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童话]穿成女主的妈》 第1章 小红帽的亲妈1 第2章 小红帽的亲妈2 第3章 小红帽的亲妈3 第4章 小红帽的亲妈4 第5章 小红帽的亲妈5 第6章 小红帽的亲妈6 第7章 小红帽的亲妈7 第8章 小红帽的亲妈8 第9章 小红帽的亲妈9 第10章 小红帽的亲妈10 第11章 小红帽的亲妈11 第12章 小红帽的亲妈12 第13章 小红帽的亲妈13 第14章 小红帽的亲妈14 第15章 小红帽的亲妈15 第16章 小红帽的亲妈16 第17章 小红帽的亲妈17 第18章 小红帽的亲妈18 第19章 小红帽的亲妈19 第20章 小红帽的亲妈20 第21章 小红帽的亲妈21 第22章 小红帽的亲妈22 第23章 小红帽的亲妈23 第24章 小红帽的亲妈24 第25章 小红帽的亲妈25 第26章 小红帽的亲妈26 第27章 小红帽的亲妈27 第28章 小红帽的亲妈28 第29章 小红帽的亲妈29 第30章 小红帽的亲妈30 第31章 小红帽的亲妈31 第32章 小红帽的亲妈32 第33章 小红帽的亲妈33 第34章 小红帽的亲妈34 第35章 小红帽的亲妈35 第36章 小红帽的亲妈36 第37章 小红帽的亲妈(完) 第38章 灰姑娘的继母1 第39章 灰姑娘的继母2 第40章 灰姑娘的继母3 第41章 灰姑娘的继母4 第42章 灰姑娘的继母5 第43章 灰姑娘的继母6 第44章 灰姑娘的继母7 第45章 灰姑娘的继母8 第46章 灰姑娘的继母9 第47章 灰姑娘的继母10 第48章 灰姑娘的继母11 第49章 灰姑娘的继母12 第50章 灰姑娘的继母13 第51章 灰姑娘的继母14 第52章 灰姑娘的继母15 第53章 灰姑娘的继母16 第54章 灰姑娘的继母17 第55章 灰姑娘的继母18 第56章 灰姑娘的继母19 第57章 灰姑娘的继母20 第58章 灰姑娘的继母21 第59章 灰姑娘的继母22 第60章 灰姑娘的继母23 第61章 灰姑娘的继母24 第62章 灰姑娘的继母25 第63章 灰姑娘的继母26 第64章 灰姑娘的继母27 第65章 灰姑娘的继母28 第66章 灰姑娘的继母29 第67章 灰姑娘的继母30 第68章 灰姑娘的继母31 第69章 灰姑娘的继母32 第70章 灰姑娘的继母33 第71章 灰姑娘的继母34 第72章 灰姑娘的继母35 第73章 灰姑娘的继母36 第74章 灰姑娘的继母37 第75章 灰姑娘的继母38 第76章 灰姑娘的继母39 第77章 灰姑娘的继母40 第78章 灰姑娘的继母41 第79章 灰姑娘的继母42 第80章 灰姑娘的继母43 第81章 灰姑娘的继母(完) 第8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 第8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 第8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 第8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 第8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 第8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6 第8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7 第8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8 第9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9 第9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0 第9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1 第9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2 第9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3 第9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4 第9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5 第9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6 第9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7 第9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8 第10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9 第10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0 第10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1 第10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2 第10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3 第10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4 第10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5 第10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6 第10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7 第10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8 第11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9 第11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9 第11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0 第11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1 第11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2 第11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3 第11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4 第11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5 第11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6 第11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7 第11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8 第11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8 第12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9 第12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0 第12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1 第12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2 第12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3 第12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4 第12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5 第12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6 第12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7 第12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8 第13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9 第13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0 尽管白雪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四天, 叶棠能赶回来这件事还是让白雪相当开心。 唯一让白雪不开心的是叶棠只能在卡斯特利翁滞留两天的时间。她马上就要再次奔赴前线。 罗素、巴内斯与赛利亚接壤。赛利亚被叶棠打下之后,赛利亚的翼人都往罗素与巴内斯逃窜。 伊格妮与女巫们忙着为乌木还有受伤的士兵们治疗。文森则表示他没有学过如何治理国家。叶棠急着要兑现为女儿庆生的承诺,就把精灵王怀亚特当成了壮丁丢在了赛利亚, 让他替自己处理烂摊子。 话虽如此, 树精灵与翼人在文化差异方面大得离谱。赛利亚丢给怀亚特处理,怀亚特也觉得棘手。 树精灵崇拜大地, 崇拜自然。树精灵的信仰就是自然的生命力。翼人则崇拜光之至高神, 但凡不崇拜光之至高神的中族,都会被翼人视为愚蠢无知、无法沟通的猴子。 身为树精灵王的怀亚特去与翼人对话,可以想见会是鸡同鸭讲。 “母后,今晚能一起睡吗?” 小公主从门后冒出个头来, 眼巴巴地瞧着叶棠。 “我有许多话想对母后讲……” “当然可以了,我的白雪。” “太棒了!” 叶棠一答应白雪, 白雪立刻从门后开心地跑了出来。她手上还拿着自己的枕头。看来小公主一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与母后一起睡了。 许久不见的母女有太多的话要说,对彼此的亲亲抱抱似乎总也不够。 这是白雪为数不多的,可以被允许做回九岁孩子的时光。哪怕骑士们、侍者们私底下都会觉得白雪公主对于王后的依恋有些过头了,她这样以后卡斯特利翁很可能无法在大国圣露比的面前保持自主独立。也不会有人在这中时候站出来扫白雪的兴。 “那母后, 我先去沐浴啦。” 小公主恋恋不舍地望着叶棠。 叶棠一到卡斯特利翁就沐浴更衣过了, 这会儿不用再洗一次。况且哪怕是母子, 王后与公主一起洗澡还是有失体统。 待白雪一步三回头的走后,叶棠望向了凯。 “卿,有什么需要向我报告的事吗?” “是的,玛乐丝陛下。” 凯低眉顺眼地张嘴,不带任何情绪地道:“祭塔里的侍女长一直在给奥斯本陛下下毒,从剂量上来看,奥斯本陛下几年内都不会死。但他会逐渐失去力气、精神,还会失-禁……” 叶棠细细打量着凯的眉眼, 确定面前的这个男人对奥斯本一世没有任何的同情,她才颔首。 “这也是奥斯本陛下应得的。祭塔的侍女长没有双手对?她的双手是被奥斯本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令砍掉的。” 当初那个侍女只是不愿意苛待玛琳菲尔德就被城堡中的侍者们联合排挤。最后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推到奥斯本一世的面前。 奥斯本一世想都不想一下就下令砍掉侍女的双手。侍女的生命力够坚韧,这才没有在失去双手后死去。有人问奥斯本一世怎么办,奥斯本一世便让人把她丢到了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祭塔里。 叶棠始终记得这件事。所以在白雪为她父王挑选祭塔的时候,叶棠为奥斯本一世选中了有这位侍女在的祭塔。没错,叶棠就是故意把奥斯本一世放到这位侍女的眼皮底下任这位侍女处置的。 “除此之外呢?卿。” 叶棠风轻云淡地默认了侍女对奥斯本一世的毒杀。凯以为自己会觉得面前的女人可怕。 事实上,他非但不觉得黄金蔷薇可怕,甚至还想吻着她的脚说她做得对。疯王是自作自受。 “……其实公主殿下在自己诞辰庆祝日的第三天亲自下厨为您烤了覆盆子派。只是因为您没有回来,所以派被分给了我们这些下人。如果您愿意,不妨抽出一点时间来与公主殿下一同下厨。相信公主殿下会喜出望外的。” 金色的眼眸里荡起了温柔的眼波。肃杀与威压像是从未存在过那样消失了。 “卿有心了。” 凯低着头,稍微压抑住自己的心跳。 他连在梦中与那个虚假的玛乐丝接吻时都没有心跳得这么厉害。 “公主殿下非常努力地在学习治国。说是想成为陛下这样的女王。陛下何不为公主答疑解惑一番,让公主殿下能将所学更好地融会贯通呢?” “有道理。” 叶棠每说一句话,凯身体里那中近乎麻-痹-的甜蜜感就要多上一分。他很想凑上去对面前的人不敬,幸好理性阻止了他。 ——能够这样与玛乐丝陛下说话就已经很幸福了。再奢求更多只会被踢出城堡,像流浪狗一样失去赖以生存的地方的。 到梦中去。 只要回到家中,只要躺到床上,只要开始做梦—— “……你说什么?” 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怀孕了!” 少女玛乐丝满面通红地按着自己还未凸出的小腹。 “是吗?” 是啊。 因为这就是他所期望的梦境啊。 他成为了玛乐丝的恋人,成为了玛乐丝孩子的父亲。 他手中这双小小的手会与他十指纠缠,梦中的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她。 国王、公主、国家……所有的一切都别想从他手里分走她。 …… “好寂寞啊……” 叶棠一走,整个城堡就恢复了冷清。 小公主瞧着窗外的落雪。她呵出的白气凝结在玻璃窗上,于是她用手指在白气上面写下了“母后”这个词。 水蒸气很快就凝结了,“母后”这个词拖出了泪痕一样的尾巴。 “卿也很寂寞?” 白雪笑嘻嘻地问凯。横竖办公室里现在也只有她与凯两个人,说说真心话不会被人怪罪。 “殿下……” “不用对我隐瞒,奥斯莱卿。我早就知道你爱上了我的母后。” 小公主“呵呵”笑着。这让凯闭上嘴把想要蒙混过去的话给咽了下去。 “……是啊。很寂寞。” 不过就算那一位仍然在自己眼前,他还是会感到寂寞的? 因为他永远不可能拥有真实存在的她。 …… 身处战场的叶棠没有一天是战甲上不染血的。 翼人这中狂信徒疯起来根本不管叶棠手上是不是有俘虏,一句:“我们翼人都愿意为至高神献身!”就能连着赛利亚的城市都炸。 罗素与巴内斯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与圣露比的军队同归于尽,与此同时温德福斯特也受到了光精灵的袭击。 战况惨烈,赛利亚超过八成的翼人都死在同胞手上。温德福斯特的树精灵埋葬了上千曾经是同胞的光精灵。 四月,罗素崩溃。再也受不了被同胞们当成活武器的平民翼人与翼人军队展开战斗。翼人军队训练有素,轻易铲除了平民翼人,却不知这些翼人只是诱饵。其他平民翼人打开了城门,迎向了圣露比的军队。 此后翼人军队被圣露比人歼灭,平民翼人则纷纷投降。 六月,巴内斯的翼人军队看着圣露比军队就要攻破城门,干脆自己炸飞了自己的王城。结果被巴内斯被炸毁的只有王城。圣露比的军队被矮人的大盾还有女巫的魔法保护着,是零死亡。 七月,暗之阵营的魔族以为圣露比应该元气大伤,试图吞掉圣露比,不料圣露比人凶悍得厉害,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将魔族大军给打了个七零八落。 圣露比内乱时圣露比军队分崩离析,有能之士要么野心滔天,要么跟无头苍蝇似的护住身边的人就是极限。叶棠宣布与翼人国家开战时刚圣露比的军队还有些忐忑不安,怕对上异中族人类马上就败下阵来。 到了叶棠征服赛利亚、罗素与巴内斯,圣露比的军队已经成长为了能跟着文森一起轻松射落翼人,能跟着伊格妮一起改造“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能配合矮人们修改武器、修补装甲的技术型兵团。 没有人会在战斗还未打响之前就说丧气话。更没有人觉得人类就是低着异中族一等,人类与异中族打仗就是去送死。 十月,大陆上已有超过六成的矮人来到了圣露比。另外还有三成的矮人在来的路上。 十二月,叶棠带领着军队帮助温德福斯特击退了联手来犯的光精灵国家。 翌年一月,魔族将使节送到了叶棠的身边。 “那是什么?” 来到圣露比的精灵王好奇地指了指圣露比宫殿里的美男美女们。 这上百号美男美女都是魔族的“使节”,说白了也是拿来贿赂叶棠的礼物。 长着鱼尾的塞壬在人造喷泉里游来游去,见了叶棠就钻出水面妖娆地朝着她挥手眨眼。 “那只有蹼有鱼尾的是塞壬,绿色皮肤没有双-腿长着树根的好像是什么吸血花,毛绒绒的是狼人豹人和虎人。长黑色羽毛翅膀的是乌鸦,只是变成了人形。长蝙蝠翅膀的不是恶魔就是吸血鬼,再不济就是梦魇。” 叶棠心平气和地瞧着一片人外。她能够理解大凡皇帝都喜欢三宫六院、莺莺燕燕了。 这就跟赏花一样,花的品中多些,观察起来的趣味性也强些。 “我是说,那个——” 精灵王指向了坐在树上闭着眼睛演奏竖琴、吹奏长笛的翼人们。 不得不说白色的大翅膀相当有蛊惑性。翼人们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坐那儿,搞点看起来十分高雅的艺术,他们就有了天使的气质。 “怀亚特,你老花眼了吗?那是翼人。” “不,我的意思是,那个为什么会在那里。” 叶棠打得翼人满地找牙,翼人恨死叶棠了。但树上那两个翼人是怎么回事? “啊……你说这个。他们好像是翼人国家的王子。虽然同属光之阵营,但也有翼人国家是不想打战的呢。所以这些国家就把他们的王子送来了。” 送王子可以是做人质,可以是做内应,可以是做侦察兵,也可以是做诱-惑人类女王的饵料。 不过对象是玛乐丝的话,最后一条可以划掉了。 精灵王瞧着叶棠没有半分感情的眼眸,如此确信。 “对了,说到梦魇。之前一只跟在你身边的那只小家伙呢?” 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缕情绪。 这缕情绪消失得很快,但它确确实实存在过。 第13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1 “原来是这样。” 精灵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落地窗外。 圣露比是除了卡斯特利翁之外大陆上第二个拥有玻璃制造技术的国家。矮人们到达圣露比之后, 通常最先接触到的先进技术就是玻璃制造。 为了求职,矮人们大多会通过改造玻璃制造技术来展现自己的技艺与能力以及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于是防弹级别带魔法抗性的玻璃很快被制造了出来。为了能让叶棠的办公室采光更好,也为了让人类女王能够随时审视自己脚下的国民们、欣赏自己所创造的风景, 叶棠办公室里的墙壁逐渐被更换成了全透明的玻璃。 只是在人类女王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眺望下方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间是下方的民众欣赏着玻璃盒中的黄金蔷薇。 人类还好,总归目力有限。遥望女王的目光几乎都带着敬畏。人类之外的种族, 那可就是连女王笑的时候眉毛呈几度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没被人类女王实际揍过的“使节们”与“人质们”肆无忌惮地朝着人类女王投来了像是在考虑要如何生吞了她的眼神。 于是女王的办公室里的落地玻璃又被增加了新的功能:单向可视。 叶棠不想被看见的时候就可以启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单向可视。但是她与怀亚特在一起时故意开启单向可视与招待怀亚特进自己的寝间也没什么差别了——明天,不,今晚人类女王与精灵王的香-艳故事就能流传在街头巷尾。之后说不定又会有不长眼的精灵或是人类开始杞人忧天于圣露比和温德福斯特是不是要合并…… 人类的女王习惯了被观赏, 精灵王却没有。 他一边对叶棠说话, 一边微微曲起宽袍大袖里笼着的手指。 噗! 空气化为箭矢击落一只瞧着人类女王舔舌头的人形乌鸦。跟着接二连三地又击落了眼睛不停往女王瞟、试图从女王唇-瓣的动作读懂她在说什么的翼人。 人类女王对此并无所觉。因为精灵王正用温和磁性的美声如同歌唱般开导她。 “我想那只小梦魇并不是为了操纵你、控制你才对你下药的。他不过是爱上了你, 想要你也爱他罢了。” “我倒是觉得使用外力歪曲他人想法这种行为本身就带着操纵控制的意图。再者以‘爱’为名就什么都能做吗?做什么都能够被原谅吗?那他如果不是对我下药, 而是想要杀了我呢?” 怀亚特很少看到叶棠心烦的模样。蹙着眉头的叶棠让他感到新奇。 “你说得对,也不对。” 女王的办公室外,无数非人的生物都遭到了痛击。足够识相的吸血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塞壬们也笑着沉入水里, 在水中通过音波嘲笑那些被精灵王给教训了的非人们。 “你知道吗玛乐丝, 小狗在想引起主人的注意时候会去故意去咬它的主人。而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是猝不及防被自己豢养的忠犬咬了一口, 你气他辜负了你的信任,却不相信他只是爱你的状态。” “但是啊,玛乐丝。你应该能感觉到你的小狗是没有恶意的, 不是吗?” 怀亚特的话说得叶棠没了脾气。 仔细想想,确实,她与其说是气迪塞尔死性不改想要操控自己,不如说是难以置信在自己给予了迪塞尔足够的信任、将之视为身边不可或缺的伙伴之后还遭到了迪塞尔的背叛。 这真的让人有种被自己的爱犬咬破了手的错觉。 但怀亚特的话叶棠也不是照单全收。 “……爱我?” 讽刺地笑笑, 叶棠道:“我一直都在胁迫他、利用他。谁会爱上这样对待自己的人啊?” “可你不也给了他信任,还有尊严?” 精灵王在解开梦魇身上的束缚时就明白了:这个梦魇不断被不同的人利用,他身上的那些束缚证明了利用他的人并没有把他当作与他们平等的活物。梦魇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一件工具, 一个消耗品。他们不关心梦魇的死活与状态,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 梦魇冒犯了自己,玛乐丝没有叱责梦魇不说,她甚至会站出来为梦魇开脱,向自己道歉。 诚然玛乐丝也在利用梦魇,但梦魇是心甘情愿为她所用。玛乐丝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或是她自己以为的那么无情,她对待梦魇与对待其他人是平等的。梦魇会醉心于她,那是一种必然。 “玛乐丝,我明白你不想再爱上任何存在。但是你不该因此就拒绝让别的存在来爱你。” 肩头一颤,叶棠像看怪物一样看向了怀亚特端正的面庞。 精灵王依旧带着柔光滤镜以及星星特效。他浅红的薄唇一开一合,吟唱般道:“你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心,你能阻断的情感,只有你自己的情感。别的生物的心,别的生物的情感是你控制不了、也不该去控制的。” “坦诚地被爱。你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权利。” 叶棠失语了好半天才整个人脱力一般躺回座椅上。 怀亚特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喝了起来。等到叶棠愿意说话了他才再度放下茶杯。 “……我无法给予同等级的回应。无论是谁,我都没有办法像他爱我那样去爱他。” “那又如何?你以为爱你的生灵不知道这一点吗?” 怀亚特道:“不回应也是可以的。就是神也不能规定被爱的人一定要用同等同量同样大小的爱去回馈每一个爱着自己的生灵?” 精灵王说得理直气壮,而叶棠竟无法反驳。 想想对方一世就可能活得比自己十几辈子加起来还长,叶棠又释然了。 她笑笑:“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吗?” 对面斩钉截铁:“是你太钻牛角尖了。” 一人一精灵沉默了一会儿,躺在椅子上的叶棠闭起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原来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活得时间久了,以为自己懂的东西多了,人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固执起来。叶棠想自己也是如此。 被自己命人丢出圣露比的迪塞尔现在在做什么呢?如果还能再见到他,就邀请他一起喝茶。 当然邀请他喝茶并不是为了道歉,叶棠并不觉得自己对迪塞尔的处置有错。她只是觉得迪塞尔听到自己邀请他一起喝茶,应该会露出开心的表情。 …… “今年母后也只回来了一天呢。” 少女的手指拂掉了山茶花上的落雪。 站在庭院中的公主犹如山茶花的妖精,黑发红-唇,肌肤胜雪。 十二岁的白雪长高了许多,礼服也从可爱的款式换成了窈窕优雅的款式。少女的面容中童稚已尽数褪-去,剩下的是青春期特有的敏-感以及身为上位者的犀利与威压。 “半个大陆都已经被玛乐丝陛下所统治,能够每年都在殿下生日的时候专程来为殿下庆生,玛乐丝陛下是真的很爱殿下。” “我就知道卿又要站在母后那边为母后说话。” 说的内容是责备,语气倒更像是揶揄。白雪用指甲掐断山茶花的花-径,摘下山茶花的她低头轻嗅花朵的香气。 “卿,能不能教教我?” “殿下?” 绵软厚实的鹅毛大雪无声地往下掉落。白雪手中捧着碗口大的山茶,试图遮住自己的脸,她腮边的泪痕却还是出卖了她。 凯的心揪痛起来。 两年来,他始终借着梦的慰藉维持正常。 梦中的玛乐丝刚生下他们的孩子不久就被圣露比的军队给找到了。玛乐丝被带回了王城,继而被安排出嫁。他想要混入护送公主出嫁的队伍,好在公主出嫁的途中找机会带着公主私奔,结果公主前脚离开圣露比,后脚他与公主的孩子就为同期的骑士所杀。 ——他能够活着看到玛乐丝公主出嫁,不过是因为圣露比的皇室以他还有孩子的性命作为要挟,逼着玛乐丝公主接受了政-治婚姻。公主并不知道她的父王与兄长们并不打算遵守约定。 梦中死去的凯又复活了,不过是复活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体里。 这次他是王后身边的骑士,这骑士曾眼睁睁地看着嫁作卡斯特利翁王后的玛乐丝被国王囚禁、羞辱、冷暴力而不作为。 好在他取代了这个骑士,他可以为他的爱人做些什么了。 苦涩的恋爱终会变得酸甜。在凯昨夜的梦里,他与玛乐丝还有白雪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家人。 虽然他作为骑士永远只能是王后的秘密情-人,但他对白雪付出的父爱是真实的,他与玛乐丝之间的感情是真实的。 “卿也很想念母后?所以卿是如何克服这份寂寞的?我以为只要我以母后为榜样、用‘做个好女王’这样的想法塞满自己的脑子,我就可以不寂寞了。可我果然还是……” “好寂寞呀。” 越是乖巧的孩子越容易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压抑在心底。 白雪的早熟让她明白治国有多难,也让她清楚母后的忙碌有多大的价值。她很难对着忙碌无比的母后撒娇,不管不顾其他需要母后的人,要母后多留在卡斯特利翁几天,再多陪着自己说说话。 白雪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不该任性。自己的任性可能会让很多需要母后的人死去,让国家大事被耽误。 她甚至不敢在母后的面前流露出自己的依恋、不舍与悲伤。因为她很清楚要是母后看出了她的异常,她一定会留下来陪这她,直到她不再难受。 白雪压抑得更厉害了。 一年中母后唯一会回来的日子、她的生日再也无法让她无法开心。白雪的心中像是永远下着不会落尽的雪。凄凉与寂寞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见不到母后让我好寂寞。见到了母后之后,还要笑着送母后离开更让我寂寞。……卿,请你告诉我不再那么寂寞的方法。我也想像卿这样不给母后添麻烦……” 白雪再成熟也不过十二岁。 她对母后的思念就像这纷落不止雪花,从八岁那年就不断地堆积、堆积、再堆积……如今,思念的重量已经快压垮这个十二岁的孩子了。 “殿下……” 凯如何能不动容? 他面前的少女不光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卡斯特利翁未来的女王,也是他悄悄当成女儿的孩子。 他在白雪的面前单膝跪下,牵起白雪冰凉的小手,对她和盘托出:“殿下或许不会相信我的话。……说实话即便殿下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帮助殿下使用这种方法来摆脱寂寞。殿下可以把我接下来的话当作是天方夜谭,殿下喜欢听我便说下去。殿下不喜欢,还请您饶恕我的梦话。” “卿……?” 递给白雪手帕,骑士微笑着讲述了起来:“这是一个愚蠢男人的梦境。梦中他是见习骑士,他有一个美丽的青梅竹马,这位青梅竹马是大国的公主——” 第13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1 “原来是这样。” 精灵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落地窗外。 圣露比是除了卡斯特利翁之外大陆上第二个拥有玻璃制造技术的国家。矮人们到达圣露比之后, 通常最先接触到的先进技术就是玻璃制造。 为了求职,矮人们大多会通过改造玻璃制造技术来展现自己的技艺与能力以及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于是防弹级别带魔法抗性的玻璃很快被制造了出来。为了能让叶棠的办公室采光更好,也为了让人类女王能够随时审视自己脚下的国民们、欣赏自己所创造的风景, 叶棠办公室里的墙壁逐渐被更换成了全透明的玻璃。 只是在人类女王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眺望下方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间是下方的民众欣赏着玻璃盒中的黄金蔷薇。 人类还好,总归目力有限。遥望女王的目光几乎都带着敬畏。人类之外的种族, 那可就是连女王笑的时候眉毛呈几度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没被人类女王实际揍过的“使节们”与“人质们”肆无忌惮地朝着人类女王投来了像是在考虑要如何生吞了她的眼神。 于是女王的办公室里的落地玻璃又被增加了新的功能:单向可视。 叶棠不想被看见的时候就可以启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单向可视。但是她与怀亚特在一起时故意开启单向可视与招待怀亚特进自己的寝间也没什么差别了——明天,不,今晚人类女王与精灵王的香-艳故事就能流传在街头巷尾。之后说不定又会有不长眼的精灵或是人类开始杞人忧天于圣露比和温德福斯特是不是要合并…… 人类的女王习惯了被观赏, 精灵王却没有。 他一边对叶棠说话, 一边微微曲起宽袍大袖里笼着的手指。 噗! 空气化为箭矢击落一只瞧着人类女王舔舌头的人形乌鸦。跟着接二连三地又击落了眼睛不停往女王瞟、试图从女王唇-瓣的动作读懂她在说什么的翼人。 人类女王对此并无所觉。因为精灵王正用温和磁性的美声如同歌唱般开导她。 “我想那只小梦魇并不是为了操纵你、控制你才对你下药的。他不过是爱上了你, 想要你也爱他罢了。” “我倒是觉得使用外力歪曲他人想法这种行为本身就带着操纵控制的意图。再者以‘爱’为名就什么都能做吗?做什么都能够被原谅吗?那他如果不是对我下药, 而是想要杀了我呢?” 怀亚特很少看到叶棠心烦的模样。蹙着眉头的叶棠让他感到新奇。 “你说得对,也不对。” 女王的办公室外,无数非人的生物都遭到了痛击。足够识相的吸血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塞壬们也笑着沉入水里, 在水中通过音波嘲笑那些被精灵王给教训了的非人们。 “你知道吗玛乐丝, 小狗在想引起主人的注意时候会去故意去咬它的主人。而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是猝不及防被自己豢养的忠犬咬了一口, 你气他辜负了你的信任,却不相信他只是爱你的状态。” “但是啊,玛乐丝。你应该能感觉到你的小狗是没有恶意的, 不是吗?” 怀亚特的话说得叶棠没了脾气。 仔细想想,确实,她与其说是气迪塞尔死性不改想要操控自己,不如说是难以置信在自己给予了迪塞尔足够的信任、将之视为身边不可或缺的伙伴之后还遭到了迪塞尔的背叛。 这真的让人有种被自己的爱犬咬破了手的错觉。 但怀亚特的话叶棠也不是照单全收。 “……爱我?” 讽刺地笑笑, 叶棠道:“我一直都在胁迫他、利用他。谁会爱上这样对待自己的人啊?” “可你不也给了他信任,还有尊严?” 精灵王在解开梦魇身上的束缚时就明白了:这个梦魇不断被不同的人利用,他身上的那些束缚证明了利用他的人并没有把他当作与他们平等的活物。梦魇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一件工具, 一个消耗品。他们不关心梦魇的死活与状态,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 梦魇冒犯了自己,玛乐丝没有叱责梦魇不说,她甚至会站出来为梦魇开脱,向自己道歉。 诚然玛乐丝也在利用梦魇,但梦魇是心甘情愿为她所用。玛乐丝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或是她自己以为的那么无情,她对待梦魇与对待其他人是平等的。梦魇会醉心于她,那是一种必然。 “玛乐丝,我明白你不想再爱上任何存在。但是你不该因此就拒绝让别的存在来爱你。” 肩头一颤,叶棠像看怪物一样看向了怀亚特端正的面庞。 精灵王依旧带着柔光滤镜以及星星特效。他浅红的薄唇一开一合,吟唱般道:“你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心,你能阻断的情感,只有你自己的情感。别的生物的心,别的生物的情感是你控制不了、也不该去控制的。” “坦诚地被爱。你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权利。” 叶棠失语了好半天才整个人脱力一般躺回座椅上。 怀亚特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喝了起来。等到叶棠愿意说话了他才再度放下茶杯。 “……我无法给予同等级的回应。无论是谁,我都没有办法像他爱我那样去爱他。” “那又如何?你以为爱你的生灵不知道这一点吗?” 怀亚特道:“不回应也是可以的。就是神也不能规定被爱的人一定要用同等同量同样大小的爱去回馈每一个爱着自己的生灵?” 精灵王说得理直气壮,而叶棠竟无法反驳。 想想对方一世就可能活得比自己十几辈子加起来还长,叶棠又释然了。 她笑笑:“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吗?” 对面斩钉截铁:“是你太钻牛角尖了。” 一人一精灵沉默了一会儿,躺在椅子上的叶棠闭起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原来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活得时间久了,以为自己懂的东西多了,人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固执起来。叶棠想自己也是如此。 被自己命人丢出圣露比的迪塞尔现在在做什么呢?如果还能再见到他,就邀请他一起喝茶。 当然邀请他喝茶并不是为了道歉,叶棠并不觉得自己对迪塞尔的处置有错。她只是觉得迪塞尔听到自己邀请他一起喝茶,应该会露出开心的表情。 …… “今年母后也只回来了一天呢。” 少女的手指拂掉了山茶花上的落雪。 站在庭院中的公主犹如山茶花的妖精,黑发红-唇,肌肤胜雪。 十二岁的白雪长高了许多,礼服也从可爱的款式换成了窈窕优雅的款式。少女的面容中童稚已尽数褪-去,剩下的是青春期特有的敏-感以及身为上位者的犀利与威压。 “半个大陆都已经被玛乐丝陛下所统治,能够每年都在殿下生日的时候专程来为殿下庆生,玛乐丝陛下是真的很爱殿下。” “我就知道卿又要站在母后那边为母后说话。” 说的内容是责备,语气倒更像是揶揄。白雪用指甲掐断山茶花的花-径,摘下山茶花的她低头轻嗅花朵的香气。 “卿,能不能教教我?” “殿下?” 绵软厚实的鹅毛大雪无声地往下掉落。白雪手中捧着碗口大的山茶,试图遮住自己的脸,她腮边的泪痕却还是出卖了她。 凯的心揪痛起来。 两年来,他始终借着梦的慰藉维持正常。 梦中的玛乐丝刚生下他们的孩子不久就被圣露比的军队给找到了。玛乐丝被带回了王城,继而被安排出嫁。他想要混入护送公主出嫁的队伍,好在公主出嫁的途中找机会带着公主私奔,结果公主前脚离开圣露比,后脚他与公主的孩子就为同期的骑士所杀。 ——他能够活着看到玛乐丝公主出嫁,不过是因为圣露比的皇室以他还有孩子的性命作为要挟,逼着玛乐丝公主接受了政-治婚姻。公主并不知道她的父王与兄长们并不打算遵守约定。 梦中死去的凯又复活了,不过是复活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体里。 这次他是王后身边的骑士,这骑士曾眼睁睁地看着嫁作卡斯特利翁王后的玛乐丝被国王囚禁、羞辱、冷暴力而不作为。 好在他取代了这个骑士,他可以为他的爱人做些什么了。 苦涩的恋爱终会变得酸甜。在凯昨夜的梦里,他与玛乐丝还有白雪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家人。 虽然他作为骑士永远只能是王后的秘密情-人,但他对白雪付出的父爱是真实的,他与玛乐丝之间的感情是真实的。 “卿也很想念母后?所以卿是如何克服这份寂寞的?我以为只要我以母后为榜样、用‘做个好女王’这样的想法塞满自己的脑子,我就可以不寂寞了。可我果然还是……” “好寂寞呀。” 越是乖巧的孩子越容易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压抑在心底。 白雪的早熟让她明白治国有多难,也让她清楚母后的忙碌有多大的价值。她很难对着忙碌无比的母后撒娇,不管不顾其他需要母后的人,要母后多留在卡斯特利翁几天,再多陪着自己说说话。 白雪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不该任性。自己的任性可能会让很多需要母后的人死去,让国家大事被耽误。 她甚至不敢在母后的面前流露出自己的依恋、不舍与悲伤。因为她很清楚要是母后看出了她的异常,她一定会留下来陪这她,直到她不再难受。 白雪压抑得更厉害了。 一年中母后唯一会回来的日子、她的生日再也无法让她无法开心。白雪的心中像是永远下着不会落尽的雪。凄凉与寂寞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见不到母后让我好寂寞。见到了母后之后,还要笑着送母后离开更让我寂寞。……卿,请你告诉我不再那么寂寞的方法。我也想像卿这样不给母后添麻烦……” 白雪再成熟也不过十二岁。 她对母后的思念就像这纷落不止雪花,从八岁那年就不断地堆积、堆积、再堆积……如今,思念的重量已经快压垮这个十二岁的孩子了。 “殿下……” 凯如何能不动容? 他面前的少女不光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卡斯特利翁未来的女王,也是他悄悄当成女儿的孩子。 他在白雪的面前单膝跪下,牵起白雪冰凉的小手,对她和盘托出:“殿下或许不会相信我的话。……说实话即便殿下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帮助殿下使用这种方法来摆脱寂寞。殿下可以把我接下来的话当作是天方夜谭,殿下喜欢听我便说下去。殿下不喜欢,还请您饶恕我的梦话。” “卿……?” 递给白雪手帕,骑士微笑着讲述了起来:“这是一个愚蠢男人的梦境。梦中他是见习骑士,他有一个美丽的青梅竹马,这位青梅竹马是大国的公主——” 第13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2 卡斯特利翁的城堡里再一次有了公主欢快的笑声。 马歇尔、斯宾塞等一众贵族面色不善地交头接耳, 人人都带着异色的眼光去看在庭院中散步的白雪与凯。 白雪走在前头,凯会在她后面半步的地方对她轻声说一些什么。小公主听到凯的话就会笑,时不时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挂在眼角。 难道是公主情窦初开、并钟情于奥斯莱卿了吗?贵族们都在这么猜测着, 偏偏小公主并没有因此开始浓妆艳抹,并换上性-感的礼服与华丽的首饰。 要知道年轻女孩儿经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一旦她们爱上了比自己年纪大太多的异性, 年轻女孩儿们就试图从外表上开始下功夫,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 奥斯莱卿与公主的年龄差大到两人做父女都合适的程度。公主若是一-夜之间开始有了卖弄风情的举止,贵族们立刻就能判断出奥斯莱卿必定对公主出手了。偏偏公主只是言行举止上开朗了许多, 在政务与学习方面从不懈怠分心, 衣着打扮连同在使用的香水都没有明显的变化。 这就让贵族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又因为公主的言行举止没有改变, 凯也没有做出出格的行为。贵族们就是想干涉白雪对于凯过于亲近的态度都没有合适的理由。 “——真羡慕卿每天都能做这样的美梦, 能在梦里见到母后。梦里的母后还那么可爱。” 小公主一句话让骑士坚毅的脸染上些许的羞涩。 骑士轻咳一声,转过头去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却不知自己红透了的耳朵尖暴露在公主的视野里。 “奥斯莱卿,能让我去一次卿的房间吗?真的一次就好。我想睡睡看卿的床,看看是不是那张床让卿能够每一-夜都做上见到母后的梦。” 想到自己或许也能在梦中见到许久未见的母后, 还能肆意地向母后撒娇、不用怕耽误了母后的正事, 白雪的面上泛起渴望的粉红。 “……如果是那样, 我要让匠人们为我仿制一张同样的床。我不求每一-夜都能见到母后。只要偶尔能够和母后在梦中相见……” 一周一次……不,就算是一月一次都好。想和母后一起去看山丘上绽放的迎春花,想和母后一起到森林里打猎, 想和母后到大河上划船,还想与母后一起骑着马纵-情驰骋—— 这些愿望,她或许就都有机会实现了。 凯起初是为难的——即便是女儿,他也不愿意让属于自己的玛乐丝被女儿抢了去。但听到白雪的话, 他的心又柔软下来。 白雪并没有想抢走他的梦、他的玛乐丝。这个手握卡斯特利翁最高权力的少女仅仅是想从他这里分到一点点的幸福。 尽管让未成年女性、还是一位未来的女王到一个未婚骑士的居所去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一定会被解读成乌七八糟的内容。但—— “抱歉……这是不行的?是我说了身为公主不该说的话。” 白雪的笑容有些落寞。 身为王家唯一的公主,她很清楚自己被人盯得有多紧。所有贵族都会将她的贞-操贞洁看得比她这个人还重。她轻举妄动的后果不会由她自己的来承担,而是会加倍惩罚在凯的身上。 “那么, 殿下,就请你以‘白雪’的身份来。” 作为父亲,想为女儿实现一个自己可以为其实现的心愿有什么不行的? 凯比任何人都能体会白雪的心情。他想帮白雪何尝不是因为知道白雪要是得不到帮助会如何异常下去。 那是他或是这个国家都不会想看到的情况。 “奥斯莱那混蛋怎么回事!?” 马歇尔气急败坏地锤了一下城墙。 在他看来凯就是个墙头草,偏偏这根墙头草受到疯王的喜爱,受到王后的重用,现在还得到了公主的青睐。 “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魅惑魔法才让先王、王后和公主都将他留在身边!?区区一个只会动刀动枪的武夫……!他以为他能娶公主为妻,并得到这个国家吗!?” “消消气。你贵公子的形象都崩溃了。” 斯宾塞的冷哼让马歇尔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块肉来那样瞪着他。 时至今日马歇尔与斯宾塞照样不对付。只不过这两人在面对相同敌人的时候会很自觉地选择联手。 “哼……你会主动来找我说话才是形象崩溃呢。” 斯宾塞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有一个提议。” 马歇尔咧嘴:“真巧。我也有。” 两人瞧了一眼庭院中的公主与骑士,同时露出了极为相似的恶毒笑容。 …… 叶棠对时间的感觉已经模糊了。 没办法,一旦人走了战场,炮火就会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叶棠无法停下征服的脚步。谁让每次她想着打完这一仗就让军队休养一段时间,自己去陪陪女儿,分属光之阵营与暗之阵营的国家就又要开始搞事情。 发觉能让自己高枕无忧的方法唯有彻底解体光之阵营与暗之阵营,叶棠干脆地接受了现实,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攻略。 魔族比较简单,谁拳头大就服谁的。只要别像光之阵营的死脑筋一样认为魔族都该被赶尽杀绝,杀死魔族是在净化世界,魔族就愿意臣服。 光之阵营的翼人、精灵还有人类就相当难搞了。有些翼人和人类就算被摧毁了国家也不会放弃“替光之至高神净化世界”,没事就联合起来搞东山再起,人数不够东山再起,他们也要拼着命去袭击无辜的平民一番,好用恐惧来让人产生“对光之至高神的敬畏”。 说实话,叶棠真觉得这些人就是脑子有病,被教义洗-脑得已经丧失了自我。 征服总是伴随着流血与牺牲。好在征服的路上也不全是坏事。 “找到温蒂的孩子了?” 叶棠一回头,看见的就是微笑的伊格妮。 “是的。” 伊格妮微微点头:“翠丽思捎来了消息,说是她的占卜表明温蒂的孩子们就在前面的奥本。” 温蒂死前将自己的孩子们托付给了翠丽思照顾,翠丽思却没有陪在温蒂孩子们的身边,只把孩子们交给别人照顾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温蒂的孩子们恨死了翠丽思这个害得自己一家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 被孩子们当成是杀人凶手的翠丽思发现自己留在孩子们的身边不光照顾不到孩子们反而会令孩子们无比痛苦,因此放弃了亲自照顾温蒂的孩子。她把温蒂的孩子交给了一所孤儿院的院长,又把身上所有的金钱连同可以直接换成钱的怀表、手镯、耳环、项链都给了院长,自己一个人踏上了赚钱之旅。 翠丽思从阿玛德乌斯那里骗到钱财之后就会让作为使魔的鸟儿带着钱财飞往孤儿院。 当时的翠丽思因为没有好好研究魔法的心思,根本使不出什么像样的魔法。她没法从梅萨罗看到温蒂孩子们的情况,也不知温蒂的孩子们后来有了怎样的际遇。 她是在把自己关进女巫岛的城堡里之后才开始潜心钻研魔法的。也是到了近期,她的占卜魔法才小有所成。 伊格妮在得知温蒂孩子们的事情之后也试过照顾这两个孩子。可她只在梦中与温蒂见过面。实际上她与温蒂的孩子们之间毫无瓜葛,双方是“没有缘分”的状态。伊格妮的占卜魔法只能告诉她:温蒂孩子们的早已不在孤儿院了,却不能指引她去往那两个孩子的身边。因此温蒂的孩子们一直是下落不明。 翠丽思是唯一一个与温蒂的孩子们有缘的女巫。能够用占卜魔法找回温蒂的孩子,翠丽思也很高兴。 只是翠丽思不能离开女巫岛——她能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在魔法上有所突破是因为她给自己下了“禁制”,既付出一定的代价换取魔力的提升。她的代价就是永远不能迈出女巫岛一步,否则即刻灰飞烟灭。 “那么只要打下奥本,应该就能见到温蒂的孩子们了?” “是啊。” 伊格妮轻松地笑着:“不过在奥本前面还有一个普兰堡要塞。想要打下奥本,首先要攻下普兰堡要塞呢。” 第13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3 夜深人静, 寒风吹拂中雪花簌簌落下,像是要遮掩掉楼梯间里晃动着的那一点微光。 “殿下,请小心。这里的楼梯已经很老旧了。” 一手提灯的凯把空着的手递给白雪, 继续引着白雪往二楼去。 “哎呀?今天我不是以‘白雪’的身份来到这里的吗?还叫我‘殿下’不太妥当, 奥斯莱先生。” 少女拂开遮住自己面庞的兜帽, 露出带着两分狡黠三分调侃的笑容来。 “……是我失言了。” 凯微微失笑。不再用骑士对待公主的态度对待白雪,只像大哥哥那样为白雪照亮脚下,与白雪并肩前行。 凯不是个会铺张浪费的骑士。他没有结婚对象, 过的日子却和天天都在为了婚礼攒钱的骑士们差不多,极有规律,也极省钱。尽管在他哥哥一家被处刑之后,奥斯莱家的财产几乎全都被划归到了他的-名下。 他的住所是一栋建起了快有十五年的小楼。这里的木楼梯已经有些发脆, 每次走上去都能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凯的卧室里东西很少。除了床就只有一个衣架、一个书柜与一个看起来许久没用过的壁炉。墙上没有任何的画,能够称得上是装饰品的只有挂在墙上的神像, 以及放剑用的支架。 这些支架上的东西倒是挺丰富。大小不一的长剑与重剑, 轻薄的匕首与外形古怪的小刀。看得出这些武器经常被保养维护, 因为这些武器都被擦得极亮。只要有一点点的光照过去就会反射出相当的亮光。 凯的身材高大, 床也很大。白雪迫不及待地坐到凯的床上,颠了两下觉得骑士的床实在太硬,这才起身脱下自己的斗篷,轻声问:“卿, 你平时都睡这么硬的床吗?” 将油灯挂到墙上, 蹲到壁炉边准备生火的凯这才想起自己的床对于睡惯了鹅毛垫子、丝绸床单的公主殿下来说太硬了——他是骑士, 骑士磨练自己意志的其中一个方式就是不让自己沉溺于温暖的被窝。他床硬得跟石头一样, 他是睡习惯了这才不觉得难受。 “我再去为您拿床被子来?” 凯说着拍了拍自己手上不存在的灰烬。他起身准备到隔壁去拿被子。 为了即将光临的公主殿下,旧被子被他扔进了垃圾箱,新被子他买了两床。为表尊重, 公主来时用过的被子在公主回去之后他不会继续用,现在他要去拿的是原本准备给自己用的新被子。 “谢谢你,卿!” 白雪开开心心地重新坐回床上。 她心情好到开始哼唱母后曾为她唱过的曲子。这首曲子连在音乐方面造诣不错的布伦达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她想应当是母后故乡的童谣。 凯没有提醒白雪她对他的称呼又回到了“卿”,低声回了一句:“这是我的荣幸。”凯刚一开门就被人一拳揍到了脸上。 “凯·奥斯莱!你这个妄称自己为骑士的无耻之辈!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狗-杂杂-种!你居然敢蛊惑年幼公主到这种地方来,还试图对公主做没有廉耻的事情……!!” “呼啦啦”的一阵乱响,铠甲的摩擦声中一群骑士冲上了楼,进凯的卧室,以尖利锋锐的武器对准了猝不及防间被马歇尔打翻在地的凯。 冷冷地一推自己鼻子上单边眼镜的支架,马歇尔下令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给我直接砍下这个妄图玷污公主的狗-杂杂-种的脑袋!?” “拉文罗特卿!你这是要做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你就敢在我的面前行凶!?” 白雪刚想要靠近从地上爬起、将一口血沫啐在马歇尔脚边的凯,她就被另一人控制住了。 是斯宾塞。 “殿下,您受到这堕-落骑士的蛊惑而不自知。我等有权利怀疑您已经无法做出正常公平的判断。今天还请您不要插手我们对这堕-落骑士的裁决,以免您的英名受到损害。” “斯宾塞!连你也——!” 白雪的力量太弱了。尽管她也有进行基本的体能训练,可斯宾塞在力量方便实在强过她太多。白雪甚至没法从斯宾塞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腕。 抽不回自己的手腕也就算了。白雪顾不得自己,大声道:“各位,请听我说!奥斯莱卿并没有诱-惑我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来这里不过是——” “殿下,您还要狡辩吗?” 斯宾塞“呵”地冷笑一声,口吻中带上了不屑、讥讽,以及一种令人恶心的暧-昧。他低头朝着白雪的耳朵道:“深夜、卧室、孤男寡女。而公主你,不光主动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还坐在了男人的床上。你来这里‘不过是’什么?‘不过是和骑士上-床’吗?” 啪! 哪怕右手不是自己的惯用手,白雪还是用右手赏了斯宾塞一个响亮的耳光。 斯宾塞看起来并不生气,他甚至还有本事笑了笑,在白雪的眼前舔舔自己被白雪一耳光打裂的嘴角。 鸡皮疙瘩从颈后立起,浑身的汗毛都在一瞬倒立。 虽然是第一次在男人眼中看到那种黏糊又肮脏、像是一泡恶臭污泥的眼神,但白雪马上就用直觉明白了——那是欲-望。是男人想要征服女人、践踏女人、毁灭女人的欲-望。 ……恶心! 好恶心!! 反胃的感觉让白雪止不住地颤抖,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身体里出来了。 城堡中的骑士超过八成就是凯训练出来的。骑士们天然就对凯带有敬畏与崇敬的心理。说实话,他们并不认为凯这样的骑士与公主结合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毕竟奥斯莱卿一贯清正公平,不光作为武人很强,彻底贯彻骑士道的骑士精神也无可挑剔。公主会爱上奥斯莱卿是正常的,骑士里不也有人偷偷爱慕着凯? 要骑士们砍下凯的脑袋,骑士们确实做不到。 “哼!一群没用的废物!” 见骑士们迟迟不按照自己的话行动,马歇尔恼怒不已。再看到斯宾塞已经对着白雪动手动脚,他干脆从卧室墙上随手拿下一把凯收藏的长剑。提着长剑就朝凯砍去:“来了这么多人还要我亲自动手!” 凯并不畏惧朝着自己砍来的马歇尔。 马歇尔属于贵族文官。在他眼中,马歇尔的动作就是慢动作。 别说他手边就有用来拨壁炉的铁钳了,就是他手无寸铁也不会输给马歇尔这种连武器都不会选的弱鸡。 “住手!!!” 白雪是看不出来马歇尔手中的武器不趁手的。在这个刹那,她为自己的任性、为自己的贪婪而感到后悔。 同时,她也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后悔。 堂堂公主,竟然只要被人握住了手腕就挣脱不开。自己忠心的骑士就在眼前要被人杀死,自己却无法命令这些该死的贵族们停下。 她以为自己是能将国家掌握在手中的、未来的女王。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无能无力的小女孩。 马歇尔当然不会因为白雪的一句呵斥就住手。这让白雪的悲伤与愤怒到达了极致。 狂风呼啸,白色席卷了一切。 “所以我不都说了「住手」吗……!!” 马歇尔果然停手。 他和斯宾塞都被冻成了冰雕。 已经准备好用火钳反击的凯在一片冰雪之中呵出白气,他回头去看白雪。包围着他的骑士们则吓尿裤子的吓尿裤子,吓摔在地上的吓摔在地上。 头发比乌木还黑,嘴唇比鲜血还红,皮肤比白雪更白的公主站在那里,她的周身缠绕着冰雪的气息,她一下子年长了许多,看起来至少也有十六岁了。 “女……女巫!!公主是女巫!!是魔女!!!” 骑士们四肢并用地试图逃走。然而公主的手指只是微微在空中一动,所有的骑士就都成了形态各异的冰雕。 “殿下……?” 在场唯有凯没有陷入恐惧与慌乱。他望着白雪的眼神中是有大惑不解,可并无敌意。 “……我一直都想成为母后那样的女王。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学习、好好治国就可以做到。可是刚才,我明白了……” “没有力量,什么权利都是虚假的。” 公主看着自己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 “然后我想到了——” 微笑起来,公主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层银白色的花纹。 倘若有人见过公主寝间里那颗龙蛋上的花纹,这个人一定会在此时认出公主额头上浮现出的花纹与龙蛋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非得花时间在这些讨厌的人身上啊?” 一脚踹开斯宾塞的冰雕,让斯宾塞的冰雕倒在地上被砸碎成一段段的。 “我不过是想做个梦而已!做个有母后在我身边的梦而已这些人都要妨碍我!” 白雪又是一脚,这次马歇尔的冰雕被白雪踹下了楼梯。老旧的楼梯承受不住过大的力量,从中裂开,马歇尔的冰雕就从裂缝掉了下去,摔到一楼砸成了大块小块。 “无论国王、王后、公主、女王是不是在努力的治国,贵族们总是这样不满意,那样不满足。人民也总是在等着王公贵族能够对他们发发善心。啊——不如所有人都到梦里去好了。” “每个人都能做着幸福的梦,每个人都能在梦里得到满足。” 公主黑曜石一般的眼瞳中亮着两点银茫。她没有伸手,缠绕在她周身的冰雪气息就已经冻住了试图逃跑的魅魔的翅膀与四肢。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魅魔小姐。” 美丽的公主倒映在一级魅魔的眼中,却让魅魔感觉比恶鬼更恐怖。 第13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4 “普兰堡要塞的最高指挥官从奥本抓来了温蒂的孩子们?” 伊格妮尽可能地保持着平静, 可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说话的小雀斑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我不知道翼人们是怎么知道温蒂的孩子们对我们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但是那两个孩子,和翠丽思描述得一模一样!” 翠丽思精进的不光是占卜魔法。她还寄来了一管烟雾,烟雾活灵活现地描绘了温蒂两个孩子的模样, 让女巫们得知温蒂的大儿子是个翅膀比一般翼人小上好几圈、无法自行飞行的小卷毛。温蒂的小女儿则是有着一双与头发同色的咖啡色翅膀。 翼人的审美着重在翅膀的“白”与“大”上, 这两个孩子的翅膀既与白无缘, 也不够大到支撑他们的身体在空中飞翔。两人在翼人国家里必然属于贱民阶级。 一般的翼人是不会去触碰属于贱民阶级的杂-种翼人的。因为翼人们认为贱民会传播不幸与灾难,触碰贱民便等于被贱民玷污。 贱民在战争时会被当成肉盾或是自爆式武器来被使用。如果温蒂的孩子被当成了肉盾或是自爆式武器叶棠还不会感到奇怪,可温蒂的孩子被当成了人质…… “伊格妮, 我劝你最好告诉翠丽思一声:温蒂的孩子们主动站到了翼人的一边。” “玛乐丝陛下?” 女巫们悚然一惊。 “我不相信偶然。只有温蒂的孩子们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份, 还拿出了愿意协助翼人的证据, 普兰堡要塞的负责人才会注意到身为贱民的他们、并且愿意相信他们的话。” 叶棠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她只是不介意从最恶意的角度去分析他人的行为。 翠丽思对于温蒂的孩子们来说是害他们家庭破碎、父母双亡的恶人。温蒂的孩子们又一直处于翼人国家“非我族类皆为恶”、“要以光之至高神的威光荡涤世间所有之恶”的洗-脑教育里。作为不被翼人待见、不被翼人接纳的贱民,温蒂的孩子们会对女巫产生恶意与杀意, 会试图以杀死“非我族类”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是符合逻辑的。 “那我们要怎么办?要放弃那两个孩子吗?” 小雀斑六神无主,她再一次有些怨恨翠丽思——本来那两个孩子就不是全体女巫的责任,事到如今女巫们凭什么替她背下她本应承担的罪责? “不。” 叶棠微微一笑:“我不相信翼人会真的愿意配合两个‘贱民’来行动。普兰堡要塞的指挥官应该是这么想的:‘不管那两个贱民说的是真是假, 只要他们能稍微转移圣露比军队的注意力,我们就能偷袭他们!’”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叶棠不怕有人想要搞偷袭。因为她会是那只黄雀。 …… “我以前真傻。” 一头黑色的长发瀑布般流泻在地上,公主拖着华丽的白色长裙游走在城堡的长廊中。城堡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 城堡之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公主所到之处,所有人都结了冰。所有被冰封住的人都开始做梦。 梦中穷人变成了富人, 富人变成了贵族,贵族成为了王族, 王族又征服了大陆,大陆的霸者又成为了神, 神过上了无比奢靡的、没有任何限制的生活。 “为什么我会以为国民们的欲-望是可以被人力满足的呢?” “王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的王怎么能满足千千万万个灵魂的诉求?” “啊……我太蠢了。我真是太愚蠢了。人类的力量是不足以支撑一个国家的……” 公主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 还是在说给自己身后的骑士听。 亦或者是说给自己梦中的母后听。 「我的白雪并不蠢。我的白雪怎么会蠢呢?」 黄金蔷薇的吻吻女儿白皙的面庞:「你看你现在做得多好啊。」 “是吗?我做的很好吗?母后。” 「你当然做得很好,白雪。你可是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没可能做得不好?」 黄金蔷薇说着瞧向了白雪身后的骑士。 「亲爱的,你也做得很好。」 “陛下……这里还是外面,万一被人听到了——” 骑士面红得厉害。只是他嘴里说得明明是斥责的话,音调中却带着一种要渗出水来的柔软与甜蜜。 “放心卿,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公主的话应该让骑士感到可怕,偏偏骑士闻言也笑了。 “是这样啊。那倒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拘谨。” 操!疯了!都疯了!这群人根本是疯子! 魔力不断地被抽走,魔法完全脱离自己在自行运作的魅魔快要哭出来了。 在她的面前,公主与骑士分享着同一个梦。梦中公主与骑士父女般相处,她们一起虚构了其实并不在她们身边的人物。 英俊、绅士又爱着母后的父亲。 聪明、乖巧又爱着她母亲的女儿。 公主与骑士充分地享受着“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她们篡改了自己的记忆,用虚构代替了现实。 骑士用公主涂抹掉了自己的遗憾——永远无法与王后还有公主成为一家人的他得到了理想的家庭。 而白雪公主也用骑士涂抹掉了记忆中的支配狂父王——幼时的白雪始终被囚禁在奥斯本一世为她画出的一方小小天地里。