气,她看着郁郁寡欢的帝王,劝道:“陛下,许是遗落在其他地方,您且等等,莫大人也去找寻了。” 话音刚落,莫九鸢从外面大步跨进,躬身回道:“陛下,臣带人查遍了禁宫,并无所获,是否从今晚赴宴的朝臣身上开始查?” 一块玉佩,再是贵重,也不该大张旗鼓地从那么多朝臣身上查。温玉牵动着略微僵硬的唇角,幽幽笑道:“莫大人,一块玉佩弄得满朝皆知,人心惶惶,恐有不妥。” 莫九鸢皱着眉头,“陛下乃是北周君主,她的事自是国事,此番遭了偷窃,若不查,圣颜何在?” “莫大人,想从何处查?”温玉冷颜看着她,声音亦如惯常的冷静。 莫九鸢愣了须臾,没有想到这次温玉竟没有拿话呛她,恍然发觉,自己来晚了片刻,她与陛下应该交谈过了,她不知自己方才的话有没有惹得依上云不悦。 敛去方才的不悦的气息,她看向陛下,故作担忧道:“陛下,此事要彻查吗?” 温玉摸着自己腰上的香囊花穗,虽说与莫九鸢共事多载,对她转换脸色的速度没有惊讶,可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索性看向它处,不去理睬。 “此事就此搁置,阿鸢,你先退下吧。” 帝王的声音略带疲惫,莫九鸢觑了一眼,便躬身退下,离开时不忘看了一眼姿态闲然的刑部尚书。 在合上殿门的时候,里面传出了帝王的声音,“阿玉,朕近日查了很多太一门的书籍” 殿外吹了夜风,将那缕声音顺风刮入了莫九鸢的耳中,脚下一滞,太一门的书籍她站住了脚步,看到廊下守候的宫人,只好佯装整理官袍。 太一门乃是四国不容的门派,虽说曾凌驾于四国之上,今非昔比,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不明白女帝为何要查阅那些书籍。 太一门的修为曾在四国之上,直到少司命寂笙殒命,大祭司不知所踪,才渐渐没落下来,只是其间的奥秘唯有其门人懂得最多,但是明帝当年大量地焚烧有关书籍,再想寻些太一门的书籍,只怕也是不易。 重要的是,依上云寻这些书籍有何用处? 她招手示意廊下角落里的一个宫女过来,低声吩咐几句,才出紫宸殿。 *** 这一夜大概是萧安宁入平阳城睡得最熟的,日上三竿,温净再过来时,发现她还在睡着,姿势都不曾换。 一杯就醉的性子,约莫像极了陛下,不过陛下从不饮酒,修道之人,嗜酒于修为无益的。 她带了些糖果过来,摆在了案桌上,枫糖鼻子很灵,循着气味摸了过来。 质子府内的下人都少,略显寒酸,她准备用自己银子添些下人送进来,又怕那些人手脚不安分,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待枫糖吃到第二根糖葫芦的时候,萧安宁醒了,揉着发痛的额角,看着正襟危坐的温净,怪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看着萧安宁迷惘的神色,温净执着茶盏,笑道:“南越以文弱风流为美,佳人比北周更有颜色,安宁公主一举一动自带高雅的风流,早知道我也去南越待上几年了。” 萧安宁不懂她的意思,起身将长发束起,在盆中的冷水里净脸,“风流也分高雅低俗?” 温净嘴角蕴了抹笑意,“自然是分,街边乞丐逛窑子便是低俗的风流,雅士逛窑子便是高雅的风流。” “依我看,是温二小姐口中风流。你似是很开心,怎地温大人给你相亲了,看上哪家小郎君。” “非也非也,是某人偷盗了陛下的玉佩,惹得刑部尚书温大人,御前近臣莫大人忙碌了大半夜,也没将东西找到。” 安宁靠着她坐下来,无视一旁啃糖葫芦啃得正欢的枫糖,言道:“顺手捡了而已。” 此时的萧安宁如同多年前一样,十分简单,只是捉弄依上云而已,一个同心结,丢了便丢了,找不到又会怎样,不会少一块肉。 最多伤心几天,待政事多了,就会抛之脑后了。 她并非执着之人,想的不是与依上云重逢,毕竟各为其主,再见不如不认。她答应寂笙,只想重建太一门,纵使不会凌驾于四国之上,也可在四国之间自由行走。 人的心里都有残缺,如同月亮难以圆满,而依上云活在了那份残缺里了。 七夕送来清粥小菜,安宁喝了一口,打发她退下,又将一旁不自觉地灵狐从窗户里丢出去,顺手布下结界,防止有人偷听。 她将案桌上的书递于温净,言道:“这是我从太一门的书籍里查阅而来,又问了枫糖,才写了这本书,你交给温玉,再让她转递陛下,或许对她有用处的。” 温净抿了口茶,轻轻叹息:“我怎么交给母亲,她问我,我如何说?” “这是温二小姐的事了,与我无关。”萧安宁轻笑一句,摇动着碗里的粥水,想起了昨夜宴会上发生的事情,面色陡然深沉,认真地看着温净,“阿净,我可能要对不起你了。” 温净扫她一眼,不言不语,很久后,才道:“你要动秦驸马?” 这些年,秦尚明做的事情她亦有耳闻,不过长公主衬着他,也无人敢说什么,就连温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垂下眉眼,静静道:“我不恨他,我也不会帮他,你尽管去做来就是了,只是我不会插手的。” 一声秦驸马就表明了她的立场,安宁喝了一口粥,清甜的香味在唇齿间缠绕,她低低言道:“这样也好,我觉得你该出来了。秦墨逸受了重伤,秦家急疯了,此时不会注意你的。” “此事我回去问问母亲再说,我去看看那些酒酿的如何了。” 温净起身,面带温和,她本就是性子和善之人,敛去纯阴冰冷的气息,笑得如同春日的骄阳。 两人一同走出屋子,七夕揣着书信走过来,面带笑意,“殿下,好消息。” 穆湘芷遇难在天水关,那是距离边境的第二道关卡,重山环绕,是埋伏的好地点,只是一个乾灵境的高手被人阻击,必要同等境界的人出手才行。 但大公主回来带了侍卫,于此说来,至少要幻灵境的人才可以杀死所有的随行侍卫,一击必中。 而北周榜上的幻灵高手皆有记录,七夕查访了各家高手,发现了端倪。 萧安宁看着情报,扭头看着温净,“秦驸马春日的时候病了?” 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让温净措手不及,想了半天,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回道:“近半月吧。” 听见这话,萧安宁勾起唇角,将情报还给七夕,眨眨眼睛,笑道:“阿净,如果你说前天夜里秦墨逸与宣小王爷打架是为了莫九鸢,长公主知道会如何?” 长公主护短是出名的,她膝下仅此一子一女,在宣王那里吃的亏,必然得讨回来的。 “她能如何,难不成压迫莫九鸢嫁给秦墨逸?” “此计甚好,阿净,你在市面上混得久了,且去传话,让长公主知道,再悄悄给她传话,说这是莫九鸢故意为之的。” 温净大致听了那夜发生的事情,只是那个姑娘传得很神秘,更有人说是青楼花魁,世家公子斗殴也是常见的,因此长公主碍着是自己儿子先动手,对方又是长辈,完全不占理,只好吃了闷亏。 若是知道是有人有意为之,定会将对方踩死,这才是她的性子。 她便不再推诿,接了这个差事,忙去吩咐自己的手下去安排。 待她走后,七夕又道:“大公主被害与秦尚明有关,您为何不将证据报给温玉,反而给长公主帮忙,透露莫九鸢的身份。” “那夜情景,想来知情的人都不在世上了,我这个偷窥的人若非跑得快,只怕也活不了。不过秦墨逸想必还未醒,只怕也醒不过来了。秦尚明助莫九鸢,只怕也是有着利益牵制,若是自己唯一的嫡子被她迫害,联盟自会解散。” 最重要的是,若是秦墨逸死了,秦尚明知道是莫九鸢所为,在自己杀害大公主的事迹败露之后,定会咬莫九鸢一口的。 “属下不懂,莫九鸢为何要杀秦墨逸?” 萧安宁看着洁净如洗的浮云,微微勾动唇角,语色寒凉,“不是莫九鸢,是我要他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坑人 萧安宁对秦尚明的认知,无非是工于心计的小人,但他长的极好,风姿俊秀,飘逸清朗。当时长公主穆清钰远远观了一眼就为之动心。 皇家公主看人,以相貌为先,爱的便是那幅皮囊。 秦尚明没有推拒,更不曾言明家中已有妻子。就这样,择良辰,天家嫁女。 这些年,虽有长公主的帮衬,他自己也有才能,心智深沉,惯会猜测人心,在朝堂上如鱼游水,与朝堂上来说,他就是国之栋梁,兵部若是没有他坐镇,便会如同一盘散沙。 且他是巡城司马,手里握着兵权,这是让人不可小觑的。 正因为如此,萧安宁觉得他调兵去天水关,才不会为人察觉,他手中的人皆是精锐,合力去掉大公主,并非难事。 温净做事灵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股风吹到了长公主府,本就恼羞的长公主欲去寻莫九鸢时,小郡王秦墨逸回天无力,死在府内。 一时间,长公主揪着宣王府不放,更在陛下面前扬言,莫九鸢狐媚性子,惯会勾三搭四,祸害她的儿子。 于公,莫九鸢是天子近臣,官高显赫;于私,她是陛下多年的弟子,她是北周第二只凤凰,血脉高贵。 谣言而已,长公主苦于没有证据,只好转而将丧子之恨压在了宣王身上,穆家皇族之间的纷争,让百姓看了很久的热闹。 不管怎样,宣小王爷总归打死人,这是所有人都可看见之事,赖是赖不掉的。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将宣小王爷抓入了天牢。 宣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杀人偿命,可他只有一个儿子,只好仗着自己叔父的身份去求陛下。 国法在前,依上云想包庇也没有办法,更何况长公主日日盯着刑部查案,呈上来的都是铁证,毫无破绽的一桩案子。 陛下向来不管穆家之事,此事又牵扯到莫九鸢,两家人都恨透了此人,便纷纷将求助的对向换做了二殿下穆夜,可怜他被人堵在王府门口。 刑部将案件证据上呈天子,便不再管理此事,温玉得了空闲,便逮住喜欢四处乱跑的女儿,查探她的术法。 温净顺势将那本萧安宁写的太一门密录交给她,谎称是自己在外淘换得来的。 温玉手中喊着冤枉的犯人,只怕比女儿见过的人都多,温净总时不时地拿眼睛觑她,就知晓此事必有怪。 翻开密录,上面写的都是关于梦游忘川时所用的术法与阵形,还有太一门人梦游忘川的详细记载,这本书的纸张崭新,墨痕如新,定是最近书写而成的。 是本好书,像是为陛下量身书写的。 她将书搁置在书桌上,冷眸看着温净,“老实交代,这书是何处来的,别逼我动手啊。” 闻及动手二字,吓得温净拔腿想跑,可两条腿又不听使唤,她嬉笑着言道:“您为何不信我,我何时骗过您,地摊上买来的,我又不知摊主在何处得来的。” 温玉面上不动声色,轻轻走过去关上门,并将门闩上,回身看着她,“陛下比你更有权势,也查不到这些东西,你怎么查到的?” 一些内容是萧安宁逼着枫糖说出来的,拿烤鸡哄骗得来的,本无书籍记载,只有在枫糖的脑子里寻找。 这些话当然告诉母亲,不然阿洛身份泄露,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温玉不说话,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孩子,审视着她,给她机会说清这件事。 太一门是北周禁忌,若非陛下需要梦游忘川的阵法图,也不会让人去秘密寻找。当年在城门下,明帝挖坑烧毁了大量的书籍,称之乃是妖书,迷惑百姓,蛊惑人心,天理不容存于世。 烧了数日才烧得干净,那里的灰烬被填埋上土,此时下面若挖的深,指不定还能看到那些焚烧过后的痕迹。 整座平阳城都找不出的东西,出现在温净手里,怎让她不震惊。 看着母亲冷然的神色,温净知道自己闯祸了,被阿洛坑惨了 她抿了抿唇角,说不尽的酸涩,仍旧道:“母亲,让我怎么和您解释,要不将那个卖书的人唤来和您解释?” “解释就不必了,书上内容都是新写的,你的字迹我很熟悉,绝对不是出自你的手,说罢,到底怎么得来的。” 温玉说完这句话,才让温净察觉到问题所在,她挠了挠头发,要是再不到合理的解释,母亲真的要动手了,垂眸想了须臾,还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她抬头去看时,不知母亲从何时搜了一条鞭子,吓得她退后数步,忙道:“阿娘,好好说话嘛,鞭子不长眼,特别是您,别把我当成刑部里十恶不赦的犯人。” 温玉向前几步,懒得与温净再废话,甩了甩鞭子,言道:“如今你的胆子愈发大了,勾结太一门的事情都敢做的出来,若他们知晓陛下欲行梦游忘川之事,定会从中谋害陛下,你间接就是弑君。” “怎会弑君阿娘,我不会做那大逆不道之事的,您将鞭子收起来,我与您好好解释,成不成?” 她往帘后躲去,却刚好被温玉拽住手腕,她恼恨道:“阿娘您耍赖,动用术法,不公平。” 温玉睨她一眼,脸上的笑意意味不明,讽刺道:“温净,温府里我就是公平,在家谈公平,你今晚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心中闪过一丝恼怒,静谧了少顷,她嘀咕道:“被您踢了才是” 温玉眸光错愕,鞭梢抵在她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言道:“你就会与我顶嘴,太一门人良莠不齐,将你自己陷入危险境地都不自知,你遇事总不善思考。” 温净被训得低首,这些年她好像都只会躲在母亲身后,可这件事实在无法坦诚,她屈膝跪下来,仰首道:“阿娘,我懂得分寸的,您待我好,这件事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 话未完,身后掠过一阵风,她抱着自己脑袋不作抵抗,背上狠狠挨了一记,隔着衣服都火辣辣地疼,她伸手去揉了揉那道肿痕,顿时觉得委屈。 阿洛明知她回来会挨揍,竟还指使着去做,简直坑死她了。 温玉收了鞭子,见她那副怂样,恼恨道:“双手放下来,你不说我也不问,横竖你自己的事,错与对你自己掂量着。” 自己掂量着,您还动鞭子。 温净知道母亲给她台阶下,她微微觑了一眼那个鞭子,心中发颤,硬撑着是不行,她的亲生母亲本就是太一门的后人,再与太一门有所牵扯,也就只当是太一门先来找她的。 她动了动身子,揪着母亲衣袖,试图去阻止那根鞭子再度挥下,可怜道:“这是太一门人给我的,因我生母缘故,他们找到我了,我怕您生气,没敢说。” 温玉拂开她的手,半蹲下身子,直视着她的双眸,眸色如炬,似要窥探温净心底深处的秘密,淡淡道:“上面的内容,只怕太一门人也不会知道,我可不知道太一门曾经也有人梦游忘川。” 太一门的过去,广为流传,但是上层秘密,不为外人所知,如同梦游忘川之事,若非依上云早些年从寂笙少司命口中得知,只怕也不会知道这等秘术。 温净左右看了看,捏着自己的手,暗自悱恻母亲真不会是刑部一把手,她顿了顿,故作叹息道:“母亲,您可知太一门圣物?” 温玉站在烛火旁,眸色似覆盖上一层寒霜,让人不敢擅自言语,她紧紧握着鞭子,语带犹疑:“太一门的圣物耳闻过,据说是一只红狐,陛下说她在玄虚阵内似是见过,一晃而过,她当时只与十二死命搏斗,并未在意。” 话说一半,不能后悔了,温净抿起唇角,灵狐前辈的封印是乃是为陛下造成的,或许将它送至陛下跟前,趁着梦游忘川之事沾些便宜,让陛下解了封印。 “这本书是灵狐前辈所叙,阿娘,不过灵狐前辈现在就是普通的红狐了,它或许对陛下行禁术可帮助一二的。” 能从玄虚阵里逃走,非死即伤。温玉也明白,若灵狐如从前般灵力高,只怕也不会躲躲藏藏了,她睨了女儿一眼,“跪好了,我且信你,不过是否告知它,陛下欲行梦游忘川之术。” 温净使劲摇首,阿洛坑她在前,不能怪她牵扯出灵狐前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密录 提及灵狐,温玉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也不再多问,收了鞭子,禁止她再出府,自己拿了密录进宫。 温府的守卫乃是平阳城最强之处,温玉也并未曾再设下结界,毕竟刑部尚书的府上,听到名声就会吓得两腿发软,更不会将脑袋提到腰上,不要命地去闯。 这一切倒是方便了萧安宁,她携着灵狐,避过了重重侍卫,闯进了温净的房间。 彼时,温净挨了训斥,方沐浴出来。 拿着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伤药,正懊恼如何上药时,萧安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 淡淡的纯阳气息围绕着少女,洁白如玉的肌肤在光下很美,莞尔轻笑间,双眼格外亮人,如同黑色的琉璃珠一般。 不过温净可没有闲情雅致去欣赏萧安宁的美貌,狠狠瞪了两眼,将伤药丢给她,“托你的福气,阿娘差点没有打死我。” 女孩子上药,枫糖不好待在此处,从桌上拿了串葡萄,溜到廊下去了。 温净心中的怒气未消,看着低眉顺眼的安宁,陡然觉得这人变化太大了,竟连她都坑。 萧安宁知晓温玉不会轻易放过她,看到温玉进宫后,就闯了进来,摩挲着药瓶上的瓷纹。淡淡道:“生龙活虎地生气,想来温大人没有下重手,赶紧地上药。” 依着榻沿,温净将上衣脱下,那道鞭痕在白皙的肌肤上充满了狰狞的感觉,安宁怔了下,打趣道:“果然不是亲生的,一鞭子就这般重,这是将你当犯人了。” 温净咬牙切齿,背上的伤疼得她深吸一口气,“穆湘洛,等你回去后,陛下定用鞭子抽死你,十多年不回,依我看打死也是活该。” “那可未必,是你自己傻不用内力去抵抗,再者我可是亲生的,活活打死,那她生下我作甚。” 温净哼哼了几声,这话让她无法反驳,自己穿好上衣,言道:“我说上面的内容是灵狐前辈告知的,阿娘未曾来得及细说,就带着密录进宫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下枫糖背锅了。 “陛下当年自己毁了玄虚阵,知道阵内的人都是九死一生,灵狐也是如此,灵力损耗大半,现在一个普通人都能掐死它,陛下不会跟一个狐狸过不去的。” 听了这话,温净才安心许多,思索了片刻,慢慢道:“你不去见见你二哥吗?” 萧安宁神色平静,“见他何用,他如今尚算安全,不如不让他牵扯进来,大公主年轻殒命就在于她的能力太过显著,少年名将,让一些人心中不安。二哥看得开,就让他去就是。” 温净明白当今的局面,陛下极力安排着依家与穆家之间的平衡,她并不偏向任何一方,看似她不管事,但是正因为她的两不偏帮,才让平阳城稳定了十年。 其实,穆家与依家之间都看好一人,那便是身负凤凰血脉的莫九鸢。 她是朝堂上的重要人物,她说的话比任何人都管用,皇家秘卫在手里,便是她最大的底牌。 人人上赶着巴结,让她的野心愈发膨胀了,以至于觉得大公主在前,就挡了她的路,便合谋与秦尚明在她回程时截杀,嫁祸给南越。 此举看似天衣无缝,但是萧安宁横插一脚,让秦尚明的独子为莫九鸢‘所害’,加之刺杀公主之事即将暴露,秦尚明自然想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 温净见劝不动她,就暂停这个话题,提及了禁术,萧安宁便让枫糖进来,闻及去忘川的最佳时期。 吃了一串葡萄,心里嘴里都是甜的,看着两个半大的姑娘也觉得可爱,晃了晃爪子,言道:“自然是重阳节,纯阳者灵力最盛,但纯阴者不可进去,会遭反噬的。” 闻及重阳二字,安宁与温净默默对视一眼,重阳节是穆湘洛的生辰。 萧安宁侧眸,放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面上依旧是寒凉之色,“枫糖,若是回不来,是不是会形神俱灭?” “沉睡于梦中再难醒来,于死人无异。” 温净咬着牙关,她知道这件事很难,但没想到会是这般的结局,唇齿颤了颤,看着枫糖:“前辈,如何唤醒那人呢?” 她突然有些心疼依上云了。 曾经,她恨透了明帝与依上云,他们一句话就毁灭了整个太一门。她的母亲没有背叛北周,没有行悖逆之事,可是明帝听信长公主的话,毁了她的一切。 更因依上云荒废朝政而加重了恨意,大了她便明白,太一门被灭是迟早的事,明帝早就有了这重心思,现在,她觉得一个人可以看轻自己的性命去做无望的事情,骨肉天性,或许本该如此。 萧安宁没有说话,看着外面的明月久久无语,她也阻止不了这件事,也不想阻止这些,北周乱了才好。 她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已不知道谁是对、谁是错,太一门无罪,却惨遭杀戮,她亦是无辜,无非这一身血脉就被人推入玄虚阵内,差点魂飞魄散。 枫糖察觉出二人眼中的深意,安宁眼中的世界天寒地冻,寸草不生,不似一个纯阳者的双眸,它不解,这个少女走来很不易,能得寂笙少司命青睐,临危授命,必然不是凡人。 十二司命里已没天赋异禀的孩子,她的出现算是弥补了这个缺漏,大祭司的失踪无异于雪上加霜,可是这个孩子不仅修上了至高的境界,还撑起了太一门。 但她很少说话,如冰如水,双眸似是由寒冰而刻画,冷无情谊,就算打趣时,笑意也不曾达至眼底。 众人都知,这个少女必然经过大挫折,才会将自己的感情掩埋。 “但是助阵者需一阴一阳布下结界,焚香开起黄泉路,想要唤醒并不难,纯阳者进入忘川,唤醒那人早归,但是忘川里面的事谁都说不定,若是不行,则两人都会丧命,以此类推。” 温净的手落在安宁的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凑近她耳朵低声道:“我觉得陛下不会如此莽撞行事,我给你看着就好,到时通知你。” 安宁瞥她一眼,碍于枫糖在此,终究没敢再说话。 枫糖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个孩子,踢了踢后腿,顿时不乐意,两只眼睛胡乱转了转,“你两个丫头说话就说话,勾肩搭背、挤眉弄眼、覆耳私语,有没有拿我这个前辈做人啊。” 温净盯着这个‘前辈’半晌不言语,倒是萧安宁熟知枫糖的脾气,弯了弯唇角,人畜无害的笑意:“前辈,阿净刚刚和温大人泄露出你的行踪了。” 枫糖傻眼了。 屋里安静了片刻。 温净颇有些尴尬,脸颊红得发烫,揉着自己背脊,嚷道:“哎呦好疼好疼” 萧安宁立马道:“那你先休息,我们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半晌后,枫糖气得跳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安宁拽着耳朵拖走了,生生骂了一路,无非是温净没义气、没良心。 ** 八月下旬的寒夜,微微泛寒,皇城内的百家灯火已熄。 依上云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将这本密录看完,以前心中的疑惑迎刃而解,修长的羽睫应着合上书本的声音而微微颤抖,“灵狐,朕有些记忆,不过朕当时遇到它时,它的修为锐减很多,似是布阵耗费了许多灵力,朕当时不知是何物,为着自身安全,用业火伤了它。” 温玉闻言,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劝道:“陛下,太一境的司命都折损在忘川,您是否再考虑一二。” 殿内静寂,烛火烧得很旺,过于燃烧的烛火其实并不好,因为它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依上云忍不住拿起剪子截去了半截烛芯,望着深夜之内亦然如白昼的宫殿,怅然若失的感觉再次加重,冰冷的庄严,心由生寒。 她习惯地去把玩腰间的花穗,待指尖摸空才顿悟,那枚同心结丢失了。 无奈地将手收回,落在密录的封面之上,眉宇间的凌厉徐徐散去,淡然道:“朕知道,这个天下本就不是我的,阿芷有才有德,纵不是凤凰血脉,亦可成为一国储君,只是眼下她已不在,夜儿他不善帝王之术,只怕还是不可。” 温玉起身跪在白玉砖上,以额触手,声色肃然,“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再不济二殿下还是可以接管北周江山的。” “北周江山北周江山”依上云轻声呢喃,指尖随意翻开密录,看着上面凌厉大气的字迹,叹息道:“对于北周江山,朕虽然亲信莫九鸢,可她做的都是对的,秦墨逸之事无非是小子之间打闹,朕已斥责过她,想来她已受到教训了。所以朕虽不大理政事,可整个朝堂上下如常运转,国库丰盈,与南越之战,亦是我北周胜了,朕觉得,朕不算昏君。” 如今的北周乃是四国为首,这是前任帝王做不到之事,在政绩上,依上云确实超越前者。 精致的远山黛下的双眸似是无神,她敲了敲纸张,看着好友,停眸凝视许久,一贯无悲无喜的双眸里陡然生起了颓然之色,凝取了她心里多年的不舍。 “其实阿洛是我第一个养在身边的孩子,她从出生到入阵,短短五六年里,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日子。我自认偏心,也因这个孩子真的包含着我很多心血。我喜爱她,并非是她特殊的血脉,而是她身上积聚的是我对自己三个孩子的宠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王八羔子 明帝早些年的事,温玉略有耳闻。 他出生于行宫,母亲是君主身旁的婢女,酒后宠幸生下他。他在行宫里长到十三岁,遇到自己的父亲孝文帝行宫狩猎,才想起有这么一个儿子。 顺理成章地带回宫,投身于前线军营之中,磨练十载,成为前线主帅。 然后功高震主,终因此惹来君主的猜忌。 孝文帝膝下皇子无数,因他功绩最大,母亲在行宫里被害,他一度被夺权囚禁于王府,被赐婚于依家。 凤凰血脉本是百年难求,孝文帝本打算自己将这个女子纳入后宫,可惜依家是大族,依上云本人又不见踪影,才将之配于自己被夺权的儿子,算是自己夺他兵权的补偿。 空头圣旨出去,不见依上云在京,明帝曾是众人的笑话,凤凰血脉的女子谁敢约束。 婚期迟迟不定,这桩婚事即将取消时,依上云又回到凌州城,亲自入宫问孝文帝要聘礼,结局让所有人都未曾料及,依上云嫁了。 如此,让孝文帝更加忌惮了。 在依上云生下长女穆湘芷后,借着进宫探视之机,将之扣在宫中,称是亲自抚养。 外人看来这是无上荣誉,一般皇子求之不得,可只有明帝夫妻知晓,这是孝文帝将他们幼女作为筹码来要挟他们,怕他们犯上作乱。 沉寂了两载后,凤关兵败,北周几日间连失几座城池,孝文帝无将才可用,不得已重用自己抛弃许久的儿子。 明帝因着长女在深宫,领命出征。 出征次年春日,长子出生,依上云取名夜,日夜不分的夜。春末时,明帝兵败,祈求自己的父亲孝文帝出兵相救。 孝文帝迟迟拿不定注意,兵力多于自己的控制的范围,愈发对自己的皇位不利,思索再三,让依上云将膝的小儿子送入宫,他才会援兵凤关。 那时的温玉不过刚入朝堂,刑部小小的主簿,不知这其间的秘密,直到明帝在逼退蜀国的敌兵后,立刻回转平阳城,杀父夺位。 孝文帝存着些许良心,没有拿他的儿女来威胁,自焚于奉先殿,输给了自己的儿子。 而在明帝登基的次年,三殿下穆湘洛出生,同样的天凤血脉,举国欢腾,盖过了明帝弑父夺位的事情。 温玉微微一愣,似是明白了陛下之意,她跪坐下来,面色柔和些许,揖礼言道:“臣明白,不过您选谁护阵?” 一阴一阳,相得益彰。 依上云沉吟须臾,晚辈中的佼佼者当属莫九鸢,不过她的位置至关重要,不是护阵的最好人选,敛下烦躁的气息,她亦无可靠的人选,此事隐秘,不可为常人知道。 “此事不急,离重阳日半月有余,你带人先去行宫布阵。” 温玉称诺应下,独自离去。 依上云望了望殿中的漏壶,时辰尚早,白皙的指尖始终握着密录,一页页翻着,上面的字迹锋芒外露,又用了大家字体,应该出自一个女子手下。 锋芒大家两相重合,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萧安宁的相貌,郊外农庄上犀利的语言,筵席上温顺眉眼,抬手举止都难以与锋芒二字相联系。 可却真实地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她缄默许久,才吩咐秘卫:“去查查南越萧安宁的身份,以及她的过往,最好取一副画像回来,记住,秘密行之,不能为第三人知道。” ** 凌州城内两位穆氏公子因着女子之事打架杀人,传得沸沸扬扬,上至天子君主,下到街边稚童,都知晓详细的经过。 在闹得满城皆知的时候,皇帝下旨依律法处置,也未曾偏颇,惊得宣王爷立即进宫求情,跪在紫宸殿外。 长公主穆清钰立即命人看住了天牢里小王爷,以免有人从中作梗,长公主的府卫将刑部天牢看得如同铁桶,一只苍蝇飞进去都知道。 莫九鸢气恨地砸了府内上好的白釉花瓶,看着宣王府来求救的管家,她深谙朝中权术,宣王已是弃子,而秦尚明手中握着几千兵,傻子都会选后者。 不过现在不能得罪宣王,更不能不管,她扶着管家起来,冷冷瞅他一眼,顿时觉得厌烦,口中还是温和言道:“莫急,只是此事将我牵连在内,只怕我无法周旋的。” 管家何等精明,立时反应过来,擦着头上的汗水,急忙行礼感谢,勉强笑道;“此事与莫大人无关,待回去,小的就让让王爷去御前证明与大人无关。” 莫九鸢满意地点头,“如此也好,这样待王爷出宫后,本官就进宫求情。” 敷衍宣府管家后,莫九鸢换了身衣裳,匆匆出门。 前门等候的人旋即暗中跟了过去,不过莫九鸢去的并不是宫里,而是城内的茶楼。 跟踪的人不敢距离太近,只让人在那里等着,自己折转回府。 质子府内,酒香四溢,在府门外都可闻见,庭院里的酒缸开封,醺得枫糖晕乎乎的,欢快地绕着酒缸转悠,等到它攀上了酒缸时,七夕从外面急匆匆地跑回来。 萧安宁亲自用酒勺装了一坛酒,视线微微一斜,看到七夕,忙吩咐道:“去吩咐马车,我要进宫给陛下送酒。” 一边的枫糖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酒,睁大了眼睛,爪子在酒中扑腾两下,怪道:“小阿宁,这酒太烈了,我不喜欢。” 满缸的酒就这样被它给糟蹋了,好在酿酒不只这一缸,萧安宁由着它去扑腾,给坛口封严实了,忍不住笑道:“高粱酒本就烈,又非南越的果酒,枫糖你还是少喝些。” 七夕走过来,深处热闹的氛围不想打乱,过了半晌,才道:“宣府管家去见莫九鸢,接着莫九鸢去茶楼见客了。” “宣王肯定找陛下言明那夜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不是莫大人;而秦墨逸已死,小王爷是唯一的当事人,自然会替莫九鸢说话来求得解脱,百姓就算知道也不敢说话的。” 七夕徐徐言道:“就这样放过莫九鸢了?” “莫九鸢不是一般人,一击即中是不可能的,她爬得高,我们就捧着她就是,这次不过是在帝王心里留个阴影而已,对了,通知其他司命将情报可以透露给温玉,也该让秦尚明感觉到紧张了,通知温净,若想为母亲平冤,时刻盯着秦驸马。” 萧安宁随口应了一句,仿佛很不在意这件事,换好衣裳,拎着酒就入宫,留着枫糖一人醉在酒缸中。 宣王出宫的马车与质子府的马车在宫门口相遇,萧安宁先下马车,遥遥向这位王爷作揖行礼,宣王是明帝的叔父,亦可算她是叔公。平常行事尚可,只是宠溺唯一的嫡子过度,才造成今日的事情。 宣王看到质子府的马车就知行礼少女的身份,冷冷哼了一声就上了马车。 场面颇有些尴尬,七夕性子急躁,难免沉下了脸色,就算质子不为人重视,可场面也要顾及三分,可这个宣王已然将心思摆在脸上了。 待宣王上了马车之后,身后哒哒传来马蹄声,萧安宁神色如故,见着马上的青年下马,锦绣华衫,玉冠之下,坚毅清明。 青年一眼便瞧到了质子府的马车,信步走过来,嘻笑道:“安宁公主也进宫吗?刚好顺路,本王也去见见陛下。” 这个人越长大,越不正经了。 萧安宁默然叹息,巧笑道:“二殿下安好,安宁酿了几坛酒,正好今日天气不错,想着进宫给陛下送一坛。” “难怪,方才打马从你府上过就闻到了醇厚的酒香味,原来是开酒了,不过开缸的第一坛酒可是最好的。” 青年语调温和,好像年少时的模样。萧安宁与他一同走着,没敢多说话,穆夜此人看似糊涂,可其实比谁都精明,眼下的时局,只可韬光养晦。 紫宸殿外,两人很远就看到了樱花树,穆夜停下脚步,挑眉看着身旁的南越公主,“那里是北周唯一一棵樱花树。” 萧安宁眸中映着粉色的花瓣,心中微微一动,转过头看向远处。 穆夜面色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容,笑道:“那是我母亲为一个小王八羔子留的,可惜那个小王八羔子一眼也没看见。” 话刚说完,萧安宁忍不住顿住脚步,这个人第一次见陌生人都要埋汰她,心中火意似要蹿上来,又听这个不正经的兄长言道:“这是蜀国的花,移栽过来,本是遍地开花,可后来蜀国灭亡后,樱花似是感受到故土的衰败,都随之消散,这棵樱花是母亲用灵力救下来的。” “二殿下,不知您口中的小王八羔子是谁?”萧安宁唇角弯出一抹笑意,眸色清盈。 穆夜摊开双手,神色无奈,还是笑眯眯道:“你可知道我北周三殿下穆湘洛,五岁时就已跨入从灵境,天凤血脉,比如今的陛下还要早慧,可惜贪玩误入玄虚阵。” 萧安宁故作恍然大悟,笑意盈盈,故意重复一遍:“原来二殿下口中的小王八羔子就是三殿下啊。” 话音刚落,就见穆夜足尖一点,身形飘向了远处,稳稳地落在宫墙上,冲着萧安宁身后的人摆手,“母亲,突然想起府内还有庶务未曾处理,儿子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送酒 看着穆夜迫不及待地逃走,萧安宁乐坏了,碍于依上云在,只好敛住笑意,回身作揖行礼:“陛下!” “你也只有这个时候轻功用得好,阿洛是小王八羔子,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女帝并未在意萧安宁在场,该训斥的还是出口训斥,不过她的话只怕穆夜没有听全了。 萧安宁只身入宫,将侍女七夕留在宫外,是以,只有她自己拎着酒壶,此举落在依上云眼中,多了些许乖巧。 她带着萧安宁入殿,宫人照例奉茶,又悉数退下,只余二人。 萧安宁随意扫了一眼这间偏殿,这里似是陛下休憩之处,屏风后置着一方软榻,桌案行零散着几本奏疏,看来这个皇帝确实如外间所言,不理朝政的。 依上云见她看得入神,旋即回头去看她,手里的酒坛子似是宝贝,也不见她放下。她放下手里的茶盏,趋步走过去,伸手去接酒坛。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外间的重重光色,萧安宁看着她白皙的五指,骨节分明,只需一眼就让她挪不开视线,痴愣地盯了片刻,宫人的脚步声将她猛地唤醒,眸色闪烁不定,“您您要什么” 依上云对这个孩子又多了重认识,笑道:“安宁公主似是傻了,朕的手莫非多了一指,让你似盯怪物一般盯了片刻。” “不是陛下的手很好看的”萧安宁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后知后觉地将酒坛递给她,渴望盖过这瞬间的尴尬。 她心虚得很,亦不敢再直视依上云,须臾间心绪复杂起来,坐在椅子上,摸着茶盏浅浅品了一口,余光扫到依上云打开了酒坛。 顷刻间,偏殿内充满了酒香味,诱人心扉。 依上云鲜少饮酒,大多是筵席的时候才会小酌几杯,此刻闻到普通的酒,只觉得醇厚。她有时去郊外巡视,站在他人屋檐下,空中飘着炊烟,庄稼人家多会酿这种酒。 都是‘来客敲门三两下,人喧犬吠启门声’的生活,一户一院,儿女嬉笑,伸手牵衣,烹鸡酌酒。 幽深而美丽的双眸里闪着憧憬之色,一旁的萧安宁见她不说话也不敢随意开口,只看到她修长的指尖不断摩挲着酒坛粗糙的外壁,如同在观赏一方精雕玉琢的美玉。 许久后,依上云才将酒坛放下,命人拿来酒杯,斟了两杯酒,亲自递给她,“自己酿酒,自己不试试吗?” 萧安宁心中存疑,莫不是以为她酒中下毒,让她试毒。 这个人太小心眼了。 她抿紧了唇角,伸手接过,仰首就饮了下去,这酒不仅辣喉,入腹后,辣的心肺都疼,枫糖说的没错,这酒太烈了。 看着她坚决不悔地饮酒,依上云莫名想笑,这个孩子真有趣,不过一杯酒就喝出了上断头台的滋味。她轻轻抿了一口酒,蹙眉言道:“高粱酒,果真烈!” 萧安宁一杯酒醉的酒量,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没看到依上云脸色温和的笑意,她坐回椅子上揉了揉额间,听着她问话:“你十六还是十五?” 南越公主萧安宁是十五岁,穆湘洛是十六岁了。 殿内寂静无声,酒劲上涌的人揉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晕乎乎地想着这个问题,半晌后,言道:“应该十五了。” 回身将酒杯置于桌上的依上云听到这句话,微微顿住脚步,年龄也可以用应该? 她回身去看着脸色微醺的少女,恍然发觉她似有些醉了,高粱酒劲头太大了。食指在桌上点了点,少女酒醉时很安静,许是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她的侧脸轮廓有些熟悉,依上云凝视须臾,心中疑惑渐存,又低声问道:“你修习过术法吗?” 萧安宁站起身子,晃了晃,浅薄的意识告诉自己,她真的醉了,万不可在这里留下的。 她尽量保持着身形,俯身作揖,弯了弯唇角,笑道:“陛下,酒已给您送来了,若无其他事,安宁先回府了。” “安宁公主似是很急。”依上云缓缓走过去,看着她摇晃的身体,瞳孔涣散,她抬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头,又在额间停下,在她灵台处徐徐注入一股灵力。 萧安宁猛地一惊,未料到依上云猛地出手试探,她难以挣扎,只好任由依上云在自己体内探寻。 灵力注入后,如石牛入海,激不起半点反应,唤不醒她体内的力量。不过依上云渐渐发觉少女的筋脉似是受损,幽浮起落,血脉阻滞,若不早日化解,只怕愈难治愈,有碍寿命。 她探寻无果后,将灵力收回,少女旋即瘫软下来,她忙扶着下坠的身体,看着她苍白的神色,与阿洛相似的年龄,却承受着比常人多的痛苦,蓦然叹息,其实这个少女比阿洛好了很多,至少她活着。 不知是酒醉还是被她的灵力所扰,萧安宁已经昏迷了,闻及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帝王竟觉得有些心安,花般的年龄,终究是美好的。 将人抱到榻上,寻了毯子给她盖上,命宫人去做醒酒茶,做完这些事后,她觉得无事可做了,拿着温玉送来的密录,细细看了几眼,心不在焉,又将目光落在那张仿佛雕刻出来的脸庞上。 她很好奇,这个孩子年幼时为谁所伤,一身筋脉伤至如此,穷整个南越之力都无法治好。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带着阿洛去蜀国时,玄虚阵刻画出不同的幻术,小小年纪的人总是害怕得时刻不离地跟着她,她去城楼,便跟着去城楼。 她去营中查看伤员,她就跟着待在帐篷的角落里,不哭不闹。 她去与将士商量对策时,她搬把椅子,乖乖坐在门口,时刻盯着屋内的情况,害怕她如同幻术一般消失不见了。 