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谢小姐的诗》 正文 1.会晤 “谢家小姐,留步哦。”清脆却带着妩媚气息的婉转川话在清晨的雾气里像是一朵娇羞的桃花。 “啥子事?”谢淮安回头,歪了歪脸蛋。 谢淮安生得好,杏眼柔波,琼鼻小巧,朱唇微翘,长长的睫毛在雾气里一扇一扇的,像一只蝴蝶。 “喏,你明天便要去上海了,不晓得要啥子时候才见得到你了。”雾气里款款走出一位穿着天青色旗袍的温婉女子,一颦一笑尽态极妍,若有若无地带着一股子风尘气。 “不碍事的嘛。”谢淮安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你可以随时来上海看我们的,再说,又不是不回来咯。” “唉,唉。”女子低头,皱眉,忧愁宛若紫丁香在雾气里凝结,“您哪里晓得嘛,我一个妓子,怎么可能去上海。谢家小姐,晚梨不晓得咋个感谢你才是,这才冒犯您的。若不是谢小姐当年善心,晚梨咋个会有今日。本来我这个低贱的青楼女子不该冒犯您这样的大小姐的” 谢淮安摇摇头,优雅而不失礼貌地打断了晚梨的话:“晚梨姐姐是个很好的女子,不该恁个轻贱个人的。我当年也不过无心之举,担不起姐姐的感谢。” 说罢,礼貌地点点头,笑了笑,离开了。 留下晚梨一个人在原地“唉,唉”地叹气。 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谢淮安没有放在心上。 她这会儿正愁着一件事,她的弟弟谢淮乐不大愿意去上海,说是舍不得学校里的同学,但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他这是舍不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陆行九。 陆行九的名字起得挺随意,因为她族里行九,便叫陆行九。 谢淮安皱了皱眉,觉得谢淮乐未免太过儿女情长,也不晓得将来如何才能成大器。 正想着谢淮乐,谢淮乐便从锦城府学里跑了出来,远远地看见雾中的宛若仕女的美人,惊喜地叫道:“姐姐,我在这里!” 谢淮安点点头,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多少有些惆怅。 她也舍不得锦城呀。 不过父亲在四川当了十几二十年的总督,能被调到金融中心上海去,是好事,她不似弟弟那样任性,她总是替他人着想的。 谢淮安是个矛盾体,虽然总是替别人着想,但其实是个火爆脾气,熟悉她的人再清楚这一点不过了。 谢淮乐便知道得很清楚,故他总是很小心地保护好谢淮安,不让谢淮安受委屈,免得谢淮安冲别人发了脾气后又分外自责。 “阿乐,慢慢跑。”谢淮安看见谢淮乐跑得飞快,不禁掩唇笑道。 看着谢淮乐果真放慢了速度,不知怎的,谢淮安突然就想起了同学说过的话:“安安,你真是好福气,父母疼爱,兄弟保护,全家都捧着你一人呢。” 谢淮安在家中行二,上头还有个哥哥谢淮诚,在上海的军校念书,对谢淮安好得紧。 是啊,自己真的有福气呢。有什么可愁的呢? 谢淮安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锦城中的一花一草,一枝一叶,都能牵动她的心神,引得她同这初春,一道哀婉叹息。 来这儿的日子,细细一数,也有十余载了。 谢淮安本是川大中文系的学生谢淮安,一觉醒来后便成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谢淮安。 那个和民国有名的文豪方观凯纠缠一生的谢家小姐。 谢家小姐最后选择了现实,嫁给了将军郑应覃,放弃了爱情,放弃了方观凯。 谢淮安看着向自己奔跑的弟弟,不禁想起了他的未来。 谢淮乐,著名文学家,最后被女子抛弃,客死他乡。 那女子,不巧正是陆行九。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姐姐,咱们回去吧。”谢淮乐最近爱说英文,在学府里的英文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现在还不行,我要等一个人。”谢淮安也用英文回答,末了笑着换回中国话,“英文越来越好了,咱们阿乐日后要留洋,可不能懈怠了,戒骄戒躁。” “姐姐要等谁呀?”谢淮乐避而不答,反问谢淮安。 “你猜。”谢淮安一面笑,一面捋了捋头发,复而用英文讲,“我是绝不会告诉你我要等的人是哪位的,因为你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到处跟别人讲,特别是爸妈。” 谢淮乐一脸茫然。 谢淮安噗嗤一下子笑出了声音,摸了摸谢淮乐的头:“听不懂吧?所以叫你好好学英文啊。” 谢淮乐讪讪地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谢淮安又仔细叮嘱了他几句,无非是不要儿女情长,要有大家气质云云,谢淮乐耳朵早就听起茧子了,但他向来敬爱姐姐,故也诚恳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谢淮安这才放谢淮乐离开。 她站在锦城学府门口,眯着眼望向天边——这时候的天空还是很明净的,没有一点点污染,美得不真实。 四川在战争中可以说是偏安一隅的存在,谢淮安却明白自己不能偏安一隅。 身为一个文科生,她庆幸自己熟知历史,同时却又感到无力,为自己的无用——一个文科生,在乱世,除了一些毫无价值的预言,还能干什么? 她不知道她还能干什么,但她不甘心。这是她的国家,她本来生在那个发展迅猛的时代,中国正在向世界强国靠近的时代,现在来到了这个任由帝国主义凌/辱的,混乱不堪的年代,她明明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中国所面临的远不止这些 正如狄更斯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坏在她软弱无力,好在她乱世多才。 谢淮安在等一个人。 她不知道今天的谈话会以什么样的结果告终,她只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谢小姐。” 谢淮安回头,一个穿着改良式正红色旗袍的清丽女子款款从锦城学府的方向走来,面带微笑,手里是一本书,泛着老旧的黄。 “袁小姐。”谢淮安抱以礼貌的一笑,走上前去,歪头想了想,“咱们去锦城学府里转转?” “可以。”袁梓离点点头,有些紧张似的捏紧了手里的书。 谢淮安眼尖,注意到了袁梓离的小动作,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退半步示意袁梓离先请。 锦城学府创立于汉武帝时期,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校址更是从未变动过。 谢淮安前世和今生都在这里念书,故对此有着别样的情怀。 “向来听闻谢小姐一手好文字,果然蜀地地灵人杰。”袁梓离看了看谢淮安,又看了看一树西府海棠。 “不敢当的。”谢淮安微笑,偏头看着袁梓离,试探着问,“袁小姐似乎对锦城学府很熟悉?” 袁梓离温温柔柔地拢了拢头发:“许是前世见过罢,总觉得分外亲切。” “嗯,我第一回来锦城学府也有这种感觉。”谢淮安一边说着,一边驻足,“袁小姐第一次同我见面时,便问我是否在石室中学念书” 袁梓离澄澈的眸子望着谢淮安。 “我琢磨着呢,石室中学这个名字,倒也有几分耳熟”谢淮安说着,凑近了袁梓离的耳朵,“那是建国后的名字罢?” 袁梓离微笑,不置可否。 “袁梓离是川大历史系的翘楚。”谢淮安微笑,“我先前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还只道是巧合,可是袁小姐第一句话,便露出了端倪叫我不得不怀疑,袁小姐是否是那位翘楚了。” 又顿了顿:“或者说,袁小姐亦有同样的疑惑,故而有心为之?” “谢小姐冰雪聪明。”袁梓离笑开了,然后伸出手,握了握谢淮安的手,“我向来听闻中文系的谢淮安与历史上的谢淮安一样,是个才女,果不其然。” “我与她是不同的。”谢淮安摇摇头,“历史上的谢淮安么,终究是民国女子,眼界,还是窄了些。” “我还听说中文系的谢淮安很狂。”袁梓离感兴趣地看着她,“这一点也没错。” “狂不是什么错处。”谢淮安和袁梓离走在西府海棠下,一阵风起,便是一场浪漫的雨,“只是要有资本去狂。” “我信你是有这个资本的。”袁梓离想了想,叹了口气,“谢小姐,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谢淮安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是学历史的,最不愿翻开的,便是近代史。”袁梓离微微抬头,眯着眼看着花树,“我希望改变,却无力改变。” 谢淮安心神俱是一震。 见谢淮安的神色松动,袁梓离便知自己猜中了:“谢淮安嫁给了郑应覃,便很少有文章发表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这个时代的婚姻终究会束缚女子的自由。 “我可不想这么早嫁人。”谢淮安懒懒地说,“袁小姐这次随袁伯父前来成都协助家父交接工作,我听到了一些关于袁小姐的婚事” “哼。”袁梓离有些娇纵地打断了谢淮安的话,语气略带不满,“他们想把我给我订一门亲事,我可不想这么早嫁人。” “谁想呢?”谢淮安微笑。 两人沉默了。 慢慢地走在锦城学府里,文翁化蜀的典故刻在墙上,显眼至极。 “时间不早了。”谢淮安看了看怀表,“等我去了上海,与袁小姐多的是见面的机会,到时候不妨多聚聚。” “上海的社交圈子里有许多无甚用处的舞会,实在是有些让我不耐烦。”袁梓离揉了揉太阳穴,“你若来了,我也正好寻个理由少参加一些活动,咱们多寻思着怎样救亡图存一下子才是正经。” 谢淮安和袁梓离向学府外走去,闻言忍不住笑了:“救亡图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两个文科生能作甚?我顶多学学鲁迅先生,把笔杆子当枪使。” “还有一条路啊。”袁梓离微笑。 这时候太阳已经驱散了晨雾,落在袁梓离精致的眉眼间。 “从政。” 铿锵有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旧事 谢淮安回到谢公馆时,正赶上午饭。 “安安回来啦。”谢瑜从二楼走下来,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看着谢淮安。 “爸,你前几天才摔伤了腿,叫你好好歇歇你不肯,到处乱走,等会儿又伤到了怎么办嘛。”谢淮安嘴上责怪着,却腿脚麻利地跑过去把谢瑜扶到了餐厅。 “安安,是不是去见男朋友了?”安景之坐在红木椅上,穿着真丝睡袍,眉眼艳丽明媚,手里拿着烟斗,打趣道。 “哪里是男朋友嘛!”谢淮安跺跺脚,几分小女儿姿态,“是袁大小姐袁梓离。” 又瞪了一眼已然在餐桌上坐好的谢淮乐:“就知道你要回来跟爸妈乱讲!” 谢淮乐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 “哦,袁征的大女儿。”谢瑜点点头,有些吃力地坐了下来,“不是说袁征预备给她订一门亲事么——” “多半悬着呢。”安景之接话,“袁大小姐我见过的,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孩子,又马上要去留洋了,袁征先生想用婚事留住女儿多半行不通。” “袁伯父预备给袁大小姐许哪家公子?”谢淮安有些好奇,袁梓离此人在民国是个名媛,但却没什么建树,故史书上留下的关于她的历史极少。 也有可能是她历史不好,不晓得而已。 安景之吸了一口烟斗,拢了拢烫作小卷的头发,闻言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个小丫头家家的,作甚关心这个?” “袁大小姐和我玩儿得好啊。”谢淮安替安景之夹了一块芙蓉糕,摇了摇她的手臂,“妈,告诉我嘛。” “嗤。”安景之横了谢淮安一眼,嗔怪道,“郑家二少,郑应远,行了吧?” “”谢淮安正准备舀一勺汤进嘴里,闻言手就是一抖。 感情谢淮安和袁梓离上辈子是妯娌啊。不过 “嗯,袁大小姐不会嫁给他的。”谢淮安放下勺子,揩了揩嘴,“她性子烈,越是逼她越不得行。” “而且还毒舌。”谢淮乐接话,嘴里还咬着米饭,说不清楚话,“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正好看她在那儿和袁征伯父的三姨太斗智斗勇,那张嘴,啧啧。”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谢淮安晲了谢淮乐一眼,拿公筷敲了敲谢淮乐的碗,“赶紧吃饭。” “姐!你才十四岁!算什么大人啊!”谢淮乐瞪大眼睛,“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爸妈也在帮你张罗着定亲呢!” 谢淮安:“我还真不知道。” 她有些不可思议,讷讷地转向安景之,安景之吸了一口烟斗,挑挑眉,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她问谢瑜。 谢瑜挠了挠头,胖乎乎的手捏紧了筷子。 “那个,安安啊。”谢瑜替谢淮安夹了一块回锅肉,被谢淮安给瞪了一眼,连忙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没打算告诉你。” “合着等我穿上嫁衣了,踏进教堂了,你们才告诉我新郎是谁,对不?”谢淮安翻了个白眼。 安景之拿烟斗敲了敲谢淮安的头:“小姑娘家家的,翻什么白眼,多不雅。” 饭桌上有一瞬间的沉默。 谢淮乐咽下了嘴里的米饭,积极地凑到谢淮安跟前:“姐,我知道” “阿乐。”安景之警告谢淮乐,“不许多嘴。” “哦。”谢淮乐委屈地看了安景之一眼,低下头默默吃饭了。 谢淮安仔细回忆着历史上的谢淮安十四岁那年和哪位少爷定了亲,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反正不是方观凯。 她八卦得紧,连历史人物都不肯放过的那种八卦,所以方先生和谢小姐的一生纠葛她都清楚着呢。 “安安,过几天咱们要去上海了,莫要让你哥哥晓得我们预备给你定亲的事,免得他生闷气。”谢瑜道。 哦,对了,她还有个妹控哥哥。 “阿诚才没那么容易生气。”安景之无奈,“只是肯定会不大适应的,换做是我,在手心里捧了十几年的人要嫁人了,我也难受呢。” “所以就别张罗我的婚事了呀。”谢淮安急忙说,“我还小呢,不急。” 安景之耸耸肩,放下了烟斗,拿起象牙箸开始吃碗里谢淮安夹给她的芙蓉糕。 “哪里小了嘛。”谢瑜拿拐杖杵了杵地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你们校刊上发表了好多文章,我都看过了,跟个大人写的似的,写得可好。” 谢淮安又瞪了谢淮乐一眼:“就你多事!” 谢淮乐嘴里塞得满当当的,见姐姐有些生气了,连忙咽下去解释:“姐,你的文章写得好,人又长得好看,家世又好,你不晓得啊,学校里好多男孩子都喜欢你呢!我这不是让爸看看,你的文章底下有哪些大家少爷的评论么” “”谢淮安是真的对弟弟无可奈何了,每回谢淮乐都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配合着他那张令人惊艳的脸蛋,叫人实在是难以对他生起气来。 “好了,安安。赶紧吃饭。”谢瑜生怕谢淮安瞪他,连忙又替谢淮安夹了一块回锅肉。 谢淮安看着碗里两块回锅肉,叹了口气,低头默默地开始吃饭。 历史上的谢淮安和方观凯的相识分外戏剧。 谢淮安搬到上海后,几乎是足不出户,活生生一个美人成了一个书呆子,茶饭不思地写文章。一日,她拗不过好友的软磨硬泡,只能去参加一次舞会。 “安安,跳一次就好嘛。”好朋友扭着谢淮安的手臂,央求,“你不知道么,好多少爷都是听说你要来才赏脸参加我的舞会的。还有还有,听说方家二少也会来哦。” “关我什么事啊。”谢淮安的脾气挺烂。 “哎呀,你连方二少都不知道?人家刚刚留洋回来,是个鼎有名的大才子。安安,就跳一次,你最好了嘛。” “我一点都不好。” 说罢,谢淮安拿着手里的《基督山恩仇记》,走到一边看书去了。 方观凯也是被好朋友拖着来的,他向来不喜爱那些花枝招展的脂粉味儿浓得很的女孩子。 “阿凯,听说谢小姐也会去,咱们去看看嘛。” “哦。谢小姐是谁啊?” “你刚留洋回来不知道,谢小姐可是鼎有名的才女,还是个美人呢。” “哦。关我什么事。”方观凯脾气本来挺好,却被好友给折磨得没什么好言语。 “哎呀,来都来了,去看看嘛。哪个是谢小姐啊?” 方观凯趁着好友四处张望,连忙溜之大吉了。 正巧,他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看书的谢淮安。 《基督山恩仇记》。 他最喜爱的一本书。 方观凯选择了搭讪。 “人类的全部智慧都集中在两个词身上:等待和希望。”方观凯的法语很流利。 谢淮安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饶是谢淮安向来沉着冷静,也不由得惊艳了一瞬。 方观凯的五官立体,宛若俊美的c西方神话里的神,一双深邃的黑眸,望不到底,眼窝极深,薄唇微抿,一身西装,看着谢淮安浅笑。 她惊艳了一瞬,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基督山恩仇记》是我最爱的一本书。”谢淮安微笑以法语回应,“这是我看的第三遍。” “好巧,我也看了三遍。”方观凯见眼前姑娘明眸皓齿,美得宛若古典仕女图中的簪花美人,笑意更甚。 这其实就是一个见色起意的故事。 但不管怎么样,人们普遍认为方观凯和谢淮安灵魂上契合度还是蛮高的。 虽然谢淮安私以为历史上的那位谢家小姐,之所以没有和方观凯在一起,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怜方观凯终生未娶,一心念着他的谢小姐。 谢淮安心道,换做是她,她便绝不会去招惹方观凯,方观凯这种留洋回来的公子,浑身都透露着一股子浪漫主义的气息,用情太深,如果给不了他最好的,便自觉一辈子都会愧对他。 谢淮安就是懒得给别人最好的那种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方先生 一顿饭吃完,谢淮安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 前世她十四岁的时候才是个初中生,每天除了打游戏学习什么都不会,更别说谈恋爱,这下子可好,爸妈都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了。 谢淮安欲哭无泪。 谢淮乐见她一脸难受,连忙安慰道:“姐,没事的,你放心,爸妈眼光不会差的。” “阿乐。”谢淮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告诉姐姐,爸妈给我看上了哪家公子?” “这个”谢淮乐难得守得住嘴,支支吾吾的,“不能说啊。” 谢淮安无语:“平时不见你这么保守秘密啊!” “哎呀,姐。”谢淮乐眼珠子一转,“我去找阿九玩儿了。” 谢淮安心里一颤,连忙呵斥道:“不许去!” 谢淮乐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为什么啊姐。” 然后用不解且不满的眼光看着谢淮安。 谢淮安被谢淮乐的眼神给气笑了。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谢淮安严厉地看着他,眼中的凌厉是谢淮乐极少见到的,“陆行九配得上你么?” “如何配不上了?”谢淮乐理直气壮,“阿九长得好看,人又温柔。” “是么?”谢淮安更加生气,冷笑一声,“可是据我所知,九娘家中极为封建腐朽,断不是新式家庭,还讲究什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你娶了她,可没甚好日子过。再说,你们的家世也不配。咱们马上要去上海了,我劝你赶紧断了念头。” 纵然谢淮乐向来听姐姐的的话,但这次也忍不住生气了:“姐姐,你怎么棒打鸳鸯啊!你这人也太现实了,什么家世性格的,在爱面前,又算什么?” 谢淮安又是一声冷笑:“现实是好事,若是太过理想化浪漫化,最终只会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里。还有,你说我棒打鸳鸯,我且问你,那陆行九,可对你有半分情意?你们又算哪门子的鸳鸯?” 谢淮乐哑了。 他也知道,陆行九只是看中了他的家世。 但他一厢情愿地觉得,他总有一日会感动她,让她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他。 “好了好了。”谢淮安见谢淮乐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一下子就后悔了,心软了,连忙站起来哄他,“我知道你不过是开玩笑要去找她的,阿乐心里自己有数,不要陷进去就成了。” 谢淮乐点点头。 谢淮安叹了口气:“去念书吧,姐姐还有事要做。” 谢淮乐怏怏地离开了。 很显然,这时候不管谢淮安说什么他都不会开心起来了。 谢淮安又叹了一口气,恨不得穿越回一分钟前扇自己一巴掌。 这么天真可爱的弟弟,她就不会懂得照顾一下小朋友的感情么! 越想越觉得自己无用,顾不了国也就罢了,还顾不了家。 谢淮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然后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钢笔和本子,开始写东西。 谢淮乐和她一样,固执得可怕,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不肯再改变。 “彼岸的船 总与风月无关” 接下来呢? 无关风月了,又能如何? 谢淮安烦躁地划掉这一句。 “彼岸的船 总与乱世无关 静静地偏安一隅 枝上的黄鹂 唱着讽刺的笑意” 她现在啊,既是那只船,也是那只黄鹂。 她不禁想起了袁梓离。 想起了她那句铿锵有力的“从政”。 终归是不现实的,现在的女子仍旧没甚权利可言,能自由恋爱已是世俗所能忍受的最大极限。 她一个文人,一个无力的,无能的文人,能为这个乱世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能。 谢淮安感觉异常绝望。 她更加烦躁,撂下笔,出了房间,预备出门随便逛逛。 刚下楼,她便看见谢瑜在接待一位客人。 “安安,怎么出来了?”谢瑜一见谢淮安,流露出一丝笑意,谢淮安却敏锐地在那一丝笑意背后,发现了一点点心虚。 “爸。”谢淮安看着那客人同谢瑜差不多大的年纪,手里还拿着一张极其帅气的年轻人的照片,便约莫猜到了什么,忍不住道,“您腿脚还没好,不好好休息,替女儿操心作甚?女儿心里可是难受得紧。” 谢瑜听着谢淮安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在客人疑惑的目光中干笑几声:“安安就是这样,可孝顺一孩子。” 客人点点头,看向谢淮安的目光很是满意,让谢淮安有一种在菜市场被当做猪肉挑选的错觉。 她心中烦躁更甚,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好言好语地问谢瑜:“爸,我心中不怎么好过,想出去走走。” 谢瑜一听便知谢淮安准是跟谢淮乐吵架了。 连忙体贴地拍拍她的肩膀:“出去罢,记得早些回来,晚上有客人要来拜访。” 谢淮安顿了顿,点点头,拿了点钱便出门了。 ———————————— 街上还算热闹,谢淮安没忍住嘴,买了个龙形糖画,又买了个糖人,吃了些甜的心里才好受了些。 她最后买了一份三大/炮,坐在了锦城学府的门口,呆呆地看着过往的行人,心神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啊呀,你们不晓得嗦。”有女学生路过,极大声地嚷嚷,“那个方家的二少爷,从欧洲回来,便要来成都咯。” “关你啥子事?”有关系不太好的女孩子说,“方二少只是来成都拜访袁征和谢瑜两位老爷,没好久便要一同回上海了,人家看得上你么?” “我才没说想让方二少看上我。”