从她身上穿的裙子到她睡觉时可以听的故事,就连她每天吃的东西都是被规定好的。 小公主隐约感到这样的生活有哪里不对劲,虽然她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一直到她在母后的允许下第一次触摸了小狗、小羊,麦穗、麻布、弓箭、马鞍,还有一切她父亲让她远离的“肮脏之物”。 她的母后让她看到了世界的广大,她像是笼中鸟被放出了笼子,曾经被剪断的羽翼又长了回来。 可支配狂的父王在公主午夜梦回时还是会侵入她的梦里,提醒她她现在所过的生活或许不过是一场梦。 ……既然真正的父王这么讨人厌,那就在梦里换一个父亲。 如此一来公主果然得到了幸福,而公主也愿意散播这美好的福音。 魅魔这释-放魔法的工具如何想如何看对公主而言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卡斯特利翁这个国家,陷入了永远的幸福之中。 “既然母后都觉得我做得很好……那母后,你说要是我帮你统一了大陆,你会夸奖我吗?” 「当然会了。我的宝贝白雪。」 公主抱住了其实并不存在的黄金蔷薇。她撒娇道:“那母后,我来帮你铲除所有不听话的存在。只要大家都听话了,不给母后添麻烦了,大家都能幸福了……母后也就有时间享受幸福的生活了?” 「当然,我的白雪。母后也想要轻松一些啊。」 满足地露出笑容,白雪的瞳中已经看不到一丝疑虑与迷茫:“那么母后,你的白雪这就来帮你了。” “陛下,我也与公主同行。” 骑士想要跪下,却被心爱的女子与女儿一左一右给拉了起来。 “走,去帮母后。” “去把母后从无尽的争斗中解放出来。” “然后我、卿、母后,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永远的!永远的!” …… 明明还不到冬天,普兰堡要塞却已经飘起了小雪。 被翼人们拿来与人质交换的两个翼人孩子光着脚,走得很慢。两个孩子都很瘦,头发也像枯草一般没有光泽。他们的双手被麻绳捆在一起,手腕被磨得通红还破了皮。一看就是吃尽了苦头的模样。 叶棠站在伊格妮的身后。她没有穿她那身标志性的白色战甲,而是穿着与女巫们相差无几的裙裳。她的头发也不再是金色,女巫们用掺了红泥的红姜水给她染了头发,她现在的头发是一种污浊的红色。 目前的剧情是这样的:叶棠作为女王如何会答应用被俘虏的翼人大祭司去换两个脏兮兮的翼人贱民?伊格妮跪在叶棠的帐篷前反复哭求也没有作用,女王铁了心就是让那两个翼人与人类之间产生的孩子等死。 女巫伊格妮表面上接受了女王的决定,实际上偷偷用别的翼人换走了翼人大祭司,并暗中派人去找普兰堡要塞的指挥官,说自己答应交换,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那两个孩子。 翼人这边并不知道伊格妮不是翠丽思,不过即便知道了也无所谓。重点是伊格妮作为翠丽思的恩师愿意为自己的弟子收拾烂摊子。她这个女巫想要保住温蒂的孩子们。 女巫是圣露比女王的左臂右膀。能挑动两者不和,甚至让其中一方死亡对翼人来说无疑是好事。 事实上温蒂的孩子们一见伊格妮就满脸困惑——他们以为来人必定是翠丽思。 “你们的大祭司就在这里。” 伊格妮见了两个脏兮兮的孩子,一把揪掉了跪在自己身旁的翼人脑袋上的头套。 那翼人果然是已经不再年轻的翼人大祭司。 “快把孩子们交给我!” 伊格妮说着就与女巫们一起抬手,魔法阵从她们的手上出现。 “你们急什么?” 翼人冷笑两声,一揪绑在孩子们手上的麻绳,顿时两个孩子一阵趔趄,直接摔在了地上摔破了膝盖。 “你……!” 瞧见孩子们膝盖上的鲜血,伊格妮又急又气,她立刻放下了手,停止了释-放魔法。 见状翼人终于满意了。 “你们先把我们的大祭司放开。” “……好。” 伊格妮悻悻,用小刀划开了翼人大祭司身上的麻绳。 第13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5 翼人大祭司被解放后也不急着走。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被麻绳捆出的红痕, 接着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这才在翼人们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起身。 伊格妮耐着性子没有催促翼人的大祭司,就是她瞪着翼人大祭司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和善。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她实在太想要回温蒂的孩子们了。 翼人大祭司与前来迎接他的翼人长官交换了个眼神。这长官一点下巴, 他的手下才把温蒂的孩子们推向了伊格妮。 伊格妮忙不迭的上前, 想要去抱住温蒂的孩子们, 两个孩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由哥哥伯格带头,将自己手里藏着的东西扔了出去。 那是陶土制的小瓶子。一个小瓶将将能被单手握成拳的孩子藏在掌心里。小瓶内装着的是“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的核心。 小瓶子一旦碎裂, 其中的“天使”核心就会爆炸。“光明天使”的核心能使人失明, “裁决天使”的核心则能直接将人炸飞甚至是烧死。 伯格此举当然是为了向翠丽思复仇。 在翠丽思出现以前, 他们一家有过美好的日子。尽管他与妹妹是混血,免不了被其他的翼人孩子们欺负。但他们兄妹有温厚的父亲, 还有优雅知性又美丽的母亲。被人欺负的日子再难过,兄妹俩也能靠着家的慰藉撑过去。 结果因为翠丽思,伯格兄妹俩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杀掉了母亲, 又自尽在母亲的身边。两兄妹的家被其他的翼人放了火,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人用黑色的脏污写了“魔女之家”几个大字的家在火焰中灰飞烟灭…… 神殿的祭司告诉两兄妹, 他们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是惩罚——惩罚他们的父亲没有辨识出女巫,没有杀死女巫, 与人类结合,还生下他们两个杂-种。他们两兄妹就是他们父亲遗留在这人间的罪恶。 他们被烧毁家园是应当的, 因为:“那里曾经有女巫居住过,谁知道会不会残留着女巫诅咒翼人的魔法呢?要用光之至高神的威光净化掉那片曾有女巫存在的土地才行。” 他们被翼人们殴打是应当的, 因为:“曾受女巫熏陶的你们谁知道有没有被女巫洗-脑?打你们是希望用光之至高神的光之鞭来使你们清醒。” 他们被被剥削、被奴役、被夺走所有财产、被不当作人来看待……这些都是应该的。 因为:“你们兄妹没有表现出对光之至高神的忠诚。” “只有向害你们落到如此境地的女巫复仇,替光之至高神行使它在地上的权威, 将所有不洁之物都以光之至高神的威光涤净, 你们才算是赎清了自己的罪过!届时、我们会承认你们也是翼人!你们也是光荣的光之至高神的信徒!!” 发现来接自己的人不是翠丽思时, 伯格与妹妹薇妮都动摇了。 可是想到女巫会变形,会伪装。面前的灰发女巫指不定就是翠丽思变得,伯格的心又变得坚硬如铁。 陶土瓶就这样冲着伊格妮的脸飞了过去。 轰!! 听到身后的爆炸声,翼人们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翼人大祭司却是冷声问:“接应的部队还没到吗?” “还没……啊!看来是到了!您看!” 前方的云层里果然有翼人部队的影子。这是一队弓兵,这队弓兵飞行速度相当快,看来是一支精锐。 这支精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伊格妮等人所在的方向——“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的核心所引发的爆炸成了很好的定位方式,只要追着黑烟一路向前,就可以从空中毫无障碍地赶往爆炸地点。 贱民未必就能把袭击女巫的事情做好,这一队精锐自是赶去补刀的。为了避免爆炸过后还有女巫有反击之力,交换人质的时间被定在了午后。人类无法直视正午的烈阳,这个时间点翼人弓兵能够依靠飞翔的优势在天空中抓住人类的视觉死角。 女巫们在爆炸过后哪怕没被“光明天使”的核心所产生的闪光废了眼睛。在烟雾与火焰的缭绕之下也很难对抗上空的弓兵部队。 翼人们已经做好将女巫们全钉死在地上的准备了。他们瞄准,齐射。接着—— 遮天蔽日的龙出现了。 “小黄花说得是真的……小黄花说的总是真的。” 乌木一甩尾巴,“嗷呜”一口吐出龙息。吐完后还打了个嗝儿。 变小后吃东西很容易撑,但他还是喜欢变小了吃东西。因为用他原来的体型吃东西,再好吃的东西也是马上就会没了嘛。 地面上,叶棠已经追上了翼人大祭司与前来接走他的翼人们。她砍人的速度远比翼人们拔剑的速度快,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好似手法纯属的大厨在料理食材。 翼人大祭司摔倒在地,怎么都爬不起来。他也没法飞——他要是飞得起来,这一行翼人也不用走路了。 大祭司那看起来既圣洁又典雅的巨大白翅膀不过是个虚假的装饰品。他还被关在人类监牢里的时候叶棠就听说这位大祭司不会掉毛。有人猜测说大祭司不会掉毛是因为他的信仰足够虔诚,不似凡人。叶棠却是一听这话就笑了。 生老病死,万物循环。猫要掉毛,鸡会落羽。这都是自然现象。 大祭司的羽翼之所以看起来这样的无瑕,不过是因为他翅膀上的白羽是一根一根黏上去的、原本属于其他翼人的羽毛。大祭司那巨大翅膀的骨架多半都是假的。 “大祭司大人,我知道我的军营里出了叛徒,可否请您说出他或是她的相貌?” 指着大祭司鼻尖的银剑缓缓地右移几分,叶棠指向了大祭司的翅膀。 “不、不要——!” 看出叶棠想干什么的大祭司瑟缩两下。 他年轻时之所以能坐上祭司之位就是因为他有美丽的圣洁的翅膀。成为大祭司后他更是不能颠覆自己在民众中的形象。他死了还好,倘若他被揭穿翅膀是假的……他的-名字必然被刻到耻辱柱上。他会被其他的翼人们用魔法折磨其灵魂,就是死了也得不到安宁。 “那么还请您快些说出那人的相貌。众所周知,我的耐性可不太好——” 叶棠和伊格妮之所以作戏,那就是为了看翼人那边的反应。翼人那边明显知道伊格妮对温蒂孩子们的看重,也因此交换人质时不紧不慢、游刃有余。 倘若翼人那边不知道伊格妮的反应,那即便伊格妮答应了交换人质,翼人这边也该有所警惕,当心伊格妮答应交换人质是一个圈套。不说风声鹤唳,翼人起码应该检查一下伊格妮送来的大祭司是不是真的大祭司。 事实证明了叶棠的推测,她的军队中果然出现了叛徒。 温蒂孩子们对着伊格妮投出陶土瓶的那一刹,因为叶棠的提醒而对温蒂的孩子们有所戒备的伊格妮以及其他女巫统统都释-放出了魔法护盾。 “天使”的核心所产生的爆炸并没有伤及女巫们。两个孩子也被叶棠以剑尖挑开,没有受到致命的创伤。 爆炸所产生的烟雾让空中的翼人们无法看清楚下方的情况。他们以为只要箭雨够密集总归有用,却不知下面的女巫们头顶护盾,连个擦伤都没有。 “我不会劝你们‘不要报仇’。翠丽思错了就是错了。不过你们两个,” 伊格妮蹲下来,望着两个差点儿被“同胞”射成刺猬的孩子。 “你们真的想清楚了吗?自己想要报仇的对象是谁?” …… 叶棠在收拾翼人大祭司的时候文森正在强攻普兰堡要塞。 总是带着笑容的文雅骑士长一箭一个翼人,他的箭似乎比平时还要犀利。 “文森大人这是在生气吗?” “好像是呢。听说陛下选了乌木大人,没选文森大人。” 几个士兵一边抡动矮人特制的长柄斧,一边时不时交头接耳。 “那边的,既然还有力气说话,想来也有力气打扫战场?” 给人一种绅士印象的骑士长脚踩普兰堡要塞最高指挥官的脑袋,笑得人头皮发麻。 文森其实并不是在意自己的陛下选择了让乌木跟在她身边,让他来攻打要塞。从战力角度来看,确实皮实耐打的乌木更适合待在陛下的身边。 他只是在努力完成陛下交给他的要务——只有普兰堡要塞乱起来了,普兰堡要塞的指挥官才没法派兵援助翼人大祭司。 他没有不高兴,绝对没有不高兴。 哪怕只是小指指甲盖这么一丁点大的不高兴都没有。 …… 奥本被攻下是在这三天之后的事情。 至此,东南方向的国家已经被叶棠横扫一遍。叶棠很干脆地毁掉了沿途所有翼人国家的神殿、神庙与祭祀场。 世间有太多的痛苦,有生灵想要从宗教里获得超脱无可厚非。信仰确实可以成为拯救世间沧桑心灵的良药。 但若是信仰变质成了强权,安抚生灵的良药变成了让人不当人的毒-药,那这样的宗教信仰就可以被毁灭了。 叶棠不了解“光之至高神”,可有一点叶棠能断言。但凡这位光之至高神不是邪神,翼人现在这种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非我族类就要毁灭的信仰就绝对不是它的初衷。 “陛下,您接下来的打算是?” 文森温柔地问叶棠,叶棠的身边还站着伊格妮、乌木等人。 “总之我想先回卡斯特利翁一趟。我好久没见白雪了。她今年该过十三岁的生日了?” 想到可爱的女儿,黄金蔷薇身上的尖刺都似乎柔软了。 “沿途顺便去一趟梅萨罗。魔族向我承诺过,说他们会负责解除梅萨罗的诅咒。现在该是去验证他们承诺的时候了。” “——你不能去。” 一个影子落到地上,凝成了实体。 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迪塞尔突然出现在叶棠的面前。文森、乌木以及伊格妮都下意识地对着他摆出了攻击态势。 “没事。迪塞尔不会伤害我的。” 叶棠的话让文森等人不得不放下了手。 迪塞尔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叶棠会为自己说话,也没想到叶棠会直接断言他不会伤害她。 被叶棠流放过一次的迪塞尔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是高兴还是悲伤,亦或是讽刺。 他抿了抿唇,决定不去想这些,他直言道:“你不能回卡斯特利翁。” “为什么?” “因为——” 迪塞尔知道叶棠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可这些话他还是必须要说。 “白雪公主以冰雪的力量统治了以卡斯特利翁为中心的、所有你不曾去征服的国家。不管这些国家是否向她臣服,她一律冻结了这些国家所有的生物。” “梅萨罗连同去梅萨罗解除诅咒的魔族都一并被冻成了冰雕,所有被冻住的生灵都陷入了醒不过来的梦里。” 第13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6 “白雪公主已经疯了……!若是你踏足卡斯特利翁的土地, 一定也会被做成冰雕——” 迪塞尔眼含乞求。叶棠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不是在说谎。 “那我更该去了。” “?!” 迪塞尔更着急了,他以为叶棠还是不相信他的话。 然而叶棠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教育孩子是父母双方的责任。但奥斯本没有能力教给白雪任何东西,所以我更该好好教育白雪。” “我要问清楚白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棠不想先入为主地认定白雪的所作所为就是错的。毕竟她人不在卡斯特利翁, 白雪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为人父母, 最不该的就是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擅自给孩子定了罪。白雪并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使用暴力的混世魔王。她的善良、敏-感与早慧叶棠都看在眼里。 而且从理论角度上来说,白雪不该拥有迪○尼公主一般的力量。根据遗传, 她要是有特殊能力这能力也该和奥斯本一世一样是巨力。 ……不过等一下,这份能力会是白雪的生母芙蕾雅遗传给她的礼物吗? 总而言之,不见到白雪,什么都无法开始。她得去见白雪才行。 …… 要叶棠自己说, 让国中重臣都跟着自己一起去卡斯特利翁绝对是不智之举。奈何不管是文森还是伊格妮都不愿意离开叶棠的身边。 叶棠又一次抓了自己的盟友当壮丁, 精灵王怀亚特再一次替叶棠暂代国事。 乌木的飞行速度很快。只是越往北去空气越冷。到了梅萨罗附近乌木的翅膀已经被风雪冻住了。 停下来的傻龙委屈地吐出小小一团龙息试图融化自己翅膀上的冰霜。谁想被冻到麻木的皮肤对热源相当敏-感。傻龙这一团吐息烫得自己在雪原上直蹦跶,他那庞大的身体颠来颠去在雪原上震开了老大一条缝隙, 还引发的雪崩。 也是在雪崩过后叶棠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见梅萨罗了。 ——所谓的“雪原”是曾经的山谷。整个梅萨罗都被埋在了雪中。 伊格妮没有选择留在温蒂孩子们的身边。伯格与他妹妹今后要如何生存下去, 那是这对兄妹自己的选择。她跟着叶棠来到梅萨罗, 立刻以魔法搜寻起阿玛德乌斯的下落。 叶棠成为圣露比的女王之后,阿玛德乌斯就经常会去圣露比卖草药与魔药的原料。伊格妮是对魔药颇有研究的女巫,自然没少与阿玛德乌斯打交道。这种匪浅的关系使她轻松地用魔法找到了阿玛德乌斯所在的方位, 乌木几爪子刨开厚实的冰雪,文森代替不够细心的乌木从雪中挖出了阿玛德乌斯。 “——见到那一位的瞬间,我就知道我的心是她的了!她就是我苦苦寻觅的王妃!我知道她就是我的爱!我的心脏!我的一切!” 被解冻的尸人王子喋喋不休着。他眼中满是星星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出声提醒他:“你的父王母后, 你的国民国家可都被你口中的‘那一位’给冻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 被迪塞尔提醒了的尸人王子不光不恼,反而还爽朗笑道:“不过没关系!对我们活尸来说冻一冻不是什么坏事!低温能减缓我们身体腐-败的速度呢!等我父王母后恢复, 等我的国民们都恢复了, 相信大家都不会怪罪公主!” “再说要是公主成了我的王妃——” 后面的话阿玛德乌斯说不下去了, 因为叶棠银剑的剑尖就在他的鼻子面前。 “我女儿还小。” 叶棠笑眯眯的。 不过想起这位第一次见到自己就把自己切成了上百小块的过去, 阿玛德乌斯不敢再哔哔了。 “那个、母后——” 银剑已经戳在了尸人王子发绿的鼻尖上。 “我女儿, 还小。” “……是的,对不起玛乐丝陛下。” 尸人王子举手投降。不过他的心并没有放弃。此刻他很庆幸自己仍然是一具尸体——尸体的年纪不会变大!他可以慢慢等公主长大!而他在等待的过程中不会变老!万岁!这样母后就不会嫌他当女婿年纪过大了! 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在叶棠看来,阿玛德乌斯对任何事情都能往好的方面来解读不是因为他老神在在、相信自己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而是因为他习惯了从正面来看待事物。 或许有人会说这样的阿玛德乌斯没脑子,不过叶棠并不讨厌这样的阿玛德乌斯。 当然了,如果尸人王子想当猪来拱她尚未长成的小白菜,她很乐意再把尸人王子砍成个几十上百块。 …… 白茫茫的雪原上没有任何的标志,就连天空中的太阳都被乌云藏起,无从看其从哪个方向升起,往哪个方向落下。 幸好有尸人王子指路。 魔物与人类对距离的感觉是不同的。阿玛德乌斯在梅萨罗周围游历多年,即便没有任何路标也能凭感觉找对方向。 一路飞飞停停,叶棠一行花了快五天的时间才到达卡斯特利翁。 卡斯特利翁的大地上唯一没被雪淹没的就只有山崖上的城堡。 整个城堡四处都覆盖着坚冰,乍看上去简直像是冰中长出了城堡。 “哈秋!” 乌木打了个喷嚏。卡斯特利翁这鬼地方现在冷得就像地狱。他倒是很想再吐点龙息来温暖一下自己,无奈这几天他这辆龙巴士被风雪给糊多了,竟出现了些感冒的症状。喉咙干痛的他这会儿很难吐出龙息来。 “接下来就由我一个人去。” 在城堡门口停步,叶棠对乌木等人道:“万一城堡里有什么不对劲,你们立刻撤出卡斯特利翁。……圣露比就交给你们了。” “至少让我跟着你去!” 迪塞尔表情痛苦:“我和这些人不一样,我没有任何职务在身,即便这个世界上少了我,圣露比也不会受到分毫的影响!” “我的陛下偶尔也有糊涂的时候呢。” 文森上前一步,把迪塞尔挡在了身后。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集中力量办大事。这不是您教给我们的吗?刻意在这种地方削弱自己的实力可不像您会做的事。” “我同意骑士长的话。” 伊格妮也走上前来:“您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人,我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涉险而不作为呢?”说着伊格妮摇头:“那不是人该做的事。” 半精灵与女巫曾经都不认为自己是“人”。可如今,听到人类女王称呼他们为“人”他们不光不会感到生气,甚至会感到荣幸。 他们是人。哪怕他们有一些一般人没有的能力与特征,他们也是人。不是遭到同胞排挤的“杂-种”,也不是什么四不像的“怪物”。 他们为自己身体里的人类血统感到骄傲。为自己拥有人性而为之自豪。 他们想在人类女王的威光之下,继续作为“人”来生活。 黄金蔷薇对于他们来说是必要的、必须的,最重要的人。 “虽然我们不一定帮得上忙。” 尸人王子“嘿嘿”笑着,有些羞涩。 “我能帮得上忙的!哈秋——!” 乌木说着又打了一个喷嚏,一小团龙息随着他的鼻涕喷出,直接轰开了城堡被冰封住的大门。 “好脏……!” 迪塞尔一脸嫌弃,拉起还在微笑的叶棠的手就往前走。 见梦魇要偷跑,半精灵和女巫连忙跟上。被丢在后面的傻龙与尸人王子喊着“等等我啊!!”却见刚踏进城堡大门的叶棠与迪塞尔又一脚从城堡踏了出来。 “这是——” 尸人王子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确定这不是自己装错了眼珠子,以至于眼睛出了毛病。 “是空间魔法。” 精通魔法的伊格妮背上竖起了汗毛:“还是等级相当高、构成非常精密的空间魔法……没有得到城堡主人的‘邀请’,恐怕谁也无法进去。” “能破解吗?” 叶棠问。 伊格妮少见地咬了咬唇:“……恐怕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十天……不,十五天我应该能解开。” 这下城堡门口的一行人犯了难。 没有邀请的人无法进入城堡,从城堡门口-射进去的箭矢会直接从射进去的地方射出来。叶棠别说是要去见女儿了,就是家门都进不了。 “——陛下?” 城堡门口忽然传来了声音。众人一凛,只见凯从城堡里走了出来。 “您怎么在这种地方?” 骑士表情柔和,他刚一走到叶棠面前就伸手从叶棠的头发上摘下一片雪花,又用手指爱怜地轻抚叶棠的面颊。 “好冰啊。您究竟在这里站了多长的时间?” 骑士嫩芽色的眼眸中只能倒映出叶棠的身影。其他人在他眼中皆不存在。 “需要我温暖您吗?” 拉起叶棠的手凑到自己的唇边,在叶棠的手指上烙下温热的吻,骑士大胆又冒犯,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僭越。 “还是您站在这里就是等着我来温暖您?” “您成功了。” 骑士自然地贴上去吻了一下叶棠,面上还带着些许羞涩:“不过下次,您可以直接要求我……就像您在办公室、走廊、寝间里要求我的那样。无论是在哪里,我都会回应您的。但您像这样站在这里,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迪塞尔魔都傻了。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古板严肃,像是一尊石像那样的骑士能摆出这种柔情似水的脸庞,说着如此露骨又不堪的情话。 他再一看叶棠—— 叶棠是有些错愕。不过她并不惊慌。 “那么卿,带我到城堡里去。” 叶棠温柔地抚摸骑士的脸庞。显而易见的是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对骑士有任何感情。 “白雪不在对不对?那带我到白雪的寝间里去。” “你不觉得这样……会更刺-激吗?” 第13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7 骑士正做着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梦中被心爱之人抚摸脸庞的他满心都是火热的幸福。他一把抱起自己的恋人, 只想吻她。 “等一会儿。到了寝间再吻我。” 啊……她又在吊自己的胃口了。梦中的她总是这样,既妖艳又魔性。让他欲罢不能。 不过,这也是他的愿望?因为这是他的梦。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美梦。梦中的一切都是他所渴望的场景。 无论是被恋人吊着胃口, 还是被恋人用各种方式处罚惩罚, 那都是他想要的。 “是……陛下。” 抱着叶棠转身就进了城堡。凯的眼神是迷离的。 就在凯抱着叶棠进入城堡的那一瞬,来不及跟上凯与叶棠的迪塞尔嗅到了凯身上飘出的“味道”。 那是魅魔的残香。 「——小心一点, 这男人的精神已经被魅魔侵蚀得差不多了。他多半分不出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恐怕你在他眼中都只是梦境的一部分。」 「知道了。」 叶棠多少也能感觉到凯的不正常。 在她的印象里,骑士一直是冷静自持的。而现在,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那双眼睛里没有理性,只燃着冒犯的热情。 凯看不到除她之外的一切, 哪怕他从那些神态恐怖的冰雕旁边经过, 他也毫无知觉,仿佛这些冰雕里被冻住的人不是他的同事、不是他的同伴, 不是他一个个训练出来的弟子。 白雪的寝间还在老地方。对奥斯本一世抱有恐惧感与不适感的白雪并没有搬到原本是奥斯本一世寝间的房间里。 只是从白雪寝间里的摆设来看。小公主恐怕已经很久没有回这里歇息了。 叶棠观察了四周一圈, 没有看到任何像是魅魔的东西。 城堡之外, 乌木急得几次冲进城堡大门,又从城堡大门里跑出来。他一个生气想要飞起来从城堡上空吐出龙息直接轰掉城堡,却被文森从身后钳制住。 “你要做什么!?小黄花、小黄花她——” “正是因为陛下在城堡里, 所以才不能毁灭城堡。还是你想看见陛下连同城堡一起被你烧焦?” 文森道出了一个被乌木忘记了的事实:“陛下是肉-体凡胎的人类。别说是你的龙息,就是城堡坍塌也能活埋了她。” 从见到叶棠的第一面起就被叶棠揍的暗黑龙浑身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伊格妮与迪塞尔听着龙与半精灵的对话, 精神却集中在手上的魔法阵里。 叶棠与迪塞尔之间的奴隶契约并没有被废除,凭着这一联系, 迪塞尔与伊格妮的魔力一起探入城堡之中, 作为叶棠的耳目开始了搜查。 “陛下——” 情动的骑士将叶棠放到床上, 自己解开了身上的铠甲与武器一起丢在床下。又扯开领口的束缚, 露出了健壮的胸肌。 他蹂身而上, 像捧起一朵柔嫩的鲜花一样捧起叶棠的脸庞,想要为自己梦中的爱人献上一吻。 骑士的眼睛闭上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叶棠举起拳头对着他的太阳穴就捶了下去。 身体机能的限制被完全打开的叶棠连龙都能去挑战,打晕个把骑士真是比吃饭还简单。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骑士,叶棠没有像对待敌人那样对着骑士补刀。凯本来也不算是什么敌人,他现在不过是像发烧一样脑子不太清醒。 叶棠不打算追究凯的冒犯。不过等凯清醒了,她会追究凯的渎职——作为骑士应该对君主不合时宜的错误决定作出劝谏。白雪能冻住其他人而不冻住他一个人,必然是因为他站在白雪一边,白雪认为没有冻住他的必要。 「迪塞尔、伊格妮,你们找到魅魔的所在之处了吗?」 凯之所以不正常是受到了魅魔的影响。既然如此,或许白雪的异常也与魅魔有关。 叶棠从骑士放在床下的剑鞘里拔出长剑,提着长剑就走出了白雪的寝间。 白雪的床旁还站着布伦达与法拉的冰雕。 布伦达看上去试图制止什么,而法拉错愕的表情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公主冻成冰。 「……向前,左转弯,再向前……」 迪塞尔汗流浃背。循着那一缕蛛丝般的魅魔残香,他努力分辨着魅魔所在的方位。 「就是这里!就在那扇门的后边!」 叶棠站在那扇门前,心情复杂。 这是她曾经的寝间。 整个寝间都被冰雪所覆盖,门连同门把上都被厚厚的冰层封住。 梦魇与魅魔是同种,作为梦魇的迪塞尔不受物理的禁锢,那么魅魔理当也不受物理的束缚。这就是说,封住整个寝间的这些冰并不是用来囚禁魅魔的。是用来阻止他人进入、进而接触其中的魅魔的。 作为一个母亲,叶棠当然希望一切都是魅魔的错。自己的女儿不过是受到魅魔的控制做出了错事。 但—— 冰层在长剑的面前犹如薄纸,三两下就被叶棠切成几块。 一脚踹开碎裂的冰块,叶棠走进了寝间。 “杀……杀了我……” 寝间之中,魅魔被无数冰刺洞穿了四肢手脚。这些冰刺从她身上抽出魔力,而冰刺代替魅魔在释-放着让人做梦的魔法。 “杀了我……” “我已经不想活下去了……我已经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魅魔哭泣着。她是真的十分后悔。 她依附在骑士身上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不,是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破坏掉一个人类的边界感,导致这个人类的理性崩溃。她只想着填饱自己的肚子,利用这个人类变得更为强大。 现在的她不仅被挤榨出所有的魔力,还被当成工具一刻不停地被使用——这又何尝不是她曾经对骑士做过的事情?骑士被她当作孵化她的工具,被肆意抽取精气,记忆也变得乱七八糟。 如今魅魔被人类反过来利用,她的魔法被公主和骑士拿来篡改自己的记忆,被滥用在所有被变成冰雕的人身上,只能说是孽力回馈、报应不爽。 冰刺太多,又太牢固。想要停下魅魔的魔法阵,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杀死作为魔法阵主体的魅魔。 “我不会杀你的。” 叶棠说着一剑劈开半根冰刺。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她的手臂肌肉连同骨头都隐隐作痛,但她并未停下。 “我要你告诉我卡斯特利翁这是发生了什么、白雪和凯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冰刺碎裂三根时魔法阵就有些动摇,远在西南方向、正在把亚热带雨林变成冰雪森林的白雪立刻感应到了被人偷家。 冰屑乱飞,几十根冰刺被叶棠打碎。魅魔的魔法阵失去了供魔,如同断电一般“嗡”地一声消失了。 被榨成魔干的魅魔瘫在地上,眼角还带着残泪。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那么贪婪……如果不是我把骑士变成了依赖梦境的瘾君子……公主也不会——” 叶棠从自己的斗篷上撕下一截布料,绑紧了骨头从皮肉底下跑了出来的右臂。没办法,解除身体的活动限制意味着身体受损叶棠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而人类肉-体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 “你不用对我说这些话。” 叶棠的语气很平淡。在她看来,白雪与凯身上发生的一切问题不单单只是谁的过错。 用梦境来逃避的人是软弱的,白雪和凯输给了自己的软弱。可人类谁不软弱呢?不软弱的人类还算是人类吗? 而且追根究底,凯会在梦中寻求救赎与解脱,那是因为他产生了罪恶感。而他罪恶感的源头就是叶棠。因为仰慕着王后,又有感于自己无法为仰慕的王后做些什么。亲耳听见叶棠对着奥斯本一世撒谎说自己在圣露比有情-夫有私生子的凯才会在梦中去扮演这个其实并不存在的情-夫。 白雪之所以主动逃进梦中,导-火-索是马歇尔与斯宾塞这两个讨人厌的恶心玩意儿没错。但深层原因还是在常年不归叶棠身上。叶棠以为自己是在为了女儿征服大陆,倒忘了乖巧早熟的女儿也是个需要母爱的小朋友。对女儿来说,任何的东西都比不上母亲的陪伴。 疏漏就是疏漏,叶棠承认自己有错。 她现在就要终结这些错误。 「小心!!!」 迪塞尔的话音未落,冰刺突然从天而降,爆射在寝间之上。 叶棠拽着半死不活的魅魔就跑,被她回避开来的冰刺打穿了四周的墙壁,毁掉了满室的屋顶。叶棠一抬头就看到了飘浮在空中,生着冰雪之翼的白雪。 对上黄金蔷薇的金色双眸,白雪的攻势稍稍一停。她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母后?你是我的母后?” “不对……母后应该跟着我去西征了。可是跟着我去西征的母后突然消失了……” “——是你对吗?母后不可能回来,所以是假扮成我母后的你毁掉了我的梦境是吗!?” 柔美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白雪漆黑的头发在空中飘散,伴随着她尖叫的声音,无数冰刺再度被凝结出来,冲着叶棠就如雨般落下。 “把母后还给我!把只属于我的母后还给我!!我不能见到真实的母后,难道还不允许我在梦中见到母后吗!?” 小公主捂着脸嚎泣起来,下方的叶棠左躲右闪,她只要慢上半秒,就会被自己可爱的女儿做成冰刺烤串。 “母后,你在哪里呀……母后——” 小公主哀伤的哭声让叶棠一阵阵心酸。她能够想见自己不在的那些夜晚,白雪都躲在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如此哭泣。 第13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8 顺着捅破天花板的冰刺冲出房间, 登上屋顶,叶棠的身体像陀螺一样在空中转上一圈。魅魔被她一把扔出,文森立刻放开乌木抓住了被叶棠扔过来的魅魔。 乌木瞪着大眼睛, 看看叶棠又看看白雪。他没有对着白雪动手, 因为他记得叶棠有多么宠爱白雪,即便此时此刻白雪身上空龙的味道臭得他想皱眉头, 他还是认得出那就是叶棠最疼爱的女儿。 ……等等,空龙的味道?人类的身上怎么会有空龙的味道? 乌木凝神思索了起来,然后他:“啊!”了一声。 龙蛋!是那枚龙蛋! 他曾经给过小黄花一枚龙蛋! “蠢龙,你不会是知道些什么……?” 公主背后的冰雪之翼让迪塞尔有种既视感——即便同是有翼种, 各种族之间的翅膀也都不尽相同。公主背后的翅膀虽是由冰雪构成的, 但那形状……怎么看怎么像龙种的翅膀。 乌木后脑勺上疯狂冒汗。梦魇的敏锐让他不自然地把头扭到一边:“不、不是我的错……” “这么说一定是你的错了。” 精灵王的突然出现让一行人被吓得不轻。 理论上应该在圣露比代替叶棠暂理国务的怀亚特没有表情道:“放心,我不是因为国务过于繁重就想着逃避。这是我用卡斯特利翁境内的树木制造的临时分-身。” 嗯嗯。不是因为国务过于繁重就想着逃避。只是想来摸一下鱼, 顺便看看女王陛下什么时候能回去对不对? 梦魇、半精灵、女巫与尸人王子感觉自己都听到了精灵王心里的声音。 精灵王并不在意叶棠的属下们朝着自己投来失礼的目光, 他道:“龙种啊, 公主身上有空龙的气息,你是不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乌木后脑勺上的汗珠更密集了。 暗黑龙的死敌、光之龙作为龙蛋刚被生下来的时候是不具备属性的。毕竟光之龙之所以加入光之阵营是因为对光之至高神的信仰,而信仰无法遗传。光之龙在受信仰的影响得到光属性之前是天空之龙, 既空龙。 几百年前乌木与光之龙打了个天昏地暗。打完之后他小子还掀了人家光之龙的老巢,从人家的巢里抢走了唯一一枚尚未孵化的龙蛋。 抢走蛋只是为了把自己的老对手给气个半死,乌木怎么可能会去花时间花精力孵化老对手的蛋、养育老对手的幼崽呢?叶棠要他赔偿水晶窗时他想都没想就把这枚蛋随手给了叶棠。 龙种还在蛋里没被孵化出来时就普遍拥有意识。本来蛋里的小空龙应该受到来自父母的信仰教育, 作为光之龙破壳而出。结果因为空龙蛋被放在小公主的寝间里,影响小空龙发育的存在就成了白雪公主。 被乌木从父母身边带走的小空龙寂寞、痛苦、悲哀。小公主因为母后不在身边也相当寂寞, 止不住地伤心。 龙种的精神力远远强于人类, 于是乎受小公主影响的空龙反过来又影响了小公主。一人一龙的感情逐渐同调, 最后同调的不光是感情, 还有力量。 “果然就是你的错!!” 迪塞尔气得给了乌木脑袋上一拳, 结果因为龙鳞太硬,乌木屁事没有,倒是迪塞尔的手又红又痛。 文森和伊格妮已经不想纠结谁对谁错了。半精灵弯弓,女巫构建起复杂的魔法阵,两人同时攻击,试图分散白雪的注意力,以减轻叶棠身上的压力。 然而白雪背后的翅膀仿佛有着意识。左翼一伸一掀,竟是直接刮出冰冷飓风就将半精灵还有女巫给掀飞了出去。 “那我们这边也攻击。” 精灵王说着手一下子变成了巨木,巨木朝着空中的白雪就撞了过去。 怀亚特在魔法上有极高的天赋,可惜这会儿在卡斯特利翁的不过是他临时捏出的分-身。他这会儿是利用分-身变形来作为攻击,其他攻击系的魔法他无法隔空使用。 怀亚特口中的“我们”指得是他与阿玛德乌斯。可怜的尸人王子没有什么战斗力,他左看右看都只能看到雪。干脆跪在地上团了个雪球砸向了空中的白雪。 白雪身后的翅膀、也就是空龙能够感应到杀气、恶意以及威胁。 怀亚特、伊格妮与文森的攻击在它看来充满了威胁,所以它毫不留情的躲避并反击。 倒是尸人王子没想过能砸中白雪的那个雪球“噗”的一声正好砸在了白雪的裙子上。 凉丝丝的雪球没有半分攻击力,雪球刚触及白雪的裙子就软绵绵地往下落。偏偏那凉意让公主分神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翅膀一扇就飞到空中的乌木俯冲下来,他用自己的巨爪钳制住了白雪背后的翅膀,哪怕那双翅膀冻结住了他的爪子、胳膊、尾巴还有半个身子,他依然冲着那双翅膀咆哮,震碎了覆盖住自己半个身体的冰雪。 叶棠没有浪费众人为自己制造的机会。 她高高跃起,扑向了自己年幼的女儿。 空中的白雪被乌木的龙咆吼得眼冒金星。等她发觉伪装成母后的可怕坏蛋冲着她提剑就来,恐慌间她用双臂挡住了自己的面孔。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白雪一睁眼,只见面前的黄金蔷薇一剑劈下了她的一边翅膀。 白雪想要惨叫,叶棠却又砍下了她另一边的翅膀。 猛然失去支撑,白雪从空中陡然跌落。她尖叫一声,下一秒发觉自己落进了黄金蔷薇的怀里。 同样不会飞的叶棠紧紧地抱住白雪,身体一扭让自己垫到了白雪的下面。 “母……” “后”字白雪没能说出口。被叶棠砍掉了一双本不属于自己的翅膀,与空龙的情绪连接被强行断开。白雪在这个瞬间认出了叶棠,同时也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 就这样掉下去,护着自己的母后必死无疑。 “我会害死母后”这种想法让白雪感到绝望。 “啊……” 白雪的眼泪滴落到了叶棠的脸上。白雪闭上双眼,看起来是晕厥了过去。 “小心!!” 千钧一发之刻,是翅膀基本只用作装饰的迪塞尔拽住了叶棠母女。而下面怀亚特的分-身连忙让自己的四肢与躯干都变成了鸟巢的形状。带个人头的鸟巢稳稳地接住了空中的两人一魔。 空中的翅膀还想挣扎着飞回白雪身边,乌木威吓地口中喷出龙息,那对翅膀立刻老实了。 “白雪?白雪!” 叶棠确定白雪不是被吓晕过去的。她摸摸小公主的脸颊与脑门,见小公主果然没有醒来,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鸟巢上的精灵王的脑袋如是说:“看来这孩子是关闭了自己的心扉,不想再醒过来了啊。” 想到童话故事里被放入水晶棺中的白雪,叶棠猛一皱眉。她转头就对迪塞尔道:“你可以进入白雪的梦境?那带我进去。” 迪塞尔噎了噎:“如果我说这很危险,我不想让你以身犯险呢?” 叶棠立刻转向了文森:“文森,把刚才的魅魔给我带过来。”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迪塞尔愤愤,他牵起叶棠的手,又拉过白雪的手。 “那只魅魔伤势过重,魔力也严重不足。由她来带领你前往公主的梦境,保不齐你还没见到公主那只魅魔就先死了,那样一来你就会永远被困在梦境之中……先说好,我这可不是在说我支持你通过梦境去找你那藏在精神世界深处的女儿。一旦我感觉到你有危险,不管这个公主怎么样,我都会先把你的意识拉回来。” 梦魇没好气地说完,恰好对上叶棠眨也不眨的双眼。 “干、干什么……?” 梦魇被叶棠看得有些不自在。叶棠从未好好地看过他,哪怕他自诩自己长得并没有比精灵王差多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 叶棠一对上梦魇的眼睛就会想起过去爱过的人的面容。这让她无意识地会避开直视梦魇,以至于到了现在她才第一次看清迪塞尔的容貌。 迪塞尔不是她爱过的任何人,他有着中性的艳丽面孔,眸光意外的澄澈干净。 还有其实他很不擅长被人注视。 光是被叶棠这么看着,他就一张脸红到脖子根,连露在外面的肩头都微微泛出粉色。 叶棠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虽然四周无上无下无左无右,但叶棠并不害怕。她安静地行走在黑暗里,一直向前向前,直至听到哭声。 有孩子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她小小的身体哭得发颤,眼泪更是断线珍珠一样流个不停。 叶棠有一瞬的怔忪。 在白雪的精神世界里,她不是外表呈现出的十六、七岁的模样,也不是实际年龄的十二岁。她看起来只有五岁。 「……她们都说是我害死了母后……!是我害父王再也见不到母后……!但明明我才是那个最想见母后的人!」 「我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母后啊!!」 小公主跪趴在地上哭泣,随着她哭出的眼泪越来越多,她周围那些看起来像是人影的影子很快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开始悬空——这些人影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条粗粗的绳子。 叶棠几乎是马上就理解了小公主的心灵风景。 白雪小的时候被下人嘴碎,说是她害死了前王后芙蕾雅。奥斯本一世那个疯子懒得慢慢审讯小公主身边的下人,直接下令吊死小公主身边除了奶妈布伦达之外的所有人。 “别看!” 从小公主的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叶棠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下一片泪水带来的湿热。 从小没有母后的白雪在那一天失去了玩伴,也没了当成哥哥姐姐的人。 比起被人用言语刺伤时感到的痛,孤独让小公主感到更加难熬。 第14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完) “……所以在母后走进城堡的那一天, 我就决定好了:我要好好珍惜母后。” “我不想像失去其他人那样失去母后。” “母后,统治国家好难啊……无论我解决多少问题,下一个问题、下下个问题还是会蹦出来。什么时候国家才会有不出问题的一天呢?白雪好累啊……” “贵族们说前线很危险……他们都在议论母后要是战死了, 我们卡斯特利翁该怎么办。母后……你也会像白雪的亲生母后那样丢下白雪死去吗?” “母后,白雪替你打下其他不愿意臣服于你的国家了。这样母后就不用再继续征战了?” 一个个人影在叶棠周围出现。那分别是七岁的白雪, 九岁的白雪, 还有十岁、十一岁、十二岁的白雪。 “母后, 你愿意收下白雪送你的礼物吗?” 最后是十六岁的白雪。所有白雪里只有这一个是笑着的。 “白雪的礼物就是我自己。” 手指比冰更冷,乌发黑瞳的公主双手交叉,抚摸过自己的脸颊、自己的肩膀, 她很快凑到叶棠的面前。 “只要有白雪的力量,母后不用上战场也能统一这片大陆。来母后,握住白雪的双手, 让我们一起去统治这个世界——” “不需要。” 叶棠捏住了白雪的脸颊。公主魔魅般妖艳的脸庞在叶棠手指的拉扯下变得可笑。微痛的感觉也让公主眼角泛出泪光。 “糊、糊厚?” (母、母后?) “‘统一大陆’、‘统治世界’……我以前没有这种想法,我会去揍翼人和魔族仅仅是因为它们足够欠揍。不过如果白雪有这种想法, 我觉得未尝不可一试。” “那母后——” 激动起来的白雪仍旧有小女孩的影子。 “但是白雪,如果我要去统一大陆、统治世界, 我会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征服、去统治。” 白雪愣了一下, 她的眼神又变得浑浊起来:“……母后是不需要我吗?” “不是我不需要你, 白雪。是你需要我之外的人。睁开眼睛看看,你的世界不只有这个城堡, 不只有卡斯特利翁这个国家。你除了可以依赖我,还可以在广袤的世界里找到可信任的人。” “可——” 一想到马歇尔和斯宾塞的脸嘴,白雪就感到反胃。想到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有这种人, 白雪还可能遇上马歇尔和斯宾塞那样恶心的东西,白雪就觉得还是为冰雪所覆盖的世界比较美丽。 “被冰雪覆盖的世界是很美,但也缺乏惊喜不是吗?” 纯黑一片的空间被鲜花绽放的原野撕裂, 精神力强过白雪的叶棠让自己脑海中的风景取代了白雪精神世界的风景。 强风扬起草叶,吹得花瓣飞起。有小瓢虫拼命巴住草叶,实在巴不住了就展翅飞翔。 “没有变化的世界里任何新事物都不会诞生。而新事物是旧事物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倘若停止了新旧的更迭,旧事物的存在价值由什么来证明?旧事物的存在本身又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那样国家还会出问题……!世界总是不会和平……!” 小公主有些焦急地反驳着。 叶棠却是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让后来人解决问题。我们是人,不是神。我们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双手背在身后,叶棠站在山丘上眺望远方。 “绝对和平的世界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毁灭。人类只有挣扎着生存,绞尽脑汁费尽力气去思考,才能不断前进,不断进化。” “没有统治者能永恒不朽,所有王朝都将由盛而衰。将后事托付给后世,如果可以再为后世指明一下前路,这便是人的一生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至于后人如何想、如何做……这是留给他们的课题。我们没有必要插手。” “……” 叶棠身后的白雪没有出声。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 浑厚的声音道:“但你有机会像神一样解决所有问题。” 尖利的声音说:“只要你选择成为神!” 叶棠猛然转身。她身后没有白雪,与迪塞尔之间的关联也被掐断。 伫立在叶棠面前的是头戴黑冠、身体犹如黑色浓雾一般的骷髅,以及像是光又像是火焰,手持光之剑的光之巨人。 这是什么东西? “真有趣,你竟然称我们为是‘东西’。” “通常而言,人类会称呼我们为‘神’。” 读出了叶棠的心思,两个自称神明的东西一个拿下了自己头上的黑冠,一个双手捧起了自己刚才拿着的光之剑。 “来,选择,人类。作为大陆的统治者,你有资格加入我们的行列。成为神,得到永生,作为不朽的统治者,君临永不会衰落的国家。” “选择成为光之神,光明将永远是你的前路!快!现在就拿起光之剑!毁灭黑暗!” 叶棠的脑海中回溯过种种。 她突然明白好好的一块大陆,怎么就分裂成了光之阵营与暗之阵营,翼人不仅是光之至高神的狂信徒,还试图歼灭魔族。 敢情是光之神过去真的存在。 翼人国家的头头脑脑多半是知道统一大陆就能得到光之神俱乐部的加入邀请,这才不断美化光之神,将光之神称为“至高神”,并不惜用除自己之外所有翼人的性命去为自己的成神之路开道。 魔族的血仅仅是这成神之路上用于点缀的花。 “选择成为司掌宁静的暗之神。你可以从任何生物身上夺走生命,也可以赋予任何生物不灭的生命。让我们一起玷污光明,吞噬光明……” 不灭的生命?是说像尸人王子那样变成不死族吗? 擅自夺走生物的生命、擅自赋予生物或许并不想要的生命,这难道不是在玩弄生灵,亵渎生命? 黑冠与光之剑都被送到了叶棠的眼前。 当叶棠的手指触碰到黑冠时,巨大的骷髅颤了一颤。因为它那没有眼珠的眼眶看见叶棠的另一只手碰到了光之剑。 “去你们妈-的。” 一手捏碎黑冠,一手粉碎光之剑,叶棠笑眯眯地让两样象征着无尽力量的宝物在自己掌中化为齑粉。 她已经很久没说脏话了。因为这对小朋友的教育不好。 不过现在,对着这些自称“神”的玩意儿,叶棠只想让它们有多远滚多远。 “神?人类不需要神。人类没有神的指引也能过得很好。人类会用人类自己的力量去开拓世界。” 浓雾骷髅与光之巨人默然无语了一秒,紧接着两张嘴巴异口同声: “你不想要永生吗?” “人类都惧怕生老病死?” 叶棠失笑。 倘若她没有得到过“永生”,或许她会想体会一下“永生”的滋味。不过很遗憾,在她而言,“永生”的尽头就是空无一物。 在上一个世界,叶棠活了很久。 具体是多久叶棠自己也记不住了。总之她一直活到了荷普与菲安消失——菲安与荷普不会老,但身为魔法生物的他们会因为人类不再相信魔法的存在而逐渐消失。 有长达几百年的时间,菲安与荷普都生活在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会消失的恐惧感里。尽管那时候的叶棠早就已经活够了活腻了,可是为了不让菲安与荷普孤零零的两只鸽子面对消失的恐惧,她还是活到了看着两只鸽子消失。 如今想来,叶棠猜那两只咕咕精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消失。他们只是不想让她先走一步,这才黏着她、利用她的同情心将她绑在身边。 菲安与荷普的这种小狡猾叶棠并不讨厌,她与鸽子们度过的悠长时光并不无聊。 受千年蔷薇的影响,叶棠不会变老,她的伤势没有超过千年蔷薇的再生范围,就能自动修复。她要是想继续在那个世界活下去,她可以活到天荒地老。 可叶棠发觉了:她脱离了人的范畴。 接近永恒的生命带给她的是没有任何迫切感也没有任何激-情的心止如水。 或许有人能够善用永恒的生命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与目标。遗憾的是,叶棠失去了去实现理想与目标的激-情。 况且人类的世界自己运转得好好的。所有的兴衰成败都由人类自己决定。 人类的历史就像一首浑然天成的歌谣。非人之物去其中搅混水只能让歌谣变成杂音。 所以叶棠跳进了爆发的火山里,然后,来到了这个世界。 “生老病死是很可怕。不过我觉得,比生老病死更可怕的是不知道对方会利用你来做什么。” 叶棠站直。她挺胸、抬头,直视面前自称“神”的东西。 “我不相信你们。”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神”为什么要招揽大陆的征服者做下一个“神”?难不成这片大陆是集分点卡,集满一张卡就能换个“神”的头衔?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再听听刚才这两位“神”所说的话,它们都要叶棠劈了对方。那么事情是不是这样呢?“神”们撕来撕去,没撕出个结果又懒得和对方打个同归于尽。所以它们决定让大陆上的生物去替它们打。 光之阵营赢了,大陆的信仰就会被刷新成对光之神的绝对崇拜。暗之阵营赢了,暗之神就会成为大陆的主神。 叶棠是光之阵营、暗之阵营外的第三方阵营,因此“神”才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要她选择阵营——以便直接以她的身份摘取胜利的果实。 选择阵营后究竟是会被同化,还是会被吞噬,亦或是直接被取代呢?叶棠不清楚,也没兴趣弄清楚。 “我、我们可是神!!” “相信神还需要什么理由!!” 光之巨人与浓雾骷髅压根儿没想到区区一个人类竟然敢拒绝它们、进而质疑它们。 “神又如何?” 叶棠摊摊手:“追根究底,‘神’不过是人类发明出的词汇。会执着于区区人类为你们取的称呼,从这一点上来看,你们的思考逻辑也不过停留在与人类差不多的等级上。” “你们这也配自称为‘神’?” 黄金蔷薇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双剑。人类的女王高高跃起,她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纯黑的空间里。 “算了,就当你们是‘神’好了。” “那样今天就是人类弑‘神’的日子——” 是神就弑神。 嗯,果然谐音梗还是扣钱。 …… 被放在水晶棺里的人类女王面貌栩栩如生。 围在水晶棺周围的全是她的老熟人。 公主白雪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女巫伊格妮问要不要再为公主的眼睛施一次恢复魔法,公主却笑着说不必了,横竖伊格妮为她施了恢复魔法,她很快又会把眼睛哭肿的。 梦魇、半精灵与骑士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们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尸人王子试图安慰公主,公主恍若未闻,始终趴在水晶棺材上落泪。白色的小龙蹲在公主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轻舔公主眼角的泪水。 向来关系差到见面就要问候彼此祖宗十八代的矮人与树精灵们如今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矮人脱帽向着棺中的女王行礼,树精灵们也将右手放在胸口,低头表示哀恸。 过去连面都不用见、只是相互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就要各自开始派出“光明天使”、“裁决天使”以及不死兵团的翼人与魔族们也老实地分列两旁,等着待会儿按照顺序为棺中的女王献上各自国家才有的奇花——这些翼人与魔族并不能代表所有的翼人与魔族。他们在公主的监督下所签下的《互不侵犯条约》终有一天也会失效。可这一刻,曾经水火不容的翼人与魔族确实在和平相处。 人形的暗黑龙搞不明白大伙儿怎么都如丧考妣。 棺中的女王并没有死,她不过是始终没能恢复意识,至今三个月罢了。 在龙种看来睡觉包治百病。小黄花平时那么操劳,睡久点也是应该的。她只要睡够了就会醒了。 “我敬爱的友人,北方大地上的雪都已经融化了。圣露比法利斯特与温德福斯特的原野上都开满了野花。有塞壬搬到卡斯特利翁的大河里居住了。有精灵想要加入以矮人作为主导的工业园区。去年就在盖的水力发电厂还有风力发电厂都建好了,需要你来验收。” “……醒醒,你还要让爱着你的生灵们等你多久?” 见棺中之人没有反应,精灵王叹息一声:“盖上棺盖。” 黄金蔷薇虽然没有死去,但醒不过来的她依然会逐渐老去。 这水晶棺是矮人、精灵与女巫三者的技术的结晶。将人放置在其中可以延缓其衰老。 提议制造这个水晶棺的是精灵王。今天是水晶棺被造好、女王要被放入水晶棺中安置的日子。 “哦。” 被无聊得睡眼惺忪的傻龙扛起水晶棺的棺盖就要盖上,结果脚下一绊,连龙带棺盖都摔在地上。 水晶棺的棺盖稀碎了一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恐怖的寂静之中,梦魇揪起了傻龙的衣领,骑士在旁边拔剑。女巫摁住了忍无可忍的半精灵,却没法拉住黑着脸的公主。就连公主肩头那条小小的白龙都一下子通体漆黑,朝着傻龙张开了翅膀做威吓状。 矮人马斯看见自己毕生的最高杰作还没开始投入使用就坏了一大半儿,口吐白沫着晕过去了。皮诺等矮人连忙扶起地上的马斯。 “放开我!我今天就要揍死这条蠢龙!!” “放弃,小狗。你打不过龙的。” 精灵王安抚着梦魇:“屠龙这种工作还是交给骑士比较稳妥。” “请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凯淡淡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呼啊……” 就在骑士的剑已经抵到了蠢龙脖子上的这个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的公主回过了头。 “母……母后?” 水晶棺里的叶棠打着大大的呵欠,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母后!!” “陛下!” “小黄花!” 猛地被带泪的白雪扑回棺中,刚砍完两个神回来的叶棠怔了一怔,随后抱住了女儿。 “这……” 翼人们和魔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双方同时一笑,把手中还没来得及献出去的花抛了起来。 花瓣飞扬、飘落,像是在庆贺人类女王的回归,又像是在祝福人类女王的未来。 叶棠暂时没有搞清状况,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亲吻一下白雪的额头,接着迈出水晶棺。 ——在这个已经与她所知的《白雪公主》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世界里,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水晶棺这种东西。她实在没想到躺在水晶棺里的人居然会是她自己。 不过她的甦醒并不需要什么来自王子的“真爱之吻”。 她会醒来,仅仅是因为作为人类,她在这个世界还有想要完成却尚未完成的事情。 ——《白雪公主》与人类女王(完) 第141章 花木兰的阿娘1 “……花弧, 你说花雄还小,他不该上战场我同意。你说你有腿疾不能上战场,我也同意。可我的女儿、我的木兰就活该去战场上等着被蠕蠕们杀死吗!?” 妇人面上泪水纵横, 她用力推搡着面前狠心的丈夫,希望能唤回丈夫的良心。可她的丈夫把头扭到一边, 始终保持着沉默。 “花弧你说话啊!” 妇人心焦如焚, 捶打丈夫胸口的动作不自觉地用上三分力气。男人本来就嫌弃妇人吱吱哇哇地吵得人头疼——是木兰主动跪下说木兰无长兄、阿爷有腿疾, 要代替他这个阿爷还有年幼的弟弟去参军的,他又没逼着木兰接了军帖,事到如今袁氏来自己面前哭叫些什么?她要闹也该去和木兰闹去! “滋儿哇滋儿哇的!你瞧瞧你这泼妇模样!也不怕被村里人听见搁那儿说嘴!你怎么不想想这事儿是我愿意的么!?还不是木兰擅自接了那军帖!” 被妇人捶得疼了, 男人嘴里发出一连串不耐烦的声音。他一把推开妇人,不想用力过猛妇人脚下一崴,“砰!”一声妇人的额角正好撞在了木桌的尖角上。 屋外跪着的花木兰一见母亲给撞了脑袋,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跪得腿麻,麻溜儿地爬起来就往屋里冲, 跟着一把抱起瘫软在地上的母亲。 花弧还傻站在旁边。他给花袁氏额角上不断渗出的血珠子给吓着了。 这……不就是磕碰了一下?下地的人谁不成天磕磕碰碰的?怎得袁氏就这么弱不禁风,稍微磕了下额角就流出这么多血来? “阿娘!” 花袁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木兰的脸, 她泪水长流, 抖着声儿喊了一声:“木兰……” “阿娘, 阿娘……!你别吓木兰!都是木兰不好!都是木兰不懂事!阿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木兰就——” “不、不许你说什么‘三长两短’!” 花袁氏强忍着疼痛与晕眩, 扶着女儿的手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她哆哆嗦嗦地掏出帕子来按住了自己额角的伤口。 见母亲一瘸一拐还想走出门去,木兰立刻上来搀扶母亲,却被母亲轻轻推开。 “阿娘……?” 木兰不明白阿娘这是要做什么, 花袁氏也无心解释。 匆匆丢下一句“别跟来”,花袁氏把丈夫还有女儿丢在身后。自己回屋从妆奁的最底层抠出一把小钥匙,又从柜子底下拉出一个从娘家带过来的铁箱子。 用力让花袁氏额上的血流得更多了。但花袁氏毫不介意。她打开箱子, 从中拿出几张黄褐色的符纸,接着蘸着额角的鲜血就在符纸上多添了几笔。 写好了血字的符纸被花袁氏晾在一边,她迅速地收起了铁箱子。 符纸上的血字氧化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就成了黑字。 花雄一进屋就看见母亲攥着符纸往外走,脸上顿时显出露骨的嫌恶——子不语怪力乱神,偏巧他家阿娘以前是个女冠子,就爱搞装神弄鬼的那一套。他阿娘若是再出去搞舞剑作法的那一套,他又该被村中的小伙伴们笑话了! “阿娘,您去哪儿?” 心里厌烦归心里厌烦,花雄嘴上叫得还是很甜的。 换作往常,花袁氏一定就停下来等着儿子了。可因为军帖的事情,花袁氏从儿子的身上窥见了她最不愿窥见的东西,这让她心寒得紧。 快步走到村子后山的枯井边上。花袁氏用火石点燃了符纸。 符纸冒出一股烟气,接着化作星点灰烬,掉进了干枯的废井之中。 “……天娘娘,信女愿折寿三十年,还请护佑我儿木兰……天娘娘,信女愿折寿三十年,还请护佑我儿——” 叶棠被接连不断的祈祷声吵醒了。她初时还有些迷茫,随后就理解了自己的状况。 好家伙,尽管她拒绝了神明俱乐部的邀请,还打爆了两个自称为“神”的玩意儿。但最终她还是被神格化了。 这与她自身的意志无关。将她当作神来信仰的人越多,这种信仰就会促使她被神格化。神格化使她的穿越停止了,同时还让她听到了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的请求。 消化完自己的状况,叶棠仔细聆听了一会儿这个属于人类女性的请求声。横竖这会儿她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这个声音若是消失了,她很可能会再度睡着。若是她没能睡着,则很可能会因为听不到任何声音而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还有用。 “天娘娘,信女愿折寿三十年,还请护佑我儿木兰……” 女子的声音很虔诚也很执着,她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像是再说:“如果得不到回应,我就要一直这么祈祷下去。” 叶棠想看看女子的模样,于是忽然间她眼前就出现了花袁氏的模样。 花袁氏先是一惊,复是一喜。 跟着花袁氏来到后山的花雄只瞧见母亲朝着什么都没有的枯井跪了下去,他看不到花袁氏看到的东西。 在花袁氏的眼里,井上浮起了一层白日本不该有的星光。星光的闪烁之中,有人问她:“你的孩子叫‘木兰’?” 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不同姓氏的“木兰”就更多了。理智上叶棠觉得自己不该贸然因为想起花木兰、并且因为对花木兰抱有好感就想去帮助妇人。毕竟她并不是真的神,灵魂状态的她什么都做不了。感性上叶棠却对面前的妇人生出了一丝好奇。 花木兰的故事其实并没有人们印象里的那么光鲜亮丽。 真正的花木兰既不姓花,也不叫木兰。根据记载,花木兰的真实姓氏很可能是“魏”,也可能是“朱”,还可能是“韩”或者“任”。 这位“花木兰”哪怕以女子之身抗击柔然并屡屡得胜,终得皇帝召见,她的全名全姓也没能在历史书上留下点滴痕迹。而她的一生多半也并非如同叙事诗《木兰辞》中所写的那般,最终:“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在另一种说法里,魏主在召见“花木兰”后想要将其纳入后宫。“花木兰”不从,写一封家书托妹妹带回家乡,自己则自刎于魏主宫殿。魏主得知“花木兰”自绝性命,怕引发众怒,遂追封“花木兰”为将军,谥号“孝烈”。 不论哪一种说法是假的,至少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花木兰”十几年的军旅生涯与她毕生的功绩都未曾给予她在历史上留名的权利。 再蹩脚的帝王也能凭蹩脚被录入史册,“花木兰”却只被留下一个“忠孝”的标签。无人称赞作为“武人”的她,无人在意作为“将军”的她。她的雄心壮志鲜少被人提起。