到最近,如幻术般消失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可她不明白,她带人找遍阵内每一个角落,翻遍了每一具尸体,都没有找到孩子,就算死了,也该给她留具尸体。 许是她想得太多,痴迷地盯了许久,宫人进来送醒酒茶,她才猛地回神,将密录放下后,将那个孩子扶起来,欲接过茶碗时,莫九鸢走了进来。 睡着的萧安宁很安静,喂进去的汤水一滴都没洒漏,睡颜乖巧,比初见那次张牙舞爪可爱多了。 莫九鸢看着帝王的动作惊得不能自已,殷勤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碗,顺势道:“陛下,这个安宁怎么睡在这里。” “被自己酿的酒熏醉了,朕就让她在这里醒酒了,待她醒了再送回去。”帝王轻轻回了一句,将人扶着放下,忍不住看了一眼,吩咐道:“找个御医来给她看看。” 见人睡得安稳,才放轻脚步带着莫九鸢走出偏殿,外面午时未到,阳光正舒服,眸子散漫着秋景,帝王似是知晓莫九鸢的来意。 一个时辰前,宣王哭着来求情,只求留下独子的性命,言道为一个青楼女子打架乃是常事,是小郡王秦墨逸刚踏入从灵境,自己的灵力控制不当,遭到反噬,并非是他儿子打死的。 话语中一再提及源头是一个青楼女子,将莫九鸢撇清。 可是她并非是傻子,朝堂上的事她看得清楚,若要改口,宣王在满城风雨时就该说明情况,而不是人死了、定罪了才说,明显就是朝臣之间有所勾结。 站在廊檐下,帝王眉梢眼角都漫上了往日的平稳,周遭的气息冷凝,她摸着自己袖口的花纹,淡淡道:“宣王来求情,说只要留小王爷一命就可,流放千里都可,鸢儿,此事你怎么想的?” 她的心情很不悦,跟随多年的莫九鸢已然察觉出她是试探,垂眸言道:“刑部已下达旨意,臣认为杀人偿命,不可为他破坏北周的律法。” 帝王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晦,依旧带着往日的温润,拍了拍她的肩膀,欣慰道:“宣王说二人相争为的是青楼女子,谣言不可信,朕希望你下次保持警惕,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莫九鸢心中一喜,面上神色如故,忙跪下叩首,声色平缓:“臣明白,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嗯,你先下去吧,朕去歇会。”依上云在人消失后,深潭一般的眼底漫出了些许冷意,涌动着无奈与深深失望。 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终究也是在朝堂上迷失了自己的心,广袖中的双手死死攥紧,她不想再去指责与教训,往日她耳提面命,莫九鸢都可以忘记,与她走到相悖的道路,再提又有何用。 朝堂上想要得到多少权力,就必须付出多少代价。 就好比她今日站在这里,九五之尊,她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付出的代价让她难以承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赌徒 晚间寂静,秋日风声渐渐大了,偏殿前的梧桐树纷纷落了叶子,宫人早早晚晚地打扫。 梦里总是与现实差距很多,纷繁复杂。 阵内幻术变幻奇快,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闯入后,没有引起任何动静,她看着眼前的皑皑白雪,抱紧了双臂,回头哭喊了许久,她沿着雪山走了很久,甚至动用了体内的灵力,都走不出那一座山。 她冷,她饿,她哭,可是没有用。 不知走了多久,她好像翻过了雪山,站在了城门下,那座城墙全是残损,被火焚烧后出现了焦黑的痕迹,坑坑洼洼。 让她更害怕的城楼下堆积如山的尸骨,发出阵阵腐臭味,这里的人死了很久很久了。 白色的骷髅出现在她的脚下,惊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命地往外爬,这样的惨状像极了人间地狱。 “母亲母亲”她抱紧了脑袋,努力稳着身体,不敢抬头去看。过了很久,她再抬眼时,眼前的枯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火山。 焰火猛烈,她热得难以承受,又拔腿往外跑,可怎么跑都没有用,那些火跟着她,渐渐地向她逼近,她本不惧火,可是这样的火太烈了。 火势蔓延,将她的鞋子烧着了,接着是裤脚,最后整个身子都被火点燃,身体内的每一寸肌肤都痛,似要焚化她身内每一滴血液。 她要水,要方才的冰雪 “水水” 梦中的人似是苏醒,似是无意识地叫唤,殿内宫人凑近后,欲传唤茶水,却见帝王从主殿走过来,神情平静柔和。 听到呓语声,依上云摆手示意她们去奉茶。 宫人喂了几口水,萧安宁才慢慢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纱幔,酒后脑袋依旧带着几分晕眩,撑着坐起来,看到一旁的依上云。 侧影熟悉,一身素白色的服饰猛地让她惊醒,白日间的种种细节瞬时涌上脑海,心里陡然一惊,依上云为何要试探她? 帝王的异常,说明她对自己起疑了,立即掀开被衾,看着屏风上的衣衫,自己取过忙穿上。 依上云听到急促的呼吸声,绕过屏风就看到满头虚汗的人,唇角微微勾起,笑道:“安宁酒醉醒了,怎么如此紧张了。” 闻言,萧安宁忙跪地,心中一片焦灼,歉疚道:“陛下,安宁酒醉,御前失仪,望您见谅。” “起来吧,不用行如此大礼的,收拾好,朕派人送你回去,府内若是不妥,可来找朕。” 依上云随意客套一句,无意与她多说,转身就离开了。 看着逶迤的裙摆在门口消失,萧安宁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自己穿好衣物,在宫人的引领下出了皇宫。 宫门口还等着质子府的马车,看到熟悉的身影,七夕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细细打量了萧安宁,见她无事,才扶着她上马车。 一行人离开府整整一日未归,枫糖急得屋子里上蹿下跳,遥远看着大门打开,萧安宁疲惫的神情出现在眼中。 七夕与它一样迷惑,萧安宁进宫整整一日,出来时神情不对,一路上也不愿说话,她也不敢擅自开口去问。 萧安宁觉得口渴,灌了三杯水才稍稍缓解,她觉得自己狼狈不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无奈道:“今日依上云趁我酒醉,试探我修为。” “她探不出来,就算你二人同是纯阳,你服药后,灵力全失,与常人无异,你不要这么紧张。”枫糖第一次没有开口嘲讽。 “她对我已经起疑了,七夕,立时传信南越,让他们做好准备,依上云的暗卫定然去查了,是我低估她了。”萧安宁神色紧绷,手脚寒凉,痴痴地盯着脚下的青砖。 幼时,她哭了是依上云陪着;迈出的第一步是她教的,叫的第一声是母亲;几乎每日十二个时辰跟着她,甚至闻着她的气息就知道她在何处。 自己熟悉她,那么,她也熟悉自己。 十年的时间,她的相貌变了,内力隐藏,甚至连平常的小动作都改了,可是温净跟踪她数日就看出她的身份;依上云呢,三次接触,是否也起疑了? 她明明很小心了,可还是瞒不过依上云。 吩咐了南越之事,枫糖跳过来,熏香炉中熏着安神的青烟,它提议道:“秦尚明之事,该跟人见面了,温净同意了,那些证据已陆续让人给温玉送去,约莫着重阳节后,温玉就会察觉了。” 萧安宁抬眼看过去,有些愣神,又给自己添了茶水,微微镇定下来,苍白的脸上现出些许血色,平静开口:“重阳节,那日你挑选两位司命,进北周,布阵。” “七夕不可吗?” “她的灵力太低,布阵不行,另外,明日请温净来一趟,我要知道依上云布阵的地点。” 萧安宁无力地吩咐两句,摸到床榻倒头就睡,也不想再想其他,拼命地让自己去入睡。 ** 廊下新栽种的秋菊开了,金灿灿的颜色给质子府添了些许颜色。 府内清静,半个时辰没人打扰,萧安宁坐在那里,单手拄着下巴,阖上眼睛浅眠,昨日脑子里胡思乱想半夜,到天亮时也没有睡着。 现在天亮了,反而困得厉害。 温净从后门进来,神色略有些疲倦,看到浅眠的人,不觉有趣,这个人难不成昨晚做贼去了,竟撑在那里就睡着了。 她故意放重脚步,犹如青松般伫立在那人眼前,伸手晃了晃,“安宁公主,听说你昨日入宫了?” 听到这话,萧安宁抬起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困倦,无力道:“去了,她试探我修为,不过我服药了,她未曾探出来。” 温净听得心惊,知晓劝阻已没有效果了,萧安宁身上背负得是整个太一门,不是简单一人。她若恢复身份,太一门就岌岌可危。 与其说些劝解的话,不如帮着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早日化解中间的恩怨。 “陛下近些年不管事,但朝中大小事务她都知晓,你让南越早做安排。” 对于这些话,萧安宁很诧异,不过随即又释然,笑道:“我吩咐了,你最近可能进灵隐境,若是不能,你就不能胜过莫九鸢。” “我也不知,最近我练习太一门的术法时,精进了很多,不过还是没有办法突破,你要知道这是很大的门槛,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我不过十七岁而已,急不得的。” 萧安宁没有看她,看着前方洁净的虚空,目不斜视,言道:“或许我也要去忘川,做个引路人。” 温净猛地一惊,“你去忘川做什么?” “其实我去过忘川,凤凰涅槃,唯有一丝魂魄留在体内,那时我飘进了忘川,知道忘川的路怎么走,怎么回来。她若回不来,我便进去,我不会迷路的。” 她的声音平稳从容,似是说着与她无关的事情。 当年,她被业火所伤,是少司命寂笙耗尽自己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让她继续活在世上。 一命换一命,她的命只属于太一门的。 心中的眷念在慢慢淡去,她转头看着震惊的温净,玩笑道:“你要帮你母亲平反,就需要一个契机,而梦游忘川便是你的契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长公主定会阻扰此事的,阿洛,我不知你从前发生什么事,但是进忘川,九死一生,你劝阻陛下也就罢了,自己都要进去,你魔症了,拿你自己的命在赌。” “朝堂之上皆是赌徒,温大人也是,你只要记住一点,我给你契机,剩下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与秦尚明的父女感情,抛便替你母亲报仇,若是不抛,此事我自有人选去做。不过你是最好的人选罢了。” 温净陷于她的话中难以回神,未及反驳,就听她道:“我行事自有分寸,会平安出来的。” 她握紧了双拳,所有的言语止于唇齿之间,墨染的双眸里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咬牙道:“你到底怎么入的玄虚,又怎么出来的,陛下当年在阵内寻你十几日,那里在阵灭后,尸骨如山,她带着士兵翻遍了每一具尸体,都没有你,你怎么消失的?” “自然是走出去的。”萧安宁迟疑着开口,脑海里涌现出城门外莫九鸢一身紫色官袍,趾高气扬的模样,十多年不见,摇身一变,她成了北周重臣。 她想做的只有,就是她怎么爬上去的,再怎么一步步拉下来。 她笑着回身去看温净,其实温净一直都很善良的,笑眼中涌动着惊涛骇浪,面上云淡风轻,“等我成功了,我第一个告诉你,阿净,记住,世间上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而我眼前早已是黑暗,洗不白了,我也不想洗,替你母亲平冤,只是我的第一步。” 温净克制住自己,只是袖口下的双手死死扶住壁柱,萧安宁这个反应告诉她,当初发生的事情必然不简单。 而她做的,只能听命! * 凌州城内,风雨不断,在大公主被害后,穆氏两位勋贵接连丧命,一时间,城内的气氛降低到极点,刑部内更是忙成乱麻。 刑部尚书温玉在行宫日夜来往,手下的人查寻到天守关那里出现异常,那里是大公主遇害的地方,温玉知晓严重性,本打算亲自去原地探寻,但重阳节内定赶不回来,只好命其他人赶去。 可是奇怪的是,遣派出去的人都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半路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引魂灯 接连派出去的几位都是刑部主簿,修为都不浅,无缘被杀,让刑部一时间陷入阴霾之内,亦让温玉明白,大公主遇害必然是早已谋划好的阴谋。 而彼时,她命人盯住了巡城司马秦尚明,只是他的修为高深,刑部的人不敢盯的太紧,只好远远跟着,一时间查不出蛛丝马迹。 温净消失了几日,躲在屋内不出门,好在温玉忙着朝堂上的事,也未在意这些。 萧安宁也跟着安静了几日,太一门的人在此时入了平阳城,悄无声息地进入质子府。 十二司命的职责由每日十二个时辰演变而来,午时为正阳,子时为极阴。 两位司命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岁,青年穿着丝绸的长袍,极为清爽,长发只用一根簪子随意盘了一半,其余流淌在身侧,阳光下沐浴着朝气。 身后的女子同样一身打扮,多了些许秀气,眉眼之间皆是笑意,玫色长袍泛着光泽,两人站在一起,有些相像。 萧安宁坐在案牍旁,看着两人走进来,放下书册,挑眉看着二人,“枫糖竟唤了你二人前来,双生者心有灵犀,你二人护阵,让我更加放心。” 女子翻了个白眼,在一旁坐下,看着兄长不苟言笑的样子,就觉来气,言道:“少司命,你要我二人过来护阵,可是这里到处都是神策军,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周帝的皇家秘卫军更恐怖,我曾与他们统领交过手,幻灵境的奇才,若非寒先生来得快,我就被她捉住了。” 萧安宁勾了勾唇角,“飞絮,你何时与莫九鸢交手?” 飞絮平静道:“年初的时候,我与寒先生入北周办事,不小心遇到了,不过她没有用全力,才让我脱逃的,不过我还遇到了穆夜,那人有些奇怪。” “不提他,你们且注意些,平阳城外有座行宫,你们去附近选处隐蔽之处,于重阳节那日布阵。”萧安宁抬首看了一眼浮云,扯出一抹清和的笑容,淡淡如云烟,“浮云,我去忘川,你该知如何布阵,记住,必要隐秘,除你二人外不得告知门内其他人。” 浮云皱了皱眉头,门内做事,向来不会问原因,他轻声应下后,就随同飞絮去采买需要的物什。 待人走后,她才不疾不徐地翻开桌上的情报,天守关一事,漏洞太多,温玉碍着对方是穆氏公主的驸马才忍着不动手,一旦重阳节后,她亲自去天守关,只怕平阳城真的要乱了。 她半卧在榻上,倚着被衾,手里摩挲着从依上云那里捡来的同心结,命人唤来了枫糖,它是太一门前辈,懂得比她多,“我且问你,忘川之上,是否有魂魄逗留?” 枫糖同样坐在榻上,忘川之事,是违天理之事,必遭反噬,因此,太一门大祭司曾禁止门人研论忘川,东皇创下太一门后,虽说给予门人很多恩赐,但是忘川从未提及过。 它知道的也少之又少,思索了须臾,言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忘川上有座桥通往地府,应该有魂魄在那里逗留,约莫着冤魂,或是术法高深者,死后不愿去地府,这些都是未可知的。” 这般思量,萧安宁心中的恐惧悄悄爬了上来,眸色深沉,双眼眯起,正色道:“重阳后,温玉会去天守关,我会让温净出现在周帝面前,十多年前的事情该让人知晓了。” 清越微凉的声音在屋内似惊雷炸开,枫糖知道萧安宁做事一向谨慎,可这次有些急了,忍不住反驳,“会不会太快了,而且穆清钰的丈夫秦尚明手里握着五千兵马,都是善于骑射的精英,不会给你机会的,要不等温玉回来,定下秦尚明的罪责,才行此事。” “也可,你行事就好,对了,我要出门几日,跟着温净去会友,你和七夕留着看门啊。”萧安宁笑意盈盈地拍着枫糖的脑袋,神色极是和蔼。 这般举措让枫糖以为她吃错药了,忙跳下了床榻,殊不知萧安宁惯常清湛的目光带着几分恍惚。 * 重阳那日,阳光很好,行宫依山而建,大多是夏日避暑时来此,温净在山中搭了座竹屋,她早来几日,勘察地形后,才静静地等着萧安宁。 山脚下,地势比较平坦,竹屋外搭了间厨房,烧饭的烟火从里面飘了出来,萧安宁站在外面,顺势招来了浮云飞絮。 温净会下厨,早些年她一人在外时,就学会了厨艺,偶尔在家时,自己也会做给温玉。她听到外面的动静,直接从里面钻了出来。 围裙系在腰间,袖口用绳子绑成了劲装,手中不合时宜地拿着菜刀,飞絮知道温净的存在,玄鸟乃是天生的纯阴修炼者,自从太一门覆灭后,门内就没有玄鸟了。 她本是习阴,看到温净,忍不住想切磋一二,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她只好压着心内的欲望,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温净招呼着几人坐下,又回到了厨房,萧安宁在竹桌上倒了一碗清水,瞅着飞絮不平的神色,半开玩笑道:“重阳节后,给你机会去挑战,不过她刚踏入灵隐,你这幻灵都死活无法进的人,比试前可要考量一二。” 听到前半句,精神大震的人来不及开心就恹成了霜打的茄子,无奈道:“属下回去好好修炼,可也比不上她这速度,她竟比莫九鸢本还要厉害,唉” 浮云握着剑站在一旁,他不屑于女子之间的比较,跃上了屋顶,往南看向行宫的方向,确保此处不会被北周人发现。 而行宫里的人也是一样的紧张,温玉与穆夜站在寰毓殿外,神经已紧绷多时,穆夜看着殿内燃烧的香火,神色淡淡,“母亲真是铁了心,我知道她喜欢阿洛,可这样做毫无意义,阿洛若活着不想回来,自然与北周分心了,要不然就不在世上了。” “二殿下且放心,布置妥当后,不会生事的,陛下有分寸。”温玉微微宽慰了两句,她是看见过密录的人,前面写的十分凶险,后面写清了解法,照着布阵,只要陛下灵力深厚,定会全身而退。 山中的夜晚较为阴翳,月亮挂在树梢头,星明静怡。 竹屋前起了阵阵凉风,卷起衣角,颇为寒凉,温净计算着时辰,微风散飞絮,她手中的剑擦得很明亮,一旁的萧安宁与浮云闲得摆上了棋盘。 她将剑收好,凑了过去,晚境流景,倒也惬意,只是她做不到这两人心境平和。 一盘结束,萧安宁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眸色生彩,懒散笑道:“浮云,我赢了,记得明日在树上倒吊三个时辰。” 飞絮可怜地看着自己兄长,少司命的棋艺是寒先生教授,门内就没人胜过她,只有她这个自傲的兄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非要比试。 秋水般的瞳孔里闪着亮眼的光芒,萧安宁捡着棋子入盒,看着万分紧张的温净,提议道:“阿净,来一局吗?你若输了,扮作男子去青楼里转一圈,如何?” 少司命,心真大! 温净不说话,握着剑随时要走的模样,萧安宁瞅着满身寒意踏着疾步走来的飞絮,将棋子丢落,正色道:“温净,阵内有盏油灯,万不能让它灭了,那是引路之用,若是灭了,你的好陛下可就真的殒命忘川了。” 温净目光清湛,抬起剑鞘就想揍她,被飞絮拦住,言道:“行宫已经布阵了,少司命要揍回来再揍,她跑不了的。” 萧安宁指尖敲了敲棋盘,目光如利剑一般扫向飞絮,后者心虚,忙道:“我去点灯!” 屋内本就只有四人,现在就只剩下她与浮云,浮云向来话少,俊秀的脸庞上笼着即将消散的阴郁,他将一盒香料递给她,言道:“忘川之内,有我们不知道的景象,定然有幻术,带着这个香,它会帮你在去时的路留下痕迹,回来时循着香就会简单很多。” 萧安宁接过,道了声谢,其实十二司命不归她管辖,大祭司失踪,她代管而已,于理还是该道谢的。 月明星稀,亥时已至,萧安宁依旧与浮云对弈,只是落子时心绪不宁,指尖总是夹不住棋子,喉咙发痒,喝了几大碗茶,浮云也未说话。 竹屋里静谧,外面的脚步声听得很明显,棋子终于从指尖滑下,她立即站起身,跃上了屋顶,行宫方向,气息杂乱,已然影响到这里,屋旁的树叶纷纷倏然而落。 飞絮落在自己身后,睁着一双乌黑明澈的眼睛,怪道:“你说北周起内讧,我们要不要插一脚?” 屋顶上风声渐大,萧安宁回身睨她一眼,“那你去试试,穆夜与温玉都在那里,还有方才赶去的温净,你要有能力打得过,你就去,我不拦着你。” 温玉的修为是北周内出名,蜀国一战,闻名四国。飞絮闻言,流露出胆怯,摇首道:“还是算了,我就不凑热闹了。少司命,我们何时开阵?” “你与浮云去行宫幽蔽之处,看看是何人偷袭,看到他们逃走,半路截住,最好活捉回来,若是不能捉,就重伤他们。我去行宫,天亮前在竹屋会合。” 飞絮傻眼了,呆愣了须臾,少司命您不布阵,还让我耗费灵力点引魂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寂笙 忘川之内,昏暗无光,遍布死亡的气息,难有活人。 冰冷的温度弥漫着整座忘川,未过半盏茶的功夫,依上云落于忘川河旁,屏息凝神,她从密录寻着此的路径,原想着要花费诸多灵力,殊不知那条路竟是对的。 想来,太一门内真的有人到过忘川,且平安归去了。 前面的忘川河内腥臭难闻,上面漂浮着残肢断臂,墨绿色的河水似要翻涌而来,依上云的脸色沉如翰墨,莲袖中的双手紧握。 河面上一座窄桥,上面滴着鲜艳的液体,一滴、两滴、三滴都落入了忘川河。 她明白那是奈何桥,过了奈何桥便是地府地界,重生之路,是她断然不可去的,不过她这个大活人的气息必然会引来地府中的人。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河旁幻化出一个人影,狠厉的掌风划过,她本着不惹事的态度,微微避开,原地被生生劈开了几寸长的痕迹。 她微微舒出一口气,来人阴鹜的声音响起,她先道:“我知道活人不可进忘川,我来此寻人,即刻就走。” 数百年来难得有人入忘川,灵力深厚不说,态度和顺,倒让他惊讶,他是幻化来此的影子,极尽虚渺,语色清淡:“你找何人,我劝你尽快离去,这里恶魂无数,若被缠住,耗尽你的灵力,可就丧命在此,活人变死人了。” 来人轻声说话,却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滴入肺腑,依上云知道时间紧迫,那盏灯随时都会灭,她俯身作揖,言道:“北周平阳城人,穆湘洛。” 她看着此人十分有礼,不愿多加阻难,黑袖一挥,上面密密麻麻出现很多名字,金色的光辉在忘川河前很耀眼,须臾后,她回答:“没有,你速离去。” 听闻没有二字,依上云正欢喜,欲再问时,身后飞沙走石,狂风大作,而答话的人顺势消失了,想来也是不想惹事,她努力睁开眼,看着冷面道袍之人,相貌很是熟悉。 脸色苍白,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碎发丝丝立于狂风之中,薄唇紧抿,口中说着咒语,她稳定身形后,阴冷一笑,“北周皇后殿下,数年不见了。” 这便是那人口中说的冤魂了,依上云察觉到那人气息,双手筑起结界,言道:“寂笙少司命,想不到你在此成了恶魂,让朕很惊讶。” 寂笙看着依旧高傲的人嗤之以鼻,扬了扬下巴,缓缓踱了两步,“引魂灯破灭,你就必须留在此次,与我作伴了。” 依上云有些明白,来此的活人只怕不是被地府的人扣留,而是被这些孤魂缠住了,她当年灭了玄虚阵,杀了太一门几百人,想来这个冤仇结下来了,寂笙在此守候多年,只怕自己必然敌不过她。 当年她本就踏入太一境,就算自己胜她,也无灵力回去了。 她无奈摇首,这时寂笙轻蔑一嗤,“你自己过来的,也不枉心中怨念不去,留在此处徘徊,此处无闲杂人等,皇后殿下,你我试试罢。” 说完,身后漾起数道金光,殷红火焰自她手中而出,幽幽神火,依上云不欲与她动手,以自身灵力损耗,无异与自取灭亡。她遐想间,火焰喷射而来,地面上呈现出圆弧,将她包围其中。 * 行宫内乱作一团,数名黑衣人冲进来,与守卫打作了一团,温净与领头的黑衣人交缠在一起,萧安宁做壁上观没,看出了那人的纯阳术法,微微摇首后,隐蔽身影,钻入了殿内。 此阵是按照她给的图而布,结界乃是护阵之人所设,她在外旁观了许久,示意让温净打开结界,阵内一盏灯很是明显,不过灯火暗了,而守阵之人将灵力输入后,毫不起作用。 温玉与穆夜在屏风后无法分神,萧安宁试着动用自己的灵力,让灯火燃烧得旺些,可是试了几次都无用,收到温净的目光后,她黯然摇首。 温净急了,眼神示意她想办法,屏风内的温玉感应到她的气息也渐渐放心,不再探首往外看。 萧安宁将浮云给的香倒入灯内,自己闪身去了殿外,回到竹屋内时,浮云飞絮站在门前,回来这么早,定然是失败了。 她看到屋内的依旧点燃的灯,抬手注入自己的灵力,肃然道:“布阵吧,此刻应该来得及的。” 待她去了忘川,就被强大的纯阳气息惊住,火光耀眼,绵密不绝的热气扑面而来,山峦般的火焰,极其恐怖地出现在前面,她不敢走近,怕被其所伤。 忘川河旁成了火海,她绕到一侧,看着腥臭的河水,动用灵力抬手一挥,半人高的河水扑向二人,瞬间,火焰之色暗了些许,水可灭火,更何况是剧毒的忘川水。 她顺势挥出一掌击向对面人,将依上云推出了忘川,顷刻间,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待对面人反应过来,哪儿还有依上云的踪迹。 寂笙面色一变,勃然大怒,抬步欲追,对面那个小丫头闪身拦住了她的去路,立即言道:“寂笙少司命你杀了她,太一门的冤仇何时能解,如今我太一门人如落水狗一般四处逃散,你该顾念大局才是。” “她杀我太一门数百人,玄虚阵内皆是我太一门精锐,死于她手,我有此机会焉可放她回去。”寂笙面目扭曲,扬手一掌,晃得人眼前发亮,额前划过一道冷风,萧安宁终究没抵得住,朦胧间倒在地上。 她擦了擦唇角溢出来的血迹,复又站起身,艰难言道:“那是你们技不如人,怨不得她。少司命可知我是谁?” 依上云走了,寂笙恼怒,皱了皱眉,细细回想方才那一掌似是太一门的术法,她定下神打量少女,一眼观出她的血脉,惊道:“既然是你,何故拦我?你的命为我所救,竟然背叛我!” 当年,她灵力即将耗尽,知晓依上云不会放过她,索性搭救这个天生血脉的少女,知晓她若活下来,定是天赋异禀之人,索性一命换一命,为太一门求个主事之人。 不料,今日这人竟敢坏事。 萧安宁趁此功夫,闭气调息,喉间内血腥气息翻涌,安静得有些诡异,周遭火焰渐渐熄灭,她言道:“你杀她无益,不如让她回去,我欲替太一门复仇,洗下当年谋逆的冤屈,她若死了,北周大乱,岂不得不偿失,我筹谋这么多年,就是功亏一篑了。” 一番解释,让寂笙的神智慢慢找寻些许,看着少女唇角的鲜血,听她道:“杀她容易,我太一门难不成终日躲在暗处不见人吗?南越势弱,其余两国皆看北周行事,只要将穆清钰陷害我太一门司命之事揭穿,一切都有转机的。” 寂笙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当年情急,未曾问起她的身份,惶恐她担不起大任,如今看她有来忘川的能力,心中渐渐松了口气,语气依旧冷静地骇人,“但愿如你所言,别忘了你当年答应我的第二件事情。” 第二件事萧安宁唇角溢出苦涩的笑意,点头应允:“我自不会忘的,您且放心。” 忘川不是久留之处,寂笙不愿让她久留,便放她回去,萧安宁起身看着她依旧一身道袍,提议道:“少司命,何不过奈何桥,做一孤魂孤寂万分,重新做个普通人也好。” 寂笙扫她一眼,见她伤重还不忘啰嗦,直接言道:“再不回去,灯可就灭了,本座不想与你在一起。” 萧安宁低低应了,心中余悸难消,既无人纠缠于她,如同当年一样,出了忘川。 醒来时,已然天明,那盏灯早已灭,依上云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温玉在一旁面色难堪,淡淡一眼,忘川里无数情景涌入脑海,双眸漠然。 然而行宫的情况也更加糟糕,但帝王醒了,代表着一切不顺都将会过去。 晨光细微,深秋带了些许寒意,短短的时间,就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依上云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看着熄灭的引魂灯,胸腔内灌入了无边的暖意,她缓步走过去,似是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这是忘川内引路之香。 “谁在灯内加了香料?” 她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内响起,透着帝王威严,温净握刀的手在微微发颤,她被母亲推过去,跪地言道:“是是我” 依上云转身看着她,少女眼中明显流露出紧张与害怕的神情,她看向温玉,示意后者予她解答,毕竟没有温玉的吩咐,这个少女不会走到自己面前的。 温玉言道:“这是臣的养女,不知怎地尾随臣来了此处,昨晚有人偷袭行宫,幸亏她在,击退了敌人,保得行宫安全。” 须臾间,依上云怔住,温玉这个养女修为似乎比她还要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玄鸟之身,至今只出现过一人,那便是太一门司命于秋之女,而眼前少女的年龄也符合。 依上云回身继续看着那盏油灯,眸色晦暗,昨日同样有人进入了忘川,助她脱离险境,此后便是引路香带她回来的,过了许久,在温净跪不住的时候,她叹息道:“昨日你也进忘川了?那半丈的忘川水,需灵力深厚者才可。” 温净有些听不懂帝王的话,挠挠后脑勺,看向母亲,后者示意她点头,自己心里更加惶恐,久久不敢说话。 依上云的眼神从迷惘,渐渐变成平静,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温净身上,她看向温玉,吩咐道:“回宫吧,忘川之事到此结束,切勿让他人知晓。” 温玉俯身称诺,想了想,问道:“陛下,三殿下是否” 帝王脚步一顿,声音平缓,“应该活着,朕会派人去蜀国继续寻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反噬 雨势绵绵几日,阴云总是散不去,浮在了平阳城上空,几片云呈阴黑之色,在外出门的人总是将蓑衣带在身边。 皇家秘卫军出动大半去蜀国,而莫九鸢在秘卫军到达蜀国后才知情况,恼恨之余,心中又害怕,陛下是否怀疑她,不再信任她了。 北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权臣,滔天的权势,有着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人人尊敬她,但她自己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来自依上云的赐予,一旦自己为她所弃,便会堕落万劫不复的悬崖。 在府内踌躇几日后,夜间子时,秦驸马夜间闯入了她的府内。 她朦胧间本未睡,听到敲门声,心中一惊,她的府内戒备森严,鲜少有人能避开府卫闯进来,忙披衣去找,秦尚明闪身进入屋内。 见到熟人,她才松下一口气,未及开口,就听秦尚明急道:“温玉去天守关了,近日也总有人跟着我,此事出麻烦了。” 莫九鸢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在宣王府与他之间,她选择的是他,在小王爷伏法后,她已经彻底惹怒了宣王,但这个人也并非是她最好的联盟,可惜温玉太过痴傻,一个刑部尚书的职位便让她彻底臣服依上云,她想去示好,温玉也只当作不见,转而投向了大公主的阵营。 烛台噼啪作响,惊得两人同样心惊。 莫九鸢出门巡视一周,确认无人跟来后才回身关上门,压低声音:“你就不该杀了刑部那么多的人,他们去天守关,便让他们去,如今温玉亲自去,她那么谨慎的一人,定会查探出其间的秘密,你们自作聪明。” 秦尚明一身黑衣,脸色极为阴沉,他与莫九鸢结盟几载,二人合作顺利,可今年几件大事都出现错处,而莫九鸢更是将错处归结于他的身上,忍了许久,他冷声道:“刑部的人并非是我所杀,莫大人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两人在一起都是利益结合,但穆湘芷并不亲近穆家人,连带着这个姑父都不看重,若她登位,对于他并无益处,才会听信莫九鸢的话,自己亲自带人杀了她,嫁祸给南越。 眼下,联盟即将崩盘,莫九鸢也知秦尚明知道她的事情太多,惹恼了并无好处,耐着性子道:“并非是我所为,我杀他们没有用,只会引火上身,若不是你,也有可能是你手下人所为,你该回去查查。” 秦尚明脊冒冷汗,形势于他无益,他也没时间计较这些,只道:“温玉那里怎么做,依我看留之无益,不如趁机在外杀了她。” “温玉不急,穆湘芷已死,只是横空杀出来的温净,想来你秦驸马心中该有计较,她与我一样,境界更胜于我,你应该感到骄傲才是,平白便宜温玉,让她多了与我抗衡的助力。” 提及温净,秦尚明沉静了须臾,见到莫九鸢眼中的讽刺笑意,自己顿觉耻辱,站起身言道:“她是我的女儿,自然该帮我,这点你不用怀疑,杀了温玉,她无所依,自然会回到我身边。只是温玉灵力高深,不好制服。” 莫九鸢点点头,见他上钩,才道:“温玉,我早就想除了,你稳住温净,还是你去行宫时,我给你布置妥善,你怎地还失手了?” 秦尚明面上肌肉紧绷,心中愤恨难平,咬牙道:“我去行宫时,那里守卫森严,我带人进去时,遇到了那个死丫头,为防被人发现,我便退了出来,在山下又被人偷袭,险些被杀,我如今身上有伤,天守关只怕去不得了。” “我知道了,见机行事就好,只要你安抚住温净,别出来给我搅事,陛下已经怀疑我了,秘卫军去蜀国都未通知我这个统领,显然不待见我了。”莫九鸢凝目看着烛火,陛下从忘川回来便加派人去寻找,只怕忘川之内得到了答案。 但是十多年都未曾回来的人,就说明她不该回来,她今日的一切来之不易,不能再让穆湘洛搅局,她面色狰狞,眸色生火,心中挤压许久的恨意再次涌现。 两人合计许久,定下天守关之事,在无人察觉时,秦尚明便离开莫府。 * 翌日清明,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在下,七夕命侍女将菊花搬进了屋子里,抬首就看到浮云冒雨从外面跑进来,身上沾了些许雨水。 他自觉在廊下站了须臾,带雨水被灵力烘干后,才推开屋子进去。 屋内温度极高,门窗开着,都无法驱散屋内的热气,榻上的萧安宁手中拿着几份情报,面色如雪,过了会,觉得实在没力气再看,便放在了一旁。 自从忘川归来,她就觉得体内的灵力一日一日地消散,无法凝聚,加之筋脉反噬,让她痛不欲生,逆天之行,终究会有人付出代价。 浮云走进来,榻上的人很安静,没有抬首没有说话,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少司命很弱的呼吸声,他能够感知到此时的少司命体内的灵力消耗过多,而她在凝练审神力,竟无法感觉到屋内多了一人。 与他们修炼不同,少司命天生的血脉,其实比他们多了天生的力量,这种力量很微妙,与天地间的力量很相似,但是近日这股力量似是渐渐消失了,难以为她所用。 他听圣狐提过,非太一境的人入忘川,必会遭反噬,可那日见她清醒,除了一些伤势外,并无不妥,谁知这竟是错觉。 少司命在慢慢地跌堕境界,她慢慢地退出灵隐境了,落入幻灵,再过几日,若不制止,只怕会更加糟糕。 二人都是纯阳灵力,他走过去,试着将自己灵力渡进她的内,撑一日是一日。 然而萧安宁并不领情,当浮云的灵力渡到她的体内时,就被她强行推出,火热的身体里似被烈火在焚烧,那些灵力固然对她有裨益,可是无底洞是填不满的。 浮云看着紧闭双眼的少司命,眼神里的漠然已然被惊诧取代了,少司命不愿接受任何人的给予,也包括他的。 萧安宁的脸色很红,被火灼热的那般,就连视眼可观的颈脖间的血管也更无清晰,她自己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眸也呈现了不一般的红色,星火般的感觉,让人感觉很可怖。 她看向浮云的神色很平静,淡淡道:“你和飞絮该离开了,此处不是你们久待的。” 浮云垂下眼眸,“属下明白,可是忘川反噬何时会结束?” 屋内的温度很高,让萧安宁感到呼吸困难,她扶着桌椅走到窗下,体内反噬之火从内而外慢慢燃烧,丹田之处便是根源,她不能用灵力去抵抗,一旦超过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地步,经脉便会损伤更加严重。 心脏到肌肤,似是都在燃烧。 这是一个无法阻止的过程了,她看着走廊下折腾菊花的灵狐,唇角微微勾了勾,“境界跌堕便是结果,这个结局比我料想的要好一些,对了,你和飞絮午后出发去天守关,一路盯着温玉,非生死关头不可出。” 两人的对话传进了枫糖的耳朵里,它跳上了窗柩,爪子扣着缝隙,淡淡道:“我想起了你们人类的一句话,你要知道吗?” 萧安宁轻笑:“洗耳恭听。” 枫糖望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萧安宁的笑意凝固,浮云沉默着。 枫糖觉得提升境界靠的是机缘,幻灵至灵隐,中间积聚了多年的努力,少司命血脉异常,比常人更易提升,不代表着她跌堕后还可以上升,简而言之,萧安宁很难再回灵隐境,甚至比常人还要难上数倍。 “还有一句,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多的灵狐都是不招人待见的,萧安宁身体很虚弱,觉得自己应该抓不住枫糖了,便由着它去笑话,对外她是去杀依上云,不过失败了,因为忘川之内的事没有人清楚,就连依上云这个当事人只怕都是出处于云雾之中。 靠着窗户的少女唇角微翘,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吩咐浮云:“去找个结实点的铁笼子,请灵狐前辈进去住上一段日子,什么时候想到为我治愈忘川反噬伤势的方法,什么时候就请它出来。” 几息的时间,浮云就捉住了枫糖,命人找了铁笼子,果真将它丢了进去,枫糖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瞪着萧安宁,言道:“废除你自身灵力,就会断绝忘川反噬。” 馊主意 萧安宁拧着毛巾擦拭着脸颊,湿意给她带来了短暂的舒服,脸上的水被体温烘干后,又觉得更加难受,她沉默了许久,对于枫糖的话置若罔闻,再难受也好过玄虚阵内的那次业火焚身。 她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将毛巾放下,坐回到原位,几息后,门被人打开,一身崭新官袍的温净眉飞色舞,几乎跳着走进来。 