先前那个女孩子有些恼羞成怒,“方二少写得一手好文字,我仰慕他,不行么?” “哪个晓得你是怎么想的哦。” 方二少?方观凯? 谢淮安嚼着三大/炮,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群女孩子远去的方向。 爸晚上说的客人,莫不成是方观凯? 袁征一家子定是要来的,方观凯可能会来可能不会来,谢淮安不甚在意。 反正,都和她没关系,她又不是那个谢淮安。 她嘴里慢悠悠地嚼着三大炮,不经意地一瞥,便看见远处灯火已然亮起。 该回家了。 谢淮安其实也不怎么着急,只是慢吞吞地站起来,不怎么雅观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手里端着三大炮,朝家的方向走。 不远处,她听得有人在用不怎么标准的国语和小贩交谈。 “我四缩,这个四要送人的,需得pack it up” “啥派克?”小贩一头雾水。 谢淮安听得好笑,没忍住走过去,指点小贩:“这位先生是说,要包起来。” 小贩是方才卖给谢淮安糖人的小贩,一听便眉开眼笑:“哟,谢小姐!多谢您啦。” “你姓谢?”那个不利索的国语先生的声音很好听,清朗优雅,如明月,似清风,又宛若星空下低沉的大提琴,透露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沧桑和疲惫。 “是。”谢淮安礼貌地点点头,然后下意识地抬眼—— 撞进了一双深潭般幽静深邃的黑眸。 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立体的五官在苍白的脸上撒下阴影,长而卷翘的睫毛下,便是那双让谢淮安失语的桃花眼。 这人谢淮安在历史课本上看到过很多次。 每一次翻开书,翻到那一页,班里总是有无数的女孩子尖叫,痛恨自己不曾生在民国,不能遇上如是玉人。 “可是谢瑜老爷家的小姐?” “是”谢淮安呆呆地回答。 “我姓方。”玉人低笑一声,“方观凯。多谢谢小姐了。” 是了,这就是方二少。 真人比照片好看一万倍的方二少。 “方先生。”谢淮安心里有着见到偶像的激动,面上却丝毫不显,但方观凯还是细心地注意到了谢淮安手里盛着三大炮的瓷碗在不易察觉地抖。 自己长得很吓人么? “我正好要去拜访令尊。”方观凯体贴地退后半步,“不如同谢小姐一道?” “我以为方先生是坐车来的。”谢淮安好歹让自己冷静下来了,心想着绝不能丢了谢家的脸面。 “车我已经让人开过去了。”方观凯微笑,“想要替家人带一点特产回去,便下车来了。” 谢淮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哦,那便一同罢。”谢淮安点点头,和方观凯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一道往谢公馆走去。 “谢小姐,四川是个很好的地方。” “是。”谢淮安点点头。 “谢伯父将四川治理得极好,这回调去上海,只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人来管四川了。” “方先生多虑。”谢淮安摇摇头,“家父自有安排的。” 一阵沉默。 “谢小姐,上海不如四川。”良久,方观凯才叹道。 谢淮安这会儿子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方先生的国语很好。”她轻笑一声。 “啊,没错。”方观凯挑了挑眉,“谢小姐,这是在下的一点点爱好,还请谢小姐替在下隐瞒一二。” 谢淮安礼貌地点点头。又顿了顿:“上海哪里不如四川了?” “唔。”方观凯停了下来,看向深蓝的天空,“谢小姐你看,四川的天空多美。” “是很美。”谢淮安颇有同感地点头。 “在这里的天空下,人人都是一样的。”方观凯意有所指。 谢淮安叹气。 她明白方观凯的意思,在上海,再有权的中国人,也只是二等公民。 那里的天空,是不公平的,只把光明留给外来者。 “方先生,到了。” 谢淮安一边微笑着请方观凯进屋,一边琢磨着方观凯的话。 历史上的方观凯,是个文豪没错,也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他其实念的是军校。 鲁迅弃医从文犹可谅解,但明明可以以更直接的方式挽救国家的方观凯却弃武从文,实在令人费解,这也是现代的一些方观凯的黑粉一直拿着说事的点。 方先生,终究是个太过浪漫的人,本也不适合军校的。 “安安,看来你已经认识过阿凯了。”谢瑜拄着拐杖走过来,笑得开怀,一边趁着方观凯不注意冲着谢淮安挤眉弄眼。 谢淮安几乎立马就懂了谢瑜的意思,差点没被气笑。 连刚回国的方观凯都不放过! “爸,阿离呢?”谢淮安选择视而不见。 “哦,袁小姐在客厅呢。饭还没好,你先带着方先生参观一下” “爸,我和阿离好久没见了。”谢淮安撒娇,自己都不禁抖了抖,更别说谢瑜了,“我和她有好多话想说呢。” “你们不是上午” 谢瑜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淮安雀跃的声音打断了:“阿离!走,咱们去我的房间玩儿!” 袁梓离看着一脸失望的谢瑜和一脸茫然的方观凯,使劲儿憋笑。 “嗯。”袁梓离点点头,左手可劲儿掐着自己的右胳膊,以防笑出声音。 —————————————— “谢小姐似乎不太喜欢我。”方观凯微笑着坐下,开玩笑道,“方才我和谢小姐在街上遇到,她似乎吓得连手里的瓷碗都拿不稳了。” 袁征闻言哈哈大笑:“阿凯长得太好看了,谢二小姐哪里是被吓到了,分明是太激动了嘛。” “啐!”袁太太嗔怪道,“安安的哥哥弟弟都长得很好看,不至于见了阿凯便吓得碗都拿不稳了,依我看啊,安安喜爱写文章,定是拜读过阿凯的作品,太过激动,才拿不稳碗的。” 方观凯哭笑不得:“哪里有袁伯父袁伯母说得这样夸张了。” “阿凯,让你见笑了啊。”谢瑜笑得宛若弥勒佛,“安安被我宠得没甚礼貌,阿凯别介意。” “怎么会。”方观凯笑,“谢小姐很有礼貌,而且是个极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这话算是说到谢瑜心坎儿里了,闻言开心得很:“哎呀,阿凯真是个好孩子。” 方观凯笑而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锦里 “方观凯果然比书上长得还好看许多。”谢淮安总算逃出了谢瑜的失望的目光,长叹一口气,又忍不住夸了一遍方观凯的容貌。 袁梓离不客气地坐在了柔软的躺椅上,看着谢淮安打趣,“安安看上他了?嗯,我看你们两个也很合适。” “”谢淮安有些头疼,“怎么你们一个二个这么喜欢帮我找丈夫?” “谢淮安,你莫不是忘了,你是怎么拒绝数学系的系草的?” 谢淮安回忆了一下,难得沉默了。 她犹记得当时她正准备赶去图书馆写文章,被人这么一拦很不高兴,一听是来跟自己表白的,只得停下来,耐心地跟人解释。 “同学,大学是我们拿来提升自己的一个极好的平台。谈恋爱我没考虑过,也不打算考虑。” “那,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谢淮安想了想,耐着性子道:“方观凯。” 也没错啊,中文系的女生都将方观凯奉为男神。 “哦打扰了,淮安再见。”那人一溜烟地跑了。 那男生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逢人就说他的女神有喜欢的人了,名字叫方什么凯,听说长得很帅。 后来传到谢淮安耳朵里时,谢淮安是真的想去打人了。 清醒一点不好吗? 整个中文系都在憋笑,又刚巧她与方观凯念了一生的谢小姐同名,大家总说方先生这要是泉下有知了准会高兴得活过来,见了她还要喊一声“方太太”才罢休。 天晓得终生未婚的方观凯知道自己多了个太太会不会气活过来又气死回去。 “所以啊。”袁梓离见谢淮安一脸羞耻,笑着火上浇油,“可见你和方观凯是极有缘分的。” “兄弟,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谢淮安脸都要埋到地上去了,只能央求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袁梓离笑得开怀,“其实说句老实话吧,方观凯此人,我还真不怎么喜欢。” “为什么?” “一个只晓得风花雪月的浪漫贵公子。”袁梓离嗤笑一声,“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好歹还能和鲁迅先生一样多多少少唤醒一些国民意识,他呢” 谢淮安沉默,纵然她很喜欢方观凯的文章,但她不得不承认,袁梓离说得很对。 在前世,除了方观凯的黑粉,这一点几乎没人拿出来说事,可是谢淮安和袁梓离到了这个时代,在这里土生土长十几年,早就融入了这个时代,成了这个时代的人,不得不对一些历史人物重新估量。 “罢。”袁梓离见谢淮安垂头丧气的,打趣道,“你脸皮这样薄,等去了上海怎么和那些大家小姐打交道?” “我才不去呢。”谢淮安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社交太过麻烦,我还不如多读读书,多写写文章。袁小姐是有从政之心的,多去社交也好,我就算了。” “谁说社交麻烦了?”袁梓离笑着将桌上的一本书拿过来,《傲慢与偏见》,“喏,谢小姐不也喜爱看这样的书么?” 谢淮安气得很:“你口中的这样的书,在社交背后折射的是婚姻观和价值观,极为难得。” “唉,你们文人。”袁梓离懒洋洋地放下书,“说到底,你不晓得我们学历史的,有多痛恨这一时代,有多心疼这一时代。故你也不愿意去深入了解它,谢小姐,我知道你是胎穿,可纵然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你敢肯定,自己是真正的把自己当做这个时代的人吗?” 谢淮安抿了抿唇。 “我敢肯定。” “这么自信?”袁梓离轻笑。 “袁小姐,历史和文学是有差别的。”谢淮安解释,“你要明白,文人和历史学者看事物的眼光也是不同的,在你看来,深刻地融入民国,才是把自己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民国人的方法,可在我看来,以一个未来人的身份,以自己所学所知来竭力为国做奉献,便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民国人。” “”袁梓离把玩着手镯,低眉不语。 “袁小姐很看重社交,是因为社交能结识到很多政界商界的翘楚,而我不愿社交,是因为社交于我,没有半点用处,在我看来,社交还不若在家中多读些书,多作文章来得有用。” “是了。”袁梓离这才开口,“谢小姐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有自己的打算。从政不易,尤其在乱世,南京政权与另一个政权共存,选择阵营也不是甚容易的事若我选择前者,能得到我想要的胜利,若我选择后者,能得到最后的胜利谢小姐须知,不管怎么样,咱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可忘却初心。” 谢淮安点头。 蓦地,又抬眸笑道:“阿离,吃点心吗?” —————————————— 两人从花园的后门溜了出去,走在大街上,看着夜晚的繁华。 袁梓离啧啧称赞:“哎,想不到成都夜间也如此热闹。” “成都人爱玩嘛。”谢淮安笑嘻嘻的,“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可见成都是个很容易让人玩物丧志的地方。” “嗯,我之前在川大的时候对这一点深有体会。”袁梓离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随意逛了一阵,谢淮安便提议去锦里。 “走吧。”袁梓离舔了舔嘴唇,“听说锦里的川剧很不错,还有吹糖人的。” 锦里正是灯火辉煌之时。 远远地,谢淮安便看见了熟人,穿着天青色旗袍,款款而行,举手投足都是古典女子的气息,不得不说,她很吸引人的眼球。 “那是陆行九。”谢淮安跟袁梓离咬耳朵,“就是日后抛弃了我的著名文学家弟弟的那个女的。” “哦,她啊。”袁梓离耸耸肩,“你放心,这辈子她可不会有机会缠着你弟弟了。” 谢淮安敏感,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你是说,她有新欢了?” 袁梓离暧昧地冲着谢淮安笑了:“可不就是你的方先生——” “怎么就成了我的方先生”谢淮安摇摇头,随即有些惊讶,“方先生竟看得上她?” “啧,你脑子怎么长的!”袁梓离拍了拍谢淮安的头,“你傻啊,一厢情愿懂不懂?” 两人说着,便走近了陆行九。 与陆行九说着话的,不是方观凯又是谁? “抱歉,则位小姐我四奉一位uncle的意思,来寻我的两位妹妹”方观凯操着一口极其不利索的国语,耐心地解释,“请你让一让,好么?” 袁梓离讶异:“方观凯的国语这么烂?” 谢淮安心知这是方观凯的乐趣,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方观凯和陆行九都被这声清脆而甜的笑声引得扭头。 方观凯眼眸一亮,看也不看陆行九一眼,便走了过来,低头对谢淮安道:“谢伯父一猜就准他道你定然带着袁小姐来锦里了,叫我过来寻你们,说是快吃晚饭了。” 听闻这一口流利的国语,袁梓离更加讶异了。 陆行九也听见了,有些羞恼地走过来,颇有些质问的意思在里头:“方先生为何戏弄于我?” 谢淮安虽不喜欢陆行九,但陆行九除了抛弃阿乐这一点外到底还是个心善的姑娘,旧式家庭教育出来的女子又格外脸皮薄一些,便笑着打圆场:“九娘,方先生并非故意,我与方先生初次见面时,他也这般逗我。” 方观凯微笑,冲陆行九礼貌而疏离地点点头:“原来这位小姐与谢小姐认识——” “嗯。她是我弟弟的同窗。”谢淮安笑答,不经意地一个抬头,又一次不慎撞入了那双深幽漆黑的眼。 里面有万千灯火,闪着令人愉悦的光辉。 谢淮安看痴了。 方观凯也礼貌地微笑着回看谢淮安清澈明亮的杏眼。 直到袁梓离实在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那,既然方二少寻到咱们了,便一同回去吧。陆小姐,一个人好好逛一逛。我们先走了。” “”陆行九眼睁睁地看着方二少和两人离开,心中憋着一股闷气,等到袁梓离回头,挑衅地冲她眨眨眼,她直接气得大喘气了。 袁梓离笑出了声音。 谢淮安有些疑惑地看着袁梓离。 “没什么。”袁梓离亲热地挽着谢淮安的手,“不过是觉得,安安和方唔!” 谢淮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袁梓离的嘴,在方观凯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的目光中讪笑着解释:“阿离头一回来锦里,高兴得过头了。我怕她不似个大家小姐的样子。” “哦。”方观凯笑得桃花眼角微敛,揶揄道,“谢小姐带着袁小姐翻花园栏杆偷偷跑出来玩,又似个大家小姐的样子了?” “啊”谢淮安前世最厉害的便是这张嘴,可现在却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微笑着看向方观凯,有些吃力地抬头,看得方观凯心里好笑。 “玩笑话。”方观凯退后半步,跟在谢淮安和袁梓离身后,“二位小姐先请吧,想必你们有一些话想说。我跟在后面就好。” 谢淮安看了看方观凯,只觉得他十分绅士,还特别体贴入微。 灯火下,她看着方观凯的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能在乱世中写下浪漫的诗歌文章的人,定然有一颗赤子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春卷 晚饭吃罢,谢淮安被谢瑜强行留在了待客室,又假装肚子疼,叫袁征送他去医院看一看。 临走前,还不忘了冲安景之和袁太太打眼色,自以为做的很隐蔽,其实早就被所有人看见了。 偏偏安景之还很配合,亲亲热热地挽住了袁太太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珠宝阿凯,失陪了。” 袁梓离使劲儿憋笑,闻言也急急地站起来:“伯母,我也要看!” 所有人都走了。 谢淮安:“” 你们就不能找个好一点的理由?这么做作一眼就会被看出来啊! 待客室里只剩下谢淮安和方观凯了,两人沉默着,看着面前的蒙顶茶飘着雾气。 方观凯先开口了:“谢小姐,若我没猜错,谢伯父是想将你托付于我?” “”看吧看吧,人家果然看出来了。 “方先生,家父家母向来有些孩子气,不必当真的。”谢淮安捏紧了裙角,有些紧张。 “嗯。”方观凯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那,谢小姐愿不愿意去锦里?” “啊?”谢淮安被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打得有些懵。 方观凯这回是真的笑开了:“方才我去找谢小姐和袁小姐,打断了你们游玩,现在要不要补上?” “这个”谢淮安有些犹豫。 “我请你吃春卷。”方观凯微笑着说,“还可以一同探讨一下文章。” “嗯走吧。”谢淮安微笑着站起身,抚平了裙子上的褶子,看似温柔优雅,实则心里波涛汹涌。 活的方观凯!要请她吃东西!还要和她一起讨论文章! “那,走吧。”方观凯将方才脱下的黑色的西装搭在臂弯上,笑着推开了待客室的门。 锦里离谢公馆不远,不过十几分钟的脚程。 “我看过谢小姐的文章,很有骨气。”方观凯低头认真地看着谢淮安,“我是比不得的。” “哪里哪里。”谢淮安有些受宠若惊,还有些诚惶诚恐,“方先生的文章和诗歌很浪漫,很美,让人读了之后心生宁静淡泊之意。” “是么?”方观凯笑了,“谢小姐太抬举我了。” “真的,没有抬举你。”谢淮安见方观凯似乎是真的对自己的诗文没甚自信,连忙停下步子解释,“我一直很爱读方先生的诗文,还有方先生半年前著的书——我反复地读了三遍。” “那本《未知》?”方观凯走了几步,见谢淮安停住了,也停了下来。 “是。”谢淮安向前几步站定在方观凯面前,“《未知》讲了一个看似很平淡,实则读罢令人回味无穷的故事。我想,只有方先生才写的出这般诗意美丽的故事了。” 方观凯微笑。 谢淮安从那温润柔和的微笑中读出了些什么,抬头看了看天空,指着月亮:“我妈妈说,指了月亮会烂耳朵的,可我不信,我偏要指方先生呢?如果是你,你会指月亮么?” “大抵是会的。只是我指月亮不是因为不信,而是因为信,所以想要试一试。”方观凯答。 “所以,方先生是个浪漫的人。”谢淮安叹了一口气,“中国最缺的,就是浪漫。方先生何必不信自己呢?你的浪漫,是伴随了多少人的现实” “谢谢谢小姐。”方观凯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听上去那沧桑疲惫的嗓音有了一丝变化,“喏,春卷。” 他指了指前面被人山人海所淹没的小店铺。 说着,便将西装交给了谢淮安:“烦请谢小姐替我拿一下,我去买。” 谢淮安很难想象,也不敢想象这样一个贵公子会去挤,连忙制止:“方先生,不用的——” “说好了请你的。”方观凯回头笑道。 谢淮安又一次愣在了那抹笑意中。 她于是看着方观凯有些吃力却仍然不失礼貌地朝着人群不断地说着“抱歉”“让一让”之类的话。 他昂贵的高级定制的白色衬衫被挤得多了好些褶子,有些凌乱的柔软的头发变得更加凌乱。 虽然他不过是在□□卷,但谢淮安有一种错觉——这个男人,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只要他答应了你,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做到。 也许这就是浪漫——方观凯的浪漫。 她突然觉得,袁梓离和现代的很多人,都误解了他。 他不是一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人。 他是一个有一腔孤勇,有自己信念的人。 思索间,有人拍了拍她的头:“谢小姐在想什么?” 她抬头,不出意料地看见了方观凯。 “我在想,淮安何德何能,竟能让方先生不顾形象地跑去挤人群。”谢淮安回过神来,笑着打趣。 “君子重诺。”方观凯微笑,“谢小姐接下来想玩儿什么?” “也没甚特别想玩儿的。出来逛一逛也不错。”谢淮安道,“前头应当还有一些我的同学在吟诗作对,方先生可感兴趣?” “谢小姐的同学?” “嗯。他们每三天便要来锦里玩一次,然后做做文章,写写诗歌什么的。不过这些在方先生面前,都是班门弄斧了。” “谢小姐谬赞。”方观凯从谢淮安手里接过西装,看着谢淮安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碗里的春卷,“我倒是一直很佩服谢小姐,你在欧洲的留洋学生中也算有名了你的那些文章被你的哥哥寄给了我,他想让我看看你写得如何,我看了,却是自愧弗如。” “这如何担得?”谢淮安叹气,“不过是随意写的东西。” “随意,却一针见血。”方观凯认真地说,“谢小姐的远见卓识,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谢淮安除了摇头推辞,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不一会儿,两人便走近了锦城学府学子聚集的小茶馆。 里头坐着的,有季文轩c胡颂之两位恃才傲物的才子,还有张芙雨c吴修婵c陆行七三位自视甚高,清高骄傲的,和谢淮安不怎么对付的女孩子。 “”谢淮安几乎立刻就想掉头走掉。 但五人已经注意到了谢淮安和她旁边挺拔高挑的方观凯。 “谢小姐。”季文轩淡淡地冲她点头,“过来坐吧。” 谢淮安看了看方观凯,见他有些感兴趣地样子,只得硬着头皮带他入座。 “哟,这是谢小姐的男朋友?”张芙雨笑着饮了一口茶,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方观凯俊美地脸庞不肯挪开。 “不是男朋友。”谢淮安否认,“是家父好友之子。” “都一起出来逛街了,还不是男朋友啊?”陆行七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谢淮安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方观凯,怕他吃不消这些,同时也暗道自己倒霉,怎么偏就今天遇上了这五个她素来最讨厌的人。 “那租位便当我四谢小姐的b一yfriend。”方观凯又开始说那不利索的国语。 季文轩和胡颂之脸上露出了极其明显的轻蔑之色,胡颂之更是毫不避讳地嘲讽谢淮安:“我原以为以谢小姐的才气和家世,会找一个才子做男朋友。” 张芙雨三人却难得和胡颂之唱起了反调:“你又如何得知这位先生无才了?” “则位先生缩的也没错。”方观凯见谢淮安一脸憋笑的神情,玩心大起,“在下确四一个无才之人。” 季文轩和胡颂之脸上的不屑更加浓烈,张芙雨三人也有些尴尬。 谢淮安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意,才风轻云淡地来了一句:“你真是太谦虚了,要我说,你若是无才,那普天之下也没甚有才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童谣 “谢小姐。”胡颂之冷笑,“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们了。” “我说的是实话。”谢淮安不喜他们这般孤傲清高,“且不说你们了,便是我,也比不得他的才华。” “谢小姐认为自己又有几分才华?”季文轩讽刺,“不过写一些愤慨激进的文章。” “哦?”方观凯仍旧微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我却觉得谢小姐的文章是一等一的好。” 方观凯也说不上来为何自己不愿再用那一口不利索的国语同谢淮安的同学们开玩笑。 许是因为他太喜欢谢淮安的文章。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有她的一捧热血,有她的一腔果敢,她可以写下那么深刻而艰难的文字。 谢淮诚将她的文章寄给自己时,他在一刹那间感到了灵魂深处的触动。 他从未见过她,但他可以想象,这是一个长相温柔c甚至可以说是柔弱,但有一颗极强大的内心的少女。 他那时候还在英国,尽管家中有权有势,但也逃不脱英国人的冷眼和不屑。 也许他没表现出来,但他知道,自己快要无法忍耐了。 