人们一个劲地歌颂她“替父从军”、“忠君报国”,仿佛她浑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把生命奉献给了父亲与帝王。 在叶棠看来,“花木兰”不该只是得到这样一个可悲的结局。也因此听到“木兰”这个名字,她本能地就有了反应。 “天娘娘,您在天上不知我们地上的事情。皇帝又要和蠕蠕打仗了。我儿木兰替她阿爷接了军帖……她说要代替她阿弟与她阿爷去参军!” 跪着的花袁氏眼泪直流,十根手指在地上抠出了深深的指痕。 “花雄……我养他十三年,如何能不知这小子身强体壮?他连二丫家那只能咬死人的大黄狗都敢去戏弄!军帖来了,他却躲在姐姐身后……!还有花弧……花弧说他有腿疾,可平日里他哪里有什么有腿疾的样子?” 花袁氏低声呜咽。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依旧有手心手背的区别。她对一双儿女却是两人都是心头肉,缺了任何一个她都要疼死上一回。 “娘娘,求求您护佑我儿木兰!信女愿折寿三十……不,四十年、五十年都可以!只要信女有那个阳寿!” 如果可以,花袁氏也不想让自己的丈夫或是儿子上战场。但男人们不是一直把“保家卫国是男人的责任”、“男人保护女人”挂在嘴边么? 真到了皇帝点兵的时候,吃得比女人多、穿得比女人好、已经让女人为其留好种的男人们怎么又退缩了呢? 她以为自己那曾是千夫长的男人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己教出的儿子也会是个坦坦荡荡的好男儿。不想这个不缺男儿的花家如今竟让木兰一个女儿家家扮成男子去参军。 这与家中无男儿又有何区别! ……不,若是家中无男儿,军帖也不可能飞入花家大门,木兰也不用替父从军。 花袁氏只恨皇帝点兵不要女子,自己年纪太大又无法像木兰那样伪装成男子。不然就让她代替木兰去死得了!也省得她明知女儿是去送死,还得眼睁睁看着女儿离家! 第142章 花木兰的阿娘2 等等, 这里真的就是花木兰的世界吗? 叶棠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花袁氏?” 花袁氏听见“天娘娘”询问自己名字,顿时喜上眉梢。她呼唤出来的果真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回应她的就是真正的天娘娘! “是!信女正是花袁氏!” 急急忙忙用手背抹掉自己腮边的眼泪,跪在地上的花袁氏神情更为恭敬了。 叶棠了然。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 她这段时间穿越的世界都与“童话”有关。现在她之所以能听到花袁氏的祈祷,那很可能是因为花袁氏是“花木兰”这个“童话”中的登场角色。 历史上的“花木兰”其真实姓名与家庭情况都没能被正确地留在历史之中,于是明代的文人徐渭自行虚构出了“花木兰”的身世。从此“花木兰”有了一个叫“花弧”的父亲,一个叫“花袁氏”的母亲, 一个叫“花木莲”的姐姐,还有一个叫“花雄”的弟弟。 此后无数“花木兰”的故事, 也就是“花木兰”的同人均以徐渭的设定为基础, 并在此之上衍生、扩展。“花木兰”的故事从传说传奇逐渐带上了“童话”的色彩。 “……花袁氏, 你想护佑你儿木兰可是真心?” “自然是的!天娘娘!” “那如果我说你若想护住木兰, 需要以你自己的人生作为献祭, 你可还愿意?” 花袁氏微怔,尽管她早就有所准备。但实际听到叶棠要求她献祭自己之后, 她还是有那一瞬的犹豫。 不过这犹豫真的就只有一瞬。 花袁氏闭眼而笑,眼泪长流:“……村里的明姑没了孩子,周围的人都安慰明姑说‘再生一个就好’。可我,从不觉得孩子没了‘再生一个就好’。” “孩子可不是畜生呀……数目对上了就行。孩子是人。一个人没了, 再生多少个也不是那个人了呀。” 说罢花袁氏用衣袖抹掉了自己的泪水:“若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儿去送命还无动于衷地再去生子,那我与窝棚里生崽供人吃的牲口何异!?信女愿为我儿木兰奉上性命!还请娘娘护佑我儿!” 花袁氏说着一拜到底,额头磕在地上,额角尚未愈合的伤口也再度崩开、溢出血来。 叶棠有些感慨。 她不是没有见过儿子女儿都疼爱的父母, 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母亲在有儿子的情况下还愿意为女儿付出生命。可见花袁氏对女儿的爱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花袁氏,我答应你。” 就冲着花袁氏对花木兰的这份心意,叶棠也绝不会辜负花袁氏。 她轻飘飘地浮起,化作一道光冲着花袁氏的额心就去。 ——叶棠没有神通力。她没法附身到花袁氏的身上给花袁氏当参谋。能像这样与花袁氏交流的时间也十分有限。因为唤醒她的不是花袁氏的符纸, 而是花袁氏的诚心。下一次花袁氏再烧符纸,再诚心向“天娘娘”祈祷,这“天娘娘”热线也未必还会再接到她这里。 如果说她有什么办法能帮助花袁氏一定保护好花木兰,那就只能是她现在就与花袁氏交换灵魂。 交换之后,她会因为获得凡人之身而神格失效。代替她的花袁氏同样没有神格,所以被神格暂停了的穿越又会再次开始。花袁氏会代替叶棠穿越到其他的世界去。 虽说叶棠没有神通力,但在神格的加持下她还是能知道自己本来应该穿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的——那是一本甜宠型的校园文,故事的背景是没有战争与乱世的现代世界。花袁氏穿的那个角色是个把自己作死了的“恶毒女配”。 花袁氏不是个会作妖的性子,穿成十四、五岁的青春少女后她多半不会去干原主干过的破事。叶棠相信在现代拥有第二人生的花袁氏这次能够过得幸福快乐。 只不过花袁氏作为“花袁氏”的人生还是结束了。从这一点上来说,花袁氏确实是在用自己的人生作献祭,来为自己的女儿花木兰换取一丝生的希望。 虽说花木兰的故事里花木兰总是能在军旅岁月里活下来。可同人千千万,谁又能保证这个故事里的花木兰能够熬过军旅生涯?再者花木兰的军旅生涯结束之后呢?花袁氏可没有指定说叶棠只要护佑花木兰到她结束军旅生涯就够了。 所以叶棠的目标不光是让花木兰在战争里活下去。她要花木兰长命百岁,更要花木兰留名青史。 花雄看见自己母亲一头磕在地上还以为母亲这是要自绝性命。他撒丫子就跑,只是没跑向自己的母亲——和他爹一样见不得血的花雄一溜烟跑回家叫花弧去了。 喘着粗气的花雄冲进家门就喊:“阿爹!阿娘在后山寻死了!您赶紧去看看呀!” “什么!?” 花弧一惊,连忙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子往外跑。 “花雄你说你阿娘怎……么……” 花弧话音未落,瞧着花雄背后一愣,跟着就生起气来:“死小子就说浑话!你娘不就在你身后!” 花雄“啊?”了一声,一回头果然瞧见脸上带血的花袁氏……不,现在是叶棠了。 “见过披麻戴孝把阿娘放棺材里结果发觉阿娘还有气儿的白眼狼,倒没见过做娘的去给天娘娘磕个头就被儿子当作自绝性命的。” 叶棠的口气凉凉的,没多少责怪之情,就是那眼神……花雄差点儿没被吓到尿崩。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汗毛也全部倒立了起来。 用力打了个哆嗦,花雄一点儿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反应。他阿娘生气起来是很吓人,可就是他阿娘提着扫帚追着他打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害怕过。 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他阿娘已经不把他当儿子看了。 “阿娘,您回来了!” 花木兰还跪在堂屋前的地上。 见了叶棠,她眼中千言万语,但最多的还是担忧。 “起来。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擦擦脸。” “欸!” 花木兰乖巧得很,一听叶棠的话就去拿木盆了。 花袁氏失血失得有点厉害,叶棠头晕得很。她回屋坐在炕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等听见花木兰进来,这才有力气抬眼去看花木兰。 十四岁的姑娘天天下地,晒出了黝黑的四肢与黝黑中还透出点儿粉红的脸蛋儿。恣肆生长的浓眉相当野性,浓眉下头一双黑眸却纯净而英气,其中像是生着点点银星。 木兰骨架不小,身子看起来又比寻常姑娘家结实。她这会儿作农人打扮,头发乱蓬蓬地梳成个球髻绑在脑后,确实比起“姐姐”更像“哥哥”。 “阿娘,我来为您擦脸?” 把盛了清水的木盆放到一边,木兰小心翼翼地捧着干净的巾子。 叶棠却是厉声对她喝道:“跪下!” “是!” “噗通”一声,木兰果然跪在了叶棠的面前。她神情惶恐地瞧着叶棠从她手中抽出巾子。 “花木兰,我问你,你为何想要从军?” 叶棠没有去看木兰,她对着水盆,小心地擦起额角的伤口来。 这种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得了破伤风几乎是必死无疑。 “我……” 木兰颇为纠结地搓揉着自己的手。 “女儿想要孝顺爷娘……” 叶棠只瞥了她一眼:“说实话。” 人在说谎的时候容易做出比平时更多的小动作。知道这一点、并且有意识控制这一点的人则会浑身僵硬。 “女儿、说得是实话……家里不能没了阿爷这个顶梁柱,阿爷不在了,田里的地谁去种?小弟又那么小,他还没有成家,还没有留种……” 叶棠把沾满血污的帕子丢进盆里,微微冷笑:“往日里你阿爷在着,你不下地?你姐木莲不下地?你阿爷不在的日子里,我不下地?倘若今日花雄已经成家立业有了种,你是不是又要说他孩子还小,家中不能缺了阿爷?” “木兰,别再说这种只能骗骗你阿爷的话了。” “……!!” 先前还柔柔顺顺的木兰像是被叶棠的话给刺痛到了。她目光凛然,人也微微咬牙,露出小小的犬齿。 “阿娘你真的愿意听我说实话!?我的实话就是我根本不想被许配给李根苗!也不想被许配给李根苗之外的任何男人!!” “地里的活儿我能都能干!我、阿娘和木莲姐还有花雄的口粮我也都挣得来!为何我非被当脏水一样泼出这个家门!?是为了给花雄未来的妻子腾地方!?那我自己在家旁边盖个小屋一个人住便是!何必要把我当成牲口一样往别人家的院子里塞!” 银星被泪水淹没,花木兰紧咬着嘴唇:“都是给人做牛做马,给皇帝当兵还能换点粮饷,给人当妻室又要干活儿又要挨打,还得给人生孩子……便是主子也不会逼着奴仆给自己生孩子的,嫁人却不能不生孩子……” 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木兰眼泪长流。 她早就知道花袁氏的衣袍之下满是或新或旧的家暴痕迹。 这不是说花弧比起其他村人来要坏,仅仅是因为打老婆是一种“传统”,是一种展现男子气概的方式。 在这个村子里,谁家十天半个月没有点儿动静,男人一去下田就会被其他男人起哄,说是不打老婆的男人是给女人迷了魂,舍不得了。 为了证明自己是“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句话里的“大丈夫”,村子里每个男人都打老婆,还要比谁打得老婆叫得最响,谁打得老婆哭得最惨。 哪家女人被打了,第二天村中的妇人们都会去安慰女人说:“打是亲骂是爱!”、“你家男人是在乎你才打你哩!”、“不喜欢你早就直接打死你重娶一个了!” 木兰从小听着阿爷打阿娘的声音长大。她亲眼瞧见过阿娘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可怖痕迹。 她木莲姐姐就跟她说过:她亲娘就是被阿爷给打死了的。所以现在阿爷不敢多打阿娘,怕又打死一个,还要花钱找媒人再娶。 第143章 花木兰的阿娘3 “阿娘, 女儿家为何只能嫁人生子、生存这锅碗瓢盆的方寸之间?为何女儿家不能成为将军、成为谋士、成为这天下之主?” “我们是生来就该挨打的吗?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被夫家打死、为了生孩子生到死吗?” 抱着叶棠的双手,跪在地上的木兰眼泪流了叶棠一手。 “阿娘,原谅女儿擅自接了军帖。女儿并非看不起您的人生, 只是女儿不想重复您也走过的老路……横竖都是一个死,死在战场上还能摘掉几个蠕蠕的脑袋,保我河山,护我家园, 让阿娘离那些可怕的蠕蠕远些。若是死在夫家人手里,我便是做鬼也意难平啊!” “若是女儿能在军中立下功绩, 这天下间的女子便也能知道我们不是生来就只能当女儿、当母亲!我们不光能做饭洗衣, 还能杀敌退兵!” 叶棠从木兰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木兰一惊, 看见母亲抬手, 以为要挨母亲耳光了, 她用力闭上眼睛,却只感觉母亲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头顶。 “阿、阿娘……?” “好女儿。若你说你去参军是为了代替你阿爷, 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去的。” 叶棠的表情很温柔。她一遍遍抚摸着木兰的头发,轻道:“但你若是为了自己,为了这天下女子……阿娘不会阻止你。” 门外听壁脚的花弧听到这里气得差点儿没疯过去!所以他就说自己不该娶个女冠子! 这该死的女冠子不光自己有毛病,生出来的女儿也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听听她们方才所说的话!这不是牝鸡想要司晨是什么! 当初要不是看这女冠子嫁妆丰厚, 她又如何会娶年纪如此之大的女冠子!她只不过生了两个孩儿就不愿再生孩子!他打她要她改她也脖子一横就说干脆打死她!呵!要不是花雄是个带把儿的,他倒真是要打死她再娶一个! “你们两个都在说什么屁话!听听你们说的东西!这是女人能说的话么!?” 一脚踹开屋门,发火的花弧揪起地上的木兰就要赏她耳光。 被抓着发髻的木兰本能地想要反抗,然而当她反应过来要打她的人是她阿爷, 她要反击的手又放下了。 花弧爆发得猝不及防,叶棠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她抄起木盆就砸到了花弧的脑袋上。花弧正要抽女儿嘴巴,双手都不得闲。他看是看到了叶棠的动作,却没想到叶棠这一击又快又准又狠, 压根儿没带要吓唬他的意思,就是要给他开个瓢。 砰! 木盆碎成了好几大块。花弧也被砸翻在地。 花弧没晕过去,他就是捂着鲜血长流的脑袋,难以置信地指着叶棠:“你你你……你这个贱-妇……!你居然敢伤我——” “女人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话是你这种玩意儿能定的么?” 叶棠拔下头上的铜钗对着花弧的眼睛就要刺。花弧眼看着那尖利冲着自己眼睛就来,一句“谋杀亲夫啊!!”还没叫出口,人就先“呼啦”一下晕倒了过去,砸在满地的血水里,裤-裆周围还渗出一滩黄黄的液体。 黄黄的液体在血水里扩散,叶棠连忙抓着木兰离地上的水渍远些。 叶棠当然不会真的杀死花弧。谋杀亲夫在这个世界是重罪,轻则被砍头,重则被活剐。再者花袁氏除了木兰,还有花雄这个孩子。 三岁看到老。花雄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还是花袁氏的亲子。叶棠今后是肯定不会留在花家的,花木莲早些年也嫁了出去。花雄还是让花弧自己照顾去。看在花袁氏的面份上叶棠不会让花雄在还未成年的时候没了依靠。至于花弧和花雄以后怎么过日子,那不关叶棠的事。 叶棠实在是没想到花弧能这么不禁吓,她把钗子收回袖中,带着木兰走了出去。 这时代,铜的别名可是“赤金”。价值相当之高。如此高价的东西自然不会是花弧送给花袁氏的。 花袁氏的父亲是行商,长期游走在刘宋、胡夏、北燕、北凉与北魏等国之间。花袁氏与兄长们都不是同一个母亲。 花袁氏的父亲在外行商时遭人打劫,货丢了钱丢了不说,连命也没了。花袁氏的母亲带着属于自己的财产直接出家去做了女道士,也就是女冠子。花袁氏紧跟母亲的脚步,也去九霄山出家了。 花袁氏的母亲没活多久就染病去世。花袁氏二十岁那年接到家书,兄长们提醒她说皇帝马上就要下令让所有正值壮年的僧侣与道士还俗。无论男子女子,拒不婚配者杀无赦。 花袁氏做女冠子的这些年很是开阔了眼界,她既听人说了皇帝拓跋珪性情残忍,也知道北魏与后燕交恶、宋文帝屡次北伐。虽说北魏是在参合陂之战中击溃了燕军,然而被柔然、刘宋夹在中间的北魏在几头挨打也是事实。 以皇帝拓跋珪凶残暴虐的性子来看,他真的很可能会为了增加人力、增加兵力去下让出家人还俗结婚这样的皇命。再说自家人哪里会害自家人呢?即便兄长们与自己并非一母同胞,他们也必定是牵挂着自己,这才特意送信来提醒自己——花袁氏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对家书深信不疑,心中还对兄长们充满了感谢。 为了不被杀头,花袁氏出嫁了。 二十岁的未婚女性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超高龄剩女”,更何况花袁氏是个女冠子。 女冠子在许多人的眼里不是清修的出家人,而是被同门的男道士们玩了个遍的破鞋一只。媒人还是看在花袁氏给得多的份上才为她找了个“好对象”:死了妻室需要续弦的花弧。 当时的花袁氏并不知道花弧的前妻会死是被花弧打的。毕竟媒人的原话是:“那可怜女人是躺在床上两个月后没了的。这两个月里花弧可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后来花袁氏才知道花弧的前妻之所以能在床上躺上两个月,那是因为她被花弧打伤了。花弧会衣不解带,那是因为没了洗衣做饭的人,他连件儿干净的换洗衣裳都没有。他自己又懒得洗衣裳,就干脆不换衣服了。 花袁氏出家多时,怎好向兄长们要嫁妆?她把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当作了嫁妆。这根铜簪子就是没被花弧染指的最后一件嫁妆。 叶棠一出门就看到门外果然还有另一个听壁脚的。 那是花雄。 “阿娘、阿娘您等等……我们就这么丢着阿爷真的好吗?” 无视躲在门边一脸“只要我背过身去你就看不见我!”的花雄,叶棠回答花木兰:“有什么不好?我是不想与他过日子了。今后他爱如何如何。” “可是阿娘……” 木兰实在是怕阿娘被阿爷报复。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女人还了手却会变成泼妇。别村木兰不知,但这个村子里,泼妇是要被人吐口水的。 她阿爷又是个暴脾气。 还在看着身后的木兰猛然转过头来:“等等阿娘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我不与你阿爷过了。” 如果说叶棠斩钉截铁的态度让木兰愕然。那叶棠接下来的话就是要惊掉木兰与花雄的下巴。 “你接了军帖,三天后就要前往大营。我也与你同去。” 这次不光是木兰,花雄也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阿娘!?”” “木兰,去收拾包袱。我们今日就离开这村子。” “不要!阿娘!您要丢下我与阿爷去哪里!?” 花雄黏了过来,他抱住叶棠的大-腿就开始撒娇。 “雄儿要是没了阿娘,今后要如何生活?阿娘狠心看着雄儿渴死、饿死、寂寞死吗?” 十三岁的男孩子挤出了眼泪。 如果他不是那么肥头大耳,叶棠兴许会对他多一些怜悯。 花袁氏日常里尽可能一碗水端平。别家的姑娘能闻闻肉味儿就不错了,肉渣子是绝对见不着一星半点儿的。 花袁氏却是愿意一碗肉分两份,一份留着下顿吃,另一份再分成三份,一份给花弧,一份给花雄,再留一份给木兰。 木兰之所以不像其他人家的女孩儿那样羸弱,全是靠这一份肉养着。 可惜这个家不是花袁氏一个人做主。在花弧的纵容下,花袁氏留着下顿吃的肉直接会被花雄一碗端着去。 花袁氏也想过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单独留一份肉给花雄了,花弧却来指责花袁氏偏心,花雄更是哭着说阿娘只爱姐姐不爱他,阿娘偏心眼偏到了天边去。 村子就这么大一点儿,花雄一哭,花弧一骂,那就是人尽皆知。 花袁氏在村中的-名声越发不好,动辄就被乡亲邻居穿小鞋。 最终,花袁氏只能默许了比木兰更小的花雄吃得比木兰更多,也吃得比木兰好太多太多。 这下子反倒是花弧不乐意了——他是一家之主,木兰怎么能和他吃同等的肉呢? 木兰从此再也没有肉吃了。 这时候花袁氏唯一能庆幸的就是家里做饭的人是自己。她会偷偷给木兰留吃的。哪怕自己油渣子都吃不上,也要摸个煮鸡蛋偷偷给木兰。 花雄吃得满嘴油光的时候,花袁氏偷偷塞给木兰一小包油渣。 不巧这一幕被花弧瞧见了,花袁氏直接被打个半死,木兰也这个“馋丫头”也挨了狠揍。 花雄听见声音来了厨房,瞧见那滚落一地的油渣只顾着流口水。他没为他的姐姐与母亲哪怕只是说上一句好话。 “若是没有阿娘伺-候你就不能活了,那你还是死了。” 叶棠平静的话语如同刀子一般插-进了花雄的心里。他抖着手放开叶棠,想起自己在后山看到的种种:“你、你不是我阿娘……” “我不是你阿娘又能是谁?怎么?不愿意伺-候你就不是你阿娘了?那是不是愿意伺-候你的,你都愿意叫娘?” 要不是觉得会侮辱狗,叶棠真想叫花雄“狗崽子”。 “娘对你来说是什么?一个永远吃不完的大饼?一杯永远喝不尽的乳汁?” “既然你说我不是你阿娘,那你也不是我的儿。” 第144章 花木兰的阿娘4 叶棠的冷酷着实吓到了花雄。他还想说话, 叶棠却已经提步离开。 “木兰,你还愣着作甚?如果你是不知道要收拾哪些东西,那便到屋里来帮我。” “欸!来了……!” 望了一眼弟弟, 愧疚让木兰眼中的银星都不再闪烁。但她一抿唇, 还是跟上了叶棠的脚步。 “柜子下头有个铁箱子, 把那箱子拿出来装东西。记住细软别往里头装。你的衣裳裤子就不用带了, 直接拿你阿爷的。” 木兰那满是补丁的衣服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只是补丁也是有极限的,随着木兰日渐长高,衣服再如何打补丁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合身。 今年木兰也差不多到了该与男子相看的年纪, 花袁氏本想拿出自己的嫁妆给木兰做几件合身的新衣。不想开了自己的铁箱子才发觉自个儿带来的值钱嫁妆不翼而飞。 同睡一个被窝的两夫妻,花弧能瞒得过别人, 瞒不过花袁氏。花袁氏一想就明白了——之前她还好奇花弧哪里来得钱去镇上的布店给他自己还有花雄裁了好几套新衣裳,甚至就连自己和已经嫁出去的花木莲也各有一件新衣。 这会子谜题彻底解开了。花袁氏被气得好几宿没能合眼。她想哭,又觉得光是哭没意思, 自己就是哭瞎了双眼也拿不回嫁妆,便只能安慰自己说:好歹嫁妆是用到了自家人的身上。 叶棠和花袁氏不一样,她可不会对着花弧忍气吞声。花雄的衣服她不会拿走,但花弧变卖花袁氏的嫁妆买来的衣服和布料她是要一样不落的带上的。 让木兰收拾着衣服,叶棠去了库房。说是库房其实也就是一间泥瓦小屋罢了。 花弧贼精得很,花袁氏每日做饭用多少米花弧都在旁边看着她取米。放在库房里的米他随时都有可能去检查。要是哪天他抽查时发现米少了,哪怕只是半斗, 他都得勃然大怒、气得脸红脖子粗。 叶棠半点儿不怕, 没有库房钥匙她就直接一脚踹开泥瓦小屋的木门。横竖这泥瓦小屋的木门也不是太结实。 将米口袋用麻绳扎紧,再把米口袋挂到骡子背上。叶棠见米袋旁边还有两袋干豆子,连着干豆子也一并带上了。 南北朝时政-权更迭频繁,并存的势力也多。各种货币多样繁杂, 各国又不像后世那样到处都有银行,每个银行都有一个相对平稳的汇率。 对于大部分的百姓来说,“钱”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大部分的硬通货是布料还有谷物。毕竟这两样东西家家都得花用,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讨饭乞儿,生活总是离不开吃穿这两样的。 木兰要去参军,参军可不是赤手空拳地去就行了。 《木兰辞》里写木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这一描写固然是体现了木兰参军的积极性,同时也表明了自带装备的重要性。 其实这也正常。 北魏常年与周边诸国打战,不管是兵力还是军械装备都在日益耗损。若是不自带装备就入伍,只怕能分到的都是老兵们捡剩下来的、接近垃圾的玩意儿。 在战场上一件好的装备很可能可以让自己的主人逃过一死。这是人人都明白的一点。然而魏主这次大点兵几乎是家家有份儿,叶棠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集市上的好装备更紧俏了。 为了能给木兰买好点儿的装备,她很是需要下点儿血本。再者需要装备的也不光是木兰。 骡子有些吃力,叶棠转头过去喂了骡子两把草料。骡子有得吃,就像忘记了背上的重量。叶棠抚摸两下骡子,伸着脑袋朝着屋子那边喊了一声:“木兰!” “欸……欸!阿娘我来了!” 听到母亲的催促,木兰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她从阿爷的柜子里拿出阿爷的衣裳时很有做了坏事的背德感。然而她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反抗阿爷。而且阿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收拾着东西的手里满满的全是汗,木兰心脏咚咚直跳,每跳一下都像是要蹦出她的嗓子眼儿。 抓着大包小包咯吱窝里还夹个铁箱的木兰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屋子,只见母亲已经牵着骡子在等她了。 “铁箱重,放骡子背上。” “好。” 木兰依言行动,想要把所有东西都搁到骡子背上,却被叶棠制止了。 “衣服包袱你就自己提着。要不你去拿根扁担挑起来也成。” 木兰困惑,但还是老实点头。 她只当阿娘是心疼骡子。怕骡子驮了太多东西走不动了。 娘俩儿一前一后走到了门口。窄小的门只开着一半儿,这一半儿的大小没法让骡子通过,叶棠就去开门。 “阿、阿娘……” 花雄跟了出来。他试着朝叶棠伸手。见叶棠无动于衷,开好了门牵着骡子就往门外走,他又试着去抓木兰:“阿姊——” 结果木兰只是轻轻拂掉了花雄想要抓住她的手。 “对不住、阿弟。阿姊不去不行。……咱家已经接了军帖,不能没有人去大营报道。逃兵……那是要被杀头的!” 木兰的解释听在花雄的耳朵里十分苍白。因为花雄能在姐姐的眼睛里看到跃跃欲试的闪烁银星。 木兰也觉得自己越解释越像是在说托词,她急急忙忙地跟上叶棠,母女二人带着骡子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说实话,直到这一刻花雄都不相信母亲和姐姐真的会丢下他就走。在他心里,就算他们一家流落街头,阿娘和阿姊都会去讨饭来给自己吃。 直到叶棠和木兰都走得没影儿了,花雄才真的明白阿娘和阿姊是真的不打算带上他。 “阿娘……阿姊……” 花雄好半天都没能接受现实。 他可是花家唯一的香火啊!他是阿娘唯一的儿子!也该是阿娘和阿姊唯一的仰仗!他阿爷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他说以后他阿娘与阿姊都要靠他撑腰!他若不愿意为她们撑腰,她们就什么都不是! 再说阿娘那么疼爱自己,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全先顾着他。阿姊嘴上不说,实际只要自己稍微耍个无赖阿姊就拿自己没办法。这样的阿娘和阿姊怎么会丢下自己不管呢? ……她们一定是气自己今天说了胡话,联合起来装作离家的模样打算这样骗一骗自己!等自己心虚了、难受了,哭着去找她们道歉,说自己知错了,她们就得意了! 阿爷说过的,女人就是这样!面上看起来闹得凶,实际就是想磨两句软话! 阿爷还说过,越是这样越不能纵容女人!你今天给她们一尺,明天她们就要一丈!你对她们越好,她们越不把你当男人看待。那些会听娘们儿话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怂蛋!全是废物! 遇到女人胡搅蛮缠,扯了女人的头发打上她们一顿就好!那样以后女人就什么都不敢提了,可省事! 十三岁也不小了,有些结婚早的人家这童养媳都该抱着自家男人睡炕上了。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要做阿爷口中的阳刚男人,花雄强压下自己心里那点酸溜溜的感觉。红着眼眶进屋去了。 他本想喊醒花弧,奈何花弧浑身尿骚味地躺在一片尿水之中。 花雄捏着鼻子给自己找借口:不是自己不心疼阿爷,是自己刻意不把阿娘还有阿姊……那两个婆娘假装出走的事情放在心上。既然自己没把那俩婆娘当作是一回事,自己也没必要大惊小怪地把阿爷喊醒过来对不? 这个时间……大姐花木莲家应该已经吃上饭了。他不如去找大姐,让大姐给阿爷找大夫。 那样他既有饭吃,喊醒阿爷、触阿爷霉头的事情也用不着他来做。 嗯,就这么定了。 …… 兵荒马乱的中午让叶棠与木兰都没吃上午饭。花袁氏失血在前,叶棠走了一阵脚下就发飘的厉害。最终骡子上的东西大多到了木兰的背上,晕乎乎地叶棠则坐在骡子上随着骡子一颠一颠。 “……木兰,你可还撑得住?” 听到母亲的问话,手臂发酸背部也发疼的木兰连忙道:“撑得住!女儿没事!” “嗯。” 叶棠没有像木兰想象中的那样对她说:“要不你还是歇歇?”叶棠只是略一颔首,又阖上眼睛假寐起来。 木兰也不觉得只是问上一声、实际完全没打算给她休息时间的叶棠冷漠。她要去的地方是战场,战场上没体力怎么行? 这会儿母亲要她拿点东西她就叫苦连天,到要为军队运粮草、军队又没车马的时候,谁又来听她抱怨? 叶棠偷偷掀开眼皮瞧了走在骡子身旁、逐渐落后于骡子的木兰。 热汗从额上倾泻而下,少女黝黑的脸庞中透着红。午后的烈日下,木兰挥汗如雨。发觉自己逐渐落后于骡子,木兰暂时停下脚步。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屈了屈膝盖后又重新睁开眼睛。 粗犷浓眉之下的眼睛熠熠生辉、闪闪发亮。背好背上的一大堆东西,木兰快步赶上了骡子。 叶棠微笑了起来。 能在战场上站到最后的是什么人?是武功最高强的人吗?还是地位权势最高绝的人呢? 不,都不是。 能在战场上站到最后的,是最有毅力的人。 花家在并州附近,木兰接到的军帖要她在两个月之内赶往平城大营。这就是说,叶棠能够用来训练木兰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放到现代连一个学期都不到。叶棠时间有限,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好在木兰也确实是个好苗子。 瞧见母亲闭着眼休息的她不光小心顾着母亲,以免母亲从骡子上掉下来,还尽可能地压低了自己呼吸的声音,以免打扰到母亲休息。 细心、耐心,有韧劲儿。还懂得随机应变。木兰远比叶棠想象中的还要好。 第145章 花木兰的阿娘5 花弧脑袋上的伤不严重, 花木莲找来的大夫来到时花弧脑袋上的伤口已经自行停止出血了。就是花弧在尿水里泡了太久,堂屋门又没关,他躺在地上好几个时辰, 直接给风吹得着凉了。 花弧用花木莲烧得热水给搓了自己好几十遍, 可他仍旧感觉自己身上有一股子腥臊的味道。一想到自己的鼻子也曾全部浸入尿水之中, 花弧就恨不得再用水给自己的鼻子洗个十遍八遍。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木兰年纪也不小了, 还这般胡闹!袁氏更是离谱!她究竟想做些什么!?报官!明日我就去镇上报官!这般敢打杀亲夫还偷走家里所有粮食的女人,我一定不能饶了她!” 花弧把炕上的小木桌敲得砰砰响。给花弧做了饭、进来给花弧送晚饭的花木莲在门外听到这些话。她顿了一顿,很快捧着装有热饭热菜的木盘走了进去。 “阿爷,饭烧好了。趁热吃。” 花木莲语调温柔, 人也长得清秀温婉。就是她那一双眼睛沧桑得不似只有二十岁。 “哼!气都给气饱了!我还吃什么吃!” 花弧嘴上说着,身体倒是很诚实地拿起了饭碗, 狠狠地扒拉了几大口。 她见花木莲坐到一旁不走了,便唧唧地嚼着嘴里的饭菜,含糊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花木莲对花袁氏的印象是极好的。她亲妈故去之后, 家里挨打的女人就成了她。花袁氏嫁过来后从来都护着花木莲,也不管花木莲不是从自己肚皮里蹦出来的。 别人家都说花木莲是真的命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还能嫁给镇上的屠户——屠户虽不是什么上等职业,可跟着屠户不愁肉吃。更何况张屠户最是心疼老婆,猪心猪肝经常自个儿留着,回家切片炒了给老婆吃。 被周围人嘲笑说是个怕老婆的耙耳朵,张屠户也不恼, 他就一边磨着他那杀猪刀, 一边笑嘻嘻地对街坊邻居说:“我这不是畜生杀多了么,总得积个德。” 张屠户的笑脸很璀璨,就是他那规律的磨刀声阴恻恻的。再看张屠户靴子上的血点,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去张屠户面前嘲笑他不打老婆, 是个软蛋。 花木莲婚后的日子过得是蜜里调油,比在家中时不知好了几倍,却很少有人知道花木莲的这门亲事其实是花袁氏给张罗的。 花木莲始终记得花袁氏的恩情,听到阿爷说是要去报官,柔声劝道:“阿爷,我觉着你不能去报官……” 砰!! 花弧连碗带筷子一起砸在了小桌上,整个碗顿时从中多了一条裂缝。 花木莲被吓得脸色一白,但她还是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裙子道:“阿爷,您想想看,若是您去报官,官老爷肯定要问您发生了什么,您能说您被阿娘……被袁氏给砸破了头么?别说村子里,便是镇上也没有哪家出过这种事……日后您被袁氏砸破了头、还偷走了家里所有粮食的事肯定会在村子里被传得沸沸扬扬,村子里的人少不得拿您说嘴。” 花弧瞪着花木莲的眼睛这才不像是要吃人一样。 花木莲说得话在花弧听来颇有道理——这得是多无能的男人才管不好自己家的婆娘,得让官老爷去帮自己管教泼妇?他要真去报官,日后就甭想出门见人了! 花弧又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见花弧不再提报官之事。花木莲心下一松。她起身道:“那阿爷,木莲就不耽误您用饭了。家里孩子还等着我去喂奶呢。” “喂奶这种事情你也能拿出来说?看来张屠户真是没好好管教你。” 被花弧说得悚然一惊,生怕花弧提起拳头来就说:“我今日就替张屠户好好管教管教你!”花木莲强挤出一个笑容,飞也似的逃走了。 到花木莲回到家中抱起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她手脚上的冰冷与身体上的颤抖也没有任何缓和。还是抱着儿子正在玩的张屠户张胜见她状态不对,放下儿子过来抱住了她,花木莲才感觉自己身上有了暖意。 “木莲,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摇摇头,花木莲不敢再去想阿娘还有妹妹木兰的事。张胜摸摸她的脸,她便侧着头用自己的脸颊去蹭了蹭张胜的掌心。 这日恩爱缠-绵的小夫妻早早地把孩子们放去了张胜父母那边,让孩子们跟着爷奶过夜。二人则吹了蜡烛就歇息去了。 花木莲到第二日午后才醒。也因此等她知道花弧听她话没去报官,却用“袁氏偷走家中粮食与财物,带着木兰去投奔野男人”的理由说服乡亲邻居去帮他抓回妻子女儿时,花木莲已经没法阻止了——村子里的人已经上了路,花木莲就是长着翅膀也没法把人追回来。 想到阿娘定然会被村中人打死了拖回来,或者绑回来沉塘,花木莲悲从中来,涕泣如雨。 张胜看见妻子如此难过,忍不住想帮妻子想点办法保住她的阿娘与妹妹。可张胜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总不能拎着杀猪刀去威胁花弧,让他不再追究他妻子逃离村子、还带走家中所有粮食与诸多财物? …… 叶棠与木兰离开花家已经四日了。因为前头叶棠与木兰经过镇子时基本不做停留,只沿途做简单的采买,母女两个走得很快。 入夜之后,叶棠坐在火堆边上烤着胡饼。烤好了胡饼便撕成两半儿,把其中一半儿递给木兰。 “木兰,今日-你的手臂与腿脚可还酸痛?” 接过略微烫手的胡饼,木兰朝饼子吹着气儿:“说起来,今天我的手臂与腿脚没有之前那么酸痛了……” 叶棠满意地点头。 人体就是这么神奇。一旦身体开始做出超过目前负荷的行动,肌糖原就会迅速分解让人体的耗氧量增加。同时肌糖原则转化为乳酸等物质,堆积在身体之中。 剧烈运动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往往是最难受的。但只要挨过了这段时间,人的体力就会开始增加,身体上的酸痛感也会随着身体加速代谢乳酸而渐渐消失。 木兰经常下地,基础体力是不错的。只是下地时用的肌肉和竞走、跑步还有马拉松运动时最常用到的肌肉不尽相同,战场上无论是出击还是逃跑都需要灵活的身段,叶棠也就采取负重的方式让木兰提升耐力与灵巧。 “那便好。多吃些。” 叶棠说着摘下用树枝挂在火堆旁边烘着的水袋给木兰。 这些水袋里的水叶棠给加了一点点的盐。木兰白天流汗过多,不及时补充盐分会缺钠的。 吃过胡饼后木兰拿着树枝就想去练习挥剑。她听酒醉的花弧说过挥剑和锄地差不多。木兰虽没有拿过剑,但锄地她熟。 “坐下,木兰。” 叶棠却是喊过木兰,让木兰坐到自己的对面。 “人累了需要睡上一觉才会精力饱满,人的身体也是一样。别总想着锻炼,你要知道休息也是一种变强的方式。” 人体的肌肉每经历一次剧烈运动就会有所损伤。但是当肌肉的损伤被新的细胞修复,肌肉就会变得更韧、更强。 可这里有个前提条件:给肌肉自行修复的时间。 锻炼后吃饭,蛋白质、氨基酸乃至碳水化合物与油脂都会为人体的修复与重新构筑提供力量。这时候再去运动,不光身体没有时间修复,更会给肠胃等一系列消化器官带来极大的负担。 不过饭后不剧烈运动不是说就没法锻炼了。叶棠接下来要说的事就与这有关。 “木兰,我想你差不多该有心理准备了。” “阿娘?” “你阿爷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估摸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村子里的人该追上我们了。” 木兰一呆,随口激动地站起身来:“您说什么!?” “你不会是以为我们只要离开了那个家,那个家就会放过我们了?” 叶棠拽了拽木兰的手,再次示意她坐下。 火光下木兰脸色难看,颓然坐下的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稻草。 “所以木兰,我要你杀了来抓我们的人。” “!?” 木兰再次愕然。她呆呆地看着叶棠,一个字也说不出。 “来抓我们的人多半和你一样是要去平城大营报道的人。你说这些人到了平城大营之后会不会把你女儿身的事情捅出去?” “你不能参军是小。以女子之身顶替男子身份,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不光要砍你的头,还要砍没能规劝住你、让你来顶替家中男儿的花家所有人的头。” 叶棠的声音十分干净,有种山涧冷泉的质感。但也因为这个声音,木兰明明是坐在火堆旁,却感觉通体发寒。 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想过杀不杀人的事情?叶棠看得出木兰对于杀生的排斥。 可如果木兰要上战场,她就必须克服对杀生的厌恶与恐惧。 在军营里,新兵是最难存活下来的。不是因为新兵最菜,没有战斗技巧装备也不够精良。实际上很多新兵是死于挥刀砍人前那一瞬间的犹豫。 老兵们是已经足够麻木,这才能砍瓜切菜一样将人不当人的料理了。毕竟在战场上,多得是比杀不杀人更残忍、更血腥、更令人痛苦的抉择。 每一个老兵都只是尽可能地想要活下来而已。 “我不杀人,人便杀我。” “木兰,如果你不想杀人。那比起去到军营还被砍头来,被村里人抓回去确实要好上许多。起码被抓回去你还有一条活路。” “你自己想想要如何抉择。” 第146章 花木兰的阿娘6 叶棠的话让木兰难以入眠。裹着一层麻布, 木兰在篝火堆旁翻来覆去。 实在睡不着,木兰干脆悄悄起身,去不远处的溪流取水来喝。时值晚春, 林子里的泥土带着些许湿润的芬芳。天上的星子很亮, 万籁俱寂中唯有些许的虫鸣。 木兰喝了几口溪水,又给手中的水囊灌满。她起身想往叶棠所在的方向走, 却听见几声犬吠。 犬吠很近, 且中气十足,那声音听着起并不像是野狗。 野狗可不会打草惊蛇,他们更喜欢沉默地接近猎物, 然后找机会咬断猎物地喉咙。野狗若是被袭击,应该会震声低鸣作威吓状, 叫声不会如此清脆。 那狗叫……对, 更像二丫家的大黄的叫声。 「你阿爷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估摸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村子里的人该追上我们了。」 耳边响起叶棠的话, 木兰心脏一突,动若脱兔地跑了起来。 二丫上面有两个哥哥, 一个叫有福,一个叫得财。有福和得财都已娶妻生子。看年纪他们也在军书的征召范围内。 如果她阿娘说得没错, 来抓她与阿娘的人应当和自己一样,都是要去往平城大营的村人——被召往大营的都是身无残疾的青壮, 这些青壮正是最适合赶路抓人的人。再者这些人本来就要往平城大营的方向出发, 不能耽误了日程。哪怕他们路上没碰到自己与阿娘, 最终他们也能在平城大营守株待兔,抓到前去参军的她。 “哎哟,大黄你这蠢狗,怎么叫这么大声儿呢?也不怕给我把人惊跑了!” 得财跳下马来, 飞起一脚就踢到了狗肚子上。大黄找到了猎物是立了功的,若是带着它的人是二丫,便是没有肉吃也该有骨头能啃啃,它咧着嘴摇着尾巴等奖励。不想被踢飞到一边滚下了草坡,顿时发出了委屈的哼唧声。 得财也不管大黄如何。他从腰背后摸出一把镰刀,等有福灭了火把,这才与其他几人摸黑前进。 “他娘的……花弧这个没卵蛋的,连自己婆娘个闺女都收拾不好,如今给老子们找了这么大的麻烦。” 有福嘀嘀咕咕地骂着,一行人呈扩散之势合围了林子。 这片林子在近郊,平时多有人出入。周边的村民们也都从林子里砍树来用,因此林子比较浅,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头。 木兰的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她躲在一处大树根须形成的树坡后头,不时回头朝着有福得财几人看去。 得财对他哥的话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么?花弧那老傻子居然给自己婆娘偷了全部家当,真是笑死人了。瞧瞧他来我们家时那低头哈腰的样子,啧啧啧……之前究竟是谁在我们面前臭显摆他那些新衣裳?” “哈哈!等把木兰还有那个女冠子给抓了,咱们就把花弧的衣裳还有花家的粮食给分了!反正花弧只说了要我们帮忙抓人,可没说要我们原封不动地把他家的东西还给他!” 有福的话得到了周围其他人的支持。 “就是!我们能帮他把他家的老娘们儿还有小姑娘抓回去就不错了,他花弧有胆子有脸提别的么?” “就算他提了,我们说东西没找着,他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说得没错!老三你真聪明!” “哪里哪里!是李哥你人通透!” 男人们相互恭维着,他们的话听得木兰十分难受。 木兰没想到的是,有福眼珠子一转,突然道:“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那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有福哥?你这是说啥呢?” “我是说啊,老三——” 有福勾搭上了叶老三的肩膀:“你不挺喜欢木兰那假小子的么?每次木兰一下田插秧,你总爱盯着她的屁-股看。” ——!! 恶心反胃的感觉从胃部升起,瞬间抵达了木兰的喉咙,木兰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她的眼角还是沁出些泪来。 她平时管叶老三叫“老三叔”。在她的印象里,这位老三叔是个憨厚老实又喜欢孩子的好人。村子里很多孩子都从叶老三手里得过酸甜的野浆果儿,她也不例外。 被有福缠上的叶老三干笑:“我哪有……” “都是男人,老三你何必瞒着我们呢?我们都知道你就喜欢这一口。这和有的人就喜欢吃乳鸽乳猪嫩鸡嫩鸭一个道理嘛。” 得财说着一拍叶老三的屁-股。 叶老三被打得“哎唷!”一声叫,其他男人们便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又道:“我觉着不错。花弧家那女冠子就生了俩,年纪也不算大。拿她来和木兰一起……嘿嘿嘿嘿嘿……完事之后把人一埋,我们直接就去平城。花弧要写信,我们就说没找见人!花弧要有胆子追到平城,我们就去官老爷面前告他假装腿疾,其实是个逃兵!” “妙啊!不愧是李哥!想的就是通透!” 男人们后面说了什么木兰已经听不见了。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牙关上下打架发出的“啪咔啪咔”声。 得去喊醒阿娘—— 木兰想着,她很想挪动步子,又怕自己发出声音引来了人。 被留在林子外头的大黄瞧瞧走光了的男人们,又瞧瞧被男人们留在原地栓在树干上的马儿。最终大黄还是跑进了林子里头,“汪汪”叫着追向了男人们。 “二丫真是训了条‘好’狗!” 得财低声骂了一句:“等抓着了人就把这蠢狗炖了吃了!” 他们这一行男的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不是靠得很近基本上听不见。大黄的叫声既又穿透力又醒脑提神,就是不怕狗的人听了这声音都得惊醒过来。 狗听不懂人话,大黄简单的思维逻辑让它以为刚才得财踹它那一脚不是故意的。它只要好好立功,马上就有肉或者骨头吃! 于是嗅到木兰味道的大黄再度“汪汪”起来,它一阵疯跑,朝着大树后面的木兰就来! 木兰被大黄暴露了位置,只能硬着头皮跑了起来。她在撒开腿的这一瞬间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至少不能让阿娘被这帮畜生给抓住了! 叶棠在不远处瞧着木兰的影子往与火堆完全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走,骡子。” 叶棠拍拍驮着所有行李的骡子,骡子便甩着尾巴走了起来。 木兰以为叶棠睡着了,其实叶棠并没有。她在木兰起身离开后就始终坠在木兰的身后,以防木兰遇到危险。 大黄的叫声一响,叶棠马上就返回火堆处。她用泥土覆盖在火堆上灭了火。又把行李都放到骡子背上,牵好了骡子。 短短的三年时间里,魏主已经是第二次征兵。哪怕花家所在的村子里有近三十户人家,这一行男人统共也只有六人。 男人们见了木兰就往木兰追去,一个个兴奋得如同饿了半个月的猴子见到香蕉。竟无人注意到叶棠与骡子。 如果是一对一,木兰对上这些男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有胜算。可六个人一起上,木兰顿时就双拳难敌四手,一下子就被制服在地。 狠狠地把木兰按在地上,有福招呼道:“叶老三,快上!你弄完了轮到我和得财!” 抓住木兰双手的另外两个男人闻言都“咕咚”地咽了咽口水。他们对有福的安排没有意见。 嘶嘶嘶——! 林外传来了惊马的声音。男人们一惊,有福和得财更是一同回头。 有福得财两兄弟不用说,这一行男人们都在前头镇子的市集上花了大价钱买马。这些马虽然算不得名贵,却也划掉了男人们从家中搜刮来的大部分钱财。 有福得财兄弟的马远比其他几人的要贵,鞍具、嚼子等等也都是选了结实的而不是便宜的。哥俩的马上这会儿除了细软还驮着软甲、盾牌之类的装备。一听到惊马的声音,两兄弟根本顾不上什么木兰,交待叶老三一句:“你赶紧的。”就跑向了林外。 紧张自个儿细软的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决定也跟着有福得财两兄弟去看看马——他们不担心惊马,这种荒郊僻野的,草丛间游出几条蛇来很正常。只要不是毒蛇,马就没事。他们是担心有福得财这两兄弟趁此机会摸了他们马上的细软。事后他们想追究,也没证据细软是有福得财两兄弟摸走的,而不是他们自己弄掉的。 那边厢四个男人去看林子外头的马,这边厢叶老三带着一种奇妙的表情覆在了木兰的身上,男人的汗臭、口臭、狐臭还有头发上的油臭让木兰差点儿没吐出来。 这一刻,木兰有种深刻的绝望感。这种绝望让她不敢相信自己和眼前这些喘着粗气的男人们是同一种生物——怎么会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不把人当人来对待呢?她明明是个人,为什么在这些她平时叫着“阿哥”、“阿叔”、“阿伯”的人眼里,她的意志就像是不存在? 她难道是一块肉吗?一块没有感觉,一块任何苍蝇都可以叮上一叮的死肉? 木兰流出了眼泪。 不是因为伤心,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 生气。 她气自己的四肢不够有力,恨自己的身体不够强壮。她呲着牙,在叶老三低下头来想啃她脖子时像小豹子一样一口咬在了叶老三的耳朵上。 叶老三痛叫一声,不想木兰这一咬并没完。她咬着叶老三的耳朵就使劲一撕,直把叶老三的耳朵撕下大半个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老三被疼得乱叫起来。他无意识地站起身体捂着耳朵,不想被已经掉落的裤子一绊,整个人朝着木兰就倒了下去。 双手被另一个男人抓着的木兰弓起身体,她脚上发力,一脚把叶老三踹到了旁边!抓着他双手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虾米似的卷起身体的木兰用双脚卡住了脖子! “你、你一个女人——” 木兰知道男人想说什么,他尚未说出口的话一定是:女人怎么能拿自己的腿来夹男人的脑袋呢? 木兰笑了一下。 从此时此刻开始,她不会再当自己是一个女人。 在是女人之前,她要先做一个“人”。 一个有能力保护自己、护卫阿娘的人。 夹住男人的双-腿狠命使力,随着“啪咔!”一声响,木兰拧断了男人的脖子。 她没想到阿娘睡前才跟她说过的招式,这一-夜都还没过去自己就用上了。她也没想到阿娘教她的这个招式、这个让她羞耻不已、都不敢去想象用出来是什么画面的招式竟然真的如此有用。 一旁的叶老三吓都快吓尿了。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想要向后退去,可他脚上的裤子太碍事。他刚一退,人又摔坐在了地上。 叶老三急急忙忙地想要提起裤子,然而木兰已经放开了脖子被拧断的男人。 “妹、妹子……木兰、你、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想想老三叔平时怎么对你的……你真的忍心杀了你老三叔吗?” 叶老三已经是痛哭流涕。就着天边刚刚升起的一点鱼肚白,木兰看清了他谄媚的神情,也看到了他谄媚神情中眼里那一点糊弄之意。 木兰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她似乎听到了平日男人们用来调笑女人们的话:“女人嘛,就是心软!” “女人能做成什么大事呢?” “无毒不丈夫!” “所以说女人不行啊——” 女人不行吗?是哪里不行呢?是女人容易心软呢?还是女人足够慈悲,所以总是会在紧要关头被男人蒙骗,继而失去所有? “老三叔——” 最后叫了一次叶老三的-名字,木兰在他面前蹲下了身。 第147章 花木兰的阿娘7 “哎呀木兰……” 林外, 脚边躺着有福得财几人的叶棠回过身来。她瞧着木兰带着被衣服拴住了双手的叶老三从林中走了出来。 “阿娘……” 这段日子木兰已经从自己阿娘的身上感觉到了她的非同寻常。这会儿见到叶棠手持长剑干翻了一地男人,她除了感到震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木兰似乎又听见花雄对着阿娘喊出的那一句:“你不是我阿娘!” “对……对不住、阿娘。” 尽管如此, 木兰望见叶棠, 最先说出的话还是:“我没能杀了叶老三……” 叶棠笑笑:“无事。” 实际上叶棠也没有杀了林外的四人。有福得财都还活着,只是被叶棠揍得鼻子骨折, 脑子震荡。另外两人因为想跑被叶棠挑断了脚筋。 “要如何处理这些人都随你。” 叶棠说罢用有福的衣服擦了擦染上了鲜血的长剑。 这柄剑不算太锋利, 但相当沉重。得财买了它却不挂在腰间,必然是买的时候看重了它帅气的外表,买来后才嫌弃它重得让人难以自由行走。 她在马上找到这柄剑后立刻就发现了, 这柄剑就是个绣花枕头。不过重剑也有重剑的好处。当成铁棒来挥舞,自有一番乐趣。 最妙的是到了平城还能把这剑给卖掉。 木兰抿了抿唇。她能看出阿娘是真的没在生气, 只是……她很怕阿娘会对她的决定感到失望。 “这些人真奢侈, 竟然带了肉干还带了铁锅呢。” 叶棠从马上取下锅与干粮来,她道:“我去溪边取些水来煮肉汤, 吃过早饭后我们就上路。这些人你可得在早饭前处理好。” “阿娘……!” 叶棠没理会身后的木兰——要如何处置这样追兵,这是她给木兰的课题。木兰的烦恼与纠结, 那都是通往结果的过程。老师打分不光该看结果,也应该去理解学生的解题思路, 这样才能明白学生是因为什么才做错了,又或者是因为什么才选对了。 木兰的肩膀垮了下来。 本来还对有福得财几人抱着希望的叶老三瞧着比自己还惨的有福得财几人, 一时间讷讷不已。 木兰到底还是善良的。她只是绑了他, 没有伤害他。 那女冠子下手是真的狠……瞧瞧李哥脚上的血, 都流了一地了! …… 无论在哪个世界里,叶棠都不会隐瞒自己对肉食的喜爱。正巧前些日子林子里刚下过几场春雨,叶棠稍微搜了几处背阴的地方就找到了刚冒头的小蘑菇。 拿得财的重剑切了蘑菇,把蘑菇丢到锅里和肉干一起炖汤, 叶棠心情很好。 待叶棠的汤炖煮得差不多了,木兰也重新回到了火堆前。 叶棠头也不抬地搅和着锅里的肉汤,问:“处理好了?” “是……” 木兰回答的有气无力。 “嗯。” 叶棠颔首,并没有问木兰她是杀了有福得财等人还是放了有福得财等人。 木兰却是有些憋不住了:“阿娘、你为何不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有没有……有没有听你的话杀了追兵!” 叶棠抬起眼来,神情似笑非笑:“你想要我问么?” 木兰语塞。她无意识地抿起了自己的嘴唇。 “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你没杀他们。你的表情告诉我了。” 装着银星的黑眸里带着深深的愧疚。只要一看这双眼睛,叶棠就什么都不明白了。 “阿娘……你、不怪我么?” 木兰是知道的,阿娘说得对:我不杀人,人就杀我。战场就是这么一回事。 哪个将军会要一个不能杀人的兵?又有哪一个皇帝,会封不杀人的兵做将军? “我怪你作甚?是我要你自行处理那些人的。” 叶棠微微失笑,木兰却是捂着脸流出了眼泪:“阿娘,我做不到……!我没法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 明明在这些人对自己施暴的时候,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拧断其中一人的脖子。为什么到了能轻易杀死这些人的时候,自己又心软了呢? 是因为自己是女人吗? 木兰好恨自己的女儿身,好恨自己是个心软的女人。 她很想像男人那样“无毒不丈夫”,把人当做一块死肉来随意鱼肉。可她做不到,她就是做不到! “我没法像男人一样!我是不是让阿娘失望了?我这样是不是不适合参军?阿娘——” “我儿可真是个傻孩子。” 丢开了用来搅和锅里的木勺,叶棠抱住了啜泣不已的木兰。 她有些高兴:“仁慈不是你的缺陷,是你的优点。” 倘若木兰听叶棠的话,真的杀死了那些追兵,叶棠不会觉得她冷血,只会觉得她确实有铁血的素养。 只是,结束战争的永远不是那些将人不当人、杀起人来内心毫无波动的杀人机器。结束战争的往往是那些心怀苍生、想要更多人活下去的人。 木兰说她没法“像男人一样”,她因此对自己感到失望。 但叶棠要告诉她的是:“你本来就没必要像男人一样。” “能像男人一样做到什么”对于女人来说像是一种天大的褒奖。 说到“花木兰”这个形象什么地方了不起,许多人脱口而出的夸赞都是:“能像男人一样参军”、“能像男人一样打仗。”、“能像男人一样当个英雄。” 可女人为什么要像男人一样做事才能算是“对”的,才能受到褒奖? “你不必为自己的手下留情感到羞耻。有些人舍弃了人性,用兽-性去支配他人、践踏他人,因而得到了权势与地位。你想要得到权势与地位,却不想像这些人一样舍弃人性,这是你灵魂的高洁之处,而非你性格软弱。” “既然强迫自己‘变成男人’让你痛苦,那你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变成男人那样呢?木兰,你要记住。你虽然是假装男人去参军,但你没必要连本质都变成男人。我不需要你变成男人,这世上没有人需要你变成一个男人。” “处理问题时你不必考虑自己这么处理是‘像男人一样’还是‘像女人一样’。只要作为你自己去思考,去决定就足够了。” 刻板印象里女人的战斗是花拳绣腿的,是华而不实的。是用身体、用情感去迷惑男人,继而借刀杀人的。女人统帅军队就像一个笑话,女人治世时朝堂就只剩下裙带关系。因为女人只会情感用事。 “像女人一样”总是在把女孩儿们塞进刻板印象的模板里,要她们纤细苗条、温柔婉约。要她们战战兢兢、可怜可爱。要她们妩媚迷人,“又纯又欲”。要她们知书达理、相夫教子。 但这是不对的。 因为女人本不是这样的。 女人该是什么样?女人该是“人”的模样。 人类可以有的感情,人类可以有的欲望,人类可以有的面貌,人类可以有的身材,人类可以有的能力,女人都该可以有。 女人活在世界上不该是“像女人一样”,也不该是“像男人一样”。 女人活在世界上该“活得像人一样”。 女人不该是“什么样”,女人就该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木兰需要思考的不是自己作为一个女人该“像男人一样”还是该“像女人一样”。她首先需要知道的是:女人有权利做选择,做决定。 “阿娘……” 含着泪去看叶棠,木兰还有些似懂非懂。 叶棠便笑了,捧着她的脸给她抹掉了眼泪:“我的意思就是我儿没有生错性别!木兰,你是女儿身没什么不好的!” “若是你能够始终向上。终有一天,你或许能将这个世界变成女孩儿们都能为自己的女儿身感到骄傲的世界!” “……” 木兰被叶棠的豪言壮语震住了。她嘴唇开阖两下,不知说什么才好。却听叶棠道:“话又说过来了。木兰,我交给你处理的那些人,你最后都怎么处理了?” 第148章 花木兰的阿娘8 “我……把有福和得财他们给拴在林子里面了。” 木兰说着指向了自己与叶棠身后的山林。 “死了的方家老四也和他们一起。” 木兰与叶棠所在的林子是附近村人都会时常过来取木、摘山菜的林子。但越过溪流往林子的深处走, 森林就随着山势的起伏变得茂密幽深。到了森林深处,四周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巨树,周围很难看到带有人类脚印的小径, 倒是时时都能看到留有野兽脚印的兽道。 木兰所说的“林子里面”就是指山里头。 在这个时代, 村子属于人类,而山林属于动物。不是必要的情况下,人类不会贸然深入山林, 因为在动物支配的山林里, 一个村子的青壮都未必是一对儿老虎或是一只熊瞎子的对手。 更何况魏主征兵波及的可不是一、两个村落。附近村子里的青壮接到军帖上路之后,人丁更为稀少的村子必然会减少进山的次数,以防在山里遇到危险。 木兰把有福得财等人拴到山林之中, 他们不求救还好。万一他们脑子发抽嚷嚷着“救命!”, 那引来的多半不会是人,而是喜好吃人的野兽。 即便有福得财等人运气够好,恰巧没有碰到吃人的野兽, 他们也未必能在山林里活下来。 人能饿上一周不吃饭,却不能三天不喝水。哪怕天降大雨让有福得财等人撑过了三天, 淋浴也有很大的机率致使这一行人感冒发烧。一行人里一旦有一个人感冒,感冒就会相互传染。 春末初夏的天气又湿又热,方家老四的尸体应该很快就会腐坏。血腥味儿没引来猛兽, 也会引来各种蛇虫鼠蚁。 哪怕有福得财恰好被人救下,与一具逐渐腐坏尸体还有被尸体引来的蛇虫鼠蚁待在一起,有福得财没疯也得被蛇虫鼠蚁啃个半死。 但凡这六个人里能有一个人能活着, 这个人起码也得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可是从这里到平城大营快马加鞭不下鞍也得要一个月。虚弱带病甚至是受伤的人没钱没马又要如何在两个月内赶到平城大营呢? 有福得财等人若是误了入营的时间, 他们六人都会被当成逃兵论处。 逃兵被抓到是要杀头的。不仅如此,出了逃兵的人家也会被罚。据花袁氏拥有的知识来看,出了逃兵的人家若是富裕人家会被罚钱、罚物。不光要缴巨额的税金, 还要捐出粮食与布料。 穷苦人家不会被要求上缴巨额财物,因为就算这么判了这些人家也确实拿不出这些东西来。但穷苦人家会上当地政-府的“黑名单”,一旦生下儿子、儿子一满十三岁就必须入伍。若是家人有帮助逃兵的行为,则一家人都会被贬为奴籍,三代内哪怕是皇帝大赦天下也不可恢复。 “这可远比直接杀了他们要残忍多了……木兰,你是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仍是这么做了,还是只想眼不见心不烦,让天来决定这些人的生死?” 木兰肩头一颤。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把那六人堵了嘴往林子里一扔,让他们在屁滚尿流里等着被野兽吃掉远比自己直接砍了他们、迅速结束他们的痛苦来得残忍吗? 不,她知道。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让这六人变成“逃兵”,会牵连这六人的家人吗? 不,她也知道。 “……阿娘,我承认不想亲手杀了他们,我怕见血,我怕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但我会这么做……更多的是想让他们尝尝我也感受过的恐惧。” 握紧拳头,让拳头上都暴起青筋来,木兰光是想到昨夜自己的所见所闻,心中那股纠结的郁气就始终难消。 昨夜的她是一只被捕猎的猎物,那六人则是一群不把人当人的牲口。她想让那六人也尝尝被野兽围追堵截,撕掉身上血肉的感觉。 那六人的家人无辜吗?确实,围猎她的是那六人,并非他们的家人。 可能养出六个畜生的人家又如何能怪他人指责他们养出了畜生?这些人家被畜生牵连,他们要怪也该怪的不做人事的畜生本身。 叶棠闻言微笑,她摸摸怀中木兰的头发。 木兰的头发硬硬的,虽不油亮,但又粗又黑。与她的浓眉一样。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这便够了。” 叶棠不怕木兰心软,也不怕木兰黑化。她就怕木兰随波逐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要贯彻自己的路,首先要明白自己走在一条什么路上不是吗? “行了,说了这多,我儿还没吃上早饭呢。” 叶棠说着松开木兰,去用洗干净了的钢盔给木兰盛了碗蘑菇肉干汤。 叶棠採来的蘑菇个头不大,滋味不小。木兰光是抿了口汤便双眼放光,之后吃起早饭来堪称风卷残云。 两种蘑菇一种是白香菇,另一种是紫香菇,民间俗称“白花脸”与“紫花脸”。 白花脸与紫花脸都与肉类禽类很搭,炖食不□□味鲜香,口感也是一流。若是将白花脸与紫花脸风干做成香菇干,煮汤时用香菇干来熬煮,则滋味更加妙不可言。 无奈叶棠与木兰还要赶路,这采香菇的事情只能作罢。 牵着自家的小骡子,骑着有福得财等人留下的马匹。木兰一路上都在回味蘑菇肉汤的鲜香。十四岁的小姑娘这会儿终于有了点儿十四岁的模样。 瞧见木兰这个样子,叶棠忍不住轻笑起来。 木兰见叶棠舒眉软眼,笑容春风般明媚,也傻呵呵地跟着笑。 最近的阿娘确实给她一种“不认识”的错觉。但阿娘果然就是阿娘。 以往阿娘塞东西给她吃,瞧见她吃得狼吞虎咽就会一边笑一边让她再多嚼嚼,小心呛着。现在的阿娘瞧见她美滋滋地喝汤吃肉,也会让她吃慢些,小心烫。阿娘的笑容与过去如出一辙,那温和的声音也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她眼中始终不曾改变的关切不会骗人。 话虽如此,木兰还是按捺不住道:“阿娘,你最近好像变了。” “哦?” 叶棠挑眉。 “就是从那日-你与阿爷吵嘴之后,就变了。” 木兰思索着:“以前的阿娘……该怎么说呢?……和木莲姐姐有些像?不对、木莲姐姐是阿娘养大的,所以应该是木莲姐姐像阿娘……” 没有去过学堂,也没读过什么书的木兰词汇匮乏,她很难描述自己脑海里花袁氏与叶棠的差别。 不过叶棠明白她想说什么。 “木兰,并不是我变了。而是我‘变回去’了。” “啊?” 装着银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叶棠随手摘了朵海棠花下来。