枫糖似是找到了救星,忙道:“小净净,快放我出去。” 温净下意识脚步一顿,讶然地看着枫糖,挠挠自己后脑勺,怪道:“灵狐前辈,你怎么被锁起来了,陛下要见你。” 前面深渊,后面有老虎,而且还是最厉害的,枫糖摇首抓住铁栅栏,摇首道:“我觉得还是笼子里舒服,依上云那老妖婆见我准没好事。” “枫糖,论老,她好像比你年轻!” 萧安宁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温净煞有其事地点头表示同意,“陛下很年轻的,也很美。” 数日未见,温净已经一边倒向周帝了,枫糖气哼哼道:“她怎地没有遭到反噬” “枫糖”萧安宁打断了它的话,眉眼似凝结寒霜,她冷声道:“去了别乱说话,管好你这张嘴。” 一句话算是同意温净的请求,温净怕她后悔,连带着笼子都拎走了,问浮云拿了钥匙,打开铁笼带着灵狐进宫。 宫里的依上云也在等着她们,见到灵狐后,觉得有些熟悉,似是在何处见过,可又记不清,她看着灵狐,先出声:“灵狐前辈,好久不见。” 灵狐站在那里,迈着小短腿,背对着她,哼哼几声,算作回应。 依上云并不在意它的态度,缓步走过去,半蹲下身子,神色温和,“当年玄虚阵是你和寂笙所设,朕想问你,在阵内可曾见过一个五岁的孩子闯进去。” “每日数百人闯入,我哪儿知晓你口中的那个孩子,再者我在阵内深处,除你闯阵,没见过其他人。”枫糖讥讽出声,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保护不了的女子,竟稳稳地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也真是天下之奇。 依上云面色平静,眼中已然出现了惊涛骇浪,盯着枫糖说出承诺,“你若说出来,朕可保证北周境内,太一门人自由出入,不再截杀,朕说到做到。” 太一门已是一盘散沙,没有任何威胁,依上云拿捏住分寸,一个孩子能够从阵内出现,必然得到了太一门的庇护,而枫糖必然知道的。 如此大的诱惑确实让枫糖动心了,它知晓帝王一诺千金,可是阵内出现的孩子只有少司命,那时寂笙殒命,将少司命托付于它,它记得清楚,没有第二个孩子。 难不成少司命是北周三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三更合一 世上天凤血脉者少之又少, 昔年尽数被太一门拉入门内,仅依上云乃是世家大族之女,轻易不可入太一门,故而她造就了传奇人生。 莫九鸢早些年在太一门待过, 后来遇上依上云后,便脱离了太一门, 而现任少司命乃是寂笙少司命即将魂归忘川时收入门下的,具体再往前追溯, 便没有了萧安宁的资料。 寂笙临终前的任命, 枫糖自己在一旁看到了全部情景,是以,这么多年它没有怀疑过萧安宁的身份, 更不会将她联想在北周三公主这个身份上。 如今细细想来, 二人身份十分吻合的。 是寂笙少司命的任命,打断了所有的人想法,加之萧安宁自己这么多年丝毫不提及自己身份,因此, 无人怀疑她。 想了这么多,枫糖觉得自己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玩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简直愚蠢极了。 它眼下最担心的是, 若是少司命真的是穆湘洛,那她答应寂笙少司命的第二件事便不会办成了。 萧安宁虽说心神深沉, 手段阴暗, 但并非是弑母之人, 心底处存着几分良善的。只是现在,太一门血冤未曾洗净,不能让萧安宁变成穆湘洛。 思考清楚后,它微微摇首,否认道:“那里面孩子很多,不知你说的是谁,我太一门现任司命里很多都是从玄虚阵里走出的孩子,不过没有像北周三殿下这般的天凤血脉之人。” 依上云神色凝然,她并不相信枫糖的话,太一门内司命皆是天生血脉之人,六者玄鸟,六者凤凰,少司命更是个中翘楚,怎会没有天凤之人。 她疑惑不语,枫糖又解释道:“现在的太一门时十二司命,无一人是天生血脉之人。” “那你们少司命呢?”依上云站起身,置在胸前的双手骨节分明,但神色依旧淡漠,很少会笑的人,勉强的笑容总是让人感觉不舒服,就连平时对待朝臣的微微淡笑也极是敷衍。 一语中的,让枫糖吃惊,觉得眼前北周帝王识人心,善观人事,它怔忪了须臾,碍于依上云不大好的脾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扒拉着自己爪子扣着青砖的缝隙,无奈道:“我太一门少司命确为天凤血脉,不过她已近不惑之年,不会是你们北周三公主。” 对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枫糖是手到擒来,平常对着门内司命们就这般糊弄,只是遇到萧安宁就不太好使了,但是北周的皇帝还是可以糊弄下的,毕竟谁都没有见过少司命。 再者,就算周帝想见,让萧安宁使些幻术,蒙混过去就是。 依上云蹙起眉头,凝结了几分疑惑,一座巨石堵在心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可那样的诱惑摆在面前,灵狐断然不会用谎话骗她。 除非,不说实话的原因比她给的条件带来的利益更加大,须臾后,她细细打量着灵狐,蚀骨般的目光落在它的身上,熟悉感愈发加深,她森然道:“灵狐,让你们少司命来见朕,寂笙朕都可以杀死,太一门剩下的小虾米,朕若狠心定然可以全部剿灭。” 都知,太一门的少司命需是天凤血脉。 枫糖咂舌,这个晚辈比萧安宁更难糊弄果然是母女,母亲比女儿更难敷衍,不过自古帝王皆是凉薄之人,更何况是身负深厚灵力的凤凰,它凝涩道:“既然陛下相见,就传话给太一门就是。” 这个烂摊子就丢给少司命去,谁让她瞒了所有人十多年了。 依上云不愿与它多话,也未曾让它出宫,将之留在宫里,只让人传话太一门,需与少司命见一面。 秋风萧瑟,碧树凋零。 早晚之间的气候差了很多,深夜里寒风已然开始肆掠,浮云飞絮几日前就已经离去,枫糖进宫未归,府内只有萧安宁与七夕,更加冷清了些。 夜色,迷雾深厚。 萧安宁近日夜夜梦魇,总梦到自己满手鲜血,站在尸骨成堆的城楼下,满目疮痍,左侧是火势燎原的火山,右侧竟是绵绵白雪,而她身在中间,无数冤魂向她索命。 每当此时她都会从梦中惊醒,周身如火烧,全身筋脉都跟着在撕裂,心中的恨意日益蔓延,辗转挣扎不得结果,她痛得无法,只好起身调息。 然而境界跌堕,让她的身体更加难以承受这一切,忘川反噬加剧了经脉的损伤,枫糖说的对,她已经彻底无法回到灵隐境了。 她挣扎着醒来时,不过是子时,床前一盏孤灯很是微弱,她揉着胸口靠在枕上,体内又似燃起烈火,烧得她头昏脑胀,扣住身下锦被,粗粗喘息,眉心紧紧凝住。 外间黑暗如同翰墨入水,难以化开,白月晶莹,她坐起身,再次调息,就算不能提升灵力,至少不再承受反噬之苦。 温净来时,觉得府内冷清,清秀的眉眼渐渐紧蹙,清晨风淡,加之露水,更显凉意了,她推开萧安宁常住屋子的门,竟然没有人,她记得萧安宁自忘川回来后,身子就一直不好,日日卧榻,今日怎地出门了。 不过府内就这般大,走到后院时就在满目的菊花里看到萧安宁洁白的身影,露水清新,四处散发着菊花沾露的馥郁,露水打湿裙摆,白衣下的泥土亦很显眼,犹如风雨过后的白莲。 “阿洛。”轻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安宁走了过去,见温净眉眼中微微带着笑意,她笑道:“看来你的事情进展不错,先要祝贺你了,不过对峙秦尚明的时候,切勿被他的父女之情欺骗。” 萧安宁处于一片雾霾之中,眸色盈盈,波光轻漾,脸色白得几近吓人,温净看到后,有些心疼,紧张道:“你是不是真的遭到反噬了?” “嗯。”萧安宁轻轻应了一声,枫糖嘴里存不住话,只怕早就告诉温净了,想瞒也无用,她不如大方承认。 温净撇撇嘴,眼眶红了红,近日因着忘川之故,陛下待她很好,都以为忘川之内,是她相救,可事实不是这样的。看着萧安宁愈发虚弱的模样,她心中愧疚加深,垂眸道:“陛下,以为忘川之内救她归来的人是我,因为你我都是灵隐境。” 萧安宁唇角淡淡的笑意很快僵住了,李代桃僵之事,竟也会发生在她和温净之间,她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两声,笑了笑,“这样很好的,有助你得到陛下的信任。” 温净心中紧张,未曾捕捉到她话间的一丝丝颤声,她不知陛下如何想的,只是母亲让她认了,她就认了,可细细想来,若是陛下知道救她的是阿洛,母女相认就会顺理成章了。 许是知道她心里的疑惑,萧安宁拍拍她的手,先宽慰道:“此事你认下也好,也省得将我的身份暴露,待你替母洗清冤枉,还太一门一个公道,让门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各国后,我便去她面前说明自己的身份,她若还认我,我便是北周三公主,若不认,我便只是太一门少司命,与她再没有瓜葛。” 只是这样的宽慰里少了些许该有的喜悦,反而暗自含着其余情感,温净尚未想明白,就感应到萧安宁身上的气息已经变了,她讶然道:“阿洛,你跌堕境界了你怎么会” 这些日子因着反噬之苦,萧安宁已不再喝药了,是以凡是近她身的人都会察觉出来。相对于温净惶然无措的情绪,她已经很冷静了,几日下来她已经接受眼前的情景了。 她在外面站得累了,便带着温净回屋,她蓦地觉得很累,十多年来她从未有一日敢停歇,一旦她停下了,整个太一门复兴的日子便会晚一天,而自己心中的恨意就会深一点。 她给温净倒茶,徐徐道:“这本就是常事,过些时日待灵力恢复后,就可以回到原先的境界,你无须害怕。我需要你尽快掀开当年的阴谋,这样我日后也可便宜行事,你可明白?” 温净必须先帮她剪去莫九鸢的党羽,宣王府如今憎恨莫九鸢,而长公主因着丈夫秦尚明与莫九鸢的联合,而不去相信市井上面的谣言,那么,只有揭开大公主被害一事,再让十多年前的秘密公布于众。 而温玉很快就会回来了。 对于依上云要见少司命的事,在萧安宁心中并不算大事,就算她要见,也得等上一月,待一月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水落石出了。 她也可以进行自己的事情了。 自那日见面后,温净就没有再露面,萧安宁日子过得很平静,外间情报悄悄送进来,她嘱咐门内人行事稳妥,帮助温净尽快多找些证据。 一日,萧安宁晨起时,体内气息乱蹿,强行用灵力压制后,未曾有效,反而让筋脉断裂,伤得更加厉害,若是常人遭到反噬,用灵力压制也不会出现殒命的局面,偏偏是她,在压制不得后,一口鲜血喷出,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七夕见此急得不行,命人去温府找温净,可得知她在宫内当职,出不来,雪上加霜的情景,让质子府陷入一片阴霾之内。 于此同时,紫宸殿内亦是一片阴霾,温玉从天守关回来,在早朝时遽然发难,秦尚明措手不及,温净在外拿住他的副将,五千巡城守备军被神策军团团围在营地,不可出。 巡城军都是精锐,亦是秦尚明多年谋划的结果,全都听命于他,将周帝的圣旨视若罔闻,温净恼怒,当即擒住为首的几人,带去了紫宸殿。 莫九鸢同样吃惊,看着突然归来的温玉,站在一侧竟忘了去替秦尚明开脱,满殿内一片寂静,秦尚明称自己遭污蔑,言辞凿凿,似早有准备。 当温净带着他的副将来时,他恼怒之极,阴沉的目光射向温净,后者淡然避开,胸中再无怯意,跪地言道:“五千巡城守备军只知秦司马,而不知陛下,臣去下旨时,俱都反抗,臣无奈擒住了为首的几人,听候陛下发落。” 御座的陛下微微颔首,不见笑颜,亦不见怒容,晦明莫测,散漫的目光落在秦尚明身上,淡淡道:“秦驸马,能否给朕一个解释?” 秦尚明的神色变了又变,“陛下,臣冤枉,定是这个丫头诬陷臣,臣忠心这么多年,怎可想着谋逆之事,她怨恨臣当年揭发她的母亲与太一门勾结,背叛君上,故而此刻借此报复臣。” 提及太一门的,殿上的朝臣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看着温净,后者凭着胸中的半点气势,扭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厉声道:“秦驸马,是您的兵大庭广众之下反抗,非末将一人之力可为之。” 二人各执一词,牵扯自己的家事,不过对于当年长公主夫妇揭发当年京中太一门一司命行谋逆之事,大多知晓,如今见到温净神色清明,眉眼之间毫无怯色,也不知到底谁对谁错。 当年的案子几乎没有审,几乎直接定案,今日重新再翻出来说,错处其实很多的,只要帝王拍案翻出来审,定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不过明帝是依上云的夫君,她大多不会同意再审的,于是,所有人将目光落在御座上的帝王。而依上云冷冷地插言道:“秦尚明,刑部温大人提及的是大公主被害一案,你何以牵到温净身上,你莫不是扯远了。” 一言既出,就已表明帝王的立场了。 温玉适时言道:“臣查出了刑部主簿敷天守关时被害,做案乃是巡城守备军所为,臣秘密拿下后,供词方才已交给陛下所阅,而臣亦探知今年春日,秦驸马并没有感染风寒,请假半月,人不在府内,而是赴天守关杀人。” 秦尚明气得两腮肌肉颤动,死死盯着淡然自若的刑部尚书温玉,“胡言乱语温玉你血口喷人,我染病在家,何以出平阳城。” 牵扯到大公主被害一事,御阶下的莫九鸢身姿颤了颤,欲踏前一步说话,却被帝王阴森的目光震慑,茫然地后退一步,任由刑部的人与秦尚明争执。 证据确凿之事,由不得他抵赖,而莫九鸢从头至尾未敢发一言,冷眼旁观。 期间,秦尚明无数次暗示她出言帮护,可惜毫无回应。 待将秦尚明押下天牢后,温净眼中漫着水雾,觉得自己莫名可笑,竟为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而感伤,她回过神来,跪地叩首,以额触地,仰首道:“陛下,臣温净请求重审当年于秋谋逆一事。” 简单的辞藻,让人为之一震。 殿内大臣都看在正中的少女,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真是不怕死。都知太一门是陛下心中的禁忌,当年太一门设下玄虚阵,累得三公主无故早殤。是以,人人都不敢提太一门。 帝王并未显示太多的震惊,温净能够护她、救她,无非于对她母亲的事情耿耿于怀,并非想替太一门翻案,只是长公主自己做的事,确实让人不耻,她与先帝是亲兄妹,这些年仗着皇家身份,染指朝政,终究不是善事。 冰凉如雪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朝臣,帝王威仪压制得人喘不过气,面对于温净炙烈的眼神,她再次游目殿内,她并不想强悍粗暴地解决此事,漫长的等待总是熬人的,她蓦地开口让所有人一惊。 “莫大人,你以为温净之请合乎礼法吗?” 莫九鸢周身一颤,心头一顿激荡,她迅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形诸于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朝臣的神色,回道:“臣以为此事不妥。” 她不能让温净爬到她的头上了,于秋必须是温净一辈子的耻辱。 “为何不妥?”帝王轻轻开口,睥睨从容,脸上带了些许笑意,这是只有对于近臣才有的态度。 然而这般的笑意让莫九鸢心中发颤,斟酌了一下,小心言道:“此事已是明帝定夺,若推翻此案重审,明帝颜面只怕” 此事与朝臣无关,他们没必要趟这浑水,但是与长公主有关的事,宣王亦不想放开,他出列言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可行。明帝非昏君,此事定然不会有错,既然小温大人想要重审,陛下若驳回,有违明君之举,不如让刑部重新彻查此事,也好让小温大人死了这条心。” 这番话便是反着唱的了,让莫九鸢哑口无言,眸子里染了些许绝望,须臾后抓住话里漏洞, 道:“刑部乃是温大人的管辖之处,若让刑部主审,岂非是一家人办事。” 话里刺激着温玉,让她难堪,温净在一旁无法忍,想出言反驳又被母亲示意稍安勿躁,见她出列言道:“此事臣不插手,既然陛下重审,为避嫌,臣愿辞官,让出刑部尚书一职。” 一言出,满殿惊讶,升到刑部尚书,可望丞相一职了,再者如今朝堂上的高相已逾花甲,温玉又受陛下器重,几乎是丞相的第一人选,此时辞官太过可惜了。 不过朝堂上走一劲敌,人人都很开心,只有依附温玉的朝臣面带紧张,恨不能此时出来替她说话。 半晌后,莫九鸢正欲欣喜时,二殿下穆夜站出来,嬉笑道:“母亲,此事不如交给儿臣,温大人辞官,只怕新上来的刑部尚书不敢查,亦不懂查案流程,儿子在刑部待过,又两不偏帮,儿臣很合适的。再者温大人乃是朝中栋梁,此时为了些许小事辞官避嫌,也是埋没了人才。” 这番话又让其他人灭了心思,悻悻站在一旁看戏。 帝王坐直了身子,深如古井的眼眸漫出淡淡笑意,此时穆夜出来如白雪中的红梅格外显眼,言道:“难得我们的二殿下想着替北周办些实事,朕若不允,岂非让你失了兴趣,也罢,此事交给二殿下解决,至于温玉不许沾染此事即可,其他照常。” 帝王金口已开,无不遵从,穆夜领旨后,就带着温玉潇洒地去了刑部。 朝臣都散了去,唯独莫九鸢留在殿内,她有些惶恐,琢磨不透陛下的心思,待要解释时,突听到陛下发话,“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莫九鸢不知她的心思,只好先退下,待来日再做打算,只是依上云多疑,一旦埋下疑惑的种子,必会快速生根发芽。 看着她仓惶的背影,依上云深深叹息,那双轮廓很美的眼睛中闪着无奈的光芒,她可以容忍那个孩子在朝堂上结党,谋取自己的利益,但是绝对不容许她做出伤害阿芷的事情。 她深深喘了一口气,唤来暗卫,遣去两人,分别去盯着莫九鸢与温净。 这两个孩子天赋异禀,是人才,但不想她二人走上歧途。 穆夜查案,顺理成章地将莫九鸢手里的皇家秘卫军借去了,只说查案方便,未曾说归还之期。 温净随着温玉出府后,在宫门外遇到质子府的侍卫,探首探脑地似是很焦急,她想起这些日子萧安宁的伤情,心猛地被揪起,与母亲打了声招呼,就潜去了质子府。 午时已过,温净才出现在七夕的面前,她急得无法,传信回门内,可是一时半会寒先生也不会过来,只有寄希望于温净身上。 温净推门而进,察觉到屋内的气息就知非自己可解决,忙进宫去寻枫糖。 枫糖被关在宫内,没有人斗嘴,颇觉无趣,冷不丁地被温净抱着跑出宫,心中纳闷是何事让她这么紧张,到了质子府才知事情原委。 修为境界,提升才是顺天理,而跌堕境界除非是受了重伤,亦或生死边缘徘徊,气息大乱,而萧安宁两者都不是,乃是忘川反噬,这情况让人很棘手,加之她体内不同寻常的筋脉,体内气息已经大乱,让枫糖更不知从何着手。 脑子里搜寻着解决之法,温净急得满屋子兀自打转,忽而想到多年前,阿洛刚刚踏入从灵时,气息大乱,是依上云帮她度过的。 她立时提议道:“是不是有人渡灵力给她,就会解决她体内气息杂乱之症。” 枫糖呆呆权衡了须臾,目光平静地落在萧安宁苍白是脸颊上,言道:“温净,你实话告诉我,她是不是北周当年误入玄虚阵的三公主穆湘洛?她若是,便有救,若不是便等着寒先生过来,期间出了任何差错,她都有可能魂归忘川,她可是第一个以灵隐境踏入忘川而活着过来的人,她当年去过忘川,是寂笙强行救她回来的,她的命数早已尽了,是寂笙以自己的性命换回来的。” “枫糖前辈”温净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什么叫命数尽了?” 枫糖哼了一声,斜了温净一眼,慢悠悠道:“就是她早就死过一次了,她的命是寂笙给的,所以她现在不是北周三公主,只是我太一门的少司命,与你们北周没有关系了,周帝想寻女儿去忘川寻去。” 温净有些明白它的意思了,蹙起眉梢,眼下整个平阳城能救穆湘洛的只有周帝,枫糖知晓这一点,才会提醒她,不能透露阿洛的身份。 可是,依着周帝的性子,天凤血脉的人不过几人,十几岁的少女只有莫九鸢与穆湘洛,若不想被发现,谈何容易。 温净静静地回视着枫糖,“你可知陛下一直将阿洛当作储君,这些年辛苦寻找也是为此,北周再出一位天凤血脉的帝王是多大的荣耀,你且看平民出身的莫九鸢,如今显赫的地位,皆源于她不同于常人的血脉,你阻止不了阿洛认祖归宗的。” “其实四国帝王皆忌惮太一门,南越君主走投无路,才会找上太一门,不过与太一门定下条约,不得干涉国内政务,若是周帝知道阿洛是太一门的少司命,你以为她还会维持原本的打算吗?” “枫糖前辈,你怕是忘了当年陛下一怒,灭了玄虚阵,重伤太一数百人,你可以再试试。我相信陛下爱女之心,可以四国之内缉杀你们的门人。”温净深深看着它,眉色比之方才紧张了些许,威胁道:“前辈没有能力去救,不代表着我们北周无人,她遭到忘川反噬,无非是因为陛下,我相信陛下会有办法救她的。” 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缠绕了太多的纠葛,温净一时间分不清她去找陛下摊牌是不是好事,只是阿洛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被她一刀捅破,人醒了必会痛恨她的。 她又有些颓然,面色深沉,看着枫糖,眼中分外清寂,内心难以平静。 枫糖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他们的少司命真的是北周三公主,周帝为顾忌她的身份,定会将太一门人杀尽,来保得这一人的名声。 “她的个性其实与你们周帝很像,烈性刚强,她既然答应寂笙,就不会再回北周。”枫糖跳下床榻,仰首看着温净,深深笑道:“你可知穆湘洛答应寂笙两件事,第一是接下太一门,天凤血脉的司命都死了,因此,寂笙选中她。你可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温净被她勾起了好奇,茫然摇首。 “她答应过寂笙,杀依上云为她雪恨。” 闻言,温净吓得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周遭悄然静寂,她满目痛恨地望着枫糖,怒骂道:“都说太一门阴险狡诈,将自身利益凌驾于四国之上,手段残忍,我起初不信。现在却信了,逼人弑母,唯有太一门可做的出来。” 她一面说,一面额间冒着冷汗,而枫糖精于算计人心,也懂审时度势,心中有了盘算,言道:“我们不知她的身份,直到我被你们的陛下带回宫,才知晓我们整个太一门被耍得团团转,简直就是愚蠢之极,我现在想说的就是想救她,唯有瞒下她是太一门少司命的身份,如此才可两全,重要在于她自己不想回去。” 屋内气氛让人感到不适,温净看着榻上安静的好友,脸色神色渐渐放松,攥紧了双拳,心头一动,“我答应你,至于她怎么成了南越公主,成了这个假质子,你自己和阿洛说,我进宫去找陛下。” 枫糖等的就是这句话,点点脑袋,“这是你说的,小温净,你先渡些灵力予她,撑上片刻,脱离危险后,你去找周帝,不过治标不治本,还需依上云过来,我发现她二人气息相近,似是如同一体。” 温净懒得搭理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听话地将灵力自灵台处渡进萧安宁的体内,不过好似有些排斥,她不敢再停留,只要微微镇住杂乱的气息就收手回来。 商谈的差不多了,温净急着进宫,顺势将枫糖送入宫,自己慌忙去见周帝。 只是紫宸殿外宫人守着,说是莫大人刚进去,让她等候片刻,她急得绕着盘龙壁柱打转,里面人不疾不徐在商议,秋风刮落了很多树叶,落在御阶上,宫人忙不迭去打扫。 今日早晨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证据确凿的事,容不得秦尚明的党羽挣扎,不过莫九鸢回去后,接到情报,她派去南越的人回来了,顺带着将安宁公主的画像带回。 正处于劣势的她,得到这个消息后欣喜若狂,忙不停进宫禀告陛下,渴望借此事再复圣宠,只要秦尚明守住口风,她就可以翻盘的。 本就对萧安宁身世有所怀疑的帝王心中疑惑渐渐加深,她拿着画像,画上女子弱不禁风,无力干涩似一株随时都要殒命的孩子,而她见到的萧安宁身子虽然不好,可不像这般柔弱。不过更让她怀疑的是,她派出去的人都查不出的事,莫九鸢是如何查到的。 南越既然让她人替代,就做足了北周会派遣人去查的准备,因此她派遣去南越皇室的暗卫拿回的信息完全与质子府的那位吻合,而莫九鸢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似假话。 她沉吟了须臾,将画像放在桌子上,呼吸有瞬间的凝滞,心中恼怒南越不守诺言,竟让冒牌的公主入北周,神色沉凝,言道:“你既然查出,那就着手去办,先不必惊动南越,拿下萧安宁,问问其真正的身份,你与温玉同时查探此事。” 拿与问,必然要将人请去刑部大牢了,莫九鸢觉得奇怪,既然确信是假冒的,只需将人看住,直接向南越发难即可,真正的身份有什么重要的。 不过她知道现在自己的地位,手里的皇家秘卫军被穆夜借走,自己办好这件事,就有底气与穆夜争回来,因此,她没有多问,接了圣旨就去宫外拿人。 温净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殿门开了,见到趾高气扬的莫九鸢,心中又在纳闷,这人为何又这般神奇了,她不该想着去解决大公主被害一案吗? 按下心头的疑问,她快速走进去,见帝王坐在御座,目不转睛地凝视桌上的画像,她脑子里快速旋转,想着如何开口,踌躇了须臾,帝王先开口,问道:“温净,朕欲派遣你去边境,你可有想法?” 边境自有守将,只有在即将爆发战争时,守军不足,才会调派大军过去抵御,和平的时候不会如此行事,她奇怪道:“陛下,臣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是要开战吗?” 依上云站起身,将画像递于温净,眸光幽幽闪了一下,带了些平时不易见的怒火,“这是南越萧安宁的画像,你可曾见过质子府的那位?” 温净诧异,不过半载时间,阿洛的身份就已被拆穿,心中不得不佩服北周的情报,她死死按下心口处的紧张,急声道:“陛下,臣今日也是为此而来,质子府的那位确实不是真正的南越公主,而是而是” “是谁?”依上云的目光有些悠远,不知为何她的心口处有些痛意,她顿住脚步,回身凝视温净,她的神色略带惶恐和惘然,似是有苦难言。 温净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摆脱身体里根深蒂固的软弱情绪,她拂袖跪地,反问道:“陛下,可知臣早些年为谁的伴读?” 谁的伴读依上云有些不解,细细回想,于秋未曾谋逆时,阿洛去长公主府游玩,一眼看到与下人站在一起的温净,回宫后死活吵着让那个孩子一同入宫,她派人去请后,才发现那个孩子的奇特之处,便允了二人在一起。 只是时间久远,今日贸然提起,让她有些不解,眼睫微微下垂,秀美的眸中浮现出一种直击人心的哀愁,“温净,朕不明白,此事与阿洛有何关系?” 温净有些紧张,本就惧怕天子威仪,眼下到口的话不知怎么说,面色带有几分犹豫,凝住一双秋水眸子,急道:“陛下见过萧安宁三次不觉得她很熟悉吗?” 帝王失笑:“熟悉又如何,朕见你第一次也觉得熟悉。” 须臾后,温净捏紧双拳,顾不得君臣礼仪,急促道:“陛下,您不觉得萧安宁身上有阿洛的影子吗?您不觉得她身上的气息与阿洛很像吗?” 依上云面色微白,仿若被她的话伤到了心,面对温净灼灼目光,胸口闷痛,她起初也有些怀疑,可是探过她的修为之后,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阿洛身体很好,怎么会那般虚弱,甚至筋脉受损,若无法修复,享不了常寿。 “温净,欺君之罪,怎可妄言!” 短暂的沉寂后,依上云神色又恢复凝肃,语气森寒如玄冰:“阿洛当年误入玄虚阵,怎会落入南越,你休要胡言乱语。” 温净就知无证据,陛下不会信,可是萧安宁的身份已暴露,若不承认,只怕两国开战,第一个遭殃的便是阿洛,她死死咬着唇角,眸中慢慢浮上一层雾气,“您想说的是那人筋脉损伤,而三殿下身体康健,怎会是同一人,故而您宁愿相信三殿下在外寻找不得,身体健康,抛弃这个就在眼前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劫持 她说的恳切明白, 如道道惊雷在紫宸殿内响起,依上云色若冰霜,眸中闪过愧疚之色,唇边却是浮起冷笑, “她来平阳半载有余,我亦见过几次, 她自己不承认,你说的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温净秀美微挑, 话出口就再无回旋之地, 一鼓作气道:“陛下何不自己去问,你该去问问当年她为何入的玄虚,为何不敢回来, 您这些年究竟是找不到还是没有用心去找?” “放肆!”依上云猛地怒喝, 神色黯淡,怒道:“温净,别以为忘川之内你救朕,就有资格置喙朕的事, 温玉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这么目无君上?” 提及温玉, 温净顿时泄气, 浓密长卷的眼睫垂下,叩首言道:“陛下, 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 与母亲无关, 阿洛的身份我已证实,不过她似有隐情,当年的事情如何也不肯告诉我,至于她的筋脉亦是在阵内所毁,这些年救治无法,您若不信,臣也无法,不过三殿下此时气息大乱,筋脉伤得愈发厉害,臣告退了。” 她静静地退下去,拔腿去找母亲,陛下不信,或许只有母亲可以说服陛下了。 殿内的依上云如失重心般颓然坐在玉阶上,眸光深沉如水,心中涌起的各种思绪杂乱不休,世间安得两全之法,她本就有些怀疑,可是暗卫查回来的信息无误,她也就渐渐放下心怀,可是她想的是孩子可以平安,而非病弱。 她曾可怜萧安宁,小小年纪便承受如此伤痛,此伤于修行有误,就算勉强修行,也会折损寿命,一旦修习途中出了差错,便会殒命,此番危险实在太大。 只是若真的是她的孩子,又该如何拯救 依上云定定地望着殿内金雕玉纂的梁宇,眼眸里的觞然少顷被无奈取代,修长如玉的指尖紧紧扣上玉阶上壁缝,薄唇微抿,冰冷的庄严之中,她蓦地觉得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沉思了许久,终是妥协下来。 * 莫九鸢得到旨意后,命人去通知刑部温玉,自己带兵去了质子府,顷刻间,数百神策军包围了质子府。 然而她并未急着进府,而是留在府门外,静静等着,将府内的人当作案板上的鱼肉,一刀一刀细细割着。 温玉接到旨意后,诧异须臾,不敢久待,忙去了质子府。 对于萧安宁,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此人并不简单,尤其夜宴后那日,同心结遗失,必然有心人将之捡去,这个人她心里认为是萧安宁,只是苦无证据。 最奇怪的是温净与她成了朋友,虽说少年朋友无伤大雅,只是温净性子孤僻,断无将南越人当做至交好友的缘由。 因之于秋的案子,刑部几乎都听命于二殿下,他本在刑部与温玉交接,听到萧安宁之事,心中纳闷,他很久前就不喜莫九鸢,她为人桀骜张扬,明明为人臣子,总将自己的身份凌驾于皇子之上,他不善朝政,但与大公主关系密切,不管莫九鸢做任何事,他总想插一脚。 在温玉走后,他也顺势去了质子府,他越过神策军,直接进了质子府,在庭院里就闻到了高梁酒的香味,府内下人稀少,加之被神策军包围,都躲在暗中不敢出来。 他找到主屋,看到廊下下静立的侍女,丢了块石头过去,故作神秘道:“想不想救你们主子?” 七夕猛地被石头砸中,摸着自己被砸中的手臂,看着穆夜,分不清他到底是何意,门外围困的神策军意在让她们反抗,然而她们无力反抗。 之前,少司命就已提及,遇到北周神策军不可反抗,更何况此时她自己未醒,对方人数太多,就算反抗也无胜算。 七夕警惕地看了穆夜数眼,终究不敢放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是何意?你们北周难不成生了分歧,莫九鸢要杀,你要救,就不怕激怒你们陛下?” 穆夜走过去,靠着墙,插起双臂,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我就觉得你们主子长得好,娇滴滴的小姑娘进了刑部可就毁了,莫九鸢最嫉妒别人长得漂亮,在她脸上落一鞭子,她可就毁了,虽说是冒牌公主,可也是个美人,本殿于心不忍,故而前来搭救一把,若是救了美人,他日让她以身相许,也不枉我此行。” 七夕头疼,这个北周二殿下太不正经了,她攥紧了衣袖,深吸一口气,“我猜不出你的用意,但是我们殿下旧疾复发,至今未醒,你若可以带她脱离困境,我们自当信你。” 难怪整个府邸这般安静,原来没有主事的人,远离故土,来此处也够凄惨的,穆夜顿了顿,他只想搅乱一池春水,让莫九鸢分心,继而他可以安心对付秦尚明,孰料这位安宁公主不省人事。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门外,心里明白,莫九鸢既然想通过萧安宁翻盘,那他就不能留机会,他开口道:“你去前面闹一闹,我带她离开,若是你脱逃出来,便去王府找我,若是不能,本殿给你多烧一注清香,快去。” 七夕听他话语不得体,不过神色严肃,不似与她开玩笑,走投无路便也信了,她命人打开府门,自己去见莫九鸢。 穆夜懒得与那些女人争辩,见到萧安宁,惊叹她的灵力又隐隐感知她的天凤血脉,不过眼下不是怀疑的时间,他将人抱起后乘乱逃走。 待莫九鸢进来后,已经人去楼空,她气得拿七夕撒气,被温玉阻拦,“不管如何,她如今还是南越送来的质子,在我们北周都城失踪,南越若是趁此问罪,免不了又是一场战场,莫大人还是多想想的好。” 一语提醒了七夕,她趁机道:“莫大人,我们公主殿下在此失踪,你们团团围住我们府邸,只有你们的人可以潜进来,还望莫大人交出我们殿下,至于她是假冒的安宁公主,你有何证据?” “荒唐,我的人并未进府,萧安宁不见了,我怎么知晓。”莫九鸢气恼,面色铁青,旋即命人去细细搜捕,又派人去城内通缉。 温玉对于此事并不了解,一直处于云雾之中,明显的答案是萧安宁并非真正的安宁公主,但是此事是她一人所为,还是南越有意如此,眼下无法证明了。 不过对于揭开此事真相的莫九鸢,则誓要追查清楚,神策军几乎将质子府掘地三尺都没有将人找到,温玉则不同,她环顾室内,里面的衣物首饰都很整齐,连带着被褥都有些凌乱,她下意识去枕头下摸了几下,红色的花穗出现在眼前。 走得再是如何匆忙,也该将此物带走,温玉眉眼闪过不解,闻及身后的脚步声,她立即将东西收入怀中,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莫九鸢已经走了,回宫复命,她不过看了一场热闹,什么事都不明白,想来去宫中也无用,不如回刑部继续与二殿下探讨案子。 出了质子府,在人群里看到急匆匆的温净,她扬鞭走过去,一鞭子抽上了温净的肩膀,后者吓得忙抱头,抬眸看着母亲沉凝的神色,心中咚咚直跳,她最近行事都未曾与母亲细说,难不保母亲会不会秋后算账。 温玉无意与她细细言说,只下马来,与她边走边问,“你是不是知晓萧安宁真实的身份?” 温净心有余悸,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自己莽撞进宫,奢望陛下会信她,孰料弄巧成拙,心中无措,猛地被母亲问起,自己更加慌得厉害,她急道:“我阿娘我是知道的,但是陛下不信她是三殿下,我刚刚去质子府的时候,发现阿洛不见了” 街道上都是人,不过都被神策军吓得不敢抬首,温玉看了她一眼,表情甚是凝重,“陛下不信也是正确的,不过且看她如何看待萧安宁失踪一事,你不宜插手,没有你她照样过得很好。” “可是阿娘阿洛伤重,若是落入莫九鸢手里只怕凶多吉少,我也隐约感知阿洛进玄虚阵,似是与莫九鸢有关。” 温玉遽然顿住脚步,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情景,那时陛下收留莫九鸢,她顺理成章地与三殿下等几位皇嗣经常在一起,蜀国时,三殿下与莫九鸢关系甚为密切,若是三殿下殒命,后辈中天凤血脉者便只有她一人了。 据这些年莫九鸢行事风格,这般歹毒的事情只怕也会做得出来,不过当时她不过十岁的年龄,谋略都已这么深,那实在不可小觑。 二人站在刑部门口,温玉拍拍女儿的肩膀,未免她急于找人而落入其他人的圈套,宽慰道:“此事陛下定会去找,你若插手则看不出陛下的心,且回去等着,再不济替我去注意长公主府的动静。” 温净心中紧张,可也知晓现在的阿洛行事自有主张,必然不会有事,叹了几口气,乖乖听话地去注视长公主府的动静。 力争循规蹈矩的二殿下在刑部待了半个时辰就不见了影子,抛下满刑部的人等着,温玉急得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带着人将案录细细整理出来。 * 穆夜的王府形同虚设,他大多时候住在封地,偶尔归来也是住在宫里,王府里下人不多,但都是行事严谨之人,见到陌生的姑娘被带入府内,都自觉闭紧了嘴巴。 穆夜拿了珍藏许久治疗内伤的药喂给萧安宁,暂时克制她体内的伤势,人也在半个时辰后悠悠醒来。 他坐在椅子上细细等着,见她的羽睫微微颤抖,唇角蠕动,忙倒杯热水喂了下去,又将她撂下,幽幽道:“三殿下,你还真是个小王八羔子,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回来还不说实话,我若是母亲,就将你赶出平阳城,让你后悔。” 萧安宁未睁开眼,耳边就聒噪不休,体内浴.火的感觉退去很多,她挣扎着坐起来,一眼便看到了前方的玄衣公子,迷惘地盯着他,差点将二哥两字说出口。 穆夜心中喷火,瞪她一眼,“穆湘洛,别和我装,我探过你体内,灵力深厚,与母亲同出一路,当年她为保你将自身灵力渡与你,因此你二人气息相近,你还有什么话想反驳的尽管说,我等着。” 屋内寂静,一旁的镂金香炉里冒着袅袅青烟,萧安宁捏了捏额角,兀自镇定道:“二殿下认错人了。” “穆湘洛!”穆夜额上青筋乍现,挪动着脚步,印堂气得都染了黑色,“我恨不得直接掐死你,让母亲直接死心,免得劳心劳力地去忘川,毁了北周江山。” 萧安宁有些不解眼下自己的境况,但知道此地不是质子府,掀开被衾就要穿靴离开此地,一旁穆夜甚是忧郁地敲敲桌面,“质子府被莫九鸢围住了,我费了千辛万苦之力才将你救出来了,你的身份暴露了,莫九鸢满平阳城地找你。” 穿靴的动作一滞,萧安宁熟知穆夜闲散的性子,怪道:“你为何救我?” 