谢淮安的文章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如果我说,十年以后,中国将满目苍夷,又有几人会信?所有人,都沉浸在短暂的繁华里,于是夜夜歌舞升平。难道鸦片战争,甲午海战,八国联军侵华,还没有打疼中国人?我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没有一个中国人,肯愿意将自己的一颗心,血淋淋地挖出来,献给这片辽阔却在痛哭呐喊的土地” “连国语都说不标准,又如何会评论文章?”胡颂之笑道。 “parce e je suis r一antie et j’ai t一ut ce i est beau”方观凯的一口法文很是流利。 那五人颇有些尴尬,因为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 “方先生抬举我了。”谢淮安有些感动地看着方观凯。 “因为我是个浪漫主义者,我热爱所有美的东西。” 方观凯是说,她的文字很美。 “啊,忘了介绍。”谢淮安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这位是方观凯方先生,方从欧洲回来,特来成都拜访家父。” 说罢,同方观凯一道走了。 留下季文轩和胡颂之呆在原地。 方观凯是谁? 上海方家二少,英国剑桥留学生,多篇文章发表,出版了五本书,而他今年不过二十。 张芙雨三人更是暗恨自己方才没能多搭上几句话。 —————————— “叫方先生见笑了。”谢淮安连连致歉。 “无碍。”方观凯又替谢淮安买了一份凉面,“谢小姐,权当我方才戏弄你同学的赔礼罢。” “啊?”谢淮安有些不好意思,“哪有让方先生赔礼的道理?该是我” 方观凯不语,只是礼貌地弯下腰,替谢淮安拂去肩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桃花:“我自小受的教育告诉我,作为一个绅士,不应当让女士为难。我今日让谢小姐为难了。” 谢淮安真的是哭笑不得。 方观凯也太 “方先生无需如此的。”谢淮安十分不好意思地接过凉面,想了想,笑了,“我自小受的教育也告诉我,不应当让客人为难,我今日也让方先生为难了,那我便请方先生吃波斯糖。” 波斯糖是手臂粗的麦芽糖不断拉长成丝状,而后裹上一层黄豆粉,有些许黏牙,但味道甜而不腻。 谢淮安买了八块,方观凯心知谢淮安定然是为自己也买了一些,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在吃三大/炮,以及在找到她和袁梓离时手里还拿着糖人,心觉她实在是个爱吃的姑娘。 他们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四五个小时。 但他觉得自己似乎认识她很久了。 “谢小姐最近可有什么新的文章?” 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往谢公馆走,本来较为沉默的一段路,被方观凯的一句话溅起了波澜。 “文章没有,诗倒是有一篇不过方先生想必也听过那句诗,'阿婆还似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谢淮安眨眨眼。 “哦”方观凯若有所思,捻了一块波斯糖,细细地嚼,“谢小姐的诗想必很美。” “不美。”谢淮安否认,“我写的多是偏现实的,正如方才的那几位所说,我不过会写一些愤慨激进的文字罢了,这方面实在是比不得方先生。” 方观凯低眉,微笑着看向谢淮安:“每个人的审美都不同。” 谢淮安胡乱点点头,心思却飘到了另一个地方——方观凯很爱笑。 而且笑得很好看。 但那笑显得很礼貌,疏离,恰到好处的嘴角弯曲弧度,无懈可击。 仿佛天下在他眼里,不过众生平等——蝼蚁也好,天子也罢。 “方先生此次来成都,不只是奉方叔叔之命来拜访父亲的吧?” “谢小姐聪慧。”方观凯点点头,“一方面我也是想来成都采风——向来听闻成都地灵人杰。” “那,我可有能够帮上方先生的地方?” “还真有。谢小姐可知道些许川渝地区的童谣?” “童谣?”谢淮安想了想,怎么都觉得那些市井歌谣不适合告诉方观凯,“方先生想要哪种童谣?” “嗯,最好是同爱情有关的。”方观凯琢磨了一下。 “这样啊。”谢淮安失笑,“方先生可知,大多童谣——尤其川渝地区的童谣,多是骂人的?若方先生想要,我替你现编一个便是。” 一边又暗想,方观凯果真浪漫,连童谣都要同爱情有关,便没忍住问道:“方先生,容我失礼您可是交了女朋友?” “i did have 一ne”方观凯从怀里拿出一只烟,眯了眯眼。 就是说现在没有了。 不过说来奇怪,她前世读遍了方观凯的所有诗文,都不曾发现过这位在谢淮安之前的女友的影子。 方观凯见谢淮安愣愣地看着她,以为是在同情他,那样清澈明亮的一双眸子,直直地望进了他的心底,他没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脑门:“是在想编什么童谣么?” 当然不是。 谢淮安红着脸摇头。 “方先生莫急,马上——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谢淮安抓了抓头发。 “我不着急。”方观凯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打火机,看着谢淮安,“介意我吸烟么?” 谢淮安愣了愣。 她不知道方观凯还要吸烟。 就像她不知道方观凯还有一个前女友一样。 谢淮安第一次觉得,历史书上的那个浪漫而用情至深,文学造诣极高的方观凯,和她眼前鲜活存在的方观凯,有些不一样。 “不介意的。”谢淮安道,“童谣我业已想好了待回家后我这给你看。” 方观凯微微点头。 他熟练地点燃了打火机,替自己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了一口,又低眉,极为缓慢地吐出一口烟。 烟雾里,谢淮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那双带着几许忧愁沧桑的眼。 —————————— “谢小姐。”方观凯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谢淮安,“这已算是一首很美的诗了。断不是童谣的。” “啊”谢淮安有些苦恼地扯着辫子,“那,请方先生稍等,我去问问阿乐,看他是否知道一些童谣。” 谢淮安上楼,到拐角处偷偷回头看方观凯,却刚好看见他也在看她。 一双深邃幽深的,极黑如墨的眼眸。 静水流深。 谢淮安连忙转头,噔噔噔地跑上楼,一鼓作气闯进了谢淮乐的房间,殊不知她的脸红得紧,还被方观凯悉数收入眼底。 “姐姐?”谢淮乐有些惊讶,“你脸怎这样红?” “胡说!”谢淮安翻了个白眼,“谁脸红了?”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阿乐,中午时,是姐姐不对” “唉。”谢淮乐本来在做功课,闻言起身走到谢淮安跟前,坐了下来,仰视着她,“我知道姐姐是好心,我不怪姐姐的。倒是我,不该同姐姐顶嘴” “你就是该同我顶嘴才是。”谢淮安点了点谢淮乐的脑门,嗔怪道,“别总是把哥哥姐姐的话奉为圭臬,我们也有错的时候。” 谢淮乐吐了吐舌头。 “哎,我是有正事同你讲的。”谢淮安道,“方先生方才问我有什么有趣的童谣,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便来问你了。” “我知道很多。”谢淮乐眼睛亮晶晶的,“比如这个说你瓜,你就瓜,半夜起来扫地坝,别个的婆娘你喊妈。” 谢淮安:“” 她扶额:“我还没说完呢,不要骂人的。还有,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忒不雅。哪里似个大家少爷?” “哦,不要骂人的。”谢淮乐风轻云淡地点点头,张口就是另一首童谣,“正月十五桂花香,贼娃子翻墙偷水缸,聋子听到忙起床,哑巴一路喊出房,跛子赶忙追出去,爪手赶紧来帮忙,强盗吓得跑得慌,阴沟掉到鞋子头,出得门来人咬狗,捡坨狗来砸石头。” 谢淮安听得咯咯直笑。 “这个倒是有趣。”她连忙拿笔记了下来,“阿乐再见,谢谢你啦。” 然后风也似的跑了出去。 完全忘了方观凯要的是关于爱情的童谣。 不过,终是方观凯太过理想,童谣,又有几首是同爱情有关的呢? 谢淮乐瞪大眼睛,看着谢淮安的背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先生教的那句“飞鸟尽,良弓藏”。 “真是,还没嫁出去呢,就不中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托孤 方观凯见谢淮安毫无风度地从楼上几步并做一步地下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蹦蹦跳跳的,很开心的样子。 “方先生!”谢淮安还没走近便扬起了手中的纸,“这首童谣特别有意思!” 方观凯微笑地看着谢淮安,却见她一脚踩空了楼梯,脸色便是一变,连忙冲过去预备接下谢淮安。 谢淮安一个趔趄便往前栽倒,瞪大眼睛看着跑过来的方观凯,心跳加速。 方观凯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那幽深的眸子里微起波澜。 仿佛宇宙黑洞,能把一切东西都吸进去。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爱上了方观凯的眼睛。 但在方观凯没能成功接住她,她摔了个嘴啃泥后,她清醒了过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吊桥效应”了。 嗯,自己并未喜欢上他。 谢淮安如是安慰自己。 她一边想,一边揉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 方观凯连忙扶着她在一旁坐下,见那张漂亮的脸此刻疼得扭曲,不由得有些心疼——他向来爱美的东西;因此,他破天荒地失了礼数,抬手,轻轻地覆上了那已经有一些冒血的额角。 谢淮安便感觉有一道冰凉减缓了疼痛。 她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意外地,碰到了一只冰凉的,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 她愣住了,抬眼看向方观凯,不知怎的想起了刚才的“吊桥效应”。 但她分明看得清楚,方观凯的眼里毫无旖旎柔情,仍旧深邃,温柔而礼貌地看着她。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忘了收回手,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对方。 自始至终,方观凯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谢淮安总觉得他说了很多。 袁太太c安景之c袁梓离三人听得楼下巨大的动静,连忙下楼去看。 安景之冲在最前面,一下去便看见了两人相对无言,却执手相看的画面。 见谢淮安和方观凯都没什么事,心爱的古董们也都好好的,安景之便松了一口气,又见两人有些不对劲,且那姿势动作怎么看怎么碍眼,便问道:“怎么回事?” “谢太太。”方观凯忘记了收手,只是扭头道,“谢小姐方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还不等安景之说话,下一秒,最后冲下来的袁梓离一个跨步越过了安景之,跑过去将方观凯不着痕迹地挤开,方观凯这才收回了手,退到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静静地看着袁梓离数落谢淮安:“你作甚这么不小心?担心自己活太长么?我看看——嗬,这么多血!” “哪里有太多血了?”安景之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急急忙忙地走过去,掰着谢淮安的脑袋仔细地查看,最后冲着一旁的家仆道,“快去联系程医生。” 谢淮安撇撇嘴,拿起手上的纸张,冲着方观凯笑:“方先生,你看看这个——” 方观凯接过来。 上面果真是一首童谣,天真有趣。 只是无关风月。 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地看向了谢淮安:“谢小姐费心了。” 安景之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点燃了一根烟,待程医生来了,亲眼看着他替谢淮安包扎好,才带着几人去待客室里坐下。 “安安,说了多少次,要好好走路。”安景之冷眼瞧着谢淮安疼得咬紧嘴唇,“你若再如此下去,我便要替你请一位礼仪教师了。” “安安这叫活泼嘛。”袁太太见谢淮安偷偷吐了吐舌头,连忙救场,“我瞧着很好,不似我家这个丫头,一天到晚嘴巴不饶人的,多少人被她给气死。” 虽是这么说,但袁太太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高兴——袁梓离气的,可不就是袁征那五房姨太太么! 安景之倒是没此等烦恼,她留过洋,崇尚一夫一妻,若是谢瑜胆敢纳妾,她有的是方法叫他净身出户。 “袁丫头这么能说会道的,以后怕不是要当女校长。”安景之打趣,“或者,可有什么从政的想法么?” “没有的。”不等袁太太开口,袁梓离便出言否定,见一屋子的人,除了方观凯,都惊诧地盯着自己,便干笑几声,“女孩子家家的,做什么从政?” 谢淮安虽不知为何袁梓离要出言否定,但心知多半是有苦衷的,便笑着添话:“阿离可是志不在此呢。” 方观凯这时候插话了:“那,谢小姐日后打算做什么呢?” 谢淮安抿了抿唇。 以后打算做什么? 留洋回来科学救国?算了吧,她上辈子就是个理科废。 学袁梓离一心从政?也算了,她上辈子最差的是政治。 思来想去,也就一条路可走了。她本也只打算走那一条路。 “我么。”谢淮安看着方观凯笑,“我想做学问,写文章。” “同阿凯一样?”安景之吐出一口烟,眯着眼问。 “不一样的。”方观凯道,“我不过是写些不入流的东西,倒是谢小姐,写的才是鼎有价值的。” “你忒抬举她。”安景之挑眉笑道,“别人不晓得我可晓得,安安最喜爱的便是你的文章。” 方观凯有些惊讶,但心里更多的是被认可的愉悦:“真的么?” 谢淮安委屈地看了安景之一眼,似在责怪她说出来,然后避开方观凯灼热地目光,点点头。 “伯母,很巧。”方观凯倾身,“我也很喜欢谢小姐的文章。” “如此有缘么!”安景之感慨。 谢淮安:“” 就知道你们还没放弃。 方观凯却是笑了:“是,我也觉得有缘得紧。” 谢淮安:“” 方观凯你变了。 她有些求助似的看向袁梓离,袁梓离却朝她眨眨眼,戏谑地笑:“可不,真真是有缘呢。” 谢淮安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索性站了起来,冲方观凯抱歉地笑了笑:“方先生,我同阿乐方才还有些话没说完,请容我失礼,先行离开。” 方观凯依旧礼貌地点头。 袁梓离看出来谢淮安的尴尬,兀自偷偷憋笑。 谢淮安隐晦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僵着头上楼去了。 ———————————— 安景之吸了一口烟,笑着冲袁梓离道:“还不快去陪陪她?这丫头,定然是害羞了。” 袁梓离知晓这是在支开她,识趣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袁太太也寻了个理由上楼去了。 只剩下方观凯和安景之在待客室里。 一阵沉默。 良久,安景之才叹了一口气。 “阿凯觉得安安如何?”安景之又吸了一口烟。 “谢小姐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方观凯回答得滴水不漏。 “”安景之眯了眯眼,看着方观凯,“阿凯,想必你也知道,这一回老谢被调去上海,多是一场鸿门宴。” “我明白。”方观凯低眉,“尽管袁征伯父念着旧日同窗情谊,前来替谢伯父造势,但还是架不住这一回的危机四伏。” “那你想必也明白,我们想把安安托付给你。”安景之看着方观凯,神色疲惫,“谢方两家是世交,为人处世我是信得过的,你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阿诚呢?”方观凯也点燃了一支烟。 “阿诚自身难保。”安景之叹气,“我也只能将阿乐托付给他了,让阿乐去念军校——可是安安一个女孩子该怎么办?她又素来爱文学,我才想到了你正好她也十四了,是定亲的年纪。” “”方观凯也叹,“说句实话,我自觉配不上谢小姐。” 安景之一下子就柳眉倒竖,那手中的玉如意敲了方观凯的脑袋一下子:“说甚配不配得上的话?你们家世相当,容貌般配,又都有才华,你是不想接下安安这个烫手山芋吧?” “伯母误会了。”方观凯唇角微扬,“我家中还有一摊子糟心的事,恐污了谢小姐耳目。” “唉。”安景之抖了抖烟灰,有些惆怅地皱眉,“还是你爹那几位姨太太?” 方观凯也难得皱眉:“还多了个王清雪。” “”安景之好不容易忍住了没吐方观凯一脸烟,“你那个前女友?” “我倒宁可自己不曾认识她。”方观凯也抖了抖烟灰,却不慎将烟灰抖到了桌子上,安景之敏锐地观察到,方观凯的手在微微颤抖。 “如此,我倒不怎么愿意将安安交给你了。”安景之冷笑,“连自己的事情都解决不好,又怎么照顾得好安安?” 方观凯沉默了一瞬,又抬头,认真地说:“伯母,我一直很喜欢谢小姐的诗文,也欣赏谢小姐的性格,但若您要我照顾谢小姐一辈子,我恐怕做不到我既喜欢她,又不喜欢她。” 安景之叹道:“你今日这番话我可记下了。方观凯,我告诉你,我不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单站在一个旁人的角度看,谢淮安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你们各方面也很契合,我不信,在将来的某一天,你还能说出这番话。” “伯母,单只是讨人喜欢和灵魂契合还不够。”方观凯微笑,“还需得一样东西。” “说罢,别卖关子。”安景之横了他一眼。 “心动。”方观凯道,“那一瞬间的心动,是让人彻底沦陷的标志,也许他会以为那心跳加速不过是一下意外,但其实,他是首先输掉的那一个——他心动了。” “”安景之的脸,在烟雾后,看不明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书 此刻,二楼的待客室里,气氛也算不得太好。 谢淮安直愣愣地盯着袁梓离。 袁梓离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茶:“说真的,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 谢淮安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这回南京政府把谢伯父调去上海,实为明升暗降。上海看似太平,实则波涛汹涌,各帝国的利益之争,各世家豪门的觥筹交错,无不危险谢伯父想要平衡好其中利害,并非容易之事,我思来想去,也就南京那几位看不惯谢伯父同西南军阀交好,是想借着此次机会,打压打压西南军阀的气焰说白了,这是一场鸿门宴,凶多吉少。谢伯父不过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位,极可能成为弃子” 不得不说,袁梓离很适合从政。 但她这么一分析,谢淮安只觉得头疼:“袁大小姐,你说这么多,目的何在?” “没甚目的。”袁梓离微笑着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不过是简单粗暴地告诉你,想要在上海立稳脚跟,‘方袁石李’不可得罪。只要这四家肯站在你爹背后,那会好过很多,南京想动你爸,也得掂量掂量。” “方袁石李方圆十里,当真有趣。”谢淮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方家和袁家已是不用担心了,只是那石李两家” “确实不怎么好对付。”袁梓离放下茶杯,耸耸肩,极为优雅地打了个手势,“不过只要有这个,一切都好说。” “”还真是简单粗暴。 不过这送钱也是有讲究的,你可不能直接把钱送到人家府上。 谢淮安点点头,心里有了数,也大抵摸到了一些门道:“阿离,你果真适合从政。” 袁梓离笑了笑:“可别跟我爸妈说,他们一心指着我成为一个名媛,一个贵小姐,我若是去从政,怕不是要被我爸赶出家门了。我之前不过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回,我爸当场气得连饭都吃不下,还罚我抄书来着。” 谢淮安除了表示同情,也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了。 ———————————— 距前往上海还有一天的时候,谢淮安的伤口才好了个大概。 这期间,她很少见到方观凯,有时候能看见他的影子——总是往成都的各种古街古巷里头钻。 这天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方观凯也就没有出门,谢瑜这才得了机会把方观凯拉到一边。 “阿凯,安安这几日可是成天念叨你呢。”谢瑜用拐杖杵了杵地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就不懂得抓住机会呢!那些街啊巷的,能有安安好看?” “伯父。”方观凯失笑,“谢小姐对我可没有半分心思,我也对谢小姐无意,伯父还是别乱点鸳鸯谱了。” “唉,唉。”谢瑜叹气,“想必阿景跟你说过了——我们并非乱点鸳鸯谱,实在是” “伯父放心。”方观凯安抚道,“不管怎样,方家都永远站在伯父身后。” 谢瑜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希望你能照顾好安安。”谢瑜道,“不说照顾她一辈子,总得替她寻个好夫家,也好让我们安心。” “伯父放心。”方观凯点头,“这一点阿凯还是能做到的。” 谢瑜看方观凯,心知他是放不下前女友王清雪。 那个女子,终不是什么好姑娘,哪里又比得上安安了? 正巧,谢淮安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本书,问谢瑜:“爸,这本书你在哪里找到的?” “哦,这个啊。”谢瑜看了看,是《基督山恩仇记》,“我之前看过,结果忘记还给你了你别说,这本书还真不错。” 方观凯回头,看见了书名,笑了:“t一ute sasse huae est cse dans ces deux 一ts: attendre et espérer” 谢淮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啊,是了——历史上的谢淮安和方观凯,不就是通过这本书认识的么?只是历史上的谢淮安不如她爱玩儿,成天窝在书房里,故也不曾提前认识方观凯。 “j’ai le livre tr一is f一is”谢淮安笑吟吟地看着方观凯,眨了眨眼睛,“et t一i?” 谢淮安心中早已知晓答案。 果然,方观凯道:“一i asi” 谢瑜在一旁听得着急:“你们叽里咕噜地说啥呢?” 看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谢瑜便猜测他们是在打情骂俏。 谢淮安眨眨眼,看向谢瑜:“聊这本书呢。” 谢瑜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你说是就是吧。” 谢淮安有些抱歉地冲着方观凯微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方观凯道:“谢小姐,这本书你要带去上海么?” “嗯”谢淮安本想否定,但在看见方观凯的微笑后,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要带的。” “那,放在我这里,好不好?”方观凯问。 “方先生是想闲暇时候读第四遍?”谢淮安调皮地眨眼,“哎,方先生再读就能把它给背下来啦。” “背下来也未尝不可。”