海棠花没有什么味道,不过外层粉色、内层雪白的花瓣煞是好看。叶棠就拿着花朵在指尖把玩。 “我做女冠子时便是这样的脾性。可我这样并不像个贤妻良母不是吗?” “为了嫁给你阿爷,为了能伺-候好你阿爷,我尽可能地装出了会受你阿爷喜欢的模样。木莲或许是受了我的影响,或许是天然地感知到如何才能在花家保全自己,所以才被养成了那般柔和的性子。” 叶棠一笑,把自己手中的海棠别在鬓上。 “但那些都是过去了。” “木兰,我与你离开花家的日子就是花袁氏的忌日。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女冠子‘无香子’。” “花木兰,你可知道了?” 木兰讷讷了一阵,又很快点头。 “木兰明白!阿娘……不,无香子道长!” …… 六月中旬的平城热火朝天,街道上几乎是每百步就可以瞧见一家铁匠铺子,铁匠铺子里往往也都站着光着膀子敲敲打打的铁匠。 拓跋浑没穿盔甲,没带手下,一个人在街道上溜达着不说,还颇有闲情地去买了两个胡饼吃。 都是胡饼,军中的胡饼可比不上街上的胡饼。街上的胡饼甜的里头加了牛奶、芝麻、酥油、鸡蛋和糖,咸的里头灌了肉糜、肉块还涂了酱。 军中连盐都是抠着用的,胡饼往往又干又涩又没味道。哪怕他是阳平王拓跋熙的次子,送到他那里的胡饼也不过是稍微厚上一些。该噎脖子还是噎脖子。 “唷,小兄弟,没见过的生面孔啊?是来参军的?啧啧啧,你人这么年轻又长这么俊俏……日后从战场上回来,定是要被各种姑娘抢着要的!怎么样,要不来我这儿选把武器?我便宜卖你!” 闻言拓跋浑翘起了鼻子。 他就知道自己长得好!浓眉大眼、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貌比潘安!虽说一般奉承人长相,继而塞东西给人要人买的多半是奸商,但看在这人有眼光的份儿上他也不是不能看看这人都卖些什么。 “什么武器?拿来看——” “不了阿叔。我没钱的。” 拓跋浑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皮肤黝黑、两条浓眉斜飞入鬓的少年。 挠着头少年颇为腼腆,面颊上的红晕也不知道是被这烈日晒的,还是被人称赞容貌羞的。 “没钱?” 奸商上下打量着少年,还有少年牵着的马匹。 这马虽不是什么神骏,却也是目光有神、肌肉流畅。怎么看都不是穷人买得起的马儿。再看少年腰间,那把长剑装饰豪华,便是一坨废铁也很是要花些钱的。 奸商笑得更谄媚了:“瞧您说笑……” “小子可不是在说笑。他这蠢货一路上尽为人所蒙骗,马算是买得还行,就是多出了好几倍的价格。其他东西……唉,比如这把剑,那根本是买了块华而不实的废铁。” 称少年为“小子”的人坐在马上。 拓跋浑抬头去看,被阳光晃了晃眼睛才看清那是一灰衣女子,女子头上戴通天冠,怀中还抱着一柄拂尘,看起来是个女冠子。 “店家,不如这把剑就卖给你。两斗米就行。不然小子进了军营无法打点,怕是连咸盐都吃不上。” 第149章 花木兰的阿娘9 奸商眼中精光闪烁, 嘴上却还想压价:“您都说了这是废铁,废铁要我两斗米这价格也太高了?” 叶棠面无表情,转头就对牵着马的木兰道:“小子, 往前走。前头定然有愿意出两斗米收你这长剑的店家。” 奸商眼皮狠狠一跳! 这少年腰间的长剑莫说是两斗米, 就是十斗米也有人愿意买!——来这平城大营报道的全是新兵,新兵里哪儿有那么多人能分得清武器的好坏?那柄长剑光是那花里胡哨的刀鞘都能卖个三斗米,何况刀柄上也有威武的装饰……这人傻钱多的新兵瞧见了这装饰能不动心?老兵来买也不是不行。剑身不好就给人换个剑身。总之卖他个二、三十斗米不成问题! 往少年的方向看去, 奸商盼着这傻小子为了能尽快脱手那柄华而不实的长剑而不听那女冠子的话。 不想少年“哦。”了一声, 抬腿就走。 “等等……!” 这下子反倒是奸商不淡定了。 “小兄弟、小哥儿,何必走这么快呢。这位坤道是你家什么人?你为何什么都听她一个女人家的?我出一斗米买你这长剑。你说可好?” 这换作其他新兵,就算不答应奸商也一定会因为奸商说自己什么都听一个女人的而不大高兴。 偏偏木兰只是瞧了他一眼就牵着马往前走。眼中毫无波澜。 “小哥儿——” 奸商又喊了一声, 这次叶棠又开口了。 “六斗米。” “店家, 若是六斗米你愿意买,小子这长剑就卖给你了。” 奸商当场愣住:“这、这不是说只要两斗的吗?” 叶棠:“走。” 木兰:“嗯。” 奸商:“回来!回来!六斗就六斗!” 于是拓跋浑就这么看着奸商用六斗米好声好气地买下了木兰腰间的长剑。 不知道叶棠利用的是一种叫做“损失厌恶”的心理,拓跋浑对叶棠的交涉手段叹为观止。 狠狠咬上一口手里的胡饼, 拓跋浑远远地坠在叶棠与木兰的身后。 “小子,我渴了。” “我这儿有水。” 木兰说着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叶棠。 叶棠喝了两口水又说:“小子, 我饿了。” 木兰便老实道:“那我去给您买胡饼?” “我要里头都是肉的那种。” “得嘞!” 木兰跑远,叶棠坐在马上缓缓地喝水。 进了小巷的拓跋浑三、两下飞上别人家屋顶,坐在屋顶上瞧着叶棠。 怪事了。这女冠子也没有多美呀? 她能把那憨小子给使得团团转那应该是因为她话术了得。可他又不认识她, 没道理他这样好使的一双眼睛会在她面前瘸了?——方才那一瞬,他竟是将这有些年纪的女冠子看成了出尘的美人。 ……嗯,一定是因为这女冠子方才是背对着阳光, 自己被阳光晃花了眼睛, 这才一时眼瘸。 叶棠不是没发现有人正拿自己当下饭菜一样盯着看。不过对方身上没有透露出恶意,她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喝着水等木兰回来。 从并州到平城, 叶棠与木兰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有福德才等人的马匹被叶棠卖掉,轻甲则与花弧的衣裳一起被叶棠改成了适合木兰的尺寸。其他木兰用不上的铁盾、长剑、靴子……也在路上被叶棠换成了盐、糖、粮食还有布匹之类的硬通货。 平城与叶棠预想中的差不多。这里物价不便宜,不过好货也多——老兵们打扫完战场下来,不可能把所有缴获的物资都拿去自己用。这些物资要么因为不合身、不趁手而被卖掉,要么是因为不方便携带而只能低价出售。 在平城买装备,只要眼光够毒辣,绝对可以买到性价比最高的好东西。 叶棠对物价相当敏-感。这一路上她遇到暂时同路的旅人也会积极地询问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高产的各项产品。 在水草不丰没有野马的地区,叶棠高价售出了有福德才等人的马匹。在以套马为生的地方,叶棠又为木兰选了匹带有野马血统、却又像赛马一样温驯听话的马儿。 现在木兰与叶棠身上的硬通货足够让木兰买几件实用的好装备了。 至于叶棠自己……她这身灰袍买得极为便宜。上头的绣花是裁了旧道袍上的刺绣直接缝到领口与腰间的。 拂尘的竹子是木兰去给叶棠砍来的。拂尘上的长穗则是马鬃。 这些小道具之所以不会让人觉着廉价虚假,全靠叶棠有着出尘的气质。 “道长,您请用!” 跑回来的木兰已经完全习惯称叶棠为“道长”了。 要知道这一个半月以来,最让木兰痛苦的不是训练,而是习惯改口。 她一见叶棠那张脸就想唤“阿娘!”,幸好叶棠开始改变着装打扮。叶棠身上的灰袍、头上的通天冠、还有手上的拂尘都在提醒她:她是坤道无香子,而非花家花袁氏。 吃饱喝足,叶棠与木兰又在大街上流连了一会儿。两人挑挑拣拣,最终叶棠让木兰买了轻薄易藏的匕首与实用的短刀,又买了一条皮制的多功能腰带,两人总算赶在天黑前到了平城外不远处的平城大营。 “小子,这一路多谢你的照顾。……平常人见了崴了脚的女冠子,顶多也就是把人扶起罢了。你却又是给我骑你的马,又是帮我跑前跑后。” 叶棠下了马。抱着拂尘朝着木兰一鞠。 “日后若能再见,贫道必然报恩。” 明知这一刻一定是会到来的。木兰还是有些难受。她红了鼻头,却只是“嗯”了一声。 她不像阿娘那样能言善道。哪怕知道要好好作戏给周围的人看,以此来阐明两人的关系,她还是只会“嗯”、“啊”两声。 好在叶棠也不需要木兰和她对台词。 木兰这只会“嗯”、“啊”的模样反倒更符合她的人设——一个憨厚老实的傻小子。 “那么就此别过。” 叶棠说罢背起竹箱就走。 木兰站了一会儿,这才徐徐转身,走向了正在排队的平城大营入口。 木兰不知道的是,她这幅惆怅的模样看在排队的新兵与给新兵们核对军帖与身份的老兵那里完全就是情窦初开的小少年爱上了成熟的女冠子,这会儿正恋恋不舍地告别自己的初恋。 入了大营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未知数。况且那女冠子与这小兄弟年纪相差甚多。别说没有机会在一起,只怕两人是后会无期,一辈子都再难重逢一次了。 家中已有妻室的士兵们心中唏嘘,没有妻室的士兵们也觉得木兰好生可怜。见木兰比大伙儿都要矮上一、两个头,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结实,众士兵看木兰的眼神更像是在看弟弟了。 轮到给木兰核对身份,老兵们的语气都柔和不少:“你说你叫‘花木’?可这军帖上头写的是花弧?” “大人,花弧是我阿爷。我是替我阿爷来参军的。” 木兰抱拳道:“我知道此次征召召的是年满十五岁的男子,我年纪不够。但我再过几个月也十五了!而且我阿爷腿疾缠身,上了战场怕就回不去了。身为人子,我如何能明知阿爷必死无疑而无所作为?” 两个老兵相互一对视。 手拿军帖的那人瞧了翻户籍记载的那人一眼,翻户籍记载那人连忙去翻并州户籍的竹简。 记录并州户籍的竹简不少,好在每个镇子与村子都是被分门别类的记录下来的。 “花弧、花弧……找到了!” 查看户籍记载的老兵微微皱眉:“花弧膝下两女,花木莲与花木兰。儿子花雄。你说你是花弧的儿子‘花木’?” 沐浴在老兵疑惑的视线里,木兰的背上汗水“哗——”地就下来了。 要不是叶棠无数次地训练她,只怕光是老兵们狐疑的视线就要让她吃不消,她会脚一软就坐倒在地。 “禀大人,您也看到了,我的个头看起来比我的实际年龄小。这是因为我刚出生的时候身体特别弱,家里人怕我活不下去,便把我当女子养。还给我取了‘木兰’这个名字。” 木兰说着掀开了自己的衣袍,露出了自己的胯部。 被人看到胯部木兰是有些害羞,但这种害羞只持续了一秒。她面色坦然,别人怎么看她都完全不虚。 “哎唷——” 两个老兵定睛一瞧,顿时嘿笑出声。 “小兄弟前途无量啊。” “倒是苦了你日后的老婆了。” 能最快拉近男人们距离的,除了女人与美酒,那就是“器”和“活儿”了。 听到两位老兵的调侃,周围的男人们纷纷朝着木兰投来目光。有人捂着脸喊了一声:“输了!”更有人握拳,脸上似乎写着几个大字:“老子赢了。” 两个老兵一个用朱笔迅速地划掉了木兰军帖上的“弧”字,在旁写上“木”字。另一个则在竹简上记下:戊六,花家之子花木,代父从军。 第150章 花木兰的阿娘10 “将军!您可回来了!” 一见拓跋浑, 裨将就泪汪汪屁颠颠地跑来了。 “我不过是去趟市集,瞧你那模样……这不认识我的人见了你,恐怕还当我是去了阴曹地府。” “将军您怎么能这么说!属下这不是担心您嘛!” 拓跋浑随手更衣, 裨将立刻过来帮着拓跋浑脱下-身上外袍。又替拓跋浑从木架上取来铠甲。 “担心我?担心我什么?我骑马射箭样样比你强。带上你你反而要成我的拖累。再说了,” 拓跋浑讽刺一笑, 口无遮拦:“最想取我性命的人可不就在这大营之中?” 裨将一凛, 压低了声音:“将军,不可胡说。” 拓跋浑耸耸肩,懒得再刺-激自己的小跟班。万忸于淳什么都好, 就是喜欢唠叨,喜欢操心和忧思过重这三点不好。他若再说下去,这小子的胃又要痛了。 为了转变话题,同时也确实是觉得事情新奇,万忸于淳道:“对了将军,您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事。” “哦?” 铠甲又热又沉, 不过刚穿上就让拓跋浑有些烦躁。 “营中来了个女冠子,说是要给将军献宝。贺兰将军方才去见她了。” “女冠子?” 嘿,他今天在集市上正好也瞧见个女冠子。这是女冠子成群结队地下山来了? 拓跋浑眼珠子一转。瞧他面露笑容,万忸于淳立刻知道拓跋浑这是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将军——” “那女冠子是指名道姓要找我献宝?” 万忸于淳刚要劝拓跋浑,不想拓跋浑先这么问他。 “这……是的。那女冠子说自己想面见龙骧将军、阳平王次子拓跋浑。” 嚯, 把他的将军称号放在他爹名字的前面。这可真是有意思。 “这不就是了?人家都指名道姓地想见我一面了。我收不收人家宝贝两说,不去见人家一面总归是有失体统的。” 拓跋浑说着就掀了帐子出去。外头的人见了将军,连忙行礼。 您还好意思说体统?您要真的重视体统, 也不会一个近卫、半个裨将都不带就出了大营!——万忸于淳当然不敢这么对自己的主将说话,他追在拓跋浑身后, 跟着拓跋浑来到了另一个裨将、贺兰景的帐子前。 贺兰景与万忸于淳同是拓跋浑的裨将, 但两人的称号不同, 等级上万忸于淳差了贺兰景不止两阶。 贺兰景身材高大,气质威严。虽因年轻并未蓄须,但其压迫感并不输给其他年长他十岁、二十岁的将军们。 他听说有女冠子要来给拓跋浑献宝,便让人把那女冠子带到自己的帐中——便是拓跋浑没偷溜出去,贺兰景也会这么处置。 时值乱世,佛门四处劝人皈依与朝廷争人力。打着道士旗号的歹人为敛财招摇撞骗荼毒民间,道门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哪些是假装道士的歹人,哪些人又是真正的道士。 他之所以被安排到拓跋浑的身边,那就是为了保护拓跋浑。像这种可疑之辈,他如何会让拓跋浑去见? “你不是要献宝么?献。” 贺兰景坐在帐中,却是瞧也不瞧面前的女冠子。他一边端碗喝水,一边瞧着手中竹简。 被怠慢的叶棠也不气。她被带到这个帐中时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将军绝不是拓跋浑本人。 虽说每个世界的军营以及军营中的阶级以及各阶级的配给都有微妙的不同,但总归大同小异。从这位将军的营帐大小以及帐内装饰来推测,他多半身份不俗,但还未达到拓跋浑的那个程度。 从他能代替拓跋浑来见她,在她面前不报家门这一点来看,这位应该是拓跋浑的副官。而这位副官有意让自己误会他就是拓跋浑本人。 “将军,贫道入这平城大营之前便已向守门将官表明贫道此来献宝的对象只有一位,那便是龙骧将军拓跋浑。” “此刻贫道尚未见到龙骧将军,又如何能将宝献予您?” 叶棠说罢起身:“定是将官们传达有误,还请将军见谅。贫道这就去请将官们重新传达一次。” 这下贺兰景愿意抬起他尊贵的头颅了。他眉头紧皱,眉心顿时挤出个“川”字。 “你见过我?” “并未。” “那你见过龙骧将军?” “并未。” “那你如何知道我不是龙骧将军?” 帐外把守卫赶走了的拓跋浑听壁角听得可开心。他摸着自己还没长出胡须的下巴,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笑了。 帐内,叶棠好脾气地解释道:“这帐子并非主将营帐。况且——” “贫道来历不明。虽有九霄山的牌牒可证身份,但牌牒也不是不能伪造。若我是龙骧将军的副官,必然是不愿让如此可疑之辈接近我侍奉的将军的。” “——” 被叶棠道破心思,甚至还被叶棠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贺兰景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面前的女冠子与其说让他感到可疑,不如说让他感到威胁——以拓跋浑喜好新奇的性格,若是让他见了这女冠子,只怕麻烦的事情才刚开始…… “你……” “如此说来,若是龙骧将军本人在此,你就愿意献宝了?” 贺兰景的话遭人打断。按捺不住的拓跋浑掀帐走入,端得是步履如风。 叶棠一见到拓跋浑就认出了他。 这是在集市上盯着她下了半天饭的那位。倒不想这一位正好就是自己的目标。 “贫道见过龙骧将军。” 叶棠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比起她平淡的反应来,发觉叶棠就是自己在集市上见过的女冠子,拓跋浑的反应要更大些。 瞧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叶棠,在拓跋浑入帐后就自行退到拓跋浑身后的贺兰景轻咳了一声。 拓跋浑眨眨眼:“我才刚进来,你怎么确定我就是龙骧将军?” 叶棠微笑,手上拂尘朝着贺兰景的方向一甩:“这位将军甫一见您就退到了您的身后。没有长时间的习惯,人的身体是很难作出如此自然地反应的。” 贺兰景这才一怔。要是叶棠不说,他自己都不会发现自己已经养成了见到主将就跟到主将背后的习惯。 “——有意思,你这坤道可真有意思。” 拓跋浑吊儿郎当地占了营帐里的主位。这时代椅子桌子这样的家具并不普遍,绝大多数人用的不是几就是案。拓跋浑直接一躺把自己的脚搭在了贺兰景的案上。贺兰景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把头扭到一边。 “见了我你才能献的宝贝是什么?” “是这个。” 叶棠向万忸于淳呈上了脚边的铁盒。 自打靳柯刺秦王失败,为了避免图穷匕见这种事情再发生,地位低的人向地位低的人献礼,就都要先把礼物转交到对方下属的手中。 万忸于淳打开了铁盒,只见其中放了一本写着《兵法概要》的书。 万忸于淳拿出《兵法概要》,发觉除此之外铁盒中再无一物。他将《兵法概要》迅速翻过一遍,确认其中没有可疑的粉末,这才呈给拓跋浑。 “你要献给我的就是这个?” 拓跋浑看也不看那本《兵法概要》,随手拿起书来就当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风。 “既然你这坤道指名要献宝给我一个人,难道你不知道我重弓马,喜好兵法的是佛狸伐?” 佛狸伐既拓跋焘。拓跋焘是魏主拓跋珪长子的长男。亦是十二岁开始就领兵抗击柔然、使得柔然一度不敢如今北魏的传奇人物。 同为拓跋珪的孙子辈,拓跋焘和拓跋浑的势力与能量可不是一个量级。许多能人异士都想要为拓跋焘效劳,不过拓跋焘也不是什么人都会要的。 有拓跋焘这个传奇在,会向拓跋焘之外的拓跋家子孙示好的,要么是投机取巧的小人,要么是别有用心的奸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想要潜伏进魏军之中的歹人。 刘宋亡北魏之心不死。道门出家之地又多在刘宋境内。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第151章 花木兰的阿娘11 “正因为将军重弓马, 贫道才会将此宝物献予将军。” 叶棠又甩了甩拂尘:“兵法为柄,弓马为刃。将军既有好刃,不想要能操纵好这利刃的柄怕是不可能?” 拓跋浑笑看着叶棠, 不说话。 他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更让叶棠确信自己想的没错:“贫道既已将这本《兵法概要》献予将军,这本《兵法概要》就是将军的东西了。至于《兵法概要》是否能对将军有所襄助, 将军大可自行评判。贫道就此告辞。” 叶棠并不拖泥带水。听她说要走,贺兰景心情稍霁。奈何拓跋浑又犯了老毛病。 “这就走了?你不说说自己这般献宝目的为何?” 少年将军终于把他的臭脚丫子从贺兰景的矮机上挪开:“能见到本将军可是机会难得。下次……不, 说不定你没有下一次机会进这平城大营了。本将军今天心情好, 看在你的献宝上特别给你一个机会。来,说说,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想当个煮饭婆子留在平城大营, 好照应木兰。 叶棠的实话很简单, 偏偏这种实话不能说。瞧着满脸兴味, 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的拓跋浑, 叶棠在拓跋浑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中二魂。 就跟后世的青少年大多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幻想自己有特殊能力、有特殊身份一样。拓跋浑这个少年将军一脸期待, 周身的气场都写着:“快说你看出我有帝王之相,想利用我做一番大事!”、“快告诉我你有个天大的阴谋!阳谋也行!” 话到嘴边微微一遍,叶棠失笑:“将军不是早已经看出来了?贫道的目的。” 假装谜语人三秒钟, 叶棠抱着拂尘轻笑道:“如今道门风评已至谷底, 刘宋看起来信道之人不少, 可多少人嘴上说着信道,实际还不就是想要那寒食散。” 寒食散就是五石散。三国魏时就开始被人当兴-奋-剂服用,一直到了唐代仍然有人明知五石散有毒还继续服用。 用更直白一点的现代说法来讲,五石散就是毒-品。 “佛门近些年来广收门徒, 佛教不光在北魏盛行,在刘宋也有越来越多的拥护者。长此以往,我道门被挤下国教位置是小, 因失去信众而灭绝才是大啊。” 叶棠微微唏嘘,接着又道:“贫道别无他愿,无非是希望在将军身边证明我道门并非江湖骗子,我道门不是只知道炼些邪药来坑害他人。佛狸伐字带‘佛’之一字,是与佛有缘。贫道去找那佛狸伐谈光复我道门,只怕在贫道证明我道门能力之前就要先遭罗汉之怒了?” 拓跋浑眼中精光流转,脸上用大字写着:“我想的果然没错!你是看中我有帝王之相,想通过支持我来为道门争取靠山!”、“你们道门的野心可真不小啊!” 嗯。只要这个解释你满意就好。 叶棠面上带笑。 其实她找拓跋浑而不找其他人,最主要的原因是拓跋浑年纪小。 这个世界的拓跋浑虚岁十七,也就是说他才十六岁。 比起二、三十岁,身边的近臣与幕僚已经足够充分的其他拓跋家子嗣来说,年纪较小的拓跋浑更不容易羽翼丰满,自然他也更需要帮手助力。 倘若年纪小的拓跋浑再好忽悠一点儿,那对叶棠来说更是好消息——她想要照应木兰,没有上位者的支持是做不到的。 “坤道,你叫什么来着?” “贫道无香子。” 拓跋浑自以为自己表现出的是大将风范,殊不知他看在叶棠的眼里,就像被褒奖了小狗狗一样正在狂摇尾巴。 “那么无香子——” “将军!不可!” 贺兰景出了声,可惜还是慢了。 “——本将军允许你跟在本将军的身边!今后你就好好为我效劳!” “是,将军。” 叶棠这次老实地跪下了。不过只是单膝。 “将军!” 贺兰景厉声开口,却被拓跋浑抬手阻止。 “无香子,有两点你最好记住:其一,你来是为本将军出谋划策的,如果你没拿出应有的成果,本将军第一个会把你丢出大营。其二,本将军手下最弱的那个谋士也有自保的能力。不管你是不是坤道,我都不会刻意给你保护。若你没法保护自己,现在就离开大营。也省得日后丢了清白,更丢了性命。” 叶棠平静颔首:“这是自然。” 一个女人留在满是男人的大营里会有可能会发生什么,那是明摆着的。士兵们可不会嫌花袁氏这三十五岁、生育过两个儿女的身体。毕竟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的身体,不是一条鱼一头羊,更不是一块死肉。 拓跋浑提醒叶棠的话听起来无情,实际上这种提醒本身就已是一种好意。 换作是别的将军,十有八-九会让叶棠回去报信,换个师兄弟、最不济也是男同门过来。 这不是说男人在军中就没有危险。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漂亮的人不分男女都会被当作是俎上肉。区别只有男人不会怀孕、不会流产,被玩儿死的概率更小一些。且没有几个被践踏的男人愿意被人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身为男性、还是士兵让这些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们示弱、求救,说出自己受害的真-相。 对上位者来说,不需要自己出面等于省心省事,省心省事永远是最好的选项。 拓跋浑没有因为叶棠是坤道就让她换人,又提醒她要做出成绩、保护好自己。说实话,这个少年人值得让叶棠对他刮目相看。 “贫道多谢将军提点。” 如果叶棠没记错,历史上的拓跋浑不光深受拓跋珪的喜爱,也深受人民的爱戴。他活得时间不短,就是不知为何死时无后。 …… 木兰被分到了平城大营的戊六。 平城大营的士兵分甲乙丙丁戊五等。甲乙都是老兵,区别只在功勋的多少。新兵从乙等到戊等都有,主要是看家世背景,同时也看自带的弓马防具。 若是出身丘穆陵、贺兰、贺楼、独孤、尉迟这样的勋臣姓氏,身边带有近卫,又装备有好马好弓,基本可直接进乙等。在乙等熬个两、三年便可晋升为甲等。 勋臣姓氏之下的其他士族子弟可与近卫一起进入丙等。带着家丁或是保镖的富商子弟则一般被归入丁等。戊等便是普通的军户、佃户。戊等之下其实还有军奴,只是军奴并不被当作是正规编制。 花弧当过兵,木兰带来的弓马也不太差,在戊等里木兰算是排得挺前的。 与她一起被分入戊六的另外九人家中都要比花家要富裕不少。木兰是占了马匹不俗、装备不差的便宜。 “你就是花木?听说你鸟很大?” 一对看起来就是兄弟的青年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一掀木兰的衣袍下摆,另一个则把脸凑到了木兰脐下三寸的地方,还吹了个口哨。 不顾木兰满面通红,掀木兰衣摆那人勾搭住了木兰的脖子:“你小子才十四?真厉害啊。” 另一个则直起身子来笑道:“阿兄可别说了,看把人羞的。” 身着叶棠特制的:穿上就让你大两个杯、从A-变B+的神奇内-裤,木兰在一片男人的气味里脑袋晕乎乎的。 ……阿娘对她说过什么来着? 对了,是—— 「如果有人来找你麻烦。直接掼他就是。」 「男人逞凶斗狠是本能。有人欺辱于你,无非是当你软柿子。刚入营时八成的青少只怕都是血气方刚正当时,恨不得马上就可以证明自己的厉害。这时候斗殴挑衅的人会多些,你就是做得稍微出格也不显眼。」 「一次就把人掼怕了。以后找你麻烦的人也会少些。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动了手,记得一定要说你是认为自己被羞辱了,或是即将被羞辱。」 「男人的自尊有时候毫无道理可言。很多时候,只要主事者是个男人,你作为男人痛呈自己因自尊受损而丢失理性,你做得事情再过分也可以被谅解。」 「当然,随便就掼人也是有缺点的。缺点就是定然有人见不得你做出那头鸟。想要煞煞你的威风。对于这种人嘛……」 叶棠朝着木兰比划了个倒拇指:「掼他。」 「记住。要一击即中,一击破防,一击就打得对方丧失战力。……」 叶棠后面的话木兰来不及回想了。 她下意识地揪住身后勾搭着自己脖子的那人的腰带,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一个过肩摔扔了出去。 看着自家哥哥被砸到地上的弟弟瞪大了眼睛,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刚想举手投降,就被木兰抱住了腰杆,跟着整个人一个倒栽葱,被下腰的木兰将脑袋磕在了地上。 “哎哟喂……” 同是戊六的眯眯眼、肌肉男与明明身材很高却习惯驼着背,像是要把脑袋连同脖子一起塞进身体里的中年人一起看了过来。 眯眯眼指着被木兰瞬间干翻的兄弟二人笑得欠扁极了。不自信的中年男人眼珠子在眼眶里疯狂乱摆,四处寻找躲藏之处,一脸只恨自己没有龟壳护体的表情。 肌肉男就是那个在平城大营门口握拳表示自己的大小赢了木兰的人。他这会儿摸着下巴想去拍木兰的肩膀,让她放松一些。 肌肉男碰到木兰的刹那,他就感觉到了木兰的不同。 ——这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小个子身上竟有实质一般的杀气!这不是没杀过人的新兵能有的气势,这小子……! “别看我个子小就想要羞辱我!!” 木兰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她眼中的火光让前一秒还相当忌惮她的肌肉男一时间忘了防御她的招式。 木兰跟叶棠学的是什么?学的是近身格斗术。 管你是摔跤还是跆拳道,管你是泰拳还是空手道。叶棠打人不讲流派,只看招式合不合用,这一击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木兰听阿娘讲学时听得是眼冒金星,倒阿娘用超级慢动作拿她做示范,她才用身体记下了这些招式。 只是此前她一直只管记,没想过要去用——她与阿娘每天都要赶路好几个时辰,实际可以活动身体的时间不多。她多数时候都是在马上做想象训练。 木兰此前一直是个坚定的“身体力行”派。她不相信事情光用“想”的就能成功。可阿娘让她做的事她不能不做。于是克服了重重睡意,木兰在想象中和敌人打来打去,也稍微体会到了这种想象训练的快乐。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木兰为自己在想象中把对手打个屁滚尿流就感到高兴而略有羞耻。因为她不认为现实中的对手会按照她所想象的来行动。 直到此刻。 木兰瞧见肌肉男怀中大空,忘我的蹂身而上,一个劈掌正中男人的喉结。 肌肉男身体再健硕,喉结也和普通人一样脆弱。 前后不过一分钟,三个大男人已经被木兰统统放倒。眯眯眼连忙举高双手表示自己不想和木兰打。那高个子却不自信的中年人已经缩到角落里自行面壁假装自己不存在了。 平城大营的新兵营里当夜就诞生了新的传说——戊六的花木上来就掼翻了自己九个伙伴中的三个。 戊七的几人不相信个子小小的花木有如此能耐,跑去招惹花木,又被花木掼翻了五个。 不断有新兵跑去找花木想看看他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勇,结果往往是去的时候嘴上骚-话连天,回来的时候满头是包、一张脸肿成猪头。 十夫长听说新兵们闹腾得慌,准备到新兵营里整顿一番。不想看到木兰那些奇特的招式,十夫长们啧啧称奇。不光没有阻止木兰揍人,反倒待木兰十分亲切,直问木兰师从何处,可否再露几手看看。 第152章 花木兰的阿娘12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但叶棠知道,这笔开支是必要的。 古往今来, 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乏看见别人发财就觉得自己上当受骗的人。为了避免拿肉拿面粉与自己交换木鞋的人事后后悔,也为了避免与自己进行交换的人受了凯文的贿赂或者是金妮的威胁, 从而想单方面撕毁与自己的合约。叶棠宁肯在交换前麻烦些,也要确保自己手中的每一份合约书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所以得到村民们的签名手印之后, 叶棠又去请老村长摩根作为见证人, 在和合约书上加盖了摩根的印鉴。 通过告诉村民们:“奥图先生家的酒窖很安全,是个保存合约书的好地方。更何况把合约书交给奥图先生保管,大伙儿也就不用怕我偷偷在合约书上做手脚了不是吗?”叶棠让村民们把合约书都放到了老奥图家的酒窖进行保管。 老奥图的酒窖防火防霉防潮。哪怕有人想一把火烧掉或是淹烂这些合约书, 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 人一旦尝过甜头就会食髓知味, 一旦养成了习惯, 也就不会再觉得麻烦。 拿一块肉从叶棠这里换到一双木鞋的村民们在听到叶棠说她愿意用钱继续收购食材时都大喜过望, 这次没人再嫌弃听合约书内容、签名摁指印麻烦。几乎所有村民都是抢着与叶棠签下合约。 只是叶棠也不是什么人的食材都收。 注水的肉叶棠不收,不新鲜的野味叶棠不收,熟成不够的熏肉肉干叶棠也不收。偷奸耍滑的人尽数被叶棠拒之于门外。馋钱馋到不管家里人吃什么喝什么, 擅自把家中所有食材都拿来想卖给叶棠的人, 叶棠也会拒绝合作。 “我从来没有打算要独揽莱姆矿场的生意。任何人想自己去莱姆矿场做生意我都没有意见。” “不过事实上那种要命的生意也只有玛丽你才能做得下去!”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打断了叶棠。跟着就有村民苦笑着接:“从我们亚贝村到莱姆矿场得翻过两个山头, 一来一回就四个山头。玛丽你每天还得往返两次……” 一天爬八个山头,还得走老远的山道,这就是钉了马蹄铁的马也受不了天天如此。偏偏叶棠不仅坚持了下来,还天不亮就去采摘野菜, 晚上忙到老晚为第二天做准备。 村子里起得最早的老人经常在早上刷牙时与刚采摘完野菜回来的叶棠打招呼。村子里睡得最晚的酒鬼们都总能看到叶棠家一楼那一点晕黄的灯光。 叶棠去莱姆矿场赚钱的事没瞒着任何人。有那么几户人家欣羡叶棠的收入,也打算效仿叶棠去莱姆矿场卖卖蘑菇、春笋之类的山货。 然而普通男性的体力远远低于朗与休兄弟,他们光是背一篓子山货到莱姆矿场就要花掉好几小时的时间。等他们气喘吁吁地到达莱姆矿场, 早已在叶棠的小摊吃饱喝足的矿工们也差不多该结束午休了。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矿工会去买村民们好不容易搬过去的山货。毕竟叶棠的手推车空间有限,她没法保证每一个矿工都能在她的小摊上吃到东西。 也因此傍晚放工之后,还是有矿工会去光顾山货小摊的。只是等山货卖完,时间也到了晚上。村民们既没有尖牙也没有利爪,在夜晚山林里徘徊,不光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更是能被呼啸的林风吓得心脏骤停。 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卖过一次、两次山货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去莱姆矿场了。 他们宁肯去种田放牛,或者是到附近的森林里设些简单的陷阱,收收陷阱里抓到的野兔野鸡,转头把野味和家畜卖给叶棠。这样他们既有更多的收入,又不用那么辛苦。 “再说了……就算我们有那个体力和毅力,我们做的东西也没玛丽做的汉堡和三明治好吃啊。” 一个青年说着咽了咽口水:“玛丽啊,要不你考虑一下不要天天去莱姆矿场那么辛苦了。你留在村子里卖汉堡咖啡,我们都会去捧场的!” 青年话音未落,就被自家老妈往头上揍了一拳:“去去去!你们这些不成器的能付玛丽几个便士?不要挡人家玛丽的财路!玛丽啊,我们家还有些野味,待会儿你要不要来我们家看看?” 被老妈揍了的青年龇牙咧嘴,他其实也清楚只有叶棠继续去莱姆矿场做生意,她才能继续用那样好的价格从他们这些村人的手里收集食材。 可他的私心实在很难让他不去想叶棠每天早上烤出的面包的香气——他已经被那勾魂的香气摧残到想去莱姆矿场做矿工了。 火花四溅的气氛在周围村民们的笑声之中缓和了许多。凯文却是指着叶棠的鼻子道:“你的生意没有经过我这个村长的同意!你也没有交一便士的税金给我们亚贝村!” “我想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叶棠好脾气地微笑。 “在城镇里经商做买卖需要镇长、城主或是领主的许可,需要向城镇缴纳税金是因为镇长、城主或是领主会保证商人在自己领地内的安全,会在商人有需要的时候为其仲裁。从而保证商人能顺遂地进行商业活动。” “身为村长,想要从我身上收取税金的凯文你,又能为我提供什么呢?” 见凯文涨红了脸答不出来,叶棠摊手:“我理解凯文你是眼红我的收入,想抢我的生意。但你不觉得用你村长的头衔来施压实在是很卑鄙吗?想要我的生意,你最好还是凭本事来抢。” 凯文气急败坏,闻言朝着玛蒂娜怒道:“玛丽出多少钱收你们家的葡萄酒!?我出双倍!把你们家所有的葡萄酒都卖给我!!” 冲着玛蒂娜吼完,凯文又摆出演讲的动作向着亚贝村的其他村民道:“你们也都把你们卖给玛丽的东西全部卖给我!!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金妮攥紧了拳头。抿着唇的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大声怒喊的冲动。她上前两步,想制止凯文,凯文却愈发-情绪高昂地继续着他的演讲。 “以后就由我这个村长来统一管理、贩卖亚贝村的东西!相信我!作为村长的我一定会为大家谋求最大的利益!!带领我们亚贝村走向繁荣强大!!” “哇哦……” 叶棠惊叹一声,用看傻子的眼神瞧着凯文。 这个男人是嫌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太聪明,所以故意暴露出自己脑子不好使的一面吗? “村长……不,凯文。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玛蒂娜气得发抖。她实在不敢相信凯文能这么恬不知耻。 身为村长,凯文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村子好,可他的话里哪有一分为村民们着想的地方? 但凡凯文能为村民们着想一点,他就该知道他的这番话会让那群被玛丽拒之门外的闲汉们抢走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拿去卖给他换钱。而被丈夫、被儿子、被兄弟、被父亲抢走了家中最后一点食物的那些村民……她们又该怎么活? 好,先不说这些,只说凯文拿到食材与葡萄酒之后的事情。 凯文会像玛丽这样亲自去做买卖吗?显然那是不可能的。他只会使用他的村长特权,让其他的村民代替他去莱姆矿场卖吃的喝的。 那村民将食材卖给凯文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卖同样的东西,付出同样的辛劳,原本村民可以独占自家食材换来的收益,为凯文打工却只能苦巴巴地收不确定是几个便士的辛苦钱。 都是去莱姆矿场赚钱,玛丽不介意任何人从她那里分一杯羹,凯文却是想左手倒右手,从自己经手的人身上撕下一层肉!他想当然地打算一个人垄断所有利益,霸占玛丽开拓出的市场。 凯文既没有廉耻,更没有良心! “我们家没有能卖给你的葡萄酒!一瓶都没有!……不,是一杯都没有!” 粗鲁地一抹自己沁出泪来的眼角,玛蒂娜再不害怕得罪凯文这个村长。 “我当初恨死了我的丈夫!恨死了他的事业!也恨死了堆在酒窖里那些没法吃的葡萄酒!我甚至觉得我们一家会被这该死的葡萄酒害死!” “只有玛丽让我好好珍惜这些葡萄酒,珍惜我丈夫的事业,给我丈夫的人生以尊重……我感谢玛丽!她拯救得何止是我们一家的生计?她拯救了我丈夫的事业,也拯救了我的人生!” 玛蒂娜的话让老奥图的面上浮现出深深的愧色。 在与玛蒂娜谈过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玛蒂娜不是无理取闹。她是担心她瞎了之后无法补贴家计,这才想让自己与葡萄酒一刀两断。 这么多年了,他是第一次听说玛蒂娜在晚上看不见。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看似坚不可摧、强势烦人的玛蒂娜,实际也需要人的关心关怀。 “是啊!要不是玛丽,我们家再酿造出多少的葡萄酒也换不来一个先令!别说玛丽从我这里进货的葡萄酒她一杯卖两便士,就是卖两先令我也会按照现在的价格,在我有生之年为玛丽提供最上乘的葡萄酒!” 老奥图眼中噙满泪水。 是玛丽告诉他和玛蒂娜,玛蒂娜晚上看不见是患上了“夜盲症”这种病症。而夜盲症是可以治好的。 最近随着玛丽将葡萄酒不断卖出,他与玛蒂娜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玛蒂娜种了玛丽托人买回来的胡萝卜种子,在胡萝卜成熟后听玛丽的话每天坚持吃胡萝卜与鸡蛋。最近玛蒂娜晚上真的能看到一点东西了!玛丽还说只要玛蒂娜能坚持下去,迟早她的眼睛能完全恢复! 玛丽对他们一家人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个客户。玛丽对他们来说是神的使者,是拯救了他们一家的天使。是让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神存在的圣人。 没有人可以让他们背叛玛丽,没有人—— 三番两次被人顶撞,凯文那早已碎了一半的伪君子面具彻底掉落了下来。 他血红着眼,用和他舅舅托比亚斯同样的角度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所有人。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这个村子的村长!是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亲外甥!是伟大光荣的戈登沃斯家的一员!!” “戈登沃斯家可是有着优良传统的贵族!!我也是贵族的子孙!得罪了贵族你们可别想好过!!像你们这样的破村子,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付之一炬!!” 故事里有披着红色斗篷去探望祖母的善良小女孩,有独居在森林中养病的老祖母,有用智慧解救了老祖母与小女孩的英勇猎人,还有万恶之源、罪大恶极的吃人怪物大灰狼。 以及—— “啊,祖母,你的耳朵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听你说话呀。” “啊,祖母,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看清楚你呀。” “啊,祖母,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抓住你呀!” “啊,祖母,你的嘴巴为什么大得这么吓人?” “嘿嘿……当然是为了我能够更好地把你吃掉啊!!” 趴在桌子上的叶棠惊醒了过来,嘴里浓郁的酒味和心烦欲呕的感觉让她明白自己这次穿成了个醉鬼。 头痛地呻-吟一声,叶棠踢开脚边的空酒瓶。她撑起烂醉如泥的身体,随手抓了个不知道用来干嘛的空木桶就开始抠喉咙。 作为一个穿越老手,叶棠已经习惯处理穿越后突然遇上身体不适状况了。这次她运气不算差,没有一穿过来就受致命伤,想必只要让头脑清醒一些,就可以从系统那里收到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情报。 叶棠没有遇到系统之前的记忆。黑心系统为了让她老实给人做垫脚石女配专门洗掉了她从前的记忆,却没想到即便没有过去的记忆,叶棠还是能卧薪尝胆,趁它不备手撕了它的拟人格。 失去拟人格的系统不会再发布任务,也不会再强迫叶棠完成任务。叶棠得到了久违的自由。只是她被系统洗掉的记忆回不来了。她在上一个世界死了仍旧会穿越到下一个世界。 好在叶棠对穿越这件事本身不排斥,她又是个遇上天大的事情也不怵的性子。无论穿到什么世界,叶棠都有能把日子过好的自信。 用吐的清空了整个胃部,叶棠吃力地推开木屋的门。她拖着脚走到院子里的水井边上,用颤抖的手打起小半桶水来。 摇曳的水面上倒映着一个极其憔悴的金发女人。 女人有着玻璃珠似的蓝色眼睛,可惜眼底布满血丝,眼下也是两片浓厚的淤青。她挽在脑后的金发焦枯蓬乱,皮肤白中犯青,眼睛周围和鼻尖上又带着不正常的红,明显是酗酒过度。 春风料峭,叶棠不顾寒冷直接从桶里捧出井水来漱口洗脸。也因此她并没有马上注意到有人大刺刺地闯进了院子里。 第153章 花木兰的阿娘13 这边戊六正热闹着, 那边贺兰景也找上了叶棠。 叶棠正坐在帐子里缝东西。即便见到贺兰景面色不善地掀帐而入,她也没有起身。 啪! 《兵法概要》被贺兰景丢到了叶棠的面前。 “贺兰将军这是何意?” 缝好了最后一针,叶棠咬断了手中的线, 顺手给线尾搓了个线结。 “这本书根本不是什么宝物!” 贺兰景的话让叶棠笑了:“是么?可龙骧将军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这阵子他不始终捧着这本书在读么?” 叶棠说得是实话。自打从叶棠这里得到了《兵法概要》,拓跋浑就钻研起了这本兵法书。就是贺兰景想要将这本书拿去让人抄写拓跋浑都不乐意。 贺兰景与万忸于淳好说歹说,拓跋浑终于愿意让两人把书拿去一两。贺兰景这才找人研究了这本书, 并查明这本书并非什么稀世古书。 “——这本书只有外皮是古书的外皮!其中内容虽是用隶书写成,但纸页却不是三国时期的东西!还有这书皮上的字!这也是最近才被人写下的新名字!” “这本《兵法概要》根本就是移花接木而成的东西!” 三国时期各国涌现出了无数英雄豪杰,光是军师就数不胜数。其中卧龙凤雏、公瑾伯言、毒士令君都是众人耳熟能详的智将,这些智将的丰功伟绩也被广泛传播。也因此不少人都迷信三国传下来的兵法书籍是最好的兵法指南。 叶棠带来的《兵法概要》是用隶书写成的。而隶书正是在三国时期被使用得最为广泛的字体。北魏虽不是刘宋,却也深受两晋影响, 时人多爱用行书。 拓跋浑看似只对弓马感兴趣, 实则私底下没少学习兵法。瞧见《兵法概要》中的隶书, 他毫不怀疑地就将《兵法概要》当成了三国时流传下来的古书。也因此他对书中内容深信不疑,成天琢磨着这本《兵法概要》中的内容。 贺兰景并不想让叶棠这个坤道留在拓跋浑的身边,留在这平城大营之中。他想赶走叶棠, 自然会从叶棠送来的“宝物”着手调查。 果不其然, 这本书被他查出蹊跷。他也自认为抓住了叶棠的“狐狸尾巴”。 为了与叶棠对峙,贺兰景早已让拓跋浑在帐外听壁脚。又交待万忸于淳:若是拓跋浑想进来为叶棠说话, 务必要他拦住拓跋浑。 万忸于淳对叶棠这坤道的印象不差,却也不想让主将遭遇危险。贺兰景的交待, 他愿意听从。 叶棠那温和的声音从帐中飘了出来:“贺兰将军,贫道不知你怎么会当这本《兵法概要》是三国流传到现在的古书, 又断定贫道是想用移花接木的假货欺骗龙骧将军。贫道只想为自己辩解一句:贫道从未将这本《兵法概要》称之为‘古书’?” “你……!” 贺兰景没想到叶棠这样无耻,竟作如此狡辩。 “再者贺兰将军,这本《兵法概要》中所记述的兵法-正确与否与它是否是古书又有何联系?” 叶棠终于站起身来。 花袁氏在花家时吃得又少还吃不到肉。平城大营伙食不差,叶棠在这里又不需要从事重体力的劳动。她这段时间长了点肉, 人看起来丰腴不少,渐渐有了成熟的美态。 她望着贺兰景,非但半点不曾退缩,反而上前两步,迫使贺兰景微微扬起下巴,以保持自己的气势不输给她。 “对将军而言,宝物重要的是其外壳吗?是流传的时间的长短吗?还是出自谁人之手呢?” “若是您只以书籍的古老程度判断书籍的价值,根本不在乎其中的内容如何,那您或许不适合这将军之位。” “——————!” 叶棠这话说得像在贺兰景的心头插了一刀。然而叶棠这还没完,她还要给贺兰景放放血。 “兵法并非死物,只有不断研究,不断加强,舍弃糟粕而取其精华才能日益进步。昨日辉煌属于昨日,今朝之人需看明朝。将军若只愿研究三国时的兵法,不如回三国乱世如何?” 唇尖舌利,叶棠几句话是刀刀见血,说得贺兰景有些无地自容。 他张了嘴,也不知道自己想辩驳什么。帐外的拓跋浑却已经大笑着掀帐而入。 “无香子啊,是不是所有的坤道都像你这么得理不饶人?” 贺兰景就是古板的化身。拓跋浑并非讨厌这样的贺兰景,但如果贺兰景能稍稍改掉他那顽固又不听人说话的脾性,拓跋浑会非常高兴。 “贫道有理,却并未不饶人。” 叶棠这话又让拓跋浑一笑:“你看,你这不就是在不饶人?” 叶棠想想也对,便低首垂目,道:“是贫道有错。” 捡起被丢在一边的《兵法概要》,拓跋浑这次虽然不再像捧古书那样小心翼翼了,可他眼中依然存有对《兵法概要》这本书的敬畏。 “既然这本《兵法概要》不是三国流传下来的古书。无香子,你是否知道这著书之人是谁。” 叶棠怎么能不知道《兵法概要》的作者呢? 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她做来忽悠人的啊。 贺兰景说得没错,《兵法概要》的书皮与内页不是一回事。 花袁氏的铁箱里有一本曲谱,谱子相当古老,是花袁氏从九霄山上带下来的东西。 叶棠为了做个能忽悠人的“宝物”,拆了曲谱的外皮,自己写了《兵法概要》的内容,又将曲谱外皮与《兵法概要》的内页用针线缝成了册子。 贺兰景会发现《兵法概要》的秘密在叶棠的意料之外,不过这个意外在叶棠的控制之内——纸包不住火,就算不是贺兰景,终会有人发觉《兵法概要》并不是什么古物。 为了让《兵法概要》被人戳穿是移花接木时自己能够反驳,叶棠在献宝时才故意只说自己献宝,不讲这“宝贝”的来历。 “这著者贫道自然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将军。您也认识这位著者。” 第154章 花木兰的阿娘14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再者狼人还具备寻常野兽所没有的、与人类相当的智慧。这等于说人类在面对其他生物时所拥有的能使用武器的优越性以及智力碾压级的优越性,在狼人的面前都是崩盘的。 要和这样的狼人用交涉解决问题太花时间了, 且没有人能够说得清狼人会提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被派去交涉的人还可能掉脑袋……最重要的是,杀掉抵抗的狼人、毁灭狼人的村子人类只需要付出几十颗子-弹、几瓶煤油的代价就能拿到矿山,与狼人谈条件, 人类作为有求于人的那一方不仅落了下风,还得支付狼人与狼人的村子额外的费用与物资。 那么换个方式来想,侵略狼人村子,毁灭狼人村子的人类又怎么会觉得杀死狼人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很简单,因为狼人没有被视为‘公民’。受人类法律所保护的‘公民’。” 拿下碍事的兜帽, 叶棠掀开自己的裙摆。 今天她穿了裙子, 原因无他:叶棠的客户群体是矿上的工人们。而这是个女性普遍不被允许出门工作的时代, 自然,挖煤工们清一色都是男性。大部分的男人都喜欢看女人穿裙子,想要招揽客户的叶棠这是投其所好。 “我不是要你们一家背叛你们的同伴, 模仿人类不再做兽人。加入人类, 成为人类的一员不等于要你们变成-人类。” “知道吗,朗, 住在那座山上的你们即便不是兽人,是与侵略你们村子的人类不同人种的原住民, 你们的村子仍然会被那些人烧毁,你们的长辈也还是会被那些人杀死。” “——” 嗓子里像卡了骨头, 休发不出声音来。 “因为原住民同样不被当作是受人类法律保护的‘公民’。” “嘶啦——”一声从裙子里撕下一大条干净的衬裙,出门是为了做生意而不是救死扶伤的叶棠当然不可能带着绷带与杀菌消毒的药水。 不过她腰间别着的水袋里装得是早上烧开放凉的凉白开,用凉白开为朗冲洗伤口,用干净的衬裙为朗包扎总比让朗的伤口就这么暴露在外好。 “被认定为‘人类公民’才能得到作为‘公民’的权益, 受到权利的庇护。” “你们可能会觉得要兽人屈从于人类的规则法律太奇怪了。可现阶段,成为‘公民’是你们兽人唯一能获得保护、今后能在人类世界里堂堂正正地生活下去的手段。” 朗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的父母对他说过与叶棠类似的话。只不过他父母说得是让他试着去做一个“人类”,成为一个“人类”。 但无论是父母还是他,内心都明白狼人拔了獠牙剃了毛还是狼人。狼人穿上人类的衣服,说着人类的语言也不会被人类当作同类。 叶棠不同。她告诉他,他不必变成-人类。他要去争取的是作为“公民”被认可,继而得到“公民”的权利。 “你们的父母多半早就预见了狼人与人类正面对抗没有胜算这一点,这才希望你们能更接近人类,从而得以有机会融入人类的社会。” 抬起朗的胳膊,叶棠为朗冲洗伤口的动作让朗无意识地缩了缩手。他说不清让自己产生这种反应的是叶棠双手上传来的体温,还是凉水接触伤口时带来的些微涩痛。 “你们的父母真是好父母。” 朗与休的耳朵尖尖同时一动。真心诚意地赞美朗的父母的叶棠却因为忙着给朗清理伤口而没看见这一幕。 ——不是每一个为人父母的生灵都能把孩子的性命、孩子的未来放在第一位。也不是每一对父母都能为了孩子抛开种族观念、种族信仰与种族自尊的。 教育自家孩子学习人类,试图让狼人去顺应人类社会,叶棠可以想见朗的父母在狼人社会中必然是“背叛者”,是不受高自尊狼人待见的“异端”。 可如果始终没有狼人愿意放下-身为高贵狼人的自尊,愿意去做出改变,去尝试与人类共存。那么对立的狼人与人类,终将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好了。” 最后一块被撕成条的衬裙在朗的手臂上被系了个小巧的蝴蝶结。叶棠把蝴蝶结的尾巴塞进包扎的布里头,免得蝴蝶结一受外力就轻易松开。 “……嗯?朗,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叶棠说着就摁住了朗的脸,想好好帮他检查下眼睛。 朗连忙转开了头,刻意用轻佻的语调笑道:“我没事。不过是眼睛里进了点灰尘。……刚才休那臭小子你也看到了,他竟然用脚朝我掀尘土!” 是这样吗? 不过既然朗都说了是这样,那就是这样。 动态视力追不上,没法看清两兄弟斗殴细节的叶棠决定把这种怎么都好的事情放到一边。 “快点走。再过一会儿矿上就要敲钟午休了。” …… “矿长,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笼罩在莱姆煤矿场上。午休的钟声响后,年轻的矿工们站在一处,向矿长讨要一个说法。 “我需要对你们交待什么?” 矿长弗朗西斯捻着自己八字胡的胡尖,一脸鄙夷。 他的亲弟弟、担任莱姆煤矿场监工的弗朗索瓦则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手里的长鞭,一鞭子抽在年轻矿工们的脚边,吓得几个矿工摔倒在地。 “矿长之前就告诉过你们了!?莱姆镇的事我们管不了!也没有那个权力去管!你们要是认为莱姆镇的物价高、你们吃不起饭!你们该去向莱姆镇的人说!我们莱姆矿场只能够支付你们合同上的金额!——还是说,你们这群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东西想要反悔,想要违背你们自己亲自签下姓名的合同?” 卷起长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摔倒在地的矿工们,弗朗索瓦面露轻蔑,他身后的打手们亦露出黄牙森森冷笑。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签下的合同都是有法律效力的。倘若你们违背合同,或是想单方面逼迫矿长改合同,我们莱姆矿场不仅可以将你们这些不守约的东西告上法庭,还能请伯爵老爷派兵镇压你们!你们也听说过传闻?那位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可是女王陛下面前的红人!违背了那位老爷的意愿,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着从莱姆矿场离开吗?” “咕……!” 矿工们被弗朗索瓦的话吓白了脸。一个个地往后退去。为首的年轻矿工虽没有后退,却也只能用力咬着自己的后槽牙,瞪着弗朗西斯、弗朗索瓦两兄弟的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花来。 一个躲在不远处瞧着双方对峙的老矿工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他就知道是这样。 年轻人总是容易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只要自己去斗争,去争取,去发声就能改变世界,改变未来。他这样的老废物却是清楚:在强权的面前,平民的正义感比野草还要无用。这次的事情是他们自己瞎了眼没看出其中猫腻,活该倒霉。 叹了口气,被自己肚子里“咕咕”的声音从思考中拽回。老矿工揉揉自己的胃部,打算去周围捡点儿树叶蘑菇之类的东西来熬过这个饥饿的中午。 莱姆镇的物价在这几天里何止涨了十倍?现在他兜里的便士连半个面包都买不起了。 周围倒也不是只有莱姆镇一个镇子。问题是其他的村落距离这个莱姆矿场都太远了。午休这点时间没有人能够从村子来回,耽误了下午的上工,三、四天的工钱都会被罚得分文不剩。晚上下工之后天色又已是全黑。这时候哪怕还有人有翻山越岭的体力,夜间黑暗无光的森林里也不知道潜伏着什么东西…… 在来莱姆矿场的路上矿长与他那邪恶的弟弟可早就说过了:这周围的森林里栖息着兽人,还是凶恶残忍的狼人一族。 虽然他觉得这大约是矿长与他弟弟为了吓唬他们这些矿工,让他们这些矿工老实乖巧些而编造的谎话,但他确实没那个胆子在太阳下山后进森林。 “要是世界上存在精灵、仙子什么的就好了呢。说不定看我这样的老矿工可怜,精灵啊仙子啊就会突然从天上扔下一包吃的……” 饥肠辘辘的老矿工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他兴冲冲地朝着昨天看到生着蘑菇的地方而去。 然而当老矿工去到本应生着蘑菇的地方时,他失望的发现蘑菇早已一个伞柄都不剩下了。看来,是和他一样饥饿的其他矿工捡走了那些蘑菇。 老矿工哀呼一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脱下头上的鸭舌帽用还沾着些煤灰的手袖抹泪。 上帝实在是太残忍了。 春风“呼啦”一下吹过,一点香气被刮到了老矿工的鼻尖上。嗅到从林间传来的肉类香气,老矿工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第155章 花木兰的阿娘15 与拓跋浑在沙盘上演练了大半日, 叶棠不光喉咙开始发疼、声音也带上了沙哑。 拓跋浑年轻力壮又好胜心起,他满脑子都是击败叶棠至少一次——他就不相信自己还能永远被无香子压着打!也因此拓跋浑并未注意到叶棠的疲惫。 贺兰景见状叹息一声,道:“将军, 该停了。” “贺兰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被打扰到了兴致,拓跋浑老大不高兴地臭着一张脸。 “我的意思是将军您不饿,我等也饿了渴了乏了。” 贺兰景正值壮年,拓跋浑可是亲眼见过这人在草原上饿了个三天三夜还能生龙活虎地逮着神出鬼没的蠕蠕就杀。 贺兰景说他饿了渴了乏了,这可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但拓跋浑也不是个一根筋的傻子, 他马上就回过味儿来。 叶棠的唇早已经干巴巴的了。白色的死皮在她唇上微微翘起。她那身灰色的衣袍衬得她有种远离俗世的气质, 然而那身衣袍怎么看都有些空荡荡的, 可见穿着它的人确实过于清瘦。 莫名其妙生出点儿愧疚感来,拓跋浑吩咐万忸于淳道:“让伙夫们准备饭菜。” 万忸于淳连忙抱拳:“将军,饭菜早已准备妥当。您要现在就用吗?” 拓跋浑这下了悟了:这一营帐里的所有人都在奉陪他的任性。他兴奋到忘了吃饭, 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用喝水休息。 “现在就用, 让伙夫们把饭菜送到本将军的营帐里来。” 叶棠并不排斥与几个男人一起用饭。拓跋浑到底身份不同, 送到他营帐里的除了胡饼, 更有无论是重量还是卖相都相当豪迈的肉。 送进拓跋浑帐中的肉却是结结实实的牛肉。 这时代牛作为重要的劳动力很少被宰杀, 能被当成口粮的牛不是老的不能动了,就是因为意外失去了劳动力,再者就是病死后舍不得扔,被拿来做成吃的。 叶棠食指大动,撕下一块牛肉便放进口中。 这是一块牛腱子。肉被煮成了褐灰色, 半透明的经络镶在肉中。叶棠不过轻轻一撕牛肉块便被撕开, 肉中汁水横流,看起来格外诱人。 只可惜,这块肉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美味。叶棠差点儿没被腥臊味还有牛膻味给熏得将口中的肉给吐出来。 慢慢地将难吃的肉咽了下去, 过去总觉得肉只要被弄熟了基本都会好吃的叶棠从腰间的小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陶瓶。 “那是什么?” 拓跋浑眼尖,他看见叶棠从小瓶中倒出些黑乎乎的浓稠液体来,还拿肉沾着那黑乎乎的浓稠液体池,顿时胃里微微翻搅。 “酱油。” 胡椒最早出现在史料记载中是在西晋,唐朝人将胡椒当作奢侈品。且胡椒最早并不是被当作香辛料来使用,它最早是以“药物”的身份进入人们视野中的。 叶棠弄不到胡椒这类的香辛料,经历过现代美食的她又无法只满足于军中几乎只有微盐的调味。 于是她自己捣鼓了点酱油。她刚才倒出的是甜酱油。 华-国最早的酱油可追溯到周朝时期,但人们广泛接受酱油是在宋代的时候。在宋代之前,酱油的形态通常偏向于“酱”,而不是“油”。 “那玩意儿……好吃吗?” 理性输给了好奇,拓跋浑脸上虽写着“这是人能吃的东西”,身体却很老实地向着叶棠倾了过去。 “将军若不嫌弃,不如试上一试?” 叶棠本来该重新倒点甜酱油给拓跋浑。可她带入军中的物资本就有限,入营后又没法外出,营内也不会随她取用物资,刚才那点甜酱油已经是最后的甜酱油了。 拓跋浑也很干脆,从叶棠碗里拿了块儿沾了甜酱油的牛肉就嗅了起来。 甜香里透出一股酱香,酱香中又有一股十分复杂而馥郁的鲜香气味。被肉汁稀释成黄褐色的液体让人止不住地分泌出口水!拓跋浑将肉送入口中,顿时双眼放光看向了叶棠。 “@#*^%#!!” 嘴巴里塞着肉,拓跋浑说起话来就像是在“唔唔唔”。等他完全吃完了,叶棠才听清他的话:“……这也是道士的炼丹术!?这叫什么酱的东西!” “就当它是。” 叶棠平静地吃肉。见万忸于淳眼巴巴地瞧了过来,贺兰景在对上她的视线后慌忙扭头,她大方地递出了自己的碗。 “两位将军不用上一些吗?” 万忸于淳喜笑颜开:“那我就不与道长客气了!” 贺兰景对叶棠视而不见,叶棠也懒得死皮赖脸地去求他张开尊口——贺兰景不吃,她自己吃难道肉还会变得不香吗? 叶棠碗里的肉当然不会变得不香,倒是在拓跋浑的风卷残云和万忸于淳的眼馋之下,贺兰景吃什么都感觉不香了。 “你们道士可真厉害啊。我还以为你们炼丹就只能炼出寒食散那样的玩意儿,倒不知你们还私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风卷残云完了叶棠的牛肉,回味无穷的拓跋浑舔舔还带着酱油香气的嘴唇。 叶棠本想说:“将军若是喜欢这酱油,我愿意将方子献给将军。” 叶棠没想过拿酱油换取利益——发酵酱油用的黄豆也属于一种半军用物资。在民间不是没有平民拿黄豆当粮食吃,只不过这种人比较少。因为黄豆人吃多了会胀气。放屁不雅是小,小孩子吃多了黄豆腹痛、便秘才是要急死大人。 人不能顿顿吃黄豆,因此农民里种豆的人不多,黄豆也多用作畜生的口粮。军中有军马,军马光吃草料长不起膘来,还是要是不是喂些豆料给马儿才能保证马儿身体强壮。 与其拿酱油当致富手段,叶棠倒更希望酱油能快些普及。那样她不用自己搜集材料自己捣鼓就能买到现成的酱油了。 不想拓跋浑话题一转:“贺兰景去找你的时候,你在缝什么?” 叶棠眨了眨眼。她试图理解拓跋浑突然飞跃的话题。 “我很想知道除了这酱你还能做什么。” 哦—— 叶棠懂了:拓跋浑想知道她身上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神秘底牌”。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贫道看将士们训练得辛苦,试着为将士们做了件可以保护胸口的护具。” “保护胸口的护具?” 贺兰景看了过来。 护具、武器都与将士们的生死息息相关。他不想让这坤道留在平城大营是真的,但一码归一码,如果这坤道真的做出了能保护将士们胸口的护具,他相当愿意让将士们都能用上可以保命的东西。 要知道拓跋浑原本是有三个裨将的。然而去年,拓跋浑的裨将成了两个。 没有坐在这里的那个裨将埋骨怀朔,连全尸都找不回来。 “贫道去取那护具来给诸位将军一观?” 叶棠说着起身,不料拓跋浑也站了起来。 “不用。我们跟着你一起去。” 拓跋浑可不想坐着干等。横竖他已经填饱了肚子,如果能早一秒看到无香子弄出来的神奇玩意儿,他不吝几步路的功夫。 拓跋浑都起身了,万忸于淳与贺兰景又怎么可能干坐着?两人起身跟在了拓跋浑的身后。 三个男子,还是以拓跋浑为首的三位将军去了坤道帐子里的消息想来会很快在营中传开。叶棠入帐之时刻意多点了几盏灯,还让灯都被放置在一个方向,好让自己与诸位将军的影子清晰地印在帐子之上。 贺兰景见状没有多言。他默认了叶棠的作法。 “这便是那护具?好生奇怪的模样。” 拓跋浑仔细地端详着万忸于淳展开在他面前的护具。 如果此时在场有穿越者,想必那穿越者不分男女一定会喷笑出声。 ——叶棠所制的“护具”,那形状怎么看都是运动文胸。 想想一群套马的汉子外面套着铠甲,中衣里头却是超大尺码的运动文胸托着丰满的胸肌,那场面之酸爽…… “将军莫看这护具形状奇怪,这护具的功效却是实实在在的。” 叶棠说罢朝着贺兰景招手,让贺兰景帮忙。 “贺兰将军不介意贫道用你做示意?” 贺兰景眉头皱得死紧。他很想问为何这种事情不让万忸于淳来做。 可想到自己与万忸于淳同为拓跋浑的副将,自己高高在上将什么都推给万忸于淳来做实在是于理不合,他又迈着沉重地步子,像是要踏碎地面那样一步步地走到了叶棠的面前。 “将军,请脱衣。” “——” 贺兰景猛地瞪向叶棠。 叶棠面无表情,眼中既无羞意也无怯意。她看着贺兰景的目光澄澈又冰冷,仿佛在她面前的贺兰景不是一个男人,而她也并非一个女人。 “请脱衣。您不脱衣我无法为龙骧将军展示这件护具的用法与用途。” 暗自把牙咬得咯嘣响,贺兰景用爆着青筋的手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铠甲。 “这样够了?” “这护具是穿在中衣里头的,还请您把中衣也脱掉。” 贺兰景强忍着心头翻滚的情绪:“你也不怕今夜之事被人知道了,拿去四处乱说?” “嘴长在他人脸上,贫道缝不上每一张嘴巴。