她不相信穆夜识破了她的身份。 穆夜闻言,面露尴尬,看看屋顶,死不要脸言道:“自是我察觉了你的身份,才会救你,母亲还不知道,想来也快了,穆相洛,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母亲知道你是阿洛就可以了,其余与我无关。” 这话说的很是自信,但萧安宁不信,他那性子会识破她的身份,依上云也不会将他丢在封地数年不管,懒到家不说,还喜欢搅乱别人的事。 幼时,御膳房的庖厨没少遭殃,送上来的菜肴不是盐多了就是少了,每每都是他这个罪魁祸首瞎搅和。 这次指不定搅乱莫九鸢的事,阴差阳错地救了她。 不过既然他识破了,狡辩也是无用,这里尚可让她避难,她抿着唇角,思量了须臾,言道:“你可曾见过我的侍女七夕,你将她带过来,我便告诉你我的身份。” 两人从小就斗智斗勇,穆夜也知她的伎俩,否认道:“先说你是谁,我再救人,那丫头落入莫九鸢手里,我打算给她多烧一注清香的。” 萧安宁目光似清水潺潺,抬了抬眉,言道:“二哥,帮我救她,我的事情暂时不能告知陛下。” 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她曾让南越朝堂做好准备,可还是出了差错,南越有心而为,让她也没有办法,或许南越想的就是让她死在北周,这样北周若起兵,其他两国知晓这般的事情,必会被南越说服,援兵南越,三国合力,可不是北周能抵挡得住的局面。 说到底,她借南越之力入平阳,而南越拿她当棋子,利益相关之事,历来如此。 不过这厢的穆夜听到久违的二哥二字不胜欣喜,扬了扬眉梢,喜道:“救肯定救,你放心,肯定救,我这就去刑部将那丫头拎出来。” 他丝毫没有顾忌后半句,安抚了萧安宁几句,命人好生守着王府,自己脚底抹油溜去了宫里。 天色暗了下来,夜风拂过,弦月清亮,沉黑的夜空如墨色的笔洗,如何也洗不去黑色的墨点。 穆夜见着宫人手持着一盏丝帛而制的灯笼,橘黄色的光晕洒在了廊下,见到他后忙行礼,静谧而沉香的廊下总觉得让人怪异。 他不知母亲近日来竟如此繁忙,往日来此不需等候便可进去,而最近这些日子殿外总有大臣手持奏疏在候着,他隐隐觉得,母亲要开始收权了。 至于是何故让她生起收权之心,让他尤为不解。 曾经弹劾莫九鸢行事霸道的奏疏不在少数,可是未见母亲出言训斥,可如今朝堂上不满莫九鸢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母亲反而要收权,真是怪异。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比之廊檐下要明亮很多。抬眸望月,亦是清辉满目,他不禁在想,若是阿洛知道他出尔反尔,只怕依着她的脾气,会掀了自己王府的瓦片。 殿内隐隐传来帝王怒喝的声音,穆夜好奇,便静心去听。 “既然人失踪了,再多的话都于事无补,不可惊动南越,悄悄去找,遇到她时,你不许动手,将人好生带回来。” “陛下,她若反抗,臣若不动手,怎地缉捕?” 穆夜心下多了几分奇异,难不成母亲已知道阿洛的身份,才会让莫九鸢切勿动手,若是常人,母亲定会全权交给莫九鸢,自己不会过问的。 他摇首,或许自己多行一招了,转身就看到满脸颓唐之色的莫九鸢,他观了观天色,笑道:“莫大人,晚上好。” 莫九鸢神色一顿,不安地看向穆夜,行了君臣之礼,旋即离开紫宸殿。 待他步入殿内时,觉得气氛怪异,母亲坐在一旁挑灯,对于他的到来充耳不闻,专注于手中之事,他轻轻咳嗽,“母亲。” 依上云未抬首。 穆夜无奈,近前一步,碎光之中的脚步落得很是沉稳,与往日的乖戾很是不同,他又道:“母亲,我劫持了萧安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见面 轻轻一语, 似是将蛰伏在紫宸殿内的魑魅魍魉都给激了出来,殿门敞开,秋夜的寒风溜了进来,让人心寒了几分。 依上云分不清自己心中是惊还是喜, 下意识心里有种说不好的预感,终是舍得抬首, 淡淡道:“她的伤势真的很严重?” 穆夜并非是大夫,只是探过她的灵力, 知晓大致的伤势, 其余也不可知,他据实答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我见她时昏迷不醒, 后来给她喂了药才醒过来, 不过她的灵力似是很深厚,又似无法聚集丹田,很快就会消逝一般,具体是何原因, 就不知道了。” 灵力无法聚集依上云心中巨石悬而未落,终究心难安, 此非她不信了, 等候多年的孩子归来,想的竟是隐瞒自己的身份, 她蓦地忆起第一次在郊外见面时, 她怒斥她巧舌如簧, 为父母所授。 而她却说父母早亡或许在她心中,父母有可无了。 眸子乍现零星的哀恸,依上云继续挑了挑烛芯,心中明白那个孩子是记恨上她了,若非她当年照顾不周,怎会落入吃人的阵内。 倘若经脉真的无法修复,于寿命有碍,就真的是她的错处了,她看着烛火上的淡淡青烟,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语气淡然:“那便留在你的府上,好生照顾着,人丢了,朕唯你是问。朕即刻会让医官去你府上给她诊脉,若缺什么,你直接来寻朕。” 穆夜听得犹处云雾之中,听到那句‘朕唯你是问’,他的双腿兀自发颤,颇为无辜道:“母亲,你不能这样,她的灵力远胜于我,她要走我也拦不住的,而且她的伤势很古怪,普通医馆怕是不行,不若您去看看,她的情况是我从未遇见过的,好似灵力不受自身控制。” 那个小魔头住她那里总会出事的,穆夜猛地觉得是个大麻烦,又诉苦道:“还有莫大人满城寻找她,若是知道她住我府上,指不定朝我发难,而且近日我又在刑部查于秋的案子,儿子实在没有时间帮您管这个三殿下。” 莫九鸢在朝堂上颇具分量,甚至比他这个皇室子嗣都要权高,若是硬碰硬,捞不到半点好处的。 话说到此处,都是不想留人在府上。 依上云神色如常,未曾言笑,似是挣扎了很久,她摸着剪子的手微微用劲,眸子是死灰的凋敝之景,问道:“她可曾言说恨我?” 穆夜仿若明白母亲不去见的理由了,当年之事怨不得任何人,只是阿洛深处其中,所见所感所想必与他们不同。 试问,她心中若无恨,怎会在外逗留十年不归? 怎会身在平阳而不与自己的母亲相认? 遽然震惊后,他恍然摇首,“她未说,我来的匆忙也未说,母亲我还是那句话,当年她入阵必有缘由,您应该派人查才是,莫九鸢说是阿洛贪玩,可是阿洛很黏您,步步不离您,断断不会弃您去城外玩耍,这么多年您就不曾怀疑过莫九鸢的话吗?” 那个血淋淋的真相或许让人无法接受,亦或许依上云自己在逃避,她明明惦念那个孩子,却还是不肯面对她离开的事实。 心中有了执念,苦苦不得,便成了妄念。 这个妄念在她心中存了十余年,她几乎不敢想,可她心里又在隐隐盼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完好无缺平安地站在眼前,而非眼前被病痛折磨了多年的萧安宁。 人都会自私,她亦如此。 依上云放下剪子,眸色低沉,姣好精致的侧脸被烛火照得很清晰,清冷有余,像极了秋日的萧瑟,她吩咐道:“我随你去看看,另外你迅速结束于秋的案子,不论牵扯到谁,按北周律法处置,就算推翻先帝的判定也要查清楚。” 当年的事情便先从于秋开始的,既然彻查也该从于秋开始查。 * 秋夜寒凉,隐隐刮起了微风,王府内鲜少有人走动,寂静如忘川。 萧安宁醒来后,觉得体内气息被压制后又隐隐在蹿动,体内灵力如一团乱麻地四处游走,她试着再次压制,再如此下去,她真的会成为废人。 王府内无人来此,她可以放心修习,忘川反噬已变成一个无法摆脱的阴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过在她心里更深一层的怀疑就是,谁泄露她的身份,南越目前军事能力比不得北周,不会自打嘴巴来掀翻之前的约定,那么究竟是谁? 如此一来,她所做所想都将功亏一篑。 屋外风声愈演愈烈,她蓦地睁开眼,起身下榻,向着起风之处行走,转过长廊后,在暗处的角落里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一身道袍,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太一门的寒先生,她的位置很特殊,并非身处要务,然而门内人都很敬重她,除少司命外,门内以她为主。 数年前,玄虚阵被破,门内损失惨重,数位司命殒命阵内,活下者皆遭受反噬之苦,逆天之行,天道不允,在不久后灵力消散,魂归忘川。 而寒先生就在那时召集门人,重整太一门,选取十二司命,悉心教化,十余年下来,人人都知她的心意,十二司命更是唯命是从。 也是她教授萧安宁小心避开经脉修炼,利用自己奇异的血脉修炼灵力,但是经脉不解决,她就无法达到至高的境界。 这也正是寒先生此行的目的。 她回身看着少女,眉眼带笑,可在她走近之后,神色大变,人的境界提升很难,有人需数十年,而有些人只需几日,这都是自己的造化。 萧安宁便属于后者,她很久之前就想若她的经脉是完好的,她是否可以超过寂笙,于依上云之前到达太一境,可是现在她觉得那种想法是异想天开。 因为,她的境界跌堕了。 境界跌堕,她只在从玄虚阵回来的司命身上见过,玄虚阵本就是太一门最高的禁术,伤人亦可伤己,唯放弃灵力方可自保。 可她们都不信,结果便是殒命忘川。 寒羽神情漠然,微微摇首,“你用了何禁术?我竟探测不得,幻灵至灵隐其间差距甚大,很多人都无法突破,你年纪轻轻突破实属难得,可你此番之举,只怕会止步不前。” 萧安宁对于这番话置若罔闻,这样的话她听得太多了,跌堕又如何,经脉之伤,若不能治愈,哪怕她用灵力来抵挡,剩下来的日子一双手都可数清了。 看着墙面上投射的密密匝匝的阴影,萧安宁释然道:“这些年长公主行事愈发张狂,于秋一案便是她致命的打击,依上云对温净心存感激,便允了她翻案,我猜测她心亦想除掉长公主,毕竟当年她无法抚养两个孩子,其间少不得她推波助澜,陛下忍她多年,只怕会借此机会杀她。” “正好以此逼迫依上云解除,让我太一门可以自由行走,另外此时门内人切不可生事,也不用插手翻案之事,毕竟穆夜查案不会袒护穆清钰。” 寒羽见她自信的模样,知晓她已将诸事安排后,无须她过问,她蓦地有些心疼这个孩子,点头道:“我明白,我回去会束缚他们的,再者你究竟习何禁术,这般得不偿失?” “此事以后再议,先生需回南越查探是何人泄露我的身份,今日若非穆夜,只怕我早入了北周牢狱之内,还有七夕在刑部,我让人救她出来了。” 萧安宁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在她看来,眼前的困境皆是有人泄密,其余都不重要。 这件事寒羽自己也知晓,今日来时就见到质子府被神策军围困,若不是查探到萧安宁的气息所在,只怕也找不到人。 她得了吩咐,便飞身离开此地。 萧安宁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她的身份不可再暴露了,寒先生之前一直可惜当年放走了莫九鸢,那般奇才就该归属太一门,在北周搅弄风云,着实可惜。 殊不知,莫九鸢的心极大,她想要的一直都不是太一门的权力,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循着来时的路走回去,王府里静寂到可听她的心跳声,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极快,她走至廊下时,猛地顿住脚步—屋内来人了。 修习者可敛住自己的气息,但是近了之后,便掩藏不住了。 她被穆夜耍了,依上云在此,穆夜定去告密了。 她转身欲走,廊下的灯火遽然亮了,微微蹙眉,穆夜的身影如风闪过,落在台阶下,如常的嬉笑,“三殿下去何处?” 其实,最先的小王八羔子这个称呼是她先唤的,那时被穆夜气极了,便骂他小王八羔子,后被依上云知道后,跪了几个时辰不说,还挨了戒尺,自此就不敢再唤了。 今夜,他的这个模样真的像极了王八羔子。 她在寒风里紧了紧双手,白日里淡去的阴霾此时在心中积攒得愈来愈密了,眸光如火,咬牙道:“穆夜,你骗我。” 面对她的怒火,穆夜早有准备,他摊开双手,无奈道:“温净出卖你的,与我无关,我不过告诉母亲,你人在我府上。” 萧安宁气恼,遇到不按常理做事的兄长,真想动手,眸中带火,她欲动手时,穆夜心虚地往后退了数步,言道:“我知晓打不过你,所以你别动手,我立刻就滚蛋,不碍眼。” 说罢,衣袂翩飞,人影出了院落。 穆夜的性子尚算圆滑,知晓此处于他无益,不如脚底抹油。 他来去无影,只是萧安宁不如他跑得快,木讷地转身回去屋内饮茶之人,暗暗思忖着要不要先跑为上,一旦踏入那道门,以后行事就无法顺遂了。 屋内的茶早已凉了,依上云端着杯盏停顿了许久,看着兄妹二人打闹,若论实力,穆夜或许真的不如萧安宁,此刻她未加掩饰,小小年纪深厚的灵力确实让人很惊叹。 她的底子很稳,不似温净与莫九鸢带着些许虚浮之态,虽说前者是比她高一个境界,但二人动手,只怕谁输谁赢尚无定论。 深夜寂寥无声,月影憧憧。 依上云抬首望着廊下的人,无奈先开口:“想跑也可以,只要你有能力跑出平阳城,朕就当你未回来过,天涯海角由着你去闯荡。” 这话说出来足可让人心中愈发恼火,萧安宁蹙紧眉梢,别说平阳城,她在此处,自己连这座王府、这间院落都逃不出去。 莫名有些拘谨,不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见面。她不知温净说了什么,是否将她是太一门少司命的事情全盘脱出,若是如此,只怕太一门未曾振兴就要被这个帝王覆灭了。 她神思间,依上云凝眸望她,夜光下的身形很是单薄,整整十年未见,她的记忆里犹存着还是她幼时乖缠黏人的模样,看她一阵,又道:“想走就走,想留就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解释 这句话颇有些不耐的意味, 萧安宁蓦地觉得这么多年,母亲的性子还未改,这样霸道的言语还真的符合皇帝的身份。 她口中让自己走,只怕还未抬脚就能够被她捉回去, 小时候这样的把戏玩了数次,她再是痴傻也该明白, 这是反话。 不过对于眼前的情景,她奢望了十多年, 其实她并非对依上云心存恨意, 只是两人身份有别,无法并肩站在一起,更无法如一般母女和睦相处。 她趋步走近, 站在门口, 抿紧了唇角,试图做着最后的挽回,“陛下,二殿下所言并非属实, 我确实不是南越安宁公主,但也非你们口中的三殿下。” 事到如今, 她还是不想承认, 若是依上云一心要灭太一门,那么她便无法真心做到承欢膝下, 既然那样的结局不太好, 不如现在否认到底。 无声无息, 周遭寂静得只闻风声。 依上云坐直身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孩子,目光清湛,韶华易逝,十余年的岁月在指尖滑过,曾经的稚子变成了现在会算计她的少女,她冷笑道:“你的侍女还在刑部天牢,要不要朕去亲自审,受些皮肉之苦,指不定什么都承认了。” “陛下”萧安宁忍不住出声,心中亦是咯噔一惊,陛下来时已然做足了准备,七夕落入莫九鸢手里,必然九死一生,她能做的十分微薄,自己处于被动的局面,比不得眼前这个坐稳皇位的帝王。 她亦知晓症结所在,捏紧了衣袖,走近几步,缓缓跪下,徐徐道:“您放了七夕,我我” “你什么?嗯?” 依上云并未看她,反是起身看着窗外的明月,室内暖黄的光晕令人开始心安,夜太深,如从前般她喜站在窗下,望着苍穹上璀璨独一的明月,她熟悉那里的光景,就好比熟悉自己的殿宇。 多少个日夜,她辗转反侧都会起身看一眼,想着那个孩子活着,此时是否入睡了;每每闭眼时,都会出现那个孩子稚嫩的模样,日夜思念,执念于心。 兴许是她多年隐忍,压抑的太过痛苦,当那个孩子活生生地跪在自己脚下,她有种恍然入梦的感觉,她淡淡言道:“这么多年,我的人走遍九州每一处,我在蜀国都城内外找了几月,都毫无音讯,我想着你若活在世上是否为人所迫,等着我去找你,我便一刻不敢懈怠,直到后来失去了希望,我就想着你只要活着,哪怕回不来亦可,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 “我总是心存侥幸,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玄虚阵内尸骨如山,哪怕我翻遍了每一具尸体,都不放弃心里的‘侥幸’,穆湘洛,你让我很失望,算计我是否觉得心里快慰。” 月光下的身影颀长,如青松坚韧,似玄石清冷,让萧安宁恍惚了须臾,跪坐在地上,善果恶果,她总想着自己去尝,不想连累任何人,哪怕将自己性命还予太一门,她都不曾后悔。 脑子里茫然一片,她苦苦寻不得方向,颓然道:“陛下何苦执着呢,我终究不是长寿之人,指不定哪一日就故去了,何苦再累你伤心一次,再者我的性命已并非属于我自己,我自己都做不得主的。” 她若回来,只会作茧自缚,让自己、亦让所有人陷入两难之地。 闻言,依上云猛地回神,胸口如遭重锤,走近萧安宁,抓起她的手,探上她的脉搏,修习者大多会懂些浅显的医术,曾经她在五国游历时,学了些医术,故而些许简单的诊脉她是知道的。 然而指腹下的脉搏似利刃穿透她的心脏,心中那股不明的阴霾愈发浓厚了,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萧安宁云淡风轻的面容上,异常觉得讽刺。 这次的情况远比上次还要糟糕,这般的经脉之下承受着深厚的灵力,稍有不慎,经脉爆裂,非是儿戏。 除了该有的悔恨之外,她觉得自己方才那些话真的很可笑,她握紧了萧安宁纤细的手腕,眸子里隐隐生起水雾,怒道:“你不该再继续修习,灵力增长,就会加剧经脉的损伤,你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她的眸色盈盈,映着萧安宁沉静的容颜,她看到了意料内的紧张,不过她经历过的冰山火海,满城死尸让她已忘了什么是死亡,她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腕,讽刺道:“陛下可知玄虚阵内有什么?” 依上云怔忪,惘然摇首。 萧安宁身形晃了晃,眼前闪过大片的黑暗,蛰伏在心中的恐慌应时而来,她凭空抓住了一只手,眼前的人影又恢复清晰,短暂的几息让她心生骇然,她推开了那只手,冷冷地仰首,唇角蠕动,“它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冷,什么是热,什么是死亡。” 这些言辞很是平常,北周每年都有四季,夏冬二季便是酷热、严寒,是以气节变化再是平常不过,依上云依旧未言语,她知道萧安宁的话并未结束。 沉寂了须臾之后,萧安宁深吸几口气,脑海里忽而浮现火海里蚀骨的焰火,她强自镇定,话语间带着容易察觉的激动,“太一境的业火与寒冰,陛下想来没有见过,可我见到了,感受到了,不仅如此,还有吃人的满城尸骨,出阵后,我若就此放弃灵力,估摸着坟头上的草都可以半人高了,谁会可怜一个废人,就好比陛下如此重用莫九鸢那般。” 寂笙看中她,无非一身奇异血脉,甚至连她名姓都不曾问,就搭救于她,若是她放弃继续修习,太一门的人怎么会将那么多稀世药材用在她的身上,世上那么多带着伤痛的普通人,为何偏要救她。 得益的事情,才会让人有动力去做,人都是自私的,她也没有资格去怨怼。 依上云咬紧牙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我之前数次告诫过你切勿靠近那里,你为何不听话。” 萧安宁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微微垂眸,密长翻卷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翳,淡淡道:“陛下只怕还是听信了别人的话,认为我幼小贪玩,殊不知有人将我推进去的,以净火断我出路,那人一直是陛下心间上的权臣。” 她的话语太过平静,让人以为在闲话家常,依上云触及她纯净的眸色,心中猛增悲愤,沉默了许久许久,“那人是谁?” “陛下看重谁,那人便是谁!”萧安宁静静地道,容颜似雪,看着外间浓黑的墨色,“陛下该回宫了,安宁也要休息。” 依上云凝视她了许久,今日给她的震惊太大,她缓缓蹲下来,眸色幽幽,指尖滑过萧安宁舒展的眉眼,这样的温度很真实、深刻,让她不由屏住呼吸,然而她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轻声细语里的怨怼很明显,嗓子里的话梗在那里,愈发心酸,最后,她仍旧没有再问,没有问那个人是谁,转身抬脚离开。 夜色依旧,只是与来时的心情不同,而屋内的萧安宁缓缓舒出一口气,舒展的眉眼里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忧愁,她坐在地上,看着廊下的灯火。 “三殿下明日早膳晚膳想用什么,我好替你安排。” 恍惚的须臾被人唤醒,萧安宁仰首看着去而复返的穆夜,自己站起身怒目瞪着他,“想说什么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穆夜慵懒地靠着柱子,面上带着得意的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笑道:“本殿来好意告诉三殿下,您出不去了。” 萧安宁反问道:“二殿下莫不以为凭你能拦得住我?” “自然拦不住的,只是陛下临走前特别好心地你这间屋子布了一个小小的结界,以此保护你,于是三殿下就出不了你眼前的这道门,若你强行打破结界也可,我约莫着就可以拦得住你了。” 穆夜好似很兴奋,清风如面,说话时指手画脚指着屋顶,他很多年没有看见母亲动怒了,就连朝臣犯下大错也仅仅皱下眉头,今夜离开时神色不悦,一看就被这个三殿下气到了,不然不会拿着结界当作多年未见的见面礼。 他的话,萧安宁一向有所怀疑,自己试着往外踏出一步,陡遇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逼退,虚空未变,只是隐约散发着丝丝蒸腾之力,她欲捏决撕破结界时,门外的穆夜猛地开口;“穆湘洛,陛下说你敢动用灵力,她就杀了那个七夕。” 音未落尽,萧安宁就已收手,冷冷凝视着他,“这句话似是出自你之口,而并非陛下。” 这丫头数年不见,成精了。 “那又如何,母亲原话是你体内气息杂乱,她回去想办法,你若动用灵力强行出来,她就打断你一双腿。你看看,我的话比她温柔多了。” 穆夜清幽地笑了笑,这个小魔头只有母亲才可以治得住,眼神变得通透而清澈,依稀还是曾经的那个稚气兄长,他又笑道:“待会自己拟个单子,想吃什么就写上,我府里没有,我替你去国库了找,若是嫌闷了,我去给你找些话本子解闷。” “穆夜”萧安宁气恼,顺手欲拿起屋内的花瓶砸过去,又想起自己身处结界之中,无奈又放回,阴森答道:“总有一日我拆了你的王府。” “拆吧,母亲的中宫你都拆过,何况我这个小小王府,我明日要去查案,顺便给三殿下将那个侍女带回来,不过莫九鸢不会简单放人的,我得想想如何与她周旋,三殿下夜安。” 穆夜很是潇洒地离开,临走不忘将庭院中的门好心合上,咯吱的关门声在寂静的王府内响了很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穆湘芷 多年前的案子再查并不顺利, 很多朝臣并不看好此事, 但穆夜查案并不曾束手束脚, 更不曾因当初告密人是自己的亲姑姑而有所隐瞒, 相反抛弃了自己以往纨绔的性子, 带着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一一盘查,不愿放过任何细节。 温玉始终保持着沉默,算是彻底退出了刑部,相反去了其他处, 她接到帝王消息, 去往天守关一个偏僻山村,那里住着一位养伤的贵人。 平阳城内因于秋一案和安宁公主失踪,忙得热火朝天,温玉的悄然离去并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山中静谧, 更因是秋日, 落叶缤纷,村民朴素, 见到她都热情地带路,在安静的山村里, 她见到了‘假死’的大公主穆湘芷,花信之龄的少女面色苍白,不过看人的眼神很精神。 她很聪明, 在被人所救后, 第一想的便是假死, 躲过追兵的搜查, 再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消息传回平阳城。 秦尚明垂死挣扎,指望可以脱罪,可是与他交手的人并没有死,相反正等着回去与他对质。 紫宸殿内恢复了早朝,十日旬休。 长公主府被秘卫军围困,进出不得,满朝文武因着莫九鸢地带着神策军搜寻安宁公主下落而心生恐慌,生怕一个不慎被她安上了通敌的罪名。 相比较而言,还是穆夜安静些,每日安排人去查,无聊时去后院逗弄三殿下,兄妹二人总是不欢而散,日子久了,他终于可以平静下来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三殿下,感叹一句,那个小王八羔子回来了。 相对于他的清闲,周帝比之以往忙碌了些,她自己便是医者,知晓经脉损伤的后果,翻遍了无数医书,都寻不得解法。 秋深时,天气阴沉,寝宫前的花木破败,再是如何精心打理,总是避免不了凋零的结局。 淅淅风声,积攒了几日的乌云愈发厚重了,依上云站在廊檐下,注目着远处琼楼玉宇,制作精致的飞檐,此时风雨未至,尚可观清,只怕再过几刻,就看不到这般的景象了,近处的梁柱上镌刻着巧夺天工的凤凰祥云,这里是中宫,象征着凤临天下的尊贵地位。 近日来,心里时常涌动着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她再次体会到自己无能之处。 中宫上方的乌云聚集,下方的帝王仍旧一派温婉地立于那里,似不畏风雨侵蚀,风满襟袖,盈盈素靥,眼底繁华落尽,耳畔响起阵阵脚步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回眸看到信步而来的莫九鸢,眸子乍现寒色,待人近后,敛下异样的神色,问道:“找得如何了?” 声音很冷,似于平常不同,与此时的天气一般阴沉,莫九鸢心思沉稳许多,很快就镇定下来,垂首回话:“没有,不过臣得一消息不知该不该回您。” “查到了就可说,你我二人师徒多年,不用隐瞒。” 莫九鸢深吸了一口气,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厚,黄昏阴暗的天气已辨不清是何时辰,她犹豫须臾,还是选择说出来:“臣得知,那日神策军围困质子府时,有人瞧见二殿下入质子府了。” 依上云幽深的眸子里闪烁了下,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再无他话。 近日帝王的脾性愈发让人琢磨不定,莫九鸢自认很了解她,可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于她而言都不顺利,似乎有人暗中与她作对。 先是自己赴约见秦墨逸被宣小王爷发现,两人无故打了起来,明明都是从灵境的人,却可以将对方打死,这也就罢了,再是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若非自己机智,从此事摘了出来,只怕会失了圣心。 依上云秘密去忘川,她定好了路线,做了重重安排,可半路杀出了温净,又遭遇不明黑衣人,不仅没有趁机伤她,反而让秦尚明暴露自己。 而如今她手中失去秘卫军,最后的底牌便只有依上云的信任了,朝堂风气瞬息变幻,让她始料不及。本想靠南越假质子一事得以翻身,又半路不见踪影,那个侍女如何都不肯开口,非说是她带走了萧安宁,监守自盗。 她不知依上云是何态度,穆夜如今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必然会袒护,所以她才会私下禀告,穆夜玩世不恭,手中握着于秋的案子,长公主府一片愁云惨淡,她本想着拿着这个消息让他查案时稍稍松懈,谁知他一口咬定自己未曾去过质子府。 她想着如何将思路引到穆夜身上时,帝王此时开口了,问道:“阿鸢,你跟朕几年了?” 莫九鸢不知这话何意,不过依上云心思多疑,亦可沉下心与她周旋,她笑道:“十三年了,臣幼时为您所救,后一直跟着您了。” “十三年了,时间真快,朕记得你原在太一门,后不为门内人接受,你便跑了出来,那时不过八九岁,仔细算算你比阿洛年长五岁,可论资质她比你强一些。” 蓦地听到十年未曾提起过的人,莫九鸢猛地一滞,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捏住,面上依旧平静,言道:“臣初见三殿下时,她不过三岁,整日黏着您不放手。她资质胜过所有人,也亏您当年渡灵力助她进从灵境。” 修习一事,意在人为,大多数人都是自己修炼多时,经脉通灵之后才会有所觉悟,而穆湘洛当年是依上云不惜耗损自身灵力助她通经舒脉,本就天凤血脉,天力人为之下,让所有人都羡慕,比如莫九鸢自己。 依上云凝住目光,似作随意道:“那你可曾羡慕她?” 莫九鸢心中的惊骇更甚,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脑子里经过激烈思考,从穆湘洛死后,她一直未曾听依上云提过,可现在外面乱得一锅粥,依上云竟有时间与她闲谈往事,她更不知怎么回应才算妥当。 心中捉摸不定,她低低道:“自然羡慕她,天凤血脉一直都是人人羡慕的,更何况在四国皇室之中,她是第一位,天之骄女,臣肯定会羡慕。而且三殿下性子柔顺,待臣亦好,交心之下,臣也觉得她的殒命也异常可惜。” 眼中露出一抹惋惜之色,依上云触及之后神色微冷,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朕会宣夜儿过来,给你答复的。” 莫九鸢神情木然地顿了顿,旋即抬袖行礼,慢慢退下去。 待出了中宫之后,背脊上的冷汗浸湿了衣襟,依上云入中宫,约莫着是触景生情了,不过方才脑子陡然闪过一个想法,平阳城翻遍每一处都找不到人,恰巧穆夜经过,指不定穆夜与她作对,将人藏在王府了。 略一思考后,心中的怀疑愈发大了,忙出宫去命人安排夜探王府。 * 平阳城是北周都城,乃是华府之地,城楼下卫兵执戬而立,目不斜视,川流不息的人群,象征了北周的繁华。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混在其中,丝毫未引起其他人注意,温玉掀开帘子,心中玄石落下,车内容颜靓丽的女子睁开眼,低低道:“于秋一案是穆夜在查吗?” 于秋的案子一直悬而未落,穆夜查得很细亦很慢,似是将涉案人员当作案板上的鱼肉,细细盯着,细细想着从何处下刀,吓得朝臣俱都不敢言。 温玉含笑回答:“是的,因二殿下两不偏帮,所有陛下准许他审理。” 穆湘芷唇角勾了勾,客气道:“既然如此,我先去他的府上,这些日子辛苦温大人,您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我再回宫里向母亲复命。” 温玉颔首,在街道无人处下了马车,自己先回府,料想的是温净守在府上,近日她被命管着秦尚明手中的巡城守备军,被那些将领弄得头疼不已,她不善管理,众人不服,唯有向母亲温玉寻求解惑。 一入门就看到一个欢快地影子蹿过来,温玉闪身避过,去屋内换衣裳,温净紧紧跟着,一面嘀咕道:“母亲,你说陛下为何让我接管秦驸马的兵,都城内的兵可是比地都要值钱呢。” 温玉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不厌其烦的听着她唠叨,瞅着她兴奋的劲头,忍不住泼了她的冷水,“行了,你的开场白够多的了,说罢你想从我这里探听什么消息,别在我眼前晃了,眼花缭乱的。” 温净上前一步,矮下身子替她更衣,直接问道:“我想知道三殿下在何处,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莫九鸢也在找,而且陛下不相信她的身份,我怕” “陛下不会杀她的,至于在何处我亦不得知。”温玉由着她殷勤,又道:“你将你的巡城军管好,力争让陛下真的由你做这个巡城司马,那便是你如今最大的好处,至于三殿下的去处,陛下都不急,你急甚。” “阿娘,我当然急,三殿下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那般精于筹谋” “她不善筹谋?”温玉睨她一眼,自己理了理袖口,讥讽道:“她若不精于算计,怎会搅得平阳城不宁,从她回来,朝堂上就不曾宁静过,先是穆氏内斗,再到你救陛下,如今外面太一门人又仰着脖子指望多年前的案子能够翻案,温净,你自己问问你自己,没有她萧安宁,你有如此心计?能够让陛下对你另眼相看吗?” “阿娘您说的我有那般无用吗?陛下看重我无非是因为我是灵隐境的修为,再者我凭本事在行宫救人,有何不对?” “你是对的,可是你去过忘川吗?你能够甘愿认下此事,我就知道其中定不简单,未入太一境者入忘川会遭反噬,你看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哪像遭到反噬之人,你自以为自己有了萧安宁的帮助,殊不知人家也在利用你,说好听点她不过利用打击莫九鸢,就你傻傻的关心人家安危。”温玉越说越气恼,戳着温净的脑门,恨铁不成钢。 近日来,莫九鸢屡屡受挫,竟连秘卫军都被穆夜夺去,温玉就知道萧安宁的目的是莫九鸢了。她若回来,势必会造成朝堂震惊。 首先不平的便是莫九鸢,可是她有些不明白,多年前三殿下与莫九鸢的感情很好,为何如今回来先针对的就是她。 温净不知母亲想的,只反驳道:“谁说去了就一定会遭反噬,你看陛下不也如此,精神好的很,前几日还处置了几位朝臣,精力比你都好。” 说起这事,温净自己也奇怪,明明密录上写了反噬,可陛下灵力反增进许多,隐隐突破灵虚,跨入太一。 不过既然无事,她也懒得计较,向外走时,温净伸手抱住她,在她肩上蹭了蹭,十足的撒娇,“阿娘,您就告诉我三殿下的去处,就一面,就见一面。” 温玉被她闹得无法,拨开腰间的两只小手,冷声道:“你先告诉我谁去的忘川,我很好奇九州之上谁先陛下一步入太一境。” 四国实力唯北周最甚,皆因帝王修为高深,又注重军事实力。但寂笙死后,多年没有人入太一,但凡灵力高深如依上云苦苦不得前进。 闻言,温净愣了须臾,挠挠自己的脑袋,坦诚道:“那人没有入太一,不过您不能说出去,会引起些许不必要的麻烦的。” * 王府内穆夜不在,穆湘芷便静静等着,足足等了几个时辰,穆夜都没有出现,正欲离去时,忽而察觉王府后院似是来人。 她抬脚欲往后院走时,在廊下被管家拦住,她望着管家不安的神色,好笑道:“二弟莫不是在府内金屋藏娇,连我这个长姐都不能看吗?” 管家屈于她的威仪,只好连连赔礼,告饶道:“二殿下喜欢一位姑娘,就藏在了王府里,不想被外人得知,您想去不如等二殿下归来,领您去看,眼下您就别为难小的。” 穆湘芷听他坦言,也不像作假,更好奇是哪家姑娘,姐弟二人感情本就不太好,眼下又不能硬闯,便只好坐在花厅里等着。 后院的萧安宁不知前面境况,不过她被困在此处月余,七夕被救出后就回了太一门,据说多年失踪的大祭司回来了,召集门人商议要事,可她出不去也就作罢,横竖门内有人管事了,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听穆夜每日来闲谈,外面似是翻天了,莫九鸢到处在找她,就差追到南越了。 她体内的反噬近日吃了些穆夜给的药,似是好了些许,不过每每入夜视物似是差了些,穆夜给的药也不敢再吃了,是药三分毒,药虽然有益处,可也有坏处,不能全寄希望于它。 秋日渐深,屋内铺置了厚厚的毛毡,萧安宁将小几摆在门口,置了两杯清茶,今日是休沐,应该会有客人来的。 见着秋日淡淡的阳光,靠在门板上,很是惬意,细细想来,这样舒适的光景已多年不曾有过了,竟还是托了她的福。 方闭上眼睛就察觉周围起风了,她缓缓睁开双眸,台阶上站着一人,清风玉立,娴静阔疏,这个月依上云来了两次,都是站在外面,她都莫名产生错觉,好似自己依旧深处中宫,而她不是皇帝,只是皇后殿下,只是她喜欢撒娇缠腻之人。 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依上云并不进门,只是在庭院里站上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天黑了就会离开,不与她说话。 用穆夜的话来说,就是母亲怕自己一开口,自己心软给你撤下结界,让你跑了,只怕整个九州都找不到你。 想了些幼时的事,况且她不能一辈子被困在里面,她起身由坐转为跪,朗朗笑道:“陛下要进来喝杯茶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家宴 第一次相邀, 总是让人惊喜, 况且她遥遥行礼, 让人无法拒绝, 依上云起初不愿应她, 见她跪在那里, 精神比十日前要好上些许, 就忍不住挪动步子走过去。 得逞后的人站起身, 眉眼笑开,如春日里的栀子花恬静温甜,倒让人看出了几分孩子气,依上云止步在门外, 淡淡道:“你想出去?” 多年不曾与这个孩子斗智斗勇, 依上云觉得有趣, 月余的时间, 外面早已翻天覆地, 她瞒下这个人的行踪,由着莫九鸢去闹腾, 就是想看看这个孩子能不能沉得住气。 果然,眼下就已经沉不住了。到底年龄小,性子无法沉稳。 被人识破,萧安宁有些泄气,不过这也正常, 她兀自坐下来, 道:“想出去透透气罢了, 以前修习时在静室一待便是几月,倒不觉得无趣,只是眼下无法动用灵力,无事可做就觉得无趣了。” 十五六岁的孩子最喜闹腾,脑子里想的也与她们不同,依上云心中深知其理,也未再多问,只看她一眼就移开目光。 一眼太快,让萧安宁辨不清她的情绪。 “想出去也可以,将朕的东西还朕,朕接你回宫去疗伤。”淡淡的一句话,除去了秋风的萧瑟,她的眼中浮现暖意。 她说完了,反倒是萧安宁眼巴巴地望着她,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开始胡扯:“陛下说笑了,我与您见面不过几次,何时拿您东西了,您莫冤枉我。” 依上云步近,脸色被秋风吹得微微发白,落在萧安宁眼中多了些沧桑之色,她有些心虚,依旧道:“陛下是否弄错了?” “朕在樱花树之处布下结界,而你自小我便渡了灵力与你,你我二人身上气息相近,是以树下唯你可进去而不被我察觉,穆湘洛,你撒谎的时候别总看着屋顶。” 音未落尽,萧安宁忙低眸看着小几,端起清茶饮了一口,抿紧了唇角,不欲再言。 沉默片刻后,她坚定道:“本就是我的东西,物归原主。” “穆湘洛!”