方观凯低眼,有些爱惜而怀念地摸了摸封面,“谢小姐,我先去收拾行李了,这本书我定会为你好好保管。” 说罢,冲着谢淮安和谢瑜欠了欠身,离开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谢淮乐有些不满地嘟哝:“那是我的书” “我的。”谢淮安回头瞪了他一眼,“当年你打赌输给我的,可不许反悔。” “姐姐,那可是法文原版!”谢淮乐委屈地抬头,“第一次国内印刷的那批!” “大不了赔你钱就是了。”谢淮安开玩笑道,“我的稿费挺多的。” “那不是钱的问题。”谢淮乐当真了,急得很。 “我说着玩儿的。”谢淮安翻了个白眼,“你放心,我成天看着方先生,保证他能把书给保管好,行了吧?” “说定了!”谢淮乐最后气鼓鼓地看了谢淮安一眼,转身上楼,也去收拾东西去了。 在楼梯拐角处,谢淮乐和谢瑜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淮安只能假装没看见,然后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清点自己的东西,一根一根地数口红。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和弟弟打的什么主意呢? 只是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毕竟,这一回去上海谁又说得准呢? 既然父母有意把自己托付给方观凯,那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顺从了。 只有一点她不大明白——她明明记得,谢家从未有和方家订亲的想法,历史上,谢淮安也不曾被方观凯照顾过,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产生了蝴蝶效应? 谢淮安想不明白,也不强求自己,不再去想了。 ———————————————— 收拾完东西,谢淮安便溜出了谢公馆。 甫一出门,便撞上了方观凯。 方观凯在门口吸烟,手里拿着一封信,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淮安本不想打扰他,准备悄悄地从他身边绕过,却听见方观凯开口了。 “她叫王清雪。” 谢淮安的脚步顿了顿。 “你的前女友?” “算不上。”方观凯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来,“毕竟她其实也不怎么喜欢我。爱情是两情相悦的事。” “方先生这话错了。”谢淮安抬头看着方观凯,分外认真地说,“一厢情愿也可以是爱情。” “是么。”方观凯眯着眼,烟雾中他立体的五官撒下的阴影更加忧郁。 “方先生很喜欢她?”谢淮安有些小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她哪里,只觉得她哪里都好。”方观凯轻笑一声,“但说来也怪,每回我想提笔为她作诗写文,都没有半分灵感,亦没有半分激情,写出来的是她,却不是她。” 谢淮安心思细腻,大抵明白,向来浪漫的方先生,向来一帆风顺的方先生,现在陷入了迷宫。 他迷失在了一双根本不值得他迷失的眼眸里。 “我时常觉得,我喜欢的不是她,而是爱情。”说罢,开始咳嗽,一声一声的,几乎要咳到谢淮安心里。 谢淮安有一瞬间的怔愣。 旋即,她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安抚似的替他拍了拍背,柔声道:“方先生素来浪漫,也许你追求的是完美的爱情,但你要明白,这世上本也没有完全浪漫的东西,更没有完美的东西——现在的中国和十年后的中国需要的东西不一样,同样的,现在的方先生和十年后的方先生追求的也不一样。” 方观凯低眸看她,幽深沉静的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竭力寻找着一丝天真纯善。 却只看见了冷静和现实。 “所以,方先生不必烦恼。”谢淮安道,“浪漫既好,又不好。也许十年后,方先生再回头看现在,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其实是在为了不必要的浪漫而操心,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幼稚。” 方观凯睫毛微颤,在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在谢淮安的言语中,谢淮安的文章里,他感觉到的,都是深深的自卑,他越和谢淮安相处,越觉得自己的浪漫不值一提。 他想要得到谢淮安的认可。 他素来自傲,从未这样急切地,想要去讨好一个人。 谢淮安是个有远见卓识的女孩。 她心中装的,不只是诗情和画意。 还有江山和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未知 见方观凯不语,谢淮安意识到自己可能稍微有点过分了。 同为文人,谢淮安明白他的内心有多敏感。 “我向来喜爱方先生的文章。”谢淮安笑道,“如此诗文,合该天上神仙才作出的,竟在人间看到了,实在是淮安之幸。因此,方先生也应当明白,世上或许有人不懂你的浪漫,但总有一个人,会为你的浪漫哭泣微笑。” “是你么?”方观凯突然问道。 谢淮安愣了愣。 方观凯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轻浮,趁着谢淮安还没反应过来,连忙补救:“我是说,你懂我的浪漫吗?” “若不懂,我又何必站在这里呢?”谢淮安笑得灿烂。 “” 烟雾缭绕,一阵风起,弥漫的烟钻进谢淮安的鼻腔,惹得她咳嗽。 方观凯连忙掐灭了烟:“抱歉,是我疏忽。” “无碍。”谢淮安想了想,又说,“方先生,你的事情我不了解,但我希望自己能够有帮得到你的地方,例如听你倾诉——尽管我也晓得自己多半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不过若你愿意,我随时都在权当家父托你照顾我的回谢了。” “谢小姐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方观凯笑了,“尽管你的文章很成熟,字字见血,但——谁想得到,能写下这般文字的人,是个爱吃爱笑的活泼顽皮的少女?现在我对谢小姐的认识又加上了一条了——你很是善解人意。” “所以,方先生这是回绝了我的提议?”谢淮安有些许失落,但被她掩藏得很好。 她越接触方观凯,越觉得他和书上的那几行介绍不一样——他就鲜活地站在她的面前,他有许多她不知道的地方。 她是那样急切地想要了解他。 方观凯终于露出了他惯有的礼貌微笑:“谢小姐很敏锐。不过么,我想这拒绝多半只是暂时的。未来啊,谁又说得准呢?谢小姐,你要记住,一切都是未知的” 说到这里,也不知他是在说给谢淮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谢淮安便想起了他的《未知》。 那是一个少年在成长过程中对自己的不断认识的故事,他会写很多美丽的诗,他是一个热爱生活,浪漫温柔的人。 故事的最后,少年来到了海边,写下了人生中最后一首诗,然后淡入了海天交接的那一道光。 那首最后的诗,叫做《未知》。 那是现代每个中学生必背的篇目,谢淮安很容易就想了起来。 “未来的诗意 在地狱里 忍受着业火的炙烤 兴奋而昂扬地燃烧 少年怀着一枝梨花 走进二月的光 天边的云和风 沉默在未知里 彷徨” 谢淮安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她想要触碰方观凯的内心。 那一颗浪漫而脆弱的心。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来袁梓离的话。 “方观凯此人,我不大喜欢一个只晓得风花雪月的浪漫贵公子” 谢淮安咬了咬唇。 现在的中国需要浪漫吗? 不,她需要一半现实,一半浪漫。 现实提醒她处境的不堪,浪漫慰藉她的精神和灵魂。 方观凯那纯粹的浪漫,是不被需要的。 因此,在战争中,他被众多人诟病。 最后的方观凯,和《未知》中的少年一样,淡入了天海。 那年他不过三十四。 “方先生,未来不是不可改变的。”谢淮安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即使它未知。” 方观凯瞳孔陡然一缩,他的眸子放出了某种奇异而炽热的光芒,直直地看着谢淮安。 谢淮安恰好抬起头,撞进了那潭深池。 她险些沉沦在其中。 “方先生,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信命的人?”谢淮安强迫自己看向那双吸引人得要死的眼睛。 “是。”方观凯忽的,感觉自己是个小孩,在听着姐姐教诲。 “不,方先生,其实你不信命。”谢淮安微笑,然而分外笃定,“那天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你下意识地想来接住我,若你信命,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方观凯向来聪慧。 “谢小姐的意思是,若我信命,便会由着你摔下来,看上天给你的结果究竟是怎样?”方观凯倚着门,笑了,“这也没错。不过很抱歉,那天我没能接住谢小姐。” 谢淮安心道,你要是接住了我才恐怖呢,我爸妈不当场把我嫁给你就怪了。 不过嘴上还是柔声道:“无碍。所以,方先生明白了吗——本也没什么可烦恼的,即使真的有烦恼,也总有人愿听你讲。” 方观凯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得开怀了。 “多谢你。” “方先生客气了。”谢淮安想了想,歪歪头,调皮地眨眨眼,“若方先生真的想谢谢我,要不,请我吃桂花糕?” 方观凯愣愣地看着她。 和她的微笑。 末了,轻笑出声:“好。” —————————— 因着方观凯还有别的事,没甚空闲去街上买吃食,他便承诺到了上海定然请谢淮安吃秋暝居的桂花糕。 谢淮安得了方观凯的应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本也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思,没成想这人当了真。 不过她也知道,没人愿意欠人情,方观凯是实实在在的感谢她,若她不提出点要求,也许方观凯心里会很是过意不去,处处对她好,最后自己只会更加不好意思。 谢淮安是约了袁梓离的,于是最后聊了几句日常对话,便道歉离开了。 袁梓离在街口,亲眼看着谢淮安和方观凯聊得火热,见谢淮安一脸开心地跑过来,没忍住道:“谢淮安,你真的和方观凯没什么?” “能有什么啊?”谢淮安一脸莫名其妙,“我开导开导这位未来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苟富贵,勿相忘嘛。” 袁梓离翻了个白眼。 “好啦,说罢,你找我有什么事?”谢淮安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袁梓离多精明的人,一下子就发现了,只不过不打算戳破,笑着接话:“带你见世面去,顺便寻乐子。” “别告诉我要带我去见你爸的姨太太。”谢淮安对成都再熟悉不过,袁梓离断不可能带她去成都的什么地方;且她也实在想不出,在川大以毒舌闻名的袁梓离还能寻什么乐子。 “bg一!”袁梓离打了个响指,心情好的不得了,“顺带见见我那个白莲花庶妹,怼她可有趣。谢淮安你哪里都好,就是太温和,我跟你讲上海的那些小姐个个都是人精,你若不学几招,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淮安一面和袁梓离上了袁家的车子,一面问道:“你那个庶妹有多白莲花?” “你见了就知道了。”袁梓离神色不明,“我在上海社交圈子里名声可不大好,很多人都觉得我太过嚣张跋扈,对庶妹和姨太太们太过苛刻,你以为这些家丑都是谁外扬的?还总是做出一副怕我怕得要死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她给怎么了呢。” “你也是够惨的。”谢淮安同情道。 “别同情我啊。”袁梓离摆摆手,“她们每天都被我怼得说不出话,不是往外头传我嚣张跋扈么,那我不坐实了这个名声还真是对不起自己,我已经不止一次在公共场合下他们的面子了。” “”谢淮安觉得自己刚才的同情都喂谢淮乐吃了。 不过她还是提醒道:“你既然以后想走那条路,好歹还是注意些自己的名声和举止行为,莫要让人觉得袁大小姐是个嗯,这样的人。你也知道,现在他们对女性还是有些苛刻,我只怕有人借题发挥,断了你的大好前程。” “谢谢提醒。”袁梓离点点头,“你心细,以后可得多看着我点儿,莫要让我因为这张嘴惹了大麻烦。” “小事。”谢淮安道,“不过现在我倒是好奇,你打算如何处理自己的婚事?” “谢二小姐,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个儿吧。”袁梓离翻了个白眼,“你爸妈都可劲儿撮合你和方二少呢,而据我所知,方家也有这个意思不然怎会派方观凯代表方家来成都?” “哦,没事,他不喜欢我,不会娶我的。”谢淮安冷静地说,“倒是你,你若是嫁了人,会吃亏啊——这可是会束缚你的。” “唉。”袁梓离难得皱眉,“那个郑应远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对了,你可别跟郑应覃搭上什么关系,他最后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陷进去了,该怎么办?” 郑应覃,三十岁便牺牲在了战场上,那是1940年上半年的枣宜会战,他坚守阵地整整一个月,最后弹尽粮绝,破釜沉舟,壮烈牺牲,日军也对他是钦佩不已——他们素来敬重英雄,于是郑应覃的灵柩被扶南下的路上,但凡所经之处,日军皆停止轰炸。 而历史上那位谢淮安,想必对郑应覃也是没什么感情的,郑应覃战死后她便移居国外了。 这也是谢淮安瞧不起她的地方。 “我心里有数。”谢淮安心道她宁愿嫁给方观凯也不愿嫁给郑应覃,好歹方观凯跟她还有点共同话题,前世还是他的男神;而郑应覃太过英勇,谢淮安私以为自己也许是配不上这位英雄的。 更别提历史上那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袁家 袁家在成都也有房产,是一座小巧精致的花园洋房,三层楼高,门前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街,篱笆里种的是蔷薇,还不曾开花,有枝叶蔓延。 袁梓离的贴身丫鬟早已在门口等着,是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梳着长辫子,穿着天青色袄,一张脸白得惊人,见了两人先问了好,而后急急地对袁梓离道:“大小姐,五小姐又在哭了,说是您” 袁梓离皱眉,打断了丫头的话:“山月,带我去看看。” 说罢看了眼谢淮安:“走吧,我带你看看戏精。” 谢淮安又打量了山月几眼,直看得山月心底发怵,连忙低下头,带着二人走进房子,来到客厅。 谢淮安偷偷凑到袁梓离耳边:“小心你这个丫鬟。” 袁梓离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示意自己早就知道。 客厅里,一个穿着粉红色洋装的,十二三岁左右的女孩子正在独自垂泪,旁边坐着的是袁征和他的三姨太,一个清秀的妇人。 袁征见了袁梓离仿佛见了救星,连忙走上去拉住袁梓离的手,小声说:“阿离,靠你了。” “自己的烂摊子还得我来收拾,爸你真够可以的啊。”袁梓离笑着打趣,“喏,我带安安过来见识一下,没问题吧?” “有什么问题?自己人自己人。”袁征摆摆手,“安安,多跟阿离学着点儿,去了上海肯定有用的。还有,阿离莫要太过分了,毕竟是你妹妹。” 谢淮安:“”这俩人真是画风清奇,说好的家丑不可外扬呢? 袁梓离理了理衣襟,踩着高跟鞋,仪态婀娜地款款上前,撩了撩头发,不甚在意地冲着“五小姐”道:“哟,五妹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说出来给大姐听听。” “五小姐”似乎很怕袁梓离,一听袁梓离开口,受了惊吓似的往后一缩,摇头道:“没,没什么” “哦,没什么。”袁梓离点点头,“三姨娘,你说说看,袁琪琮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三姨太有些挂不住脸地笑了笑,“这不,听说你这几天在外头玩儿得开心,也想出去呢。” “哦”袁梓离看了看刚做的指甲,复又抬头笑意盈盈地道,“想出门就出去呀,没人会拦你们的,三姨娘莫不是糊涂了。” “这,还不是人生地不熟的没人带着么。”三姨太亦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直拿眼光觑袁征。 袁梓离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掩唇一笑:“三姨娘,当初父亲想带着我和母亲来成都拜访谢伯父一家,您费尽心思也让父亲把您和袁琪琮给带来了,可曾想过,谢家怎会招待一对没什么身份唉,瞧我这嘴,忒不会讲话。” 袁琪琮抬头,红着眼,怯怯地说:“大姐,我也是父亲的女儿,怎么会没有身份呢。” “可不,你既然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父亲的女儿,就合该晓得,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谁会以为你是袁征的女儿c袁梓离的妹妹?”袁梓离嗤笑道,“装模作样的,想让我带你出去就直说,想见方二少就直说,你” 袁征却出言阻止了袁梓离:“阿离,差不多得了。” 袁梓离明显还没说够,但毕竟袁征都开口了,可见他心里还是护着这母女俩的,心中不屑,却也只得闭了嘴。 她看了一眼袁征,袁征也直直地看着袁梓离,不怒而威。 谢淮安发现,袁梓离的气场格外强大,竟丝毫没有落下风。 谢淮安就差没拿着瓜子坐在一旁嗑了。 袁征终是低眼,叹了口气,一下子老了许多似的:“阿离,这几天你就带着你妹妹罢。” 袁梓离点头,而后道:“安安,咱们走。” 谢淮安作为一个外人不太好插话,只得跟着袁梓离上楼去了。 进了房间,袁梓离当即就是一声冷笑:“你看到了?我爸就是这样,我都不晓得他是怎么在官场混的。” 谢淮安只能说:“毕竟袁琪琮也是他女儿,在所难免。” 袁梓离点点头。 谢淮安又道:“那个袁琪琮,很想见方先生?” 袁梓离笑了:“是啊。怎么,吃醋了?” “鬼才吃醋!”谢淮安翻了个白眼,“只是好奇,怎么这么多人上赶着想认识方观凯啊?” “你以为谁都像你?”袁梓离道,“两家竭力撮合你俩,你还不识好歹地不乐意,我跟你讲,方观凯可抢手。” “哦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袁梓离懒懒地靠在床头,“顺其自然呗。” 又顿了顿:“对了,你是怎么看出来山月有问题的?” “这太明显了。”谢淮安皱眉,“我可没见过哪家丫鬟收拾得如此白白净净,那双手啊,啧啧,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似的,还有那一举一动,跟你也没差了。” “哼。”袁梓离冷笑,“所以说有背景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人家可是我爸的政敌送来的,琢磨着来一出美人计呢。” “那你爸他” “他虽然有点不分黑白,但是脑子还是有的。”袁梓离道,“对了,别说我了,快告诉我,你和方观凯聊了些什么?” “你很好奇?”谢淮安笑问。 “这不废话!我见方观凯看着你啊,啧啧,眉眼都是笑。”袁梓离感慨地摸了摸下巴,“哎呀,你抬头看他的样子,满眼都是” “兄弟,我求求你别说了。”谢淮安实在是没忍住,“我那不是在劝慰他吗?你刚刚问过了。我真的,真的只是欣赏他。” “嗯。”袁梓离点点头,也不再为难谢淮安,“走吧,我们带袁琪琮去玩儿。” “玩儿什么?”谢淮安正思索着,见袁梓离一脸促狭,心中明了,扬唇一笑,“知道了,袁大小姐真是冰雪聪明。” 袁梓离笑着搡了一把谢淮安:“你不也冰雪聪明?我话还没说呢,你就都明白了。” 两人一边打闹着一边下楼。 到了客厅,袁梓离又恢复了那高高在上的模样,扬着下巴,高傲地,却分外温柔地说:“妹妹,快收拾收拾我和你淮安姐姐带你出去玩玩儿。” 那声音温柔得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袁琪琮站了起来,说道:“没什么好收拾的姐姐想走就立刻出发。” 谢淮安定睛一看——嗬,合着人家早就收拾好了。 粉红色的洋装衬着清丽动人的五官,娇小玲珑的身材,尤其那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刚哭过,湿漉漉的,怯生生的模样,真真是楚楚可怜。 谢淮安没忍住,开口道:“五妹妹真有先见之明,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带你去参加我的告别舞会的?” 谢淮安今晚刚好有一场告别好友的舞会,本不打算邀请袁琪琮,本也是怕袁梓离不乐意。 “舞会?”袁琪琮眼睛一亮,但很快她又低下头。 “嗯。”谢淮安故作风轻云淡,“可能你不感兴趣吧,去的人都不怎么爱讲话的大都是我父亲的好友子女。” 袁琪琮紧了紧拳头,羞涩道:“我不介意的。淮安姐姐肯带我玩儿就好。” 谢淮安:“”你究竟在羞涩什么? ———————— 谢淮安和袁梓离在去谢公馆的路上一直在旁若无人的讲话。 袁琪琮一副想插嘴又不敢的样子,看得人心里怪不舒服。 袁梓离凑到谢淮安耳朵边,悄悄地说:“安安,你帮个忙,让她歇了跟我们讲话的念头,省得恶心人。” 谢淮安点头,这个她拿手。 “五妹妹,你看过什么书呀?”谢淮安笑吟吟地问。 袁琪琮想了想,脆生生地讲:“没读过什么书。比不得淮安姐姐的。” “哦。那你可读过《星期天的下午》?我一直想看,可惜没时间。”谢淮安眨眨眼。 “读过的。”袁琪琮道,“不过是我小时候的事了,我也记不得讲了些什么,淮安姐姐若是” 谢淮安突然拍了一下子脑门,颇有些懊恼地说:“哎呀,阿离,你瞧我这记性!这本书不是我上个月刚写完的么!还没来得及出版呢。对了,五妹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袁琪琮见谢淮安一脸茫然和袁梓离一脸憋笑的神情,抿了抿唇,不再开口了。 谢淮安也懒得理她。 到了谢公馆,就见方观凯立在门口。 谢淮安一下车,方观凯就走了过来,看了看她,笑道:“谢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刚刚谢伯父四处寻你来着。” 谢淮安“啊”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袁氏姐妹二人,再看了看方观凯:“那,烦请方先生带一带客人了。” 方观凯打趣道:“怎么,我不算你的客人?” 谢淮安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这不是在说方观凯是主人么! 完了完了,方观凯肯定会多想。 方观凯见谢淮安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和她毛茸茸的头发,没忍住笑出了声音,鬼使神差地失了礼数,摸了摸谢淮安的头:“玩笑话。我很乐意帮谢小姐的忙。” 见谢淮安逃也似的窜进了谢公馆,方观凯轻轻发笑,盯着她的背影。 袁梓离笑嘻嘻地冲方观凯道:“喂,方二少,回神啦!” 袁琪琮想说什么,袁梓离又接着道:“方二少,我们家安安好不好?” 方观凯颇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袁大小姐,你怎么也如此?” “我哪样了?”袁梓离一脸促狭,“刚刚看我们安安看得出神的可不是我哦。” 方观凯只得低声道:“袁大小姐,我配不上谢小姐,请你不要再说了。” 袁梓离闭嘴了。 不过她十分惊讶。 赫赫有名的方观凯,才华横溢的方观凯,无数人追捧的方观凯,竟然说自己,配不上谢淮安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 方观凯心知袁梓离定然疑惑,但也不开口。 