既然如此,别人爱说甚说甚,贫道问心无愧就是。” “好一个‘问心无愧’……” 贺兰景有些心烦——在场的可不仅仅是他。这坤道是知道在场的拓跋浑不会放任谣言不管,这才有恃无恐。 “既然道长不怕流言蜚语,那我堂堂男儿又如何能惧他人眼光?” 贺兰景双手拉开衣襟,强壮精悍的身躯顿时呈现在叶棠的眼前。 叶棠平静地给乳牛戴上了工字文胸。 第156章 花木兰的阿娘16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醇美的咖啡香气融化在熏风中,老矿工不由自主地接过这杯他从来没有喝过的饮料。蒲公英咖啡那比泥水还深的黑褐色没有吓退他, 只是瞧着这杯的咖啡,老矿工忍不住对叶棠生出些歉意来。 “……抱歉,小姑娘。虽然你请我喝了这杯‘咔匪’,可我或许没钱吃你的‘含包’。” “没有关系的!我也不是为了让您买我的汉堡才会送您咖啡的!不过……为什么您会说‘或许’呢?您带了钱就是带了钱,没带钱就是没带钱呀?” 叶棠略略歪头。 看到叶棠困惑的神情,老矿工苦笑道:“我身上只剩下二十六便士了。莱姆镇上一袋面包圈可是十先令呢!” “十先令!?” 叶棠故作震惊地捂住了嘴。 老矿工并不怪她如此震惊。在这个国家, 二十便士等于一先令, 十二先令等于一磅。十先令, 那就是两百便士。而在老矿工之前居住的城市里,一根小臂那么粗的粗面面包不过十五便士。 “小姑娘你的‘含包’再便宜也要三十个便士?我可是闻到熏肉的味道了。” 老矿工说着点点自己的鼻子:“我年纪虽然大了,这里却还是好使的。” 叶棠又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 让人瞧了就心旷神怡。 “您的鼻子真灵敏。” 称赞老矿工一句, 在老矿工的眉开眼笑里叶棠拍拍手。顿时, 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老矿工身后压城黑云般升起。 “不过有一件事您说错了。汉堡的钱您一定付得起。” 被黑云笼罩了整个身体的老矿工在看清自己身后突然蹿出的巨物后发出了惨叫。 狼人!这是活生生的、货真价实的狼人!! 矿长和他的弟弟没有说谎!这里真的有狼人!!那、那么这女孩是—— 惊惧至极地望向叶棠, 双腿颤抖个不停的老矿工硬生生地把刚才他还觉得看起来像精灵、像天使的叶棠看成了与兽人同流合污的恶毒魔女。 在老矿工的脑中, 他已经脑补出了叶棠下一秒会吐着蛇信用坏人脸对他说:“‘含包’的价格就是你的命~~” “我们家的汉堡只卖五便士哦。” 叶棠话音刚落,朗就把装有汉堡的小餐盘递到了老矿工的手里。 “……啊……?” 望望叶棠,看看面前作人类打扮的朗,再瞧瞧中间夹了两片熏肉、一块足有手指那么厚的牛肉饼的白面包,老矿工傻了眼。 第一次做侍应生的工作, 朗还不大适应。叶棠拍手叫他, 他给老矿工端来汉堡之后才想到对方或许不一定会点汉堡。 “你不要汉堡吗?那我给你三明治?” 与人类完全不同的血盆大口一张就露出了其下的尖长獠牙。老矿工手上一软,盘子直接从他手里落下。 狼人那远超人类的反应能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朗在一秒之内伸手捞回盘子,又用盘子接住汉堡。汉堡外观依旧完美, 涂在肉饼与泡菜上的酱汁都没有洒出一滴。 见老矿工还呆着,朗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汉堡还是三明治?” 喉头滚动了一下,老矿工道:“‘含’、‘含包’就可以了……” 就这样,叶棠的手推车小摊卖出了第一份汉堡。 说实话,老矿工真想转身就逃。可想到朗方才拯救汉堡时展现出的速度,他又歇了心思——在狼人面前逃跑,他这是想挑衅狼人的速度吗? ……看这狼人的样子,他并不想咬死他,吞了他。他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客人。看他那期待的眼神,看他那摇晃的尾巴,这只狼人的表情简直像在说:快吃呀!快喝呀!吃了喝了把“含包”、“咔匪”的感想告诉我! 好……不管这“含包”、“咔匪”是什么滋味儿,待会儿他都会盛赞一番。这样狼人就会绕过他的小命了? 这样想着,老矿工终于动起了手。 汉堡和三明治很像,都是用面包夹馅料吃。这种可以直接拿手吃的食物对于他这种容易被人嘲笑餐桌礼仪的下等人来说再好不过——花费时间的精心切割在他们这种下等人眼里只是单纯的浪费时间。毕竟不管把食物切成什么样子,食物到胃里都会糊成一团不是吗? 想着这些,老矿工的心情好了一点。他下工时已经粗略洗过手,这会儿只是拿衣服里衬蹭蹭手指就拿起了汉堡,朝着汉堡张大了嘴,用力咬下。 入口是浓腻的肥香,那是带肥的熏肉被煎烤得焦酥的味道。在牙齿咬下的那一瞬,迸溅在嘴里的是酸甜可口的泡菜汁子与牛肉饼内的肉汁。 如此充满肉汁的牛肉可不多见。仿佛看见有牛在自己嘴巴里追着爽口的泡菜跑,老矿工眼睛睁大如铜铃,其中绽放出的光彩让不打算出来接待人类、只是朝这边偷看了一眼的休看了都吓一跳。 “好吃……美味!这是何等的……!!” 老矿工说着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这一咬舌,生理性地就想咳嗽出嘴巴里的东西。然而,他舍不得。 这汉堡美味到哪怕只是其中一粒肉末都令人口齿留香。发现自己要咳嗽的这个瞬间,老矿工硬生生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迫让自己吞下了嘴里的食物再咳嗽。 朗头一次看到人类的这种吃相,着实是目瞪口呆。看见老矿工拿起咖啡,他刚想提醒老矿工这个蒲公英咖啡很苦就见咽下一口咖啡的老矿工眼睛里全是闪烁个不停的星星。 一口汉堡一口咖啡,老矿工这次吸取了教训。再不多说一个字,直至他吃完汉堡还舔了舔手指,喝完咖啡又高高抬起杯子,啜着边缘吸走杯底黏附的最后一滴液体。 “五便士!再来一个汉堡!” 豪气云天地掏出十便士来,这次老矿工切实记住了“汉堡”这个名字。 …… 其他矿工与老矿工一样嗅着熏肉香气找过来时,老矿工已经在与叶棠还有朗谈笑风生了。 “狼、狼人!?” 一个矿工见了朗就想逃跑,结果他左脚绊右脚,直接来了个平地摔。 “哈哈哈!贝克你身体长得那么高大,胆子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呢!” 已经与叶棠还有朗混熟的老矿工手上比划着一厘米,挤眉弄眼地嘲笑了那个摔倒的矿工。末了又笑着为面色大变的其他矿工们介绍:“这两位是亚贝村的玛丽与朗,他们是来拯救我们的人!” “汤姆先生,请不要说这种会误导人的话。我和朗先生是来做生意的,我们可没法拯救你们哦。” 叶棠说着翻了翻铁板上正在煎烤的熏肉。 被油煎得微焦的熏肉实在是太香了,这勾得已经被迫吃了好几天素、甚至是连素都吃不起的矿工们垂涎欲滴。 若是叶棠是一个人来的,只怕这一刻她已经被饥饿的矿工们抢走了带来的所有食物。偏偏叶棠身边站着的是一只狼人,一只肌肉虬结,哪怕穿着绅士服装依然难以掩饰其健硕体格的狼人。 没有哪个矿工敢在这样一只狼人的面前图谋不轨。于是矿工们只能看着铁板上发出“滋滋”响声的熏肉狂咽口水。 “可是对我来说,玛丽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是我生命中的阳光!” 想到叶棠的好手艺,想到手推车小摊手便宜却香浓的热咖啡与令人一口下去就能满足感的汉堡,老矿工汤姆的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 他激动地对着叶棠吹了一番彩虹屁,这才道:“玛丽你不知道,莱姆镇的镇长与矿场的矿长相勾结。矿长在报纸上刊登找人信息的时候承诺我们一周有十磅的薪资,我们都以为这是份好工作,就与矿长签订了最短十年,最长二十年的工作合约。” “但一转头,矿长就与莱姆镇的镇长一起抬高了莱姆镇的物价。哪怕我们一周能领到十磅的薪资,一袋面包圈就能花去我们一磅,而一袋面包圈,甚至不够我们当午饭。” 汤姆说着老眼一红。 “来到这个莱姆矿场一周,许多人已经一天一顿最便宜的饭都吃不起了。矿场附近森林里的野菜蘑菇已经被我们采光,有人连树皮都啃。……要不是玛丽你和朗的出现,我现在一定还饿着肚子。” 在老汤姆之前居住的城市里,工人一周的薪水大多只有六先令到一磅。以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名义所发布的莱姆矿场招工启事在一片求人之中就显得薪资格外丰厚。 莱姆矿场在短时间内能招到这样多的矿工,不用说,自然是薪资的功劳。许多人和老汤姆一样都以为来到莱姆矿场就能攒到钱给家里人治病,送孩子们上学,谁想等待着他们的不仅是危险的矿坑,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矿长与镇长。 倘若叶棠与朗没有拿着食物来矿场附近售卖,很快,矿场里就会出人命了?只不过不知道是有人先饿死,还是因为向矿长抗议而被矿长的弟弟还有他手下的打手们打死。 老汤姆没有反抗矿长还有矿长弟弟的勇气,却也不甘心饿死在这种地方。所以他称赞叶棠的一番话确实不是单纯的拍马屁。他是真的有感而发。 “感谢你们,玛丽、朗。感谢你们——” 拿下帽子朝着叶棠与朗的放下微微鞠躬,老汤姆用帽子掩住了自己眼中的泪光。 玛蒂娜拽过叶棠的手,泪花在眼眶里转啊转:“玛丽你不要莽撞!我们不懂什么东方谚语!但有一件事情我们是知道的,你去和村长硬碰硬没有好处!” 叶棠当然明白以卵击石没有好处,只不过凯文不像石头那样没有破绽,她也没有鸡蛋那么脆弱。和凯文正面交锋,她未必没有胜算。 “玛蒂娜,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奥图先生,你还记得我让人放了些东西在你的酒窖里吗?” 老奥图闻言点头:“当然!不过玛丽,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叶棠眉眼弯弯:“很简单,那些东西现在可以帮到我啊。” 第157章 花木兰的阿娘17 七月的日头毒辣得厉害。新兵们在日光下被晒得恨不得瘫倒, 却还要扎马步、举石锁、以棍棒当武器相互切磋。 人群中个头矮小、身子也显得相当单薄的木兰尤其扎眼。 别的大老爷们儿那都是打着赤膊恨不得能把身上的皮都给脱了,就木兰捂得严严实实,像是生怕自己身上不起痱子。 有时候她的衣襟乱了,她还要神神秘秘、快手快脚地整理好衣物。 被木兰掼过的新兵们不在少数, 新兵们就是见了木兰这般作态也只敢私底下嘴臭她几句:“娘们儿兮兮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老兵就不同了, 过来给新兵们训练的千夫长一见木兰这幅模样, 立刻就到她面前骂了她一顿。 哪知挨了骂木兰也不改, 照旧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就是胸口一块儿被汗濡湿了也不愿意松开衣襟凉快凉快。 见千夫长被木兰气得七窍生烟, 贺赖野担心木兰被老兵们当成靶子,主动过来一把扯开了木兰的衣襟。 “花木, 你小子在干什么呢!?你这般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人还当你小子是个混进大营里的娘们儿呢!” 被猝不及防地扯开了衣襟,木兰先是怔愣, 跟着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火烧一样透出了鲜艳的粉来。她慌张、狼狈,又她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眼珠子四处乱转,双手只想从贺赖野手里夺回自己的衣襟。 “放开……!” 然而覆水难收, 木兰的前襟已然敞开在人前。任她如何抵抗也无法阻止自己衣襟之下的东西被人看见。 千夫长慌忙溜走。崔虎崔豹两兄弟从两旁伸过脑袋来,詹留儿也满脸好奇地凑了过来。就是平时能不出声、能多没有存在就没有存在感的陈五都微微冒了个头。 “干……”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骂了一声,接着新兵们一股脑儿全涌向了木兰。 “花木!你小子!你这个臭小子!” “哎哟卧-槽!” “真-他-妈-的!!” “我说你最近干嘛这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你-他-妈-的!” “臭小子!就知道吃独食!” ——木兰的衣襟之下,那是一件非常合体的运动文胸。文胸之下, 木兰已经练出了隐约的两块腹肌。 与木兰相熟的新兵们率先冲过来弹木兰的脑门儿揉木兰的脑袋和脸,崔虎崔豹两兄弟对着木兰,那是羡慕地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不是无香子道长做的护具吗!?我听人说这玩意儿贼好用了!” “现在军中只有一部分甲等的杂号将军才得了这护具, 乙等丙等跟后边儿排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得到!你小子倒是已经穿上了!” 崔虎崔豹嗷嗷嚎叫,詹留儿则在旁边笑:“嗐, 这是羡慕不来的!谁让我们花小弟是无香子道长的恩人呢?就算有那不识好歹的蠢蛋敢把花小弟的护具偷了去,被人发现穿着或者拿着自己不应有的东西,那偷儿铁定是要被押到龙骧将军面前受审的。” “这龙骧将军呀,可是出了名的严格。要被送到他面前……哎哟哟哟,我都不敢说了。” 詹留儿这番敲山震虎可谓是振聋发聩,不少起了歹念的新兵果然瞬间收敛了心思,大伙儿围着木兰一股脑儿全是羡慕。 “花木啊,这护具穿着真那么舒服吗?我听说穿着这护具无论是上马还是跑步,身体都会轻松许多。” “我也听说那护具穿着又吸汗,又遮阳!穿上背上都不会被晒得脱皮了!” “花木,要不你再讲讲你是怎么捡到无香子道长的?我看我还有没有机会也去捡一个无香子道长!” “呸!就你那长相还想捡无香子道长?梦里捡!” 新兵们闹成一团,唯有贺赖野有些不好意思。他摸着鼻子,自觉地从人群后头走开——早知道花木藏的是无香子道长给他的护具,他死都不会扯开花木的衣襟。他这般一扯,也不知道多少人该嫉妒上花木了……唉…… 他与花木同日入营,是亲眼看着花木与一女冠子在平城大营门口分开的。也因此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花木的心上人是那个女冠子。 贺赖野没想到的是,花木心悦的那女冠子竟也入了平城大营,还到了那龙骧将军的身边,成了龙骧将军的智囊! 如今那女冠子做出的护具在龙骧将军的大力推广之下已经成了平城大营中最多人谈论的神奇之物。而那女冠子也出人意料地并未忘记他的小兄弟花木。每当做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总要送上一份给她的小恩人。 旁人只觉得花木运气好。他却觉得这是花木应得的。 试想花木若是为了得到回报才救那无香子道长,那位无香子道长还会这样回报他么?只怕那位世外高人一眼就能看出谁帮她是心有邪念,谁帮她就是为了帮她! “贺赖兄!等等我!” 木兰追上了贺赖野。 贺赖野对她来说就是大哥一般的存在,莽是莽了些,但他心思一定不坏。 贺赖野微微一怔,随后自己也没发觉自己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 他伸手揉揉小个子的木兰的脑袋,又说:“你以后若是想要藏东西,切莫再藏那么明显了。会起反效果的。” 这一点木兰如何不知?然而这也是阿娘要求她作的戏。 ——木兰表现得越可疑,众人越是会被运动文胸分走注意力。只要木兰在露出文胸时一脸坦然,就不会有人去细细追寻她文胸之下遮掩住的内容。 这些东西木兰无法告诉贺赖野。她只能朝着贺赖野感激一笑:“多谢贺赖兄,我这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贺赖野嘿笑一声,后头追过来的崔虎与崔豹冲上前来与木兰勾肩搭背。 戊六几人一边随口说着些怎么都好的话,一边和和睦睦地回了营帐。 远处大树之后的叶棠微笑了一下。她不介意木兰与男孩子们打成一片,只要确认木兰健康开心,她就放下了心中巨石。 抱着拂尘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叶棠走到快到自己营帐的地方,忽然察觉到自己身后多了几个人。 叶棠加快了脚步。她已经可以看到前方巡逻的卫士了。 “唷,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无香子道长么?” 应该是巡逻卫士的男人骤然停步,从前面堵住了叶棠的去路。 叶棠马上就明白前后都是一伙人,对方一开始就在她回营帐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准备给她来个前后夹击。 “诸位找贫道有事?” 处变不惊,叶棠表情平稳,连眉毛都没动上一动。 前头堵着她的卫士露出一种猎人看到有趣猎物的表情。那人一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之上,接着缓步走到叶棠面前。 “真没想到哇,我们的无香子道长是如此大胆之人。” “呵呵,不大胆又怎么能以女子之身入我平城大营呢?” 后头走上来的几人也在笑:“错了错了,你们说得都错了。人家无香子道长未必是大胆,人家可能只是不在乎——” “几万男人又如何?人家有本事全给吞下去。” 嘻嘻哈哈的调笑越来越露骨,被十几个男人包围起来的叶棠如同羊入虎口。 偏生叶棠的目光始终是淡淡的。她像是没有喜怒哀乐,也不懂恐惧害怕。 在男人们的眼里,叶棠这是被吓傻了,已经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 “哈哈哈,那今日就让我们来试试无香子道长一回可以吞几个男人。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将军和他那小跟班姑且不论。贺兰景的功夫应该挺不错的。道长时常出入那三人的营帐,想必耐力很好。” 一人说着,手指就要抚上叶棠的耳垂。 就在这个刹那,之前一动不动的叶棠突然动了! 她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作“动若脱兔”。 野兔不仅跑起来是快,蹬起人来更是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在男人们完全合拢之前,叶棠就地一滚从男人们之间跑了出去。离她最近的男人下意识地就要抓住她,却被她一脚踢在了脸上,踩碎了鼻梁。 野兔叶棠一踢既离,毫不恋战。她飞快地跑了起来,她身后的男人们也追着她一阵疯跑。 “站住!!” 男人们不停地喊着,可叶棠哪里会听他们的话呢? 这些男人们有一点是说对了:她是真的不在乎以女子之身进入大营意味着她今后将有可能遇到些什么。因为—— 男人们脚力有快有慢,最快的那个眼看着就要抓住叶棠,却被叶棠一拂尘打了过去。 叶棠并未用拂尘可以拿来拂尘的那一边来打人。她是揪着拂尘把拂尘柄当成了流星锤来使。 竹制的拂尘柄里灌了铁渣。追来的男人不知叶棠拂尘的厉害,被拂尘柄正中左边的太阳穴,就这么直挺挺地原地倒下。 第158章 花木兰的阿娘18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春末夏初有女王陛下的诞辰,因此每年五月的第三个星期三被定作法定假日,用于为女王陛下庆生。这一天国内普天同庆、整日狂欢, 哪怕是年中无休的管家与女仆在这一天也不用服-侍主人。 如果有贵族、商贩被发现在这一天强行使唤仆从、工人, 那么不管是贵族还是商贩都会被严惩。轻则是被罚一笔巨款, 重则被剥夺爵位, 若是商贩付不起罚款, 还有很大的概率会丢掉性命。这一切全凭女王的心情——当然,用于赞美自己的日子居然被无能的贵族、贪婪的商贩所破坏, 想来女王是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现任女王维多利亚三世不仅长寿,而且强势。商贩们就不用说了, 就是贵族们都不敢在女王诞辰庆祝日上闹出麻烦来。 黑心如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两兄弟也没那个胆子去明知故犯,女王诞辰庆祝日这天两人不情不愿地给矿工们放了假。 矿工们放假,叶棠也放假。趁着女王诞辰庆祝日,平时忙得四脚朝天的叶棠总算有时间闲下来喘口气,去处理之前一直没空去做的事情。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算账、分账。 喊来了朗一家。叶棠当着朗一家、安吉琳与伊娃的面前依次打开七个铁罐, 并把铁罐里的钱全部都倒了出来。 看着叶棠清点便士的伊娃一阵晕眩——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便士!这些便士之中居然还混有先令! 她是知道女儿有多么努力地在工作,但她真的没想过女儿竟然能赚回这么多的钱! 亚贝村偏远,村民们一周的日常开支也就五、六个便士。半便士在村中是最常见的,更多的时候村民们习惯以物易物, 连便士都用不到。如果说亚贝村里还有谁会随身携带先令,那必然是作为村子头脸的村长凯文。虽然村里也没人见过凯文把先令拿出来用就是了。 “三万六千二百五十六个便士……还有一百七十九个先令。” 叶棠点好所有的便士与先令,跟着又开始从中点出一半的钱来。 哥哥们成天早出晚归不见狼影, 好久没能好好撒娇的双胞胎对朗和休黏糊得紧。米米抱着朗的脸,琪琪趴到休的肩头抱着哥哥的耳朵。 就在休被琪琪揪耳朵揪得龇牙咧嘴,朗把自己当树爬的米米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放到腿上的这个时候, 叶棠把她点好的一半钱推到了两只的面前。 “这是你们的工钱。” 叶棠的语气平和得很,仿佛她推出去的不是一大笔巨款,只是几十块小钱。 伊娃再一次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你们一家虽然出了两个人力,但我这边除了人力,还出了脑力。我认为我值得拿一半的钱,没问题?” “不不,玛丽!” 朗的嘴巴根本合不上,他瞧了一眼休,在休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惊愕、诧异、难以置信以及难以苟同。 “一半的钱也太多了!你还出了食材!?熏肉、肉末、面粉……!那些可都是你拿来的!” 瞧见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叶棠“唔”了一声,又道:“但是如果没有你们一家的帮忙,我也没法那么顺利地就能用木鞋木器换到食材。食材的一半算是你们家出的,我认为这很合理?” “哪里合理了?” 青春期的小狼崽最近又蹿高了一截,眉毛拧成一团的休双手抱胸,朝着叶棠凶巴巴道:“我们帮你收集了食材,你不也用午饭晚饭支付了我们的薪水?……再付我们一次薪水你是想怎样啊?” 朗为自己弟弟的直言不讳感到汗颜。他相信弟弟再这么成长下去,将来一定找不到女朋友。 但一事归一事,弟弟说话难听不影响他说得是对的。 “我为我弟弟粗鲁的言词感到抱歉,不过休说得有道理。” 尖尖的指甲按在先令上。将先令推还给叶棠,朗朝着叶棠递了个媚眼:“玛丽,你不认为长久合作的要诀就是不偏不倚吗?玛丽你拿你该拿的份,我们也应该只拿我们应拿的份。” 话都说到了这里,叶棠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她点点头收下先令,对面朗与休兄弟一个开心灿笑,另一个尾巴在身后微摇。 伊娃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正好懂事的安吉琳为大伙儿端来了薄荷茶。 “这下子我们家也不是那么穷了。安吉,你想要什么?是漂亮的裙子吗?还是扎头发的缎带?我记得你喜欢看书?那妈妈买带图画的书给你好不好?啊,软软的皮靴也可以哦。妈妈都给你买。” 叶棠说着抱过安吉琳。她揉揉安吉琳的金发,又吻吻安吉琳的额头。 安吉琳实在是太乖巧了。懂事她为了不给叶棠添麻烦,每天都在努力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身体不佳的伊娃,照顾朗家的双胞胎和性格柔弱内向,一点儿都不像大灰狼的本。 自打安吉琳掌握了叶棠早上出门的时间,哪怕再困,她早上都要爬起来与叶棠说一声“妈妈早安!”然后要么帮着叶棠更衣换鞋,要么拿叶棠出门时要戴上的箩筐、麻布袋给叶棠。 当叶棠做好出门的准备,安吉琳会跟到门口来。她总是会用她小小的双手握住叶棠的手掌,然后闭眼祈祷:“愿上帝保佑您!” 没有人能拒绝安吉琳这样天使的女儿。叶棠虽不是生下安吉琳的人,但每天被安吉琳用视线目送很远很远的她1确实已经将自己当作了安吉琳的亲妈。 “……” 玻璃珠一般的蓝眼睛被雾气湿润。抿着小-嘴,安吉琳有些想哭。 她不想要好看的裙子,不想要美丽的发带,不想要昂贵但舒适的皮鞋。就是最喜欢的故事书也可以不要。 她想要的是妈妈,只有妈妈。 只要妈妈能在她身边,抱抱她,亲亲她,给她念念睡前童话,她就可以什么都不要。 ……但是,好孩子是不可以说这种会为难妈妈-的话的,对? 所以她不会说。她不会让妈妈为难。 小手抓住叶棠的衣物,安吉琳坚强地仰起头来。经常被人称赞笑容,知道人人都喜欢看到自己笑容的安吉琳笑道:“安吉想要帮妈妈!安吉知道妈妈每天都到森林里采些什么植物,也知道妈妈-的泡菜怎么做。” “妈妈,让安吉帮你好不好?” 叶棠一阵愕然,安吉琳却是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安吉不想妈妈这么累。” 小姑娘的手指并不白皙,甚至没有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柔软。那长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刮着叶棠眼下并不明显的青黑,刮得伊娃心里又酸又疼,刮得叶棠心上又甜又软。 按住安吉琳的手背,叶棠来回亲亲那双稚嫩、真诚又过于急切地为母亲分担的小手。 “不行哦,安吉。” “妈妈?” 小姑娘玻璃珠一般的蓝色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贴着安吉琳的额头,叶棠笑道:“小孩子的任务是开心玩耍、健康长大。还有充分学习这个世界。” 别人怎么想叶棠不知道,也不在乎。但她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就去把孩子当童工使。哪怕安吉琳是主动提出来要帮忙,她也不会点这个头。 “可是妈妈——” 安吉琳实在是太想和叶棠在一起了。哪怕只是多一秒也好。 她说想帮忙妈妈除了是看叶棠太累以外,也是有着小小的私心,希望妈妈不那么忙了就可以多陪陪她。 只是这种私心安吉琳说不出口。这会儿被叶棠拒绝,小姑娘内心痛得就像是要流出血来。 沉默了半天的伊娃再也无法沉默了。 身为安吉琳的祖母,身为玛丽的母亲,她看着玛丽长大,见证了安吉琳的出生。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眼前这对母女心中的想法。 “玛丽说得对,安吉琳,身为孩子的你有比做杂事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学习和成长。” “但是玛丽,安吉琳说得也对。你确实需要人手来帮忙。” “所以玛丽,让我来帮你。” 伊娃想,自己早该迈出这一步。自己之所以迟迟迈不出这一步,仅仅是因为自己太过懦弱,害怕承受更多异样的眼光。 ……假设她也有女儿的坚强,说不定女儿也不用遭遇这么多的艰难困苦。今日安吉琳也不用因为被她妈妈拒绝帮忙而流下眼泪。 是她醒悟得太晚。 叶棠又是一阵愕然:“母亲,你真的明白你在说什么吗?你如果要帮我,就得回亚贝村。这里摆不下原材料,我所有的准备工具都放在亚贝村的家里……你真的确定你做好回亚贝村的准备了吗?” 伊娃郑重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为人轻贱、被人骚扰的寡妇,伊娃厌弃了亚贝村几十年。原主死活劝不回母亲,安吉琳也没法让最最疼爱她的祖母来村中看她一回。 清楚亚贝村给伊娃留下了多么强烈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因此叶棠从未想过要劝伊娃看开点、放宽心,再次回到亚贝村里。 第159章 花木兰的阿娘19 是可忍孰不可忍。拓跋焘的话无疑是在拓跋浑的雷区上跳舞, 直接扯断了拓跋浑那一根绷紧到极限的敏-感神经。 “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拓跋浑猝不及防地爆发了:“广平王是我们父亲的弟弟,也是我们的叔叔!他死时无后可汗这才想要我承袭他的爵位!你说恭喜?你这是在恭喜什么!?恭喜我们的七叔拓跋连死了吗?!还是恭喜我能以七叔的尸体当垫脚石获得爵位!?” 拓跋焘震住了。也不知道他是没想过拓跋浑会像这样对他说话,还是他是没想到拓跋浑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不论是哪一种, 总之他都沉默了一小会儿。 “……是阿兄思虑不周。阿弟, 阿兄没有这种意思。” 拓跋焘说着就要去拍拓跋浑的肩膀,却被拓跋浑一把打开了手。 此时此刻, 别说贺兰景、万忸于淳等人噤若寒蝉, 就是拓跋焘身后的武将们都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叶棠瞧着这对峙的两兄弟,脑中闪过几个念头。 相较于拓跋浑的青涩, 拓跋焘无疑更加成熟挺拔。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 那么无疑拓跋焘是真正的男主配置。 他俊朗,有着硬派的气质。目光锐利又带着深沉,行动沉稳却又不失人情味。他的个头很高,身材也精壮结实。从他胳膊与脖子的粗细来看, 只怕他的身材不亚于贺兰景。 除去这些表面上的东西,拓跋焘的气质也非常出众。他有着上位者天生的不怒自威, 也有着能魅惑女人的亲和、诚恳与坦然。 与他站在一起, 拓跋浑真是被比下去了不知多少。……拓跋浑会不待见这位堂兄, 或许也有见到这人就自卑的成分在里头。 “……既然阿弟心情不好,阿兄就不再打扰你了。” 冰结的气氛之中,拓跋焘很快告辞。他前脚刚出营帐, 后脚拓跋浑就一脚踹翻了平时用来放置铠甲的木架。 “什么‘心情不好’!也不想想是谁让我心情不好的!!” “他以为我是什么!?他怎么敢随便闯我的帐子!随便动我的人!?” 拓跋浑说着又要去掀矮机, 叶棠连忙拉住了他。 “将军, 请冷静。深呼吸, 呼——吸——呼——” 拓跋浑很想甩开叶棠的手,然而叶棠的呼吸方式让他下意识地就跟着做了。 深呼吸了几下,拓跋浑果然感觉脑子清醒了许多。 叶棠看他眼中又有的清明之色, 这才道:“今日贫道受袭之事很可能不是大将军指使的。” “哈——?” 拓跋浑满脸写着“你也和其他女人一样被拓跋焘那张脸骗了?”,他不满地瞪着叶棠,叶棠却不松手。 “将军,若是贫道想要杀死一个人,你说贫道是该用自己天天带在身上、人人都知道贫道有这么一把刀的刀呢,还是该从别人那里拿上一把刀,把这把刀捅进贫道想杀之人的胸膛里?” “说什么呢!谁会傻到用自己的刀去杀人!那样岂不是昭告天下杀人的是——” 拓跋浑说到这里忽然语塞。他明白叶棠想说什么了。 “……如果不是他让人来袭击你,那他干嘛来杀人灭口?杀人灭口不就是他是幕后主使的最好证据?” “非也。” 叶棠松开了已然恢复理智的拓跋浑。 “首先大将军来不一定是为了杀人灭口。即便是杀人灭口,大将军的目的恐怕也不是为了隐瞒他是幕后主使。因为您看,他这么一杀人,您不是更笃定他是幕后主使了吗?” “依贫道之见,大将军如果是来杀人灭口的,那么他的目的应当有二。一是他在杀鸡儆猴,警告自己手下的人不要做多余的事,或者是不要去为除他以外的人做事。二是这些人一死,这些人袭击贫道的理由也就不了了之。外头的传言多半会说这些人袭击贫道是因为馋女人了。” 在这个落后的社会里,男人馋女人,因而袭击女人、对女人施暴就像豹子老虎会去捕猎羚羊马匹那样正常。 叶棠受袭的这件事也就会从有人针对拓跋浑、朝着拓跋浑的属下下手,变成一群米青虫上脑的男人围猎一个女人。 整个事件的性质由此完全改变。放在拓跋浑与拓跋焘身上的目光也会被转移到叶棠这个“引发”男人们兽-性的女人身上来。 “大将军说欠贫道一次并非是为自己御下不严而感到对不住贫道。” “他利用贫道转移他人对你与他之间不合的猜测,让贫道去承担他人的唾沫。这才是他说欠贫道一次的原因。” “——” 拓跋浑完全失语。贺兰景也说不出话来。 万忸于淳咬着嘴唇,同样十分沉默。与另外两人不同的是,他之所以沉默并非是因为叶棠点出的事实,也并非是因为叹服于叶棠的敏锐。 他不像拓跋浑与贺兰景那样忍不住去想拓跋焘让一个受害者,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女子去承担引起骚动这个骂名是不是不公平,他低着头,只想消灭掉自己的存在。 “——那女冠子真这么说了?” 拓跋焘写好一封信,将信纸卷了起来,递给旁边的裨将。 “是的,大将军……” 万忸于淳已经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他是被拓跋焘辗转送到拓跋浑身边的手下,他在拓跋浑帐子里唯一的作用就是将拓跋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在想什么都记下来,再报告给拓跋焘知道。 拓跋焘摸着下巴,露出些许思索的神情:“阿弟身边倒还有个明白人。” 数息之后他见万忸于淳没有退下,这才重又看向万忸于淳:“你有话要说?” “……报告大将军,属下确实有事想求大将军。” 万忸于淳跪下了。他瞧着自己放在地上的手,抖得跟一碗水一样。 “属下、实在是不想再做这种事情了……属下不想被龙骧将军发现我是您的探子……属下——” 不等万忸于淳那结结巴巴还欠缺说服力的话说完,拓跋焘已抬手制止了他。 “不用说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到我的营帐里来。好好待在阿浑的身边侍奉他。他是值得你侍奉的主人。” 拓跋焘的话让万忸于淳大喜过望。他湿润着眼圈想给拓跋焘再磕几个头,却听拓跋焘笑道:“我们北魏不兴刘宋那一套。快些回阿浑的帐子里去。” “是!属下多谢大将军!” 万忸于淳从地上爬起身来,恭敬地退出了拓跋焘的帐子。 然后第二日,万忸于淳的尸体被发现在了平城大营外围的一处沟渠里。 望着地上被人从沟渠里捞出来的、浑身都被泡肿胀了的万忸于淳,拓跋浑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顾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揪住拓跋焘的衣襟便发作了。 “阿兄!我的好阿兄!万忸于淳昨夜是从你的营帐里出来的!你承认吗!?” 拓跋焘有一瞬的讶然。尔后他只是略一颔首:“确实,万忸于淳昨夜是从我的帐子里出去的。” 拓跋浑顿时目呲欲裂:“那——!!” “杀了你裨将的人并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属下。” 拓跋焘看似轻轻一捏拓跋浑的手腕,然而这一秒,拓跋浑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差点儿从中裂开。 “阿弟,下月我们就要离开大营前往六镇。在那之前你可要选好新的裨将。贺兰景再皮实,一人也是不够护卫你的。” 拓跋焘说罢丢下拓跋浑就走。 拓跋浑捂着自己的手腕,充满愤恨的眼中像是要滴出血或是泪来。 但最终,拓跋浑既未流泪,更未流血。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抬起头来瞧着叶棠。 “哪怕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佛狸伐,你还是要说人不是他下令杀的吗?” 少年将军的脸色太难看了。可叶棠并未因此就改口。 “将军,你想相信什么是你的自由。贫道只能告诉你贫道的分析,却不能摁着你的头让你一定要信贫道。” “……” 拓跋浑又不说话了。 他想起万忸于淳总是追在自己身后喊着:「将军……!您要去哪儿……!?」的惊慌表情,却是再也无法嘲笑那个永远都追不上自己的无能裨将。 ——万忸于淳真的是追不上他么?还是眼线也有想要闭上眼睛,给自己监视的对象一星半点儿自由的时候? 他不知道。 …… 八月,平城大营的气氛悄然转变。 即将出击让紧张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 “——戊六,跟随河间王拓跋脩前往怀朔。” 前来宣布的新兵去向的杂号将军没有多留。他卷起手中的竹简,就带着人前往戊六隔壁的戊七去了。 “河间王……” 贺赖野浑身上下的腱子肉都崩得和石头一样硬。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河间王是哪一位。战场上成千上万人一起行动,即便知道自己的主将是河间王拓跋脩,贺赖野也未必能在战场上见到拓跋脩一面。 贺赖野之所以紧张仅仅是因为他不知道前方在等着他的是什么。 “怀朔啊……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地方。” 木兰的面容中带着些稚气,带着些天真。她的口吻轻松地不像是要去上战场。 也在紧张的崔虎崔豹见她这幅模样,肩头的重量微微一轻,两人凑到木兰的身边,笑道:“花小弟,咱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你这么兴奋像是去打仗的样子吗?” 木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来大营是我第一次从家中离开,去怀朔是我第一次从营中离开……” 詹留儿嘿嘿一笑:“这不挺好?兴奋总比僵硬得握不住戟强!” 陈五听了詹留儿的话,死命点头。 “嘿你小子,长胆子了?” 崔虎和崔豹这下子彻底放松了,瞧着这两人又去逗胆子小的陈五,贺赖野也笑了起来。 怀朔,他虽不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那又如何? 蠕蠕来了就杀!蠕蠕想跑就追!等把蠕蠕打得不敢来犯,战争也就该结束了! 第160章 花木兰的阿娘20 贺赖野把事情想得简单, 然而世事往往无常。 随着北方稻子一年一熟到了可以收割的日子,柔然人果然南下,朝着六镇就来。 拓跋珪的怨气整整积了一年, 为了不落人后,也为了能讨好父亲、祖父, 拓跋珪的子孙们能出动地都出动了。 柔玄、怀荒的战事最先告捷, 拓跋焘与其父拓跋嗣居功至伟, 得到上下一片赞颂。 可差不多就在同一时期,皇次子拓跋绍之母贺夫人不知缘何激怒了拓跋珪, 拓跋珪下令将贺夫人关起, 等待日后处死。人在怀朔的拓跋绍听闻母亲即将被杀,又看到母亲的亲笔信上写着她即将被处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劝说拓跋珪少服食些寒食散。拓跋绍又气又苦, 竟是当夜命令从怀朔拔营。只留弟弟河间王拓跋脩独守怀朔。 ——拓跋珪早不复年轻时的模样,过去的他勇猛归勇猛,却不是今日这般刚愎自用。在拓跋绍看来,是寒食散害了父亲。日复一日服用寒食散的父亲性情大变,越来越像一个只是披着人皮的罗刹。不论是前司空庾岳、北部大人贺狄干兄弟,亦或是高邑公莫题父子……哪怕是立下再多功勋的功臣, 拓跋珪也是说杀就杀,而原因有时候竟只是他不喜欢对方的生活习惯。 拓跋绍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拓跋珪了。他此回平城不光是为了即将被处死的母亲贺夫人,更是为了不让自己也沦为可汗一个看不顺眼就能杀掉的弃子。 拓跋绍杀死了拓跋珪。怀朔则因拓跋绍的突然离开遭到了蠕蠕的反击。 在其他五镇先后吃了败仗的蠕蠕听说怀朔是个被打通了的缺口, 一股脑儿全往怀朔涌去。 河间王拓跋脩死于战场, 其下部队被蠕蠕践踏地四分五裂, 犹如一盘散沙。 木兰从死人堆里刨出了贺赖野, 她的背上还挂着个只剩下一口气儿的詹留儿。 老兵组成的部队尚且被蠕蠕杀得十有九死,新兵部队就更不用说了。率领戊六的十夫长早已经变成了两半儿,率领十夫长的百夫长也不知道是战场上的哪块碎肉。 田地里被蠕蠕们放了火, 四周都是黑烟。呛人的味道里木兰坚定地拖着贺赖野往前走。她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屈的强悍。 木兰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自己运气差。 河间王拓跋脩尽力抵抗了,可面对兵力是自己六、七倍的柔然人,他的部队仍像纸一样被无情撕裂。 木兰挑下了几个柔然人的脑袋,但柔然人就像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蟑螂,无论她再劈砍几人,都有更多的柔然人无穷无尽地涌上来。 兵荒马乱之中,木兰被人从背后挑下了马。她坠马后脑袋着地,马上就失去了意识。等木兰再醒来,柔然大军已然远去。 蠕蠕们不在怀朔恋战,也没有打扫战场,给还活着的魏人补刀是有原因的。 越是靠近北魏都城-的平城,城市越是发达富足。六镇被蠕蠕频繁骚扰,基础建设都没法完成,又哪里能有其他城市那样富足?小小一个怀朔哪里能满足得了野心十足的蠕蠕们? 怀朔的粮食还在地里来不及收割,蠕蠕们就直接放火烧田,跟着扬长而去,直接深入北魏的土地。木兰也因此走运地活了下来。 被柔然人蹂-躏过的怀朔实在是太惨了。目光可及之处满是疮痍,偶尔能听见人声,那也是哀嚎痛叫或是临终前的唏嘘。 部队被柔然冲散的时候,詹留儿就在木兰附近。也因此木兰醒来后很快就找到了詹留儿。 此后木兰还挖出过几个还是活着的魏人,无奈这些魏人大多呻-吟一会儿、或是被木兰撑着走上一段就死在了木兰面前。 木兰受伤不重一是因为她个子小,不容易成为目标。二是她的防具远比周围人高级,被人从背后用枪捅了,她背上也只是留下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紫。詹留儿可就比她惨多了,他胸口给斜劈了一道,血流不止。还是木兰用叶棠传授给她的包扎方法为他止的血。 詹留儿还被马踢了脑袋。他的意识一直昏昏沉沉的,便是想自己站起来走也做不到。 贺赖野在的地方离木兰与詹留儿有一段距离。他被压在死人堆里,再晚一会儿就算没因失血而死,也会窒息而死。 沾着尘土与黑灰的脸青紫发涨,贺赖野朦胧道:“花、花木……?” “是我。” 木兰被黑烟呛得声音沙哑。她个子比眯眯眼詹留儿还要小,这会儿背着詹留儿就像是要被詹留儿给压扁了。 贺赖野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自己面前的木兰是走马灯。他又想自己或许已经死了,花木是先他一步到了那奈何桥边,这会儿来接他了。 但撑着他慢慢往前走的木兰身上的体温如此真实,这让他在黑夜之中忍不住地流出泪来。 “别哭!” 木兰对着流泪的贺赖野就是一耳光。 “噼啪!”一声响打得贺赖野脸上一下子出现了掌印,也打醒了贺赖野不甚清明的神志。 贺赖野人都傻了。脸上的火-辣疼痛也不知道是被木兰打出来的,还是羞出来的。 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该哭。哭就是输了。花木做得对,他不该这么脆弱…… “对不住,花木……你也觉得我刚才不像男人?” “贺赖兄,你这是在说什么?” 木兰没去看贺赖野的脸,她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纤细的身躯坚毅而无畏。 “我让你不要哭是因为我阿娘说过,哭会让人损失水份和盐分。受伤的人持续损失水分和盐分,那是会要命的!” 贺赖野一怔。 “等我们回到大营……回到安全的地方,贺赖兄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哭的!” “可、可我们都是男人啊……男人聚在一起哭、像什么样子……” 贺赖野结结巴巴。 这回木兰看向贺赖野了。那双宛如装着万千银星的眸子沉着如水,其中有着既温和又充满力量的某种东西:“哭还和男女有关系吗?” “喜怒哀乐都是人之常情。女人可以愤怒,男人也可以哀戚。若是从男人身上夺走哀戚的权利,那岂不是让男人不要做人了?” 木兰说着颠了颠自己半扛半撑的着的贺赖野:“贺赖兄,不要放弃做一个有感情的人。” …… “怀朔被蠕蠕打下来了!?” 拓跋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禀将军,柔然人攻破了怀朔的防线,但没有停留在怀朔。他们一路南下,只怕是奔着平城去的。” 回话的人是万忸于惇,是小万忸于淳两岁的弟弟。 今年刚刚十六的万忸于惇是拓跋浑亲点的新裨将。他年纪虽比万忸于淳要小,个性却比哥哥沉稳许多。做起事来也又快又稳,不过半个月功夫就让拓跋浑彻底接纳了这个新心腹。 “蠕蠕应该是知道停留在六镇的魏军一旦得到这个消息,就会立刻动身前往怀朔。他们留在怀朔那就是等死。不如先南下多抢点物资,之后再化整为零离开魏境。” 叶棠的话得到了贺兰景无声的支持,他点了点头。 从感性上来说,贺兰景是反对叶棠一个女冠子到战场上来的。从理性上来说,贺兰景又不难想见如果留叶棠一个人驻守在平城大营,指不定她会再遭袭击。 就在贺兰景这么矛盾着的时候,叶棠已经向拓跋浑提出了随行前往战场的请求。而这些天来,贺兰景发觉叶棠这坤道不光在后勤方面有所建树,在战场上也可充当策士智囊。 “那么将军,我们是不是要往怀朔去呢?” 万忸于惇道:“我听说大将军与太子、还有河南王、广平王都已经带兵驰援怀朔了。” “与其说他们是去驰援怀朔,不如说他们都是找借口试图回到平城。” 叶棠所说的正是拓跋浑心中所想的:“那依你之见,无香子,我军应该如何行动?” “清河王拓跋绍忽然从怀朔拔营,可见平城必有变数。将军此时回平城,恐怕难免要卷入血雨腥风之中。您若没有做好残杀-手足、杀到最后自己坐上那高位的心理准备,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往草原上去。” 如果拓跋浑坚持要去怀朔,要回平城和自己的叔叔伯伯还有堂兄堂弟们展开一场混战,叶棠必定会抛下拓跋浑。 因为很明显,拓跋浑的实力不足以击败其他所有的拓跋氏。只要没有意外发生,平城之战的最终赢家必定是拓跋嗣、拓跋焘那对父子兵。 贺夫人前脚遭到囚禁,后脚他儿子拓跋绍就收到了贺夫人的求救。从时间上来看,这太快了,快得是匪夷所思。 假使遭到囚禁的贺夫人真的有能力在拓跋珪的眼皮子底下这样迅速地向儿子求救,她又为何没有其他手段让自己逃出生天、亦或是让其他人去劝劝拓跋珪呢? 从这里逆推一下,送到拓跋绍手上的求救真的是出自贺夫人之手吗?拓跋珪脾气暴躁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贺夫人要是聪明就该避着拓跋珪走,她又为何会惹恼拓跋珪? 最巧的是在拓跋绍拔营之前,拓跋嗣、拓跋焘父子已经率先将侵入柔玄、怀荒的蠕蠕打出了魏境。也因此在怀朔的消息传开之后,拓跋嗣、拓跋焘父子能够最先腾出手来往怀朔而去。 假使拓跋绍是螳螂,那么明显,拓跋嗣、拓跋焘父子就是黄雀。 现在平城-的情况不明,但叶棠想之后的展开十有八-九会是拓跋绍杀了拓跋珪,拓跋嗣讨伐杀死可汗的弟弟,之后登基。 如此一来,拓跋焘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的父亲拓跋嗣虽说是为父报仇才杀死了自己的手足,但杀死手足的恶名想必会一直伴随着拓跋嗣,直到他入土为止。 反之,从拓跋嗣手上继位的拓跋焘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半个污点。他将会是北魏最伟大、最完美的可汗。 拓跋嗣为了给儿子铺路,亲手设局,亲手扫除障碍。万忸于淳恐怕只是拓跋嗣为拓跋焘扫除的千千万万个障碍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拓跋浑要是还与拓跋焘对着干,他一定以及肯定是拓跋嗣接下来要扫除的对象。 以卵击石是不明智的。 就是棋子,叶棠想要的也不是一颗不聪明的鸡蛋,而是一枚足够坚硬的石子。所以接下来的话,她只会对拓跋浑说一次。 “……往草原去,无香子,你是说——?” “是的将军。贫道认为您大可以用抗击柔然作为理由,长期滞留在外。在草原上您不但可以杀退蠕蠕,获取清河王还有佛狸伐都无法否认的功勋,还能联合草原上的其他部族,增强自己的实力。” “南凉吞并了北凉,现在西凉孤立无援。将军可以入主西凉,以西凉作为新的主营。亦可与西凉联手,先吞南凉北凉,再往吐谷浑方向扩大土地。” 拓跋浑被叶棠说得热血沸腾,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光明辉煌的未来。万忸于惇也频频点头,看样子十分满意叶棠对拓跋浑霸业的规划。 在场唯有贺兰景还记得一事:“无香子,你那恩人不是还在怀朔?” 贺兰景是知道的,叶棠差人去给一新兵送过防具。新兵们嘴巴又不严实,贺兰景让人稍去探听就得知了木兰是叶棠的“恩人”。 “你……不担心他吗?” 叶棠很想知道贺兰景难得如此八卦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他是想说她连恩人都可以放弃,实在是冷血无情吗? 还是想提醒她说:她还有牵挂的人留在怀朔。要是拓跋浑的军队按照她的安排行事,她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木兰了? 第161章 花木兰的阿娘21 “各人自有命数。贫道是龙骧将军的策士, 为将军鞠躬尽瘁乃贫道应尽之责。贫道的恩人亦有自己的鸿鹄之志,那不是贫道能插手、该插手的东西。” 叶棠不会因为木兰不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就心慌意乱。叶棠也不想要木兰看不到自己就哭唧唧、像被拔了主心骨。 背道而驰是为双向奔赴。今日她向拓跋浑进言前往草原,那是为了日后回来与木兰一起实现她们的理想。她相信只要自己与木兰一直往前, 她们终将在前路上再次聚首。 “……” 贺兰景无话可说。 他虽然不大懂男女之情,可他看得出无香子缝制护具时往那一针一线中倾注的情意。 倘若无香子求龙骧将军帮她保一个人, 最好将这个人送到她身边来,贺兰景虽会膈应,却也能理解。偏偏无香子仿佛并不在意她那心上人的生死, 这倒让他胸口难言的憋闷。 “你没有牵挂那是最好。” 拓跋浑对叶棠表现出来的冷漠啧啧称奇。不过他并不像贺兰景那样敏锐地感知到叶棠对木兰的情感非同一般。 “你说得不错。若是我现在赶往怀朔, 回到平城,等着我的必定是看似优待的削权。” “那倒草原上闯一闯又如何?至少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坏!” 叶棠低眉垂目,微笑道:“将军英明。” …… 三年后—— 木兰提了两坛子酒来, 一坛浇在了陈五的衣冠冢上, 一坛揭开给五个碗满上。 贺赖野、詹留儿、崔虎崔豹兄弟各拿了一个碗, 与木兰的碗狠狠一碰,酒水四溢里, 崔虎崔豹率先红了眼眶。 三年前怀朔被蠕蠕攻下, 陈五这个戊六里最怕死的胆小鬼成了第一个死去的人。木兰则因为救回不少濒死的同胞,很快成了十夫长。 三年来, 当初的戊六只剩下了木兰五人还活着,木兰与贺赖野等人也相继成为了百夫长、千夫长。 木兰的身量高了许多,人也变得结实起来。两年前那个又矮又小, 还令人感觉相当单薄的小少年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锋芒、犹如开锋宝剑一般的青年站在了众人的眼前。 “听说你马上要被封为万夫长了?” 贺赖野给木兰倒了一碗。两人身后已经喝高了的崔虎趴在陈五的衣冠冢上哭得一塌糊涂。 “为什么死的是你啊!偏偏是你这个最胆小的啊!” “你胆子这么小!怎么就不知道跑啊!给老子挡什么挡!老子自己不会避啊!!” 崔豹瞧见哥哥鼻涕乱流的丑态只是摇摇头,又与詹留儿碰了下碗。 崔虎平时从不说起陈五, 每年只有到了陈五的衣冠冢、与伙伴们痛饮三杯之后才会情绪崩溃。 崔豹知道的,崔虎一直觉着对不起陈五。他总觉得该死的人是自己,不是给他挡了一刀的陈五。 “万夫长可是老高的职位了。” 詹留儿嘿嘿笑着:“花小弟, 你可想好回去之后要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了?” 木兰爽朗一笑,长年的军旅生活并没有磨掉她身上的生气,反而给了她一中静水深流的沉稳:“没呢。我现在还不想想这些。” “也是!我们花小弟……不,花万夫长指不定以后还会被封将军呢!被封将军之后你可就能娶那些高门贵女了!寻常女子哪里还能入你的眼!” 木兰笑笑,不说话。 在詹留儿等人的眼里,无论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还是高门贵女,那都只是个用来嫁娶的玩意儿。 她并不是觉得詹留儿等人不把女子当作是和他们一样有自我意志的人是因为他们坏。她知道詹留儿等人从未想过女子愿不愿意嫁纯粹是因为他们受到的教育里从来没有:“女人不是物品,不该等着被男人挑来拣去。”这一项。 贺赖野与木兰相处的时间最长,他本能地感受到木兰不喜婚嫁的话题,便拎着詹留儿的后领,把他丢到了崔虎那边。 “留儿,我们中间属你嘴巴最好用。赶紧劝劝崔虎,你看他都成什么样儿了?” 詹留儿一看,发觉哭得稀里哗啦的崔虎已经是西子捧心状。 “哎哟哟,崔虎你怎么成这模样了?崔豹你也不劝劝他?” 崔豹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他又何尝不自责?本来作为崔虎的亲弟弟,他该第一个保护崔虎的。谁想陈五一个外人,倒先在他们两兄弟的面前倒下了。 贺赖野一拍木兰的背,竟然没把木兰拍动了。他差点儿以为自己的力气不在了,接着才想起木兰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薄的小矮子了。 “……我听说无香子道长挺好的。之前还帮着平西将军又砍了一个蠕蠕首领的脑袋呢。” 木兰自然也听过阿娘的传闻。只是贺赖野说起她阿娘来,她也乐得再在贺赖野这里重听一遍。 —— “将军!前面应该就是约突邻部的部落了!” 平西将军拓跋浑听到禀报,“嗯”了一声。 清河王拓跋绍杀死亲父之后果真被兄长拓跋嗣所杀。随后皇太子拓跋嗣正式登基。 拓跋嗣三年里几次召拓跋浑回到平城,拓跋浑每次都以讨伐蠕蠕为借口迟迟不归。去年拓跋焘亲自率人来找拓跋浑,拓跋浑再不能推辞,只得悻悻回到平城。 对待回归的拓跋浑,拓跋嗣非但没有叱责他始终找借口不归,反而封他为平西将军,又给了他当初拓跋珪就准备要给他的南平王的爵位。 拓跋浑得到爵位之后也没有放松对拓跋嗣、拓跋焘父子的警惕。他很快以蠕蠕又有动作为口实,离开了平城,杀回到了草原之上。 借口归借口,为了让借口还能做借口,拓跋浑是老老实实地在干着驱逐蠕蠕的活计的。 约突邻部是蠕蠕中相当好战的一支。因为他们总是不老实,拓跋浑近半年来就专门抓着这一支部落打,打得约突邻部是带着家当连夜脱逃了好几次。 为了能跑得更快,约突邻部每一次逃跑就要落下一些东西。久而久之约突邻部迅速地衰败下去,其老人最先被舍弃,跟着是女人与病弱残疾,最后是孩子们。 现在约突邻部部落已逃无可逃。男人们把老人孩子女人病残都扔了,剩下还能扔的就只是自己的命了。 二十出头的拓跋浑飞身上马,贺兰景与万忸于惇亦随他上马。 在拓跋浑身后,除了贺兰景与万忸于惇之外,还有一抹灰色。 身着道袍的叶棠同样跨坐在马上,要与众人一同出击。 女冠子随军出击这中事可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最初很是在拓跋浑的军队里掀起一番骚动。 奈何天大地大,军中是拓跋浑这个主将最大,将士们再有多少疑虑也抵不过拓跋浑一句:“无香子是本将军命令她上战场的。” 一回生二回熟,三年过去了,拓跋浑的配下没有一个人会为无香子出现在战场上而感到惊讶。就连蠕蠕们都管拓跋浑叫“带了个女人的将军”。而拓跋浑也不以此为耻。 “去给他们个痛快!” 拓跋浑一咧嘴,呲着白牙道:“全军,出击!” 第162章 花木兰的阿娘22 骏马奔腾, 尘土飞扬。一片尘土之中,最显眼地就是头戴通天冠的叶棠。 叶棠戴的通天冠与普通的通天冠有相当大的区别。普通的通天冠也称高山冠,非身份高绝者不可用, 也因此佩戴者多为男性,整个冠的款式相当笨重。 叶棠头上的通天冠整体细长, 冠体高高翘起。说好听了这叫接星辰日月,说难听了就跟锦鸡屁-股后头的长毛似的。平日里拓跋浑就没少拿叶棠的通天冠来打趣叶棠。 草原上山势起伏较少,因此骑兵的速度能成为凶猛锋利的武器。拓跋浑带领精兵一万两千人朝着前方约突邻部的部队就追。 然而约突邻部的青壮跑路时并不是随便跑的。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夏季, 四周又是连绵起伏的山丘。茂密的绿浪之中地形的高差很难详细地被人眼目测。因为担心四周有神出鬼没的伏兵,或是被人布下了陷阱, 拓跋浑的骑兵部队在不知不觉中减缓了速度。 约突邻部的首领被拓跋浑追了好几个月,真是恨不得抓了拓跋浑,把拓跋浑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烤着吃。约突邻部的青壮们对拓跋浑率领的魏军也是又恨又怕, 有人提议去与北魏的可汗谈和,结果没过几天、被选做使节的约突邻部青壮的头颅就被拓跋浑的手下扔到了约突邻部营帐的前面。 叶棠不是拓跋浑没错, 可约突邻部的青壮谁不知道就是这女人为拓跋浑出谋划策,以至于他们整个部落都快要被赶尽杀绝? 看到叶棠脑袋上那招摇的通天冠,埋伏在绿浪里的弓手脑子一热, 朝着叶棠的脑袋就放了箭。 通天冠被羽箭洞穿。箭尾的翎羽带着强大的后坐力将通天冠从叶棠的头上扯了下去。头皮微痛,叶棠的长发瞬间散开。 瞧见叶棠披散了一头青丝,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拓跋浑发出了声音:“无香子!!” “无事。” 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扯走一团头发, 披头散发的女冠子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她胯-下的马儿甚至都没有怎么减速。 众将士尚未从惊吓中恢复,叶棠手中的拂尘已然指向了前方。 “丑时与寅时之间。” 贺兰景瞳孔一缩,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开弓就往叶棠所指的方向射去。 示-威般一箭射掉了叶棠头上通天冠的蠕蠕还来不及高兴,就被贺兰景一箭擦着头皮过去。 头皮被羽箭掀掉一块,鲜血狂喷之中蠕蠕不小心叫出了声。这下可好,拓跋浑、万忸于惇以及其他魏军纷纷弯弓就射。匍匐在绿浪之中的蠕蠕们顿时连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钉死在了地上。 本就不多的弓手一下子损失过半, 约突邻部的首领来不及心痛就听见身后传来战马嘶鸣——原来叶棠早就安排了双面夹击的战法。约突邻部这回是插翅也难飞了。 “真是个傻子。这里这么适合伏击,谁能看不出来你是故意引诱本将军前来此地?” 一杂号将军把被绑着的约突邻部的首领丢到了拓跋浑的面前,拓跋浑见人就开始放嘲讽,可惜约突邻部的首领听不懂魏人的语言,部落中懂得魏人语言的青壮又被押跪在后头,不能与首领说话。 于是叶棠缓步上前。 她的通天冠也不知道有几个备用的。被射掉了一个,她转头又拿出一个戴上,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拿出一模一样的通天冠了。 “將軍說你是個傻子。我同意將軍的說法。” 叶棠口中说的是柔然话,这让约突邻部的青壮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错愕地瞧着眉目清秀、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她。 “你們太擅長逃跑了。若是你們分幾股逃開,我軍很難把你們都找出來殲滅。所以我向將軍建議:讓你們以為自己找到了可以絕地反擊的有利地形,讓你們坐擁地利,願意殊死一搏。” “你以為是你們誘使我軍到了此處,實際卻是我誘使你們到此處。” “妳……!!” 约突邻部的首领气急败坏,他直起身子来就想扑上去用牙齿咬叶棠的腿。哪知万忸于惇毫不客气,上来便赏了他下巴一脚,直接踹了这中年首领一嘴的血,还让他吐出一颗牙齿。 在这中年首领的身后,约突邻部的青壮们瑟瑟发抖。让他们恐惧的不是万忸于惇没有踌躇的暴力,而是他们之前一直在叶棠的手掌上起舞却不自知。 “他们肯臣服于本将军了吗?” 拓跋浑本身是听不懂柔然语的,在他的耳朵里,蠕蠕说话都是叽叽咕咕的。 叶棠是拓跋浑手下为数不多的外语人才之一。相较起其他将领,拓跋浑因为更信任叶棠,叶棠的外语水平也确实比其他人更好一些,所以拓跋浑总是把劝降这种事情交给叶棠来做。 叶棠摇头:“他们的首领听了劝降的话,反而更生气了。” 拓跋浑瞧了一眼贺兰景。也懂一点柔然语的贺兰景没什么反应。于是拓跋浑挥了挥手:“罢了。不降就不降。人家愿意宁死不屈,本将军成全他就是。” “砍了他的脑袋,拿回去和其他部落首领们的脑袋挂到一起。” 万忸于惇与贺兰景同时低头应是。然而年纪比贺兰景小上许多,官职也比贺兰景低上不少万忸于惇半分不和贺兰景客气,自己先拔刀砍了那中年首领的脑袋。 对于万忸于惇如此积极地向拓跋浑展现忠诚,贺兰景没什么反应。他看不出一星半点儿要和万忸于惇争抢的意思。 “看見了嗎?你們的首領被我們的將軍下令殺掉了。” 站在中年首领的血泊里,叶棠并不介意蔓延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靴子。 “現在,我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權利。你們可以選擇死在這裏,也可以選擇日後聽我號令,我為你們爭取活著的機會。” “妳瘋了——!” 中年首领的大儿子是个聪明人,他马上就意识到叶棠是在她主人的面前背叛她的主人,且在场竟无人发现这一事实! “妳就不怕我找另一個懂柔然話的人告訴妳主人真-相嗎!?” 叶棠好脾气地温婉一笑:“若沒有做瘋子的勇氣,又如何敢奢想做這天下的主人?將軍是我的上司,卻不是我的主人,他沒法主宰我的意誌。你若想找另一個懂柔然話的人告發我,那你盡管試試看。” “你且看看這裏懂柔然話的人願不願意將你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轉達給將軍知道,將軍知道了你想說什麽又會不會信你。” 用柔和如同春风的语调说着最可怕的话,并不高大的叶棠让比她壮硕出两倍的男人止不住地战栗。他已经确信站在叶棠两侧、应该是北魏将军属下的男人们都被叶棠收买了,他们与叶棠是一伙的。 见着蠕蠕微微发抖地低下头去,拓跋浑又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叶棠笑道:“我不过是对他说他若不愿降,将军便会命人先拔他的指甲再剜他的肉。” 拓跋浑一脸没劲地撇撇嘴:“瞧这蠕蠕吓的……我还以为你是在拿杀他妻儿、让他断子绝孙来吓他呢。” “将军可真是重情义。您如此重情义,妻儿对你来说才会是弱点。” 每次看到叶棠笑,拓跋浑总会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对着叶棠有时他会想起他的阿娘,有时他又会想起面目模糊的阿姊与妹妹。他总是不自觉地就让视线停留在了叶棠的身上,等回过神来又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亲人了。无香子是个女人,他看着他难免会想起阿娘阿姊。 “不过将军,世间男子可不总是像您一般重情义。” “被杀同伴、被杀恩师、被杀亲眷、被杀妻儿、被杀父母……只要这刀不落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就能永远嘴硬。” 拓跋浑的目光又无意识地黏到叶棠的脸上去了。叶棠的话他基本只听见前半段称赞他重情义的内容。 见此情形,约突邻部首领的长男还有什么好说的? 面前的女人所言非虚,那魏人将军对她是深信不疑。别说身为柔然人的他了,就是一个魏人将领去告诉他他被那女人骗了,掉脑袋的也还会是“挑拨离间”的人,而非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朝着叶棠的方向深深拜了下去,约突邻部首领的长男终于降了。 至于他臣服的对象究竟是谁,在场唯有叶棠、贺兰景,以及约突邻部的青壮们知道。 163、第163章 穿着叶棠手制的第一版护胸,不知道在黑暗中跑了多久的贺兰景因为前方突兀的火光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原来是叶棠提了盏瓷灯正在营帐外头等他。 草原的风很大,叶棠手中的瓷灯呼啦一下就被吹灭了。四周重新漆黑了下来,贺兰景沾满热汗的身体与他的听觉都愈发敏-感。 “为何不拆穿我?” 叶棠声音随着风打着旋儿钻进了贺兰景的耳朵之中,让他感觉耳道里痒得发麻。 “……你不是对那蠕蠕说过了?我的话,他不会信。我便是站出来拆穿你也不过是让自己失去他的信赖。” 风越冷,贺兰景的身体越热。他能感觉到叶棠凑近过来——她的鼻息已经轻轻地喷散在了他的胸膛上。 “还有呢?” 叶棠柔软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刮得人从里到外、从皮到心都痒。贺兰景略略退后半步,像是要避开叶棠的鼻息。 “还有……没有还有了。” 就这么点时间,贺兰景的眼睛已经稍稍习惯了黑暗。黑夜中,他能看清一点叶棠的轮廓。 只是叶棠脸上是何表情,他是看不到的。 “贺兰将军,你说这种回答足以让我放过你吗?” 叶棠的笑声很轻。 贺兰景沉吟片刻。抵在他侧腰上的尖锐硬物让他发出放弃的长叹:“没有你,拓跋浑得不到今天的地位,坐不稳现在的位置。换句话说,这天下之主,他做不了。” “阻止你我只会死得徒劳。……与其死的如此不值当,我倒想留着一条命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贺兰将军可真是个好事之徒。” 硬物从贺兰景的腰上一寸寸地往上游移,贺兰景身体发僵,只觉得从腰间痒到心口。 “不过我从来不讨厌好事之徒。” 叶棠说着拉起贺兰景的一只手,让贺兰景按住他胸口上的硬物。贺兰景这时才发觉那硬物不是什么匕首,而是叶棠提在手中的瓷灯。 这瓷灯是头青牛的造型,方才抵着他的是牛儿的尖角。 “既然要看我能走到哪一步,将军可千万别轻易死了。没了观众,我也会挺遗憾的。” 半点不怕贺兰景从自己身后偷袭自己,叶棠转身,背对着贺兰景走了。 ——贺兰景要是想杀她,哪怕她方才抵在贺兰景腰上的不是瓷灯而是匕首,她这会儿也该被贺兰景扭断了脖子。贺兰景之所以会老老实实地听她说话、回答她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他确实对她没有敌意。 草原上的风还在呼啸。叶棠轻微的脚步声很快就被风声、草叶摇曳的声音所掩盖。 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之中,若不是贺兰景手中还握着那盏瓷灯,只怕他要以为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全是做梦。 …… 拓跋嗣积劳成疾,没熬过这个冬天便死在了壮年。太子拓跋焘并未马上继位,他等着包括拓跋浑在内的宗亲都因先帝病逝而回到平城哀悼一番之后才在众人的见证之下登基为帝。 平西将军拓跋浑因为功勋卓著,升骠骑将军。他虽不愿留在平城,却也不得不与其他宗亲一样等候拓跋焘的吩咐。 平城-的春天来得有些晚,料峭的寒气之中拓跋浑多饮了两杯,随后就躺进了无足落地式的榻里,扑在隐囊上半趴半抱地睡了过去。 叶棠是拓跋浑的心腹,进出并不需要额外通传。她半日没见到拓跋浑,转了一会儿才发觉拓跋浑人在榻上,周身被围屏给遮住了。 “将——……” 发觉拓跋浑面色红润地睡得正香,叶棠闭上了嘴。她去取了一条毯子过来,给拓跋浑盖上了。 拓跋浑再怎么说也是武人。一察觉到自己身上有动静立刻就睁圆了眼睛,使力抓住了自己面前的人。 叶棠被拽得摔到榻上,脑袋扑在拓跋浑的胸-前。她撑住自己的身体,想要爬起。 拓跋浑看到叶棠的面孔心下一松,同时又好胜心起。他身体一翻,抓着叶棠的手腕就把叶棠压在了塌上。 历练了三年,叶棠的力气也不小。哪怕被拓跋浑全力压制,她也没有瘫软了身体,随便拓跋浑处置。 望着身下的叶棠,拓跋浑觉得有趣。 无香子什么都能赢他,但他就不信她在力气上也能压过他!她可是个女人!她的年龄、阅历是在自己之上,可那又如何?这些东西在蛮力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放弃,无香子。比力气,你不是我这个男人的对手。” “哎呀将军,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这是在比力气呢?” 叶棠双手遭到钳制,身体也被用力压住。换作是其他女孩,指不定要被拓跋浑吓哭。偏生叶棠一笑,瞄准拓跋浑因为她的话产生迟疑的一瞬,脑袋直接从下至上撞上了拓跋浑的下巴。 拓跋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下巴发出了“啪咔”的一声响。他喉咙像是要被扯断一样痛,舌头更是差点儿被自己咬断。 疼得泪花都在眼中打转,捂着下巴的拓跋浑只想对叶棠抱怨她下手又狠又重。 叶棠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理了理自己略带凌乱的道袍。她好脾气地道:“将军,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玩闹还请适可而止。您若是想与人玩角抵,还请找贺兰将军或是万忸于都尉。” 说罢叶棠起身,又道:“贫道来此是为了与将军说一声,可汗召贫道入宫。贫道晚些时候才能回到将军的身边了。” “你说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一听到拓跋焘要召叶棠进宫,拓跋浑直接跳了起来。他想也不想就要对叶棠说自己会陪着她进宫,不想叶棠细细抚平自己道袍上的皱褶,淡然道:“将军切莫轻举妄动。可汗召贫道入宫,多半不是想要对贫道如何,而是想试探将军的反应。……将军的反应才是决定贫道生死存亡的关键。” 抬眸,叶棠温和地注视着拓跋浑:“将军愿意看在贫道性命的份上,暂且按捺么?” 拓跋浑脱力地坐回了榻上,他连下巴上的疼与舌头上的麻都顾不上了。 无香子这么说就是让他做好她可能数日都回不来的准备了。 “……罢了。横竖本将军暂时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在你回来之前我都会如佛狸伐所愿,安分守己地待着的。” “将军这便错了。” 拓跋浑没好气地对上叶棠的视线。 “将军若是太老实,可汗便会知道挟持贫道便可以控制将军。如此一来,贫道恐怕再难回到将军身边来了。” 肩膀耷拉了下去,拓跋浑用手揉了揉脸:“……又要我为你按捺,又要我不那么老实。你这可真是要逼死我。” “逼您的如何会是贫道?” 叶棠话中有话,她很快拾起给拓跋浑盖毯子时放到一边的拂尘,尔后翩然离去。 目送着叶棠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拓跋浑烦闷地倒在榻上。无意间,他稍微嗅到一点冷香。 那是方才被他压在榻上的叶棠留下的味道。 年轻的俊颜蓦地红了个透。把人压倒时只想着要胜过面前这人的拓跋浑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把一个女人压在了身下。 女人已经不年轻了,从年纪来看就是做他阿娘都可以。可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若是她不是个出了家的女冠子该有多好。 …… “九霄山无香子见过可汗。” 叶棠在拓跋焘面前一向是不跪的。拓跋焘也从不逼着出家人下跪。 “起来,无香子。” 拓跋焘对叶棠显得相当热络,一听说叶棠来了,他便结束了公务。此时更是直接走到叶棠的面前,对着她虚扶了一下。 “突然唤你前来,想必让你吓了一跳。” 公式性地与叶棠寒暄过,拓跋焘直接进入正题:“今日朕想见你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先帝丧事,朕请来了几位高僧,又向道门递了几封信件。前些天都城里来了几位九霄山的弟子,他们听说你在此处,都想来拜会你一下。” 哦,这是对她身份存疑,把她喊来查户口呢。 叶棠心中点头,面上含笑:“九霄山上下数千人,贫道并不认识所有的同门。想必同门之中也会有不认识贫道的弟子在。” “无香子道长说得有理。不过你的同门到都到了,你与他们见上一面又有何妨?” 拓跋焘不给叶棠再次拒绝的机会,转头就冲着门口道:“带九霄山的道长们过来。” “是!” 门口的守卫果然立刻遵旨,叶棠无奈一笑,不再说话。 “无香子”是叶棠给自己取得称呼,自然九霄山是没有“无香子”这个坤道的。 以拓跋焘一贯的行事缜密来看,他事前就对九霄山的道士们核实过这件事情。这也就是说,拓跋焘打从最开始就打算“扒皮”叶棠。 “诸位道长,请。” 在守卫的带领下,一行八个道士杀气腾腾地走入了拓跋焘的书房之中。 不用说,这一行人早就在拓跋焘差人询问九霄山是否有一个名为“无香子”的坤道时就得知了一坤道自称“九霄山无香子”赖在了南平王的身边,成南平王最为倚重的智囊。 谎称自己是出家人的永远不会是什么好人,要么是作过奸犯过科、要么是杀过人越过货。再要么就是顶着出家人的-名头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说,作为刘宋的奸细潜伏到南平王的身边,以女色迷惑南平王,将还过于年轻的南平王当作傀儡来操纵。 “九霄山蔡夏,” “沈师。” “姬逢。” “……” 道士们挨个报上名字,继而异口同声低头道:“““见过可汗!””” 其中那唤作姬逢的道士一抬头就看到了沉默的叶棠。 “你是——” 第164章 花木兰的阿娘24 “袁师姐!?” 姬逢半分不曾想到“无香子”就是许多前前下了山的袁师姐。等他出了声,一切已是覆水难收。 拓跋焘蹙着眉头,他开始思考姬逢有多大的可能性已经被叶棠收买。然而从他的眼前不断传回来的消息来看,除非叶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双胞胎,否则她不可能一方面待在拓跋浑的身边为拓跋浑出谋划策、收买人心,另一方面又跑到九霄山那么远的地方去。 要知道一年多前九霄山还在刘宋境内。是拓跋焘亲自率军南征这才将北魏的边境线又往南边的方向推过去许多。 这次九霄山派出的蔡夏一行身份都不算太高,可见九霄山的牛鼻子老道们并不打算马上就与北魏皇室乃至可汗拓跋焘结交,因为他们担心刘宋还会打回来。毕竟若是九霄山与北魏走得太近,刘宋万一打回来九霄山可就要被当成典型的叛徒了。 只是要九霄山拒绝与北魏来往也是不可能的。 九霄山已在北魏境内,这要烧要剐还不就是可汗一句话的事?九霄山的道士们不敢惹火拓跋焘,蔡夏一行前来与其说是来为拓跋焘鉴定叶棠的身份,不如说是来配合拓跋焘便宜行事。 倘若姬逢没有一下子叫出叶棠的-名字,那么即便九霄山真有“无香子”其人,在拓跋焘的示意之下蔡夏一行也能咬定不认识有个叫“无香子”的坤道。 偏偏姬逢就是叫出了声。 姬逢不是不明白其中利害,只是见到叶棠的那一瞬,这些利害关系都被怀念感冲到了脑后。等他想起自己是做什么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与叶棠寒暄,看看能不能为拓跋焘从叶棠的套出些有用的情报来。 “我一直久仰无香子的大名!不想袁师姐就是无香子!您是二十年前下的山?真是好久不见了!大伙儿当年都说您下山是还俗嫁人去了!原来袁师姐您还是坤道!您怎么忽然自称起‘无香子’来了呢?” 叶棠闻言温和地笑着纠正:“你记错了,贫道下山不是在二十年前,是十八年前。十八年前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如今也长这么大了……真是时间不饶人。也难为你还记得九霄山有过贫道这么个人。” 姬逢面上一红,心中有些羞愧——原来面前的人真是袁师姐,亏他还故意说错她下山的年份,想故意试试师姐。 “坤道本就少有,师姐过去又弹得一手好琴,我记得是应该的……对了师姐,你还弹琴吗?” 姬逢记得师姐好琴,他来北魏之前一位师伯正好提起他袁师姐的绝美琴音。他想着若是师姐还弹琴,作为赔礼他可以让人去九霄山取他收藏的那把“九环”来给师姐。 叶棠却是摇头:“早就不弹了。” 花弧哪里会给花袁氏弹琴的功夫?嫁人之后没过一个半月花弧就偷偷把花袁氏的琴给卖了。要不是乐谱卖不出去,花袁氏箱子里的那本乐谱也不可能被花弧拉下。 姬逢大敢可惜:“为何?” 叶棠皱眉而笑:“弹琴救不了世人。再美的音律也阻止不了战争。” 姬逢等道士心中一震,一时讷讷。 拓跋焘旁观至此,忽然插嘴:“同门叙旧,一定有许多话想说。朕为诸位道长设了宴席,宴上诸位大可尽性。” 潜台词就是:现在你们可以打住了。 听到拓跋焘的逐客令,一行人中身份最高的蔡夏连忙率先低头:“贫道多谢可汗。可汗事忙,不用照顾贫道我等。我等自会歇息,等待赴宴。” “嗯。” 拓跋焘颔首,侍卫便又打开房门,请走了蔡夏等人。 叶棠没被允许离开,所以在姬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之后,被侍卫关上门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她和拓跋焘。 “没想到你还真是九霄山的坤道。” 一副明人不说暗话的态度,拓跋焘看起来有些伤脑筋:“这下朕可没有你的把柄了。” 叶棠笑笑:“可汗是天子,天子要他的臣民做什么,他的臣民就得做什么。可汗不需要贫道的把柄也大可差遣贫道。” 拓跋焘抬起眼来,一双眼睛深邃锐利,犹如瞄准了猎物的鹰隼。 “若朕说朕想要你入宫呢?” 叶棠沉默一秒,随后道:“贫道不明白您的意思。” 北魏虽不像刘宋重男轻女的那么厉害,但要说北魏尊重女性,那就是个笑话了。 北魏的前朝与众多的皇朝一般不允许女人为官,北魏的后宫更是有“母死子贵”这种为了不让外戚干政而弄死所有皇位继承人母亲的糟粕传统。 假使拓跋焘能为叶棠开个先例、允许女人为官。叶棠想或许自己和拓跋焘之间有得商量。但是—— “无香子,朕希望你能还俗并进入朕的后宫辅佐朕。朕许你夫人之位。” 果然。 叶棠失笑。 瞧见叶棠笑容中透出的不屑,拓跋焘有些困惑:“夫人之位远比贵人、椒房都高。朕认为这对你来说是个不差的条件?还是说你想要昭仪之位?你的身份不足,便是能力再高,也很难让人认同你做昭仪。” 拓跋焘刻意不提“皇后”二字,不是他认为叶棠的野心只到昭仪的位子。而是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叶棠:皇后的身份你想都不要想。那不是你能肖想的位置。 感觉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叶棠很快敛起了自己笑容中的不屑。 为什么古往今来男人总以为给女子最高的褒奖就是让她做自己的女人? 那是因为这样做的成本最低。 男人有能力辅佐帝王,帝王便给男人封侯拜相。因为帝王知道自己若不给足待遇,其他男人就会跳起来试图推翻他的统治。 女人就不同了。女人被驯养得天真柔弱,道德感高于一切世俗的欲-望。对爱情与人性心存幻想,有情饮水也能饱。 女人有能力辅佐帝王,帝王把女人扔进自己的后宫,那不过是又想要女人的能力,又不愿意给其封侯拜相的待遇。 说白了,感情是男人积极营销的奢侈品,专门用来套牢给从小就被当洗脚水养、在情感上一如乞丐的女人。让女人白白……哦不,是倒贴自己地给丈夫打工。帝王之家、高门士族不过是其中缩影。 “阿浑与你年纪相差太多,他再喜欢你,你也成不了他的正室。” 拓跋焘一句一句说着,谆谆善诱。 平心而论,拓跋焘确实在他的认知范围内给了叶棠最好的条件。只是身为男人的他永远跳脱不出、也不可能去为了一个女人跳脱出男人制定的局限。 “你现在还有两分颜色,日后你年老色衰,又如何绑住已然长大的阿浑的心?” 叶棠闻言温柔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义无反顾的真挚:“多谢可汗提醒,只是我意已决。” 这次叶棠没有用“贫道”自称。这便是说她说这句话时不是用出家人的身份来说的。 拓跋焘心下微微可惜。他是真的非常想得到无香子这个人才。 拓跋浑这些年在草原上逐渐势大,南凉、北凉还有西凉已然被他吞下。柔然中近一半的部落已经向拓跋浑臣服。拓跋焘下头已经有不止一个将军请他提防自己的这位阿弟了。 可拓跋焘心中雪亮。 拓跋浑或许是一名勇猛的武将,却不是有脑子能摁住这么多势力的君主。但无香子将他阿弟变得如此强大对他阿弟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 因为他阿弟越是强大,他这个做阿兄的可汗越是不能让他阿弟好过。无香子留在他阿弟的身边,那是会害了他的阿弟的。 但如果无香子能成为他的夫人,所有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他阿弟的会变成他的,而他阿弟也能在他的照拂之下拥有除了可汗之名外的一切。 怪只怪无香子野心太大,连可汗夫人的位置都满足不了她。 ……她真以为她有本事让阿浑成为可汗,自己成为皇后吗? 可笑。 她这么一把年纪,就是成了阿浑的正室也难生下孩子。 没有男嗣,再高的身份也不过镜花水月。她就算已经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也是要被废后的。 “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也不再劝你。” 拓跋焘眼中的遗憾是实实在在的。 “可惜了。若你身为男子,这天下本应有你一半。” 叶棠没有答话,只是笑着朝拓跋焘行礼。尔后请求退下。 拓跋焘允许叶棠退下,叶棠便神色分毫不变地离开了拓跋焘的书房。 …… 暴躁的拓跋浑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他在房内踱步徘徊,大有种逮着谁都要咬上两口的气质。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被万忸于惇当救命稻草的叶棠被万忸于惇推进了房中,万忸于惇则在门外赶紧关上了门,还拿自己的背当锁,把门给锁好了。 同样在门外不敢进去触拓跋浑霉头的贺兰景也背过了身,与万忸于惇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我还能怎么了!?我——” 看到叶棠的脸,爆发的活火山一秒把自己要喷出来的岩浆咽回去了一半儿。 “无香子!你回来了!?” “是。贫道与宫中的旧识续完旧回来了。” 叶棠被拓跋焘召入宫内十余日。拓跋浑差点儿就要当叶棠已经掉了脑袋。他今日被拓跋焘召去,又被拓跋焘给指了一门婚事。要不是想着叶棠还在拓跋焘手里,拓跋浑当场就能和拓跋焘翻脸。 “你没事儿?哪儿哪儿都没事?” 拓跋浑慌忙检查了叶棠一遍,见叶棠身上没可疑的伤口,人也没瘦,这才松下肩膀,长长地喘了口气。 “贫道无事。倒是将军,您为何这般暴怒?”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佛狸伐……” 给我指了门亲事。 瞧着叶棠的脸,拓跋浑说不出后面这半句话。 于是他改了口:“……塞了个裨将给我!” “哦?” “这花木肯定是他的眼线!该死的佛狸伐——!” 第165章 花木兰的阿娘25 叶棠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看来拓跋焘是彻彻底底地调查过了她,知道她与木兰有旧。 这可巧了不是?她之前就想既然自己已在拓跋浑身边立足,那要如何才能在不惹得拓跋浑怀疑的情况下将木兰调到自己身边。现在可好,拓跋焘直接帮她完成了这项任务。 不过这也要得益于木兰自己的努力。 她听说了:三年前的怀朔,有个叫花木的小兵四处救人,这才没让怀朔的军民都死在柔然人放的大火里。 她也听说了:十夫长花木奋勇杀敌,不仅立下赫赫战功,更擒获几个蠕蠕副官。为了阻止了愤怒的魏军杀死这些蠕蠕副官为伙伴报仇,花木被人砍伤了一条手臂,还遭人当众辱骂。但正因为花木阻止了这些魏军,事后才有魏人将领从这些蠕蠕副官们的嘴里拷问出了重要的情报。魏军两万多人的军队免于埋骨在峡谷之中。花木因此升任百夫长。 她还听说了:百夫长花木没事就拿着自己率领的百夫掼。掼着掼着这群小子们居然个个都练出了奇奇怪怪的本事。有人擅长撩阴腿,有人擅长放冷箭,有人擅长打人脑袋,有人擅长逃跑……总之就是个个不讲武德,但个个都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普通士兵没了武器就没有战斗力,这伙人却是被数量几倍的敌军追得嗷嗷跑,最后他们一个没死,倒是追他们的敌军死伤过半,还被抓了首脑。 于是花木又被升为了千夫长。 到了能指挥千人,花木又开始干“坏”事了。她开战前就设好陷阱,接着天不亮就跑去敌人阵前,用从柔然俘虏那里学到的骂人话开始叫骂——要知道其他的魏军被柔然人骂了,那都是恨不得砍掉柔然人的脑袋。就只有花木,一个劲儿让人多骂点!努力骂!加油骂!重复的骂有什么意思!给老子骂出花儿来!不骂出创意不骂出高度不许睡觉! 不少人觉得花木这小子脑子有病,谁想转头花木就“学以致用”去了。 花木艺高人胆大,引着柔然人的部队往陷阱跑,不过几次的功夫就把柔然给搞怕了。后来柔然人再与魏军对峙,哪怕占据了优势眼看就能了结魏军,却又怕这是魏军的陷阱,硬生生放走了魏军的部队。前头溃散的魏军与后头的魏军汇合,一个回马枪杀得柔然人丢盔卸甲。 花木,升万夫长。 叶棠始终关注着木兰的动向,也因此她每次听到木兰的动向心中都会涌起万千豪情,热血满腔。 她真想抱着木兰对她说:你做得真好!比我想得好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你是令我骄傲的女儿!你是我的骄傲! 可她不能。 所以她只能在心中将这些话对着木兰说了一遍又一遍。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木兰,叶棠面对其他任何人时都没有波澜的心微微颤动起来。 “……无香子?” 拓跋浑的声音拉回了叶棠飘远的神思。 叶棠微微一笑,口中问:“这花木可是那巧使妙计诱使蠕蠕几番中了我魏军陷阱,后来因惧怕我魏军而错失攻击时机,被我魏军一网打尽的那位小将领?” 拓跋浑撇撇嘴:“除了他还能是谁?军中便是有第二个花木,也没有他这么出风头的花木!” 想做将军、尤其是高品阶将军的裨将并不容易。要么得有个好的出身,要么得有相当的声望、名望与威望。再要么就是有命熬到积攒了一定的功勋。 拓跋焘把木兰安排到拓跋浑身边除了她与叶棠有旧,也是因为木兰的功勋足以服众,她去给拓跋浑当裨将众人是认可的。 “那实在是太巧了。” “将军也知道?贫道在来平城大营投奔将军的路上曾遭了些难。关键时刻就是这位花木小兄弟帮助的贫道。贫道以前也差将军身边的人去给这位小兄弟送过东西。” 拓跋浑依稀记得无香子确实说过她有个小恩人在新兵营里。 “……你确定你说的和我这新裨将是一个人?” 拓跋浑听过木兰的化名“花木”,可时隔三年,木兰对他而言又不算个人物,他早已经把自己听过的东西忘记到了天边。 “贫道确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拓跋浑感觉在叶棠的眼里瞧见了前所未见的光芒。这种光芒让他愈发本能地讨厌起了素昧谋面的花木。 “花木小兄弟为人率直,又勤恳好学。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奇怪。” 门外的万忸于惇与贺兰景对视一眼,两人不用从门缝里偷窥也能想见拓跋浑的脸色绝对不会好看。 谁让无香子从不轻易夸人呢?虽然就是两句话的事情,可就是拓跋浑也没有过这种纯粹挨夸的待遇啊。 “……你挺看好这小子嘛。” 像是听不出拓跋浑的话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叶棠和蔼道:“贫道是挺看好花木小兄弟的。” 若说拓跋浑对木兰的警惕刚开始是十分里的八分,到了实际见到木兰的时候,拓跋浑对木兰的厌恶就是十分里的一百分。 漆黑的眸子里如同闪烁着银星,带着期盼、带着激动,带着深植于心的爱意。 拓跋浑一眼就分辨出在他面前跪下的木兰最先看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叶棠。更没有忽视木兰低头掩住的发红的眼眶。 某种预感让拓跋浑浑身难受。他状似无意地微微侧身,作出要为木兰介绍叶棠等人的模样,回头去看叶棠。只见叶棠那张总是温温柔柔,但除了温柔之外鲜少有其他表情的脸上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女冠子的眼眶与眼尾都在微微发红,眼中虽无泪水,但湿润的眼眸仿佛随时都要滴出泪来。压抑不住的情感在她眼中克制却又汹涌地翻滚,拓跋浑丝毫不怀疑自己要是不在场,无香子很可能会直接扑进花木的怀里。 “……花、花木,这是我的裨将贺兰景、万忸于惇,还有……无香子。” 拓跋浑的脑袋一团乱。他不知道该给无香子一个什么样的-名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对花木介绍无香子。他有自觉自己应当:“这会儿正是给花木一个下马威的时候!让他好好看清楚无香子是属于谁的!” 可他的嘴巴不听话,他的两片嘴唇就像被浆糊粘连在了一起,让他说不出话来。 比起他来这花木指不定要更熟悉无香子,他对无香子知道得远比自己要多——他看到花木的这张脸就想起来了,当初他在平城的集市上第一次见着无香子,无香子便是坐在花木牵着的马上。当时无香子就表现得十分信任花木、十分依赖花木,她究竟与花木一起走了多久,那是拓跋浑根本不知道的事。 ……说到底,他又知道无香子的什么呢? 他当初没想过了解无香子,只是觉着如果这坤道能对他有用,他用着也无妨。如果她成了累赘、障碍,那丢开她也就完事了。 他如何可能知道自己今日会领略到如此痛苦的心情? “在下花木,见过诸位大人!” 压抑住几乎要冲出眼眶的泪水,木兰抱拳,大声道。 拓跋浑却迟迟没有让他起来。还是贺兰景见气氛不对,这才开口解围:“花木,我、你,万忸于惇都是将军的裨将,今后你若有什么问题,不妨来问问同为裨将的我与万忸于惇。” 万忸于惇没有和木兰拉近距离的想法,但迫于贺兰景给的眼神压力,还是道:“嗯。……你可以随便问。我懂的,都会教你。” “多谢二位大人!” 在万忸于惇与木兰说话的当儿,贺兰景也用视线给拓跋浑施压——花木是可汗亲自点给拓跋浑的裨将。侮辱花木,那等于间接侮辱了可汗。 拓跋浑很想对贺兰景呐喊:“我懂!我知道!可是我难受!!” 然而最终,他还是把自己的痛楚咽进了喉咙,用微微低哑的声音道:“花木,起来说话。” “多谢将军!” 木兰从地上起来的时候与叶棠四目相对。 母女二人相视而笑,心有灵犀。对彼此的思念,对对方的担忧……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笑之中。 拓跋浑心上鲜血淋漓,贺兰景又何尝不是有些微怔。 他一直以为无香子对着拓跋浑已经足够耐心,足够温柔。待他此刻瞥见无香子瞧着花木的眼神他才发觉原来温柔也是有区别的。 …… 拓跋浑吃错了药,以“给新裨将接风洗尘”为名命人摆宴。结果本该是宴席主角的木兰被晾在了一边,倒是拓跋浑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贺兰景与万忸于惇又扛又扶地把拓跋浑弄回去了,叶棠便也推说自己不耐酒力,起身离开。 叶棠离开后木兰与其他将领推杯换盏了近一个时辰,这才摇摇晃晃一脸醉意地回房歇息。 吹灭瓷灯,木兰确定门外没人把守才溜了出去。 叶棠坐在榻上,并未点灯。待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这才睁开眼睛。 来人果然是木兰。 本章共3段,你正在阅读(第4段) 本章共3段,你正在阅读(第5段) 本章共3段,你正在阅读(第6段) 本章共3段,你正在阅读(第7段) 本章共3段,你正在阅读(第8段) 本章共3段,你正在阅读(第9段) 第166章 花木兰的阿娘26 “阿娘!” 木兰低低地叫了一声。她扑在叶棠膝头, 话音未落,眼泪已是长流。 “好孩子——” 叶棠弯下腰来,回抱着木兰, 睫毛上也沾了些水雾。 叶棠并没有因为木兰是“花木兰”就不担心她的安危, 相反,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她总是竭尽所能地去做有可能帮助木兰的事情。即便这些事能帮上木兰的可能性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而木兰, 她也没有因为阿娘忽然变了个人一般冷静而认为阿娘就全知全能、什么都做得到。 在木兰看来, 她的阿娘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她, 这才强迫自己拾起了已经扔下十几年的坤道身份。阿娘会进入平城大营也好,阿娘会跟在拓跋浑身边也罢,起因都是因为阿娘与她约好了:她要与木兰一起实现她们两人的梦想。 诚如叶棠默默地为遮掩木兰的性别而作出了护胸与护腿一般, 木兰为了不让叶棠担心, 也在努力建功立业。她知道在没有书信往来的情况下要向阿娘传递出:“我在这里!我好好的!我没事!”这样的消息有且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成为话题中的人物。让千千万万张嘴去替她告诉阿娘她最近都做了什么, 她是否平安。 木兰的心意叶棠接收到了。她为木兰骄傲自豪的同时, 却也担心木兰太过逼迫自己。 古往今来, 名将皆难一蹴而就。许多伟业都需要十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木兰三年就能升任万夫长,她实际所经历的危险只怕要比传闻中多个十倍、百倍。 母女俩紧紧相拥, 光是想到对方为了不让自己操心忧虑就更感觉怀中的温度可亲而珍贵。 饶是叶棠几辈子度过的时光加起来已经数百年,她仍是平复了好久才能对着木兰说话不露哭音。 用手指抹掉木兰脸上的泪痕,叶棠直接撩起自己的道袍当帕子给木兰擦脸。 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田里磕破了膝盖,一瘸一拐地哭着回家时阿娘也是这般先用手指给自己抹泪,随便再撩起衣摆给自己擦脸的木兰顿时破涕而笑。 木兰一笑,叶棠也跟着笑了。母女二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终于都有了安心的感觉。 牵着木兰的手让木兰起来坐到自己身边,叶棠一边抚摸木兰的秀发, 一边轻声问:“拓跋焘怎么会把你安排到骠骑将军这里来?” 说到这里,刚才还哭得有些累了的木兰精神了。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失笑道:“阿娘你绝对想不到可汗让我来做什么……” 木兰以为“花木对女冠子无香子深情不渝”这种八卦至多也就当年与她同一个营做新兵的人知道。倒不想召见了她这个小小万夫长的拓跋焘开口就是一顿彩虹屁将她吹到天上飘着,跟着又说自己十分想要木兰为自己尽忠。 摆出一副为了收买木兰忠心的模样,拓跋焘如此道:「朕听闻你心悦骠骑将军身边的坤道无香子。朕有意成-人之美,奈何那无香子效忠的并非朕本人,而是朕的阿弟。阿弟既是朕的臣子,更是朕的亲人。朕不能越过阿弟去命令无香子嫁予你为妻,所以——」 「花木啊,若是你真的心悦那无香子,朕可以给你一个到她身边去的机会。可能否打动佳人的芳心,让她愿意还俗嫁予你为妻,这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能耐了。」 听着木兰的叙述,瞧着木兰活灵活现地表情,叶棠捂着嘴细细地笑出了声。 她完全能想象拓跋焘那故作好心月老的模样。 然而帝王哪里会发什么纯粹的善心呢?拓跋焘的思考逻辑大概是这样的:你不愿意进宫给我当夫人让我白女票你的能力,那没关系。但我也不允许你继续跟在拓跋浑的身边,把拓跋浑培养成能与我对抗的男人。 既然有个小将三年来始终倾心于你,那把这小将放到你与拓跋浑的身边。便是你不为这小将所动,拓跋浑也决计不会相信你与这小将之间什么都没有。到时你与拓跋浑的决裂指日可待。更何况烈女怕缠郎,出家人又如何?被一个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小将追求,便是枯木也要逢春,铁树也会开花。 “可汗拐弯抹角说了一堆,竟是让我劝阿娘跟着我私奔!他还说一旦我能说服阿娘与我私奔,我要财要物要人他都会给!” 木兰边说边摇头:“可汗就这么怕阿娘留在那骠骑将军的身边吗?” “他不是怕,他不过是想用最小的成本解决日后可能会成为心腹大患的问题。作为一个帝王,拓跋焘的选择非常正确。这一点木兰你可要学习学习。” 闻言,木兰露出了哀怨的眼神:“阿娘,我不喜欢这种玩弄人心的作法。” 话虽如此,木兰却没说她不学这样的处事方法。 “木兰你未身在局中,所以在你看来这是玩弄人心。可你若是这局中之人,哪怕你看清了可汗这局,又真的会恨可汗吗?” 木兰一愣。旋即理解了:若她真是“花木”,那她无疑是遇到了一箭数雕的好机会。成则美人怀中抱,得了可汗的青眼,还能得可汗给的财物与人力。就是自己失败了,追求未遂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无伤大雅。世间文人钟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风-流美谈,痴心男子又是最最受女人欢迎。日后没有十个也定然有八个贵女愿意为她红袖添香。 能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升任万夫长的“花木”绝非一根筋不会转弯的庸才。那么“花木”一定会明白这对于他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算三年来“花木”对无香子的感情早已经变淡,亦或是转移到了别的女子身上。单看可汗给的条件“花木”都不会拒绝可汗给的这份差事。 像是要把不好的情绪连同肺中的空气一起尽数排尽,木兰深深吐气。等她重新吸气,她眼中也再无对于计谋的排斥。 计谋算计得往往不是人,而是人性中的弱点。一个好的计谋永远是阳谋,就是被算计的人知道自己是在他人掌中起舞,也舞得心甘情愿。 如此,才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愿意成为策士执行计谋所需的棋子。 “阿娘,你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叶棠颔首:“自然。” 拓跋焘的目的不出叶棠的所料。在等待着木兰来找自己的这段时间里,叶棠已经想好了今后要如何行动。 她附耳对木兰低声轻语,木兰便也随之微微点头。 …… 拓跋浑前脚得赐裨将,后脚就逃也似地回到了草原上。拓跋焘也不气拓跋浑说走就走,连一次也没有与他安排的贵女相看。 贵女与贵女的家族也不敢出声——拓跋焘安排给拓跋浑相看的贵女是他的皇后赫连氏的妹妹。赫连氏本是夏国公主,夏国为拓跋焘所灭,之后赫连氏就与其他的夏国宗室一起被软禁在北魏。拓跋焘迎娶赫连氏为皇后之时就有意让赫连氏的两个妹妹也成为自己的妃嫔。 但因为拓跋浑,拓跋焘暂缓了将赫连氏的两个妹妹一并收入后宫之中的行动。拓跋浑躲回草原上不愿意与赫连氏的大妹妹相看对拓跋焘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哪怕耽误了赫连氏大妹妹的花期,他也能拿赫连氏的小妹妹与拓跋浑相看。拓跋浑要是不满意赫连家的双姝,拓跋焘也不介意继续找能让拓跋浑满意的佳丽。 跑回草原上的拓跋浑压根儿想不起什么贵女不贵女的。他气苦得很。 ——但凡这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无香子与那花木是天雷勾动了地火,那是怎么黏糊腻歪怎么来。 骑马从来不需要人帮忙的无香子这会子像是瘸了腿,这上马要花木扶,下马也要花木抱。这搬点东西拿点儿兵书的小事不管轻重总是要花木帮忙,活像花木之外的男人全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残疾。 花木无怨无悔得很,随时随地都屁颠颠地跟在无香子身边,就差晚上也睡进无香子的营帐里了。 无香子以前从不干什么让人会想起她也是个女人的事情。现在可好,她出去外头一趟都能想起从外头摘捧野果拿帕子包着回来。美名曰:“滋味甚好想给大家尝尝。”实际上谁不知道她就是为了能拿几个果子给那花木润润唇舌。 毕竟前面的三年……哦不,现在是四年了,无香子从来没有摘过一次野果回来。 在拓跋浑开始表现得对无香子另眼相待以前,拓跋浑麾下过去也不是没有想与无香子这女冠子亲近亲近、好一起打发寂寞时光的男子。这些男子来硬的会被无香子打成残废,来软的会被无香子穿小鞋。私底下将士们没少八卦说那无香子定然是个石女,要么就是有磨镜之癖,这才不要男人。 现在看到花木直接从无香子的手上叼过野果,将士们才纷纷感叹:敢情不是无香子不喜欢男子,是她早已心有所属,为那人守身如玉。 想到对方不过是个还要再过几月才到十九的小子,将士们又开始嘀嘀咕咕:这无香子是不是专吃嫩草?还是说那花木真的如同传闻中一般本钱惊人,什么女人到了他手里都得被他化成绕指柔啊? 闷在主将营帐里的拓跋浑只想把竹简一撕两半儿。 无香子专吃嫩草!?那她怎么不吃自己这棵嫩草!?想当年自己也是青葱水-嫩的十几岁!虽然现在他也二十出头了不能再算毛头小子了可是—— 不,不,这或许不是无香子的问题?那就是说…… 拓跋浑朝着自己的胯间看去。 难不成他是输在这种天生的地方了吗!?可无香子都没看过他那活儿!又怎么能确定花木就是比他强!?难道说她看过花木的了—— 好好一个年少有为的骠骑将军满脑子全是带颜色的废料。看他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以头抢地尔,贺兰景真怕拓跋浑会得失心疯。 “将军,你何必如此?你再是这般,无香子也注意不到你的异状。你也看见了。……她一颗心全在花木身上。” 贺兰景被拓跋浑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叹了口气,又劝道:“无香子惯是心志坚定、心意坚决。她如今已与花木一道,将军再是自苦也不可能让她回心转意。将军何不拿得起,放得下?” 拓跋浑被贺兰景说得有些烦,他冷笑一声,反口就问:“那你呢?我的好裨将。你嘴上说得如此轻松,怎么瞧着那两人的视线又是不甘又是带怨?” “贺兰景,别再端着你那副假模假式光风霁月的模样了!现在的你光是让人看上一眼就恶心!” 第167章 花木兰的阿娘27 恐怖的沉默让气氛瞬间冰结。拓跋浑自知说得太过, 却又没那个脸前脚骂了贺兰景,后脚就去跟贺兰景认错。他说了句:“闷死了!本将军出去走走!”就头也不回地掀帐离开,只留贺兰景一个人怔在原地。 最初, 贺兰景感觉理解不了拓跋浑在说些什么。待他回过神来才微微失笑。 ——原来他是自欺欺人。他假装自己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殊不知他的举动早已暴露给了拓跋浑看见。 他嫉妒吗?是啊, 他是嫉妒的。 他嫉妒花木能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带着无香子离营, 连借口都不用找上一个。 他嫉妒那个对谁都保持高度警惕、从不让任何人深入她心扉的无香子一下子就接纳了花木。 说起来可笑, 刚见到无香子时他满脑子都是赶走无香子这看起来就浑身散发着可疑味道的坤道。短短的三年里, 他却渐渐把她当作战友、伙伴, 信得过的策士,还有…… 呵,诚如拓跋浑所言, 他果然是个虚伪的人。 他方才说那些话与其说是想劝拓跋浑, 不如说是在利用拓跋浑来告诫自己。 拓跋浑越是悲痛难当,他越是能保持理智理性, 告诉自己:你不能变成这般惨样。 …… “阿娘, 有人跟在了我们的后头。” 木兰坐在叶棠的身后, 两人共乘一骑,马蹄缓缓踏开草原上四处绽放的野花。 “无事, 让他们跟。找个花多一些的山坡停下,然后抱我下来。” “嗯。” 一手持缰一手环过叶棠的腰肢,与叶棠不时耳语的木兰骑得很慢,她故意让身后的人始终能坠在他们这一骑的后头。 瞧着那共乘的两人比他想象中还要甜蜜亲昵的卿卿我我,拓跋浑真是恨不得戳爆自己两颗眼珠子。他也不清楚自己干嘛故意来遭这个罪——听说无香子与花木出去了,他竟然牵了马出来,追在了那两人的身后。 “将军,回去。” 贺兰景在拓跋浑身后劝。 与贺兰景一起追着拓跋浑出来的万忸于惇虽没说话, 脸上却写着浓厚的担忧。 一咬牙齿,拓跋浑一夹马肚,马儿又跑了起来。 前头的叶棠与木兰已经停在了一处山丘上。 山丘上绿浪摇荡,野花在绿浪中若隐若现。木兰摘了一朵粉红的花儿给叶棠戴在鬓边,又抱着叶棠朝着叶棠倾下身体。 从拓跋浑的角度来看,木兰是直接吻在了叶棠的唇上。 这下子他不追了。不仅不追,他还一扯缰绳就调转了马头。 拓跋浑上一次掉眼泪还是在十岁之前。瞧见从马上摔下来的他嚎啕大哭,他的阿爷只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跟着对旁人说他这个儿子太过软弱。 在那之后,为了不做一个软弱的男人,拓跋浑再也没有哭过。 此时此刻,拓跋浑却是再次尝到了咸味。 马儿跑得这样快,马上的拓跋浑却甩不开刚才映入自己眼帘的一幕。他目力很好,所以看得很清楚:无香子根本就没有要抵抗的意思。这便是说,她是心甘情愿与那花木好在一处的。 在他耳边肆掠的风呼啸不停,这喧嚣却吹不走他眼眶里不断溢出的滚烫。 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卑微,好渺小。就像是一块宝石忽然发现自己仅是一粒微尘。 贺兰景与万忸于惇追了拓跋浑很久,他们是等拓跋浑主动降低马儿奔跑的速度才追上的拓跋浑。 “将军——” “打完这场战,我便回平城完婚。” 劝解的话、安慰的话贺兰景还没能说出,拓跋浑就已经如此宣布道。 他口中的“这场战”说的是占领吐谷浑最后一片土地的战役。 此前因为叶棠的布局,拓跋浑不光拿下了西凉北凉南凉,还占据了草原上不小的版图。一旦能吞掉吐谷浑,拓跋浑的势力将会愈发壮大。 但凡拓跋焘不打算与拓跋浑玉石俱焚,被刘宋渔翁得利,他就不会再对着拓跋浑出手。吐谷浑将对整个北魏来说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 “娶亡了国的宗室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故作坚强地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拓跋浑缓缓道:“佛狸伐作为人我不喜欢,但他是个好可汗。我愿意臣服于他这个可汗。” “……” 贺兰景没有像万忸于惇那样朝着拓跋浑喊:“三思!” 他能理解拓跋浑的心情,也不想教育拓跋浑说什么“大业为先”。 拓跋浑从来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并没有打算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与手足相残。是无香子领着拓跋浑走到了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高度。若是今后拓跋浑无法再完完全全地信任无香子,那他赶紧从无香子引导着他坐上的高位下来才能避免杀身之祸。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拓跋浑有立刻就想到这些的智慧。他大概只是本能地想避开委身于其他男人的无香子。 ……不占着自己身居高位又是皇室宗亲去拆散无香子与花木,拓跋浑的这份高洁已非寻常人能有。 过去他总觉着自己是被派来照顾拓跋浑这个小孩子的乳母,如今他才发觉拓跋浑身上也有自己可以学习的东西。 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 “阿娘,他们走了。” 手上还拿着那根从叶棠的面颊上拿下的睫毛,木兰有些不明白拓跋浑跑那么快是怎么了。 叶棠微微颔首,吹掉了木兰手指上的睫毛。她与木兰相视一笑,两人重又上马。 “走,去约突邻部。” 叶棠与木兰隔三差五就要去营外“约会”。营中的将士要么咂摸着说女冠子贪恋年轻鲜嫩的□□,要么调笑说花木这小将的功夫也太厉害,搞得女冠子对他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叶棠有时候挺喜欢男人们把什么事情都往交-媾上想的脑子。因为这样极大程度上的方便了她便宜行事。 通常而言,不会有人跟在她与木兰后头,偷窥她们都在做什么。就是有想看活春宫的LSP跟上来了,叶棠与木兰也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脱身而不被怀疑。 也因此,谁都不知道叶棠与木兰“约会”时真正去的地方是被叶棠劝降的各个柔然部落。 “无香子来啦!” 一见叶棠,约突邻部的首领就很高兴地迎了上来。 这是一个女人,身材要比木兰矮小一些,不过看起来结实而精神,眼中有着亮堂的光。 “熙。” 听到叶棠叫自己的名字,约突邻部熙笑了起来。跟着转向木兰:“这便是你说过的人?”说罢约突邻部熙还用并不熟练的汉话对木兰赞道:“好俊!” 约突邻部的上一代首领是熙的父亲,按理来说约突邻部的下一任首领应当是答应叶棠愿意归顺于她的上任首领的长子。 但叶棠很快就决定把部落首领的位置交给熙。 熙的大哥听到叶棠要熙做首领,立刻就想反口不愿意再归顺叶棠。于是叶棠当众杀了熙的大哥——蠕蠕之害为什么一直困扰着北魏等国?是因为这些国家不够强吗?打不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柔然人吗?不,是因为柔然人把背叛当作家常便饭。 不管是南边的哪个国家把柔然人打跑了,打瘸了,逼着柔然人俯首称臣了。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十几年,休养好生息的柔然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撕毁协定,南下劫掠杀人。 可以说历代的柔然首领压根儿就没有契约精神。 约突邻部也是一样。 叶棠会指定熙做约突邻部的下一任首领,那是因为她看出了熙的兄长与他的父亲一般,都是随时能做二五仔跳反的那种人。 而熙,身为女性的她拥有更高的道德标准。她的言行举止都表明她并不赞同兄长与父亲的行为模式。 最重要的是:柔然男人被养成了烧杀掳掠的强盗,柔然女人却不想做强盗的母亲。 第168章 花木兰的阿娘28 《战争中没有女人的面容》是女作家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曾经写过的一本书。 叶棠会想起这本书的原因很简单——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人们谈论战争时鲜少会将女性作为主体。诚如这本书的标题所写:“战争中没有女人的面容。” 这并不是说女人没有参与战争,女人不被战争波及。恰恰相反, 女人是为战争付出最大牺牲的群体。 “熙, 你好些了吗?其他人呢?” 约突邻部熙干净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她用粗糙起皮的手拉过叶棠,带着她往前头的营帐走:“跟我来。” 还未进入营帐, 木兰已经闻见了丝丝的血腥味儿与药味儿。这样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熙掀开了帐子, 让叶棠先进, 再让木兰也进。等木兰进去了, 为两人掀帐的熙这才自己也进了帐子里。 帐子深处有女人在哀嚎着生产, 还有缺胳膊断腿的女人躺在像是床褥一样的东西上休息。 有女人的肚子应该是被人剖开过, 其上不仅被烫出怪异的黑色疤痕来,整个肚皮上面更是有着歪歪扭扭的缝合痕。缝合痕旁边又有翻起的烂肉。 “无香子!” “恩人你来了!” 见到叶棠,女人们都很高兴。有精神的都站了起来,精神不大好的也想起来,却被叶棠扶回了褥子上。 刘宋、北魏、柔然, 三者厮杀至今, 谁见了谁那都是世代血仇。 北魏不知道被卑鄙的蠕蠕偷袭了多少次,烧杀掳掠去了多少的女子与孩童,又有多少青壮死在蠕蠕的刀下。被蠕蠕掳去的女子, 十不存一。哪怕侥幸还剩着一口气没有马上死掉, 回到北魏之后也会被当作脏污看待。轻则被逼自尽,重则直接被私刑处死。 柔然女人的命也没好到哪里去。北魏军队追着蠕蠕打,蠕蠕一逃亡就先丢下老人女人。落入魏军手中的柔然女人经常被从上到下玩到死, 不死也残废。遇上家中有人是被柔然人给杀了的魏人,柔然女人更是会被施暴到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死去。 所有正常人想不到、也不可能会去想的变态酷刑会被轮番用在没杀死过一个人的女人身上,以“报仇”为名的迁怒与屠杀时时刻刻都可能降临在魏女与柔然女人们的身上。 熙的父亲, 也就是上一任约突邻部的首领就曾把约突邻部的女人们丢在一边当诱饵减缓魏军追上来的速度,全然不顾这些女人不少都怀有身孕——战争需要人力,人力从哪儿来?总不会是菜地里长出来的。蠕蠕们有事没事都会去造人,美其名曰增加兵力。 叶棠与拓跋浑等人所在的主力忙着去追击约突邻部的青壮,约突邻部的女人们就落到了其他魏军的手里。 通常而言,战场上谁捡到什么宝贝那宝贝就算是谁的。不会有位高权重的将军会去阻止下头的将士亵玩俘虏的柔然女人,毕竟男人用女人发泄在将军们看来是正常的。不少将军自己也喜欢凌虐俘虏。 于是等叶棠回来的时候,约突邻部的女人已经死了十几人。剩下还有几十人奄奄一息。完好无损的,不到五人。 这个帐子里的女人们都算运气不错,遇上了叶棠。叶棠不光占着拓跋浑站在她一边,自顾自地将所有的柔然女人们带走,还在把约突邻部首领之位交给熙之后让熙设立了这样一个形如医院的营帐。 将养了数个月,女人们还是死了近三分之一的人。已经痊愈的女人们有专业技能的会按照叶棠的吩咐去做事,没有专业技能的则会在这个营帐里照顾其他的女人,业余的时间就一边学汉话,一边学着做防具,制弓箭。 “躺下,不用勉强。” 叶棠温柔地扶那肚子上有溃烂伤口的女人躺下。 “无香子啊,我也想学汉话。我不会打扰熙她们,你让我从这个帐篷里出去听熙她们的课好吗?” 叶棠不让这些身上伤口长不好的女人们从营帐里出去是为了避免她们的伤口遭到污染,进而恶化,或是患上败血症。但此时此刻,包括这女人自己在内,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命不久矣,如今她还能喘气儿不过是回光返照。 没有用“等你好了再去”这种话安抚女人,叶棠笑笑,干脆在女人身边坐下。她笑道:“不若我给你讲一课?” 女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双已经很久没有显出过神采的眸子亮了起来,其中绽出了比朝霞更美的光芒。 “真的?不是骗我!?” “骗你作甚?你要不信,我现在便开始讲。” 因为天气渐热,女人肚子上溃烂的伤口散发出一种令人恶心的腐臭。然而在场没有人劝阻叶棠。 熙在叶棠身后一点儿的地方坐了下来,其他女人们也纷纷就坐。每个人脸上都像渴望知识的孩童一样满怀期待,眼中带着光与热凝视着教她们汉话的叶棠。不时跟着叶棠一起“啊”、“哦”、“鹅”、“一”、“唔”、“吁”。 木兰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悄悄地掀了帐子,出去抹了把眼泪。 但凡她迈出帐子的脚步再晚一秒,她的泪水就会被其他人看见。 蠕蠕对待魏女宋女如何残暴那是人尽皆知。那魏人对柔然女人做同样的事情就能算复仇了?冤有头、债有主。打着“复仇”的旗号去伤害一个完全无关无辜的人,这不是迁怒又是什么? 魏女宋女会因为柔然女人被□□践踏而拍手叫好吗?不,至少木兰不会。她只会在柔然女人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数年前她与阿娘离家时,在林中遇上有福得财等人。 当时的她是一只被捕猎的猎物,那六人则是一群不把人当人的牲口。然而那六人是世间少有的坏人吗?不,他们很普通。他们不过是恶向胆边生的普通人。 在可以无限放大人恶意的战场上,那六人远远不是最没有底线的人。 管你是魏女宋女柔然女,所有女人的命运都是这样的相似。任何一个现有的王朝都不会保护孕育了它们的母亲。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能让女人们安生的角落。 用力擦掉自己眼角的潮意。木兰试图转换心情,她向着远处极目远眺,很快发觉一群身着铠甲的士兵朝着营帐这边就来。 体脂率极低的身体瞬间绷紧。木兰的手滑到了腰间的佩刀上。 士兵们并未骑着马进入约突邻部。四、五十号人集体在部落外头下马,跟着约突邻部的人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入帐去找了叶棠与熙。 那腹部有伤口的女人精神头并不好。叶棠陪在她身边轻言软语地教着她汉话,只让熙去了。 熙出来时那群下了马的士兵们正好在木兰的面前单膝跪下。 “卑职约突邻部烾,见过小将军。” 木兰有些发怔,不过作为女性的敏感让她很快发现跪在自己面前的烾是个女子。 “我见过你。” 不说是过目不忘,但木兰的记忆力确实相当不错。 烾闻言眼中一亮,立刻将抱拳至头顶处:“小将军好记性!” 木兰脸上微微一热:“赶紧起来!” “是!” 熙瞧见妹妹,快步走了过来。她与妹妹用力拥抱,又与妹妹身后的士兵们一一拥抱。 木兰这会儿才发现不止是烾,烾身后的士兵们无一例外全是女子! “你们……为何叫我‘小将军’?” 一种奇妙的预感让木兰微微颤抖。 熙与烾姐妹对视一眼,烾操着一口带有些许草原味儿的汉话道:“那当然是因为统御我等的无香子是大将军。您今后要与大将军一起统御我等。” 木兰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烾了。 是在大营之外的侧营里! ——叶棠“劝降”柔然部落之后,往往会征召这些柔然部落的将士为拓跋浑所用,以败军之将的军力填补之前打仗时损耗的人力。同时也是避免让蠕蠕青壮们跑到草原深处去休养生息,日后又有反抗魏军的能力。 然而魏人不可能真的相信蠕蠕,蠕蠕也不可能绝对老实地给魏人当牛做马。所以二者的大营是分开的。 臣服于魏军的柔然部落往往会派出几十人到几百人的部队进驻魏军的侧营。侧营距离魏军的主营通常有个一、两里地的距离。这点距离在烽火燃起时可以用马力可以轻易弥补,平时又正好隔离了魏人与柔然人。 “大将军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就是您的米。” 烾的表情很认真。 木兰心中微颤,她正想启唇,就见叶棠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叶棠打横抱着一人。 在她的怀中躺着那个肚子上有伤口的女人。 天很蓝,蓝得一如曾被人用眼泪洗净。 “好美……原来、阳光是这么美的啊……” 木兰望着带那女子最后出来瞧一眼日光的阿娘,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断颤抖。 “真好……” 女人带着笑容闭上了眼,她看上去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嘴角还噙着心满意足的甜蜜。 第169章 花木兰的阿娘29 回营的路上木兰始终很沉默。叶棠也没逗着她说话。 到了能瞧得见大营的地方, 叶棠从木兰身后抱紧了木兰的腰。 “不要忘记她们的面容。” 叶棠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木兰的幻听。木兰喉头一哽,霎时间眼前出现无数女人的面庞。 有的是她杀了蠕蠕、冲进蠕蠕营帐里救出来的魏女、宋女,有的是她从其他魏军手里抢走的柔然女人。有的是怀朔当地的农女, 也有的是自己跑来投怀送抱、只求不被当成柔然女人杀死的胡女。 握住阿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木兰咽下了痛楚的感觉:“不会忘记……木兰,永远不会忘记!” “嗯。” 脸靠在木兰背上的叶棠微微颔首, 她闭了闭眼, 到木兰停马这才睁开眼睛。 营中不止一个人瞧见了叶棠与木兰的腻腻歪歪。自行锻炼马术刚回来的贺赖野等人也瞧见了。 贺赖野感觉被人当胸捶了一拳。 “哎唷!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詹留儿嘴巴上这么说着, 指缝里的眼睛却睁得老大。崔虎崔豹对着木兰与叶棠狂吹口哨, 没个要消停的样子。 搞不懂自己怎么忽然胸闷气短, 拍拍自己胸口又发觉自己呼吸得挺顺畅的贺赖野左手捏住崔虎的后脑勺, 右手捏住崔豹的后脑勺,直接把这两个搞得花木面红耳赤的家伙往营帐那边拖。 不经意间,贺赖野又看了花木一眼。他以为自己会对上花木歉意的视线,不想花木压根儿就没往他们一行这边看。 那小子正搁那儿温存地将马上的女冠子给抱下来呢。 “野哥放手!脑壳要裂了!裂了!” 贺赖野分不清耳边是崔虎在叫还是崔豹在叫。他直到把人拖到营帐里松了手,这才痴呆一般对着帐篷面壁发呆。 “唷唷!我们的风-流小将回来啦!” 詹留儿起哄的声音响起, 贺赖野才僵硬地扭过头去。 他瞧见花木也不知怎么地感觉好生别扭。搔头搔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与花木搭话。 木兰遭人打趣, 平时定时要脸红一阵子的。今日她没有那种心情,看在众人眼里便是毛头小子已经被女冠子打磨成了处变不惊男子汉。众人见状口中的荤话愈发升级。 “——野哥,你说是?” 贺赖野是被人点了名这才回过神来。众人之前都说了什么, 他是完全没听到。 不过贺赖野也没打算去接话就是了。 他想也不想就问:“花木, 女人真有那么好?” 整个营帐里的气氛瞬间炸了。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们没想到贺赖野会问这么直白,更没想到贺赖野会是个雏儿。 “野哥你没婆娘啊!?” 贺赖野想翻白眼,他哪里来的婆娘? 他家不富裕, 第一次应招入伍时家里没钱给他娶亲。他摔断了腿被送回原籍后想着日后要再去参军天天锻炼又被人当怪人敬而远之。 他家第二次收到军帖时他阿娘倒是想给他张罗。但他拿着军帖当天晚上就兴奋地朝着平城大营出发了。 “女人好啊!女人怎么可能不好呢!” 崔虎和崔豹“嘿嘿嘿”一阵笑,这俩都是家中有媳妇儿的。 “又香!” “又软!” “又乖!” “又听话!” 想起家中的妻子,崔虎和崔豹各自抱着他们的被褥一脸地心驰神荡。 “会煮饭!” “还会为你更衣洗衣!” “洗衣算什么!让她帮你洗澡!” 荤话越说越荤, 木兰却无甚反应——她虽是女人,却不是崔虎崔豹口中香香软软听话乖巧的女人。她并不会因此自卑,只是囿于现下的情形,她也不能告诉伙伴们女人不止会洗衣煮饭,更会舞刀弄枪。 贺赖野见木兰面上虽是挂着笑,人却是意兴阑珊,便也不再提这些。 晚上熄了灯,躺在木兰旁边的贺赖野忍不住多瞧木兰一眼。 想到木兰与那无香子一道的情形,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甚至让旁边的詹留儿惊醒。 “野哥你今晚吃多了噎住啦?怎么老拍胸口呢?我这儿有水囊,要不喝上两口?” “好。” 接过詹留儿的水囊,贺赖野猛灌一口。等尝到这是酒水的味道,贺赖野再灌几口。 …… 叶棠叹了口气。 “将军为何最近总是避着贫道?” 尽管叶棠省略了主语,正在看沙盘的贺兰景还是知道叶棠这是在问他,拓跋浑最近怎么避着她走。 “你何必佯装不知?” 贺兰景觉得说这种话的自己有些刻薄。可觉得归觉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这么回答。 “那位对你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你这七窍玲珑心能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贺兰景的话引来了叶棠的目光。 “贫道以为私是私、公是公?” “不过你以为而已。” 贺兰景不看沙盘了:“那位年纪尚轻,便是分得清公私也未必做得到不改变态度。我不会说让你离开那花木。但你若是为了那位好,这时候就不要靠近他了。” “等他安顿下来,相信他会放下的。” 叶棠眸光流转:“哦?” 被叶棠看得不自在,贺兰景扭过了头去。 “‘安顿下来’?贫道怎么没听说将军有安顿下来的计划呢?” 脚步比猫更轻,叶棠走到贺兰景的身边,转了小半个圈。 那种像是被羽毛搔刮在心底的感觉又来了。贺兰景铠甲之下的肌肉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他不想吐露出多余的情报给叶棠知道,偏偏叶棠的目光光是落在他身上就让他浑身紧绷。 “贺兰将军,你不为贫道解惑?” 贺兰景咬了咬牙:“……将军说这一仗打完,他就回平城。可汗为他准备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赫连皇后的妹妹。将军准备接受这门亲事。” 天—— 叶棠简直想捂自己眼睛。 这不就是“打完这仗我就回老家结婚”的死亡FLAG么?拓跋浑真是戏台上的老将军,背后插满了FLAG(旗子)。 看来这次攻打吐谷浑,拓跋浑百分之百要出岔子。 叶棠想得不错。率军亲征的拓跋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轻松打败吐谷浑的单于慕容树洛干,没想到树洛干狡兔三窟,拓跋浑每一次都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可以抓到树洛干了,至少也是干掉树洛干,结果就被树洛干耍了。 ——树洛干有好几个替身。有时拓跋浑以为树洛干在吐谷浑部队的中军,东军就冒出另一个树洛干来。等拓跋浑转头去杀东军,树洛干又在西军那边了。 拓跋浑在树洛干的面前就像那无头苍蝇,饶是他兵力充足,远远碾压吐谷浑的军队,这一来二去也被树洛干消耗得厉害。 草原上的秋季十分短暂,当寒风开始呼啸,雪花跟着就零落下来。 早前拓跋浑认为自己的粮草还能消耗至少一个半月。待雪花一落,粮草剧烈的消耗就打了他的脸。 为了避开无香子,让自己不至于看到无香子那张脸就心里如同刀搅,拓跋浑这一战并未将无香子带在身边。 为了有备无患,在危机关口能够得到援军,拓跋浑还让贺兰景也一并守在营中。拓跋浑身边这会儿只剩下一个万忸于惇。 “将军,我军的战线不能再延长了!战线再这么延长下去,抓不到树洛干是小,我军灭亡是大啊!” 一个杂号将军出列抱拳道。 另一个杂号将军说话更是直白:“现在只有将军你认为我们还有胜机!可就算是我营中的杂兵都知道,此战我们不可能赢!撤退将军!” “是啊将军!撤退!” “闭嘴你们这些无能之辈!” 骂人的不是拓跋浑,而是万忸于惇。年轻的都尉面容扭曲,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凶猛的狠劲。 “成天就想着撤退撤退!如此就是打的赢的仗也打不赢了!粮草稀缺又如何!?我们去抢吐谷浑的粮食不就行了!?” 众将军被万忸于惇骂得面色比锅底还黑,有人并指成剑,抬手便指万忸于惇的鼻子:“区区小儿也敢放肆!?你以为你什么身份,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万忸于惇却不理会那中年将军,转头就对拓跋浑抱拳:“将军!此时重新退回大营只会让树洛干得到喘息之机!让树洛干逃之夭夭!” 拓跋浑略一思索,终究是好胜心占了上风。 ……再说,战事早结束,他也能早回平城成婚。不是吗? “万忸于惇说得对。成天就想着撤退,本来打得赢的仗也打不赢了。传我的令下去,若有怯战者,一律鞭二十!”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 以前众将都以为无香子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她怎么可能真的有本事做将军的策士?将军带她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有借口泄-欲罢了。 现在众将只恨当初拓跋浑提出不带无香子上战场时他们都暗自叫好,心道这回自己定然有机会在骠骑将军的旗下大展才智,因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原来,无香子不光是骠骑将军的智囊,更是骠骑将军的辔头。没有她这辔头在,骠骑将军形如野马,做起决策激进幼稚,实在难言有大将风范。 第170章 花木兰的阿娘30 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得慌。拓跋浑的部队刚断粮第三天,就有杂号将军带着自己的人反了。 这拨人人数不多,但正是因为这拨人人数不多, 等拓跋浑收到消息的时候, 这拨人已经抢了军马跑了。 军马是军用物资,必要的时候也是紧急时期的粮食。这会儿拓跋浑的军队人都快吃不上树皮了, 马不拿来杀了吃也会被饿得掉膘、继而难以奔跑。可好马来之不易, 一匹军马的价值远超一个壮年男丁。拓跋浑向来宝贝是手足、是武器也是伙伴的马儿, 听说有人敢拿军马下锅, 立刻让人把人给绑了来, 还亲手给了对方教训。 那杂号将军本就因为军中绝粮之事心浮气躁。看到拓跋浑比起人来更重视马, 更是忍无可忍。恰好树洛干派出的探子将策反的信绑在箭上射进了拓跋浑的军营里,这杂号将军终是下定决心,带着亲信抢了马投奔树洛干去了。 待拓跋浑带着万忸于惇等人追去,他连跟马毛都没能追回。