依上云轻呼出口,凝息撤下结界,抬脚走入室内,也学古人般跪坐在小几前,朝她伸手,命令道:“拿来!” 萧安宁用手肘托着自己的小脑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脑袋歪了歪,清澈的眸子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色,笑眯眯地认真道:“丢了!” 果然,对面人平静的面上生起怒色,她蓦地觉得心里很舒服,连日被囚禁的郁闷皆烟消云散,颇为解气,为了增加自己的快感,她将清茶往陛下跟前推了推,乐道:“茶不错的。” 伸出去的手还未收回就被人揪住,她往回扯了扯,不耐道:“陛下” “穆湘洛,你该知惹怒我的后果是什么,别逼得你自己没有退路!”冷言冷语颇符合她此时的身份,依上云扣住了她的脉门,好似她再说一句谎话就真的会动手。 萧安宁怔了怔,恍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陛下说到做到的,她慌了神,忙道:“那个东西留在质子府了,您可自己去找,我走时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这句话就诚实多了,依上云果真松手,冷冷睨她一眼,自己端起清茶欲饮一口,似是不放心地瞧她一眼,后者忙道:“茶水没有毒的,您不信,我可以喝给你看的。” 宫内行毒之事颇多,萧安宁记得幼时有次在筵席上吃了明帝喂的点心,回去后就昏迷不醒,惊得整座中宫不宁,亦让母亲几夜未眠,从那以后,她也紧紧记住此事,在外饮食都会格外注意。 否则上次陛下递酒与她,她首先就会认为是陛下在试探她,想而未想就饮下,这次她也不例外,抬手就欲端茶,却被依上云止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就两盏茶,你都饮了,朕饮什么。” 真是越急越乱,萧安宁抬首瞪了她一眼,不甘示弱道:“那您盯我作甚,上次知我不会饮酒,还骗我饮。” 真是倒打一耙,依上云道:“你自己要饮,朕怎知你不会饮酒,再者醉时都知用灵力掩盖自己的境界来欺骗朕,你有何资格怨怼朕。” 戳到她的错处,萧安宁垂眸不再说话,拨弄着茶盏。 依上云自己也顿觉失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着手心处白嫩的肌肤,心中不免酸涩,低低道:“我不怪你欺骗我,亦不怪你数年不归,只是一些事情我无法立即给你答案。” 那人身居要位,无证无据,仅凭一人之言就动了她,只怕朝臣不服。 萧安宁抬首,似是不信,眼中浮现迷惑,看着自己手心上修长的指尖,指甲修剪得更干净,清爽之余多了层美感,她愣愣道:“陛下是信我了?她可是你培养了十多年的权臣。” 她自己都不信。 不信待她好的阿鸢姐姐会亲手推她入玄虚,又怕她逃出去,生生断了她的生路。 依上云温声道:“自然信你,你是我的女儿,在我膝下承欢五载的孩子,第一次见你,就忍不住与你答话,只是你剑拔弩张的态度让我不喜,若你温顺些,指不定我就认出你了。说来可笑,温净可以识得你,夜儿可以识得你,我是你最亲近的人,竟认不出,阿洛,我是不是很失职。” 萧安宁怔了怔,她知道其中的含义,皇室多算计,累的她无法抚养自己的孩子,她是明帝登基后才出生的,自然体会不到依上云小心翼翼的态度,但总感觉出大姐与她不是很亲近。 哪怕母亲怎么去做,大姐都是拒之千里的模样,母女之间的心结,只怕是无法解了。孝文帝养大的孩子,受其影响太大。注定无法与依上云亲近了。 但她走后,二人关系是否修复,她就不知了,但外面传着她被立为太女,想来会亲近些。 “陛下,当年之事不能怨你.”她顿了顿,反握住依上云的手腕,触手温热,她诚恳道:“但陛下请再相信我一事,阿洛不会做伤害您的事,后事如何我不知道,但唯有此事我能保证。” 依上云的目光又落到她的脸上,明明过去十数年,她总觉得眼前的孩子未变,一样地善解人意,一样的乖巧,一样的惹人怜惜。 她伸手抚平孩子微蹙的眉梢,欲再言时,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二人同时转首,庭院里多了两人,朗笑的穆夜和神色冷淡的穆湘芷。 萧安宁弯了弯唇角,她就知道穆湘芷不会魂归忘川! 依上云适时收回手,神情冷了冷,没有再说话,穆夜趋步走过来,昂首望了虚空一眼,才敢走近,笑道:“若非母亲撤了结界,我都不敢进来,免得无辜受伤啊。” 他走近后,只留穆湘芷一人站着那里,萧安宁远远望过去,余光瞅到穆夜挤眉弄眼,心中愣了下,她为长,自己若不行礼,只怕让所有人都难堪。 她笑了笑,起身抬袖行礼,先唤道:“大公主!” 对于她这般生疏的称呼,穆湘芷并未在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望向依上云,低低道:“母亲,我回来了。” 一番生死别离,让两人都没有什么感觉,依上云面上多了些许笑意,言道:“回来就好,好好养伤,朝堂上的事先放一放。” 本是一番好话,却让穆湘芷冷了容颜,穆夜插话道:“既然都在,不如在我府里设晚宴吧,阿洛回来了,自是喜事。” 萧安宁觉得气氛冷凝下来,心中诧异,又不能多问,只好道:“自是好。” 穆夜转身回去吩咐,下人打扫好待客的花厅,重新布置一番,秋日里的热茶热水都少不了,热气氤氲,多了些许人气,亦看不出此处少有人来。 穆湘芷在穆夜走后,自己也转身离开,在冷冰冰的人走后,萧安宁才顿觉松口气,枫糖常说她阴冷,可今日见到了穆湘芷,蓦地觉得自己性子尚算活泼。 既然能出去,她自然该准备下,见依上云坐在那里沉思,她也懒得去打扰,自己回里间去收拾,换好衣裳后,她在踏板上找了许久没有找到靴子。 想来又是穆夜命人干的好事,她回身欲命人去拿新的过来,记得前几日穆夜好心地送回换洗的衣物,都是新的,想来应该有靴子。 走到门口,发现‘门神’还坐在那里,她顿时觉得窘迫,脚趾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踌躇了少顷,反是依上云抬首望她,笑道:“怎么又心虚了?” “没有,您怎么还不过去,大公主去前院了。” 答非所问,依上云瞅她一眼,淡淡道:“你的二殿下又捉弄你了?” “嗯。”她低低应了声,眼尖地瞅着侍女小跑着过来,将她要的靴子送过来,她顺手接下,瞪了一眼,怒道:“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明日就将你们王府烧了,让他睡宫道。” 侍女不知她的身份,不过看二殿下紧张的模样,想来是他心间上的人,当即吓得连连称诺,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依上云看她唬人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眸中散漫着些许笑意,随意道:“朕听温玉说,你入质子府时,就将后院一把火烧净了?” 萧安宁穿靴子的动作滞住,无奈道:“质子府太过荒凉,你们北周克扣我的银子也就罢了,来时也未将府内收拾好,我只能自己修缮,无钱整理自然一把火将那些荒草烧了,免得有人生事。” 这也是实话,两国敌对,谁会给质子好眼色,没有圈禁已是给了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酒醉 萧安宁闻言心中一惊, 抬眼见穆夜唇角虽挂着一抹笑意, 但是俊美的眸子里毫无笑意, 这样的小算计太明显了, 她佯作没有听见, 反看向食桌, 淡淡道:“二殿下今日戏耍了我, 可想着如何赔礼?侍女回话你可听到了?” 穆夜见她走过去, 忙跟了过去,喊道:“小姑奶奶,你别乱来了,烧了中宫, 又想烧我小小王府不成, 心中有气回去烧你的寝殿去, 还有晚宴结束, 赶紧滚回你的寝宫去, 被待我这里碍眼,别人都以为我金屋藏娇, 以后娶不到好嫂子,你怎么赔我。” “你不是和七夕说,救我之后让我以身相许嫁给你吗?还有”穆夜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当时不知身份,胡言乱语的, 被那位知道了, 腿都给打折了。 他心虚道:“三殿下不就缺双靴子嘛, 我给你赔,我给您送到宫里去,摆满一间寝宫,您看成不?” 二人闹成一团,算是将方才的话题盖过,气氛稍稍缓和,穆湘芷蓦地言道:“若真是家宴,自该去请九鸢的,她也算母亲养大的孩子,不能厚此薄彼。” 穆夜松开萧安宁,将一串葡萄塞到她的手上,嬉笑道:“母亲,要请吗?” 做高山看打架的萧安宁无奈摇首,这对兄姐竟绕着弯子逼迫依上云,她起身走近依上云,将葡萄递给她,弯唇笑道:“很甜的,吃了就不会觉得心里苦涩。” 依上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神色一顿,没有多言,接下那颗葡萄,言道:“既是家宴,请外人做什么,开席吧。” 一句外人,让所有人都震惊,不过萧安宁很平淡,似是真的喜欢上那串葡萄,眨眼间吃了一半,眉眼笑弯,落在其他几人眼中,倒是乖巧之色。 唯依上云不悦,近前将手中的葡萄夺走,斥道:“吃那么多做什么,膳前又爱胡乱吃东西。” 萧安宁郁闷,道:“不就几颗葡萄” 穆湘芷凝视她很久,席间亦是如此,细细打量这个多年不归的幼妹,她对母亲的态度若即若离,谈不上生疏,亦谈不上亲厚,着实让人看不分明。 穆夜一向话多,席间明言不提政事,倒也无人敢提,蓦地提及了穆湘至的婚事,萧安宁起初面无表情,闻及此事,忽而道:“大公主有喜爱之人了?” 此话一出,大半是好奇,穆湘芷无理苛责她,瞪了她一眼,“没有,操心你自己的婚事吧。” 萧安宁见她脸色红了须臾,顿觉有趣,这个冰美人娶回去只可当菩萨供着,谁敢亵渎,她又道:“我急甚,礼云: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大公主早过二十了,可以嫁了。” 穆夜坐在她旁边,见她睁大眼睛与长姐理论,鼓着腮帮子甚是可爱,他不免将一杯清酒悄悄推至她桌前,笑道:“看来阿洛这些年功课没有忘记啊,也不枉母亲当年拿着戒尺逼.你识字。” 闻言,萧安宁又是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饮后方知不对,喉间火辣辣的,实在难受,她欲吩咐下人寻茶来解酒。 一杯就醉的酒量,约莫着撑不到散席了。 这厢的动静不得不让依上云侧眸,见萧安宁苍白的脸色染了些许红晕,便意散席,看向穆夜的目光里带了些许责备,意在不该逗弄她。 穆夜忙摆手道:“南越之地,文人墨客都爱饮酒,她又曾酿酒送予您,我怎知她不会饮酒。” 依上云走过去,见她神色尚可,又忆起上次她酒后之色,眼中多了抹关切,温声道:“我送你回去?” 她鲜少用这般温柔的言语,穆湘芷饮酒的动作一滞,同时看向揉着脑袋发晕的人,言道:“母亲,时刻不早,儿先回了。” “嗯,夜儿你送送阿芷。”依上云轻声应了一句,眸带温色。 穆夜忙去送客,回身看了一眼萧安宁,才离开。在步下台阶的时候,穆湘芷开口道:“你们确认她的身份了吗,我觉得母亲好像深信不疑。” 月光皎皎,深夜的风愈发凉了,穆夜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道:“我已经确认了,不过她的身体不太好,阿姐好像不喜她?” 穆湘芷的神色依旧很淡,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怎会,我只是怕你们认错人了,母亲念了她十多年,心中亦无你我的存在,用心之迫,我怕她被别有用心的心算计了。” 穆夜笑了一下,言道:“不会,母亲心中一直有你,更何况立你为太女的旨意快要下来了,阿姐无忧心。” “阿夜,你想多了,止步吧,我回去了。”穆湘芷快速下了台阶,迫不及待地钻入了马车。 厅内的萧安宁起初觉得尚可,一盏茶过后就觉得醉意涌上脑海,脑袋昏昏沉沉,酒人腹中的热意渐渐蔓延周身,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撑起桌子,想先走回去。 晚间视物不如白日,加之脑袋晕眩,分不清脚下的路,不过她的步子走的很稳,三两步就走到了门口,眼睛盯着前面,也不言语。 一旁的依上云察觉出酒意作祟了,便伸手扶着她往后院走去,萧安宁自己也打起精神,努力往前走。 仆人提着等着灯笼在前面走,萧安宁的眼神就跟着那个摇晃的灯笼在转,过了小径后,树旁起了阵风,吹灭了灯笼,她猛地止住脚步,眨眨眼,眼前一片黑暗,她茫然地握着依上云的手腕,嘀咕道:“天黑了看不清。” “又说傻话,天黑了自然看不清。”依上云轻声回她一句,两人说话间,仆人已将灯笼重新点燃了。 回了室内,萧安宁努力克制自己,不被醉意淹没,端坐地坐在那里,看着依上云,认真道:“陛下该回宫了。” 依上云将茶递于她,她也不接,依旧坚持道:“陛下该回宫了。” 她闹得无奈,依上云将茶递于她的手心,低声道:“你乖乖把这个喝了,我就回宫去。” 她的酒量很浅很浅,支撑到现在有些累了,手上捧不动那盏茶,想要丢掉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她动了动鼻子,仰首凑过去,笑道:“好香。” 约莫是真的醉了,依上云见她脸蛋依旧发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孩子正觉得热,陡然遇到温凉的手,很舒服,自己晃着脑袋蹭了蹭,又觉不够,便伸手拽住了那只手,自己嘀咕道:“好热好热” 眼下醉得糊涂,行为有些放肆,按照这几次的相处,她一直保持着距离,若是清醒,也不敢这么胡来。 她摸了摸孩子发热的脸颊,当年的幼儿孩子已长大了,学会的只有与她疏离,她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年你在何处生存,我问你也不说。” 安宁的手一直拽着她的手腕,闻声兀自摇头,“不能说。” 依上云见她尚能回话,便坐于一旁,听她醉话也有些意外,摸着她后颈处的肌肤,心中涌起酸涩,眉眼带了些柔和,说出口的话罕见的温柔,轻声道:“为何不能说,以前你说一辈子缠着我,现在连实话都不愿意告诉母亲吗?” 萧安宁歪着脑袋盯着她看,眼睛很直,并未分神,听到母亲二字,顿时松懈,莫名有些委屈,眸子蒙上一层雾气,眨了眨眼,还是不说话。 依上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她触动,软化如云雾,哄道:“为何不能说呢,母亲等你那么久,回来后你的事情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否有委屈。” 听着熟悉的声音那般温柔,萧安宁心中生起向往,眼中湿气大增,盈盈水光里似只有眼前一人,她唇角动了动,“说了母亲就不要我了,嫌弃我。” 说完,就低下头如幼时一般不言语,似是知晓自己犯了错误,垂首悔过,她将脑袋靠在眼前人的肩膀上,“不能说。” 依上云心中闪过一片迷惘,并未将这当作酒后醉话,依旧轻声问道:“不会,她不会嫌弃你,是你嫌弃她的。” “才没有”萧安宁撑着做起来,瞪她一眼,哼了一声,不满道:“她就知晓莫九鸢,莫九鸢派人杀她,是我让阿净去阻拦的。” 原来竟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犹自未闻,柔声道:“阿净很好,你也很好,那晚你是不是也在行宫?” 萧安宁觉得头痛,看了她一眼,咬了下唇,委屈道:“不能说,她会生气。” 穆夜在后面听得心惊,母亲竟哄得酒醉之人毫无防备。 又是不能说,依上云又问:“你信我,母亲便不会嫌弃你。” 母亲二字似是她心中最大的欢喜,她眯起澄澈的眼睛,问道:“真的?” 依上云眼中泛滥着温柔的浪潮,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说我才会帮你。” 萧安宁似是不信,看着她的手在自己鼻尖晃动,醉意愈发厉害,脑海里有些不清楚,不过母亲在眼前是真的,不会骗她的,她笑道:“我也去了忘川” 穆夜惊得站不住脚,连连后退,眼睛不由自主地黏在了阿洛身上,心跳漏了一拍,怪道:“她也去了忘川,难怪她体内灵力散漫得厉害,我曾听闻未入太一去忘川会遭反噬的。” 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萧安宁歪着脑袋想去看一眼,刚动脑袋就被人按住了,只看到素色的花纹和白皙的肌肤,她觉得清香让她很舒服,就痴傻低地笑了两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心安理得的闭上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爆发 此刻是她觉得最舒适的时刻, 懒散地靠在人的身上,口中犹自在嘀咕,只是依上云已听不清了, 眼中漫着压抑的沉痛,轻轻将人放在榻上, 低声吩咐身后的穆夜:“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天你该知道怎么与她说。” 穆夜并非稚子, 心中也有自己的较量, 听了这话也镇定下来, 抬袖行了大礼:“儿明白。” 夜已深沉, 回宫时, 温玉依旧侯在那里, 闻及帝王身上淡淡的酒味, 心中微微惊讶,并未多言,只抬头道:“臣在质子府拾到一物, 想来是陛下的,今日归来奉还陛下。” 不出意外的是同心结,她接过后,胸口闷得厉害,问道:“你似是与朕提及过, 未及太一者入忘川会遭反噬, 是何反噬?可有性命之忧?” 温玉诧异, 密录之上未提及此事, 不过凡用禁术者都会遭到反噬,轻者境界跌堕,重者伤及性命,她都是知晓,看着陛下尚可的脸色,误以为是她遭到反噬,忙道:“陛下是否身体不适?” “朕无碍。”依上云摆手,眸中闪着一丝忍耐,说出心中所想,“先说是何反噬,朕在密录之上未曾看到,可朕亦入忘川,没有反噬之果,朕不明白。” 这算是问住温玉了,良久无语,半晌后才道:“不若您去问问灵狐,它许是会知晓。” 灵狐本就不喜周帝,听到这些话,在洁净如洗青砖上走了走,论起心性与胆识,穆湘洛不亚于依上云,放眼过去,唯她最像依上云,如是她登位,念着对寂笙的愧疚,或许太一门的困境可解。 然而它知穆湘洛对于江山并没有兴趣,这让人最棘手的。 它看着周帝手中稳稳地捧着一个红色花结,丝线老旧,不似新物,道:“陛下灵力深厚,入太一近在咫尺,反噬会有,但是有人替你受了,而幻灵境是如何也入不了太一,除非魂魄而入,那就是真正的死人了。想来陛下口中那位境界已达灵隐,不过遭反噬,境界跌堕罢了。至于解法” 它顿了顿,识清周帝眸中的紧张之色,它淡然道:“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废她灵力,沦为平常人,根基不在,或许可避一难,但是经脉受损,随时会死,灵力废弃,约莫着也离死差不多了,被太一境的业火与寒冰所伤,能活这么多年,该心满意足了。” “危言耸听!”温玉冷冷斥道,又道:“陛下休听它胡言乱语。” “温大人信则好,不信则罢,反正我当年被陛下业火所伤,灵力尽失,活到如今就很好,约莫着再活十几年也死不了的,” 依上云久久不语,握着同心结的手微微发颤,许久后,才道:“如何做,才不伤她?” * 翌日,东方露白,天气尤为舒适,淡淡的阳光洒在廊下,安静舒适。 萧安宁揉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去,看到廊下站立的青年,她捂着脑袋,言道:“今日上朝,你怎地还在此处?” “于秋一案结束了,当年是长公主心思歹毒,陷害太一门司命于秋,在她死后又恐太一门报复她,就连带着太一门一起诬陷,因此便有你看到那般,五国杀尽太一门人欲自保,可是终究不过是一妇人的妒忌与私心。陛下仁厚,为于秋翻案,可并未替太一门脱罪。” 萧安宁心急,忙道:“为何不替太一门脱罪?” 穆夜回身看着她,眸色呆滞,回道:“因为你被寂笙所伤,她虽杀寂笙,可心中犹觉不妥,迟迟不愿替太一门解脱。” “不是的,所有的事情与寂笙无关,我入玄虚不过是为人所迫,陛下不该将这般罪过置于她人身上,她这是包庇”萧安宁觉得自己头痛,眼前穆夜的影子在晃动。 她心尖上的希望在幼时一次次燃起,可事到如今却一次破灭,让她如今接受,她答应过寂笙重振太一门,走到现在这一步,只要周帝首肯,至少她第一件事做到了。 天下之事,莫不过对于错,太一门未做之事,就不该承受这一切。 帝王之怒,无非王权受损,可如今之事,势在必行,依上云之行,有违仁德。 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溢满了她的胸腔肺腑,她难过道:“陛下与明帝、与其他帝王皆是一般,恐太一门再度威胁她的皇权。” “太一门善于幻术,迷惑人心,历年来境界高者皆出于太一,其能力堪比一国君主,阿洛,我不知你为何这般挂念太一门,但太一门行蛊惑之术乃是真事。” “可如今的太一门与往日不同,无人会使幻术,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光明正大的行走于四国之间,这点都很困难吗?你别忘了,武者境界术法皆来源于太一门,五国君主作为,与过河拆桥的卑鄙小人有何区别?” 穆夜震惊,月余她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衣袍穿在她的身上也显得宽大,他蓦地觉得他自己不懂眼前妹妹的想法,她的脸色很憔悴,可眼中的执着愈发深厚,他不解她的震动在于何处。 “在你心里,母亲竟是这般的存在,阿洛,你变了。”穆夜迷惘地笑了笑,转身欲走时,庭院外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 冷风吹起了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滚,没有落下,反而飘向更远的地方。秋风飒飒,却比不得凌厉的气息,吹走了落叶。 穆夜大惊,看着数百神策军时,心中愈发恼火,在看到莫九鸢时,手攥成拳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萧安宁出身的看了会,平顺的唇角弯出了讽刺的笑意,她并未走出去,只道:“二殿下金屋藏娇的日子都头了,且看你如今解释。” 瞬间,她觉得日子并不那么难过了,至少看到莫九鸢从那么高的位置摔下来,她觉得很开心,就如同二哥在捉弄她之后给了她一块点心那样开心。 她遥遥而笑,道:“莫大人好伎俩,杀穆湘芷,除穆夜,再寻个机会杀了依上云,莫大人就可改立国号,登位称帝了。” 许是被人大众戳中了心事,莫九鸢面色涨红,疾步上前,呵道:“萧安宁你休混肴视听,你冒充南越质子,如今又与二殿下勾连,其心可诛。” 穆夜上前拦住她,将阿洛藏在身后,挡去了些许目光,厉声道:“莫九鸢,王府也是你敢闯的,若无陛下圣谕,我可饶不了你。” “二殿下该想想如何与陛下解释,私藏要犯可是谋逆之罪,我奉旨意搜捕萧安宁,你却将她藏在府内,二殿下莫不想勾结南越?” 相对于二人的剑拔弩张,萧安宁很平静,搬了个凳子坐在廊下,看着二人打嘴仗,她眼前阵阵发晕,昨夜的清酒后劲道很大,不过她此刻脑子里深深思考问题,莫九鸢怎么知晓她在此处? 她只见了寒先生与穆湘芷,难不成二人有些泄密? 然而穆夜忍着怒意,对于莫九鸢私自闯入府内很是恼怒,他是皇子,被臣下这般侮辱,颜面岂还有? 莫九鸢行事霸道惯了,她想拿的人必须要办到,除了周帝,她谁都不惧怕,懒得与穆夜计较,挥手想要拿人,但是穆夜不允,萧安宁笑道:“不若你二人打一架,谁赢了我和谁走,莫大人您说是不是?” 论实力,莫九鸢必胜穆夜,此话一出,莫九鸢面上生出喜色,看着穆夜桀骜道:“二殿下,如何?” 穆夜想去揪下阿洛的小耳朵,让她不听话,乱说话,他摆手道:“莫大人该知我不会术法,这样就是强人所难了。” 莫九鸢未料到他直接拒绝,正欲开口,又听萧安宁言道:“不如这样,安宁替二殿下出场,输了算我的,赢了自然是二殿下的好处。” 闻言,莫九鸢身后的神策军许是知晓莫大人亲自出手,都吓得不敢言,恨不得退出王府,然而神策军的威严让他们不敢退,心中虽惶然,可都肃穆而立。 穆夜怔忪,未待反应,眼前光芒大盛,逼得人睁不开眼,他猛然后退,待回过神来,自己已被困在结界之内,以他之能,亦破不了阿洛的术法。 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让众人讶然,亦让莫九鸢心中大震,方才迅速的手法,顷刻间将人围困在内,若是她定办不到的。 萧安宁已冷下颜色,眼中压制的畅快此刻毫无遮盖,她凝视着莫九鸢震惊的神色,笑道:“你可曾见过太一境的业火?” 寂笙死后,世再无太一境的武者,此话一出,亦让所有人不解。 萧安宁又道:“我见过,我也想让你见见,可我做不到了,不过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我所祭出的业火。纯阳灵力祭出的火焰可分六层,净火、流火、璃火;再往上便是以业火为甚,可称为毒火,不过并不是所有人祭出的业火都是一样的,不如我让你见识便是最低等级的业火,不若你试试?” 莫九鸢闻言,方知她的境界,她嗤笑道:“你我境界相同,怎知你会胜我,不自量力。” “你错了,我亲手将从你权臣之上拉下来,秦尚明终究会咬你一口,且等着,不过我不想让你等了,你活一日,我内心的恨意便增一日。” 萧安宁轻笑着开口,周遭气息大增,似是被大火之气蒸腾,神策军皆是普通人,受不住这些热浪,纷纷跳出门外,风雨欲来,乌云蔽日。 莫九鸢第一次见识这般强大的气息,依上云从不出手,是以她未曾见过,但萧安宁体内隐秘的灵力在这一刻爆发而出,她皱眉问道:“你到底是谁,世上不会有第三个天凤血脉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大祭司 旬休之后的朝廷有条不紊地运转, 折腾一月的案子也完结定案,长公主穆清珏被废爵,赶出皇城, 原巡城司马秦尚明因谋害公主一罪而入狱,判决死刑。 原本局势相当的穆依两族瞬时失去了平衡, 穆家原就以长公主为首, 如今失首, 顿时都选择缩在府内不敢再出现在众人跟前。 依上云登位时并未推恩于母族, 是以朝堂之上仍旧以皇族为先, 而近些年皇族内人才凋零, 反倒是默默无闻的依家渐渐占据了半壁江山。不过两家明争暗斗已不是稀奇之事, 莫九鸢基本上坐视不管。 而今长公主被罚, 穆家失势, 依家原想着趁此争一争相位,毕竟莫九鸢乃是近臣,不宜为相, 可在高相去世后,陛下内定刑部尚书温玉为相,丝毫没有想起依家的人。 穆家失了半壁江山,让温玉捡了便宜,不过今日早朝大公主的归来又让所有人震惊, 失踪半年的人毫无损伤地出现在紫宸殿, 惊住了所有人, 唯独温玉面不改色。 早朝后, 众人又在谈论起太女之事,毕竟这些年她的军功是有目共睹的,二殿下穆夜整日游山玩水,不管朝堂之事,因此,大多人都看好她。 不过穆湘芷见到温玉为相,神色微冷,都知温玉乃是帝党一派,并不偏袒任何一方,若想拉动她,只怕不易。 下朝之后,大公主府门前车马如龙,温净恰巧路过,探首看了两眼,叹道:“大公主的势力更胜从前啊,只是陛下看到会如何想?” 温玉闻言,戳她脑门,道:“你管她那么多作甚,陛下自有她的用意,不过假象罢了,只怕大公主心内焦急如焚,她一直都是天之骄女,今番气势也是使然。”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这些年跟在温玉身后,温净也学到些许,但储君之位一直都很明朗,二殿下不争也就罢了,且纨绔得很,放浪不羁,去了封地便不再想着回皇城。 是以,这些年储君之选很明显,但温玉知道,三殿下回了,储君这潭静水就要打破了。 二人坐在车内,说了几句闲谈,忽而有人策马过来,车马随即停下,温玉掀帘而望,是神策军的将领,亦是依附于她的人,那人急道:“温相,莫大人领人去了二殿下的王府,似乎打了起来。” 莫九鸢早些年行事颇分寸,因着陛下的宠信,这些年略带霸道,不过碍于陛下的威仪,大都不敢提,她一度把持着朝政,可自陛下自忘川归来,就开始收权,她行事就日益有些荒唐,就好比搜查萧安宁,搅得皇城天翻地覆都未得结果。 南越与北周关系焦灼,牵一发而动全身。偏偏莫九鸢非要捉到人,未曾顾虑到其他两国虎视眈眈的军力。 温玉想得多,不过对于莫九鸢之事她很少去管问,她刚刚为相,与这位天子近臣起冲突不是良策,再者二殿下穆夜也不是面团捏的人,两人本就不和,莫九鸢借机生事就让他二人闹去。 她摇首道:“不用管,就当未发生此事,如常办事。” 那人领命而去,温净怪道:“阿娘这是坐山观虎斗?” 温玉侧身而坐,不愿理她,温净又道:“阿娘我说错话了,别生气,我能去看看吗?我还未曾见识过莫九鸢动手呢。” 又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温玉拍拍她的手,有些不放心,又不愿束缚她,言道:“想去也可,不许动手,只准观战。” 温净欣喜地应了,下车偷偷溜去了王府。 温相知晓后都不愿插手,所有人都观望此事,帝王知悉此事已是半个时辰后,王府内加派了很多秘卫军,更无人知晓阿洛的身份,对于南越之事她心中亦存怒气,便由着她去搜查。但她将人藏在王府比宫里更安全,但还是被莫九鸢查到,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王府外禁卫军里里外外围困了三层,温净被堵在外面进不去,在门外转悠了半晌。 里面的穆夜被困在结界之内,见阿洛强行动用灵力,心中焦急,喊道:“阿洛,母亲不准你用灵力,你快停手。” 萧安宁的嘴角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弯起了一抹弧度,那抹笑意带着可怖,惊得莫九鸢不住地往后退,业火可焚五内毁天灵,她渐渐挡不住那股强悍的灵力,穆夜的话让她更为震惊。 趁着空隙,她的识海里隐约生起了一个念头,眼前萧安宁的嘲笑让她心底乍凉,那样的气息带着忘川独有的魔力与怨气,“你是穆湘洛,你” 高山般火焰瞬息倾轧而来,吞灭了她,如针尖刺破了她的肌肤,五内生起烈火,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落败之余,她忽然生起强烈的不安,忙唤神策军拿人。 神策军还是听了她的话,不过他们发现了秘卫军的所在,那是护卫帝王的兵,他们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兵器。 萧安宁看着莫九鸢嘴角的鲜血,缓缓把手负在身后,风声停了,庭院里多了大片的树叶,都是青葱翠绿之色,拂过她的眉眼,神情淡然,庭院里的温度亦降低,她浅笑道:“阿鸢姐姐,好似不认识我了,你将我诓骗出城,推我入玄虚的时候,可曾想着我会活着回来?” 眼前少女似揽了星辰那般格外有神,然而手中幻化出的业火如同将飞的剑让人胆寒,散发出的气息一息间变得很强大,莫九鸢在她身上似乎见到依上云的气势。 这般的气势像极了陛下从玄虚归来的那次,没有任何情绪,无悲无喜,让人心生恍惚,莫九鸢挣扎着站起身,她本是纯阳修炼者,可现在觉得很冷,那种冷来自身体心间。 “你就是这般蛊惑陛下的?让她信了你的话来厌弃我,你进而一步步将我从高位上推下来?” 闻及蛊惑二字,萧安宁面前的火焰猛地变化,熊熊焰火将莫九鸢包围在之间,徐徐焚烧着她,挑眉道:“你错了,我没有借用她的王权,你没有信过任何人,当你利用秦尚明去行宫刺杀她的时候,就该明白是你先不仁的。” 空气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不过莫九鸢并没有放弃,她能活到现在就是她自己拼搏而来的,她不会认输的,她鄙夷道:“是你自己误入,借以蒙蔽陛下,她未曾与我言明,就说明她并不信你,将你藏在这里不敢告知众人,就说明她不信你。” “她信与不信,与我无关,今日你既然过来,我以我自己的力量杀你,可惜的是我没有让你见到更高层的业火,让你少了些痛苦。” 对于业火,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种烈火焚烧每一寸经脉每一寸骨血的痛苦,她连在梦里都不会忘了,然而她不顾经脉损伤强行动用灵力,是撑不了多久的。 眼前两人的胶着,穆夜看出了胜负,阿洛出手狠辣,然而终究不过片刻的时间就可结束这场战局。 当明亮的火光笼罩整座王府时,莫九鸢感受到了前无仅有的压力,眉头也皱得越来越深,眼瞳深处似被感染到了,一片血色,她有些困难地站起身子,试图去改变败局。 庭院里寂静无声,秋蝉不鸣,沉闷的气息似将人吞灭,莫九鸢再也忍受不住这般的压力,痛苦的闷哼声打破了寂静。 时间在流逝,萧安宁感受到了压力,她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门口处,来人一身黑袍,黑暗的视线里出现了两道沧桑的目光,接着一道银流之光注入莫九鸢身上。 那道业火似屏障般裂开了一道口子,萧安宁不顾被来人偷袭的危险,加注灵力去修补那道裂缝。 不出几息,她祭出的业火灭了,莫九鸢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她面色痛苦,脸色苍白,身上衣服出现了数道口子。 萧安宁恼怒,看着那个黑袍人,幻化出的脸让人看不清,她咬牙道:“大祭司回来就阻扰我的?这个人你救不了,我非杀不可的。” 悄无声息地避开神策军,又无声地落在院落里,让所有人都好奇这位黑色道袍人,不过对于幻术这门术法,已失传了。太一秘法里曾提过,但被萧安宁销毁了。 是以,会幻术的只有失踪多年的大祭司。 萧安宁接管太一门后,严禁门人学习幻术,就连她自己都不曾碰过这个。 大祭司顺着尘土走近,瞬间又起风了,吹动了黑色的衣摆,他停在了莫九鸢的身前,淡淡道:“少司命似是不服本座的安排,莫九鸢乃是本座要护之人,少司命可明白了。” “属下不明白,莫九鸢我必杀,大祭司护之亦无用。”萧安宁不服气,视线在大祭司身上流动,她知晓自己是强弩之末,说道:“大祭司该知我与此人的怨仇,放了她是不可能的。” 大祭司回道:“你的事本座不管,太一门内由我管辖,少司命若不听话,别管本座动手,你的血脉固然是好,可经脉尽损,境界跌堕,便如废物,本座可以换人的。” 蓦地听到这句话,萧安宁莫名松了口气,她道:“大祭司忘了莫九鸢当年叛出太一门,如今是北周的权臣,你救她又有何用。” 大祭司依旧不为所动,“这些不用少司命多管,本座自有道理,少司命还是听话的好。” 萧安宁眸中冰冷,“我若不听呢?” “不听自然不好的。” 音落,空气似是凝固住,如置寒冬,眼前的光亮陡然消失了,阴云密布,世界越来越暗,夜空中繁星眨了眨眼,静美的星辰让人移不开眼。 画面变幻得太快,让人始料不及,萧安宁知晓这是幻术,便闭上眼睛,耳畔寂静无声,她虽不曾习幻术,可学过破解之法。 相由心生,都是人心在作祟,不去听不去想不为所动,便是最好的解法。 看到少女闭上眼睛,大祭司唇角勾了勾,知道少女并不服输,眼前幻出玄虚阵内死亡阴灵,这是她在阵内见过的。 然后正当阴灵变化引起阵阵骚动时,一道清光闪过,数丈之内热浪翻涌,眼前的黑夜转为白日,庭院里多了一人,她拂了拂袖,击破了穆夜周遭的结界,不可言论的气势让人敬畏。 又是一阵死寂,光明呈于面上,阴云遁去。 “太一门大祭司的幻术让人震惊,不过用在一个孩子身上是否太过苛刻了,莫九鸢是朕的人,还望大祭司勿要插手,至于萧安宁,她乃是我北周三公主,就算不听话,想来大祭司也不该替朕管教。” 依上云面上神色阴晴不定,让所有晚辈都不敢说话,大祭司站在那里,他的感受也是与众不同,对于破除他的幻术之人,他显得很镇定,“周帝当年戮我太一门数百人,这笔血帐本座记得住,不过对于你身后那位,她是我门中少司命,似乎是周帝多管闲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选择 闻及门中少司命几字,依上云眉心一跳, 并未回身去向萧安宁确认, 那本密录已经很好的证实这一切了, 她嘲笑道:“大祭祀该知她先是北周三殿下,接着才是你口中的少死命,不过既然你要清理门户,朕也不拦着, 既然她不听话, 你将她逐出太一门罢了。” 云淡风轻的话, 颇具威严,好似不是在与人商量, 而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神策军与秘卫军同时围困了王府, 里里外外皆是人, 穆夜站在一旁英俊的脸上失去往日满不在乎的笑意, 一反往常的凝重, 心内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萧安宁并不在乎依上云知道她的身份,她的目光始终凝在了莫九鸢身上,感受到了空气里的气息变化,她道:“大祭司有权利将我逐出门吗?” 她乃是前任少司命寂笙任命的, 又在门内十多年, 若是大祭司杀她,门内十二司命定不会就此认下的。因此, 她一点都不担心大祭司会动手杀她, 根基不稳的大祭司, 是不会随意杀死前任主事的。 大祭司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气里散着无数水波,众人气息微乱,他在调动着空气内的水渍,云雾弥漫,萧安宁此时方明,大祭司修习纯阴灵力,与少司命是不同的。 依上云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切,负手而立,道:“大祭司许是忘了,这是北周皇城,是朕的地方,你在这里是孤身一人,就算朕不动手,外面数万神策军也不会放你走的。” 与大祭司的云雾不同,依上云周围似是散着星辰之光,是更为澄澈宁静的光华。 大祭司忽地撤手了,言道:“今日我并不想杀人,不过身为太一门的少司命该站在何处?少司命,你许是忘了寂笙对你的嘱咐了?” 嘱咐二字猛地击打在萧安宁的心间,她似有痛苦,面色苍白,眸子里出现一抹微惘的神情,在大祭司的嘲弄中,慢慢变成了痛楚。 依上云同样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与大祭司的笑容不同,她是在询问,带着微微关切,不过萧安宁微微侧眸,不忍对上那一抹关切的目光。 她忘了,还有嘱咐这件事,她不知大祭司如何得知此事的,不过他归来,寒先生定然会将这般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她寒声道:“不用大祭司提醒,属下从未忘,你如果再说下去,只怕不用你将属下逐出,属下会自动退出太一门,就如同当年莫九鸢叛出那般。” 