谢淮安是真的好,像一轮太阳,明亮而温暖,她的文字又是那样的入木三分。 而他方观凯呢? 一个活在黑暗中,竭力找寻光明,却为自己编织了一场又一场的浪漫瑰丽的梦。 沉溺其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风雪 谢淮安进了屋,便见谢瑜和安景之端坐在客厅里,两人同时拿眼镜觑向谢淮安。 和她身后刚刚领着袁家二位小姐进屋的方观凯。 “阿离,带你妹妹去你的房间看看伯母前几日送你的珠宝首饰。”安景之杏眼微眯,向来张扬明艳的脸上多了一丝颓废。 袁梓离心道还是来了。 她就知道,袁征和方观凯前来为谢瑜造势,南京不会坐以待毙,毕竟还有处于观望状态的石李两家。 袁琪琮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客厅里的人,有些不甘心似的跟着袁梓离上楼去了。 安景之这才看向方观凯:“阿凯,上海那边传来消息了。” “可是王总督出了什么事?” “正是。王朝及被暗杀了,本来老谢要坐的是副总督的位置,这下子便被迫升官,直接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安景之叹了口气,“阿凯,伯母最后一次——算是我求你” 方观凯打断了安景之的话:“伯母,不必如此,阿凯知道的。” 谢淮安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尽管她知道历史上的谢瑜和安景之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劫,但现在的情况 方观凯转向谢淮安,微笑着低头看她,深邃幽深的瞳孔直直地盯进了谢淮安的心里,那里头的温柔却无关风月。 “谢小姐,可愿做我的女友?”方观凯低眸,睫毛轻轻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问出这句话的。 他只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他也对她没有任何旖旎心思——他现在为了保护谢家,保护她,只能出此下策,姻亲是最好的保护。 可若以后她有了喜欢的男子,他有了喜欢的女子,又该如何? 可若是说,他对她完全没有好感,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他欣赏已久的,才华横溢的女孩子,在见过面后,才发现她到底是个小姑娘。爱吃爱笑爱玩,活泼明媚,让他感受到了温暖。 那是王清雪不曾给予他的。 众人皆以为他之所以不接受照顾谢淮安是因为忘不了王清雪,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不肯,是因为他怕谢淮安受了王清雪的委屈。 王清雪是个跋扈的女子,他与她是青梅竹马,他很清楚,他喜欢上的不是她,而是那段时光,泛着老旧的黄。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淮安,看见她的目光从茫然变成震惊,最后变成疑惑。 “谢小姐,可愿做我的女友?”他又问了一遍。 谢淮安抿了抿唇,抬手,踮脚,覆上了方观凯的额头,而后喃喃自语:“嗯,没发烧。” 安景之本来一半高兴一半愧疚的,见此情景直接被自己的女儿气笑了:“人家阿凯诚心诚意地问你呢。” 谢淮安回过神来,盯着方观凯的眼睛,里面依旧是冷静:“方先生,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谢小姐心里想必很清楚。”方观凯微笑,“你不是对政事一无所知的小丫头。” “方先生。”谢淮安扬了扬下巴,“帮助谢家的方法有很多,为何选择这一个?” “方某不才,只有能力护住你一个人。” “若是我不愿呢?” “谢小姐是聪明人,为何不愿?” “因为我不喜欢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方先生,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但不巧我有一点浪漫——我对感情,始终都是浪漫的而恰恰和我相反,方先生唯独在感情里很现实。” 方观凯顿了顿,微笑道:“所以说谢小姐很现实,连这些都看得明白。” 安景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拿脚踢了谢瑜一下,示意他说点什么。 谢瑜清了清嗓子,琢磨着开口:“安安,你就先答应下来吧。” 谢淮安不看谢瑜,仍旧盯着方观凯,仿佛非要得到一个合适的,让她答应的借口才好。 方观凯终于败在了那澄澈的眼眸里。 “谢小姐,我并非完全不喜欢你。”方观凯一字一句地说,“我想伯母说得对,我可以试着喜欢,本来我便倾慕你的文采,喜爱你的性格谢小姐相信一见钟情吗?” 谢淮安想了想,点头。 方观凯却笑了:“谢小姐,这世上本不存在一见钟情,那只是一刹那的心动。真正的爱情,是细水长流。” 谢淮安愣愣地看着方观凯。 方观凯抬手,摸了摸谢淮安的头顶:“若谢小姐愿意做我的女友,我也愿意陪谢小姐细水长流。” 他其实仍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谓的“细水长流”不过是权宜之计。 谢小姐在感情上太过浪漫,只有这样动听的情话才能打动她。 配不上她的他,为了护住她,可以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 只愿那样的文字可以长存世间。 —————————————— 谢淮安抿了抿唇。 “方先生,我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不必违心说这般动听的话。” 这回换方观凯愣住了。 谢淮安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在否定他内心的想法。 她是如何得知他在想什么的? 见方观凯不说话,谢淮安又继续说:“方先生,若你真的有心护我,我可以答应你,但若有朝一日,你有了喜爱的女子,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要告诉我啊。 谢淮安终于是应了下来。 “谢小姐放心。”方观凯笑了笑,“方某也不是会欺骗女子的人。” 虽面上风轻云淡,其实他心里仍是忐忑的。 她会不会,觉得他很轻浮? “那,就这样了?”谢淮安冷静地看着屋内众人,其实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个男朋友,竟然是方观凯。 那个她只在书上看到过的方观凯。 可是她自己答应下来,真的没有私心吗? 她想,也许她是有一点喜欢他的,不敢答应是因为方观凯太讨人喜欢,她怕自己陷进去,无法自拔。 谢淮安不允许自己的理性被感性支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点动心的? 是他将手覆在她的额上的时候? 是他不顾形象穿越人潮为她□□卷的时候? 亦或是更早初次见面时,她不慎撞进那潭深水的时候? 谢淮安在感情中是浪漫的,但她的心里终归是现实大于了浪漫,大到足以支配自己的情感。 所以,她只允许自己动一点点的心。 就那么一点点。 谢淮安自始至终都是冷静的,仿佛在决定别人的事。 方观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很难过。 不过这种难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知道,他只是喜欢她的文字。 “若没别的什么事,我先上去了。”谢淮安微笑着看向谢瑜和安景之,又转向方观凯,“方先生可愿意去我的书房看一看?” 方观凯失笑。 她进入角色倒是很快。 “乐意至极。” 方观凯伸出自己的右手——骨节分明,苍白纤细。 在谢淮安疑惑不解的眼神里,他本来想拍她头的那只手鬼使神差地伸到了她的跟前,问。 “谢小姐,牵手吗?” 谢淮安瞪大了眼睛。 方观凯不知道自己苍白的脸颊有些泛红,仍然微笑着保持伸手的姿势。 “安安,傻着干啥?”谢瑜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似乎恨不得自己亲自把谢淮安的手摁在方观凯手里。 “啊?啊。”谢淮安回过神来,竭力让自己冷静地看向方观凯那双好看的手,点点头,“牵的。” 殊不知,在方观凯眼里,她的脸,泛着桃花的颜色。 粉红而委婉。 —————————————— 谢淮安带方观凯进了自己的书房,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打开话题。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她有好多话想和方观凯说。 见谢淮安低头不语,手却纠结地拧着衣角,方观凯暗觉好笑——毕竟,再冷静,也是个小姑娘。 “谢小姐,上回你说有写一篇新的诗,如今可以给我看看么?” 谢淮安很感激方观凯看出了她的纠结,因此本不打算在民国文坛大佬c未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方观凯面前献丑的谢淮安拿出了自己的诗。 方观凯仔细地默读,谢淮安看着他俊美精致的脸,发呆。 这个人,是史上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得奖第二天,他便自杀了。 是为了什么? 她想问,却没法问。 方观凯读完了诗,抬头正要评价,却见谢淮安愣愣地盯着他,出神。 他有些好笑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示意她回神:“谢小姐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该怎么问你”谢淮安惊觉自己差一点说出心中所想,连忙住嘴,又不知该如何补救。 方观凯见状,只得安慰道:“没事,来日方长,谢小姐有什么想问的慢慢想,想好了怎么问我,再说也不迟。” 来日方长。 谢淮安细细咀嚼这个词,突然觉得心安且暖。 她点点头:“好。嗯方先生觉得这首诗怎么样?” “《风雪》很不错,只是对我来说有些压抑了。”方观凯凑到谢淮安跟前,认真地指着本子上娟秀的字体,“我最喜爱这一句。” 谢淮安定睛一看: 风在这端,雪在彼岸,冰河在旷野上,找不到渡船。 谢淮安笑了:“阿乐说这一句最令人难过,你倒好,偏挑了这一句。” “这一句很令人难受没错。”方观凯道,“但是绝望中掩着希望,寒冷之下潜藏生机。谢三少许是太过年轻的缘故,单看见了谢小姐的表面意思。” 谢淮安是真的佩服方观凯:“方先生是头一个看懂我的诗文的人。从前我写许多诗文,发表在报纸或者校刊上,大家都道我写的东西沉重而激进,却没人看见那里头的希望与勇气。” “谢小姐的诗,”方观凯道,“就像谢小姐一样,不深入接触,是看不懂的。” “哦?方先生觉得,你已经看懂我了?”谢淮安有些好奇。 “当然不曾。”方观凯微笑,爱惜地抚摸着本子上的字迹,“只是越接触谢小姐,越想了解她。谢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样年轻而明媚的外表下,又是怎样有趣的灵魂?” 他似是在回答她,又似是在喃喃自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眼睛 当晚,是谢淮安的告别晚会。 明日,谢家便要前往上海了。 谢淮安这个主角其实并不怎么想参加自己的舞会,因为这意味着她和方观凯的“关系”会昭告天下,而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明明跟她“在一起”的是众多名媛小姐的梦中情人方观凯,她却一点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也许,就像方才方观凯所说的,浪漫是一件很私人的东西,你的浪漫也许别人并不懂。 她想,刚刚方观凯冲她伸出手,问她要不要牵手,还有抚摸她本子上的文字的动作,都是她心中清冽的弦音,浪漫温柔。 就算她不喜欢他,但也不妨碍她喜欢这种感觉。 “谢小姐,你的同学都会来吗?” 谢淮安和方观凯坐在书房里,喝着茶,聊着天,看着方观凯温柔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和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点点滴滴的暮雨,只觉得岁月静好。 “只会有我的好友,以及学校诗社的成员。” “这其中可是有谢小姐喜爱的男孩子?”方观凯斟酌着问出这么一句,却立刻后悔了,他觉得此举太过唐突,太过冒犯。 他本以为谢淮安会尴尬地笑,然后带过话题,没想到谢淮安摇摇头:“不曾。” 方观凯有些惊讶:“我本以为像谢小姐这般的女子,又是这般年轻的年纪故之前一直不敢答应下来伯父伯母的意愿,也是怕误了谢小姐。” “方先生。”谢淮安喝了一口茶,“你为何这么问?可是有什么事情?” 方观凯顿了顿,才开口:“谢小姐,若没有你喜欢的人,那,等会儿开场的第一支舞,你愿意和我跳吗?” “”谢淮安故作镇定地又喝了一口茶,压惊。 方观凯又接着道:“谢小姐不要误会。你也知道,目前我们并非是真的男女友关系,但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在保住谢家的同时帮衬方家。在人前,我们还需得做一些样子。” 谢淮安微笑:“方先生看得如此明白,果然在感情上太苛待自己第一支舞嘛,本就该和方先生一起的。” 话说完,便是一阵沉默。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看着落地窗外的潺潺暮雨。 谢淮安看见,谢公馆前种的梨花落了些许,湿漉漉地躺在地上,不时地,有路过的自行车和行人碾过去,便碎进了水坑里。 就像一缕放任自己沉沦的灵魂。 “真像一幅画。”方观凯赞叹。 “什么?”谢淮安一时没回过神来,不曾听清。 “嗯,我是说真像一缕潇洒温柔的灵魂。”方观凯斟酌着词句。 谢淮安一顿。 潇洒温柔,亦或是放任沉沦? 谢淮安想,她和那个谢淮安不一样,他们的灵魂,终究不够契合。 不知为什么,她没由来的感觉到了难过。 —————————— 谢淮安挽着方观凯的手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宾客业已来了大半。 袁梓离和袁琪琮也出来了,两人看见方谢二人挽在一起的手,俱是瞪大了眼睛。 毕竟,上一回四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谢淮安和方观凯还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半分逾矩。 袁梓离到底要冷静些,见状也只是举起手里的香槟,遥遥一笑。 袁琪琮向来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下意识地拉了拉袁梓离的袖子,也难得袁梓离心情好,没有抽回来。 “大姐,淮安姐姐和方二少” “关你什么事?”袁梓离凉凉地说,“袁琪琮,把自己的眼珠子看好了。” 袁琪琮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似的看了一眼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谢淮安和方观凯,但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缩到角落里喝茶。 “谢小姐,你的男朋友么?快介绍介绍给我们认识呀。”有女孩子善意地玩笑。 “嗯。我的男友。”谢淮安大方地点点头,“方家二少,方观凯。” “” 现场沉默了一瞬。 “是上海那个方二少么?”有人弱弱地问,“写过五本书的方二少?” “是的。”方观凯微笑,“我是谢小姐的男友。” 有人好奇地问:“方二少,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方谢二家是世交。”方观凯好脾气地回应,“而我在国外之时又从谢大少那里得了谢小姐的文章,不巧谢小姐也看过我的几本拙作,故虽然我们才认识几天,但神交已久。” 有女同学已经感叹着“好浪漫”了。 方观凯玩心忽起,他冲着谢淮安眨眨眼,俯身凑到她耳边,轻轻说:“谢小姐,接下来冒犯了。” 谢淮安只感觉一股子温热的气息从耳朵里钻进了心尖上。 方观凯抬起头,接着道:“诸位相信一见钟情么?”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方观凯笑了。 “我以前也是不相信的,直到我遇到了谢小姐。” 谢淮安:“” 众人皆道真是浪漫至极,还有的女孩子更是小小地惊呼。 袁梓离见谢淮安一脸无奈和憋屈,也笑着上前横插一句:“你们可不知道呢,他们当着谢伯父的面儿用法语打情骂俏,惹得谢伯父可着急,想听又听不懂。” 众人大笑。 谢淮安:“” 哦,是早上的事所以是谢瑜告诉了袁梓离?还是谢淮乐? 谢淮安见袁梓离和方观凯满脸笑意,众人满眼艳羡,心里憋得慌,却又不能否认。 在场许多人是懂法语的,谢淮安只能用德语道:“bitte reden sie nicht unsn” 两人也明白见好就收,便笑着把话题给带过去了,谢淮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冲方观凯说了几句,便气势汹汹地揪着袁梓离的袖子走到一边。 “兄弟,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唉,这不是帮你嘛。”袁梓离收起了嬉笑的神色,一本正经道,“你表现得有些不自然,我说那句话也是为了让大家以为你这是因为害羞。” “你看出来了?那大家”谢淮安有些惊讶。 “没事,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袁梓离安抚道,“毕竟像我这么敏锐的不多了。” 谢淮安:“” 袁梓离有些好奇:“你会说法语,还会说德语?” “你不也是?”谢淮安扯了扯衣服,“方先生懂六国语言,我说德语是说给他听的,谁想到你也听懂了。” “我从前是在德国留学的。如今又在学校里学了法语,没什么稀奇的。”袁梓离解释,“你呢?” “我?”谢淮安叹了口气,“没人告诉过你,我妈是川大的德语老师么?” 又顿了顿:“这也是我之前一直没有谈恋爱的一个原因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忒尴尬。” “也是。”袁梓离叹了一口气,“那,你现在和方观凯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前不是见你不大情愿如此的么。” 谢淮安一时语塞。 她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是怎么答应下来的。 最后只能淡定地说:“你哪里见我不情愿了?” 心里却暗道袁梓离观察之细腻。 “哼。”袁梓离嗤笑,“谢淮安,别骗我,说实话。” “我想来想去,可能只有一个原因了。”谢淮安郑重其事地抬头。 “什么原因?”袁梓离追问。 “嗯,他的眼睛。”谢淮安很认真地说。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淮安的心尖上萦绕着一股热气,还有那清冽动人的弦音。 “什么?”袁梓离一头雾水,“跟他的眼睛有什么关系?他是答应了要把自个儿的眼珠子挖给你么?” 谢淮安:“” 热气没了,弦音也没了。 忍无可忍:“袁梓离,你脑子怎么长的?我是说,方先生的眼睛!很好看!让我无法拒绝!” “哦,这样啊。”袁梓离有些尴尬地扭着自己的衣角,复而抬头,挑眉冲着谢淮安身后一笑,“方二少,开心吗?安安夸你呢。” 谢淮安身子一僵。 她回头,便看见方观凯手里端着两杯酒,站在她身后半米远。本来她们说的话方观凯是不会听到的,但偏偏谢淮安最后被袁梓离激得说话大声了很多。 一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什么“方先生的眼睛很漂亮”“让人无法拒绝”她就想起了初中的事。 那会儿她还是挺泼辣一个小女生,一日自习课,班主任忽然不见了,她一挥手,在班里大喊:“狗日的班主任走了!大家嗨起来!” 然后就见蹲下来系鞋带的班主任幽幽地站了起来。 谢淮安:“”真的想死。 她现在就差不多是这个感觉。 方观凯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是温柔礼貌的笑,见谢淮安把脸都快埋到地上了,连忙收起了笑,歉疚道:“抱歉,谢小姐,方某无意偷听,也不曾听见。” 谢淮安勉强地笑了笑:“呵呵没事的,我相信方先生什么也没听到。” 信他才有鬼了! 方观凯正色道:“不过谢小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你的眼睛和你的诗一样,很美。” 谢淮安强作镇定:“谢谢夸奖,方先生的眼睛也很美。” 看吧看吧!她就知道他肯定听到了。 袁梓离见两人已经开始旁若无人了,撇撇嘴,走开了。 只剩下方谢二人。 沉默。 方观凯微笑:“谢小姐,方才的那句一见钟情的话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的同学们很可爱,他们都信了真真是孩子。” 说罢轻笑一声。 谢淮安怔了怔,旋即道:“方先生,方才你听到了吧?对不起” “不碍事的,”方观凯温柔道,“我很高兴能得到谢小姐的夸奖。” 谢淮安松了一口气。 “不过呢,我还有一句话”方观凯敛了笑。 谢淮安心里一紧,面上却丝毫不显。 方观凯却注意到了谢淮安扭在一起地手指头。 他轻轻笑开了:“我是想说,我刚刚说的那句话谢小姐的眼睛,是真的很美。我不曾开玩笑。” 谢淮安愣住了。 心里仿佛有一场烟花绽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海棠 舞会告终时,袁梓离才带着双眼通红的袁琪琮来找谢淮安。 “安安,祝你和方二少幸福。”袁梓离憋笑,一面握着谢淮安的手。 谢淮安懒懒地看了一眼袁琪琮,笑道:“五妹妹这是怎么了?哭过?” 袁梓离笑意盈盈:“哎,也非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听得她在同那些少爷小姐谈话时缩手缩脚的模样,训了她几句。” 谢淮安了然。 怎么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缩手缩脚? 当然,也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训了几句。 见谢淮安没否认自己的“祝福”,袁梓离笑了:“安安,你加油。” 谢淮安却听出了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思及此,她颇为诚恳地道:“阿离,听说回了上海之后郑家会开一个舞会,届时咱们一道去。” 袁梓离身子一僵。 最后,袁梓离和谢淮安皆是脸上笑嘻嘻心里那啥啥。 送走了袁氏姐妹,以及一大波同学友人之后,谢公馆这才静了下来。 方观凯借住在谢公馆,这会儿也已同谢淮安打过了招呼,先上楼去看书了。 一时之间,谢公馆的客厅只剩下了谢淮安和谢淮乐两个人。 “姐。”谢淮乐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方二少” “权宜之计。” “那你喜欢他吗?”谢淮乐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我配不上。” “”谢淮乐不语。 “你呢,阿乐?”谢淮安难得主动提到陆行九,“九娘不是良配。你应当知道的。” “姐姐,方才阿九也来了。”谢淮乐抿唇,“她一直一直,在看方二少。” 历史上的谢淮安不曾开告别晚会,故历史上的谢淮乐也未发现陆行九的小算盘。 “现在你知道了?”谢淮安拍了拍谢淮乐的头,“阿乐,你要晓得,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姐姐。”