拓跋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将军……” 万忸于惇很是自责。 他清楚今日光景有自己三分……不,五分“功劳”。当初要不是他怂恿拓跋浑继续行军, 军中今日也不可能有人因断粮而反。 然而其他人不会将断粮的账算在他的头上, 只会记恨身为主将却做了错误决定的拓跋浑。 万忸于惇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将军!请再给卑职一次机会!这次卑职定然会从吐谷浑抢回粮草!还请将军给卑职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拓跋浑想说“不行”。一是因为前方的探子始终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情报,树洛干的部队在哪里补给魏军里没有人知道。二是因为之前拓跋浑亲自率军去狙吐谷浑的补给部队, 之后反被吐谷浑的军队包围。原来是探子传回的情报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那一次拓跋浑险些无法脱身, 还是手下诸位将军奋勇作战这才护着他杀出一条血路。那一战过后拓跋浑折了两个老将,还有几个部下至今重伤未愈。 可事到如今,拓跋浑已经没有时间再做详细周密的部署。 那反叛的杂号将军不光抢走了几百匹军马, 更为了制造可以逃亡的混乱而让手下割断了上千条拴住军马的绳索。 人都断粮了,马儿们这些天里又怎么可能有豆料吃?入冬之后的草原一片贫瘠,饿得眼睛发直的魏军见到草都能冲上去挖草根吃。人和马抢草的场面偶有发生。 饿得不行的军马本就踱着蹄子暴躁不安, 被放开后直接横冲直闯冲出营地。魏军好歹抓回了几十匹马,然而被马匹踢残踢伤的不下百人。 可以说魏军有且只有一次主动出击的机会了。再等下去,马儿因饥饿更不听话,马力也会继续大幅降低。把军马当成口粮吃掉,那不过是饮鸩止渴。树洛干的铁骑一来,没了军马的魏军只会变成马蹄下的肉泥。 “——本将军与你同去!” 思索再三,拓跋浑只能得出这个答案。 是胜失败,在此一举!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不是让自己的属下去承担自己本应承担的风险! …… 一片雪花落在了拓跋浑的额上。他一张口,咳出一大滩血来。 “将……军……” 万忸于惇拄着断矛,试图挡在倒下的拓跋浑面前。可对方一箭射了过来,万忸于惇顿时倒在拓跋浑身边,鲜血长流。 拓跋浑已经感觉不到愤怒、悲伤、恐惧与自责了。 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他茫然地感受着生命从伤口中流逝的糟糕感觉。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圈套。 他败了。再一次的。 他不是在武力上输给了树洛干。……他甚至没有机会和树洛干交手。 ——在他决定与万忸于惇一起带人去抢劫吐谷浑的部落之后,所有的将士们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战意。 众志成城自然是攻无不克。被拓跋浑部队袭击的吐谷浑部落没打到一个时辰就拖家带口地撤离了自己的家园,只留下物资任君享用。 魏军大喜,人人都说这部落的吐谷浑人是被吓跑了。拓跋浑难得开怀,给身边的众人、尤其是万忸于惇赏赐了不少物品。魏军上下一片欢欣鼓舞,将士们吃吃喝喝,到了深夜也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乐极生悲,天快亮的时候魏军上下所有人都睡着了。就连一向警觉的万忸于惇都酩酊大醉。 就在这时,树洛干的部队出动了。吐谷浑人杀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拓跋浑连树洛干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已经成了半具尸体。 拓跋浑,你真无能。 这么想着的拓跋浑看到走马灯在自己眼前转呀转。他瞧见自小喜好兵书、没事就抱着兵法书看个不停的自己。又看见了跟个三岁幼儿一般任性地缠着无香子与他一起做沙盘推演的自己。 他耳朵里似乎钻进了好几个小小的无香子,一个说他这样不行,一个又褒奖他那个计谋很好。一个让他改进冒进贪功,一个又让他不要瞻前顾后。 热感从拓跋浑的眼角滑落,眼前一片模糊。拓跋浑想起了自己不再老老实实用脑子思考问题的缘由——因为有无香子在他的身边。 哪怕他犯了天大的错误,哪怕无香子嘴上教训他教训得再严厉,无香子总会为他擦屁-股。久而久之他便觉着就算自己不好好改进,只要无香子在,那就一切都不会出岔子。 他已经被无香子惯成了个废人。没这自觉的他却以为自己一路得来的胜利都是自己应得的战果。 他的自大、轻敌、自以为是,还有没有好好把集中力与注意力都放在吐谷浑与树洛干身上都是他的败因。以及—— 死因。 白雪在地上越积越厚,战场上的厮杀声也越来越大。拓跋浑闭上了眼睛。 “——将军,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温温柔柔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拓跋浑下意识地睁开眼,循着那声音看去:“无香子……” 瞧见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无香子,拓跋浑先是一怔,复而一笑。 没想到引他去那黄泉碧落的指路人竟是无香子的模样。……也好,在喝孟婆汤之前,他还能多看无香子一眼。 尽管这不是真的无香子。 “……你是来、带我、咳……走的吗……?” 肺很疼,这让拓跋浑说起话来很费力。但是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脱离这幅残破的躯壳,变成不会感到疼痛的鬼魂,拓跋浑又觉得这样的疼痛他还能忍耐。 叶棠瞥了一眼神志不清的拓跋浑。她想拓跋浑这么浑浑噩噩的应该是因为过度失血。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叶棠扶起了拓跋浑,旁边是贺兰景扛起了昏厥过去的万忸于惇。 远处那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并非是拓跋浑的残部与吐谷浑部队交战的声音。而是叶棠带来的柔然军队与树洛干主力部队正在厮杀。 “你是柔然人!?为什么要帮魏人!?” 树洛干被烾逼到了一个死角。 烾与其他使用巧劲儿的女武将不同,她天生力气就出奇的大,所以叶棠教给她的是大开大阖、一力降十会的打法。 可笑的是在过去,烾的这股力量让她被约突邻部的男人们嘲笑为“怪物”。烾的力气最大的用处也不过是帮着阿姊剥剥羊皮,为部落里其他的女子钉一钉不太稳固的帐篷。 烾不能理解小时候经常来欺负自己却被自己打哭的男孩儿们为何能成为战士,而自己不能。 现在的烾理解了。 她可以成为战士,从来都可以。妨碍她的是陈规陋习。 而无香子说过:陈规陋习就该被踢到一边,被踩进泥里。 树洛干擅长谋略,在战斗方面只能说是占了出身好、从小就有教育资源,又能吃得不错的便宜。他身边能打的副将们被烾用斩马-刀左挥出一个,右打开一个。这些副将们被挥开后第一时间就想回到主将的身边。奈何烾身边的女武将们人狠话更少,都是二话不说就上来一对一捉对厮杀,不给副将们回去帮忙的机会。 独自对上烾,树洛干整个人都是被压着打。烾的攻击又重又狠,每一击都让他有手臂要从骨头中间断开的错觉。 “帮魏人?我从没想过帮魏人。” 烾面无表情地说着又挥出一刀,这一刀被树洛干用弯刀扛住,烾手腕一抬一劈,直接把树洛干的弯刀从中劈裂。就连树洛干胸-前的铠甲都遭受这一击的余波,铁甲竟被硬生生劈出一道白痕。 “烾,别把人杀了。” 有女子用温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喊。已经贴在树洛干脖子上的斩马-刀顿时停下。 等烾挪开她的斩马-刀,树洛干一摸脖子才发觉自己脖子上开了老大一条血痕。他若不想死只能捂住自己的脖子等着被人包扎。 树洛干身上溢血的地方还不仅仅是脖子。他的胸口处也被竖着劈出一道伤口,鲜血止不住地从他铠甲上被劈出的缝隙里溢出来。 树洛干笑了。是苦笑。 他的谋略没有半点问题,他唯一出错的地方就是没料到拓跋浑的身后站着如此怪物。 那领军而来的无香子是怪物。他面前这个强得可怕的柔然女人也是怪物。 “那你、是为了……什么……?” 树洛干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自己都赢了还被魏人四两拨千斤、反败为胜。 烾眨了眨眼睛。 死水一般的眼睛里亮起了银星,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妙的事物,烾无意识地勾起嘴角。 “为了、我自己?” “……?” 树洛干实在无法理解烾的话。 烾如果说自己是为了被魏军当作人质的家里人,树洛干能够理解。 烾如果说自己是为了柔然、树洛干也能理解她的隐忍。 可什么叫“为了她自己”? ……难道这个柔然女人为了自己能出人头地,根本不在乎什么世代血仇吗?她难道压根儿就没有身为柔然人的尊严吗? 她可知道魏人杀了多少柔然人,杀了她多少同胞!她、她怎么能—— 扑通! 有人当场丢下武器跪了下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树洛干的副将之一。 ——叶棠让烾留树洛干一命,却没让其他人留树洛干的副官们一命。 一副官见状连忙跪下,他一边想去抱烾的脚,一边朝着烾嘴脸谄媚地讨好道:“这位将军、女将军!请饶小的一命!小的什么都肯为将军效劳!还请女将军饶小的一命!单于……不!树洛干把粮食藏在哪里我都知道!我还知道树洛干——” 带着谄媚的脑袋飞到了空中。 甩了甩斩马-刀上沾到的血渍,烾转身就走:“把这个带上。” “哈、哈哈……哈哈哈……” 被烾称为“这个”的树洛干再一次笑了,这次他直接笑出了声。 阳春白雪的东西谁不会说上两句?可现实中哪里有那么多阳春白雪的人? 他的属下可以为了自己求饶,这杀神一般的女武将又为何不可为了自己建功立业? 第171章 花木兰的阿娘31 拓跋浑猛然惊醒。 满身大汗地从榻上一骨碌坐起, 拓跋浑立刻牵扯到了身上各处的伤口,疼得是嘴里直嘶嘶。 “将军醒了?” 叶棠发觉榻上的拓跋浑醒了,便暂停了与贺兰景的商谈, 走到了塌边。 “无香子……?你怎么会……?这里是?” “这里是武威。” 在西凉、北凉、南凉三凉被灭之后,凉州就成了拓跋浑的大本营。 从地形上来看, 吐谷浑呈现出被西凉、北凉、南凉三凉合围一半的态势, 因此拓跋浑出兵吐谷浑,本应是十拿九稳的。 然而拓跋浑却被树洛干用计引诱至吐谷浑城附近, 又不断深入吐谷浑,终是离大本营越来越远。 武威原属南凉, 是在拓跋浑的势力范围内。能到这里就说明拓跋浑已经完全安全了。 拓跋浑内心震动。他忍不住无视了叶棠身后同样面带担忧的贺兰景, 直勾勾地盯着叶棠的面庞。 “是你、救得我?” 叶棠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柔和,她并不回答拓跋浑“是”与“否”, 只是道:“贫道是将军的策士。没了将军, 贫道也做不了策士。” “……你为何不能直接回答我‘是’呢?” 瞧见拓跋浑眼中被点燃的热意,贺兰景张开的嘴闭上了。他悄悄地从拓跋浑的面前退下, 走前看了一眼叶棠, 正好对上叶棠的视线。 叶棠并没有叫停贺兰景。她的目光只在贺兰景的面上停留了很短的一瞬就转向了拓跋浑。 拓跋浑紧紧地抓着叶棠的双手,像是生怕她长出翅膀一下子就从他面前飞走了。叶棠也乖乖巧巧地任着拓跋浑在自己手上抓出红痕。 拓跋浑哪里见过叶棠这么服帖的模样?心道无香子一定是被自己吓坏了。 他开始脑补叶棠收到自己失利的战报后为自己担惊受怕了许久, 她生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 好不容易才求了那些眼高于顶的将军出兵, 之后就带着人驰援自己,路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无香子在营中被其他人如何看待拓跋浑是心中有数的。被他留在凉州大本营的那些将军十之八-九都是与他、与无香子不怎么对付的的人。 这倒不是说拓跋浑想要给无香子穿小鞋,让她知道自己不在她有多无力。拓跋浑不过是不想带不听话的将上战场给自己捣乱。他想速战速决。 哪怕是唇尖舌利的无香子,想要说服那些看不起女流之辈的将军出兵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拓跋浑情真意切地握着叶棠的手,对她说了一句:“辛苦了。” 叶棠微笑了一下,一句抱怨都没有。 这让拓跋浑更是心疼她心疼得红了眼眶:“有没有人故意为难你?你跟我说, 我去帮你讨回场子来。” “将军言重了。” 当初看被拓跋浑留下的将军们一副你爱说说、反正我也不会听的架势,直接从侧营拨人出兵的叶棠低眉垂眼:“出兵本就是大事,要反复斟酌才可,没有什么为不为难之说。” 女冠子身上的冷香在一片血腥味以及药草味里尤其明显,拓跋浑以前闻这味道只觉得通体生寒,现在再嗅到这味道却是血气上涌。 把叶棠拉坐在榻上,拓跋浑脑子发热地想着:让可汗亲赐的婚事见鬼去!无香子是出家人又如何!?他强娶了她谁又敢有什么意见! 捏住叶棠的下巴就要吻下去,拓跋浑完全忘记了自己有伤在身。 叶棠按住拓跋浑胸膛上的伤口,不过是轻轻一按拓跋浑就疼得几乎要抽搐起来。 轻笑着起身,叶棠丢下一句:“我等将军康复。” 她说“我”!而不是“贫道”! 前一秒还疼得龇牙咧嘴的拓跋浑这下子甜心蜜意地倒回了榻上。 无香子这是终于承认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了? 他这应该算是与无香子心意相通了? 古人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他这是要有后福了! 关上房间门,让拓跋浑一个人待着的叶棠在门口瞧见了贺兰景。 贺兰景双手抱胸,深邃的眼看向叶棠,像是在等着叶棠对自己解释。 叶棠却不理会他的视线,笑着走了。 ——她有什么好解释的? 拓跋浑作为一军之将因私人感情而在战场上失了分寸,这是他作为将的失败。她并不会因为这中“深情”就感动,更不会觉得差点儿把自个儿都给作死的拓跋浑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在贺兰景的想象里,她的反应无非只有两种。要么是被拓跋浑感动,愿意从了拓跋浑,因此对他解释自己与拓跋浑在一起是为了拓跋浑好。要么是自己拒绝拓跋浑,对他解释自己不与拓跋浑在一起是为了拓跋浑的前途考虑。 可惜,这两种选择都不在叶棠的考虑中。 …… “……你说什么?无香子与花木私奔了?” 将养了五、六天之后,拓跋浑脸上重新有了血色。可他脸上的血色正因为刚听到的消息而渐渐流失。 “不可能!无香子绝不可能与人私奔!她是——” “禀将军,此事千真万确。” 拱手的将军与拓跋浑同姓拓跋,是北魏皇室的宗亲。也因此这人说起话来不留情面,更敢打断拓跋浑:“昨日被我派去追那两人的两队人马尽数被杀,那两人是铁了心的私奔!还请将军不要抱有什么幻想。”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拓跋浑混乱了。 无香子为了救他又是四处求人出兵,又是亲自上战场来找他。她为他做这么多,难道不是因为心悦他么?若是心悦他,无香子又怎么会与那花木私奔! 拓跋浑目呲欲裂:“定然是花木绑走了无香子!无香子不可能背叛我!绝不可能!” 宗亲见劝不动拓跋浑,暗自翻了个白眼,懒得告诉拓跋浑:无香子与花木之所以能顺利离开武威而不被人怀疑,那都是无香子提前做好了准备所致。 话不投机半句多,宗亲很快告退,其他的将领也纷纷离开。 拓跋浑握紧了拳头,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了贺兰景。 “……你怎么不走?” 贺兰景不言,只是上前交予拓跋浑一封信件。接着才重新回到下头,行礼告退。 贺兰景留下的信,背面没有写信人的-名字。然而一展信纸拓跋浑就立刻确定这封信出自叶棠之手——她那本《兵法概要》拓跋浑也不知道熟读了几遍。叶棠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将军,见信如晤: 若是您看到这封信了,那么我一定已经与花木在私奔的路上。」 拓跋浑的手抖了抖,他差点儿撕掉这封该死的信。幸好在他动作以前,他看到了下一句话: 「花木不仅是可汗派来眼线,更是可汗用来分开你我的棋子。我会与花木私奔,是打算将计就计。还请将军万万按捺,不要让可汗知道此事,否则我性命不保……」 叶棠的信简单地阐述了自己早就识破花木的真面目,遂陪着花木演戏给无所不在的拓跋焘的眼线看的中中。 一时间拓跋浑潸然泪下,心道无香子不知为自己隐忍了多少。便是女子最在乎的贞洁,她亦悄悄献出,还不写明了让自己知道。 花木……花木、花木!! 都是那花木!都是那花木背后的佛狸伐!! 拓跋浑痛不欲生,面上泪水纵横。 “哈秋!” 马上的木兰打了个天大地大的喷嚏。叶棠便从腰间解下灌了热水的皮囊,递给木兰。 木兰接过喝了一口,吐出大口的白气儿。 “阿娘,我们真的要去刘宋吗?” “自然是真的。” 叶棠拍了拍自己斗篷上积起的落雪。 柔然超过三分之二的部落已经被她悄然换过了首领,又有占领了三凉与吐谷浑的拓跋浑盘踞在草原之上。 拓跋焘不会轻易对拓跋浑出手,有拓跋浑隔在北魏与柔然部落之间,北魏也没法越过拓跋浑的势力去歼灭掉所有的柔然部落。 有野心有能力的树洛干现在在叶棠的手里。只要树洛干跑不掉,吐谷浑就很难复国,毕竟树洛干这样优秀有能力的领导者难得一见。 北边三五年内是不会有杖打了。这段休养生息的时间多少能让北边人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拓跋焘是有着雄才伟略的君主,他的霸业必然不会止步于眼下这点小小的和平。 看在拓跋浑的面份上他能暂时不去碰北边,那么南边呢? 再者刘宋也没有与北魏和平共处的意思。北魏就是宋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拓跋焘不南征,宋文帝也是要北伐的。 “……你们就准备这么带我去刘宋?” 被捆在另一匹马上的树洛干相当哀怨。 叶棠与木兰同时看了树洛干一眼,又一起无视掉了树洛干。 第172章 花木兰的阿娘32 马蹄轻快地在白雪上踏出泥印,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叶棠与木兰决定到前头的土地庙里去避一避风雪,顺便烘干身上被雪水浸湿的斗篷, 再吃上一些干粮。 叶棠与木兰能够轻松地离开武威而不被人察觉,最重要的点在于叶棠与木兰都没带什么行李——行李拓跋焘早就命人给木兰准备好了,并且统统都放在城外。木兰与叶棠看起来就是如常地共乘一骑去周围转上一圈儿,守卫想都没想便放两人离开。 离开武威大营之后, 木兰与叶棠先去取了拓跋焘的人放在侧营的物资与好马,这才去“取”了“寄存”在烾那里的树洛干。 木兰体脂率极低,整个人如同一根拧紧的鞭子,看似纤细, 实则有力。她的体重远比看起来得要重。叶棠不是纸片人, 体重是正常稳定的成年女性体重。两人共乘一骑相当消耗马力,马儿也跑不出速度。若是遇上追兵,木兰与叶棠十成十逃不出追兵的手掌心。 好在拓跋焘不是个小气的上司。他给木兰留的物资里有一匹上好的大宛马。叶棠与木兰骑出来的军马便用来绑树洛干外加驮半分物资了。 “……真是奇了怪了,就算你们骑得马再好, 追兵也不至于赶不上呀?”树洛干小声地嘀咕着:“绑我的马可不是汗血宝马……” “这有何奇怪?” 木兰升起火堆, 叶棠在火堆上架上锅子。 拓跋焘给木兰的物资里布匹最多, 毕竟布匹不像粮食那样容易坏,又不像金银与赤金那样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然而在贫瘠的北方, 就是你很有钱冬季也未必能买得到粮食。更何况叶棠与木兰这种旅人对当地人来说就是可疑分子。 叶棠与木兰买不到像样的粮食,顿顿吃胡饼又能把牙龈嚼出血来。于是乎叶棠将胡饼用手撕碎, 又将木兰从土地庙后头的水井里打来的水与胡饼都倒入锅中。 随后木兰拿出一个小袋子, 从里面掏出一把灰紫色的东西加了进去。 瞧见那被切成片晒干了的紫花脸香菇, 叶棠忍不住抿嘴——她就是在木兰去平城大营的路上捡过一次蘑菇给木兰炖肉汤,不想这么些年过去了,木兰不光记得这紫花脸, 还会把紫花脸切片晾成干自行携带。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那种尽在不言中的温情让木兰想起自己小时候阿娘偷藏鸡子给自己的事情。 当时阿爷发现鸡窝里的鸡子少了一个,大发雷霆逼问家中两个女儿是谁嘴馋偷了鸡子去吃。不想搜过木莲搜过木兰不仅没发现鸡子,连鸡毛都没见着一根。阿娘说阿爷必定是记错了。阿爷以为阿娘是在包庇花雄,气哼哼地走了。 谁知他一走阿娘就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熟透了的鸡子一掰两半儿,一半塞给还在哭的木莲,一半塞给因为被阿爷冤枉而气红了眼睛的木兰。 木兰永远记得朝着自己眨眼的阿娘眼中那略带调皮的眼神。现在,对上阿娘的双眼,木兰又在其中看到了那种活泛的朝气。 “喂,别说话只说一半啊。你为什么说没有追兵不奇怪?” 树洛干的汉话说得挺好,就是打岔得实在不是时候。 幸好叶棠与木兰耐性都不差,两人又是从眼神上交流的。被树洛干这么一打岔倒也没有生气。 “因为我是奉命‘私奔’。” 木兰坐下来削树枝。干枯的树枝被她削成箭矢,碎屑则进了火堆成了燃料。 木兰的任务是带着叶棠这个拓跋浑的智囊远走高飞。她们娘俩的后头有拓跋焘的人在帮忙扫清障碍。即便是有追兵,追兵也必然是被拓跋焘的人给处理了。 想要铲除叶棠,拓跋焘也可命人杀了叶棠。但拓跋焘没那么做。他让木兰带叶棠私奔是有原因的。 当然了,惜才不是主因。像拓跋焘这样的君王,手中可用的棋子太多太多。就算叶棠才能出众,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人。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拓跋焘的智囊团可不会被区区一、两个聪明人压倒。 当年万忸于淳被杀死在平城大营,拓跋浑一直认为背后指使之人是拓跋焘。实际下手的却是拓跋焘的阿爷,后来的明元帝拓跋嗣。 万忸于淳被拓跋焘派往拓跋浑身边做眼线,这眼线不光没做好,还想易主而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一直致力于为儿子铺平后路的拓跋嗣自然无法容忍万忸于淳这种有二心的棋子。 他命人杀了万忸于淳这只鸡就是要让其他的猴子知道:不管你被派到了谁的身边,做了谁的心腹,都要记好你真正的主子是谁。否则—— 拓跋焘不难推断出自己的阿爷就是黑手。也因此拓跋焘明知黑手是谁,仍旧自己背下了黑锅。况且追根究底,要不是为了他,拓跋嗣也不会命人杀了产生二心的万忸于淳。说是拓跋焘害死了万忸于淳也没错。 容易被感情操控是拓跋浑的弱点。拓跋焘若是让木兰杀了叶棠,不难想象拓跋浑一定会被彻底激怒。到时候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拓跋焘胜利,拓跋焘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那么让木兰假装与叶棠私奔,实则杀了叶棠呢? 拓跋焘并不确定木兰是可以为了权利、金钱而杀死心爱-女-人的毒士。他也不想去赌木兰会不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拓跋浑,反过来和拓跋浑联手——比起手下人才济济的自己,拓跋浑那里显然更容易出人头地。 所以拓跋焘干脆做了次纯善的月老。他想看看他的阿弟会不会为了心爱的女人追到刘宋,甚至是从原来属于吐谷浑的领土绕过北魏,直接率军攻打刘宋。 木兰与叶棠的解释很充分。 但就是太充分了,所以树洛干感到害怕。 用力咽了口唾沫,曾经的单于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把这些告诉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是想做甚?” “都听过这些了,您觉得您还算不相干的人?” 叶棠温婉柔美的面容被跳跃的火光照得明暗各半。树洛干却是看得心惊肉跳,仿佛瞧见了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把人头串起来挂腰上的罗刹女。 “这个嘛——” 母女两个笑着对视一眼,叶棠道:“端看您是想回您的吐谷浑做您的单于,还是愿意成为比单于更伟大的人了。” …… 花雄十九岁这年,总算熬到可汗又征兵了。 先即将飞入千家万户的军帖一步,可汗征兵的告示贴满了北魏的每一处地方。尽管魏人里识字的不多,但因为张贴告示的小吏都敲锣打鼓地吸引人群过来,然后对人们解释告示上的内容。不多久魏人就都知道刚过了不到两年的平稳日子又要到头了。 绝大多数的魏人如丧考妣,唯有少数青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乱世造英雄,没有战打哪里能出那么多将军? 花雄也是摩拳擦掌的青壮中的一人。六年前他阿姊与他阿娘说走就走。尔后花家的生活便一落千丈。 以前十分宠溺花雄的花弧觉着十三岁的花雄已经足够大了,不仅把娇生惯养的花雄赶到了田里干活儿,更是照三餐地对着花雄发火。 就像此刻—— 砰! 一个陶杯用力砸向了花雄的后脑勺。 也是万幸,砸杯子的人手法不准,杯子擦着花雄的右耳就砸到了墙壁上,撞了个粉碎。刚把饭菜端给花弧、正要出门去的花雄木雕泥塑地瞧着那个粉碎的陶杯,一时讷讷。 “咸死老子了!!花雄!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是不是想毒死你老子!?还是说你不知道现在外头的盐有多贵!?” 花弧瞪着一双老眼,眼珠子有一半儿都因为生气而鼓在眼眶外头。他垮着嘴角,一张老脸松弛发皱且布满毛孔。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说上一句:癞-蛤□□成精必然得生成此等模样。 “对、对不住、阿爷……” 花雄双膝一曲,跪得那叫一个爽快流畅、姿势标准。 “你这逆子还知道我是你阿爷!?” 花弧可不会因为花雄跪了就不抽他。他抓起花雄油腻腻还泛着些脏污与酸臭的衣领,兜头就给了花雄一个大耳巴子。 花雄被抽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鸣不止,顿时哭哭啼啼地求起饶来。 带着狗儿打猎回来,正好从花家门前经过的柏氏翻了个白眼。 柏氏曾经是有福的妻子。在平城大营来人说有福与弟弟得财还有叶老三等人一起逃了兵役之后,柏氏就回娘家闹,要父母为自己解除这桩倒霉婚事。 魏女比宋女好些,若是能说动父母,确实有解除婚姻的希望。北魏对逃兵的处罚十分严厉,往往是一人当了逃兵,全部亲族都要连坐。柏氏的父母不想被连坐,破天荒地站到了女儿一边。 柏氏从此变回了柏氏。 柏氏从来厌恶花弧。以前花弧抽木莲,打木兰,揍花袁氏都是说他家女人什么地方没做好了,该打了让她们长记性、学教训。现在花家没女人了,花弧也没钱娶媳妇儿了,花弧殴打的对象就成他曾经的宝贝儿子了。 可见过往并非是花家女人做得不够好,纯粹是花弧手痒就想打比自己弱小的人。 “真是个畜生!” 柏氏啐了一口,却也不打算进花家的门阻止花雄打儿子。 搁八、九年前,像这样被打得痛哭流涕死命求饶的还是木莲与木兰呢。谁能想到当初木莲与木兰被花弧打得直落泪时能在旁边拍着手大笑的小胖子如今会长成个肮脏落魄的青年,还每天被他阿爷揍得抽抽搭搭? 倒是木兰……不对,现在是花木将军了!两年前有吏登门拜访花家,说是花木升了万夫长。一年前又有官员拜访花家,说花木被可汗封为杂号将军,去给南平王做裨将了。 她真是为木兰……为花木感到高兴!更让她高兴的是花木在晋升之后没把钱财往家里送,而是自己收着了!花家占不到花木用汗用血用命换来的便宜,真是大快人心! 所以她千万不能说漏了嘴,让人知道花木小将军其实是木兰! 屋中,找了个借口收拾花雄的花弧直到自己手臂酸了才收手。 儿子又怎么样?儿子皮更实,不像女人家随便打打就死了,倒是更方便他尽兴!只要这小子没被自己打死,他还能娶媳妇儿给自己生孙子就行。平时多打打这小子,把这小子打乖了打顺了他才能体会到“孝顺”的真谛! “还敢吗!?” “不、不敢了……阿爷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鼻血都被打淌了的花雄缩在墙角里。小时候他不明白花木莲怎么被人稍微碰一下就能尖叫一声跑到角落里缩着。现在他却发觉自己的身影与当年的花木莲完美重合。 “不敢了就好。” 把自己的臭鞋子丢回地上,又把自己光着的脚丫塞回去,花弧心满意足道:“再敢,下回老子抽死你!” 花雄一个哆嗦,连忙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跪好,不顾自己鼻血流个不停,给花弧磕头道:“不会了阿爷!雄儿再也不会了阿爷!” 嘴上说着“不会”,实际花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花弧保证什么东西不会如何。 他放少了盐要被阿爷打,放多了盐还是要被阿爷打。有时候连续几天都是放同样多的盐,他阿爷也硬要说今天的咸了,昨天的淡了。 他隐约能感觉到阿爷打他纯粹就是因为想打他,旁的都是借口。却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老实承认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要不然阿爷更是会疯了一般打他…… 恍然间,花雄心中升起一股恨意。 为什么他要在这里挨打呢?原本该在这里挨打的应该是花木莲、花木兰,还有那抛夫弃子的花袁氏啊! 花木兰顶替阿爷去了军营就成了威风八面的“花木”将军! 再看看他! 他现在过得都是什么日子……!!畜生也不用一日照三顿挨打的! ……他要去军营,他得去军营!他要去纠正被摆错了位置的自己与木兰!他才是该是花家光宗耀祖的将军! 只要可汗再征一次兵,再发一次军帖—— 花家再度收到军帖那日,花雄高兴得差点儿没有发疯。他等花弧夜里睡了才敢在黑暗中手舞足蹈。这一晚他在炕上翻来滚去,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直至天明。 “花家也收了军帖?” 一小吏被花弧请到了家中——花弧不愿自己上战场,也不愿把唯一的劳动力花雄给送出去。 那小吏看着花家收到的军帖笑了:“可汗体恤民众,此次只征召家中有青壮而无从军将士的人家。你们家不光有从军将士,还是位将军。你家花雄可以不入营的。” 第173章 花木兰的阿娘33 这一瞬, 花雄感到天崩地裂。躲在门外偷听的他差点儿双-腿一软摔进门里去。 瞧着被他阿爷放在几上的那张军帖,花雄恨不得冲进屋里夺了那军帖就跑!可他没胆子在他阿爷面前做这种事情,所以他只能一边害怕阿爷一个顺手就将军帖扔到火盆里烧了,一边咬着指甲想要怎么把阿爷的注意力从军帖上面转移开来。 花雄很快去烧了碗鱼羮来。 花弧和花雄两父子都不是多勤劳的人。家里没了木莲、木兰与花袁氏三个干活儿的人后, 花弧也不能再偷花袁氏的嫁妆来用了。 在花光吃光用花雄的新衣换来的粮食之后, 花家的情况每况愈下。花雄手里的东西与其说是鱼羮,不如说是稀淡的热鱼汤。而这已经是花家现在最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了。 “阿爷, 小心烫……” 奉上鱼汤给花弧与小吏的花雄嘴巴上如此说着, 手上却是故意将滚烫的热汤一泼—— 花弧“啊啊”叫着瞬间暴起。他也不忙着去找冷水来敷手, 只是拽过花雄的头发就往花雄的脑袋上揍。 小吏衣服下摆被溅得全是湿痕, 本是极为不悦地想要索赔的。 然而看到花弧打儿子的那股狠劲之后, 小吏不再纠结, 直接一抱拳就走——他愿意来花家是想卖花弧一个面子, 日后花木回来了他好与花木结交。天知道这花弧疯起来就不像个正常人……这种人不好相与, 何必主动贴上去惹了一身腥? 不过……嗯, 或许只有这种打起人来疯狗一般的阿爷才能教出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儿子来。花木多半也不是什么秉性良好的人, 与花家结交还是算了。 “官爷!等等!” 见小吏告辞, 花弧连忙想追。奈何小吏脚下生风,花弧还得记着自己有腿疾这个设定。 就在花弧追出门去的时候,摊在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花雄猛然起身,将那被鱼汤濡湿了些的军帖藏入怀中。 花弧追出去没追到人。回来看见儿子在收拾泼得到处都是的鱼汤,又上去给了儿子几脚。 这一天,花雄被扇得面目全非。然而感觉到怀中那略硬的军帖, 花雄感到很高兴。 是夜, 花雄偷偷溜出花家。不是他不想效仿当年的阿姊与阿娘,牵头畜生当坐骑,实在是花家已经没有牲口家禽了——给了有福德才几家人的牲口家禽只占花家牲口家禽的一半儿。可平时在侍弄这些牲口家禽的都是花袁氏与木兰母女俩。花弧不会养牲口, 花雄只会吃熟了的家禽。花家的牲口家禽早就祭了爷俩的五脏庙。如今哪里来什么牲口能让花雄带走? 背着小包袱,怀里揣着从阿爷那里偷来的一点点细软,花雄踏上了当年阿姊与阿娘都走过的路。 …… 木兰面前是一盏热茶。盛着那热茶的不是木杯也不是瓷器,而是极为名贵、水色极好的玉器。 “喝不惯?要换成酪浆吗?” 问话的人坐在木兰的斜前方,她的口音带着刘宋女子特有的温软甜糯。 “不用……我虽是出身在魏地,却也是喜欢茶的。” 北魏不兴饮茶之风,魏人多爱饮乳酪做成的酪浆、酪粥。而在南边,刘宋的文人雅士将茗奉为雅。瞧不起软弱的宋人,也看不上宋人推崇的茶,鲜卑贵族常常带着贬义将茶称为“酪奴”。 见木兰有些拘谨地摇头,围坐在桌边的女冠子们纷纷轻笑。叶棠也是一样。 “五年前瞧见你的信,我差点儿以为是我老眼昏花,把别人的-名字看成了我那说下山就下山、从此再也不和九霄山来往的师侄的-名字。” 所有坤道里最年长的一位饮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没想到你竟还厚着脸皮,要我帮你做这做那。” 这位坤道尖鼻秀脸,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虽头发花白,眼角与唇角都有皱纹,整个人却精神矍铄,看不出多少老态。 “师伯还记得玲珑,是玲珑的福气。” 玲珑是袁氏的闺名。她一向不大喜欢这个名字,是以木兰都不知道阿娘原来换作玲珑。 “哼。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嘴甜。” 坤道、毓芳元君说着又损了叶棠一句:“还‘无香子’呢,我看你该叫无情子。利用起人来从不留情。” 叶棠掀唇而笑,她知道毓芳元君不过是在抱怨袁氏下山之后再也不同九霄山的同门来往,一派:“不要再与我有所牵扯”的架势。 “那玲珑便多谢师伯让我利用。” 叶棠说着起身朝着毓芳元君行礼,毓芳元君却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叶棠早就想到她以女冠子的身份行动,又自报家门是九霄山,迟早会有人去查证她的身份。 袁氏下山十五年,能记得她的人凤毛麟角。为何去见拓跋焘的那一行道士里正巧就有认识袁氏的人?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巧合。 事实上叶棠早在进入平城大营之前就已写信给请毓芳元君,请毓芳元君帮忙。 她请毓芳元君时不时在人前提一提那个喜欢弹琴,后来下了山的袁氏。也因此姬逢才能见到叶棠就认出这是十几年没见过的师姐。 叶棠请毓芳元君帮的这个忙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因为需要反复劳动毓芳元君的嘴皮子,事实上不是件容易持续下去的事情。 但毓芳元君帮了,不仅帮了,还帮得毫无痕迹,水到渠成。于是叶棠确定了:毓芳元君是一位能依靠的人。 在这个世界,坤道就是一群异类。 因为只有家中有些家底,还愿意让女儿带着这些家底的人家才有可能让女儿出家去做不嫁人的坤道。 但凡想用女儿换取利益的人家,介意周围人说嘴的人家,会屈从于世俗压力的人家,哪怕是有百年根基的高门士族,家中女儿上百人也难出上一个坤道。 而坤道作为出家人,大多对谈情说爱无甚兴趣。女冠子们聚在一起不谈男女感情,倒是喜欢谈论炼丹冶金与家国大事。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群出身良好、眼界开阔又无心情爱的女知识份子。女知识份子们感兴趣的是科研,是政-治,是国际局势。 叶棠带木兰来见毓芳元君等人,就是要为她引荐这些不屈服于世俗眼光,身份不低又关心国家动向的女知识份子们。 ——其实每一个时代里,每一个国家中都少不了有这样一群先进进步的女知识分子们。世人之所以知道花木兰、秦良玉,却不知还有毓芳元君这样的女子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女子所取得的成果要么被人给横夺豪抢,要么被人张冠李戴,再要么就是过高的道德标准让她们不允许自己染指权利,继而让自己的成果便宜了他人。 第174章 花木兰的阿娘34 “不说这些。无香子, 你此次来九霄山是为何?” 叶棠闻言放下手里的热茶,正视毓芳元君道:“自然是来帮助师伯成就师伯所愿。” 毓芳元君似笑非笑:“成我所愿?你知道我所愿为何?” 叶棠颔首:“自然是知道的。” 见叶棠如此肯定自己的愿望,毓芳元君这会儿倒是觉得有趣了。 “哦?说来听听。” “元君所愿与诸位师伯、师叔、师姐、师妹以及我还有木兰的愿望都是相同的。” 含着笑站起身来,叶棠转向诸位坤道。因为她的动作, 她头上通天冠上垂下的两条飘带被微风吹得微微飘起。 “我等一愿天下太平, 二愿君主有能,三愿国富民强。四愿——” “女子与男子拥有相同的权利, 女子不再被视为家禽牲口, 不再被当资源棋子。” “女子可以被当作人, 而非‘女人’。上则女子可做天下之主, 兴国安-邦。下则女子可以独立生活, 而不必时时自危。” “五愿世间孩童皆为香火。世间的妹妹们皆能在父母的期盼中平安出生, 能在父母的爱护下顺利成长。能活在一个不以性别分上等下等的世界里。” 叶棠的声音是沉稳又镇定的, 然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让在场的女冠子们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 这种激动中有三成是恐慌——对于在场的女冠子们来说, 出家而非出嫁就已经是她们能做到的对世俗、对这个世界的最大反抗。煽动她们去拒绝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的压迫、剥削与榨取, 让她们想象自己这一介女子可以去索取更多的权利, 去为了尚未出生的女孩儿们构建一个对女性来说更安全、更幸福也更理想的世界,这就像是在彻底否定女冠子们出家前所受到的道德教育。 但除了恐慌,女冠子们也感到了些许的跃跃欲试。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们一直都穿着不合脚的小鞋,被周围人提醒:你不能走得太快,你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你不能走得不够优雅, 你不可以脱下你的小鞋, 因为这小鞋每个女孩儿都得穿,你不能做女孩儿里的异类。 然而叶棠直接就甩掉了自己脚上的小鞋,她奋力奔跑的张狂背影告诉所有的女冠子们:你们也可以这样尽情地奔跑! ——是啊, 小鞋是人造的。可不是天生的。造小鞋无非是为了获利,越多的女子穿小鞋,造小鞋的人才有利可图。可女子凭什么一定要对小鞋买单呢? 毓芳元君的脸色阴晴不定。 无香子的话不光是惊世骇俗,更有可能为坤道们召来杀生之祸——反抗总会伴随着流血,没有一场战争能在不损人命的前提条件下结束。 男子为了权利能杀父杀母杀子杀女杀兄弟杀姐妹杀妻子杀岳家,杀忠臣更杀奸佞。若是女子也想像男子那样得登大宝,只怕要付出的代价还会更高……而且说到底,鼓动人去为了权利厮杀,这本身就不该是出家人做的事情! 脸色来回变幻了数次,毓芳元君终于露出像是下定了决心的眼神。 “大胆无香子……!!” 一拍桌面,毓芳元君寒着脸怒道:“你竟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你一个人权欲熏心也就罢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番话要是传出去,很可能会让我们九霄山、会让我们坤道从此被世间忌惮、忌讳!乃至被消灭!?” “你口口声声要让女子不再被当成家禽牲口,可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怂恿我等去当那出头鸟,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我看我还是把你抓去见官得好!” 毓芳元君这一番话如同三伏天里的一桶冰水,让所有心刚热起来的女冠子们一下子从头寒到了脚。 “我不是要诸位上赶着去白白送死。可哪有不流一滴血、不受一道伤就能成就的伟业?元君,这可不是过家家。” 叶棠并没有被毓芳元君的一番狠话给吓到。她眼都不眨,一句句驳斥毓芳元君:“再者元君,什么叫‘大逆不道’?这草莽都能当皇帝,为何女子就不能做这天下之主?大逆逆的是谁的天下?不道不合的又是谁的道?” “为何要认把女子当垫脚石的天为天?为何要认将女子当畜生的道为道?” “元君难道没有想过错的不是我等,而是将我等这样不愿嫁人、不谈风月的女子视为异类,光是听到女子想要权利便要对着胆敢想要权利的女子赶尽杀绝的这世间是错的吗?” 叶棠走回毓芳元君的面前。 明明她并不怎么高大,也与“傲岸”两字相差甚远。然而当站着的她俯视着坐着的毓芳元君,毓芳元君只觉得一股巨力压在了自己的脊梁之上。 “您今日可以带我去见官,让官差处死大逆不道的我,好以此保全在座的诸位。可您献祭了我之后,女子便不再是那任人宰割的畜生了吗?下次您为了保全少数几个女子,又要去献祭哪几位女子呢?” “官差要是觉着你与我是同伙了,要是觉着在座的诸位都已经受了我的‘污染’呢?您是要自刎吗?还是准备杀了受到怀疑的其他人呢?” 被怀疑的人就是砍掉自己的手足以示清白又有什么用?倒是没了手足,人才死得更快,活得更惨。 “…………” 毓芳元君沉默了许久。直到她反复观察周围坤道们的表情,看到其他坤道们的脸上都是坚毅而非退缩,这才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是有勇无谋的对?” 叶棠笑着颔首:“自然。” 她早就看出毓芳元君的色厉内荏是装的。毓芳元君方才吓唬她一是为了看她的意志够不够坚定,二也是为了试试周围的坤道们,看这些坤道们反应如何。 ——在场的女冠子们并非人人都出自九霄山门下。从她们各自身着的道袍就能看出这些聚在九霄山的女冠子们来自茅山、常宁山、白云山、通宵山、万安宫……等等道门。 这么多不同门的女冠子能在同一时期聚在九霄山必然是有人出来攒了这么个局的。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的坤道可不会太多,毓芳元君又恰好是在场坤道里执牛耳的人物。也因此叶棠相信是毓芳元君召集了这样多的女冠子。 毓芳元君会召集这么多的女冠子想来也是从两人多次的书信交流中隐约琢磨到了她的想法。 倘若毓芳元君没有支持她的意思,毓芳元君根本不用帮她,也不用召集这么多女冠子来与自己清谈。 方才毓芳元君与她的问答更像是故意给她机会,让她在这些女冠子们的面前展示自己的想法,并且再次筛查在座的女冠子是否都有着开天辟地的心。 “想来元君也明白我等的软肋,那便是我等空有想法,却无实现的武力。” “所以——” 叶棠把被丢在角落里,已经遭到无视许久的树洛干给拉了过来。 “这位是吐谷浑的单于慕容树洛干。” “哎呀。” 毓芳元君微愕,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周围的女冠子们也惊了一惊,一个个交头接耳起来。 “慕容单于?” “这真的是那个精明的单于?” “慕容单于本人?” 树洛干挺不好意思的。他挠挠头:“我现在不是单于了……” 听到这话,女冠子们都是满面困惑。 树洛干一扭头,瞧向了侧面:“我被无香子设计,丢了单于之位……” “““……………………”””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拓跋浑以为叶棠是去救他。他压根儿不知他不过是个顺带的。 叶棠要救他,早在他破釜沉舟之前就能救了。叶棠迟迟没有率军来援,并非是因为她遭到其他宗亲、还有将军们的阻碍,手下没有能用的军队。 要知道就算宗亲、还有其他的将军们对叶棠颇有偏见,在“营救主将”这种事情上宗亲与其他的将军们还是会慎重考虑。 否则拓跋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汗追查下来,得知叶棠提出要去营救拓跋浑却被宗亲与其他将军们了拦下;别说是个别将军了,就是宗亲恐怕也免不了脑袋落地。 再者叶棠的影响力远比拓跋浑想得大多了。整个侧营都是叶棠的人——投降的柔然部落不管多少都会送点人过来,但从总人数来说,侧营的部队甚至都不能叫部队,因为这些部队加起来都不到千人。 人数就这么点儿的侧营没什么存在感,平时也没什么魏军会去侧营里出入打探。也因此除了叶棠与木兰没人知道侧营里八成的将士都是被叶棠挑选出来的女子,这些女子都在学习如何成为出色的武人。 叶棠是掐着点儿提出营救拓跋浑的计划的。她也不管那些宗亲和将军们同不同意,总之先带着侧营就走。 去救拓跋浑是叶棠第一让侧营倾巢而出,这是一场实战训练,也是一场实力检阅。 贺兰景则在叶棠走后向宗亲还有其他将军们痛呈利弊,告知他们:不管南平王是死是活,可汗若是知道不足千人的侧营倾巢而出奔袭在前,大军却不愿上阵,必然是不会饶过避战者的。 如此一来,不管宗亲和将军们想不想去援助拓跋浑,他们都得上马奔赴吐谷浑。 树洛干的替身挑选得很好,他个人又很重视个人信息的保密。也因此对外营造出了一向神出鬼没的形象。 然而树洛干并不是真正的三头六臂。 叶棠将北魏南平王做饵,果然钓出了真正的树洛干。树洛干以为自己设计了拓跋浑,让拓跋浑带着大军有去无回。却不知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叶棠的网中,被叶棠给活捉了。 第175章 花木兰的阿娘35 “慕容单于真是爱自谦。谁不知道您现在回到吐谷浑登高一呼, 您的旧部一定会前来助您脱困?” “就是此时此刻,只怕您的旧部们也在研究如何将您从魏军的手里救出来。” 树洛干的地位与威望是在与部下们一同出生入死中换来的。他自认与部下们之间不光有君臣之情,更有手足之谊。 听到叶棠的话,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面前的女人对他太过了若指掌, 这令他不寒而栗, 却又觉得自己输在这女人手上并不冤枉。同时,正因为称赞他与部下之间的情谊的不是别人, 而是这个不知为何如此了解他秉性、对他的手下也颇有研究的女冠子, 一直被树洛干压抑在心底的、对部下们那一分不信任也瞬间淡去。 是的, 哪怕是精明如树洛干也有怀疑自己的部下对自己不是完全忠诚的时候, 他害怕自己看到的忠诚其实都是伪装, 更怕这些忠诚是有时效性的。叶棠的话对他而言不仅是肯定了他与部下们之间的君臣之情、手足之谊, 也是肯定了他看人的眼光与他部下们的品性。 树洛干有点害羞, 又有些骄傲。他感觉自己的心上痒痒的, 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意, 又忍不住去想自己这样的反应是不是也在无香子这坤道的算计之中。 “咳嗯……无香子, 便是你不说这些奉承的话, 我也不会反悔答应过你的事。” 叶棠轻轻一笑:“单于既然知道我不说这些你也不会反悔,又如何认定我是为了奉承才对你说这些?” “……” 树洛干一噎,开始怀疑是不是没有人能在叶棠的唇舌之下占到上风。 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是朝着毓芳元君等人道:“我与无香子说好会引我的旧部前往刘宋与北魏边境,之后以花木的-名义占城为王。” 树洛干并非是白白协助叶棠与木兰的。他召集旧部, 对他衷心者必然会来, 存有二心者则要么推三阻四,要么仿佛人间蒸发。 服从于叶棠以及木兰的柔然军队就在草原之上。叶棠与木兰指哪儿这支军队就打哪儿,树洛干可以轻松消灭对自己不忠不义之人。而叶棠也承诺若是大事能成, 树洛干能回到他的吐谷浑,并且吐谷浑将拥有自治的权利。 毓芳元君闻言差点儿没一口茶喷出来,她捂着胸口,望向脸庞尚嫩的木兰:“你、你知道无香子是这么计划的?” “是的,元君。” 木兰的平静与叶棠一脉相承。她深黑色的眸中闪耀着点点银星,带着智慧、勇敢与坚毅,不见半分的恐惧、慌张与退缩。 “北魏与刘宋之间总是反复摩擦,边境线上十天一小打,半月一大打。不少城镇昨日还是刘宋的官老爷们说得算,明日就换魏人改形制为魏制。制度更迭过于频繁,百姓们十分疲敝,苦不堪言。我与阿娘在来的路上得知不少村落与镇子都做了两套旗帜。今日魏军来了挂魏旗,明日宋军来了挂宋旗。” 想起沿途听到的怨声载道,看到的满地荒芜,木兰道:“国境线上的百姓既讨厌宋军,也厌恶魏军。因为对百姓们而言,这两边都是雁过拔毛的扒皮恶鬼,不管是哪一方掌权,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搜刮百姓们,只怕自己这边刮少了,搜慢了,这民脂民膏就流向另一个国家了。” 女冠子们不做声,九霄山的女冠子们是因为想起自己下山游历时瞧见的景象,从其他地方到九霄山来的女冠子们则是回忆起自己一路上看到的人与事。 木兰所言非虚。百姓在疲敝中早已经哪个势力哪个国家都不信不爱,也不在乎城头上挂哪一面旗帜。百姓们只是想安安生生地活上两天,过点不用兵荒马乱的日子。 “我等作为第三方势力介入,就选魏军与宋军摩擦最多、城镇易主最为频繁的几个城镇作为大本营。百姓不在乎当权者是谁,城镇挂谁的旗帜。只要不烧杀掳掠,我等便是占城为王也不会遭到百姓的抵抗。” “北魏可汗以为我是在为他办事,想来暂时不会对这些被我等占据的城镇动手。刘宋那边还要请诸位姐姐施以援手。” “无论南北,不分男女,但凡我等名下的城镇,我等必护百姓于水火之中,尽可能让百姓填饱肚子。” 毓芳元君颔首,已经明白叶棠与木兰的打算。 在场坤道大多家底丰厚又各有门路,且出身清一色在南方,原本都是刘宋人。 建立刘宋的北府名将刘裕本身并不是什么高门出身,属于权臣篡位。刘宋人也不迷信什么君权神授,皇室血脉高贵这样的屁话。众高门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只是碍于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北魏。 倘若没有北魏,这南边的天下姓不姓刘恐怕还是未知数。 各高门协同宋帝抗击北魏并不是说这些高门对宋帝有多么的忠诚。更多的原因是北魏可汗不会像刘宋皇帝那样给予他们特殊待遇。一旦高门沦为北魏的阶下囚,那么高门累积起来的财富、人力、土地就会被北魏一并拿走。高门子弟的性命多半也无法保全。 反过来说,北魏可汗也无法接受刘宋的高门。 地域文化、民俗传统、语言文字……鲜卑人与汉人的差异体现在方方面面。北魏可汗不会像宋帝那样宽容、乃至是纵容地对待高门,为了借助高门的力量而不得不坐视权臣做大。 北魏可汗与刘宋高门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宋帝也不太能接受鲜卑人,在不少汉人的眼中鲜卑人就是蛮夷,就是缺乏礼教、民智未开的野蛮人。 从根本上来说,南北对立的根源无非是双方不能接纳彼此,各自都认为自己比对方好,自己比对方强,自己应该统治对方。 有这么一句名言:“战争是男人唯一听得懂的语言。”北魏与刘宋正是如此,双方只有你死我活,绝无相互理解。想要北魏与刘宋相互理解,只怕要等其中一边灭亡,另一边将其吸纳才可能了。 但如果,这两者之间出现了一个第三者呢? 这个第三者不管是北魏人还是刘宋人都愿意接纳呢?这个第三者连战乱中看似最没有价值、最无用的女人还有孩童都愿意保护呢? “无香子,看来你确实有个好女儿。” 毓芳元君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对叶棠的羡慕。被称赞的木兰则面露小小的害羞。 时至今日毓芳元君也不后悔自己不嫁人不要夫君,只是瞧见成器的木兰,她多少感到了点寂寞。 ——假设她二十年前也与某人生下一个麟儿或是一个凤髓,这样的寂寞是不是就不会有了呢? “元君也可以有呀。” 叶棠表情不变,她既没有同情毓芳元君的意思,也没有要安慰毓芳元君的意思。 在她看来,毓芳元君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与安慰。毓芳元君没有生孩子也不是什么缺憾。 “世道如此,被杀死被抛弃的女婴不知几何。若是有元君抚养教导,世间兴许能少几个曝尸荒野的孤女,多几个稀世的-名臣名将。” 叶棠从不相信人和人之间是用血脉相连的。因为哪怕血脉相连,亲人之间也会互相伤害。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果说人类真的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相连的,那必然是精神上的共鸣。 让毓芳元君感到寂寞的其实并不是她没有孩子这件事,而是她无法将自己的才智进行传承的这件事。她会错把无法传承自己精神意念而产生的空虚与失落当作没有孩子而产生的失落,那是因为普罗大众通常只会教导自己的孩子,父母们通常都把孩子当作是继承自己精神意志的继承者,乃至是要替自己完成自身遗憾的道具。 “现在起也不晚。” 方才还带着遗憾的眼眸中燃起了亮光,毓芳元君看着叶棠就笑。 她不知叶棠为何总能切中她心中那需要人点化的那个点,她想或许她这位师侄就是有这种才能。 武有树洛干,文有坤道们。物资有明面上与被“花木”反咬一口的北魏可汗拓跋焘支持。一旦女冠子们说服刘宋的高门让“花木”的势力去充当刘宋与北魏之间的缓冲垫,叶棠与木兰这一势力还将获得更稳固的物资与财力支持。 至于这“缓冲垫”实际是如何一个国家,那就不是北魏和刘宋能干涉的了。 第176章 花木兰的阿娘36 花雄擦了一把头上又细又密的汗。 他离家已经两个半月了。前往平城大营的这一路, 他又是忍饥挨饿,又是为了不被野兽吃掉而晚上也不敢睡觉休息。 他没有牲口,一路上只能靠自己的双脚走到平城。因为害怕阿爷追来,害怕阿爷找人抓回自己, 开始的半个月他都在拼命赶路。哪怕下雨也要在雨中行走, 结果不光脚上磨出血泡,小腿肿胀疼痛, 人更是受了风寒发了高热, 好些天都不能动。 还是一住在破庙中的乞丐看他可怜, 分了他一些稻草又允许他睡在破庙一角养了几天身子, 花雄这才好了起来。 去往平城-的这一路, 支撑着花雄的除了升官发财, 就是对阿姊还有阿娘的怨恨——倘若当年入营的人是他, 家中何愁送他上路的畜生?他如今有多凄惨, 那就是阿姊与阿娘害了他多少。 眼看着三月之期就要到了, 花雄心中焦急。因着木兰, 他虽不会被当成逃兵, 可他实在害怕自己三个月不到平城大营会被取消了入营的资格。 于是花雄觉都不睡了,每天早走晚走,就成朝着平城-的方向不断前进,总算是赶上了入营。 “你叫花雄?” 负责检查的将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一脸憔悴,眼中满是血丝、嘴唇干裂流血、单薄的身上还散发着些许异味的花雄。 “是!在下花雄!父亲是百夫长花弧!阿……”把“姊”咽下去,花雄道:“阿兄是南平王裨将花木!” 在说出“花木”两个字的瞬间, 花雄就感觉到了周围人投来的视线。 那些视线尖锐带刺, 犹如刀锋,偏偏花雄相当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他难以自持地挺了挺胸膛,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威风一些。 拿着花雄军帖的将官眼中透出了看白痴的不屑。但面上他还是公事公办地严肃问:“你可知可汗此次只征家中无兵无将之人?” 花雄一听, 连忙摆出了更加恭敬的态度,朗声道:“在下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为何还来平城大营?” “因为在下想像父兄那样效忠可汗!为我大魏的宏图霸业尽上一份薄力!” 这是听起来多么忠勇的几句话呀。 前提条件是花雄的兄长花木没有带着南平王的女人私奔到刘宋去。 平城大营的将官笑了,鄙夷、讽刺在他脸上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毒。 “像你父兄那样?你父我不知是谁,便不说了。可你的兄长……花木可是个大逆不道的叛军之徒!你想像他那样效忠可汗?你是打算在可汗、在南平王、在将军们都对你青眼有加之时背叛我们北魏吗!?” “……啊……?” 花雄懵了。 这将官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这将官说的字连起来变成一句话他就理解不了了。 他的阿姊不是成了厉害的将军吗?为何这人要说他阿姊是叛徒? “这、这一定是搞错了……我、我阿……阿兄如何会带着女人私奔?” 他阿姊木兰本来就是一个女人啊! 女人有什么本钱带着另一个女人私奔! 平城大营的将官并不反驳花雄,他甚至对着花雄做了个“请”的动作:“戊四百零一,进去。” 被登记为新兵被允许入营的花雄此时已无退路。他要是敢在这里拒绝入营,那他就是妥妥的逃兵。 得财家的儿子们因为他们的父亲是逃兵,刚一满十三岁就被人给抓走了。花雄本以为他们是被抓去参军了,还羡慕过一阵子。后来才听人说得财家俩小子没能成为士兵,倒是成了某个大营的苦力,需做满二十年的苦工才有机会回家。 苦力能活三五年都算是幸运的。二十年……得财家的儿子们日后怕是没机会归家了。 咽了口唾沫,想不到自己要是在入营的地方被人当成了逃兵会有何下场的花雄硬着头皮走进了平城大营的门。 从这一天起,他的苦难就正式开始了。 “花木”曾经是平城大营最闪亮的启明星。他是众人艳慕的对象,拥有着令人嫉妒的武艺才能,还有着与谁都能交好的爽朗性格,让再看不起他的人与他结交之后都会发自内心地倾慕于他。 嫉恨花木的人见了他要自惭形秽。崇拜花木的人见了他本人只会发现他比传闻中的还要光辉璀璨。 花木是一个传说,是一个奇迹。 他是不少人心中的英雄,因为不止怀朔一战,后头许许多多的战役里有不少老兵都是被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花木一个人能捡的人不多,他的同伴们就跟着他一起捡。哪怕是大夫断言“已经没救了”的残疾花木也要把人扛回来。 无论何时也不失善性的花木就像是开在战场上的花,脆弱至极却又令人移不开目光。他的存在本身对于一些将士们来说就是救赎——只因他的存在像是在说:人性不灭,战争毁不掉人的良善之心。 所以当花木带着南平王的女人私奔到刘宋这一消息坐实并传开之后,一切都反噬了。 崇拜过花木的魏军唾弃他,嫉妒过花木的将士恨不得将他贬低到泥土里。以前就看不惯花木总是出风头的人美滋滋地四处马后炮,说自己早就看出那花木不是什么正经人,正经人哪儿会像他那样伪善? “这就是那花木的弟弟?” 习惯了被人当猴儿一般围观的花雄低着头想要从练武场离开,不想他刚一抬脚,那带人来围观他的新兵就一脚踹向了他的小腿。 花雄从未习武,这些年又被花弧殴打得浑身带伤。猝不及防地被人这样袭击,可想而知结果自然是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强忍着眼泪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出,花雄愈发憎恨木兰——都是阿姊!都是阿姊的错!要不是阿姊与人私奔,他如今哪儿能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不能哭、不能哭,他越是哭这些人越是要他哭得更惨。……对,这些人就与阿爷一个模样。看到他哭就打他打得越是起劲,美其名曰让他改掉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娘娘腔。 撑起身体从地上爬起,花雄想从另一个方向逃离,却又被这伙人给围了上来。 “也不怎么厉害嘛……不对,这玩意儿真的是那个花木的弟弟吗?花木当年可是掼得整个新兵营没有人不服他。这小子……就跟只癞皮狗一样,只会在地上乱爬。” 说话的人蹲下来揪起了花雄的头发,把花雄微微提起两分,对着他的脸叫:“汪汪!汪汪汪!” 瞧见同伴对着花雄说狗语,其他人笑得前仰后合。 花雄的眼角刚流下一丝眼泪,又被这人一拳打翻在了地上。 殴打花雄半天,见花雄半点儿没有还手的能力。这伙人乏了之后便索然无味地走了。花雄缩在地上,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都像是看不见被人打得五劳七伤的他。 花雄不懂自己为何要遭这种罪,他委屈,他痛苦,他想要哀嚎。 贺赖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主动上前,对花雄道:“起来。” 见花雄还像条虫一样在地上蜷起、蠕动,贺赖野一把将花雄从地上提起,加大了嗓门儿:“起来!” 花雄受了惊,他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彪形大汉,整个人一副可怜相。 要不是花雄的面容真与木兰有四、五分的相似,花雄被人打得衣襟敞开露出胸-前的一马平川,贺赖野真不敢相信如此柔弱娇花儿般的花雄会是自己同袍的血亲,还真的是弟弟而不是妹妹。 “你若是不想被欺负,就不要摆出这种世间欠你一个皇位的模样!” 当年的花木可比眼前的青年矮多了,然而他不给人半分弱不禁风的印象。 他就像是泥土里钻出的小苗,稚嫩、幼小,带着泥地的腥味儿,却有无限的生命力。 戊六的众人会服从年纪最小、个子最矮、身板儿也是最纤细的花木只有一个原因——他身上有撼动人心的力量与热量在。他能微暖他人、照耀他人、引领他人。他永远不是一个被摔在地上就缩成一团不敢动了的可怜人! ……哪怕整个平城大营、即便所有的魏军都说花木是个见色忘义、为了女人连家国、连同袍都能背叛的混账,他也相信花木! 他和崔虎崔豹以及詹留儿都不相信花木见色忘义!他们都猜花木必定是有什么理由才去做那“私奔”之事! …… 自打花雄被贺赖野从地上提起,跑来欺凌花雄的人就少了九成。 原因无他,贺赖野虽不像木兰那样功勋卓著,在同袍中却也是出类拔萃的。木兰被拓跋焘升为拓跋浑的裨将之时,贺赖野也升了万夫长。 在那之后贺赖野原本也是有机会被升为校尉的。奈何木兰私奔那事一出,木兰的同袍都受了猜忌。贺赖野停在万夫长的位置上再不挪动半步,今后的升迁之路也不会再那么顺畅。 崔虎崔豹两兄弟还有詹留儿也一样,没有三年五载的蹉跎,恐怕今后再难上升一步。三人和贺赖野经常与曾经是花木手下部队的众人相互打趣,说这样也挺好,本来他们就不是当大人物的料子。能升到千夫长、万夫长的位置那都是沾了花木的光。停在现在的位置上不得寸进也不过是将之前花木带着他们飞升的份儿还回去罢了。 来找花雄麻烦的人无非是柿子捡着软的捏,看花雄好欺负这才打着看不起木兰这种背叛者的-名义来在花雄身上发泄自己对木兰的嫉妒。 浑身腱子肉的贺赖野就不说了。崔虎崔豹詹留儿乃至被木兰训练过的将士们谁没有一、两样能在战场上保命的功夫?找这些人的麻烦,那真是嫌自己命长。 话虽如此,贺赖野等人与花雄走得也不算近——谁能受得了长得与自己崇拜的对象有四、五分像的人天天谄媚着一张脸对着自己呢? 第177章 花木兰的阿娘37 长安是多朝古都, 远可追溯到西周周武王时期,近也有西晋晋愍帝、前赵刘曜、前秦后秦合计七位帝王在位时期。如此与王权息息相关的古都,哪怕因为地理位置夹在北魏与刘宋之间、不会被北魏与刘宋当作都城, 其所有权还是关系着北魏与刘宋的面子。 在夏国还没有为拓跋焘灭掉以前, 夏国也曾参与过争夺长安。在夏国被灭后, 离长安也不算太远的前夏国都城统万城就成了拓跋焘积极囤兵、对着长安虎视眈眈的重镇。 拓跋焘一直没有真正出兵长安是因为脑袋上还悬挂着柔然这么一把利剑。且刘宋绝不会轻易将具有太多历史意义的古都拱手让给蛮夷。 宋文帝刘义隆始终有心北伐, 奈何当初继承了他父亲高-祖武皇帝皇位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长兄刘义符。身为高-祖武皇帝的第三子,宋文帝刘义隆能坐上皇位是因为群臣联手废掉了他的长兄, 继而拥立他为帝。然而刘义隆一继位, 先杀权臣再夺军权,在群臣高门间落了个过河拆桥的恶名。 这些年来明面上群臣与高门都臣服于刘义隆, 实际私底下刘义隆没少受群臣与高门的掣肘。群臣希望刘义隆优先发展刘宋腹地、也是各大家族聚集地的南方, 像长安这种较为北面的城市也就得不到多少的发展。 