大祭司忽然笑出来,笑容有些得意,“若是寂笙知道自己救了仇人的女儿,在忘川是不是会气得想将你抓回去,不过你第一件事办的很好,眼下就是让你办第二件事的大好时刻,你要动手吗?” 萧安宁站在树下,身影很是落寞,完全无法想到大祭司会在此时逼她做出选择,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甚是艰难道:“大祭司一定要如此吗?” 听着这话,依上云落在萧安宁身上的视线更加凝重,萧安宁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很沉重,她似是感受到体内灵力的反噬,她半跪于地上,死死盯着莫九鸢,事已至此,她终究败给了命运。 她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太一门,半个时辰前她还在想着陛下是否会给太一门恩赦,是否会完成寂笙的遗愿,哪怕不会振兴,至少至少她可以做得比原来好一点,浮云飞絮七夕他们不用戴着面具见人,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如同寻常人那般走在大街上。 可是呢可是这一切来不及去做,大祭司就彻底毁了她的一切,单单不让她杀莫九鸢也就罢了,竟将最后这个秘密也公布于众。 她为了寂笙的嘱咐而活,却也终究败在了上面。 体内破碎的经脉如同被虫蚁撕咬,她仰首看着得意的大祭司,神情复杂,“大祭司想利用我去杀周帝,可曾想过我若死了,十二司命会叛离太一,他们是我的人,是我培育出来的,我若死了,太一门必是一盘散沙。” 她此刻明白,大祭司离开多年,现在如同傀儡,而门人必不听他的,他就拿她做垫脚石,让门人心服。 留下莫九鸢,只怕想命她为少司命,毕竟此时莫九鸢在北周已无立足之地,亦如他所说那般,一个废物怎么可以占据重要的位置。 她徐徐站起身,唇角微微翘起,同样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那些错综复杂的思绪消失后,她朗笑道:“大祭司想拿我的命去服众,可曾想过我会不会让你如愿,太一门有你迟早会散,不如往昔。” 她本就时日无多的人,为何要让别人如愿? 杀不死莫九鸢,也足以让她体内灵力耗尽,她看着莫九鸢缓缓逼近,笑道:“你的功名、你的利禄、你的权臣之位,还有你奢望的皇位,我觉得都在离你而去。” 她的模样如痴如狂,让人惊心,依上云闪身而过,拦在她的身前,她觉得那个嘱咐必然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所以,她不想去听了。 看着再一次拦在她身前的帝王,萧安宁选择推开了她,冷冷道:“母慈子孝的戏唱完了,寂笙的第二件事便是让我杀了你,可惜我办不到,不如你杀了我,或者让我死在大祭司的手里,这条命总得还你或者还太一门,不是吗?” 闻言,帝王清冷的眉眼再次蹙起,余光扫了一眼大祭司,道:“大祭司想要怎么做,朕不想管,只是我北周的人,只怕轮不到你来算计。” 大祭司看着那个似阳光一般耀眼的女子,一如既往的强大霸道,他笑道:“周帝这是不想讲道理了?” 依上云安静了会,周遭更为寂静,她站在那里眉眼如常,眸中燃烧着星火,良久后,浅浅笑道:“你该知,朕做了多年的帝王,霸道惯了,大祭司想重复当年寂笙的后路了?” 寂笙的殒命是太一门最大的损失,也是太一门最大的打击,毕竟太一境的武者少之又少。 提及寂笙,大祭司终究还是怒了,道:“周帝将自己看得太高了,寂笙为了给你身后的人逆天改命才死的,一身经脉尽毁,是寂笙用自己的灵力来挽救的,不过还是没有修复,不然她今日的境界定然高过你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的局面还是很精彩的。” “你错了,就算她入太一成为圣者,也不会执行寂笙的命令。”依上云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很平淡,不带悲喜。 大祭司似是不相信这个,“哦?” “骨肉血脉乃是天性。” “皇家无亲情,且看孝文帝如何做的,再看看你的丈夫明帝又是怎样弑父夺位,我相信你也会有那一日的。” 这句话表达的事实最为清晰,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依上云不为所动,在萧安宁想要开口说话时,她制止道:“退下!” 那段历史穆夜有记忆,依上云有记忆,大祭司有记忆,唯独她没有。萧安宁知晓那些岁月有着彻骨的痛恨,可是若非孝文帝无慈父之心,明帝又怎会如此行事。 依上云似是没有时间与大祭司闲聊,只道:“大祭司一人走可以,朕不拦着,若想带着她二人,只怕不可能的。” “不如这样,周帝,本座给你一个选择,少司命与莫大人之间,本座必然带走一个。” 依上云冷笑,拂袖而言,“大祭司莫不是记性不好,方才已言明,朕霸道惯了,不喜与人谈条件,要么你留下,相信朕有这个能力的。” 她看着满脸苍白的莫九鸢,脸上流露出了厌憎的情绪,又道:“忘恩负义之人,朕岂能让她落入太一门再起风波。” 莫九鸢的身体有些僵硬,她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此时看着帝王,心内天人交战,“陛下这是不信臣了?” 事到如今,她仍旧不承认,依上云心中反而更加释然,她若承认,只怕自己也不知如何处置,须臾后,她道:“方才朕去过天牢,秦尚明已说出始末,至于是何事情,莫大人不需朕再言明罢。” 秦尚明全盘托出让莫九鸢心中震惊,她明明记得秦尚明答应过她,行宫之事不可承认,否则会增加一条弑君之罪的,他不会这么愚笨的。 “陛下也学会诓骗了吗?臣未做之事自然不明白的。” 自以为楚楚可怜的模样可以惹得帝王怜悯,孰料依上云未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大祭司身上,“天凤血脉固然稀有,但是居心不良,朕待她如亲女,她都可反过来行刺,大祭司若要她,朕可以送给你,将砒.霜时刻带在身边,朕日日心惊胆战。” 萧安宁急了,忙要阻止,却被穆夜拦住,喝止:“你自身难保,难不成还要做糊涂事吗?” 大祭司似有忧虑,可见莫九鸢真的被她放弃了,他犹疑了须臾,不再言语。 依上云为君这么多年,深知人心深处最丑陋之处,再道:“不过我可以放她,不知你们少司命可愿意放,她们之间的恩怨朕不管,想来大祭司也不会再插手的。” 简而言之,你若动手,我便动手。 大祭司犹在考虑,他是想将莫九鸢收归麾下,可是如今看来能够弑杀恩人的女子未必会乖乖听他话,相反不如穆湘洛重情义,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犹疑。 然后须臾的沉思后,他有了决定,猛地向穆湘洛出手,在二人之间他做出了选择。 强大的掌风拂过庭院,巨大的水汽向人袭击而来,萧安宁始料不及,明亮的流光形成巨大的热浪,似一把利剑向她砍来。 明光流线,利剑凌空被砍断了,时间似在静止,大祭司想要带她走的举动失败了,在依上云选择救人的时候,他顺势拎起莫九鸢消失在众人眼前。 依上云看着那抹虚空怔忪,神情骤凝,大祭司已入太一境了。 少顷,她回身看着少女,眉眼冷了下来,扬手一掌挥下去,清脆的响声格外清晰,“太一门少司命,朕竟不知三殿下这些年委身于太一门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天牢 初冬之际, 平阳城下了第一场雪,漫天炫舞的冷雪, 簌簌飘落,冷冷玄冰落在屋顶上, 结成了茫茫白色, 于空中生起了濛濛薄雾。 今年的平阳城格外冷, 街道上鲜少有人行走, 从府衙而归的温净闯入温玉的书房,将冰天雪地隔绝在外, 她搓了搓手, 喊道:“阿娘, 陛下何时放阿洛出来, 都关了近一月了,也该消气了。” 平寂多年的温府今年格外热闹,温如初来信说,年前会回来,温玉位极人臣,但于亲情还是很珍惜的, 府内常年只有温净, 她习惯了温净的折腾, 如今亲子归来, 心中的欢喜又多了一重。 最重要的是温净的身份不再是众人心头上的阴霾, 她如今是巡城司马, 手中握着兵权, 也算是平阳城举足轻重的人了。 不过行事还是毛躁的很,温玉有时在想,温净若有三殿下性子一半的沉稳,就不用她日益担心了。 温净睁大了眼睛等着阿娘的回复,孰料阿娘都未曾抬头看她,急得原地打转,嘀咕道:“阿娘,您就劝劝陛下,三殿下并非大恶之人,何苦这般狠心。” 唠唠叨叨许久,温玉将桌上文书整理好,也不理睬她,径直往外走。 温净忙跟着,“阿娘,你去何处?” “刑部天牢。”温玉取过侍女手中的油纸伞,回头看向温净,命令道:“待在府内不许出门,我去见见三殿下,此事很快就会结束,眼下满朝皆知三殿下乃是太一门少司命,你让陛下如何赦免。” 温净咬咬唇,不敢跟过去,只道:“阿娘去吧,我在府内备好晚饭等您。” 与温净回来时不同,雪似又大了些,棉絮般的雪漫天飞舞,大片大片地飘落,又在虚空中经风一吹,顿时又生凌乱。 吹散后,落在屋檐上,吹落进了窗下,天牢内的萧安宁踮脚去接落下的雪花,几寸长的矩形铁窗,只可看到一方之景,不过方寸大小的景色如画卷一般美丽,勾勒出了水墨画的阔朗雪景。 “三殿下!” 身后响起了铁链敲门的声音,萧安宁眉角的笑意凝住,寒霜抖落,回身看着温玉,俯身行礼,淡笑:“温相!” 温玉拜相以后,众人为了将她与温净分开,便都称她为温相了。 她走进去后,看着少女眸中未达眼底的笑意,叹息道:“您与陛下耗下去,吃苦的终究是你。” 萧安宁蓦地怔住,冷漠的面容夹杂着几缕复杂的光色,些许无奈的神色在墨色的瞳孔中流动,她盘膝坐于被褥之上,“能说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温相何必再在我这里浪费口舌。” 天牢里的牢房唯独这间屋子外守着数名神策军,温玉有些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防谁的,按理是防着犯人越狱,可是萧安宁灵力被封,逃也逃不走的,何必多此一举。 外间风言风语无数,众多议论纷扬而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可这位主子竟还有心思观雪,她走进去,不愿站着,就跪坐在一旁稻草上,劝道:“陛下只想知道太一门扎根何处,您何必这般倔强。” 萧安宁顿觉无奈,软磨硬泡的方法,温相已用了一月,着实让她无语,不过看温玉柔和之色,她笑道:“您待阿净也这般温柔吗?” 温玉顿住,不免怪道:“她若听话,我便好言好语,她若不听话” “您便动鞭子?” 被人揭穿,温玉脸色微红,抬袖轻轻咳了两声,言道:“ 陛下给臣一月时间,若未果,便移交刑部,三殿下若不想吃苦头,自该与臣配合。” 到了这时,温玉顿觉眼前这位三殿下比起外间两位难缠多了,关键在于那两位都有软肋,掐住重点,再以劝说,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可这位数年未归,对待任何事情都是云淡风轻,她就觉得这位像极了陛下,骨子里最像,都是一样的倔强。 她愈发这样说,萧安宁愈发平静,她拨弄着被角,冷气凝结在上方的天窗之上,反而添了三分笑意,淡淡道:“我五岁时历经业火煎熬,都活了下来,刑部里能有比之更甚的吗?” 温玉在刑部待过,她自己最清楚,摇首道:“三殿下您又胜了臣。” 萧安宁得逞一笑,眼角微微一挑,平添调皮,道:“承让了,陛下要的答案,我不可说,我受寂笙恩情,不可忘,温相该回去用晚饭了,别让阿净等急了。” 温净起身,拍拍身上染上的灰尘,抬袖一礼,正色道:“陛下那里,臣去复命了,天子震怒,想来三殿下有解决之法,阿净日益为您担忧,不过臣不许她插手此事,万望三殿下理解她。” “阿净有温相这位母亲是她的福气,若陛下能有您这样的气度,我想来不用在这里待一月了,她此人疑心过重,也是帝王本性,我不愿怨怼她,只盼她勿要逼迫我就好。” 温玉惊心,胆大妄为的三殿下竟将她与陛下做比较,乃是犯了大忌,她也不愿多说什么,起身离开天牢。 莫九鸢的离开,让温玉忙碌了很久,权势鼎盛,她想稍避锋芒,可惜陛下不给她这个机会,三殿下的案子极为棘手,打不得骂不得,日日劝说,她成了天牢常客。 一月之期将近,她必须回宫复命。 陛下近些年有个习惯,每日都站在樱花树下片刻,外面大雪纷飞,樱花树开得愈发旺盛,白雪红花,衬托出了帝王清冷之色。 温玉撑伞近前,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落雪,苦涩道:“陛下,臣让您失望了,三殿下死活不愿意说。” 依上云微微挑眉,“温大人断案无数,穷凶极恶之辈在你手里都熬不过三日,怎地一月都未能让她开口,温大人行事莫非仁慈了?” 面对口是心非的君主,温玉也觉得自己行事艰难,道:“三殿下若是陛下口中穷凶极恶之辈,臣倒有办法,刑部有前辈们留下的数套刑法,试上一试也可,但三殿下不过是个姑娘家,臣若用了,只怕您饶不了臣的。” 果然,依上云的神色微微缓和,精致的眉眼如樱花般美丽,笑道:“那就移交刑部,温相处理其他事,朕缺位秘卫军统领,不知温净可否?” “温净性子急躁,不可,臣觉得三殿下适合,护卫君上,想来三殿下也会用心的。忘川一事,可见她对您的在意。” 温玉拒绝了,秘卫军本是莫九鸢统领,太过瞩目,眼前朝局渐乱,三殿下的回归,将储君人选这团迷雾搅乱得愈发让人看不清了,温净若领下这个任务,肯定会偏向三殿下,于她而言并非善事。 依上云知道她会拒绝,便道:“既然你不愿,那便算了,召刑部尚书过来。” 温玉称诺,转身离开,在宫殿旁看到了灵狐,她顿了顿,记得陛下将灵狐请进宫,就没有将它送出去的想法,她信步走过去,问道:“前辈有事吩咐?” 她的态度大多时候都很恭谨,唯有上次恼怒之时疾言厉色,枫糖笑道:“温相敬老爱幼的态度大好,比萧安宁好多,她就会揪着我脖子让我为她卖命。” 提及萧安宁,温玉明了,道:“前辈想见三殿下?我可以带你过去,正好您劝劝她,别和陛下硬碰硬,陛下将她移交刑部了,明日我就帮不了她了。”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费口舌,枫糖笑道:“那好那好,我帮你劝劝。” 外面风雪未停,天牢里温玉去而复返,萧安宁诧异,待见到枫糖时,笑弯了眼眸,上前揪起它的脖子,往自己榻上甩了过去,乐道:“枫糖啊,你好像又胖了,看来陛下待你很好啊,以后回到我身边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哦。” 温玉应声退下,枫糖不喜绕弯子,直接道:“你与大祭司交手了?周帝说他已入太一,我虽不信,可还是想问问你。” 提及大祭司,萧安宁神色凝滞,言道:“他的幻术只怕更胜寂笙少司命,那日陛下都未曾敢与他交手,太一门振兴指日可待。” 孰料,枫糖瞪她一眼,“大祭司那个混蛋当年就没做过好事,他与寂笙不和,玄虚阵他若出手,怎会让依上云那个老妖婆那么容易就破阵。” 原来还有这些往事,不过萧安宁懒得再去管,寂笙都管不住的人,她也没有去与他争的必要,太一门他想要,便送予她,只是不知十二司命如何了。 若能出去,定回太一门看一看。 她顺势倒在自己榻上,牢内光线暗了些,想来要天黑了,她摸着去点燃了唯一一盏烛台,不想去理会这些俗事,提及自己的事,道:“那日动用灵力,被反噬后是陛下帮我疗伤的,只是灵力被她封住了,这些日子倒也奇怪,竟没有被反噬。” 提及此事,枫糖也觉得奇怪,不过并没有将话题留在上面,道:“你还真是孝顺,反噬都替她受了,我看你指不定活不过我。” “枫糖,你多大了,温玉都称呼你为前辈,难道你一百多岁了?”说罢,萧安宁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肚子。 “穆湘洛,你看看你的态度,和周帝一样,需要我时态度和顺,无事就欺负我”枫糖气得用爪子去挠她的手。 提及周帝,萧安宁态度和软,笑道:“我年幼在她膝下长大,性子自然随她,有何可怪,枫糖,你且回答我,反噬无解,我会活多久?” 枫糖怔住了,久久没有回答,看着她:“你是不是想着于秋一案结束,你就会返回太一门,自生自灭?” 在大祭司出现时,萧安宁隐隐感知,泄露她身份的人必是他,南越不会毁约的。 她若死在北周,大祭司则会顺理成章地掌控太一门;只是他未曾想到她还有一重身份,因此他急了,迫不及待地出来想要揭穿所有的秘密,带走莫九鸢,新立少司命。 她不语,枫糖继续道:“寂笙换你命,但未曾替你修好经脉,所以你感知自己修为再难往前一步,随时可能经脉尽断而亡,就故意促成温净成为周帝的恩人,借着于秋翻案,再替太一门洗冤,可是大祭司因一己之私毁了你十多年的努力。” 被人戳中心思,萧安宁也不恼,言道:“就如你说的那般吧,前辈我还有多少日子,我可不想死在这里,挺冤屈的,要不我就泄露太一门机密,换取自己的自由,你说如何?” 果然如此,枫糖也不与她开玩笑了,严肃道:“你泄密吧,约莫着你知道的地点已经人去楼空了。” 萧安宁颔首,又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劝你听话!” 音未落,萧安宁心中一跳,抬首看向门口,一身素裳的帝王站在那里,枫糖说话真会挑时机,她欲揪起枫糖脑袋,它自己主动迈着小短腿跑到门口,小小的身子转过门口就没有影子。 依上云走近,身上带着冰冷的气息,萧安宁惊得站起身,忙下榻去行礼,一月未见,她不知依上云用意如何,但那日她的震怒犹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为何,没有了那些秘密,她心中愈发心虚,许是为太一门所弃后,没有了生存的目的,便觉得活在世间的每一日都觉很淡然平静。 她很想出去,只是出去后又不知该去何处,或许给七夕她们报平安后,自己也会离开平阳城、离开北周,但这些都触及依上云的底线了,她不会这么轻松地放过自己的。 依上云随意扫视了一圈,发现无处落座,站在原地也不踏进,只道:“朕不是温玉,不会温声细语,只问你一次,太一门扎根何处?” 萧安宁觑她一眼,兀自言道:“你定不是温相,她至少不会嫌弃此处无地可坐,陛下想要问的话,我想来无法告知,陛下勿要再问了。” 倔强如斯,依上云倦于言语,回身对着身后神策军吩咐了几句话,须臾后又走回来,淡淡道:“可记得上次挨打是什么时候吗?” 萧安宁咽了咽喉间唾沫,下意识后退几步,怪道:“陛下莫要开玩笑,我已非幼子。” “朕何时与你开玩笑,三殿下的所为朕也有已知一二,觉得这些年大约无人管问,便如脱缰的野马,如今你既然回来了,朕自该将你拉回来才是。” “陛下需讲理才是!” 说完,萧安宁闭上了嘴巴,那日陛下自己曾言自己这些年霸道惯了,不会讲理的,颇为头疼地摇首,“陛下,我行事自有分寸的。” “自有分寸?”依上云反问一句,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才冷冷道:“多年未归,也是自有分寸?归来而不言明,也是自有分寸?明知反噬而去忘川,也是自有分寸?” 萧安宁辩驳道:“那是陛下先去忘川,我才会行此举。” “朕并非太一门人,不知反噬,难道你也不知?” 萧安宁无辜眨眨眼,疑惑地看着她,好似错处都成自己的了,闷闷道:“你若不去,我为何要去” 风雪之日,天气黑得较早,窗外亦是一片漆黑,屋内一盏烛台也显得昏暗,只是凝结安静的气息让外间的人不敢踏进来添火。 萧安宁缩进自己的小榻上,看着几步外微弱的烛火,忽明忽灭,她揉了揉额间,再看时烛火还是昏暗,她也就放弃了。 待她回神去看向依上云时,后者神色看不分明,不过手中所持之物让她觉得匪夷所思,道:“陛下给了温相一月时间,今夜子时未过,便还是一月内的。” “难不成你会在明晨改变想法?”依上云说完,也不言语,挥袖阖上铁门,静静地看着她。 这话有些不切实际,萧安宁又道:“陛下也曾这样对过大公主吗?” 她记得,穆湘芷回依上云身边已有六岁,那时候的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如何也不愿与依上云亲近,时间久了,依上云身旁庶务杂多,也无暇分神再去哄慰。 直到她三岁时,穆湘芷不过十岁,就曾问及明帝,她能否出去开府,想来依上云对大公主亦不会多加管问,若是拿对她的方法,只怕母女离心更快。 “过来!” 冷冷地声音打乱她的思绪,萧安宁头皮发疼,原地摇首,仿若未闻。 然后伴随着摇首,一阵风吹过,萧安宁本能地握着那道黑影,将鞭子攥在手心里,心惊道:“陛下还是将我交予刑部处置比较妥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劫囚 气氛似乎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 萧安宁也不知自己从何处借来的胆子,凭着眼前看不清, 一时冲动,她将鞭梢捏得死死的, 指尖微颤, 道:“陛下太不讲理了, 我就算说出来又有何益, 他们或许早就换了地方,您何苦让我与太一门断绝得太狠。” “放手!” 萧安宁哼了一声, 乖乖地放手, 手心处一片红肿, 她自己揉了揉, 依旧缩在角落里不愿转身,眼中泛着失望黯然。 果然做了帝王,愈发霸道了。 未及多想,风声再次过耳时,她选择捂住耳朵,看不清唯有凭着耳力去辨别, 看不清听不见就不会选择抗拒, 这些年她在太一门亦是发号施令, 枫糖有时都不会干涉她的选择, 唯有眼前这位, 让她无法拒绝。 缩头乌龟的模样, 最是让人无奈, 依上云顺手一鞭后就再也下不去手,心中暗自恼恨自己心软,她面上神色未改,只道:“过来。” 萧安宁方挨了一鞭,揉着挨打的臂膀,兀自摇首,不再言语,继续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依上云走近她,拿下她捂着耳朵的双手,“眼睛看不清,耳朵也不想要了?” 这句话惊到她了,甚至忘了躲避,明亮眼眸眨了眨,又似失神,依上云予她解惑:“灵狐说的,你的眼睛会盲,若是废弃灵力,忘川反噬则会就此消失。” 又是枫糖胡言乱语,只是没想到它竟与陛下这般和平共处,想来也是为了自身的封印,心中又生忐忑,她立即反驳道:“枫糖胡言乱语,不过想要陛下替它解除身上封印罢了,它胡言,陛下莫要被它骗了。” 一连串的事情让依上云心生迷茫,灵狐乃是圣物,不会诓骗她,倒是眼前这个只会骗她的丫头,言不尽实,她道:“之前我未曾见过灵狐,亦并未封印它的灵力,何来接除一说。” 萧安宁闻言大惊,仰首看着从容的帝王,兀自摇首:“枫糖不似假言,况它灵力失去是事实的。” “这些灵狐与我说过,当年玄虚大阵比梦游忘川带来的反噬更甚,十二司命有些死于朕手中的,余下的皆遭反噬而死,灵狐弃灵力保全自己,大祭司知晓反噬故而先离去,不愿参与此事。” 萧安宁喟然,心中竟不知什么滋味,这个老狐狸,竟蒙蔽门人这么多年,不过她也不指望枫糖为她修复经脉,不过这些年枫糖给了她很多帮助,她颓然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依上云见她皱眉,似有不解。 当然是希望灵狐为她修复经脉之事,萧安宁心神不定,脸色苍白得可怕,不过有些心安,言道:“枫糖与太一门无关,陛下勿要将它当作太一门宵小之辈了。” “有心思管别人,不如想想你自己。”依上云看她一眼,知晓不可在此处久待,训不得,只好先回宫,临走前道:“三殿下,明日若想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面对这般好心提醒的话,萧安宁只当未闻,手臂上火辣辣地疼,也无心思去计较陛下话意,只道:“我知道了。” 油盐不进的模样,愈发让人心中恼火,依上云气得脑门发疼,也不欲留在此处,出天牢时,刑部尚书守候在那里,她吩咐道:“朕只要太一门的机密,其余如何行事,你们且看着办。” 刑部尚书乃是方上任月余,接到皇家的案子本就畏首畏尾,不知陛下心意如何,本欲向温相求教,但得了陛下吩咐,心中也有主张。 不需半个时辰,各家府邸都收到陛下亲去天牢的消息,握着酒盏的穆夜闻言也要去凑个热闹,又听闻陛下将此事移交刑部,吓得他又退回来,刑部是温玉管辖之处,虽说这些年吏治清明,可无法保证不会出事。 照着刑部行事的流程,定然会用刑,但是都知当年陛下因她失踪之事盛怒,可看清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那这件案子拖到年后都无法妥善解决。 而大姐这些日子似是有意逼迫陛下尽快处理此事,若是处理不当,阿洛与太一门勾结这个罪行就永远抹不去,他思索了须臾,在第二日雪停后去找温净。 彼时,温净在府中未去巡访营,少年人心思单纯,等着温玉一起出门的同时在庭院里搭了一人高的雪人。 二殿下从后门入府时,雪人还未完善,他顺手捡了块黑石充作眼睛,状似无意道:“温大人想救三殿下吗?” 温净捡枯枝的手顿住,笑着屏退了院里下人,紧张道:“怎么救?二殿下有办法,刑部那里是我阿娘管辖之处,油都泼不进,苍蝇飞不去,我试探过几次,都没办法。” 穆夜生无可恋地瞪她一眼,这人太实诚了,竟想着去劫囚,就算成功了,也出不了平阳城,他无奈道:“我有办法,温大人应该会太一门术法?” “会一些,简单入门术法,这些年我不敢用,太明显了,一眼就可看出的。” 二殿下笑眯了眼睛,又看了眼温相书房的门口,心中顿生一计,便与温净道:“我有办法,温大人夜探天牢,顺便烧了阿洛所在的那间牢房。” 温净颔首,不过心中也奇怪,还是选择问他:“你要烧死三殿下?” 这话问得太过耿直,穆夜语塞,直接道:“她长腿不会跑吗?” 二人商议须臾,温玉从书房内走出来,看着俩人与一雪人,心中奇怪,穆夜行事荒唐,但对于重臣府邸鲜少会来,她忙疾步走过去,歉然道:“二殿下来此,下人糊涂竟未通传,是臣不是。” 穆夜摆手,谅解道:“无妨,些许小事,我闲来无事想蹴鞠,就约温大人一同,二人组队,此时风景大好。” 雪天蹴鞠,风景大好,这些字眼钻入温玉耳中,让她颇为诧异,不过此人是二殿下,她也就释然了,看向温净,言道:“选些世子子弟,勿要在营里选。” 营里多半是军人,与贵族蹴鞠,只怕拘束,也不好拿捏分寸,不如找些皇亲贵族,这样温净在其中也不显得突兀。 温玉也多未问话,送了穆夜出门,自己回府衙。 蹴鞠一事,也极简单,穆夜出手极为大方,定了彩头,世家未入仕的子弟都踊跃去参加,就算输了,在皇室跟前露面也大有益处,宫内场地上都是蹴鞠的影子。 依上云有日路过,看到那群朝气的身影,无故想起萧安宁,在她的身上就见不到鲜活年少的气息,自持端庄,在被识破身份后,偶尔笑一笑,那般的笑意带着虚浮,不达眼底。 她在想,她到底想要什么? 除了太一门外,她的心中可还有她这个母亲,或许寂笙对她真的很重要罢。 她停足观望,少年郎都停住身形,遥遥行礼,她似是看到了温净的影子,也是活泼好动之人,年少就该如此,她道了一声起来,就转身离开。 入夜后,宫内很安静,穆夜待了片刻就离开,这几日似是学乖了,也不与陛下顶嘴,不过他总提及大姐该婚配之事,想来等穆湘芷婚后,他就可离开皇城,回封地自在。 他不提及阿洛,让依上云心生诧异,不过都是孩子,喜欢闹腾,她也未及多想,就放人出宫,自己批阅奏疏。 不多时,神策军统领萧然就急忙入殿,道:“太一门人去了天牢,事发突然,臣未及准备” “将人带走了?”依上云站起身,眸中带火,欲斥他无用时,神策军统领摇首,回答:“不似救人,似是想杀人,被臣察觉后,烧了天牢,可后面又有人突击,带走了三殿下。” 萧然似是在解释,前后两拨人去了天牢,他们只挡住了第一波人,在松懈时被人袭击。 依上云不欲再听他解释,自己去天牢查看,在跨入天牢时,穆夜跳了过来,险些撞到她,后者心虚,连退几步,面上刻意的心急,映入眼帘,让依上云懒得训斥,只命人守住天牢,不准任何人进入。 穆夜踩着点儿过来,指望能见到阿洛,可真正入了天牢,方知人不见了,心中纳闷少顷,他与温净说好只放火,不劫人的,再者凭着温净的本事,断无可能带人走的。 他将狐疑的目光落在母亲身上,没脸没皮地凑过去,问道:“母亲,您接阿洛入宫了?” 不说便罢,既问这话,依上云心中愈发不安,面上神色淡漠,“不曾,只是你可参与其中了?” 果然,踩点过来,容易被人怀疑,穆夜急忙摇首,急于洗清自己嫌疑:“我可没有这个胆子在您面前弄虚作假的。” 查寻许久无果,帝王耐心耗尽了,她微微阖上眼眸,心中大为恼火,吩咐左右:“三殿下伤重入宫了,至于其他事,查!” 穆夜见她神色凝滞,暗暗猜疑人真的应该被劫走了,只是眼下不可贸然去问温净,容易被帝王察觉,待无事后他才回府。 翌日早朝依旧。 朝后,穆夜寻了机会将温净带入僻静之处,急道:“你将阿洛带去何处了,说好放火不劫人走的,你怎么贸然把人带走了。” 温净回去后,也是一夜未眠,心思不定,遽然被人质问,她也存了疑惑,反问道:“我未带人走,萧然在那里,我一人逃脱尚算困难,怎么带她走,不是被陛下带入宫了吗?” 听到答复,穆夜心中凉得彻底,他为别人做嫁衣,只怕是真的太一门人动手的,只是那日大祭司恨不得杀死阿洛,若是落入他的手中,只怕真的凶多吉少。 来不及去想,只得去宫外派人秘密寻找。 * 雪后,天地一色,茫茫然然。 浮云握剑靠在廊下,看着庭院里过膝的白雪,眸色幽深,飞絮在一旁唠唠叨叨,吵着是否将庭院里的落雪除去,平阳城暂时出不去,这间院落是他们暂时居住之地,若是太过荒凉,看着也难受。 屋内的寒羽同样神色难看,萧安宁靠在那里,右手手背被烈火灼烧,烧伤尤为明显,看不清原来白皙的肌肤,寒羽为她上药,裹上纱布,叮嘱道:“少司命这些日子只怕右手无法用了,有事吩咐飞絮。” 他们都忙了一夜,神色上犹见欣喜,让萧安宁心中涩然,无奈道:“你们这是自投罗网,周帝不会由着我这般在外,定会派人寻找的,寒先生该知我的身份了,何苦这般执着。” 她坐直身子,如青竹挺立,眉眼处虽见疲惫,未见颓唐之色,寒羽看后,心中也犹在犯愁,若论从前,他们定会出平阳城,只是现在少司命体内灵力被封,普通人想要躲过神策军的搜捕,不是易事。 不过他们不愿放弃,寒羽宽慰道:“大祭司行事,我们已然知道,他带回莫九鸢,不过她伤重,数日不得动用灵力,而门内十二司命皆不愿服他,我就带着浮云飞絮过来了,少司命该回太一门,勿要让寂笙少司命的努力付诸东流。” 对于眼前的境况,萧安宁已无信心,“他的性子暴戾,你们不服,他可杀尽十二司命,再重立,他是一门祭司,又入太一境,周帝都无可奈何,你们又怎可违抗。” 以前无大祭司,她都无法做,现在,自是再无可能了。 寒羽见证这个孩子的长大,从不见她如此沮丧,眼下见她这般毫无斗志,心中也是心疼,言道:“我试着将你体内灵力的封印解除,先出平阳城,南越那里已被大祭司掌控,我们先去西楚,此事急不得。” 萧安宁看着手背处的纱布,身上伤痛犹在作祟,出来也好,省得被刑部的人日日盯着,磨着她,眼不见为净,她苦涩笑道:“我若出来了,只怕回不去了,寒先生真的替我做了选择,周帝只怕恨我入骨了。” 寒羽知晓她话中含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入了太一门,就不该念叨着其他事,她笑道:“少司命莫不是还念叨着北周三殿下身份吗?周帝心思深沉,若念你一分好,也不会送入刑部刑囚,您又无灵力护身,如同平常人,刑部刑罚是出名的残酷,我若不趁乱带您出来,只怕您早晚小命丢在那里。” 这些话好像听厌了,萧安宁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也没寒先生说的那般差,刑部也未敢将她怎样,雷声大雨点小,最严重的莫过于那一鞭子而已,几日过去都没消肿,她慨然道:“寒先生好像不担心我会泄露你们的藏身之处?” “您若说了还能留在刑部吗?”寒羽扶着她躺下,掖好被角,看到她唇角的笑容,不由问道:“少司命在笑什么?” “我在笑,周帝若是知道我逃跑了,肯定气得掀翻整座平阳城,她愈生气,我就愈觉得畅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同一人 寒羽听到这番孩子气的话, 颇为诧异,怪道:“周帝待您很好?” 萧安宁躺在榻上就困得很, 迷迷糊糊地听到这句,下意识直接回答:“嗯,她很好。” 寒羽身子顿住,看着萧安宁安静的睡颜,心中颇为不安,如今的局势,周帝的意思影响着其他三国, 就算大祭司入太一,没有四国帝王的认可, 没有兵力,一人挡不住千军万马, 萧安宁无疑缓和了这种敌对的气氛,但大祭司的介入, 并没有带来任何益处,反而将其间的矛盾日益加大了。 悄悄关上卧室的门,飞絮已将庭院打扫干净了, 浮云依旧站在那里, 纹丝不动, 寒羽招来飞絮, 吩咐道:“你我去趟医馆, 浮云守着就可以了, 周军一时之间查不到这里。” 来的时候人不多, 守着院子足以,飞絮理了理衣袍就跟上寒羽的脚步,两人甚少在平阳城露面,也不用遮掩,到了街上方知,所有的街坊都有神策军盘查,他国来的百姓若无文书,轻则逐出城,重则押入刑部大牢。 寒羽周游于各国之间,文书早就备好,给人查看时,顺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到处都是盘查,看这模样怪吓人的,我们百姓胆子小,军爷给个提醒。” 神策军翻看着西楚的文书,瞪她一眼,“管好自己的腿就可以,这么多话小心老子给你抓进去。” 周围都是神策军,寒羽不好多言,接过文书,带着飞絮往医馆走去,不出意料的是医馆附近都是神策军,飞絮讶然:“这周帝的速度也太快了,我怀疑她若找不人,不会撤回神策军的。” “我们低估她了。”寒羽低低应了一声,抬脚往医馆里走去,特殊时期,医馆里生意也不如意,看到客人,小药童忙迎上来,命人去喊先生。 寒羽来此只为拿药,将药单递过去,言道:“照单抓药。” 小药童接过,随意看了一眼,摇首道:“您的药材太过贵重,我们这里没有供应。” 飞絮道:“那何处会有?” “有些大医馆会有,价钱不低,两位要有准备的。” 来的匆忙,带的钱财也不多,寒羽心知肚明,拿了馆内所能卖的药材就离开,出门照样遇到很多神策军,两人选了偏僻的街巷回去,飞絮察言观色,问道:“先生是不是钱财不够?” “嗯,来时未料到少司命灵力封住,要解除需费些时间,她体内的反噬也是问题,耽搁时间就需要药来稳固。” 飞絮顿住脚步,试探道:“少司命有一青梅之交,乃是巡城司马,不如去找她?” 寒羽回身看她一眼,面露犹疑,“你是说于秋的女儿?” 飞絮颔首,“正是。” “她虽说是于秋的女儿,如今似锦前程,都是周帝给的,你认为她会帮助太一门?”寒羽嗤之以鼻,露出不愿意的表情,目光凝于飞絮手中的药材,反问道:“你去找她,你能保证她不会告诉周帝?” “寒先生,只要少司命不愿意,温净就不会告密的。” “飞絮,你以为少司命会不愿意吗?”寒羽目光如剑,森森白雪映入眼帘,深深一笑,让飞絮身上发寒,她微微动容,道:“既然少司命愿意,那您为何又非要劫她出来?” “一些事与自身愿意与否没有关系,使命在她身上,她就该如此。” 人的情感和灵魂撕扯在一起,那么,最终赢得应该是灵魂才是,少司命的灵魂扎根在太一门,她的使命就该如此。 * 与外间严密搜索的神策军不同的是宫内武场,上面聚集很多少年郎,以穆夜为首的公子紧紧盯着蹴鞠,场外的穆湘芷观看了须臾,命人将二殿下请出来。 场内决斗正是激烈,穆夜横脚一替,只差几寸距离就将蹴鞠踢中,一阵唏嘘声,有人走近穆夜,耳畔低语几句,就见他吩咐人来替他,自己小跑着出去。 接过侍人奉来的帕子,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看着阿姐,笑道:“阿姐换身衣裳来试试?” 穆湘芷神色莫测,言道:“我想见三殿下,你随我一同去找母亲?” “我不去,前些日子我刚捉弄了她,见到她指不定又要骂我王八羔子,不去不去。”穆夜直接拒绝,唇角轻挑。 对于他满不在乎的态度,穆湘芷并未有诧异,反而审视他须臾,目光看似淡然,仍旧含着内在的犀利,“她不敢骂你的,无须担心,我关心她的伤势如何了。” “死不了的,惹了母亲自有她的好处,不与你多说了,我要赶紧回去,输了面子里子都没有了。”穆夜随口回道,拔腿就往场上跑去,打了手势,示意方才替他的人赶紧下场。 穆湘芷想唤回他,已来不及了,多看了两眼,眸中闪烁,随即又离开。宫内不如外面自在,随处都有秘卫军,她并未多待,出了武场就回府衙。 神策军于城内搜寻数日都未果,不得不往城外去搜,城内的搜寻力度大大减半,萧安宁难得清静几日,坐在庭院里看着飞絮投石子。 百无聊赖,恨不得日日有事做,以前忙着门内庶务,闲暇之余修习,日日不得空;如今闲下来,觉得白云在头上日日都是一个模样,也是无趣。 雪下过多日,墙头上残雪经阳光照射,无所遁形。 飞絮一人觉得无趣,走过来,凑近道:“少司命,你我比试如何,横竖您也无趣,找个乐子,您若输了”她上下打量着少司命一眼,目光凝在腰间的玉佩之上,色泽莹润,质地定然上乘,她立即道:“您若输了,这块玉佩就给我,如何?” 知道她的小算盘,萧安宁摸了摸玉佩,笑道:“你欺负我灵力动用不了,就这样想赖走我的东西?” 她将玉佩解下,在飞絮眼前晃了晃,懒散笑道:“这是周帝予我的,上面有她的气息,你若不害怕就试试。” 闻言,飞絮脸色大变,哂笑道:“属下与您开玩笑,周帝的东西您留着就好。” 廊下看笑话的浮云,看着自己的妹妹被少司命玩弄,忍不住道:“东西若是周帝的,你以为我们还能在这里住这么久?” 萧安宁乐得前俯后仰,站起身从飞絮手里接过石子,又乐道:“飞絮和你阿兄好好学,他可精着呢。” “少司命,你就会欺负我!”飞絮跺跺脚,气得脸颊都红了,将手中石子一股闹地都投了出去。 笑过闹过自然就过去了,萧安宁漫不经心道:“你们缺银子吗?” 这些事情她一向不管,但是飞絮能盯着她的东西不眨眼,就可以看出确实出问题了,她将玉佩丢给飞絮,“想要就给你,这确实是周帝之物,不过我佩戴数年,没有她的气息,你大可去变卖。” 飞絮将玉佩握在手里,嘀咕道:“若非大祭司,我们怎会这般凄惨” 角落里寒羽走过来,接过玉佩,触感温热,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珍贵玉器,她看向少司命,冷冷道:“少司命,您觉得平阳城谁敢收这个宝贝,还是说飞絮卖出去不会被人察觉?” 这点倒是未曾想到,萧安宁愣了须臾,怪道:“外间这么紧张?四门不是已经打开了,寒先生觉得眼下不是出城的机会?” “萧然守着正门,其余三门皆是重军,我们离开简单,只怕少司命不容易出去。” “我记得寒先生会幻术,普通人那里应该蒙混过去的。”萧安宁认真想了须臾,才回身看着寒羽,眉眼间的狠厉闪瞬即过,又是淡然之色,问道:“寒先生数次试探我的心意,可有答案了?你以为我们有资本与大祭司斗吗?” 口气蓦地转冷,双眼看着远方,又道:“寒先生,在我与周帝见过面之前只有你知道我在王府,之后周帝设下结界,可是莫九鸢与大祭司都知道我在那里。