谢淮乐叹气,“谢谢你。” “瓜娃子。”谢淮安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谢什么。” 谢淮乐吐了吐舌头,道过晚安后,便跑上楼了,只剩下谢淮安一个人。 没由来的孤独感。 她走到门口,坐在石阶上,托腮抬头看月亮。 明亮皎洁。 “谢小姐,你在看月亮?” 谢淮安抬头,看见方观凯趴在窗上,低头冲她挥手。 “嗯。”谢淮安笑眯眯地点点头,“方先生呢?” “我” 他该怎么说? 他其实在楼上看她很久了。 “方先生也在看月亮吗?”谢淮安见方观凯有些沉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连忙重新问了一遍。 “是。”方观凯回过神来,点点头。 “不早了。”谢淮安温柔道,“方先生快去休息吧,明天咱们还得去上海呢。” 方观凯笑了笑:“听伯父说咱们明日的火车位置是挨在一起的。” 谢淮安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烫,但仍然冷静地说:“那挺好。” 方观凯点头:“是啊,挺好” 两人都不再言语了。 方观凯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谢淮安的模样,只觉得那明艳的外表下潜藏着怅惘。 谢淮安为什么会忧愁? 方观凯很敏感,他觉得谢淮安在透过月亮思念着什么东西。 她不过十四,经历的事情又那样少,会有什么是值得她思念的? 方观凯轻笑。 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一些心动了。 ———— 谢淮安活了三十二个年头,头一回觉得月色很美。 她想,如果她还在21世纪,现在应当已经事业有成了。 她从没想过要组建一个家庭。 她恐惧爱情,恐惧婚姻——原因当然来自她前世的父母和周遭同学的经历。 这会儿她觉得有些奇妙。 她有男朋友了,还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方观凯。 而且,她有一点点喜欢他。 感情有的时候是水到渠成,有的时候是突如其来,不管是哪一样,感情都是个让人飘飘然的东西。 谢淮安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她起身,一回头,就撞进了方观凯的怀里。 方观凯轻轻接住她,将她扶稳,柔声道:“谢小姐,小心些。” 谢淮安感觉那双扶着自己的手很快就不失礼貌地抽回去,有些留恋,这个想法一出来,她就被自己吓坏了,做贼心虚似的倒退一步。 “方先生怎么下来了?” “想来看看西府海棠。”方观凯手里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海棠正好,我亦难以入眠。”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谢淮安道,“方先生很有诗意。” “谢小姐看到海棠花,想的是什么呢?”方观凯问。 “嗯,我想这得取决于在何时何地看到她。”谢淮安蹲下,捡起一朵落下的海棠,“例如现在,我在想,到了上海,看到的西府海棠便再不是谢公馆门前的了。” “谢小姐无需烦恼。”方观凯从她手里接过那朵海棠花,“你要知道,很多时候,离开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话本不该方先生说才对。”谢淮安没忍住笑了出来,“让方先生一个向来看重离别的人来安慰我,真是太为难了。” 方观凯心道,也只有你了。 “方先生,我有的时候在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另一个谢淮安存在——她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离别于她而言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调味品方先生,我们这次去了上海,谁又能保证,可以平安顺遂呢?”谢淮安抬头,只看见了密密麻麻的花枝。 “谢小姐别想太多,你有谢伯父,有伯母,有阿诚,有阿乐,袁大小姐,还有我。一切都在,你也在。”方观凯看着谢淮安,目光宛若幽潭,让人沉溺其中。 谢淮安愣愣的,心想方观凯不愧是写文章的,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不过她怎么感觉,这跟情话有些相像? 方观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只能叹了口气,礼貌地后退一步,站在海棠下,月光透过枝桠,打在他的睫毛上,五官立体。 明月,海棠,方观凯。 还有心跳。 谢淮安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她的控制,野蛮生长。 ———————— 火车上,众人都在说说笑笑,包括方观凯。 只有谢淮安在沉默,连《基督山恩仇记》被自己拿反了也没发现。 谢淮乐见状,没甚眼色地大叫:“姐,你书拿反了!” 歘的一下,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谢淮安身上。 谢淮安在心里扎了一万遍谢淮乐的小人,温和地微笑着冲大家解释:“这本书实在是看了很多次,此刻只是拿着玩玩儿,并没有在读的。” 谢淮乐有些痛心疾首:“姐,这是我的书,您小心着点。” “哦。”谢淮安不甚在意地抖了抖书,见谢淮乐一脸心疼才停了下来,“又不是不还给你了。” “《基督山恩仇记》实则是一部浪漫主义的小说。”方观凯温柔地说,“谢小姐读了很多遍,这倒是令我惊讶。” 谢淮安无奈:“方先生,你应当知道,一个人的爱好不仅仅是局限于一个小圈子里的。” “我当然知道。”方观凯微笑,“所以谢小姐也应当知道,方观凯不是一个只晓得浪漫的人。” 谢淮安愣了愣,看了一眼正在光明正大地偷听他们谈话的袁梓离,袁梓离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梨花 谢淮安有些见不得袁梓离使劲儿盯着她和方观凯看,虽然心知向来心思缜密的袁梓离这么做是亲近她的表现,但她总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然袁梓离眼中的意味深长是怎么回事? 方观凯见谢淮安不说话,以为她是在思考,便也不再打扰她了。 火车慢慢悠悠地向前走。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在被他们包下来的车厢开始唱歌跳舞。 谢淮安目瞪口呆。 袁梓离一边拉着在成都临时买来的小提琴一面冲谢淮安笑:“安安,都说你钢琴弹得好,待回了上海,可要让我一饱耳福。” 谢淮安见袁梓离疯疯癫癫的那股劲儿,觉得好笑,又有些担忧,这样的性子,真的适合在乱世中的南京里摸爬滚打么? 方观凯和谢淮安一样,坐在原位置上不动,见袁梓离对谢淮安说了话,这才跟着笑:“谢小姐,你在担心什么?眉头锁得可紧。” “啊?”谢淮安回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果然,有一个川字。 “我猜是为着袁大小姐?”方观凯从谢淮安手里拿过《基督山恩仇记》,“袁大小姐绝非池中物,也绝非一个普普通通的深闺女子,谢小姐无需多虑。” 谢淮安闻言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方观凯。 方观凯摸了摸鼻尖,将书本合上,解释道:“袁大小姐很聪明,日后你便知道了。” 又顿了顿:“倒是谢小姐,心地纯善,到了上海可得小心一点。” “多谢。”谢淮安知他好意,微微点头。 又是一阵静默。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俱是一怔。 方观凯微笑:“dy first” “好吧。”谢淮安眼带笑意,“我想问,方先生可愿同我讲一讲上海?随便什么都好。” 她不仅仅是想要了解一个自己即将安家的地方,她更想要知道,方观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 究竟是怎样的灯火酒绿,造就了她眼前的浪漫公子? “上海么”方观凯低笑。 “不如,谢二小姐先同我讲一讲,成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山水,能养出谢二小姐这般钟灵毓秀之人。”方观凯眼神清亮,看向谢淮安。 他想要知道那些他不曾去过的,她四处玩闹的,大街小巷。 谢淮安眨眨眼,歪头看他,没忍住笑了——“方二少,我看你是没寻到太多灵感罢。何苦拿我做幌?”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了细雨,点滴凄清,打在窗上,沿路有桃花梨花零落,随风落到车窗上,钻进了车厢里,正巧有一瓣落在谢淮安披散着的头发上。 细雨,梨花,谢淮安。 方观凯很多年后,都还记得,当时的他,心跳骤然加速。 —————————— “成都啊没人能够形容得好。”谢淮安笑眯眯地看着方观凯,有些狡黠的模样,“方先生若是日后有机会,好好逛一逛才能品出其中韵味。” 方观凯失笑:“谢小姐,我日后又怎么会再来成都?” 谢淮安愣了愣,有些讶异:“方先生不是”很爱玩吗? 不等谢淮安说出下半句话,方观凯便道:“谢小姐,方某的任务是保你无恙,除非你要回来,否则方某绝不会撇下你独自一人。” 谢淮安愣愣地看着方观凯,又很快回神,却不知自己早已红了脸:“方先生日后打算做什么?写文章?进报社?亦或是做学问?” 袁梓离刚好经过他们,听到了一些对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多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当方观凯傻子吗,以为他看不出来? “嗯,写文章罢。”方观凯认真地想了想。 袁梓离又翻了个白眼。 得,他还心甘情愿地当傻子。 谢淮安不语。 前世,她读过的众多方观凯的书中,最爱的是《乞巧》——乞巧节,又名七夕节,虽不是新历的七月七日,但却是在暗喻七七事变,方观凯用极尽浪漫的手法描绘了一个军官和一个姑娘的爱情。 从这本书的许多细节——包括行军打仗的细节里,都可看出方观凯是怎样一个军事奇才。 可他不喜欢。 但这样的世道,又轮得上谁来说自己不喜欢? “我记得,谢小姐似乎也想往这方向发展?”方观凯若有所思。 “是。”谢淮安有些恍惚,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可惜我是个女子,在战场上没半分作用,甚至有可能拉后腿,不然,我早拎着枪打仗去了。” 方观凯微笑不语。 谢淮安这才惊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有些局促地看着方观凯。 方观凯拍了拍谢淮安的头:“谢二小姐,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子。” 谢淮安被那温凉的手掌拍了拍,有些受宠若惊似的低头,不再言语了。 方观凯收回手,摩挲着《基督山恩仇记》的封皮,很是爱惜的模样,也不开口。 谢淮安望向窗外,看着逝去的景色,这才真真切切地觉得,她要离开成都了。 这个她前世今生加起来生活了三十二载的地方。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也许是梦里。 ———— 上海的天气不如成都的天气来得温和,总有一种活泼的意思在里头。 谢公馆坐落在西部的法新租界,花园洋房的聚集地。 袁公馆和方公馆也在这一区域,用谢瑜的话来说,就是“好在互相有个照应。” 在上海尚未安顿几天的时候,袁梓离就兴冲冲地来找谢淮安,邀她去霞飞路喝咖啡。 “顺便去购置些许衣物。”袁梓离见谢淮安没甚兴趣的样子,又添了一句。 果不其然,谢淮安一听便有了精神,拾掇拾掇,跟安景之打了招呼,便出门了。 “霞飞路上有很多面包房,服装店以及咖啡店。”在车上,袁梓离笑道,“许多贵小姐都爱去那里玩,今天说不得便要遇上一些,到时候你可注意着。” 谢淮安点头:“当然了——父亲刚从四川调过来,虽是地方最高官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里头究竟装的是什么。且不说她们会不会对我这个从偏远地方来的女子有什么偏见,便是她们家中父母也是要叮嘱几句不准同我交往太深的。” 袁梓离拍了拍谢淮安的手,颇有些欣慰的模样:“正是如此哎,眨眼间,我们家安安就长大了。” 谢淮安:“” 袁梓离又道:“保不准还会遇上你的方先生——他素来爱去霞飞路买面包,啧,要我说,我可不觉得俄国人的那玩意儿好吃。” 谢淮安无奈:“喂,袁大小姐,注意些。不要想到什么说什么。” 袁梓离吐了吐舌头,用手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就不再说话了。 谢淮安乐得清静,托腮看着车外的街景,心里一沉。 很美。 但是这样的美,还能持续多久? “阿离,今年是1930年了吧。”谢淮安叹。 “是啊。”袁梓离低眉,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安安,那一天迟早会来的。” “别这么想。”谢淮安安慰道,“我们可以信命,但不能够不努力。” 袁梓离勉强地笑了笑,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上海 克来孟坐落在霞飞路中段,观瞻堂皇富丽,很适合贵小姐们逛累了街前来小坐。 谢淮安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和日用品,和袁梓离手挽着手走进了克来孟,预备小小的休息片刻再接着逛街。 克来孟冰激凌公司是霞飞路上有名的店号,谢淮安曾经在许多书上见到过。 霞飞路是以俄商以及华侨为主的商业街,是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最有情趣最繁华的地方。 谢淮安好奇地透过冰淇淋店的窗子看向外面,有轨电车在法国梧桐的阴影和阳光的斑驳中穿行,“当当”地响。 “以后我带你坐那个。”袁梓离笑着说,“只不过一般的小姐都不爱坐,忒多人,且不怎么干净。通常都是普通的人坐,至于穷人,连那个都坐不起。” 谢淮安无奈摇头:“说到底,这片繁华是用白骨堆起来的,两极分化,富贵的有多富贵,贫穷的就会有多贫穷。” “这本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袁梓离舀了一勺冰淇淋,喂进嘴里,含糊地说,“安安,咱们改变不了这个局面,只能去适应它,尽可能的哟,这不是李三小姐和方大少么!” 谢淮安见袁梓离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身后,也跟着回头。 一个穿着鹅黄色洋装的,十七岁左右的女孩子挽着一个男子,那男子和方观凯有三分相似。 这名字,这样貌,此人应当是方观凯的嫡兄,方观耀了。 方观耀和李三小姐一同走过来,前者面色冷峻,一点也不似他弟弟的温柔,后者脸带笑意,满脸天真烂漫,一看就被家人保护得极好。 “喏,李晴然,李三小姐。”袁梓离招呼两人坐下,介绍道,“还有方大少方观耀。这位是谢二小姐谢淮安,谢淮诚的妹妹,谢总督的独女。” “谢二小姐长得很好看。”李晴然眨眨眼睛,夸赞道,“听说你是成都人?那里的山水么,想来很是养人的。” “李小姐谬赞。”谢淮安微笑,“我最爱的其实是李小姐这般清雅秀丽的面貌。” 袁梓离笑着结束了两人的商业互吹:“好了,你们都比我好看。诶,方大少啊,方二少这几天如何了?” 谢淮安故作淡定地吃了一勺冰淇淋,其实耳朵竖得尖尖的。 方观耀想了想,看向谢淮安,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袁大小姐是替谢小姐问的罢。我早已听说了,谢小姐是我未来的弟妹。” 谢淮安刚刚吞下一口冰淇淋,闻言正想说话,一个没注意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不停地咳嗽。 袁梓离隐晦地瞪了她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但还是递给了她一张手帕。 谢淮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才清了清嗓子,笑道:“让方大少见笑了——一时惊讶,我不曾料到方先生会告诉家里人。” “怎么可能不告诉。”李晴然道,“现在整个圈子里谁人不知,方二少和谢总督的女儿在谈恋爱,谢二小姐已然成了多少贵小姐的仇敌呢。” 这也是在谢淮安意料之中的。方观凯十岁便去了国外生活,二十岁才回来,期间发表了无数文章,出版了五本书,在国内上流圈子里早已名声斐然,又是上海首富方家的嫡子,长相么,光是看他的兄弟姐妹便知道定然是不差的。 虽则方观凯和谢淮安不过是做个样子,但谢淮安还是觉得很有些骄傲。 “可是谢小姐先追的方二少?”李晴然好奇。 袁梓离笑了笑,搡了谢淮安一把:“可是方二少先动的手,这人忒迟钝,隔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喜欢方二少。” 谢淮安:编得跟真的一样。 方观耀闻言,眼角也带了一丝笑:“二弟向来内敛,想必也是喜欢谢小姐得很,才主动了些。” 李晴然问:“方谢二家是世交,那么谢小姐可是从小便和方二少认识?像王清雪和他那样” 方观耀冷冷地看了李晴然一眼,不说话,复而用带着歉疚的目光看向谢淮安。 袁梓离依旧笑嘻嘻的模样:“李三小姐还是这么率直。不过啊,我们安安却是不久前才同方二少见了第一回。” 谢淮安跟着笑了笑,心里也说不清李三小姐是天真率直还是故意为之。 “那方二少果真是喜欢极了谢二小姐。”李晴然赞叹。 “不止二弟,家中多数人都对二弟和谢小姐的恋情乐见其成。”方观耀道,“尤其是父亲和母亲,高兴得很。” 谢淮安想,这倒是真真切切地了。 来到上海当天,方家便邀谢家前去用餐, 为了照顾谢淮安,方太太特意叮嘱厨房做了几道川菜。 “安安,我觉得你特别好,虽阿凯说你们这是在做戏,但我却希望是真的。”方太太是个极其优雅温婉的女子,典型的江南女子,和安景之泼辣的性格不怎么相似,两人却是当年最要好的同窗。 方远也跟着说:“可不,阿凯向来比较散漫,听老谢说你向来是个听话懂事,有主见的女孩子,虽则你们这是权宜之计,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管管阿凯,让他别成日里往外头跑。” 方观凯含笑看着谢淮安,眨眨眼睛,似乎在向她求助。 谢淮安从善如流:“方先生是个很好的人,我再没见过这般优秀的男孩子了。” “谢小姐莫不是忘了阿诚?”方观凯没料到谢淮安会这么狠地夸他,“阿诚也是极受欢迎的青年之一。” 谢淮安向来擅长商业互吹:“那是上海的贵小姐们不曾深入了解过方先生,若是像我一样与方先生聊了几回,哪里还有哥哥的份儿。” 方观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谢淮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下意识地说了些什么鬼话,心里暗道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 方太太笑着打趣:“阿凯害羞啦?安安可会讲话,咱们阿凯脸皮厚,都被安安给讲红了脸。” 谢淮安定睛一看,嗬,方观凯还真是红了脸。 方远拍了拍有些秃的脑袋,笑得像个弥勒佛:“哎,老谢啊,若一天安安真的嫁给了阿凯,我做梦都要笑醒咯。” 谢淮安:“方伯父,喜欢方先生的女子那么多,我排不上号的。” “谢小姐现在是我的女友,哪里排不上号了?”方观凯眉眼带笑,“再说了,谢小姐若是再在上海待一阵子,怕是我也要排不上号喜欢你了。” 安景之打趣:“这在家里头还没甚事情,若是在外面你们还这般先生小姐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感情不和呢。” “”极为难得的,方谢二人都不再讲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霞飞 谢淮安回过神来,笑对方观耀道:“那日却不曾看见方大少。” “哦,说来也巧,军中有些许事务,我恰好没回来。不过,想来谢小姐也见过了我的姨娘和诸位弟弟妹妹了。” 谢淮安歪头想了想:“是,不过也就见了一下子而已,后头用饭谈话都不曾见过他们了。” 这也是在方观耀意料之中的事情。 “说起来我倒是有几日未与方先生好好待在一起了。”谢淮安琢磨着开口,“他最近似乎挺忙。” “是么。”方观耀不置可否。 李晴然道:“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了,我前几天去方公馆找阿耀,顺带着替清雪姐姐拿一点东西,才知道清雪姐姐这几日也忙得紧。故谢小姐也不必多虑,想来大家都各有各的事。” 谢淮安这下子可以肯定李三小姐是故意的了。 不过究竟是十七岁左右的小姑娘,谢淮安大了她十多岁,这点拙劣至极的手法根本不够看。 “不过,虽则方先生很忙,但昨日晚上还是托家仆带了桂花糕给我。”谢淮安轻轻地感叹,“也难为他还记得。” 袁梓离极有眼色地接话:“是是是,就你们家方先生最好最用心,合着我给你买的那么多东西你都不记得了?你们俩感情再好,可也别忘了你的好友啊。” 方观耀不着痕迹地把胳膊从李晴然的手里抽出来:“阿凯对谢小姐的这份用心,我这个做哥哥的却是从未见过他把这份心用在别的人身上。” 这便是在暗指王清雪了。 谢淮安本来就不怎么在意这个女子,闻言更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愣住了——她承认,她喜欢方观凯。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么? 容不得她多想,店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谢小姐。” 谢淮安回头,来人正是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的方观凯。 他面带温柔的微笑,手里拿着几枝梨花,向着谢淮安走过来:“这几枝梨花我本打算下午送给你的,未曾想刚刚买完就遇上了你,你说巧不巧?” 谢淮安右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方观凯,唤来女仆替方观凯搬来一张椅子:“巧——方先生来霞飞路,就是为了买梨花的?” “并未。”方观凯道,“这几枝梨花,是我自己摘的,我来霞飞路,本是为了买一些面包带给谢小姐。” 袁梓离插话:“诶诶诶,你们两个,注意着点儿。方二少,你哥哥还在这儿呢。” 方观耀摇摇头,笑道:“现在在阿凯眼里的,可不是只有谢小姐么?他看得见我才怪了。” 方观凯冲着方观耀点点头,然后继续看着谢淮安,谢淮安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但她仍然强自镇定:“那谢谢你了。” 方观凯就看见谢淮安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清澈明亮的杏眼带着笑意,他便伸出手在谢淮安头上轻轻地揉了一把,低笑一声:“跟我说什么谢谢。” 谢淮安被这一声笑给击中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处在劣势,应该反撩回去才行,便拉住了方观凯的手:“方先生替我摘花,手没有伤到罢?” 方观凯的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很好看,而此时,那上头覆着的,是一只柔软而略带着婴儿肥的手,暖暖的,直接熨烫到了方观凯心里。 方观凯反握住谢淮安的手,笑道:“未伤到,谢小姐不必忧虑。” 谢淮安叹气:“摘花这种事何苦来亲自做?方先生业已二十岁的年纪了,怎么做事还是这般孩子气?” 