我很好奇,是谁透露我行踪?” “少司命怀疑我?”寒羽音色同样冷了下来,浮云立时站直身子,同样不解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少司命的去处确实是个秘密,可是寒先生却告诉了大祭司,这点于理不合。 萧安宁唇边自始至终都存着淡淡笑意,并不像浮云飞絮那般紧张,她笑道:“事实摆在我的面前,让我不得不怀疑寒先生与大祭司是否在密谋什么,我是否出了平阳城就会沦为你们的傀儡。” 对于这些人的背弃,萧安宁很冷静,并未有想象中的怒气,也许人追随的目标不同,亦或者她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了。 飞絮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十二司命并非都不服大祭司,有些人惊叹大祭司的境界,心生敬佩,故而鼎力相随,但她与浮云不同,对于这个狠戾的大祭司并不看好,太一门以德为尚,而大祭司的所为已违背这一点,让她们无法苟同。 寒先生亦是如此,将她们带出来寻找少司命,只为不让太一门沦入大祭司的手中,但是听少司命所言,寒先生与大祭司似在密谋。 寒羽未料到少司命竟直接撕破脸,与她平日的行事大为不同,让她相当意外,眉睫一动,低低道:“少司命想多了,我当时不知大祭司的举措,他毕竟是太一门最高主事,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望您勿怪。” 对于这个解释,萧安宁不予理睬,看向浮云,指尖指着门外,示意二人赶快走。 她目光幽幽,竟有些不多见的笑意,“寒先生该知,十二司命包括我在内,都是您看着长大的,其实您一句话,他们就会归顺大祭司,但是因我之故,他们可能心存二心,心有顾忌,所以您就想控制住我,号令他们,亦可让周帝行事有所束缚。” “少司命口口声声提及周帝,莫不想叛教?”寒羽看着离去的浮云飞絮,睫毛微微一颤。 萧安宁道:“我从未想过如此,可是你们不信我,认为是北周皇族,依上云念着骨肉情分,可是你们只怕想错了,她想的和大祭司一样,要的是一个天凤血脉的女儿,可以给北周带来荣誉的人,而不是一个废物。” “所以少司命今日是想拿住我,向你们的周帝示好?” 庭院里风动,荡起衣袂,萧安宁微微后退一步,看着寒羽手里的玉佩,淡淡道:“那确实是周帝之物,她为了防止我逃走,上面注入了她的灵力,她数日不动,我就在猜测她是否想一网打尽,但四城已开,今日她必会过来,也好让我证明一件事。” 寒羽警惕道:“什么事?” “寒先生与大祭司是否是同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中宫 音落, 寒羽的面色如玄冰, 眸中喷射出蚀人的火焰,气势之盛, 让人震惊。暗处的飞絮浮云似是从未认识过这般的寒羽。 多年来, 寒羽待他们如师如母, 修炼时是她一直提醒着量力而为, 沉心静气;在外受伤回到门内, 总是她先来照料,善解人意的背后竟是这般邪恶的阴谋。 可谁又能想到,这么温润雅致的寒先生会是隐匿多年的大祭司,她竟蛰伏在门内这么多年。浮云见寒羽恼羞成怒就知事态愈发严重了,忙想出去营救少司命。 相对于寒羽的愤怒出手, 萧安宁很安静, 她退于廊下, 似是给了场地让寒羽与人决斗,对于她的沉默,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那日大祭司竟选择用幻术来对她, 幻术由人操控,而她见到的是在玄虚阵内所遭遇的景象,这点从未谋面的大祭司怎会知道;加之寒羽这些年行踪神秘,她就隐隐明白二者关联, 大祭司对她的了解胜过所有人。 让她不得不起疑, 原本只想试探一二, 借以脱身, 孰料竟是事实,那么,太一门就当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面对寒羽的恼羞成怒,有人先浮云一步落在萧安宁身前,身轻如燕,如风略过尘埃,浮云霎时间止住脚步,周帝来了,便意味着这场决斗与她二人无关了。 方才就已收到少司命的提示,他转身带着飞絮出了院落,向城门而去,此时的城门防卫应该松懈,况他二人从未在人前露过面,出城自是不难。 院中的寒羽看着突如其来的依上云,淡云缭绕,一身素白的衣裳赛过皎皎白月,娴静姿态,让人不忍将其玷污,这般自信让人叹服。 “论实力,周帝好像不如本座,竟这般自信,不怕本座让你殒命在此?” 依上云用余光扫了一眼淡然自若的丫头,心中巨石落下,淡淡道:“大祭司这般自信也让朕钦佩,只是朕有千军万马,为何与你打与你斗,岂不让朕自跌身份。” 寒羽鲜少被人这般轻视,心中恼火,额间青筋生起,又听她道:“若非大祭司掳走朕这不省心的丫头,朕也不会走这一遭的。太一门是大祭司的管辖之处,但这平阳城是朕的地盘,你趁势劫走朕的人,如此不懂规矩,想来也是太一门使然,你将这个丫头调.教得确实差了些,不过从今以后就不牢寒先生费心了。” 她已然得知寒羽便是大祭司,想来也听到了方才的对话,萧安宁心中忐忑,又四处找寻着浮云飞絮的下落,既然不在庭院里,想必已经先走了。 相对于她的忐忑,依上云倒是气定神闲,挪步走过来,淡笑道:“三殿下想去何处,宫内还是天牢?” 萧安宁心中忿忿然,面上不敢显露,后悔方才为何没有和浮云一起跑,她眨眨眼,身后寒羽的身影被她遮挡住,她不知自己的选择是错还是对,但是寒羽欺骗她是真,也无可后悔的。 她骤然收回目光,眯着眼睛道:“陛下不给第三条路吗?” “没有!”依上云直接拒绝,云淡风轻的笑让人心中发寒,袖口轻微晃动,又道:“三殿下,可曾记得我说过你若逃走会怎样?” 这般的气势如方才对峙寒羽时颇为相像,萧安宁没有见过,心中到底胆怯,仍旧坚持道:“陛下可要讲理,不是我想逃的,是寒先生非要带我走的!” “那你也是走了,害得朕提心吊胆数日,动用多少神策军,而你竟这般轻松。”依上云深色的瞳孔里映着萧安宁有恃无恐的神色,抓住她的手,回身看着周旋于神策军之间的寒羽,淡淡道:“若非你识趣,朕连那两个司命也一并杀了。” 这说的是浮云飞絮了,萧安宁唇角死死抿住,悄然道:“陛下仁善,何必与小孩子过不去。” 依上云并未吝啬自己的目光,转身瞪她一眼,本来宁静淡然的面容微微泛起一丝波澜,冷冷道:“朕很小气,三殿下不如想想回去怎么和朕解释,不然朕真的会履行诺言。” 萧安宁嚼了嚼这话的含义,总觉得和威胁差不多,自顾不暇的寒羽并未在意这厢的动静,她乖乖跟着依上云回宫。 在紫宸殿遇到穆夜,见到她,疾步跑过来,上下打量她两下,神色尚可,便道:“三殿下福大命大,果然好自在,对了,会蹴鞠吗?我带你去玩玩,顺便让你见识见识皇城中的小郎君,大姐不选婿,你先选一个。” 这话貌似替她开脱,萧安宁悄悄将自己的手从依上云手中抽出来,心中正欲欢喜,却听陛下言道:“随你走也可以,她若再跑了,你与她同罪。” 穆夜站得不稳,险些一个踉跄,神色颇有些难看,他道:“蹴鞠马上开始了,输了容易丢面子,阿洛与母亲叙叙旧,我先去了,改日再唤你。” 不待萧安宁出口唤他,身影就消失在紫宸殿外,果然还是逃跑的时候比较快。 紫宸殿外同样候着几名朝臣,见陛下回殿,都趋步近前行礼,都将目光落在萧安宁身上,筵席那日都见过这位南越质子,今日再见,摇身一变成了北周公主,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行礼。 依上云装作未见,抬步进入殿内,萧安宁站在外面看着天色,身后那人不悦,“三殿下不入殿,在赏月?” 音落,几名朝臣齐齐抬袖见礼,萧安宁瞧着这些见风使舵的人,心中无奈,只道:“无月可赏,陛下商议朝事,我进去不妥。” “那三殿下便在这里吹风罢!”依上云挥袖似是想要将人定在那处,萧安宁识破这类法术,忙道:“我进去,陛下勿恼。” 被定在这里,来往宫人朝臣不断,被人当作怪物观赏,这样的惩罚太过了。 不待人提醒,萧安宁甚是憋屈地跨入殿内。 她蓦地想起在蜀国都城时,也是跟着她寸步不离,每每看着她与朝臣商议破敌之策,自己便困得不行,半醒时总看到那道忙碌的身影。 只是,她并非幼子,而依上云也并非一心待她的母亲了,疑心这个东西一旦扎根,想除去是件很难的事情。 朝臣所奏,无非都是难以解决之事,禀明后,商议,就退下。 殿内又仅仅只有二人,静谧如常。 萧安宁犹豫了须臾,问道:“陛下,我住何处,回质子府吗?” 依上云经她提醒才想起此事,搁下御笔,反问道:“你还是质子吗?” 萧安宁和煦浅笑,装作无辜:“陛下有公主府让我住吗?” 依上云淡笑,“你现在承认自己是北周公主了?” 萧安宁噎住,亲切一笑,“方才陛下已经于朝臣面前唤我三殿下了,莫不是又不承认了,也无妨的,我可以出宫,亦可回南越的。” “三殿下若能再走着出去,朕也只当未见!” 与陛下的争斗,以萧安宁的无语而告终,她觉得陛下变了,可细细又说不上来,或许自己的心境变了。 依靠上云心不在焉,望着站立不肯接近的孩子,那个曾喜欢迈着跌跌撞撞的小步靠近她的孩子,或许亦然不见了。她心下一动,言道:“这些日子先住中宫,朕往日未曾开辟新的寝宫,你若不喜欢来日则再择一处。” 这是不愿放她出宫居住的意思了,萧安宁不肯,“住您的地方不妥,不若我出宫罢,不扰您。” 她的眼睛格外清湛明亮,眼巴巴地望着陛下,极为诚恳。 依上云再次放下朱笔,单手托着下颚,朱颜莹白如玉,此时看着犹自挣扎的孩子,颇有意趣,笑意如初春江水微微漾开来,她道:“三殿下的诚意不足让朕放你出宫,虽说你的灵力被封,可你身边的数位司命估计也不老实,你再丢了,朕去哪儿找你?” 她很惬意,让萧安宁不舒服,低低哼了一声,自己出了紫宸殿,也不用人带路,熟门熟路地去了中宫。 中宫乃是历代皇后居住之地,比不得帝王理政的紫宸殿庄严肃穆,依上云又并非奢华之人,往里走去,只觉别样雅致,却也大气华然。 陛下早已传话,宫人引着她入宫,细细解释了中宫构造与几间偏殿,本想着这个看似温和的三殿下容易说话,孰料她站在主殿面前不愿走,在外徘徊了少顷,言道:“我选这间。” 宫人以为听错了,讷讷道:“三殿下,这是陛下的寝殿,您选这样似是不妥。” 萧安阳眯着眼睛打量,心情十分愉悦,坚持道:“就这间!” 宫人见她一派天真之色,心中亦是疑惑,忙指示小宫人去请示陛下,自己先与她周旋,十分尽责劝说道:“主殿并非是最好的,其实偏殿不错,您若喜欢,婢子可以着人安排里面布置,您喜欢何物皆可以放置在内的。” “不用了,就这间,陛下若是认为不妥再换!” 未待宫人说话,她便疾步踏进去,回话的宫人还是慢了,跑到紫宸殿时问话时,萧安宁已经入内了,对于胡搅蛮缠的人,依上云一向鲜少会争锋相对,只道:“由着她去闹。” 殿内站着等候的穆湘芷愣了愣,回道:“阿洛居住中宫也不妥,眼下没有公主府,不如让她随儿臣回府,住些日子,待有了合适的府邸,再移不迟。” “不用了,朕不打算让她出宫!” 一句话拒绝得很彻底,让穆湘芷口中大段劝解的话又埋入腹中,她悻悻道:“母亲喜欢就好,想来阿洛也很欢喜。” 依上云翻开奏疏的动作滞住,她抬首看向殿内的长女,眸光晦涩,低低道:“你似是不悦?” 这样的态度带着帝王的威仪,让穆湘芷周身一震,她忙道:“没有,儿臣先退下了。” 生疏若离的举措让依上云习以为常,殿内待了片刻,又觉无意思,起身往中宫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挨训 中宫主殿唤长生殿, 修得恢弘大气,极致匠心,奢华自不必说。萧安宁对于长生殿并不陌生,儿时也是常客,她进去后, 稍稍看了几眼,就退了出去。 传话的宫人已回来了, 见到她出来,笑吟吟迎上来,“陛下说一切听您的。” 陛下宠溺三殿下, 已非秘密, 这么多年, 中宫之人都知道,一时间都不敢怠慢这位多年方归的皇嗣。 萧安宁走了几步,看到身后乌泱泱的宫人, 顿觉厌烦, 冷冷道:“退下, 别跟着我。” 中宫占地广阔,她走了半刻钟时间,路过叠嶂假山, 才走到自己幼时居住的寝宫。 院里花草依旧,殿前的那棵樱花树不在了, 约莫移去了紫宸殿, 她站在那里, 仰首看着屋檐垂拱处的铜铃,风过叮当作响,她笑了笑。 此间无人,想来未得陛下吩咐,是不准任何人进入的。 她年龄最小,明帝亦舍不得她孤身一人住着其他冰冷宫殿,便在中宫辟了一间偏殿与她。她自己推开门,寒凉冬日,铺就厚重的地毯。 这间寝殿摆设与她走时,分明是一模一样,多年来,竟未曾改变。 寝殿以屏风隔开,内外两室,她站在外室,望着桌案,眉心一动,缓步走过去,桌上摆着数张稚子的写的大字,歪歪扭扭,难以入目。 萧安宁看着,睁大眼睛,满是心虚,当时玩心颇重,陛下教她不算严格,只要将纸张写满即可,就算她涂满大乌龟,她也不会见气。 但是她不会真的去涂乌龟,随意敷衍过去就好,不过这些纸张大多时候都交给陛下,未想到她竟一一收藏,在她走后,又放回这里。 桌案上很干净,未见落尘,想来日日有人打扫的,这里摆了足足有百张,她一一都看了,实在难以入目,便用镇尺压着放回原位。 她往内室走去,停在屏风前,上面所绘的是春日樱花,花海如日,她多看了两眼,才走到内室,觉得无处可坐,便想去榻上休息,又怕扰了满室和谐。 地毯厚软,她便顺势躺在地上,也不觉得地上寒凉,望着寝殿的横梁,她鲜少会有这般心安的时候,欲合目而眠,耳畔传来宫人行礼的声音,她忙坐起身,一人徐徐走进来。 气息靠近,她改坐为跪,仰首看着来人,怪道:“陛下此时怎么过来了?” “想起一事未做,便过来了,你近日反噬可曾发作过?”依上云眉宇间多了抹清冷的气息,眸色如潭水浸了深夜浓黑的墨色,幽深细腻。 “未曾,仔细算算已有两月未曾发作了,也是奇怪。”说完,萧安宁显出迷惑,但渐渐的,似是想通了,言道;“是陛下压制了?” “嗯,灵狐教朕,不过只是暂时之法,不是长久之计。”依上云见她气息平稳下来,也无避讳,只抬手,在她灵台处缓缓注入灵力,经脉损伤,她已知晓,不过她依旧查得很仔细,并不像今晨雷厉风行的帝王。 确认无恙后,她方抬眼,清冷的目光让萧安宁心中不安,她讽刺道:“上次是你酒醉不清醒,这时清醒了,竟然这般放心地让我去探,不怕我废了你的灵力?” 明明是笑语,却惊得萧安宁一身冷汗,心颤得厉害,她在依上云面前并不想反抗,母女血缘,人伦常理,注定她不该随意放肆,但若真要废她灵力,她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可是境界之差,犹如天渊,她再抵抗也无济于事,打起精神,拽了拽陛下的袖口,轻轻道:“我未犯大错,为何要废我灵力?” 依上云半俯下身子,捏起她的下颚,触及她眼中惊魂未定的波澜,冷冷道:“入太一门不是大错?十数年不归不是大错?私入忘川不是大错?” 萧安宁被迫仰首,只觉得一股压力如泰山压顶般向她袭来,又在瞬间退去,格外霸道。她定了定神,揉揉自己被捏痛的下颚,选择性沉默。 她不欲解释,依上云也不想问她,殿内多是穆湘洛儿时用品,她一直保留至今,她扫视四周后,顺手将角落里的藤条吸入手中,低眸看着脚下笔直跪立的人。 萧安宁不傻,忙爬起来往后退去,眸色水润,急忙摆手:“陛下好似不妥,我可以去刑部的,不用您动手的。” 盛怒之下,真会将她打断腿的。 依上云见她跑了,也不恼怒,寝宫被分隔开,内室不过是安寝之用,并不大,走完也不过数步的距离,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挣扎的孩子,淡淡道:“你可以选择跑,中宫的宫人婢女不比我紫宸殿少。” 对付眼前这个孩子,依上云并未觉得有多难,她养大的孩子,性子怎样,她知道几分,扫视了一圈屋内,捏诀设了结界,又将屋内炭火点燃,才静静看着兀自眨眼的孩子。 “三殿下,有何话说?不过朕不想听,你的所做所为只怕出书都写不完,不如你选择沉默,这样朕也省心。” 萧安宁望着陛下莹白的指尖,紧紧握着那个渗人的东西,怅然失笑,“我陛下莫要将我当作孩子。” “在朕眼中,你永远都是孩子!” 萧安宁颓然,她灵力被封,犹如普通人,她眸光闪烁,咬着下唇道:“罚归罚,您不可用灵力” 学会讲条件了,依上云也不恼,方才的怒意顷刻间消去,殿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柩时常响动,炭火点燃后,噼啪作响,听得萧安宁心中一颤。 她目光有些涣散,看着依上云走近,蓦地言道:“您能解封我的灵力吗?” 依上云步近,见她领口有褶皱,抬手替她捋平,唇角含了淡淡笑意,不似朝堂上威严的帝王,似极了无事逗弄女儿的母亲,笑道:“你的灵力,除了温净与萧然外,无人能及,朕总不能让她二人跟着你,你诚心不足,朕就不会复你灵力,你若乖巧,我自会替你解除禁制。” “陛下总说诚意,您自己都无诚意,我怎知道与你付出怎样的诚意”萧安宁被她抓住手臂,下意识闭嘴,余光扫到她眼角的怒意,后悔此时触怒她。 很快,她就意识到依上云的怒火,背上挨了一记,惊得她膝盖发软,跪在了地毯上,她嘟哝道:“说好不用灵力的,您耍赖” 她回身觑着依上云的神色,想着是否有回旋的余地,素衣清冷,眸中的星火似是将自己点燃了。 “挨打都不安分,这些年在外少司命发号施令惯了,忘了尊卑?”依上云见她跪在那里,眉眼皆是不平,不耐道:“你脑子里的想法我都知晓,朕只一句话,前事不记,后事且看你的做法,朕不喜太一门,更不喜你这劳什子少司命的位置。” 如云雾的声音太过缥缈,萧安宁抿紧了唇角,不敢去侧身看她神色,揉着自己伤处,幽幽道:“寂笙与我有救命之恩” 这颗心只怕被寂笙捂热了,依上云也不与她计较,寂笙再是如何精明,也未料到她当年救的是她的女儿,忘川之时,寂笙怨气未消她遽然问道:“在忘川,寂笙怎么放你出来的?” 萧安宁咬舌,她就不该提寂笙少司命,她懊恼少顷,旋即胡说八道:“我说出自己少司命的身份,她就让我离开。” “说谎的本事比以前长了很多,我与寂笙见过数次,原先我也曾与她把酒言欢,她的资历胜过朕,朕都不信你这鬼话,她会信吗?” 依上云气得冷了脸色,穆湘芷都没她这般大的胆子,她睨了一眼暗自心惊的孩子,扬手几下落在她的脊背上,听到低低的呼痛声,她才道:“继续编,朕今日有很多时间与你耗,你该知朕的性子。” 帝王性子愈发霸道,萧安宁疼得冷汗滑落,松开咬着的唇角,半晌磨出一句话:“陛下性子不好,我知道你知道我与寂笙的约定,她必然会放我走的。” 依上云半俯身,直视她眼中打转的水雾,幽幽道:“朕好奇,你若只为保命答应寂笙的要求,朕也可理解,只是你为何不回来,太一门对抗北周,实力悬差,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何还是一意孤行?” 寝殿内静得让人心颤,殿外的人同样不敢出声。 萧安宁垂眸,粗粗喘息,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简直是让她挨打的源头,她思忖了几息,不愿再提及莫九鸢,只道:“开始想着回来,后来那人成了您的亲信之后,就不想看到您了。” 说完,瞅了瞅依上云冰冷的神色,背上疼得她跪不住,她动了动酸麻的膝盖,讨好道:“您让我说的” 然而回应她的是毫不收力的一记,又惊又痛,她整个身子向前倾斜,生生压抑住了喉内的痛呼声。力道不轻,她仿佛感受到藤条带上烈火砸在自己身后。 “这话很诚实,只是朕不爱听,你若回来,指证那人,朕必会再三考量。”她站在萧安宁身前,眸色又复往常的幽深宁静,失笑道:“孝文帝多疑无情,难不成你想学他?” 对于孝文帝这样的祖父,萧安宁作为晚辈不想评论,就看明帝对他谥号孝与文,就是最大的讽刺,她愣了须臾,才道:“我又非帝王,学他作甚。” 又在胡搅蛮缠,依上云懒得再费口舌,儿时就喜欢打岔,她也有些习惯了,她半蹲下身子,指尖停留在她的腰间锦带上,轻轻道:“外衣褪了。” 轻声细语,让萧安宁一滞,随即道:“我拒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无题 这般掷地有声, 让依上云顿住,抬手拍了拍阿洛脑门, 怪她:“你有底气与朕讨价还价吗?” “自然该有的”穆湘洛强撑着说了一句,扬起脑袋,看着不为所动的人, 再次以商讨的口吻开口:“我感觉在您这里面子都丢尽了” 依上云忍不住莞尔, 却又带着几分冷戾, “三殿下要面子, 何不自己乖顺些,你脑子里的那些算计筹谋,朕都知道,你如今将朕这里当作避难之所, 若有朝一日, 你不再被太一门追杀之时,朕猜想你跑得比兔子都快,不会乖顺地随朕回宫。” 帝王不傻, 太一门被寒羽掌控,而她手中有莫九鸢这个天凤血脉之人,助力大增,显然这个少司命就不让人看好了,与其这样,不如杀她, 以绝后患。 不过, 如今的太一门真的成了一盘散沙, 想要去剿灭,就容易多了。 但这些,依上云不会对穆湘洛说实话,她需要的是一个身在北周、心亦在北周的三殿下,而不是所谓的少司命。 穆湘洛感觉抚在她肩胛处的手陡然用力,她几乎听到了骨骼相错的声响,努力平复自己心内的波澜,陛下似在等着她的保证,可有了寂笙的临死嘱咐,她的保证真的一文不值了。 她垂首,刻意忽略陛下的问话,须臾间,她的外袍被褪去。 她从出阵的那刻起,就在算计筹谋,陛下说的很对,她自觉回来,不是因为她与太一门断了,而是想利用北周皇族的身份来隐藏自己,得一时安宁。 她终究还是会选择夺回太一门的。 炭火灼热的热气传来,内室并不冷,可当风声擦在耳边时,她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一下,这样的疼痛并不是极致的,可却是让她最害怕的。 忍住身上的疼痛,她捏紧了拳头,趁着空隙喘了几口气,不知挨了多少下时,她终于忍不住,整个身体砸在了厚软的地毯上,内室传来一缕清澈的幽香,她吸了吸脖子,抬眸看着眼前的裙摆,赌气道:“你何不直接打死我了事。” 头顶上方传来幽幽叹息声,“比起忘川反噬,这些肌肤之痛,并未伤筋动骨,并未耗你灵力,这就忍不住了?” 不知是热的还是痛的,额间滑落大颗汗水,穆湘洛忍了忍,实在不想起来,修长的指尖紧紧攥紧了地毯,扭头道:“陛下力气如何,自己心里清楚。” “朕可无辜,未曾动用灵力,不然你眼下怎会还有力气与朕耍嘴皮子。”依上云站在那里,看着耍赖的孩子,颇为好笑,反问道:“真疼?” 闻言,穆湘洛青涩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恼怒,自己爬起来,又不敢起身,只好干瞪了会,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找回了思绪,眼睫上染了湿气,朦胧了视线,喃喃道:“陛下说地都对。” 殿外淡淡的光晕镀在了依上云不被光阴侵蚀的容颜上,穆湘洛到底没敢太放肆,不敢再拿话去激她。 “朕对?朕说的哪句话你听着,你有苦衷,朕知晓,你明知朕寻你心急,你就算不回来,平安信也该回来,看朕焦急,你是不是很开心?” 站在高处久了,权势与她,固然重要,可身边几个孩子唯独她在自己膝下长大,秉性如何,她自清楚,正因为信任,才不会信她是自己不愿归来。 穆湘洛顿住,她确实存着几分报复心思,她也曾见到执着她画像的暗卫,给他们‘指路’,但是越长大,这份心思就淡了,只想着振兴太一门,想着她若知晓自己身份后,会是如何震怒。渐渐的,回来的心思就淡却了。 她不说话,脸色白了白,修长翻卷的眼睫下涌动着微微涟漪,于子女而言,她确实错了。 “你气朕,朕也不与你计较。”依上云看着她苍白地神色,下唇咬出深痕,背上散着青紫的痕迹,凝玉的肌肤上有些狰狞,她终是不忍,口中依旧道:“起来,别装可怜了,收收你的泪水。” 穆湘洛惊了惊,指尖拂过脸颊,湿意渗透指尖薄薄的肌肤,让她怔忪。 她不记得上次落泪是何时了。 依上云抬脚欲走,见她这般失魂落魄,误以为将人打伤了,又折回去,探了探她额间,并无热意,怪道:“你怎么了,丢了魂魄似的。” “我的魂魄在多年前就已经丢了,现在你看到的不过是一俱行尸走肉而已。”穆湘洛垂眸,指尖的湿意已散去,目光落在衣袍之上,自己伸手去捡,眼前的人影屹立不动。 她抬眸未曾注意到依上云的神色,如同蒙尘染垢,显露出些许灰败,不过不属于帝王的神色转瞬即逝,又是沉定自若,淡淡道:“哪怕是行尸走肉,朕也让你留在北周。” 又是格外霸道的话,穆湘洛并未吃惊,穿好自己的衣裳,衣料蹭到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宫内的时光太过缓慢,她等了许久才等到日暮降临。 广袤无垠的夜色中,星河遥灿,多年未改的,只有这些温默的星辰,任人间沧海桑田,都不曾改动。 宁静的寝殿太过华美,让人心绪愈发浮躁。人更是如置云端之上,终是无法安定下来。 外室角落里搁置着一盘棋,穆湘洛找到后,一人摆上,对弈。 月色朦胧间,一团火红的影子蹿了进来,瞬间跳上了穆湘洛对面的椅子上,爪子蹭了蹭,看着眼前淡定的少女,殿内笼着炭火,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看到了细密的汗水,怪道:“三殿下是冷还是热?热了就该将炭火去了,你一个修炼的人竟也怕冷?你若是很冷,你头上的汗,都能洗脸了。” 穆湘洛抬眸看它一眼,眼角眉梢笼着淡淡哀愁,显然没有心思与她计较这些,只道:“你进宫数日,到底可有办法解忘川反噬?”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但她知道,老狐狸肯定有办法。 枫糖眼珠子翻了翻,才道:“在你儿时的寝殿里,就不能不说这些烦心事,我也甚为忧愁。” 穆湘洛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指尖捏着白玉棋子,几乎融为一体,她眼中一片焦灼,“灵狐前辈不愿想也可以,我现在没有灵力,不过殿外婢女侍卫很多,抓你一只狐狸很容易,将你毛拔了,洗净再剁碎,一盘狐狸肉也很滋补。” “三殿下真是周帝的亲女儿,威胁人的话都是一样的,办法只有一个,废你灵力,或许你是天凤血脉,可以从头修炼,目前再无他法。” 穆湘洛放下棋子,脸色沉了沉,声音无波无澜,“我若被废灵力,第一件事就是烤了你,灵狐前辈可以试试,不用想着蛊惑陛下。我废灵力,你也讨不了好。” 枫糖语塞,半晌不语。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色,怪道:“周帝封了你的灵力,以她灵力帮你抵御反噬,按理你短时间内不会有损伤,我怎么看你脸色差得很,在寒羽那里受伤了?” 提及寒羽,穆湘洛面色清冷,轻轻挑唇,露出几分讥讽:“灵狐前辈十多年都未曾发觉,大祭司就是寒羽,你竟还称自己是圣狐,你的脸皮也真厚。” 枫糖被她骂习惯了,也没脸没皮,直言道:“大祭司的幻术乃是无人能及,自然无法识破,三殿下如今被逐出太一门,就算辜负寂笙的嘱咐,也是寒羽的错,与你无关。你就不想着与周帝修复关系,争一争这个储君之位?” 穆湘洛瞪它一眼,起身的动作快了些,触到伤处,抿紧了苍白的唇角,扶着桌沿,努力站直身子,不让这个老狐狸看出端倪,冷声道:“一个连自己还能活几日都不知道的人,去争那个位置,有意义吗?” “周帝不会让你这么简单去死的,且放心。” 枫糖对于太一门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由着大祭司去折腾,与它无关。穆湘洛不知这个老狐狸打什么鬼主意,只是懒得再听它废话。 走过去,提溜着它的脖子,走出寝殿,直接将它丢出去,叉腰看着它灰头土脸的模样,才道:“下次见你,你如果还是没有办法,我就将你烤了,烤鸡怎么做的,烤狐狸就如何去做。” 枫糖爬起来,看着廊下尽处那个模糊的影子,不待穆湘洛自己发话,迈着肥胖的小短腿,消失在殿前。 对于枫糖的识趣,穆湘洛心中怪异,回身看着那个不知站了多久的身影,心中叹息,境界高,来去无影,就连这么近的距离,她都无法发现。 不过此地处于中宫,数步之遥,只要她想来,自己就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权利。 一日间见了两次,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穆湘洛镇定后,秉着宫廷礼仪,抬袖一礼,笑道:“陛下,可有事?” “朕的寝宫,难道朕不可以随处走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悔棋 穆湘洛觉得自己行事说话都欠分寸, 禁宫内乃至整个北周都是眼前人的,不该问起此事, 她畏惧陛下威仪, 不敢抬脚入殿, 只是候着, 等陛下先进去。 依上云也未曾多难为她,自己先入内,外间摆着棋盘, 棋面上的黑子白子混在一起, 看不清下棋人的步骤, 她将棋面收拾干净, 言道:“与朕走一局?” “不不, 陛下还是算了, 我不太会这些。”穆湘洛直接拒绝,这些年忙着门内之事, 修习都觉得时间匆忙, 于这些闲雅之事, 根本无暇顾及。 纤细的指尖将棋子一一收归棋笼之内, 依上云笑了笑, 方才见棋局就知晓她不谙棋艺,不过她有耐心去教授, 漫不经心道:“不会也可, 朕教你, 让你三子。” “你让我十子都不行的。”穆湘洛嘀咕一句, 认命地坐下来,执黑子先行。棋艺并无多大用处,都是文人雅士打发时间用的,她大多时间都忙得焦头烂额,偶尔有闲暇时间都会指导十二司命们修习。 于棋艺,她真的不善。 走了数步,就无路可走,她觑了觑依上云淡然自若的容颜,小声问道:“能悔棋吗?” “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依上云并未思考就答应她,让她有些吃惊,她愣了愣,将方才落下的棋子又捡回来,斟酌再三后,才落子。 依上云唇角的弧度深了深,眼中闪着一点深邃的精光,在明亮的烛火下并不显眼,端庄地靠在椅背上,颇为矜持道:“想好了,就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穆湘洛沉默,她便落子,又是一子定乾坤。 穆湘洛依旧不言,反而认真凝视棋面许久,指尖移动棋子,回想着方才的步骤,不解道:“陛下怎会知道我走的棋路,好生奇怪。” 依上云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温和秀雅的面上涌着无可奈何的神色,言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你的心思围着朕的思路走,棋局最忌讳如此,你一步步迈进朕的圈套。” 似是想通顺了,穆湘洛抬眼,瞬间撞上陛下的视线,她道:“陛下就这般熟知我的心思?” 长久的寂寂无声,依上云面色如旧,幽幽道:“朕不懂你的心思,但朕懂你想要的,不过朕不会让你得逞,就如方才这盘棋,无论你如何悔,都还是会输。” 明明她在虚心问教,可陛下总在贬低她,穆洛湘将棋子‘啪嗒’一声丢入棋盒,埋怨道:“我蠢笨如猪,陛下可满意了。” “自然满意,不过比起他二人,你尚算聪明些,你还会悔棋,这是他们不敢的。” 穆湘洛微怔,尘光恍然而逝,月上中天,月儿更圆了些,她有些不大明白这句话,不过有穆夜的只言片语,她能推算一二。 宫人见陛下到此,将热茶依礼奉上,穆湘洛殷勤地接过,递于依上云手中,顺势道:“这些年,大公主对您还有怨恨?” 话题切入太快,依上云不愿多谈,拨拨茶盖,眸中带着浅淡雾水,不悦道:“比你省心。” 穆湘洛抿着唇角,甚是无趣地扭头看向他处,望着外间冷茫的光色,眸中掠过暗沉的影子,手腕蓦地被人抓住,她挣扎了下,依旧未果。 依上云见她额间汗水不增反减,指尖微微拂过,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你就这么糟蹋自己?” 穆湘洛不解,眸中闪着光色,依上云面上浮现瞬间的柔和,冰雪般的轮廓不复,穆湘洛道:“我怎么了?” 依上云凝望着她,面上一黯,握紧她的手,将她拉入内室。穆湘洛不解,对于白日之事,心中犹存阴霾,她忙道:“陛下” 她如同普通人,力气自然比不得依上云,被她按在榻上,挣扎了下,听她道:“你在外面如何行事,我管不得,但在我身边,就该听我的。” 被这段纠结压抑的感情折磨太久后,蓦地听依上元换了自称,有些惊讶,添了几许哀怨惆怅,不知何时,她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穆湘洛伏在榻上,便不再挣扎,脑袋埋在臂弯里,想着方才提及穆湘芷的事,从那夜王府之后,就未再见过她,想来那般冷血之人,也不会待见她的。 幼时,就不喜欢她,现在也不指望姐妹和睦,不过穆夜倒是如从前一般,还是那个小王八羔子。 屏风外似有几人走动,络绎不绝,似是有人来了,果然,有宫人开口说话:“陛下,大公主在外候着您。” 她闻言,立即道:“陛下,政事要紧。” 依上云凝视着她眼中乍现的笑意,两侧烛光映照,静谧无声,蓦地抬手揪住她的耳垂,淡淡道:“朕的事,好像不用你来吩咐罢。” 真小气,穆湘洛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只当未闻此事,宫中之事连带着朝廷,她的身份亦是尴尬,不如不问,两只手捂着自己脑袋。 她这般自觉,让依上云讶然,背上的汗水湿透了中衣,带着星点血丝,她只看了一眼,便淡然道:“过几日家宴,你该出席了,既然回来了,总不该一辈子躲着不见人。” 这话的含义,便在于家宴上都是些皇亲贵族,她不懂家宴是上是穆家人还是依家上人,不过按理,两家平衡之势,都该出现在筵席上的。 风云际会,只怕筵席上都是唇枪舌战,她思忖了须臾,低低道:“能不去吗?你该知,我和他们不熟。” “你若不去,朕办家宴还有何用?” 暗中的眼珠子缓缓转了几下,穆湘洛知晓家宴的目的,不过她不喜欢面对穆家人,长公主穆清钰被夺爵后,下面还有几位长公主,依旧不是省油的灯,她若见了,只怕耳畔就不能清净了。 推不得,只好应下了。背上伤处如烈火被点燃,疼得她不想说话,埋头兀自忍耐。 上完药,依上云见她埋头不语,只当她睡熟了,替她轻轻将被褥盖上,掖好被角,站在远处,端看了须臾,眸色随着时间流逝而泛起笑意,俯身摸摸阿洛柔软的后颈,心中泛起欢喜。 还是此时安静些,不拿话激她时,才像个女儿家。 待人走出寝宫后,穆湘洛才转首看着方才依上元停留之处,苦涩生笑。 * 翌日,近午时,寝宫里闯入一人,在外室等了许久,也不见内室的人出来,将手里花色小猫放在地上,指示它跑进去。 奈何,小猫认生,缩在原地不肯走,他无奈,只好自己喊话:“穆湘洛,本殿带你去蹴鞠,外面等着你,午后就是决赛。” 穆湘洛披了外衣,走出来就看到那里一只花猫,大惊失色,退到软榻上,“穆夜,你带这个东西来做什么,赶紧弄走” 穆夜抱起小猫走过去,装作无所谓,极为温和地摸了摸花猫的脑袋,笑道:“我方才陪母亲用过午膳,母亲都夸它可爱,还说比三殿下可爱多了,命我送来给你。” “站在那里,别动。”穆湘洛往后移了移,仔细地打量着这只猫,看到它雪白的牙齿,肌肤顿时发寒,忙道:“母亲不会让你送这个东西来的,赶紧丢出去。” “三殿下这就怕了?不就幼时被野猫咬过,疤痕都消了,还这么怕这个软和的东西,你摸摸多可爱。”穆夜好似未见她眼中的惧色,殷勤地走过去,将两只猫爪在她眼前晃了晃。 明明爪子在空中晃了晃,穆湘洛觉得脑子发懵,爪子似在心上抓挠,她无奈道:“穆夜,把它丢出去,只要你想做的事不与陛下相关,我都答应你。” 穆夜捧着小猫,嬉笑道:“不难不难,我知道你朝中有些势力,你就搅黄长姐与温如初的婚事就成。” 这是权臣与皇室之间的联姻,温相之子虽是白衣,穆湘芷下降,虽说委屈了些,但温相手中权势滔天,二人联姻,那么,穆湘芷太女的位置,就是板上钉钉了。 她看向穆夜,不懂得这个人脑子里想什么,言道:“你又不想做皇帝,他二人成婚与你何干?你若想做太子,大可自己去争,拿猫吓唬我是什么道理。” 穆夜就知她不会简单松口,忙道:“我若争太子,现在还会落得无权来求你?” “既然不争太子之位,何苦棒打鸳鸯,莫非你有龙阳之好,喜欢人家温大公子?” 越说越离谱,穆夜上前一步,立即吓得穆湘洛惊叫,气得两颊微红,似是撞到了何物,痛得她蹙眉,揪着榻沿的五指青筋生起。 穆夜见她神色不对,清润的面容上掠过一抹浅淡的哀伤,极为怜悯道:“三殿下好似挨打了?” 穆湘洛实在怕了眼前这个人,目光扫到缁衣袖摆上远山浮绘的水墨,给他出谋划策,言道:“权臣与皇嗣联姻,本就会让帝王起疑,此事陛下不会应允,你急甚。” “你是不是被母亲打傻了,她若反对,我怎会来找你,母亲应诺,只要大公主心属何人,便会赐婚的,我听大姐谈起温相长子,就知她欲与温相联姻。” 穆湘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嗓音疲倦:“二殿下,陛下都已答应,我能有什么办法,或许她二人早就暗里相爱,你何苦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者,大公主喜欢温如初,你这做弟弟的,不该恭喜人家吗?” 穆夜生无可恋地看着榻上未睡醒的人,欲拿花猫再吓一吓,言道:“你还是那个让皇城不得安宁的三殿下吗?长姐这些年立了无数军功,本是太女人选。自你回来后,她就开始慌了,欲拉拢温相,奠定自己的储君之位。” “你莫非想多了,她不会拿自己的幸福当儿戏的。”穆湘洛不愿与他再继续这个话题,碍着花猫在自己眼前晃悠,直接言道:“找人参温相几次,让温相自己拒绝婚事,我若没猜错,温相若无圣旨,只怕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你行事要快,必须要赶在陛赐婚前行事。” 穆夜觉得有理,拎着花猫满意地走了,还未跨过门槛就听身后人问他:“二殿下,您不会真的喜欢温公子吧?陛下会打死你的。” 他笑着回首,正色道:“其实我是为你留着这个驸马,温如初是我至交好友,也是你的青梅竹马,你忍心他落入长姐的火坑?” 提及温如初,穆湘洛真的没有印象了,温净的长子,儿时见过几面,怎地也称不上青梅竹马之交,不过穆夜不赞成此事,想来亦有他的道理,她不想搅和其中。 懒散地躺在软榻上,瞅着宫女上前,低低唤她一声,又轻轻道:“陛下请您待会晚上过去用膳。” 她用毯子蒙住脑袋,不悦道:“告诉陛下,腿疼,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过来 筵席设在太极殿, 虽是家宴,但布置奢华,浮雕于顶, 美轮美奂。殿内极大,黄花梨木屏风隔离了外间夜风,宫女鱼贯而入,布置珍馐。 宴上不过二十余人, 都是依穆两姓的嫡系,地龙炭火燃烧后, 殿内暖融融,气氛恰恰相反。 烛火曳动,仍旧无法遮掩一番清冷。其间的波浪涌动,耐人寻味。 穆湘洛自开席后, 就埋首吃着食案上的点心,再好的菜肴经过长久的宫路,也凉透了。她坐于穆夜对面, 时常感到他挤眉弄眼, 却又不知何意。 数次之后, 她终于停著, 怪道:“二殿下, 您今日不适?” 