在场众人里就数谢淮安年纪最小,另四人听了这话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方观凯更是笑得眉眼弯弯:“你倒是像个大人了。” 袁梓离打趣:“可不就是个大人么!也就谢二小姐素来最爱训人,板着脸抿着嘴,跟乡下私塾里的教书老先生似的。” 众人又是一番笑。 谢淮安看着袁梓离,挑眉:“阿离惯会开人玩笑的,将来嫁了人,你夫君又怎么受得了哦。”许是自己都觉得好笑,说到最后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点川话的语气词。 大家又是笑作一团,李晴然许是顾忌着方观凯,也不再说话了,接下来的相处也算和谐。 阳光斜斜地透过窗子,照在木桌上,衬得冰激凌泛着润泽的光芒,可爱至极。 方观凯无意间倾身向前,恰好有一片阳光落上了他的眼角。 他轻轻偏头,笑着对谢淮安道:“明天,谢小姐可有空?” 谢淮安点头。 方观凯道:“明日,若是想今天一样阳光灿烂,那我便邀谢小姐同我去四处游玩,若是下了雨,便请谢小姐同我一道在家中闲话家常,可好?” 谢淮安点头,而后下意识地,想要抓住这个笑。 这样的笑啊。 ——谢淮安觉得甚是美好。 —————————— 次日是个艳阳天,谢淮安是被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地挠醒的。 谢淮乐在楼下拉小提琴,声音刺耳。 谢淮安在被窝里赖了会儿床,感受着太阳的温暖,却奈何不了坚持不懈地想要钻进她耳朵里的小提琴声。 谢淮安深吸一口气,打开窗户,瞧见在花园里拉小提琴的谢淮乐,怒斥一声:“阿乐!” 谢淮乐停下来,抬头,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姐姐,好听吗?” 眼睛亮闪闪的,很是期待的样子。 谢淮安:“好听。你快去拉给爸爸妈妈听,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进步。” 谢淮乐于是乐颠颠地跑去找安景之和谢瑜了。 谢淮安这才舒了一口气,想着既然已经醒了,倒也不必再睡,还不如好生打扮打扮——今天正是个晴天,她和方观凯约好了要一同游玩的。 她一边洗漱,一边有些期待,不知道方观凯会带她去哪里。 她穿上了一件白衬衫,外头套着一件绿格子的背带裤,又叫来贴身丫鬟云歌来替自己梳辫子。 云歌仔仔细细地替谢淮安扎辫子,一面扎一面感叹:“小姐的头发生得可好,乌黑乌黑的。” 谢淮安笑眯眯的:“谢谢云歌。” “说甚谢谢。”云歌从谢淮安桌子上的那瓶插着梨花的瓶子里轻轻地摘了一朵梨花,插在谢淮安的耳边,娇俏可爱,“喏,我家小姐真是好看。” “你惯会哄我开心的。”谢淮安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琢磨了一下,挑了一支橘红色的口红,抹在嘴唇上,“这样是不是更有春天的感觉?” “小姐不用打扮,光是往那儿一站,就是春天了。” 谢淮安听得直笑。 “不过”云歌笑眯眯地掏出手帕,在谢淮安惊恐的眼神中替她擦去了口红,“春天也得先吃早饭才行。” 谢淮安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心中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急切了一些,不由得红了脸。 下了楼,谢淮安又听见了谢淮乐刺耳地提琴音,在餐厅里,安景之和谢瑜跟前。 谢瑜和安景之面无表情,一边喝牛奶一边听谢淮乐拉琴,时不时地还要夸他一句“好”。 看着谢淮乐高兴的样子,谢淮安震惊了——原来人还可以虚伪到这个地步么! 不过作为安景之和谢瑜的女儿,谢淮安到底也是沉着冷静地走上前去坐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牛奶,又吃了一块昨日方观凯送来的面包,面带微笑:“阿乐以后肯定是要成为鼎有名的音乐家的。” 安景之和谢瑜差点没被面包噎死。 谢淮安抿嘴笑:“阿乐快来吃饭了。你得庆幸着今日是周末,不用去学校,不然可没时间拉小提琴。” 谢淮乐坐了过来,随意说:“可不是,幸好今天是周末,姐姐不用去学校,不然可没时间和方二少约会。” 安景之和谢瑜的目光灼灼,直直地聚焦到她身上。 谢淮安:“谁告诉你的?” “袁大小姐。”谢淮乐一面喝牛奶一面含糊不清地讲,“昨天她告诉我的。” 谢淮安扶额,袁梓离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特意告诉谢淮乐,可不就是打着让整个上海都知道他们要去约会的算盘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告白 谢淮安吃过早饭,做了会儿功课,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发呆。 说起来,这是她头一回约会呢。 她喜欢方观凯,而且她有感觉,方观凯也喜欢她。 虽然两人认识不久,但是这种感觉就是很玄妙的来了。 “叮铃——” 楼下传来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谢淮安好奇地从窗户探出头往下头看,就见方观凯穿着浅绿色衬衫,长腿撑地,坐在自行车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样轻轻浅浅的一个笑。 谢淮安感觉自己被击中了。 她趴在窗台上,大声道:“方先生不敲门,按铃,是要让我从这里跳下来吗?” 方观凯也笑着回敬:“当然可以——只是明日就会有报纸说了,方二少和谢二小姐私奔,还是坐着自行车私奔的。” 谢淮安被逗得直笑。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安景之听了个一清二楚,连忙走到花园里,看了看篱笆外的方观凯,又看了看楼上的谢淮安,到底不好意思数落方观凯,只能皱眉冲着谢淮安道:“安安,还不赶紧下来,仔细别人都听了去。” “听去了也没什么呀。”谢淮安撇撇嘴。 “谢小姐还是下来吧。”方观凯难得见到谢淮安娇俏的模样,忍着笑,“省得明日真有咱们私奔的消息传出去,谢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反正是你的女友,你不嫌弃我不就行了?”谢淮安想也没想,就这么说出了心里话。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 方观凯回过神来,眉眼带笑,很是愉悦的样子。 谢淮安闹了个大红脸,不敢看方观凯的笑和安景之的兴奋神色,直到安景之识趣地回了屋,这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出了门,站在花园里,这才强迫自己抬起头,故作冷静:“方先生,刚才是我唐突了——” “不唐突。”方观凯抬手摸了摸谢淮安的头顶,“我很高兴。” 谢淮安瞪大了眼睛。 这是在表白? 谢淮安还没反应过来,方观凯就又接着开口了:“谢小姐,你很好。但我配不上。” 谢淮安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恼怒:“你哪里配不上我了?” “我不够好。” “你哪里都好。”谢淮安认真地掰着指头数,“文采好,样貌好,性格好,最重要的是,对我好。你说,你哪里不好了?” “”方观凯一时语塞。 “方先生,也许我们的文章风格不相同,但这并不妨碍我被你吸引,也并不妨碍我动心。我曾经竭力克制这份情感,但我也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只要生了个苗头,就会不受控制。所以,我干脆就不控制了。”谢淮安直直地看着方观凯的眼睛,“你说你配不上我,说你不够好,我又何尝不是?方先生,你说你喜欢我,又说你配不上我,这算怎么回事?依我看,不过都是你想回避的借口人生得意须尽欢想那么多也没甚用处,还不如从心而为。那么,方先生,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回避什么?” 方观凯低眉不语。 谢淮安狠了狠心,伸出手抬起了方观凯的下巴,活像一个欺负少女的恶霸:“方先生,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在餐厅里透过窗户暗戳戳地围观的谢瑜和安景之:“”女儿真霸气。 “谢小姐。”方观凯抬眼,幽深沉静,带着一丝忧郁,他抬手轻轻地握住谢淮安的手,不敢用力,“我的前女友,并不是什么温柔的人。” 谢淮安愣愣地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害怕她伤到你。”方观凯浅浅地笑,“而且啊 你是一个那么好的人,我怎能让你搅进这趟浑水? 谢小姐,你不知道你的文章对我有多么大的冲击我头一回读你的文章,完全不敢想象这是一个十四岁的,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写的东西,字字泣血。” “”谢淮安抿嘴,不知如何回答。 “我喜欢你啊,谢小姐。”方观凯轻笑,“我们没认识多久,可我总觉得,我们很是熟识。那么,现在轮到我问了,谢小姐,你喜欢我吗?” 谢淮安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你愿意和我去任何地方吗?” 谢淮安毫不犹豫地摇头。 “”方观凯哭笑不得,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狠狠地揉了一把谢淮安的头发,“小姑娘,就不能给我一个说情话的机会?” 谢淮安心道,我才不会按套路出牌呢。 “方先生,我虽然不能和你去任何地方,但我现在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任何事情。只要与你有关。” 方观凯真真切切地笑了,却不自觉地道:“丫头,我不要你和我面对任何事情,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谢淮安点点头,但心里也清楚,从没人这么对过方观凯,他其实,很渴望这样的同进退。 “那,我现在是你的女友了?”谢淮安眨了眨眼睛。 “你一直都是。”方观凯松开握着谢淮安的手,不等谢淮安失落,就轻轻地抱起她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那,谢小姐,咱们出发吧。” “安安。”谢淮安低头。 “什么?”方观凯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你可以叫我安安。”谢淮安抬起头,笑着看向方观凯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是阳光和她。 “好,安安。”方观凯笑了,“走吧,安安,咱们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自行车 阳光打在方观凯的背上。 谢淮安一直盯着方观凯的背,浅绿色的衬衫上跳动的光影。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浅绿色背带裤,偷偷地笑——这算是情侣装么? 随即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 “安安,小心一点。”方观凯一边说,一边使着自行车拐了个弯儿,谢淮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了方观凯的腰。 “方先生!慢一点!” “微风甚好,安安不愿意感受一下么?”方观凯轻笑,“坐稳咯!” 话音刚落,自行车加速。 方观凯带着谢淮安穿梭在人群里,谢淮安看见了穿旗袍的女人,穿马褂的男人,还有黄包车上的小孩子。他们的旁边是西洋风格的建筑物,高大的法国梧桐,还有刚刚开门的店铺。 清晨的上海,街边有人卖花。 方观凯在街边一位老太太跟前停了下来,笑着问:“桃花多少钱?” 谢淮安瞅了瞅,见老太太坐在一个竹子椅上,面前摆着一块蓝色的布,上面是新鲜的,犹带着露水的桃花,粉□□白的,娇羞俏丽。 谢淮安眼里的喜爱被方观凯看了去。 老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头。 方观凯似乎明白了:“一枝一个银元?” 老太太点头。 谢淮安没甚金钱概念,因此也不知道这样的价格是有多么的贵。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这老太天天来卖花,如此贵,没人买的,今天好,碰到了冤大头呀。” “公子哥讨小女友欢心,贵一点有什么!” “啧,怕不是这位公子哥也买不起哦。” 二人却都没听见。 方观凯付了三个银元,买了三枝桃花,递给了谢淮安,揉了揉她的头发:“给你。” “方先生惯会讨女孩子欢心。”谢淮安一手抱着桃花,一手搂着方观凯的腰,笑眯眯地抬头看他,阳光略有些刺眼,因而她不得不微闭着眸子。 方观凯伸手放在谢淮安的额头处,替她遮住了阳光:“错了,是方先生惯会讨谢小姐欢心。” 谢淮安脸微烫,不好意思看方观凯。 方观凯也不说话,只是骑着车,载着谢淮安慢慢悠悠地在阳光透过梧桐漏下的阴影里穿行。 岁月静好。 自行车叮铃叮铃的响,直到霞飞路才停下。 “阿离果真没说错,你喜欢来霞飞路。” “是。”方观凯笑,停好了车,接过谢淮安怀里的桃花,牵着她的手,沿着有轨电车的路径走,“名字好听。” “落霞与孤鹜齐飞?”谢淮安琢磨着名字的由来。 “我也不知道。”方观凯精致的五官露出一丝向往,“也许是清晨或者黄昏时,此处有霞光万丈,配着春风带动梧桐,霞飞千里。” “染红了道路的霞光?”谢淮安挑眉。 “是。”方观凯笑道,“安安很容易便知道我在想什么。” 谢淮安许是太过放松。 她感到了久违的愉悦与轻快,仿佛一直以来积压在她心上的巨石消失了。 “方先生,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哪里好了?”谢淮安抬头,看着阳光下清朗的少年,眉眼带笑。 “为什么?”方观凯想了想,拉着谢淮安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坐着,“两年前,我尚且在英国时,阿诚寄给了我许多你的佳作,让我替他看看自个儿的妹妹成天都在想着什么东西,我便答应了。 第一次读你的文章,我就想,谢小姐是多么奇妙的一个女孩子,小小的一颗心脏,竟能装下一个乾坤。 后来我又发现,谢二小姐不只是一个胸有乾坤的女子,还有些许活泼顽皮 要怎么说呢? 她啊,就像是一个原始的混沌体,黑暗与光明并存 我一直想见见你,想见一见能写出的小丫头。 于是我主动要求来成都。 我在买糖人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了你,坐在锦城府学门口的石阶上,春天的黄昏有些许的凉,你穿着鹅黄色的长裙,手里捧着一碗三大/炮,仔仔细细地咀嚼,看着远方,目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猜那就是谢二小姐。和阿诚长得六分相似,目光沉静中有一丝狡黠,看着她所说的。 谢二小姐,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但你要知道,从今往后,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谢淮安听得怔怔的,就那么看着方观凯略有些湿润的眸子,此刻那双眸子不再深邃得叫人看不清,那一汪深潭底的蚌珠浮于水面,将自己完完整整地摊开给她看。 赤子之心。 “方先生,我快要落泪了。”谢淮安打趣,“你这番话随意让别的小姐听了去,怕不是就算私奔也要嫁给你了。我何其有幸,能遇上方先生。” 谢淮安想了想,歪着头侧过去,轻轻地在方观凯脸上吻了一下,轻轻巧巧的,像一只蝴蝶点在花蕊间。 方观凯挑眉,微笑着看见谢淮安微红的脸颊:“我却不知,谢小姐也有害羞的时候。” 谢淮安道:“方先生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霞飞路307号,是赫赫有名的乔治照相馆,那是法租界最大,最好的照相馆。 店主人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法籍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手牵手的两人,用半生不熟的国语道:“两位要照相?” 方观凯点头:“不日我要去欧洲一趟,想带上女友的照片一道前去,做个念想。” 谢淮安愕然。 “你要去欧洲?去那里作甚?”谢淮安问。 “”方观凯笑了笑,刮了刮谢淮安的鼻子,“我若说是去采风,谢小姐信么?” 谢淮安心知方观凯这是不打算告诉她,也晓得两人并未熟络到那个地步,倒也不勉强;“你若是这么说,我就这么信。” 方观凯无奈笑道:“安安,你总有办法叫我输给你。” 顿了顿:“我的一位好友——一位英国的绅士,近日出了些许状况,我需要前去帮忙。” 谢淮安心里虽有些失落,但还是很理解:“方先生重情重义,甚好。不过么,方先生去欧洲,总得留下些许东西,给我做念想罢。” “等会儿给你一张我的照片,再送你一块我的怀表,我们还可以时常书信往来。”方观凯摸了摸谢淮安的头,“我会想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情话 “那是没有遇到你啊。”方观凯拿起勺子,就着谢淮安没有喂进嘴里的冰激凌吃掉,谢淮安被他弄得脸红不已,瞪着他,却又没有半分威慑力。 “我也未曾听说过,赫赫有名的方二少有过前女友”谢淮安慢慢悠悠地道。 “怎么说呢。”方观凯微笑,“安安,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方二少。正好,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爱情。” “”谢淮安心里暗道一句这波操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方观凯抬眼,盛着满满的欢喜,“我知道,你喜欢我,因为我是我。” 谢淮安愣了愣,冷静地往嘴里塞了一口冰激凌:“方先生适可而止哦。” 方观凯笑了:“怎么?” “我对你本来就没有抵抗力。”谢淮安揩了揩嘴,笑眯眯地看着他,“更别提说着情话的你了。” 方观凯无奈摇头:“你呀。安安,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就败在你身上了。” —————— 方观凯走的那天,谢淮安没有去送他。 她让家仆带了一份桂花糕给他,附了一封信。 “方先生, 展信佳。 我不愿来送你,我怕自己同那些分离的情人一样,哭得像永别似的。 桂花糕给你——人闲桂花落,当你在欧洲闲下来的时候,别忘了想一想我呀。 谢淮安” “方二少看了信,让我给二小姐带句话——”云岫眉飞色舞地讲,“他说,替我跟你们家小姐说,我在欧洲会常给她写信,携着思念一道寄给她。” “”谢淮安真真是败给了方观凯的情话。 ———————— 谢淮安闲来无事,除了作文,便是同袁梓离一道参加这样那样的宴会。 袁梓离颇有些手腕,拿到了许多政界邀请函,借着“父亲欠安,女儿代来”的理由,混得风生水起。 一开始也没人理她的,但她也甚有耐心,做出大家闺秀的模样,偶尔听见了一些话题便故作天真地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总能得到一片惊叹,赞她“颇有乃父之风,眼界甚宽”,也渐渐地会询问一些她的意见了。 “你还是先敛着点儿。”谢淮安劝她,“不日便是郑家的宴会了,郑家最近正是风头,莫坏了两家关系。” “放心啦。”袁梓离点头,一边喝着汽水,“明眼人都知道现在袁家是谁当家,现在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权力都在我手头。我那几个没用的兄弟,成日里只要给他们钱就够了,才不管我一个小丫头片子干了些什么,这会儿子还看不明白局势呢。” “百年后,历史书上便会多一个袁梓离了。”谢淮安感叹,“最近局势如何?” 袁梓离闻言难得皱眉。 “现下是1930年5月。”袁梓离道,“日本人其实已经开始侵略了,更别提还有列强在华,现在南京也不作为,另一个政权又还没起势。前不久又同日本签订了《中日关税协定》,这会儿子山东河南又在打仗你瞧瞧,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谢淮安若有所思,“有人要趁着这时候发个战争财了。不过欧美那边正是金融危机”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 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阿凯的朋友是遇上了这档子事!” “啧,三两句话都离不开你家方二少。”袁梓离撇撇嘴,到底也没有多责怪她,“喏,说说你吧,最近有什么安排。” “我想去拜访周先生。” “哪个周先生?”袁梓离有些讶异,“我竟不知,谢二小姐还会主动拜访人家了。若要让方二少晓得了,不知会怎么吃醋呢。” “上海还有哪个周先生?”谢淮安粲然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清雪 “不会是”袁梓离皱眉,“周树人?” “对。”谢淮安点点头,“因为我一直都觉得先生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废话。”袁梓离翻了个白眼,“不是人是鬼啊?” 谢淮安:“袁梓离,我跟你讲,知道为什么你找不到男朋友吗?” “知道啊。”袁梓离笑了笑,“因为我不会说话嘛。” “不,是你不愿意会说话。”谢淮安道,“你其实是戒备心太强,可你要知道,联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该会说话的时候还是要会说话的。” “切。”袁梓离喝了一口茶,“你是不知道吧,郑家二少郑应远是个极有名的花花公子,就算我不会说话,但凭着我这张脸,他也会对我礼让几分。” 谢淮安:“姐姐,您的脸真大。” 袁梓离笑嘻嘻地说:“开玩笑。不过说真的,你一定要去拜访周先生?你可想好了,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你爸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如果这时候你去拜访一个成立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人,可不知要落在多少人眼里呢。” 谢淮安这才想起这一茬,颇有些懊恼。 袁梓离安慰道:“不过没关系,今晚郑家有一个舞会,你随我一道,兴许有另外的大家呢。” 谢淮安叹气:“又是舞会。阿离啊,我能不去吗?” 袁梓离嗤笑:“怎么,学那位谢淮安做书呆子啊?” 谢淮安摇摇头。 ———— 到了晚上,谢淮安终归还是去了。 这次舞会,不巧,正是历史上谢淮安和方观凯初遇的舞会,但由于种种原因,方观凯现在在欧洲,归根结底这个罪魁祸首还是谢淮安。 听谢淮诚说,方观凯出事的那位朋友,正是从前替谢淮诚把谢淮安的文章转交给方观凯的那位。本来没什么交集的两人便因为谢淮安成了好友。 而之所以谢淮诚不直接把信件交给方观凯,是因为方谢二家从前一个在西南一个在金融中心,若是私交甚密怕是会引来别人忌惮,而待谢家调到了上海,西南大权旁落,那私交不私交的也没人敢管了。 谢淮安拿了谢淮乐的原版《基督山恩仇记》,窝在角落里不愿意见人。 正巧,云岫又带了方观凯新近写的信来,谢淮安感到一阵心安,顿觉这场舞会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谢小姐: 展信佳。 欧洲的事宜我已基本处理完毕,不日便可返回上海,届时谢小姐不必前来为我接洗风尘,待我安顿妥帖自会前来看望谢小姐。 安安,现下已是盛夏酷暑,方公馆窗外的荷花正好,若是闲暇有余,大可前往一观,泛舟于小池之上,也不失一件美事。 方观凯” 通篇没有一句表达思念之情的话,可谢淮安偏偏就感受到了方观凯的思念之情。 谢淮安向来冷静自持,可她也明白,自打遇上了方观凯,她就有了些许变化,例如此刻,她内心不受控制的兴奋与激动。 “谢小姐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可是身子不大舒服?” 谢淮安抬眼,来人正是一身粉红色洋装的李晴然,端着酒杯,笑意盈盈。 “哦多谢李小姐关心,这几日有一些发热,想来是冰激凌吃多了的缘故”谢淮安谎话张口就来,“现下有些不舒服,不过已经好多了。” 李晴然笑了笑,挨着谢淮安坐下来,饮了一口手中的酒,道:“可是方二少的来信?” 谢淮安见李晴然盯着自个儿手里的信件,点点头:“是。” “方二少走之前,特特地让方大少转告我,把你照顾好了。”李晴然道,“谢二小姐,晴然不知道您哪儿来的这么好的运气,让方二少对你格外的不同。谢二小姐,还请你待会儿多当心一点。” 谢淮安知道李晴然并无恶意,只是性格使然,且方观凯本是沪上众多名媛小姐看好的对象人选,叫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总督女儿截走了,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去了。 不过谢淮安也知李晴然和王清雪是好友,这位的话不能不信,但也不可全信。故谢淮安也只是笑着叹气:“我又哪里晓得阿凯喜欢上了我哪点?我上回这么问他,他说我哪点他都喜欢。”谢淮安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哆嗦,觉得这话未免有些过火了。 毕竟,自己编的。 路过的袁梓离:“”不愧是文人,故事张口就来啊! 李晴然觉得,谢淮安是真的欠打。 真是一个会为自己拉仇恨的女人。 “谢二小姐真性情!”李晴然干笑几声,又见袁梓离母鸡护崽似的盯着谢淮安看,就借故溜走了。 袁梓离见状,悠哉悠哉地走过来,递给了谢淮安一瓶汽水,见谢淮安不满地看着她手里的香槟,笑弯了眉眼:“安安,你家方二少可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你的饮食出了半点差错——你的肠胃不好,他上心得很。这酒啊,你还是别喝了,免得辣肠胃。” 谢淮安撇撇嘴。 袁梓离坐了下来,看了看谢淮安手里的书,嗤笑:“不是瞧不上谢淮安么?怎么学着她蹲在这儿看书呢?” “我和她能一样吗?”谢淮安难得有些生气。 袁梓离愣了愣,想起了上回谢淮安跟她说的话。 “阿离,我的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像谢淮安一样有惊世之才,故从小便拿她做我的榜样,如果我做事没做好,那别人会说我比谢淮安差远了,若我做好了,他们会说我不愧是和谢淮安同名的女孩子。阿离,你能体会么?有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如影随形缠着你好多年,几乎成为了你的梦靥我恨她,虽然我没有资格。可当我过来了,和阿凯有了牵扯,我不可能做到完全不顾前世的他们有多少粘连,更做不到不顾她伤透了阿凯的心。现在,我有资格恨她了,阿离,我会成为一个不一样的谢淮安,我不是她。” 袁梓离当时要多同情谢淮安就有多同情谢淮安。 此刻她也晓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 谢淮安本也不打算计较,但还是忍不住提点几句:“阿离,我知晓你是在我面前才这般无拘束,但在别人面前,可别忘了谨言慎行。” 袁梓离心下一暖,抱了抱谢淮安。 “袁小姐竟也能找到知心好友,阿远甚是惊奇。” 谢淮安抬眼一看,差点没笑出声音。 可不是袁梓离的备选未婚夫郑应远么! 外界都在传郑袁两家的亲事,却也没说是哪位和哪位,故其中细节也只有谢淮安知道,例如,袁梓离最中意郑应远这个没用的花花公子,觉得人家很好拿捏。 谢淮安默默地往沙发里面缩了缩,心道郑应远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 袁梓离瞪大了水汪汪的杏眼,贝齿轻咬朱唇,委委屈屈地看着郑应远,声音嗲得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郑二少惯会开我的玩笑。” 郑应远想必平时也没少被袁梓离的尖嘴利牙折磨过,这会儿一时拿不准袁梓离到底想干什么,只能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袁梓离正欲开口,却不知看到了什么,一下子变了脸色。 郑应远和谢淮安一道顺着袁梓离的目光看过去。 一位鹅黄色旗袍的美人站在窗前,夜深露重,她的眉宇间萦绕着的是淡淡的惆怅。 郑应远若有所思地看了谢淮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谢二小姐对她很感兴趣?” 谢淮安点点头,这么好看的人啊,谁不感兴趣。 “郑二少,方才我看见石三小姐在四处寻你呢。”袁梓离冷冷地说,“还不快过去,免得叫佳人伤了心?” 郑应远却不肯:“唉,你叫我走我就走啊?谢二小姐,我来跟你讲罢,这位是王清雪,上海滩第一美人” 谢淮安捏着汽水瓶子的手一紧。 她便是王清雪? 细细看来,她也确实担得这第一美人的头衔,正是在这个中西文化交融的年代中国人最为欣赏的模样,倒是谢淮安的艳丽逼人和袁梓离的清雅脱俗不怎么被人看好。 袁梓离冷笑:“郑先生,咱们安安来了,王小姐那第一美人的头衔得让一让了吧。” 谢淮安:“” 郑应远微微笑,果真如袁梓离说的那般对她的冷言冷语并不介意,反而柔声劝慰:“袁小姐,在阿远看来,这第一美人,还是非你莫属。” 这一句话成功地恶心到了袁梓离,叫她瞬间变了脸色。 谢淮安顿觉眼前这人,和自己那张口就来的矫情言论有得一拼。 眼见着袁梓离是真的快吐了,谢淮安连忙扶着袁梓离去了盥洗室,临走前也不忘冲郑应远道歉自己的提前离场。 袁梓离到了盥洗室,脸色瞬间恢复正常,笑嘻嘻地冲谢淮安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我刚才演得像不像?” 谢淮安:“像,真的像。袁梓离,你若是哪一天家道中落了,但凭着你这一身演技,也能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 两人打闹一阵,便准备出去了。 甫一出门,便与那鹅黄色旗袍的美人撞了个正着。 谢淮安往旁边让了让,却没料到王清雪不肯进去,看着谢淮安,欲说还休。 “怎么,王小姐有事?”谢淮安笑吟吟地问。 王清雪咬唇,犹豫半晌,才软软地开口:“谢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少将 谢淮安挑眉,有些意外。 如此沉不住气么? 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罢,阿离不是外人。” 王清雪也不是矫揉造作的人,闻言也直接开口:“我希望谢小姐能和阿凯分手。” 谢淮安看了她一眼,脚上的高跟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节拍:“这可不是我想分就能分的。” 在外人看来,她和方观凯的恋情是方谢两家的交情,如果他们贸贸然分手,不知有多少人会来钻这个空子。 王清雪作为民国时期的普通女子,自然看不到这一点。 “谢二小姐不喜欢阿凯,为什么还要霸着他?” 不喜欢他? 谢淮安笑了。 “王小姐,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错觉,觉得我不喜欢阿凯。不过,我和阿凯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谢淮安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拉着袁梓离,毫不犹豫地离开。 袁梓离回头看了看神色晦暗不明的王清雪,笑着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也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忒蠢。” 谢淮安敷衍地点点头,也幸好袁梓离的注意力在郑应远身上,没怎么在意。 谢淮安皱眉,王清雪应当是观察她和阿凯最为仔细的人之一,她为什么会得出自己不喜欢阿凯的结论? 只有一个原因。 自己做得不够好。 她在感情上太过感性,相反,在生活中过于理性,这无疑导致了她感情与生活在衔接中的缝隙。 方观凯在感情中的理性,源自于他对一切的感性。 他是一个擅长表达自己爱情的人,而谢淮安不是。 她总是把自己的感情限制在可控范围内,不让它有任何自由的可能。因此,她对于感情的表达,无疑是匮乏的。 正琢磨着该如何对方观凯更好一些,便有人上前来叫走了袁梓离。 谢淮安回过神来,只得坐回方才的那个角落,读书。 —— “袁小姐,听闻你在政治上颇有见解。”高瘦挺拔的青年坐在书房里,冷眼看着袁梓离,“之前那个‘破国论’,众人都说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提出来的,我再了解他不过,他断不会有这样的见识,思来想去,也只有和他走得近的你有这个嫌疑了——同时你又在政界有些小名气。” 袁梓离亦是冷眼看着眼前的青年,嗤笑:“郑少将莫不是今晚喝多了,在说些什么呢。” 郑应覃笑了笑,带着肃杀气息的脸庞竟然有了一丝暖意,不过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的温暖:“‘当今欧美列强入侵,诸君尽着眼于此,却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日本窥伺我中华国土,列强侵华形势已难以逆转,现今唯一条出路耳’,袁小姐,这话熟悉吗?” 袁梓离懒懒地说:“不熟悉。”心里却把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抗日英雄打了个半死,这人很明显派人监视她。 “哦,是吗。”郑应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出这段话的主人,野心不小。想必袁小姐也知道,下一句话是什么吧?” 袁梓离盯着他,但笑不语。 郑应覃也不恼,勾了勾嘴角:“‘即抢占先机,防患于未然,趁国内暂时和平,剑指’” “够了。”袁梓离出声阻止,抬头冷冷地看着郑应覃,“少将想必也知晓,说出这段话的人,不过是在掩饰罢。” “是很聪明的掩饰。”郑应覃道,“她说出这般野心勃勃的话,会让许多激进的军阀势力感兴趣,但同时也会觉得此人终究是太过天真鲁莽,需得好好指导,将来便会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段话表达的是不成熟的政见,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也不会让人防备,同时还能得到许多有利的支持。不得不说,很是聪明。” “得,我认了,是我,行了不?”袁梓离懒洋洋地靠着门,“不过郑少将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谬赞,不过是仗着了解二弟。”郑应覃眼中总算有了一丝笑意,“袁大小姐不过十六,便有如此眼力,来日定当不可估量。在下从未想过一个女子会有这般才能,钦佩不已。” 袁梓离叹了口气:“郑少将,想让我帮忙就直说吧。别变着花样儿夸我就行。” “”郑应覃看了袁梓离一眼,“倒没别的,只是希望袁小姐能和郑家尽快定亲。” 袁梓离:“” 她盯着郑应覃看,反反复复,却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最后只能意味不明地笑笑:“郑少将认真的?” “自然。”郑应覃点头,“若我没猜错,袁大小姐会选择我的二弟。” 袁梓离冷冷地看着他。 若是谢淮安在,定要赞叹袁梓离胆子大,连让日军都闻风丧胆的郑少将也敢瞪,是得要多大的勇气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23 23 郑应覃在那冰凉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不过,你还有另一个选择袁大小姐看在下如何?” 这倒是在袁梓离预料之中的事。 袁梓离慵懒地笑了笑,挑眉看向郑应覃:“郑少将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郑应覃也笑:“袁大小姐果然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我在想什么。” 袁梓离道:“是了,郑少将想让我嫁给你,这样方便制约我这个不确定因素,同时,为了安抚我,还会为我提供一些帮助只不过,阿离很好奇,郑少将是将我看得有多重?竟然到了要制约我的地步?” 郑应覃不语。 袁梓离也就陪着他不说话,只是轻轻哼着前世的小调。 “你陪我步入蝉夏,越过城市喧嚣,歌声还在游走,你榴花般的双眸” 良久良久,郑应覃才叹了口气。 “袁大小姐,你也许不知道,你这几日,在政界,搅起了多大的动荡。我不是制约你,是在保你。” —— 谢淮安看不进去书。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方观凯。 从书上的照片生平,完美的人设,到鲜活的——会抽烟,有前女友,一腔敏感心思,爱捉弄人的生命,她在想要了解他的迫切中被他吸引。 她也明白方观凯为什么喜欢她。 可是 别的人不知道。 浪漫是一件私人的东西,但他们二人之间绝不仅仅只存在浪漫。他们本来便是为了家族在一起的,不能轻易分手,也是碍于局势。 是时候该写写自己并不算擅长的诗歌了。 她要让人知道,自己对方观凯,是真真切切地喜欢的。 她一边想,一边就唤来云岫,取来了纸笔,反复斟酌,想要写一则文章。 思考至一半,有熟人过来了。 袁琪琮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谢淮安对面。 谢淮安抬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袁琪琮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谢二小姐,你和方二少” 谢淮安看了看她,似笑非笑:“今儿是怎么回事,一个二个的,都上赶着关心我和阿凯的事。” 袁琪琮连忙摆手:“谢二小姐,你误会了。我是绝不会打扰你们的。” 谢淮安有些不信地挑眉。 袁琪琮叹了口气,白嫩的手揪着粉红色的洋装,皱眉的样子端的是我见犹怜。 “我其实一直很喜欢大姐姐。”袁琪琮睫毛轻颤,“可是大姐姐不喜欢我。我想离她更近一些大姐姐那么优秀,我只能嫁得好一点,才有可能赶上她。” 谢淮安有些诧异,但也明白了之前袁琪琮种种作为。 她是真的因为袁梓离的不喜而难过。 可还是那句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五小姐这番话同我说有什么用处呢,去找阿离讲呀。”谢淮安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眨眨眼睛,颇有些俏皮。 袁琪琮却难得冷静:“谢二小姐,我只是想告诉你,方二少不再是我的目标了,你大可放心。” 又顿了顿,低眸:“至于大姐姐那里还请谢二小姐,多美言几句。” 谢淮安冷冷地说:“这是交换?袁琪琮,你多大的脸。” 原来不是白莲花,是大脸盘子啊。 袁琪琮笑了笑:“谢二小姐,这不算是赔本的买卖。” 谢淮安冷笑:“就你这,也算得上是买卖?” 袁琪琮道:“谢二小姐,这是共赢的,你帮我讨大姐姐欢心,我保证绝不插足你和方二少。” 谢淮安被袁琪琮气笑了:“袁五小姐,你是哪儿来的脸啊,觉得我和阿凯能被你插足?” 又挑起袁琪琮的下巴,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温柔一笑:“长得还行,楚楚可怜的,可惜了,阿凯喜欢的,不只是我的脸啊。” —— 谢淮安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是憋着一肚子气的。 就算昨天在袁琪琮跟前占足了优势,也去袁梓离那儿告了状,但这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一直挥之不去。 谢淮安第一天去江苏省立上海中学,谢家十分看重,谢瑜,安景之,谢淮乐都同谢淮安坐在车上。 “你哥哥说,早上他有事,没法子送你,只能放学后来接你回家。”安景之见谢淮安闷闷不乐,以为她是在忧心上学的事,“你放心,有爸妈和你哥在,没人敢欺负你的。” 谢淮乐嘟哝道:“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若是往常,谢淮安定要瞪他一眼才行的,今天也难得,只是翻了个白眼。 谢瑜打趣:“我还从未见安安这么不高兴呢。” 谢淮安看了谢瑜一眼,叹了口气:“爸,妈,我没事的。” 安景之拍了拍谢淮安的头:“没事就好。阿离比你高了一个年级,你可有空的时候去找她玩一玩。” “嗯。” 谢淮安顿了顿,又问:“妈,你有没有听方伯父讲,阿凯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你们来往了这么多信,阿凯还不曾告诉你?”安景之挑眉笑。 谢淮安摇摇头:“他说不可告诉我,否则就没有惊喜了。” 谢淮乐向来多嘴,此时也被噎住了。 谈恋爱的人,都这么麻烦么? 谢淮安在谢瑜的坚持下被送到了校门口,在众目睽睽中下了车,码着脸,带上了早她几日来这里念书的谢淮乐,一同进了校门。 “姐,这里好多人都对你好奇得很。”谢淮乐一本正经地说,“听说我们是龙凤胎过后,就更好奇了。” “难怪。”谢淮安装作没看见周围众人的窃窃私语,冷笑,“我是方二少的女友,阿乐,多少人还没见我就讨厌我了。” “”谢淮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总觉得姐姐今日不太对,很容易生气的样子。 谢淮安却不怎么在意:“你别恼,要我是别人,我也讨厌谢淮安。” “嗯。”谢淮乐乖乖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讲课 24 谢淮安第一节课是国文。 身为川大中文系的翘楚,谢淮安对自己的语文很有信心,本来么,现在已经流行白话文了,虽说仍要学习古文,但对她来说也并非难事。 未曾想,这一节课是习作课,举的例子还是方观凯的文章。 “初读谢二小姐的文章,只觉得这女孩子应当是个激烈愤慨的人物,不适合做学问,可受好友所托,时常阅读她的作品,愈读愈觉得,这是一个看似热血实则冷静的人,再读,便觉得她很有才华,用词简明扼要,绝无半分女子的脂粉气” 文章大约讲的是写作的要领,其中有大部分篇幅都是在写谢淮安。 方观凯说得没错,他与谢淮安从前不曾书信来往,但神交已久。 他佩服谢淮安。 谢淮安感觉到了有些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着自己的目光,冷静地做笔记。 教授国文的李中越先生道:“方先生的文章看似空灵飘渺,实则不然。他把每个点都落到了实处,有声有色,饰以他特有的词藻现在,我们来看一看方先生赞叹不已的谢二小姐的文章。” 说着,将讲义发了下去。 谢淮安:“” 这篇文章正是她前几日发表的《星期天的下午》。 “谢二小姐描写了一位军官星期天的下午的生活,警醒着众人不要被眼前的浮华迷惑,这篇文章描写了成都精致细腻的生活,极具生活气息,然,如同方先生所说的那样,暗里是字字泣血。”李先生摇头晃脑地讲,“说起来,谢二小姐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值得我们称之为先生。这般的志气与见地,是我这个老头子自愧不如的。” 谢淮安感受到了更多的目光,如坐针毡。 她来学校算是低调,因圣约翰大学已因为她的文章以及客座教授方观凯的推荐将她破格录取,只是来上海中学做个样子,故也不曾告诉许多人自己来了。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谢淮乐又素来多嘴,因此,但凡是有一些门路的人,都晓得谢淮安要来。 李中越先生明显就是没得到这个消息的人。 李先生接着讲:“只是不知,这两人当真见了面,会是怎样光景,老头子我期待得很呢。” 有学生偷偷地笑:“先生,他们业已见过了。” 李中越眼睛一亮:“是么?他们” “谢二小姐现在是方二少的女友啦。”那学生捏着软糯糯的吴侬语调,“先生可不晓得,谢二小姐现下就坐在这里呢。” 李中越眼睛更亮,四处寻找,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谢淮安身上。 他知道,那定然是谢二小姐,她与谢淮乐长得极像,本来么,龙凤胎便是如此。 他走上前去,神色一正,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谢先生好。” 谢淮安有些惶恐地回礼:“李先生折煞我了,我既然来听课,便是您的学生,哪有先生向学生作揖的理儿?” 李中越认真道:“闻道有先后,谢先生学问是超过了在下的,担得起老头子的礼。” 谢淮安只能叹气。 不过仗着自己来自后世,多读了些许书,受的是博采众长的教育,眼界自是略微开拓些,若自己真真是这个年代的人,说不定还不如原来的谢淮安呢。 李中越想了想,提议道:“既然谢先生来了,那老头子就斗胆请谢先生代为上课,教教这些不成器的学生如何做文章,可好?” “这于理不合。”谢淮安道。 “并无不妥。”李中越先生摸了摸胡子,有些高兴,“做文章,本来就是一件博采众长的事,谢二小姐的文章与大众不同,当然也有值得众人学习的地方。” 谢淮安推辞不过,只能走上了讲台。 “还请诸君将讲义文章都收起来。” 在一片质疑声中,她冷静地扫视。 “我想请问,在座的诸位认为,什么是做文章?” 沉默和寂静,似乎没人愿意给她这个面子。 谢淮安也不恼,微笑道:“诸位不说我也能猜到,在你们看来,做文章不过三个字,思,写,改。” 台下有男生大声反问:“莫非谢同学不是这般做文章的?” 谢淮安微微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当然不。写作需要的不是思考,不是改动,是用心——固然,结构和立意诸君早已掌握其中要领,但今天,我想给大家讲的,是内容。” “试着想想——你的头脑中有一幢建筑,早已建成,但外表华丽,内里空虚。你需要做的,不过是让它的内里充实起来。” “如何充实?你无需模仿当下流行的装潢,也无需结合这个结合那个,最终成了个四不像——现今的中国便是如此,正在从封建□□过渡到民主共和,从东方过渡到西方,正是交接之时,不像这个也不像那个。” “你所需要做的,是在这个四不像的社会里,坚持你自己的风格,东方的古朴典雅也好,西方的现代华丽也罢,亦或是中西的结合—— 我个人是比较推崇中西结合的,every has 一 sides ,你可以更加全面的看待问题。” “我这里所说的中西结合,绝非是粗暴地把二者杂糅在一起,成为我之前说的四不像,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西方的角度看中国,从中国的角度看西方,最后再以万能的上帝视角看待整体。” “这无疑是困难的。” “因此,我们需要不断地锻炼自己的视野开拓能力,多阅读别人的文章,博百家之长,不可只阅读西方人著的书,也不可只阅读中国人著的书。” “正如同上世纪,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他借西方的理论,阐述了我们革命的理由,这便是一个不成熟的例子——以西方的一些东西,亦或是古人的一些东西,结合着当今社会形势,做文章。” “为什么要如此做文章?因为文章需要时代感。尤其是在我们所处的沪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们写文章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这个时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