穆夜楞了楞, 清和的面上涌现惯常的笑意, 他亦停著, 笑道:“三殿下, 不觉无趣吗?” “尚可,今日的菜品不符合二殿下口味?”穆湘芷适机插言,目光在众人之间徘徊,笑道:“既然二弟觉得无趣,不如以游戏为乐,如何?” 大公主性子一向清冷,今日突然说话,让所有人都诧异,极是不符合她的性子。 “提议甚好,阿洛回来亦是喜事,不该如此死气沉沉。” 穆湘洛抬眼,穆夜旁坐着清河长公主,石榴花色襦裙,手腕间的金镯上镶嵌着蓝晶,华贵雍容,她记得这是明帝御赐之物,每位长公主都有的。 若无此物,她还识不清这几位姑母的身份,上座的帝王斜靠在铺着毡毯的御座上,眸色幽沉,似隐着夜空的星辰,对于下面的事,只抱着看戏的态度。 伶人上前,抱一琵琶。 不知何处钻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穆湘洛身边停留,盯着她看了须臾,乌溜溜地眼珠一转,笑道:“姑姑长得真好看。” 粉雕玉琢的孩子,眸子楚楚盈动,歪着脑袋看着她,澄澈的眼睛里闪着好奇,任谁看了也不忍拒绝,一眼便软了心。 唤她姑姑,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将人牵过来,按坐在一旁,将碟中的点心挪过来,置于她伸手可拿之处。 此时,伶人前设一屏风,与众人隔绝,指尖微微一拨,山水之音,婉转而来。 穆夜从陛下那里骗来一枚玉佩,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明火之下,碧身通透,玉佩之内似有星火,巧夺天工,众人皆是惊叹,只有穆湘洛无奈摇头,简单的幻术,一眼便识破。 他清清嗓子,言道:“这便是彩球,伶人奏乐,琵琶声停了,这在谁手中,谁就罚酒一杯,或者笙歌踏舞,都可。” 这些都是助兴之乐,穆湘洛未曾在意这些,只盯身旁的孩子吃点心,摸摸她的脑袋,低声问道:“你唤什么,父亲是何人?” 她的父母也真放心,让她一人过来,毫无心防,不似世家大族中的孩子。 还未得到答案,那厢的伶人已经弹曲了,玉佩从后开始的,乐声悠扬,极为缓慢,如浮云在侧,深处山中,极为自在。 几转之后,曲调蓦地加快,轮至穆湘洛手中之时,如万马奔腾之势,她接过欲交至大公主手中,偏偏孩子从她手里夺过去,兴奋道:“姑姑,让我看一眼。” 真是个倒霉孩子,穆湘洛顺势又夺了过来,转身时,琵琶声停,她怔住了。 殿内众人皆带笑看着她,她则瞥着孩子,许是她的眼神惯常清冷,吓得孩子将点心丢弃,迈着小短腿往对面清河长公主那里跑去,原来是她的嫡孙女。 清河长公主过意不去,眼神温煦,笑道:“三殿下,是孩子不懂事,要不这局不算?” “姑姑言重了,愿赌服输,怎可不算呢。”穆夜起身,眉间弯笑,“听闻三殿下酒量浅得很,不如笙歌踏舞?” 穆夜声声唤三殿下,但言语间又极是亲密,让人分不清。 穆湘洛眉间一蹙,笙歌踏舞,她皆不会,只好道:“愿赌服输,我饮酒就是。” 夜色流情的目光落在穆湘洛身上,依上云不言,明眼人都可看出,这个惩罚就是为她而定,一杯就醉的人,一局就可结束了。 穆夜不依不饶,清河长公主却道:“三殿下若不会饮,寻人代饮就是,规则上可没有不可带饮。” 穆湘洛眨了眨眼,目光扫过这些人,开席前依上云就已提及,宴上不谈政事,这些男子便都沉默着,就算行酒令,也不能让他们开口,只看着女眷玩乐。 扫视一圈后,她将目光落在穆夜身上,清莹眸心,甜甜唤道:“二哥” 穆夜几乎跳了起来,修长手指晃动,指着奉酒的宫女,立即道:“我才不要替你饮,我数三声,没人替你饮,你就需自己饮,大不了明日多睡几个时辰,你又不上朝,不会误事。” 穆湘洛微微一动,颇为无奈地起身,接过宫女手中的酒杯,深深吸气,仰首饮尽,她抿紧唇角,面上淡凉如水。 她极是爽快,酒令还需走下去,第二局第三局落在穆姓几位郡主那里,她们不饮酒,笙歌踏舞都可,舞姿不俗,让人多观两眼。 本以为逃过去的穆湘洛,彩球接二连三地落在她的手中,不免向屏风后的伶人多看了几眼,屏风围得紧密,窥探不出一丝异样,她默叹几声,只当自己今日运气不好。 喝了三杯酒后,酒令依旧在继续,彩球还是在她手中停下,她忍不住起身,走向伶人,穆夜便急道:“三殿下,不准恐吓伶人,你这是犯规。” 一听便知有假,她欲发火时,依上云发话:“阿洛,伶人琵琶声并无作假,这是实情,你这般过去,会吓到人家的,酒令便不作数了。” 穆湘洛回身看去,帝王之色,淡若清风、渺若浮云,她咬咬唇,不再言语,趋步走回去,宫女殷勤上前,不忘将酒送来。 此时她容颜如玉白皙剔透,神色如常,穆夜见她饮了四杯酒,并未酒醉,急忙走近,将宫女手中的酒夺回,仰首饮下,神色古怪,回身看着陛下,戳破秘密道:“母亲,您作假。这分明是白水,一丝酒味都没有。” “作假?”依上云重复一句,眸如深海,手中酒盏微微摇晃,浅笑道:“朕如何作假,是阿芷唤的游戏,你唤的行酒令,连带着玉佩都是你诓去的,朕从头至尾都未曾说话,你莫要信口胡言。” 不温不火的一番话,让穆夜不敢与她争执。 距离最近的穆湘芷唇角微勾,抬眸间,冷凝化作微笑,淡淡道:“既然陛下说未曾作假,那便是宫人之故,眼下无暇去找,不如这样,四杯酒而已,让三殿下一齐补上。” “你这对姐弟明摆着欺负三殿下呢,可不公平哦。”清河长公主打着圆场,看向阿洛,提议道:“四杯酒而已,找陛下代饮,你就可无事,她们也不敢拿你怎样。” 此番,宫人不敢作假,将四杯酒置于碗中,辛辣的酒味,半丈外就可闻见,穆夜笑道:“这酒味颇似阿洛自己酿的高粱酒,不错的。” 这酒比起宫中的酒,辛辣且不说,酒劲极易涌上头脑。一杯酒就足可让穆湘洛昏睡一日了,四杯酒可睡两日了。 明摆着在耍自己,穆湘洛扬了扬下巴,略微气恼道:“你二人合起来耍我,不饮便不饮,你二人还想还灌我不成。” 撒泼耍赖的模样,颇让人好笑。幼时古灵精怪的三殿下好似又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几位长公主看着这场闹剧,有些人凝视着帝王神色,奈何帝王眸中依旧如常,幽深不明的光色,显然并未在意这些。 很多人都在观看她的态度,她是女帝,做不了多年皇帝,皇位终究会回到穆氏手中,大公主人中龙凤,立下赫赫战功;可天凤血脉之子,生于皇族,百年难求,这样的选择,确实难了些。 众人笑了笑,如看热闹般看着二人,穆夜是最爱玩的,以前逮着旁人,三殿下归来,便逮着她不放了。 穆夜当真不愿放过她,近日温如初与长姐的婚事未摆上台面,就被温相私下拒绝,他知道其间必有此人的功劳,温相已是百官之首,其亲子的婚约便与朝堂息息相关,大公主锋芒太盛,与之相交,若后来她登位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温氏满门可就遭殃了。 温玉何等精明,在有人弹劾时,顺带委婉地劝谏陛下,又不曾落了大公主的颜面,两相为难,择其轻,陛下自然不会再提此事。 穆湘洛闹得没办法,只能妥协,暗地地看他一眼,只轻轻道:“我现在颇为后悔让你如此顺心。” 太顺心了,无事可做,便来使坏。早知,就不该帮他,就该让温如初娶了大公主,由着他郁闷些日子,整日忙碌,就不会想着来捉弄她。 她欲接酒时,蓦地听到有人唤她:“阿洛,过来!” 轻轻四字,让她怔忪,许久不曾听闻这四字了,辗转流年,她在最困难时,想的也是这四字。 穆夜嘴角噙了一抹笑,推了推她,声音低幽:“还不过去,当真想喝这碗酒?” 她抬眸而望,墨黑的瞳眸里流转过一抹释然的光色,心底微酸,又存在淡淡苦涩。 穆湘芷抬眸看了一眼,随即又垂眸,不言不语。 殿内一时间静谧,只有穆湘洛轻踏在地的脚步声,她悄悄抬眸,凝视依上云的眼底,那里一片漆黑,深似九尺深潭,不予任何情感。 这样的帝王,让人观之生怕。她不禁在想,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曾经的依上云眼中尽是温柔,眼前的似乎是饱经沧桑后的无情。 她的怔愣尽入依上云眼中,帝王淡笑道: “三殿下腿伤未愈,十步路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了。” 闻言,众人顿时笑闹开了,陛下鲜少会逗弄人,此番,又觉有趣。 穆湘洛有种拨开云雾般的感觉,她将酒递于陛下,眸色璀璨。 依上云定定凝视她,也不接,让众人看不清她是何意。 穆湘洛站在案前,挡住了众人探秘的视线,她同样迷惑,不解地望着陛下,须臾后,恍然明白了,她踌躇了会,唇角微微抿起,骑虎难下,不情愿地唤道:“母亲。” 依上云斜靠在御座扶手上,若有所思地带了几分审视,端详了须臾,清冷的神色化为浅浅笑意,眼中泛着温淑柔和,似抛下了方才的骄傲与风采,声音极轻,“我听你好似不乐意?” 旁人听不清她的话,只有近前的穆湘洛可闻,心中掠起怅然无力的心绪,她不知陛下也会这般耍赖。她静静托着酒,周遭里有陛下的气息,不是往常的凌厉。 她凝神,仔细体会着,神色趋于和缓。气息如春风一般,让人沉醉,诱惑着她再次开口,“母亲。” 低低的声音,幽然入耳,浅笑浮上依上云的眼底,她这才抬手接过,笑道:“朕只替你饮这一次,再有,找你二哥去。” 一语双关,也算告诫穆夜,果然,接下来彩球都没有落在穆湘洛手中。 酒过数巡,家宴散席了,众人纷纷出宫而去。 穆湘洛与依上云寝殿离得近,她默然跟着,发觉陛下好似真的醉了,一路上也不说话,她心稍稍定了,欲回自己寝殿时,又有些不放心,便又入长生殿。 她折转回来时,陛下已歇下了,宫人顿在榻前,见她来了,顺势将帕子递于她,便又退下去了。 她掀开纱幔,静静凝视依上云的容颜,轻微的呼吸,很轻,她欲使坏地伸手,指尖还未摸到陛下的脸颊,纱幔被人蓦地掀开,她忙收回手,藏在袖中,回眸看着大公主,她有些心虚,忙道:“陛下醉了。” 穆湘芷盯着她袖中藏起的手,目光带着些茫然,她伸手道:“帕子给我,你先回去。” 不容反驳的语气,穆湘洛也不欲与她计较,帕子递给她,自己一人出了长生殿,她散步在廊下,心情略好,可惜方才穆湘芷的搅局。 她搓了搓自己的指尖,踱步回去,四周悄然寂静,走了数步,她忙顿住脚步,冷喝道:“何人跟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幻术 宫内守卫森严, 处处设人,断不会有人大着胆子, 胆敢在中宫内跟着她的。 她身处园林之外, 灌木遍地,加之夜晚她的视力并不好, 看不清到底何人,但是她耳力极好,听到些许声响就停下脚步。 这些日子,依上云将她的灵力解封, 是以,视线愈发差了, 夜间若无明亮的灯火, 只有靠着自己耳洞去听,去猜想。 方才便是如此。 不多时,灌木后走出一人,黑衣劲装,穆湘洛微微愣神, 心中来不及惊叹,来人就急步而来,上下打量她一眼, 低声道:“少司命,是属下浮云。” 她当然知道是太一门的人, 太一门在宫内也曾有人, 不过为了安全, 她自入宫后,便从未调用。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依上云的注视之内,轻举妄动,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草木夹道,冬日枯黄,夜晚间添了几分萧瑟。 待人近后,她冷冷道:“谁准你们进来的,大祭司手再长,也伸不进平阳城,伸不进这座深宫。” 浮云略微迟疑,垂首道:“属下担忧少司命,便前来看看,属下来时谨慎小心,不会生事。” 浮云虽说是太一门司命,可对于北周之事,知之甚少,穆湘洛心中多了几分疑惑,“你来此就不曾怀疑,为何这么顺利吗?这是周帝的宫廷,你脚下站立的更是中宫,你我站在这里数息,未来一人,浮云啊浮云,你竟蠢笨如此,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穆湘洛眸中闪着微弱的星光,浮云看着她淡然的面色,波澜不惊,心中仍是几许犹豫,沉声道:“属下立刻离去,来时我不敢让门人带路。” “我且问你,你怎知我居于中宫,还有我为北周三公主,周帝断不会拿我怎样,你又从何处得知,我有危险的?” 连番问话,让浮云涩然,他连忙道:“属下这就离去。” “来不及!”穆湘洛面上涌现一抹怅然,目光略带空洞,合眼时,耳畔多了嘈杂的脚步声,她隐隐明白今晚家宴里隐藏的秘密了。 浮云紧咬住牙,沉静无声,有人利用他的关切与慌乱,引他入宫。 冬日寒风凛冽,虽说都是习武之人,可这番寒意,还是让人招架不住,空中弥漫着丝丝沁骨入髓的凉意。浮云境界略高于大公主,如逃走,亦可,可萧然的出现,让穆湘洛心里陡然失去了希望。 今日,怕是难以入眠了。 荒凉的草地里涌入很多神策军,浓眉方脸的大统领萧然微微一怔,目光有些诧异,须臾后,立即命人拿下浮云。 穆湘洛抬手阻止,浅笑道:“萧统领这是何故,我与故人叙旧,你这大波人,莫不想惊扰陛下?” 萧然不语,神策军的到来,似一张细密织造的铁网,压得让你透不过气息,他迈前一步,“太一门司命浮云,便是殿下身后之人。” 浮云抬步向前,被穆湘洛喝退,她握紧双拳,不愿将事情弄得太过复杂,只商议道:“此事待陛下醒来后,再作计较。” 萧然行使自己的职责,认真道:“下官职责所在,万望殿下莫扰。” “萧统领心急了,我保证浮云不会离开,待陛下醒来再行处置,他毕竟是我的属下,你越权处置只怕不太好。”穆湘洛回道,太一门的人落入萧然手里,焉有命在,若是旁人,也就算了,浮云有所不同,是她亲信之人,如何也不能将人交出去。 萧然有所迟疑,面对回来不久的三殿下,他不敢将事情做得太过,正犹豫时,长生殿方向走来一人,清艳媚丽的眉宇里存着几分傲气。 “何事喧哗,陛下歇下了,你们就来吵闹,成何体统!” 几人面上阴云缭绕,大公主的到来,更添几分剑拔弩张之势。 穆湘洛心中隐隐不安,眼前的事情太过蹊跷,从陛下酒醉、再到浮云潜入,现在大公主又搅和进来,这一切让她感知,此事定是有人谋划。 就算她此刻放弃浮云,此事已然闹大,她依旧会背负着些许难听的罪名。 此时,漆黑的天幕间,明月星辰已绝迹,亮光微弱得很。浮云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在神策军步近时,他已挥剑斩杀了。 他是司命中的翘楚,地位与灵力仅次于少司命,他体内灵力醇厚,对付些许神策军,自然不在话下。穆湘芷站于一旁,唇角挂着精致美好的弧度,正候着一出戏。 灿如红霞的光芒撩出大片光晕,照亮了四周,更将穆湘芷虚假至极的笑照得格外清晰。 萧然出手,浮云定会被擒,但他犹在挣扎,手中长剑戾气四溢,兵器相交的声音锐利刺耳,剑身注入灵力后,剑锋所到之处,乍起星火。 杀机已现,鲜少有人会在周帝宫廷之内大动干戈,被浮云打伤的神策军躺在地上哀哀叫唤,其余人见大统领上去后,自不敢再去送死。 而穆湘芷如沐春风的笑意中,似有似无的多了抹杀机,在三十步开外时,周遭气息大震,有意无意道:“我很想见识见识太一门司命的修为,母亲这般忌惮,想来此人能为司命,也是不俗。” 这番话似是笑言,但她出手狠辣,在浮云已现劣势之时,仍想偷袭。 穆湘洛怔了怔,萧然是想擒住浮云,故而留有余地,而穆湘芷是想杀人了,当她的面杀她的人,怔然少顷,她忍无可忍地出手挡住了穆湘芷。 她稳稳地落在大公主身前,面上神色不辨,淡淡道:“大公主何必如此,我有言在先,陛下醒来,浮云交由她处置,兴师动众,扰得阖宫不宁,这便是大公主设局的结果?” 清辉寂寂,不知何时,月亮又露头了。 穆湘芷笑靥索索,似无耐心与她辩解,只道:“我掌管秘卫军,自有护卫陛下的职责,他潜入宫内,陛下又因你而酒醉,你二人之间相互勾结,莫不当我是傻子。” 穆湘洛讶然,原来罪行都已先定了,双目深深,回道:“大公主如何臆想,我管不着,但陛下自有定夺。” “陛下歇下了,此人我必要拿下的。”语气冷傲,说着,穆湘芷强行越过她,直击身后的浮云,掌风迅疾,隐有风雷之气。 修长柔韧的身影如鬼魅般略过,浮云抵抗地尤为困难,再来一人,只怕真会魂归忘川。而穆湘洛真的低估大公主的狠辣,战场上自带的杀气,让人闻之胆寒。 夺命的掌风袭来,浮云难以应对,在自暴自弃时,一抹身影停留在眼前,挥袖挡去他的灾难,身姿轻盈,飘然而落,在月影下略显单薄。 太一门少司命鲜少出手,遇事总有下属去处置,仔细算算,第一次便是杀莫九鸢,强行动用灵力,加剧经脉损伤。 今夜,便是第二次。不过,她只为救人,不杀人,不泄恨。 萧然瞬间收手,不再与之纠缠,局势陷入焦灼。 浮云站于穆湘洛身后,她观不清,欲回身时,周遭气息大增,狂烈之气仿若凌厉有形,汇成一支离弦之剑,飞射向前,周遭瞬息混乱。 穆湘洛未曾想到,浮云会突然反击,快速做出抵挡,化去大半攻势后,仍见一束星火穿透穆湘芷的身体。 不过瞬息,局面陡然反转,她来不及去想,只见有人逆光而立,抬首接住大公主下落的身体,那道杏色身影,已然说明来人身份了。 浮云打伤大公主,依上云不会放过他的,她无暇去想结局,只回身让浮云寻机离去,可她眼睛扫寻四周都不见他的身影,以他的修为,断逃不出去的。 她茫然去寻,可依旧无所获,好似未出现此人一般。 她竟判断不出方才发生之事,紧紧凝视依上云怀中的大公主,神色痛苦,脸色很白,唇角的鲜血异常妖艳,显示她方才所受的重击。 大公主为纯阳火气所击,穆湘洛怔怔看着,依上云稳住大公主伤势后,仰首看她一眼,墨玉瞳仁里渗出寒意,让人毛骨悚然,不发一言,就抱着人离去。 不知何处跑来的穆夜跳了过来,拽着穆湘洛的衣领,愤然开口:“你脑子里想什么,出手打死她,也要换地方,这里大庭广众,数百神策军,你是不是活腻了。” “不是我穆夜,你莫不是眼瞎了”穆湘洛猛地推开他,环顾四周,运用灵力,试图搜寻浮云的气息,可开阔的院落里再无浮云。 冷风擦肩而散,融于夜色之中。她捏决去搜,还是没有。反被月下的琥珀清光而引,远处便是一池清水,她猛地忆起宴上喝下的四杯清水,食案上的点心,都被她探过,并无异处,唯独那四杯水。 方才所见的都不过是幻术。 想到此,她忙看向穆夜,双手捏得发麻,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穆夜紧蹙的眉眼之上,“你去查查我宴上的饮的四杯清水。” “什么意思?”穆夜听不明白,今夜的穆湘洛太过古怪,淡淡月光下,若有若无的不安笼罩着她,他知此事奇怪,便立即去查,临走又提醒她,“母亲最忌讳同室操戈,你今晚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都看到是你出手狠毒,你好好想想,如何面对她。” 幻术,穆湘洛脑海里只有出现二字,她竟不知北周内竟有人精通此门术法,轻易引她入局,那四杯水定然下药了。 是她太过大意了! 若是穆湘芷设局,她不该知道太一门内,自己最看重浮云;若是旁人,酒宴之事,都是临时提出,并非刻意。 她恍然回神时,东方露白,身后多了一人,淡淡的戾气与之平常优雅气质,大不相同。她心中微微起澜,欲解释时,却见她疾步而来,握上自己的手腕,力道之大,足以捏碎她的腕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废去 人在盛怒之时, 力气便不自觉加重,更何况还是高境界修为者, 穆湘洛被她带回寝殿, 手腕都被捏青了一圈,被狠狠地甩在地毯上, 心跳如雷,手腕上的痛楚几乎被她忽略了。 回身看着殿门被掌风合上,波澜不动的面色,让她害怕到极致, 她想起幼时,依上云被敌军辱骂时, 心中明明怒火滔天, 可面色如故。 她是极会克制的人,穆湘洛不知是惊还是怕,若是平常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她的母亲,她除了听之任之, 无法抵抗。 她狼狈地跌倒在地,试图站起来,可不知依上云何处寻来的长鞭, 一鞭子抽在她的膝弯处,痛得她又摔倒, 立即道:“母亲, 此事并非是你看到的那样” “朕只信眼见为实。” 话音如雪山上的悠悠白雪, 让人无端生寒,一句话磨灭了穆湘洛所有的希望,眼见为实,历来如此,她无处辩驳,咬咬牙:“幻术那一切不过是幻术而已。” 回应她的是更猛烈的一鞭,瞬间的疼痛,仿若春雷炸开,她甚至不敢用灵力去阻挡,眼角扫到再次扫来的长鞭,下意识向一旁躲去。 她躲过了第三鞭,下意识向那人看去,昨夜还泛着温柔涟漪的双眸里,已然是怒火大盛。她心底掠起寒意,身上再痛都比不过心底的失望,她怅然笑了笑,“陛下不信我,只信你自己看到的,真的很好” 依上云凝眸直视她,寒声道:“若是幻术,朕去时为何没有察觉,瞧见的却是你重伤阿芷,朕早就与你说过,不想见到同室操戈的局面,你一回来就这样做,仗着自己的灵力,一句幻术就可抹去你的所为,朕并非瞎子。” 穆湘洛心中疼得厉害,面色苍白,仰视着依上云,冷笑道:“周帝非瞎子,可与盲人何异?” 闻言,依上云心中的怒意更甚,不管不顾地扬鞭抽了下去,朝着她的脊背狠狠抽去,鞭子落在衣裳上,便带出一道血痕。 穆湘洛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那便是疼,究竟是身上疼还是心中疼,她已然分不清了,钻心刺骨,她半跪在地上,合眼去承受着这份痛苦。 她抿紧了唇角,耳畔风声愈演愈烈,落在身上的痛楚也在加倍,她无法消化这些痛苦,死死咬住下唇,数道伤痕横穿于背上,伤上叠加,最是痛苦。 汗水滑落而来,浸透在伤处,疼的她整个身子发颤,不知挨了多少下,终于撑不住身子,向前扑去,喉间涌上血腥味,让人恶心。 依上云仿若未见整个孩子凄楚的模样,数年未归,她不知她的品性不好,但能让秦尚明莫九鸢折败的岂是单纯善类,鞭子换了落处,转而向臀腿落去。 那里极为敏感,只一鞭就让人忍不住痛呼,她冷冷道:“少司命连反噬都可忍耐,区区切肤之痛,便受不不了?犯了错就不该心存侥幸。” 身为帝王,最不容忍的就是欺骗与算计。 穆湘洛不需睁眼,就可知依上云愤怒的神色,她一眼都不想去看,只是心中在想,她与寒羽何异,踩着她的信任,做着大义凛然的事情。 毫不留情的鞭挞让她体内经脉也跟着痛,她半俯在地上,冷冷抬首,身后痛得厉害,她忍不住道:“大公主还没死呢,周帝就想我陪葬了?” 她的声音很轻,都比不得喊痛的声音,依上云猛地停手,目光落在她染血的唇角上,走去,捏起她的下巴,神色淡了下来,“朕当年给你灵力,不是让你自相残杀的。” 提及灵力,穆湘洛心中发笑,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推开了她,自己爬起来,跪坐在那里,扯到身上撕裂的鞭伤,微一蹙眉,勾了薄唇,眸中死气沉沉,“周帝这番话实在讽刺,既然这样说 我我便数倍还予你,望周帝下次慎言。” 依上云站起身,冷冷俯视着她,眸中未带情感,仿若看一生人,清冷面色,让人观之生怕。 奈何穆湘洛眼前视线愈发暗了,只能看清那个人的身影,她忍痛催动着体内灵力,灵台之处一片混乱,逆行倒施,混乱之间,体内痛楚势如破竹般涌现,她一狠心,散去了体内半数灵力,耳畔断断续续间出现杂碎的声响。 胸腔间的痛楚加剧,她实在难以忍住,一口鲜血喷出,落在了前方的地毯,她看清了颜色,是红色的,如火一般的红。 她睁眼去看,只道:“周帝还有何可说,你的赠予尽数还你了。” 依上云惊得无言,她方才甚至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挺直的脊背略有些弯曲,眉间深沉,看着她素色衣裳被染红,身下灰色的地毯也变成了同样的颜色,激得她后退,再冷冽的神色也遮盖不住眼底溢出的忧伤。 “你的性子如此高傲,自废灵力你对自己都这般狠心穆湘洛”她竟语不成句。 汗水打湿的的睫毛,沾染着湿意,眸子里并未带半分迷雾,穆湘洛觉得浑身都疼,更如烈火在焚烧,眸底渐渐发红,她终于撑不住,再次倒在地上。 忘川反噬催动灵力,便会再次痛苦,她见依上云走过来,出于本能地挣扎,讥嘲的笑意溢出唇角,笑道:“在我心中,周帝与寒羽毫无分别了,我现在后悔当初违背” “阿洛”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有人直接冲了进来,清亮如玉的面容乍现,目光微暖,让穆湘洛想起了冬日的暖阳,夏日灼人,冬日的却很舒服。 穆夜在庭院里就感受到强大的灵力,不过几息,就消散,他便忍不住冲进来,只一眼,就让他面上表情深邃复杂,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您废她修为了?” 眸色幽幽凉凉,连带依上云的声音都有些飘渺,“既然你自己废去一半,何不尽数废去,做一普通人,也好。” 穆夜大惊,欲上前阻拦,却被一道光震出寝殿,接着他好像听到了撕心裂肺地声音,好像是,他并不确定。待他爬起来时,却被结界阻挡在外。 灵力被废,十数年的努力,就这般付诸东流了 * 皇城之内,主街人流最多,冬日寒冷,天色都是阴沉沉的,百姓走路疾步而行,似有暴雪降落。 飞絮从酒楼出来,抱着几包点心,不忘往嘴里塞去,乐滋滋道:“点心还是北周皇城的好吃,就是贵了些。” “再让你这么吃下去,没钱住客栈了,少司命找不到,你拿什么吃糕点。”浮云忍不住回了一句,与少司命分开半月有余,丝毫音讯都没有,门内暂时回不去了,寒羽下令,必须要找到血玉令。 寂笙少司命临终前,交给穆湘洛,数年过去,若无意外,还在她手中,只是血玉令乃是神器,元灵随寂笙而去,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一方号令门人的普通令牌。 寒羽未曾见过此物,连带着众人都不知晓其模样,但大祭司发话,他们自然得去寻。 飞絮站在主街上,咬了一口金黄色的糕点,齿间生香,满不在乎道:“少司命不就在宫中,等七夕过来了,让门人传话就好,急甚。” 浮云冷着脸色,不愿多话,眼前打马走过几人,领头人有些熟悉,身旁地飞絮先他叫喊,“温净!” 策马之人走出数步之远,耳力灵敏地捕捉着呼唤声,立即握着缰绳,调转回去,看到浮云飞絮二人,脸色大变,忙吩咐自己手下先回营地。 她左右观看了须臾,立即下马,随意走近一家酒铺,选了间僻静的雅间,她在小二走后,开门见山:“浮云,你前日可曾入宫去见三殿下?” “前日我们昨日刚入城,在想着怎么去见少司命呢,还未来得及呢。”飞絮先回了一句,将点心放下后,灌了杯热茶,又道:“你既然来了,能不能帮我们传话,我们要见少司命。” “我都见不到,如何帮你们传话!”温净心中略带沮丧,盯着浮云阴沉的神色,再次问他:“浮云,你确定没有入宫?” 浮云沉默片刻,微一皱眉,反问道:“少司命出事了?” 温净也不想隐瞒,直言道:“前日,宫内家宴,结束后你们少司命见到你入宫,后被萧然发现,自然就起了冲突,你们少司命不让你被擒,与大公主交手,不知怎地,你反动手袭击大公主,你们少司命本欲阻止,却被人误会,是她重伤大公主。” 飞絮嘴中泛苦,怪道:“这不可能,我哥没有入宫的。” 温净神色冷凝,“那么就是你们少司命说谎。” “不可能!” 浮云飞絮同时出声,温净心里压抑两日,脸色沉如夜色,忍不住反问道:“你们不要说是幻术,她连你们大祭司的幻术都可识破,还有何幻术会让她入局?” 飞絮讶然,不知如何回答,少司命虽不习幻术,但如何击破幻术,她都是懂的,没道理自己陷入幻术之内。想不明白,她又吃了几块点心,才道:“莫不是大祭司去了宫廷,也不可能啊,自她回去后,就一直在寻找血玉令,那东西比少司命值钱多了。 浮云听着她唠唠叨叨,思绪却与她不同,眼神飘忽,只道:“这便是你们周帝的态度?” 一语中的,温净颔首,未曾将阿洛的遭遇细细明说。 浮云不愿与之多谈,语声转为冷冽,冰寒的目光扫在温净面上,“周帝不信,我却信,想来她定为难少司命了,待七夕归来后,我入宫一趟,她若愿意,我们便离开北周。” “异想天开!”温净冷冷哼了一声。 浮云只当未闻,哂道:“少司命若不想留,周帝也拦不住,不过尊卑之道束缚了她。” 想来宫内发生的事,并未传到外间,温净挠首,怪道:“她走不了的,萧然守着中宫,我都进不去,更别提一个常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分不清 白日阴沉, 晚间之时,白雪纷扬而下, 大如鹅羽, 有着惊心动魄的美,单一的黑白二色, 幽若微微的涟漪。廊下的光照着雪,雪又入光之内,冬日美景,纵入仙境, 也不过如此了。 宫廷的夜晚,与民间不同, 四处走动的守卫, 只增不减,浮云换了身神策军的衣裳,站在中宫宫墙之外,望着如泼墨的夜色,按着温净给的时辰对照, 周帝此时应在紫宸殿,只需一刻钟时间,他就可将人带离此处。 他来时敛住气息, 并未引人怀疑,欲入中宫时, 蓦地发现中宫内纯阳气息大增, 周帝在此处, 急不得,他只好在外耐心等着,离周帝太近,必会被她发现踪迹。 寝殿之内,生了炭火,比之外间,暖和多了。 依上云入内,耐不得这般热意,便将外袍褪了,着一身闲散常服,衣料柔和,显得她身姿如远山近水,波澜不兴。多年帝王气势使然,让她不开言,便有让人不敢对视的威仪。 她更衣后,往内室走去,光线瞬时便暗了,一弹指点燃了烛火,目光落在榻上角落里的少女,白色单衣,墨发连绵,埋首于膝间,明知她来而不起身。 对于自己的孩子,她也懒得计较,坐于榻沿,低低道:“你该闹够了,别逼得朕失去最后的耐心。” 少女恍若未闻,连呼吸都不曾变动,不抬首不说话,并没有那日惊慌之色,眼前的人说的话好像与她无关。 几日来,依上云也习惯了她的沉默,自己坐了片刻,也随即起身离去,她有很多时间与这个孩子耗下去,不急于一时。 时间久了,她便会乖乖听话。 依上云离去后,内室静得厉害,穆湘洛置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动地一颤,抬眸望去,蓦地起身,不顾身上伤痛,将桌案上的茶盏、角落里的花瓶、柜上玉器,皆拂落在地。 中宫奢华,内置都是价值连城的精品,被她几息间毁去,听着吵杂的声音,宫人都吓得入内,跪于一旁,唤着三殿下息怒,都不敢上前去拽着她。 似是砸够了,穆湘洛将视线落在门旁的宫人身上,踉跄着几步走近,拿起最后一只完好的花瓶砸在他们身旁,冷喝道:“滚滚出这间寝宫滚” 十五六岁的人,发些小脾气也是常事,宫人伺候几日,也知她与陛下之间生了嫌隙,不敢久待,都仓皇逃离。 不时有人去紫宸殿,偷偷禀告陛下去了。 穆湘洛见人离开,自己便失去周身力气,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身上的伤痛如潮水般涌来,天地间于她仿若只剩下痛楚。 几息后,眼下多了重阴影,她抬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神色凄楚,淡淡道:“你来了,他们都走了,我们说会话。” 她并非胡搅蛮缠之人,方才之举,不过想将那些眼睛支开罢了。 浮云蹲下来,看着苍白冷汗不断的容颜,首次见到她这般狼狈,肩上白衣似被血水染成粉色,心如刀绞,只道:“眼下并非幻术,少司命可想与属下走。” 眼下并非幻术一语似是击破她心里最后的防护,她恍惚了须臾,眼眶热了,看向浮云的目光,苦涩黯然,她摇首道:“我不学幻术,禁止门人习此术法,皆因她不喜,她说逆天之行,我便信了。而我身陷幻术,她却不信。浮云,我当真是歹毒之人吗我玩弄人心,算计阴险可我从未从未想过” “少司命,勿要多想了,时间不多,一刻钟时间,可要走。”浮云微微笑了,她二人相处时间很久,她是何人,他自知晓,见到她眼角那滴泪,只道:“为这种人哭,值得吗?” 闻及离开,穆湘洛眼中闪过淡淡的欣喜,不过瞬息又散去,无助道:“萧然在外,出不去的,必会害了你,趁他们未发现,你赶紧离去。” 浮云道:“萧然不在外,仅一刻钟时间,速做决断,此地犹如囚笼,你灵力被废,周帝待你不如以往,你是少司命之事,终是她心中一根刺,拔不去的。” 穆湘洛沉寂,浮云又趁机道:“少司命,我今日过来必要带你走,那日幻术之内,您拿命救我,今日我亦如此。” 浮云行事历来沉稳,若无万全准备,不会贸然入宫,穆湘洛迟迟不敢回话,只怔怔地望着夜色,心顿时揪起来,转首看向浮云,温脉之色下隐着淡淡机锋。 她虽被废,可她依旧是太一门少司命,血玉令还在她手中,她阖上眼睛,坚决道:“离开!”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莫九鸢还好好活着,不是吗? 浮云见她松口,心中大为欣喜,忙让她换上宫人衣裳,带着她从正门出去,萧然不知去了何处,浮云使了幻术,两人出了中宫。 温净等在正门处,她是巡城司马,有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见浮云得手,立马带着她去城门,让北门开了小门,不动声色地将人送出城。 她看着穆湘洛凄楚的神色,狠狠心,直接道:“走了切勿再回来,缺何物,派人回来找我就是,陛下多疑,已非当年。” 入官场后,她也就明白其中艰险,帝王多疑,天家之事,难以弄得清楚,既然陛下有所取舍,不如离去,如同从未回来过。 温净一言,让穆湘洛怔了怔,她眼里的依上云,英明果断,行事贤明,可今日竟说帝王多疑,她累得很,便靠在马车内,叹息道:“我都知道,你要小心。” 茫然一色皆扫空,眉间多了几分愁绪,温净策马回府,母亲还未歇下,她推门而入,母亲微微抬首,见是她,也未多言,放下手中墨笔,只道:“你魂不守舍,明日如何当差。” 对上母亲关切的目光,温净心中愈发纠结,抿着唇,忍耐许久,才道:“阿娘,陛下可是贤君?” 妄议君上,乃是不敬,若是往常,温玉早就斥责了,今日看到她微微发红的眼眶,有一瞬的不解,联系到中宫发生之事,无奈道:“北周境内海晏河清,政治清明,九州之上唯北周最强,国威赫赫,你说陛下政绩如何,与贤君二字可有关系?” “政治清明自家之事都理不清”温净不甘心地嘟哝一声,她没有深沉的心机,眼下已让她寒心,她没有野心,以前最大的想法便想替生母洗冤,如今阿洛帮了她,她在想,是不是去各国看看,不愿做井底之蛙。 听她言,温玉想了想,点头道:“也可,你此番心思早已远离,不如去外看看,明日上书陛下,即可。” 温净心里挣扎许久,她本想听着母亲意见,但她竟毫无推辞,自己有些不满,蹭过去,问道:“阿娘舍得我离开?” 温玉莞尔,眸色略带柔和,拉过她的手,直言:“我若不准,你心里定不舒服,我知你因三殿下之事而心寒,为人臣,先忘去不必要的情分。三殿下错就错在,她太看重与陛下情谊,她为君多载,心内虽念着三殿下,可大公主同样是她的孩子,她如何抉择。三殿下过于偏激,便自废半数修为,陛下纵念着旧时情谊,可十多年过去,她不了解三殿下,行事偏差,自然是常理。” 温净急道:“那您的意思就是阿洛不该对陛下存着情分,像大公主那样,与陛下生疏、恪守为人臣的本分?” “你会错意了,陛下不了解三殿下为人,她所看到都是三殿下为太一门搅乱皇城,弄得满朝动荡,阿净,世间安得两全法,三殿下既要维护太一门,就不该想着与陛下重修旧好,往日情分经不起岁月的消逝。” “可是她也不想如此的阿娘,此事当真没有缓和之地?”温净略带沮丧,有些恹恹的,她有心帮助阿洛,却不知从何帮起。 温玉知晓此事对她的打击太大,她生长于皇城,刚入官场,在她的庇护下不知险恶,而三殿下不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孩子,手段心性自是常人难以比拟的,单看莫九鸢败得糊涂,就可知三殿下心思深沉。 但遇到陛下这个母亲,再坚韧的心性都会动摇,但愿她遇此事能够看清。 “陛下并非不信三殿下,她命我在查此事,那夜的酒水皆是宫廷预备,唯独装入酒盏中的清水,事后再也寻不见,我苦查无果。”温玉难得露出苦色,此事太过蹊跷,三殿下行事稳妥,不该当众杀人。 陛下恼火过后,心中也存疑惑,连番追查,线索断在清水之上,卡在此处,众人心头都存阴霾。事关两位殿下,如何不尽心。 只是事情发生了,便存在,三殿下灵力被废,终究被隐藏下来。温玉心中疑惑,陛下废灵力,或许因为忘川反噬,但真正如何想,她不敢妄自推测。 三殿下此后修习之路,必是艰难,不过天凤血脉,或可相助。 “阿娘,若是查出三殿下是无辜的,陛下会怎么做?”温净悄悄问了一句,她送走阿洛,本就想着让她不要归来,免得再受伤害,依她之能,在外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不知,不过若照你说的那般,此事背后是谁主使,也该浮出水面,夺嫡之事,本就万分艰险,你不如去外间看看罢。” 闻及夺嫡之事,温净心中一颤,不敢再多问,只道:“阿娘我舍不得你,不如我年后再上书吧。” 她一面说,一面又往温玉身旁挪过去,温玉无奈一笑,看了看她,知晓她孩子心性,在她面前才敢这般放肆,只道:“随你,我舍得你。” 温净顿时又恹下来,眼巴巴地望着阿娘,心中又杂糅着难过,“我舍不得阿娘的,阿娘待我好,可是我看到陛下那般行事,我就害怕。亲生尚且如此,我” 温净未说完,便见阿娘眼中的柔和淡去,刹那间溢满失望,她忙道:“阿娘,我就是说说,你别在意。” 温净叹然,牵着她的手,温和道:“民间比不得皇家,我知你行事鲁莽,但于我,自是认真相待,我当年收你就已明言,你在温府一日,我便护你一日,你若出了温府,闯了天大祸事,回头寻我,我能救则救。于我,你修为已胜于我,我废不了你的。” 半哄半逗,温净才算止住这番心思。 温玉遇事平和,看惯了朝堂之事,早已平淡从容,大多是遵旨意行事,夜宴一事,她查得格外认真。 翌日入宫,她欲禀明此事进展,却见陛下怒容难掩盖,见她入殿,也不避讳。 穆夜本跪在殿内,陡见上方茶盏飞下来,机灵地站起来往一旁躲去,口中却道:“母亲每每都是怀疑我,怎地不怀疑长姐。阿洛先搅乱她与温大公子的婚事,又当众打伤她,你这般将阿洛藏在宫内维护,不交由刑部处理,指不定长姐心中不平,带走阿洛去泄恨。” 本是无稽之谈,却让依上云与温玉同时变了脸色,后者对于前些日子无故被弹劾难以忘怀,弹劾之事,都是些许小事,她本就不欲同意婚事,苦于无法推脱,恰逢御史台参她,索性利用此去推阻。 委婉告知陛下,她的锋芒太过了。 穆夜吓得腿都发软,索性向温相身后退去,避避难,又趁机恐吓道:“阿洛现在灵力尽失,陛下可曾想,她可有生命危险,那人能避过萧然,必然是境界高,阿洛为您得罪的人不少,大祭司便是第一个,此番指不定你连她尸首都看不见。” 依上云气恼他的胡言乱语,顺手拿起案上的奏疏欲砸过去,温玉站在殿中,她便撤手,直接道:“还站在那里作甚,带着秘卫军去找。” 穆夜得了旨意,不待人催促,立刻拔腿就跑,就怕陛下手中的茶盏再砸过来。 他走后,殿中又归寂静,温玉抬首看去,陛下脸色极为难看,落在奏疏上的素手微微发颤,许是被二殿下的话吓到了,她忙道:“三殿下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朕的宫廷,竟让人来去自如,萧然这个统领怕是不济了。”依上云直言,目光锐利。 神策军乃是京畿要位,温玉乃是丞相,也不敢多言,只称诺,脑子思绪却是转到穆夜身上去了,大公主费了些心思,才掌握秘卫军,竟辗转又给了穆夜。 一时间分不出,陛下是何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