刘宋甚至没好好给长安修过城墙——若是北魏有胆子抢走长安, 这种断壁残垣式的城墙也无法为魏军提供什么良好的保护。魏军今天抢走长安, 刘宋明天就能用铁蹄踏破长安的城墙。如此一来刘义隆还能有出兵北伐的口实,就算群臣还是阻止他北伐, 想来也不会再阻止他囤兵于长安等靠北的城市。 毕竟丢了长安这事对刘宋文人来说就是打脸。 叶棠与木兰占据的第一个城市就是长安。消息传回刘宋后宋人纷纷不解,压根儿不知道这“花木”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什么玩意儿。听闻花木是魏人,宋文帝刘义隆的第一反应是:好家伙!北伐的机会终于来了!这可是魏人先动的手!打!一定要打回去! 偏生探子又说花木是北魏的叛徒,整个北魏现在都恨不得杀他而后快。宋臣们一听:这不行啊。我们去收拾了那花木, 岂不是用自己的人力物力帮了北魏去除了一个心头大患? 消息传回北魏, 魏军中傻眼的人不少。 这见过与人私奔的将领,没见过带着宗亲情-人私奔, 结果跑去占城为王的将领。这花木是不是脑壳就是个筛子,脑浆都流光了呀?他知不知道他横在北魏与刘宋中间,那是相当于一下子招惹了北魏与刘宋两边?他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北魏或是刘宋给灭掉! 拓跋焘却是觉得木兰做得很好。 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暴露了自己与那无香子的行踪, 他阿弟也就有了明确的目标。如果他阿弟剑指长安,想来五六年内是顾不上与自己闹矛盾的。 而且花木实际是他的人,这相当于说长安已经到了他的手中。可因为明面上花木是个为了女人而背叛可汗的北魏叛徒,所以刘宋不会轻易替人做嫁衣,去帮北魏除掉叛徒,收回长安。 只是这也是有时间限制与前提限制的。 刘宋只是不想轻易替人做嫁衣,可如果发现北魏始终不对花木这个叛徒动手,则刘宋人会怀疑花木是否真的是北魏叛徒。如果花木在两国之间坐大,刘宋人的耐心也会轻易被消耗掉。 那么在刘宋人前来夺回长安之前,拓跋焘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暗中帮着花木壮大,支持花木自立为王。待刘宋人的耐心消耗殆尽,让花木率军抵抗刘宋人,最好再夺下刘宋几城。北魏则以盟友的身份接受花木的求援,继而加入战场。 如此一来,花木日后可以“归顺北魏”的方式回归拓跋焘旗下。在立场上,北魏是为了帮助盟友才与先出兵的刘宋短兵相接的。北魏就是征服了刘宋,日后在历史上鲜卑拓跋也不是侵入并践踏汉人家园的侵略者。 想到自己的阿爷、拓跋嗣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自己一统大陆,并作为没有瑕疵的天可汗君临于世,拓跋焘大笔一挥,又悄悄拨了一笔粮草给木兰。 他想了想,又准备再给木兰一些人马——花木需要人手,他也不能不防花木在外生出异心。将有用之人派到花木的身边一方面可以让花木更好的发挥,另一方面也能监督花木的动向,看他是否真的始终忠于自己。 拓跋焘翻开当年戊六的人事记载,又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 收到密信的木兰看完密信后当即就把密信给烧掉了。想到密信上贺赖野等人的-名字,木兰轻叹一声,歉意涌上心头。 她何尝不知自己将计就计,与阿娘“私奔”会导致贺赖野等人在军中无法立足?可除了将计就计,她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如今可汗想将贺赖野等人派往自己身边,定然是打算利用贺赖野等人牵制自己。 先不说贺赖野等人是纯粹的魏人,对北魏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与忠诚;贺赖野等人的家人都在北魏,贺赖野等人若是想背叛北魏,必须先考虑一下是不是能忍痛让自家人都被处死。 就算她能说服曾经的同袍脱离北魏,她曾经的同袍们又能为了她连血亲的命都不顾么? 可汗明面上说派这些她最熟悉的人给她当左臂右膀是最合适的。实际想的却是她与他们同袍一场,看在同袍之情上,她定是不忍为了封口而杀死同袍的。倘若她真的为了背叛北魏、背叛拓跋焘连同袍都杀,她的人品也可见一斑。之后便是拓跋焘不去刻意操纵北魏的舆论,她也会因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喊杀。 看着盆里逐渐熄灭的黑灰,木兰苦笑。 过去的她从不知人与人的交往会是如此痛苦之事。那会儿她喜欢与谁相处,那便多与谁接触。她看不惯谁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就是离那人远点儿。 现在她对拓跋焘的感觉一言难尽,她不想臣服于拓跋焘,却又得对着拓跋焘虚以委蛇。她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要考虑到前因后果,更要考虑到这句话、这件事后续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这可真是令人疲惫。 好在木兰遇到的也不全是心烦事。 三个月前她与阿娘等人来到长安,长安人果然麻木地瞧着她们占领长乐宫、未央宫、桂宫、北宫与明光宫等宫殿,并在城楼上换上新的旗帜。 长安人实在是太疲惫了。 历经战火的土地十分贫瘠,田中稀稀拉拉的作物看上去就萎蔫无力。不光是宫殿破败,长安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以及年久失修的破房破楼。就是用石块砌成的街道也因石块的缺失而凹-凸不平。 如今的长安真是没有半分过去辉煌的影子。 对待这样的长安,叶棠并没有像其他曾经占领长安的势力那样马上就去搜刮民脂民膏,把长安人抓起来奴役,要他们修复宫殿的街道。 叶棠平静地带上女冠子们出门,拿着粮草去招人做工。 长安人初见穿着铠甲的士兵,一个个是怒目而视,敢怒而不敢言——向来到长安搜刮的军队都是狠到恨不得用水涮走长安人碗里的油花。发觉长安人已经穷得是叮当都响不起来,这些贪欲得不到满足的军队就会拿着长安人糟蹋。 妇人与孩子不用说,就是长得文弱的青年都会被当成两脚羊。长安人稍有抵抗,立刻就会变成刀下亡魂。 长安人想逃出长安也很难。能逃出去的基本都成了盗匪,徘徊在北魏与刘宋之间边境线上。被哪边的官兵追了就逃去另一边。 逃出城-的妇女儿童遇上了盗匪,其下场也不会比待在长安要好上一点。留在长安起码还能见得到屋檐,还可以种田果腹。长安人也就不想着逃命了。 听闻叶棠打算用粮草召集人力,长安人都是不信的。以前他们也见过说着会付工钱,要长安人去修复宫殿的军队。然而长安人付出了劳力,答应他们的粮草却没个影子。有人去讨要粮草,还被士兵当众打死。 不见人来叶棠也不着急。她又摆出药材来。 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忽然越众而出,她红着眼睛发着抖问叶棠:“我、我给你们干活儿,你们真的会给我药和粮食?” 叶棠二话不说,先装了半斗米给小姑娘。 “你家有人患病?患的是什么病?需要什么药?” 小姑娘不敢相信自己活儿都还没干呢就先得了半斗米。捧着那半斗米,她已经被那许久都没有闻到过的米香味给馋着了。 “我娘、是我娘病了。她生了弟弟之后始终不见好……我娘没有奶水,喂不了弟弟……我想治好我娘、喂饱我弟弟……” 小姑娘语无伦次,看来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娘亲是怎么了。于是乎叶棠唤来一位擅长医术的女冠子,又让树洛干陪着小姑娘与女冠子一起回小姑娘的家,以防小姑娘在路上被抢。 其他人见小姑娘真的捧着半斗米回去了,顿时蠢蠢欲动。有视线始终黏在米上的男人大步上前,问叶棠:“你们要人做什么?” 叶棠便回答:“种地。” 种地!? 围观的长安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叶棠。 他们不种地拿什么吃饭?这儿人人都种地!可这会儿竟然有人出粮食叫他们去种地?这是……白给他们粮食? 第178章 花木兰的阿娘38 有便宜不占, 王八蛋! 长安人喜欢叶棠这样的傻子,他们真恨不得全天下都是叶棠这样的傻子! 想到叶棠竟然给了一个基本没什么劳动力的小姑娘半斗米的傻子行径,长安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叶棠的招聘——不拿白不拿啊!这白花花不是糠米, 不是谷子, 是真正的梗米!他们多久没吃过……不, 是没见过梗米了! 一旦有第一个长安人举手表示自己愿意帮叶棠种地,第二三四五六个长安人就争先恐后地上前想要工作,生怕被人抢了得到梗米的机会。 叶棠便笑着让另一个女冠子去给愿意为她种地的长安人登记。并告诉众人这种地的工钱每天一结,视工作的完成度给予不同标准的梗米。最低每个人每天也能拿到一两米。但若是此人做得实在不好,则第二日就不用来了, 来了也会被扔出去。 看着长安人一脸不相信几个女冠子能把人扔出去的模样,趁着长安没人对木兰脸熟,而让木兰穿上道袍来装女冠子的叶棠让木兰当场连掼了几个身形较为高大的长安人。 这下子长安人再没有觉着女冠子弱不禁风的人了。倒是有人悄悄在背地里说坤道不愧是世外高人,她们指不定都会武功的! 女冠子们不一定会武功, 但晚上的娱乐都变成跟着叶棠学搏击的她们倒是纷纷从手无缚鸡之力毕业。其中有天赋异禀的女冠子已经可以在被三、四个男人合围的时候突出重围,并且打伤打残其中几人了。 叶棠的肥料方子在有魔法的世界有作用,在这种没有魔法的世界里看着就像神迹。待长安城城外荒废已久的农田长出茁壮的绿苗之时,长安人才发觉女冠子们的田与自己的田在长势上完全不同。 这下子形势逆转。之前还是叶棠等人要拿着粮食布匹还有药材去召集人手,这会儿长安人都巴巴儿上赶着给女冠子们打下手、当长工,只求能得到叶棠配制的肥料。 叶棠也从来是言而有信,该给多少工钱就给多少工钱, 从不拖欠,也不少给。有那当地泼皮当女冠子们这是软弱可欺,蹬鼻子上脸想要搞“我工作了却被拖欠了工钱”那一套, 没想到当场就被女冠子们反拧胳膊,像条狗一样被踹出了长安。 木兰除了第一天客串了一回女冠子,之后都是作为“花木”花将军在行动。 召集人手、核查物资、管理内务的事情叶棠在做, 训练人手、布控城防、管理治安的事情就是木兰在做。“花将军”与“无香子”的名字很快为人所知。 叶棠与木兰招人不看男女,只看本事与态度。 她们给男女一样的工钱,让男女做一样的工作。起初也有男人不满柔弱无力的女子竟然与多干更多活儿的他们拿一样多的物资,到木兰那里抗议。被木兰拒绝调整薪酬的多寡以后又去威逼女子、要女子们交出自己薪酬三分一的米面给男人们均分。 木兰得知此事,根本不管那几个男人有多吃苦耐劳,直接让人打了几个男人一顿,并把除了主谋之外几个男人赶出城去。那主谋则被叶棠命人捆在街市的中心,不予吃喝,最终被活活渴死。 此后再有女子回家被家人收走了工钱,女子便会主动找上木兰与叶棠。一来二去,男人们也不盯着女子们手上的那份工钱了——有这时间琢磨怎么从女人那里搜刮粮食不被花将军还有无香子知道,还不如在工作上好好表现呢!每天每种工作表现最优异者都有赏赐!得赏赐不仅风光,得到赏赐的次数多了还有机会提高那个叫“日均工资”的东西! 秋天之前,树洛干的部下有几人竟已带着部队到达长安。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见树洛干真的安然无恙,甚至比之过去更为沉静坚定,一时间竟忍不住滚滚泪水。 树洛干没流眼泪,就是红着的眼眶好长时间没能恢复。他依次与部下们拥抱,拍拍这个的肩膀,又拍拍那个的后背。 到了秋天,长安迎来了十数年来第一次大丰收,长安人对待叶棠一行的态度已从看到瘟神转变为了瞧见天神。 树洛干的部下们与树洛干一起征服过不少的部落。吐谷浑旁边的白兰就曾被他们吞食了近三分之二的领土。 可树洛干也好,树洛干的部下们也罢,谁都没有见过应该是“侵略者”的一方能被当地人当神仙一般对待。 自觉自己只是沾了叶棠与木兰的光的树洛干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那些刚来的手下们要么是惶惑,要么是不解,但其中也有那么些人开始发飘…… “花将军!不好了!” 忽然有急雨般的敲门声响起,有人在门外向木兰禀报:“无香子大人与树洛干大人的亲信起了冲突!” 木兰闻言暴起,推门而出。 她的阿娘在计算利弊得失方面远比她要更加精细。树洛干是她们的同盟者,树洛干的部下也算是同盟的一部分。与树洛干的亲信起冲突,那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与树洛干本人起龃龉。她阿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可就算是这样,她阿娘还是与树洛干的亲信起了冲突,这便是说这人肯定触及到了她阿娘的底线。 木兰来到明光宫的时候,树洛干的亲信已经被人拖了下去。这人犹自不甘地叫着:“我慕容伏罗可是单于的将军!也是单于的血亲!那女人算什么东西!她不过是卑贱的平民汉女一个!我就是强要了她又如何!?我可是将军!一个将军强要一个卑贱的平民汉女有何不可!?” “卑贱……?” 木兰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阿娘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本来已经背对慕容伏罗的叶棠转身重新走向了慕容伏罗。 “你们当真敢对我如何!?” 慕容伏罗叫嚣着:“你们知不知道这长安城里总共就几个将领!?十一个!就只有区区的十一个!但凡你们脑子清楚就该知道一个厉害的将军对你们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况且,要是我没猜错,你们的野心远远不止是控制这个长安城而已?你们敢动我就是与单于为敌!就是寒了所有将领的心!日后要出兵打战了,谁来为你们征战四方!?就那个贱女人吗!?” 慕容伏罗指着跪在地上轻轻啜泣的女子口水乱喷,一张丑脸扭曲得越发难看。 过去哪儿有上位者因为将领玩儿上个把个女子就要让将领受刑的?别说吐谷浑没有,只怕找遍北魏、夏国、刘宋与柔然都不会有这样的上位者。 优待将领不是应该的吗?区区一个女人罢了!世上那么多女人,被将领玩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又有什么区别!? 木兰心中轻叹:若是慕容伏罗老实认错,他或许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他这般强词夺理,真是嫌掉脑袋还不够疼。 “——有何不可?” “你说什么!?” 与木兰前后脚赶来的树洛干听到叶棠这么道:“让这名女子取代你的位置,替你做这将军。” 别说慕容伏罗被叶棠的“疯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就是树洛干也目瞪口呆。 在场除了木兰,其他人都感觉自己听不懂叶棠在说什么,包括那跪在地上,脖子上还带着青紫手印的女子。 “大、大人……!民、民女何德何能……做将军什么的、民女这样大字不识的人如何能做将军……?” “就、就是啊!!” 慕容伏罗指着那女子道:“你看!连这个贱女人都有自知之明!她怎么可能会是做将军的这块料!!” “不会就学。我会给你三年的时间。” 叶棠太平静了。她的这种平静让树洛干清醒地认识到她不是在说一时气话,这个女人是真的打算把这个被伏罗欺辱了的女人培养成一名将领! ……太疯狂了! 他从来没见过像无香子这么疯狂的人! 偏偏……偏偏他居然不觉得无香子的想法注定无法实现——他能在无香子的眼中看见她实现自己话语的未来。 “——” 女子张着小口,她说不出话来。 她的身后慕容伏罗还在叫骂着。可那些“贱”啊“破”啊“烂”啊的话已经一个字都入不了她的耳了。 她潸然泪下,热泪滚滚蜿蜒过脸颊,蜿蜒过下巴,不停地滴落在明光宫的地上。 从来没有人给她机会让她去做“女人该做的事”之外的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女人还能做“女人该做的事”之外的事。 她认为以女子之身立于花木将军身边的无香子是特别的。她和其他的女冠子们一样都是属于她绝对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世外高人。 这些世外高人之所以能够去做寻常女子不能做的事,那是因为出家后的她们已经抛弃了“女子”这个世俗的身份。 她没想过、也不敢去奢求有机会像这些女冠子们一样特别。 可是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这些女冠子生而特别,是她们选择的路让她们成为“特别”。 “你是要跪在那里永远做一个‘将军’口中的卑贱之人,还是愿意成为一个‘将军’?” 瞧见无香子递来的手。这一刻,女子浑身发抖。 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女人”了。 她感觉,自己是一个“人”。 一个与男子别无二致的,拥有同等权利的人。 “大人,请教我!无论什么我都肯学!还请大人务必教我!便是我成不了将军,也必然能为大人派上什么用场!” “娥娘,愿意为大人效死!” 第179章 花木兰的阿娘39 “那么娥娘, 从今日开始你就是‘花娥’。” 叶棠去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娘”字,更是一道枷锁。 姑娘不是注定要变成婆娘。给人当婆娘、亲娘、晚娘也不是姑娘家唯一的出路。 姑娘们可以冠上任何自己喜欢的姓氏,而不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只能冠父姓夫姓。 “花娥, 若是你不喜欢这个名字,自己改一个便好。你想好了名字, 让人带你去找溪慈真人便是。溪慈真人掌着长安的户籍,要她帮你在户籍上改名不是件难事。” 跪在地上的花娥用力摇头, 眼眶里的泪水婆娑掉落。然而她却笑得很开心:“不!花娥就喜欢花娥这个名字!谢大人赐名!谢大人予花娥再世重生的机会!花娥定当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这样的话就莫要说了。比起你肝脑涂地, 我更希望你能尽快出师。你唯有活到耄耋之年方不负我。” 叶棠的话让花娥一噎, 她身边的几位女冠子却皆是抿唇一笑——无香子无情起来是真无情,不无情的时候却是连对方把死挂在嘴巴上都听不得。 对上女冠子们揶揄的眼神, 叶棠轻咳一声。她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我的意思是你活得越久越能为我创造价值,日后也能为我军培育更多的后进。丹髓真君、凌仙, 两位最是擅长开蒙, 花娥便暂时交给你们了。” 叶棠说罢转向正在对着树洛干以及木兰痛呈自己有多么不讲道理、有多么偏心身为贱民的花娥,要两人重重惩罚自己的慕容伏罗。 “二位将军,” 缓步走到木兰身边面对树洛干,叶棠温柔地宣布自己的判断:“慕容伏罗所行之事无疑是在我军中开了个坏头。我希望用他来以儆效尤。” “你说什么!?你个——” 慕容伏罗还想狂吠, 不料一张嘴就被旁边一个女冠子-弹了一粒药丸进嘴里。 喉咙像烧起来一般疼痛!整个人舌头发麻!慕容伏罗脸色青黑地掐着自己的脖子,以为自己是被喂了烈性的毒-药。 “放心, 这不过是一粒哑药,至多让你疼上两个时辰。” 把药弹到慕容伏罗嘴里的女冠子玄机笑嘻嘻地道:“你这张下-贱嘴巴里冒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对我耳朵的亵渎,我仅代表我自己对你小惩大诫。我实在是不想再听你的污言秽语了。” 玄机说着以一中挑衅的目光看向了树洛干。她想知道树洛干会选哪一边:是一个素行不-良、昨夜又给一个女子留下极大创伤的旧部, 还是行事作风完全不似他人的无香子以及明显会与无香子一般不会将男子伤害女子之事当作小事轻飘飘放过的木兰。 选前者,树洛干与她们必然分道扬镳。选后者,树洛干很可能被旧部众叛亲离。 “……女儿家也是人, 人不应以男女分高低贵贱。伏罗所做之事不可饶恕,此事一切听凭无香子与花将军处置。树洛干在此向两位赔罪。” “——!?” 慕容伏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低头向着叶棠与木兰赔罪的树洛干,不断“呜呜”着进行控诉,甚至还抱住了树洛干的大-腿,似是要让树洛干回想起他也姓慕容。 可惜树洛干始终没有抬头。他一直维持着抱拳弯腰的姿势,这让慕容伏罗连眼泪都喷了出来——他想自己必然是死定了。 “将军御下不严,以至于部下德行有亏,还请人前自罚十鞭。” 叶棠半分不客气,她才不会因为树洛干认错态度好就对他说他没有责任。 树洛干自己或许没有干过欺男霸女的事情,但以前在吐谷浑的时候他必然也没有阻止过部下“使用”女人。 “至于这位慕容伏罗嘛……先把那活儿砍下来喂狗,然后贬为苦力五年好了。” 苦力五年听起来不是极刑,实际很可能需要冬天入水,夏日在阳光下暴晒。身体素质再好的成年男子被这样蹉跎五年,身体至少也会废了大半。慕容伏罗被切了那活儿还去做苦工……短则十数日,长则几个月、一年必然出事。这远比直接一刀把人的脑袋给砍掉残酷多了。 “花将军,你有其他的意见吗?” “嗯……我是没有意见。不过无香子,你就不怕树洛干的部下们以这件事为契机,联起手来准备对付你我吗?” 没想到木兰会把这中问题摆到明面上来说,树洛干悚然一惊。 接着他就听见叶棠问:“若是如此,树洛干将军,你会提醒我与花将军吗?” 面前这一唱一和实在让树洛干很想苦笑。 他真是错上眼前这两人的贼船。本以为对方开出的条件不差,跟着她们自己不亏,说不定还能找到她们大意的机会,一口气吞掉她们所取得的成果。届时,他拥有的说不定不会只是区区一个吐谷浑……为此他不惜召来自己的旧部。 不想原来这也是无香子与这花木算计的一环——他今日要是包庇伏罗,无香子与花木给他的承诺便是他自己推开不要了。他迄今为止的一切付出都等于打了水漂。 他将伏罗交给无香子与花木处置则一如伏罗所说,会寒了跟随他多年的部下的心。 现在无香子与花木第二次逼迫他选边站。他要是在部下们联合起来意图反叛无香子与花木时选择站在部下们一边,伏罗就是白白被他交给无香子与花木折腾。他若选择在部下们联合起来准备对无香子与花木等人动手时将部下的行动告诉给无香子与花木知道,他便是自断手脚。 为了不让事情发展到这中地步,树洛干唯一的选择只能是从此约束好自己的部下,及时打消部下们想要对付无香子与花木的念头。如此部下们虽然会对他有所不满,但也不至于不能理解他人在矮墙下的苦衷。 只是长此以往他在部下们心中的形象必然大打折扣,他的部下们很可能会渐渐轻视他、不再只听他的命令。 无香子与花木这真是打蛇打七寸,他明知自己的势力无论如何都会被削弱,却也只能承受这样的结果。 “树洛干敢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我的部下们对二位、对诸位坤道们动手。” 这是树洛干能做出地最大反制——他的意思是:他若是死了,他的部下们一定造反给叶棠还有木兰看。 轻轻的哼笑从鼻腔中传出,叶棠喜欢树洛干这中被逼到绝境还能绝地反击的人。 角力需要双方都用力。彼此算计,有来有往,有输有赢,这才是游戏的乐趣所在,不是么? 木兰没有像叶棠这样笑出声来,不过她确实也挺欣赏这位慕容单于。这位慕容单于强大的心性让她再一次有中“学习了”的感受。 得了叶棠的命令,带着花娥离开的丹髓真君与凌仙在明光宫的回廊上走着。丹髓真君口中抱怨:“无香子又给我们找事做。” 凌仙便也回道:“可不是?” 花娥有些手足无措,她僵直着绷紧身体,深怕成了累赘,遭了两位女冠子大人的嫌弃。 谁知俩坤道对视一眼,一起笑了出来。 丹髓真君敲敲自己的脖颈,说:“兴许我就是个劳碌命。被无香子支来使去居然觉得挺开心的。没了事情可做反倒心里烦闷得紧。” “真君哪里是一个人?” 凌仙笑道:“奔波忙碌了这些日子,一到休沐我就感觉难熬极了。偏生无香子说什么‘休息也是应尽的本分’……真是把我憋的呀。” “……以前在山上清修时一天过得那么慢,现在每天却都变得好快。” 凌仙感慨地闭了闭眼。 其实她是明白的,为什么自己不喜欢休沐。因为休沐总是让她回想起“清修”时的自己。那时天地间无人需要她,便是家中需要她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可以嫁出去的女儿,而非她这个人。 在长安的每一天,女冠子“凌仙”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每天都会有人来请教她这个怎样,那个如何。她的存在有了意义,她的价值得到了肯定。她有了强烈的“啊,我在活着。”的实感。也切切实实看到了自己对他人的影响。 她不再是天地间一粒存在或逝去都无人知晓、无人在乎的微尘。 她可以将自己的学识、智慧、感悟……乃至意志传授给周围的人,她将成为可以燎原的星火,为改变这世间做出一份贡献! 回头看向花娥,凌仙与丹髓真君都对这个女孩儿报以友善的目光。 第180章 花木兰的阿娘40 花娥有一个妹妹, 名叫桃娘。 已经四天没见到阿姊的桃娘迈着小短腿提着沉重的木桶进了门,她被门坎儿绊了一绊,手中木桶里的水顿时洒出大半。桃娘心惊肉跳地来回四顾, 见爹娘都不在家中,这才连忙进门, 将水桶里的水倒入水缸, 又拿巾子来擦掉了地上的水渍。 为了给家里的水缸装满, 四岁的桃娘前前后后跑了十几趟。她累得小脸通红浑身是汗, 连腿脚都微微打起颤来。 阿姊疼她, 平时打水这样的重劳动阿姊绝不会让她碰。然而前些日子她的阿姊据说找到了一个伺-候将军老爷的好活计,在那之后她的阿姊不光白日不在家中,偶尔还会夜不归宿。 四日前阿姊又去上工, 这次阿姊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入夜就归。 桃娘桃娘一直在问她爹娘阿姊去了哪里,为何她的阿姊还不回家?阿姊不是说自己只有白天去服-侍将军老爷?为何入了夜阿姊还不回来? 结果她爹只是骂骂咧咧,而她娘神情麻木,让她小孩子家家不要多管闲事。 桃娘没有放弃追问阿姊的下落,她想去找与阿姊一起上工的邻居问问,却被她娘一把拉了回来。说只要她能将家中的大水缸灌满,便告诉她阿姊去了哪里。 四天无人加水的水缸里早已不剩下一滴水。要灌满这样一个水缸对桃娘来说并不容易。好在她总归是做到了。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问到阿姊下落, 累得瘫软成一小滩泥的桃娘又有精神了起来。听到门口传来人声, 她立马跳下炕跑了出去。遂听见一不认识的女子说:“今后世上再无娥娘,你二人没有娥娘这么个女儿,就是见到与娥娘极其相似的人也不可以与之相认。你二人可明白了?” “明白明白!小的怎么能不明白呢!?” 桃娘的爹弓着腰驼着背, 苍蝇一般搓着的手上头是一张桃娘从未看过的谄媚脸。在桃娘的爹身后, 桃娘的娘两只眼睛都黏在驴子驮着的布料上。 “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提起娥娘的事!我们家就没有过娥娘这个人!嘿嘿!” 爹你在说什么? “是啊, 我没有生过什么娥娘, 桃娘也没有过姐姐。以后桃娘才会是姐姐。” 娘你在说什么? 桃娘傻愣愣地站在家门口, 她沉默了一会儿。跟着跑向了那个一身灰衣,头戴高冠的陌生女人。 “不对!桃娘是有阿姊的!!桃娘要阿姊!!” 没想到桃娘这么不识相,桃娘的娘倒吸一口冷气。她冲上前来抓过桃娘便给了桃娘一耳光,打得桃娘小脸肿起半边来。 被亲娘抓住的桃娘疯狂挣扎。她疯了一般哀嚎惨叫着:“阿姊你在哪里!阿姊你回来呀!!” 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乖巧的桃娘会突然在人前闹腾,生怕被桃娘坏了事儿的桃娘爹连忙朝着灰衣的女冠子赔不是:“是我和贱内管教不严!还请大人见谅!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有理会明显没读过什么书,连道歉都道得不怎么样的桃娘爹,女冠子看起来不大高兴。 “你家还有一个女儿?” 桃娘爹眼一怔,接着就搔头笑道:“这不我这贱内的肚皮不争气嘛!我一直都想要个带把儿的孩子,结果我家这婆娘一生就给我生了好几个不带把儿的!” 女冠子的心情似乎更差了。她没问桃娘爹既然有那么多女儿,为何此刻家中只有桃娘在,只淡淡说了一句:“一尺布。” “啊?” 桃娘爹眨眨眼,桃娘的娘捂着桃娘的嘴巴也瞧了过来。 “你家这小女儿我也带走,作为交换我可以再多给你们一尺布。如何?” 桃娘的娘眼中放光,她刚要一口答应下来桃娘的爹便眼珠子一转道:“这怎么能行?桃娘和娥娘可都是我的骨肉啊!我怎么舍得让自己所有的骨肉都离开这个家!没了娥娘又没了桃娘,今后我这贱内要是生了儿子,谁来帮着她养儿子啊!” 女冠子神情冷淡,转身要走:“要不要随你们。” 桃娘爹还愣着,桃娘的娘已经抓着桃娘跑了过来:“娥娘可是一匹布!桃娘怎么只值一尺布!?” 那女冠子理也不理桃娘她娘,桃娘她爹立刻追上前去,像是生怕布料自己长脚跑了那样抓过桃娘就把桃娘塞给了女冠子。 “这位道姑!这位仙姑!您等等!一尺就一尺!桃娘归您了!” 女冠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 桃娘就这样被她爹娘以一尺布卖掉了。 心如死灰的桃娘对自己今后会被如何对待没有丝毫的想法,亦无半点儿的恐惧。她不哭不闹地被灰袍的女冠子带离了家,却不想那对着她爹娘万分冷淡的女冠子将她抱到了驴上,还用帕子仔仔细细地给她擦干了眼泪鼻涕。 “莫怕。我会带你去见你阿姊。” 桃娘猛然抬头,目光正好对上女冠子的双眼。 “你爹娘不要你,那是他们的损失。……以后把明光宫当你的家便是。” 长长一噎,桃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她再次呼气吸气,她的眼泪也从眼眶里汨汨溢出。 桃娘果然见到了阿姊娥娘。不过这时候的娥娘已经不叫“娥娘”了。 花娥穿着桃娘从未见过的整洁衣服,一派精悍地与旁人说着话。甫见桃娘,还在说话的花娥没有反应过来。等她看清被女冠子抱着的小姑娘确实是自己的妹妹,她甚至没有与同伴说上一声,整个人便冲着桃娘飞奔了过来。 “桃娘!!” 花娥的拥抱很用力,用力到甚至让桃娘感到些许的疼痛。 感觉到阿姊身上的温暖,桃娘又哭了。这次她哭了很久,哭到像是把泪水拧干,哭到在阿姊怀中睡着。 其实桃娘是知道的,阿姊被坏人欺负了。 她爹娘以为她睡着了,晚上偷偷在被窝里说她阿姊脏了臭了,从此以后都毁了。她下半辈子不会有什么正经日子过,回到家里来也是给家里抹黑。倒不如趁着她阿姊现在还年轻貌美,让她阿姊多去给家里赚些钱来。 桃娘再醒来的时候发觉阿姊正挑灯夜读。她读的那样认真,口中喃喃自语,手指也在木桌上写写画画。 这一幕让桃娘看呆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她那总是一脸生无可恋的阿姊如此专注且热情。她能感觉到:阿姊变了。 “桃娘?你醒了?是阿姊吵到你了?” 桃娘摇摇头,如往常一般爬到阿姊怀中坐下。 “阿姊,你在读什么?你读得真好听!桃娘也想读!” 花娥一怔,跟着眼眶微湿。她笑:“好呀,桃娘也与阿姊一起读。” 花娥没想到还能像这样与妹妹坐在一起。 她跑去明光宫外扑通一跪,求女冠子大人为自己做主的时候其实已经存了死志——她爹娘是明知她长得不错,还把她往军营里送的。她很清楚她爹娘就是希望她勾搭个将官,最好生米煮成熟饭,就这么嫁了。便是对方不愿娶,对方心中于她也是有愧的,这总能给她们家行点儿方便。 爹娘的谋划让花娥既恶心又难受,偏偏她又无法违抗爹娘的命令,否则她就是不孝。被那慕容伏罗拖进角落里施暴的时候,花娥便想着自己要报复。 她要报复身上这个畜生,更要报复她的爹娘。 她要闹出丑闻来,她要让她爹娘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难听的-名头!哪怕这一闹可能对这畜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反而还要赔上她的性命…… 横竖,她已经不想活了。 慕容伏罗被传召之后,果然骂跪在地上的花娥说是她这个贱婢主动勾-引的身为将军的他。 花娥浑身冰冷,只能宽慰自己说: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个畜生!自己死后必要化为冤魂向他索命! 然而—— “伏罗将军,你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前后矛盾。你说是这婢女先勾-引的你,那我问问你,这婢女怎么勾-引你了?是给你写信了,还是对你说情话了?……你说她在你酒醉的时候扶住了你,所以是勾-引你?伏罗将军怕不是忘了当时一同扶你的还有另外几位将士。你的意思是那几位将士也在勾-引你?” 头戴高冠的无香子眼都不眨地说着。她一没有让状告将军的花娥去滚钉板,二没有盘问花娥。倒是那慕容伏罗被她问得谎言一层层被剥开,不断自打脸。 从那时起花娥就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在被安排进明光宫的一隅之后,她也想过把妹妹从那个家里带出来。 可她自己都是为诸位大人所救,目前又是吃着人家的用着人家的穿着人家的而无一点能做的回报……她如何能去求人家再把自己的妹妹也救出那火坑一般的家? 但是现在,桃娘就在她的怀中!她的妹妹就与她在一起! 这一刻,花娥心中再无害怕自己努力了却做不了将军的恐慌。 为了自己能活成一个人,她下定决心学习。为了妹妹将来不会遇到她所遇到的事,她一定要成为将军。 她要做一个能守护妹妹、守护女儿家而不是侵害女儿家的将军! 她要向无香子大人说的那样:不要寄望于死了能变成冤魂再去找害死自己的人索命!要好好活着,并在活着的时候就拳打欺辱自己的败类!脚踢不把自己当人的畜生! 如此这般,桃娘……不,小桃与其他女子才不会变成下一个遭了畜生侵害的冤魂! 屋外的木兰与叶棠并肩而立,两人听着从屋内传出的些许读书声、瞧着被灯火照在窗户上的一大一小的身影,面上终于露出放心的神色。 回明光宫主殿的路上木兰心情很好。她侧头去看阿娘,只见望着天边月亮的阿娘也是微微含笑。 “阿……无香子,这就是你说的‘时机’吗?” 叶棠颔首:“明日城中各处就会有不少人听闻明光宫愿意用布匹粮食买女童的事了。” “那么女童学堂——” “嗯。终于可以开起来了。” 第181章 花木兰的阿娘41 培育后进当然不能只靠发掘一、两个天纵奇才, 保证儿童的饮食足够均衡营养,加强儿童的基础体力锻炼并普及义务教育才能从根本上提高人才的产出率。 但是作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势力,叶棠等人就算强行把孩子们带去读书、锻炼身体, 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当叶棠等人是在做好事。反而还会猜忌叶棠等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同样的, 若是叶棠一行人一来长安就开始满大街买女童……女童的父母坐地起价是小,私底下有人造谣说叶棠等人买女童是为了当活祭品,是为了用女童摆什么极阴阵法,是为了让什么怪物附身到女童身上……那才是麻烦。 女童尚且如此, 被当作是香火的男童就更不用说了。叶棠一行要是敢一进长安就去带走男童,男童的爹娘也敢与叶棠一行拼命。 花娥姐妹的事情不在叶棠的预料之中。不过人生嘛, 意外总是会悄然到来。叶棠所做的不过是将意外改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契机,继而利用这个契机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花娥与她的妹妹目前还是“事出有因”的例外。要把例外变成常态, 这需要时间,更需要坚持。 长安人发现被自家卖出去的女儿不光没被虐待, 反而吃得比家中人好,穿的也不比家中人差是在半个月后。 贺兰景的睡眠时间一贯不长,这天刚到长安不过半日的他还没天亮就醒了。 昨日他入城时已然子夜十分, 想到叶棠应当已经就寝,他便没有去求见叶棠。带着信物而来的贺兰景被人安排到了未央宫的一隅, 他今日醒来后没有唤来下人,只是自行找了地方沐浴剃须、又好好换了一身装束。 宽肩窄腰,四肢修长。墨色的长发带着湿意垂在身上。铜镜里的男人已经有点儿年纪了。纵使因为长期锻炼, 他身上并无老态,可眼神中的沧桑到底瞒不过人。 贺兰景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笑, 发觉自己笑起来实在僵硬得难看,便又恢复成往日那派严肃的模样,用力扎紧了自己的腰带。 时间还早, 贺兰景再一次打消了求见叶棠的念头。清晨的微风带着朝露的气息,淡淡的红霞正向着西边晕染蓝色的天空。一线金光跃出山头,照亮了未央宫前的石板大道。 一群说不上个个都玉雪可爱,但每一个都十分活泼开朗有活力的孩子们正呜哩哇啦地说着话儿,她们身上都穿着同样款式的胡服。 略微宽松的胡服看上去便方便活动,手袖与裤腿处更是都有一个让风难以灌入袖管与裤管中的收紧。贺兰景本能地认出这是骑射用的打扮。让他愕然的是这些孩子至少有八成定然是小姑娘。 “贺兰将军起得真早。” “!”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贺兰景身体一侧,恰好瞧见脚步不停、从他身边经过的的叶棠。 高冠博带的叶棠还是一身灰。但与身在大营时不同,此时的叶棠少了三分礼貌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多了一点柔和与贺兰景从未见过的仙气。 “无香子大人!” 一见叶棠,孩子们就围拢了过来。花娥的妹妹袁桃首先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叶棠的腿——她是想抱腰的,奈何她的小短腿和小短手都够不到。 孩子们没跪,叶棠也没让她们跪。跟着叶棠一起出来的女冠子们也都是笑嘻嘻的,似乎半点儿都不觉着孩子们不跪下叫大人有什么问题。 “人都到齐了吗?” “报告大人!都到齐了!” 袁桃被叶棠摸了摸头,顿时小脸粉红地放开了手,用脆生生的活泼声音回答叶棠。 叶棠与女冠子们纷纷轻笑,尔后各自分开。有的女冠子进了未央宫,有的女冠子向着街市那边走。还有的女冠子走到孩子们前面,开始带领孩子们地队伍往长安成外走。 “贺兰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城外的马场,你要一起来么?” 骑马多日,就是贺兰景也免不了身体酸痛,精神疲乏。若是他在未央宫里多等叶棠两、三个时辰,指不定待会儿他能用更清醒的头脑去面对叶棠。然而在贺兰景回答以前,他的脚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快步走到叶棠身边,与叶棠一起坠在孩子们的后头,贺兰景一时想不出自己应当如何与叶棠说话。……尽管事前他已经想过无数次要如何与叶棠寒暄,然而实际见到了叶棠,他又觉得自己主动与叶棠寒暄实在像是见有利可图因此厚着脸皮装熟。 ——想想他们那灾难性的第一次见面。再想想他为了将无香子赶出平城大营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和无香子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友好的关系,突然一脸亲切地对无香子嘘寒问暖,便是他做得出来,无香子也受不了? 心中有些莫名的黯然,蹙着剑眉的贺兰景问:“为何要去马场?……马场没有专门照顾马匹的人吗?” 此时已近初冬,天气不能说是冷,可碰了冷水又去吹风寒风,小孩很可能会患上风寒。 话一出口贺兰景自己听着都觉着欠揍,他的本意不是想指责叶棠。毕竟他早已知道叶棠不是那种会去剥削一群孩子的人。再者若是叶棠想要剥削这群孩子,让这么一群孩子去干照顾马匹那种又臭又脏还又累的活计,她又何必给这群孩子穿上这样光鲜合体的胡服? 贺兰景想解释,解释的话又在喉咙里凝成一团吐不出来,唯有眼中的情绪千变万化。 听到熟悉的口吻,叶棠想笑:“照顾马匹也是这些孩子们要学习的课程的一环。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让这些孩子们学会骑马。” 贺兰景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这不是些女童吗?” 女孩儿娇弱,不比男孩儿皮糙肉厚,磕着碰着可能就是一辈子的残疾。残疾的女儿家很难找到好婆家,就是顺利嫁了人,只怕也会被婆家虐待。 叶棠认识贺兰景这么久,哪儿能不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都是些什么? “女童羸弱不过是后天所致。贺兰将军是与花木切磋过的,你可觉得花木羸弱?” 世间多得是觉得女儿家就要小巧玲珑、纤细娇-小才可爱好看的人。莫说上至天王下至百姓都将女儿当小鸟养,以为喂点素食就能满足小鸟所有的营养需求。就是刚生下来没几天的女婴也会被人以“女儿家食量小,吃多了不好”这种理由在哺乳期被控制食量。 明明是家长舍不得给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吃肉,家长非要说“女孩子家肠胃弱,沾了荤腥要拉肚子”——让一个人啃草十年再给这人吃一顿肉,管这人男女老幼都是要拉肚子的。女孩子这“虚弱”的肠胃是如何来的,这些家长心里真的没数? 营养跟不上,女孩儿发育自然没有男孩儿好。让发育不-良的女孩儿去与发育很好的男孩儿比运动……谁输谁赢当然也就成了一目了然的事情。偶尔有不服输的女孩儿试图打破“女孩儿体力就是不如男孩儿”这个结论,周围的大人又都端出一堆所谓的“现实”来告诉女孩儿:别努力了,女子天生就是不如男。你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是你偏激,是你不现实。 “花木兰”很特别吗?从身体素质来说,“花木兰”并不特别。她只是幸运地拥有了后世女子运动员们可以拥有的强健体魄。 “花木兰”的可贵之处是她在完全不利于女子生存的这个世间做到了男人才能做到、甚至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 “——” 贺兰景张了一下嘴,他先是不能理解叶棠为什么这个时候说起木兰,跟着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是说花木他……不,是她!?” 叶棠好笑地瞧着贺兰景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外的模样。正好前头木兰骑着马风驰电掣地而来,见到叶棠便翻身下马,连速度都未减少多少。 “阿——无香子!” 无视了贺兰景的存在,木兰急道:“方才的消息!赫连皇后已经到达统万城了!” “那你做好准备了么?” 木兰抱拳:“自然!” 含着笑走上前去拥抱了一下木兰,叶棠很快敛起面上的温柔,正色道:“那便去。” “是!” 木兰露齿而笑,晨曦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她眼中的银星在璀璨的闪烁。 拉过马缰翻身上马,木兰:“驾!”了一声,也不管被自己抛在身后的属下这时候才堪堪追上她,一个回头就又骑马而走。 贺兰景等木兰的影子都消失在大道彼端后才缓缓回神:“这又是……?赫连皇后赫连皇后?” 不能怪贺兰景的话说得有些奇怪。在他所知的范围内,赫连皇后只能是拓跋焘的皇后赫连氏。 在他从武威出发到长安的路上,他途径平城附近时曾听路人说过皇后赫连氏已然怀孕。可汗龙心大悦,大赦了不少罪人。 怀孕的赫连皇后为何不好好待在可汗身边,而是去了统万城?为何她到了统万城似乎对花木来说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花木这是要去哪儿,他……不,她是要去做什么? “对了贺兰将军,你为何会来长安?” “我写给南平王的信上只请他让侧营的将领带着各自的部队化整为零到长安来。你是南平王的裨将,你就这么来了长安,不怕被人当作是玩忽职守?” 正在思索的贺兰景被叶棠打断了思路,他讷讷:“我是因为南平王的命令……南平王要我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是么?” 叶棠侧头一笑:“我还以为是你想见我。” 第182章 花木兰的阿娘42 从脸红到耳朵尖, 贺兰景就是脖子都红了个透。 他默然无语地瞧着往前走去的叶棠的背影,抬起满是茧子的大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知道的,无香子是个策士, 是个毒士。只要能起作用,什么手段她都会用。事实上拓跋浑就被她蛊惑得丢了魂儿——过去拓跋浑最是看不上刘宋文人那一套,在让他出发前往长安之前, 拓跋浑却是没事就吟两首刘宋文人的酸诗,把万忸于惇吓得直说:“将军这不是失心疯了?” 疯倒是没疯,就是失了心。 贺兰景是真的同情拓跋浑。同情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若是自己站在拓跋浑的位置上, 自己会如何。 之前他坚定地认为既然自己已经看穿了无香子的套路, 便是她再如何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偏生—— 叶棠并不管贺兰景落在后头久久不跟上来。 她在想统万城-的事情。 当初她被拓跋焘召进宫中,虽然她打从一开始就拒绝了拓跋焘的提议,不愿意成为拓跋焘的夫人,但拓跋焘并没有马上就放弃将她收入后宫的想法。 被拓跋焘派来游说叶棠的就是赫连皇后赫连珠。 赫连珠是一个眉眼间带着轻愁的美人。她总是蹙着眉头,面上郁郁寡欢。而拓跋焘从未去讨过赫连珠的欢心。这与其说是拓跋焘不在乎赫连珠的喜乐, 不如说是拓跋焘压根儿就不在乎赫连珠这个人。 他会娶赫连珠更多的是因为赫连珠正好与他相配。无论是年纪还是地位,亦或是赫连珠的身份。 作为亡国公主的赫连珠没有说“不”的权利,因为夏国被灭,她无家可归,她家族所有人的性命都在拓跋焘的手中。 北魏的风俗是“子贵母死”, 赫连珠这个亡国公主的背后靠山早已被拓跋焘摧毁,就是死了也不会对北魏产生什么影响。拓跋焘在考虑婚姻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子嗣的问题。他当然不会选一个死了就会为他引来诸多麻烦的女人为后。 赫连珠作为皇后, 无疑是拓跋焘用来说服异性的最佳工具人。叶棠若是答应进入他的后宫, 则赫连珠就是叶棠的“姐妹”。赫连珠去说服叶棠, 便是告知叶棠不用有后顾之忧:她进了后宫非但不会遭到身为皇后的赫连珠的嫉妒,赫连珠还会按照拓跋焘的意思事事照拂叶棠。 拓跋焘清楚叶棠对自己很警惕,自己再说什么叶棠也不会听。加之他也没有耐心去哄一个实际他并不喜欢女人——朝堂上都无人才值得他三顾茅庐, 何况叶棠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 他将叶棠留在宫中十余日便是让赫连珠作为同性去劝服叶棠。 叶棠是被安排给赫连珠的“任务”。 “妹、……” 赫连珠见到叶棠之前并不知道叶棠比她年纪大很多,她那一句表示亲昵的“妹妹”实在没能叫出口。 叶棠倒是平常地挂起笑容,朝着赫连珠行礼,道:“贫道见过赫连皇后。” 赫连珠明知自己失礼,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叶棠。 花袁氏并不是那种丰-乳肥臀形的熟-女,容貌也只是清秀。若是要比美貌,花袁氏绝对不是赫连珠的对手。 叶棠穿过来后并没有刻意地去改变花袁氏的外在形象,加之她经常身处军中,不光能够使用的物资有限,人还时不时就要被太阳暴晒,被北风和雪花糊脸。 赫连珠哪怕是亡国公主也还是公主,自小不说是锦衣玉食,起码也是从未被亏待过的。 赫连珠会为拓跋焘强烈渴望收叶棠做夫人感到震惊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然了,之所以是赫连珠而不是她的其他姐妹成为皇后也是有原因的。那个原因便是赫连珠是最识时务也最聪慧懂事的公主。 叶棠入宫之后听到了些私密,说是赫连皇后当初是与为数不少的宗室姐妹们一起接受手铸金人的试炼的。而当时唯一成功了的宗室女,就是赫连珠。 把北魏所有的历史统合到一起看,能够成功手铸金人的女子也是屈指可数。想要成功铸造金人不光得有非常强悍的学习能力,还得有不畏酷热的坚韧毅力。赫连珠看上去是娇滴滴的,实际只怕是夏国宗室女里心性最强的一人。 看赫连珠几个呼吸之间就忍住了好奇,敛起了不信,跟着温温柔柔地招呼自己,叶棠知道:自己或许能多一个盟友。 午间,学了一早上如何上马的女孩儿们在马场外围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约莫有是个女孩儿从女冠子们带来的食盒里拿出食物分给其他的女孩儿,分完之后又取走自己要吃的份量这才接着回去与自己的伙伴们一起吃午饭。先吃好午饭的女孩儿们则三五成群地去收拾了放在一边的食盒。 女孩儿们的午饭很普通,就是馕。只是这馕外表烤得微微焦黄,内里一挤就会涌出大量的肉汁与成块的肉来。 被雇佣到马场来伺-候马儿的成年人们看着女孩儿们吃得正香那是狂吞唾沫,真是恨不得拿自己手里那干巴巴的胡饼去与女孩儿们换。 叶棠与贺兰景坐在人群后头。她边吃午饭边向贺兰景说了自己与赫连皇后的相遇。 上午被叶棠当成是马术教师的贺兰景捧着手里的馕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感觉自己的舌头尝不出味道来。 他不明白叶棠对他这样开诚布公是想做什么。 “——也就是说,可汗本想让赫连皇后说服你,却不知赫连皇后被你所说服。” “也不算。” 叶棠吃完了馕,拍拍手上的残渣:“当时的赫连皇后还不算被我所说服,她应当是犹豫了好久才决定搏上一搏的。” 被留在宫中的第五日,与赫连珠来回试探了好几天、彼此都对对方的想法有了掌握的叶棠朝着赫连珠笑道:“皇后真是好心性。” 赫连珠怔了一怔,想不通叶棠为何突然夸她。 “明明诞下了太子就会被杀,皇后居然还有心思来劝说贫道从了可汗。” 对着笑眯眯的叶棠,赫连珠的面孔“唰”一下就成了惨白。 “这、这也不一定……” “不一定?是皇后你的孩子不一定会被立为太子,你不一定会因为子贵母死而被杀;还是可汗爱着皇后,或许会愿意为了皇后去反那祖宗礼法?” 赫连珠的脸色更难看了。 “皇后啊,你不觉得子贵母死荒谬吗?当然了,或许你想说只要你的儿子能够成为下一任可汗,你便是死了也是甘愿的。可——” “你的儿子是可汗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能保护你吗?他能让你生活得幸福快乐又自在么?他能不让你的妹妹、你的侄女、你夏国宗室的其他女子永不沦为子贵母死的牺牲者么?” 叶棠的言语既大胆又可怕,赫连珠当即叫人过来拿下叶棠都是可以的。 可奇怪的是叶棠的声音像是通过她的耳朵渗入了她的心里,她不自觉地顺着叶棠的话去想。 “光宗耀祖?光前裕后?显祖荣宗?” “你要是死了,又如何能知道你的儿子能够为你带来这莫大的荣耀?他若成了个天下唾弃的暴君呢?他若是个无德无才又无能的君主呢?” “你——” 听到叶棠说自己的儿子有可能是无德无才又无能的君主,赫连珠着实有些生气了。这些话要换作是别人说的,那人一定会被当成是在诅咒皇后,诅咒皇子。 然而这些话听在赫连珠的耳朵里,比起气愤来,她更多的是害怕。 “皇后真的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誉去死吗?可就算你死了,你的这份荣誉又能保持多久呢?十年后或许还有人记得赫连皇后,二十年、三十年后呢?两百年、三百年后呢?” “你的儿或许能在史书上有两行记载,而你呢?我的皇后。你的-名字又有谁会记得?” “想想前朝的皇后们,你能说出几位的-名字?” 叶棠温柔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像是在赞美赫连珠的美貌,实际她说的却是:“你只记得她们分别是哪位帝王的皇后,却不知道她们闺名几何?” 赫连珠崩溃了。她的泪珠滚滚而下。 如果可以活着,她又怎么会愿意去死! 可是、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的。” 叶棠扶起赫连珠来,为她擦干眼泪。 “等皇后你真的下定决心之后,你便找个借口回统万城。之后的事,请放心交给我。” 贺兰景被馕里的肉汁呛了一下:“你、你怂恿皇后造反!?” “复国算什么造反?” 面带笑容的叶棠果然并无惶恐愧疚之色。 “比起做谁谁的皇后来,做夏国的复国女帝不是更好吗?赫连珠拥有完美的宗室身份,腹中又有了夏国的继承人。” “可是那是可汗的——!” “呵呵,那孩子有没有可汗的血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孩子一定是赫连珠的血脉不是吗?从夏国的角度来看,不论赫连珠腹中的孩子谁是父亲,只要赫连珠是女帝,她生下的孩子就是夏国的继承人。” 贺兰景不说话了。他手里的馕被他捏了个稀烂,肉酱肉汁流了他一手。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叶棠拿了帕子出来:“我以为你想知道?” 她拉起贺兰景的手,给贺兰景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 贺兰景想说:别以为你用对待拓跋浑的那一套对待我我就会像拓跋浑那般沦陷! 可他实际说出的却是:“我想知道,你就告诉我?” 低着头给贺兰景擦拭手指的叶棠垂着睫毛,从贺兰景的角度来看,叶棠的睫毛又长又密,勾着一种像是在他心上挠痒痒的弧度。 叶棠抬了眼:“只要你乖乖的,我就告诉你。” 贺兰景感觉自己要疯了。 第183章 花木兰的阿娘43 赫连珠小时候并不是个胆子多大的小姑娘。她看见毛毛虫会被吓得直尖叫, 兄弟们拿着蝉蜕来给她看她能吓得一口气喘不上直接晕过去。 但在夏国被灭的那一天,所有都改变了。 赫连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王赫连勃勃被十几个鲜卑人一齐用马槊洞穿身体,跟着那个为首的鲜卑人拔出腰间的环首刀, 一刀砍下了她父亲的头颅。 父亲的头颅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动,赫连珠已经吓得瘫软在地。那砍下她父亲头颅的人这时瞧见了赫连珠,他身上那种蛮横又杀伐果断气质微微一敛。接着那个带着沙哑与煞气、但并无杀意的磁性声音问:“为何会有女眷在此?” 通常而言, 亡国之君在抵抗之时都会让女眷带着孩子走,以图留下自己一族的血脉,来日好东山再起。赫连珠本该与妹妹们一起随母妃逃走, 可她偏要逞能, 偷偷从母亲身边溜走不说,还拿了把匕首就觉着自己可以守护父王了。 当赫连勃勃人头落地,赫连珠半点儿能握紧匕首的力气都没有剩下。她的匕首掉在脚边,而她的人也被杀父仇人的拓跋焘像拎小鸡那样提了起来。 一眼万年。 拓跋焘英俊的眉目映入了赫连珠的眼帘,她能看到他浓黑的剑眉, 也能瞧见他高挺的鼻梁与形状姣好、似乎在诱人亲吻的嘴唇。 当然,也有她父亲尸首喷溅在他脸上的血渍。 走入熟悉的宫殿里,推开曾经溅上过无数自己亲族血液的门与窗。赫连珠轻轻的吸了口气,似乎还能嗅到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拓跋焘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那个杀了她父王的男人成了她的夫君, 亦让她变成了杀父仇人孩子的母亲。 “皇、皇后……您真的要谋反?” 跪在地上的小侍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虽是拓跋焘指派给赫连珠的贴身侍女, 但赫连珠从未亏待过她, 甚至因为她年纪小相当疼宠于她。 “我阿姊不是已经说过了?这不是谋反, 是复国。” 赫连珠的两个妹妹也在。大妹妹碧玉反手拔剑,让剑尖贴到侍女的颈上,小妹妹丹髓则推开姐姐的剑, 轻声说着:“太野蛮了。”从自己的腰间拿出装有砒-霜的小瓷瓶递到侍女的面前。 无论是剑还是毒都不是那侍女想要的东西,她连滚带爬地膝行到赫连珠的面前,泪流满面道:“皇后与可汗的伉俪情深是假的吗?皇后难道不知道可汗对您有多好吗!?您有了身孕,说是不习惯平城-的气候,想回熟悉的统万城来养胎,可汗也答应您了!还指派了五万精兵护送您回城!” 赫连珠笑了。 确实,婚后拓跋焘对她是很不错。虽不说是有求必应,却也对她恩宠有加,给了她一国之后应有的尊荣。 她只要不去想亲族的死,夏国的灭,她一定可以顺顺当当地活下去。 直至她生出麟儿,麟儿长大被封为太子。 “白露,你知道吗?有人告诉过我:‘爱情是爱情,家国是家国。女人为了爱情而放弃家国,最终不会有家,亦没有可归的国。’” 赫连珠不止一次地因为拓跋焘对她的好想过:要不就这么算了?不去想那些可怕的过去,忘记那些对于拓跋焘的怨恨。 白露闻言一把抓住赫连珠的裙摆:“皇后您果然是受了不怀好意的人的蛊惑!白露就知道皇后您不可能不爱可汗!您现在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怨恨冲昏了头脑!您若真的谋了反,那才是亲手将可汗这个唯一的亲人从自己身边推开……!您不能——” 赫连珠笑着摇头:“错了。正是因为那人的开导,我现在才不恨可汗了。”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国之兴衰更迭都是常理常态。没有可汗,夏国也终究会灭在某个人的手里。” 赫连珠捧着白露楚楚可怜的面庞,对白露道:“我复国不是因为我恨拓跋焘,想要让他也尝尝被心爱之人背叛的痛苦。我只是厌倦了这个时代。” “这个女子身不由己,无法为自己命运做主的时代——” 即使拓跋焘没有杀进统万城,杀死她的父王,她迟早也会作为父王手里用以联姻的棋子,被嫁到任何地方去。 拓跋焘娶她并非是因为喜欢她、爱她,只是因为她合适。她之所以能得到皇后的尊荣,也不过是因为她成功手铸金人,通过了北魏人为皇后所设的条件。 她的两个妹妹……碧玉与丹髓,拓跋焘想要她们进他的后宫她们就得去姐姐也睡过的榻上服-侍姐姐曾经伺-候过的男人。拓跋焘想让拓跋浑与她们相看了,她们又只能老实地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平城一趟的拓跋浑鉴定她们是否符合他的喜好。 她始终是身不由己的。 她的妹妹们始终是身不由己的。 若是她生了女儿,她的女儿也会与她的母亲、姨姨、姑姑们一样身不由己。 她不愿意再这么身不由己下去。 也不愿自己的妹妹、女儿、孙女都这么身不由己下去。 所以她愿意以命相搏,与那人一起改变这世间。 “白露,你愿意为可汗奉上性命是你的事。我愿为这世间的女子开辟一个女子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国度是我的事。” 曾经看见毛虫都能吓哭的赫连珠听着窗外不断传来的杀戮之声,在白露的颤抖中笑道:“愿我们都能贯彻自己的意志。” 木兰一刀斩掉了一个魏军握着马槊的五个手指。 一片混乱中认出了木兰的詹留儿咽了口唾沫,他难以置信地暂停了动作,唇齿间挤出一句:“假的……?” “花木喔噢噢噢噢噢噢!!!” 贺赖野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身上的腱子肉用力隆起,像石头一般硬邦邦的。他抄着环首刀向着木兰就砍,却只见木兰身轻如燕,飞一脚就朝着自己踹来。 为什么?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被踹得鼻血两道从鼻下流出,心中酸涩到发痛的贺赖野状若疯虎,再袭木兰。他实在想把木兰抓过来问问:你究竟为什么会成了叛军!? ——统万城是皇后赫连珠的老家,尽管夏国的宗亲都被拓跋焘囚禁在平城,但赫连珠说想回统万城养胎之后,拓跋焘还是以“护送”的-名义派了五万精兵跟随赫连珠。 赫连家的根在统万城,只要赫连家的男丁没死光,统万城-的大家族就一定会有复国之心。 这倒不是说这些大家族对于夏国有多么忠诚,纯粹是因为作为夏国贵族的他们拥有更大的权利,而作为被北魏覆灭的夏国遗老,这些家族只能小心翼翼地对着拓跋焘低头。 只是这些家族现在还不知道赫连珠准备自立为帝,她既不打算救宗亲中的男丁,也不打算自己生个儿子再拥立幼子为夏国君王——毕竟一旦这些家族知道了赫连珠的野心,他们定然不会满意由赫连珠来做这一国之主。 木兰来统万城就是为了帮助赫连珠立足。 且,日后统万城将成为吸引北魏兵力的第一线。拓跋焘越是愤恨赫连珠的背叛,越是想夺下统万城,长安的危险就越小。 而长安—— 长安周边拥有广袤的农田,一旦被弃置的农田重新得到耕种,粮食的稳定下来,长安就是一个相当大的粮食生产基地。 同时长安又是一个多朝古都,过往用于商业买卖的街道与集市都已经被规划好了用地。若是能招来商人,则商业能够再度复兴。 南边的刘宋一定会眼馋急速发展的长安。只不过…… “这里就是白兰?” “禀将军,是!” 万忸于惇抱拳,于是拓跋浑把马槊扛上肩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就速战速决!把白兰打下来!!” “““是!!””” 拓跋浑身后的将领们纷纷应是。 拓跋浑吞掉吐谷浑之后拓跋浑的势力士气大涨,白兰就在吐谷浑的南边,东边又正好与刘宋的巴西、还有北巴西等地接壤。 一旦拓跋浑吞掉白兰,则能与北魏呈夹击之势合围刘宋。拓跋焘对拓跋浑这个头脑简单的堂弟并没有多少戒备,拓跋浑在拓跋焘继位之后也确实没有要和拓跋焘抢帝位的意思。 拓跋浑出兵白兰,拓跋焘只当这小子的最终目的还是去长安带回无香子。拓跋浑占领白兰对北魏本身也是好事,是以拓跋焘并不阻止拓跋浑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侵攻白兰之上。 实际上拓跋浑之所以会去占领白兰,不过是因为叶棠在信上也“关心”他今后的发展,建议他先去拿下白兰,以巩固领土。 受了拓跋浑攻击白兰的影响,刘宋境内的益州一带都是人心惶惶。 宋文帝想要派军去援助白兰,以免唇亡齿寒,结果大臣们纷纷出列,要求宋文帝巩固自家军备,做好魏军从西边打过来的准备。 宋文帝心中暗骂臣子们都是一群没远见的东西,为了让自己的想法得以实现,他撤换了不少高门出身的臣子,开始遮掩都不遮掩一下地任用听他一个人命令的寒门。 高门骂归骂,除了骂也干不了别的。 有高门干脆举家辞官,说是回老家颐养天年。宋文帝便当这些高门是想以此威胁自己,毫不妥协不说,还大操大办了几回宴席祝这些辞官的人回乡路上一路顺风。 高门被宋文帝给气得不轻。再想到当年扶宋文帝上位、却被刚登基的宋文帝拿去祭了天的老大人们,出自高门的官员们心灰意冷,干脆撒手朝政,把朝堂丢给了宋文帝与他的寒门官员们。 第184章 花木兰的阿娘44 “无香子, 这位是李氏的公子,这位是王氏的公子,这两位是谢氏的公子。” 不是毓芳元君在给叶棠拉皮条, 只是每一个高门派出的代表都是男子。十几位年纪不同的公子见到叶棠都是一愣——他们还以为会出来接待他们的会是自立为王,国号为“袁”的花木。 有人当即便不高兴了:“花木人呢?把我们叫到这中地方来,想要与我们谈事, 为何花木本人不在!?” 姓王的中年文士吹胡子瞪眼睛,末了还一拍椅子的扶手。 叶棠坐不惯塌,还是喜欢椅子。她让人做了一套带扶手的竹椅放在待客的宫殿中, 此刻她同样坐在竹椅上, 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瓷杯。 “毓芳元君只是个说客也就算了!拿个女人来糊弄我们!是当我们好糊弄还是花木的诚意就这么一点儿!?” “王大人,” 青瓷杯盖被叶棠盖起,抬眼的叶棠没什么表情。 可熟悉叶棠性情的毓芳元君知道,叶棠百分之百因为这文士说她“只是个说客”而不高兴了。 “我请元君邀各位到此可不是为了和各位谈条件的。” “什么!?你——” 王姓的中年文人刚一站起,就被从后面走过来的贺兰景按回到了椅子上。 贺兰景看起来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 可那中年文人几乎无法抵抗贺兰景的力量——鲜卑人与刘宋人的体格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纵使是高门大户培养出的公子身量不低,那中体格上的差距也无法弥补。 瞧着贺兰景那有自己侍妾大腿那么粗的手臂,公子们纷纷滚动了一下喉头。 这人,绝对可以单手拧断他们的脖子。 被贺兰景按回椅子上的文士则抖个不停,连直起腰来的力气似乎都被粉碎了。 “王大人、李大人、谢大人, 还有其他的各位大人们。” 叶棠一手拄在桌面上,唇边勾着温和的笑意。 贺兰景走回她的背后, 无声地矗立着。叶棠看也不看他, 只是朝着面前的众人道:“既然诸位不愿意与我一介女流之辈进行谈判, 那便回去写信,让你们家最聪明的女儿来与我会谈。” 众公子多脸懵逼——他们坐都坐在这儿了,不与代表家族的他们谈, 却要他们写信回家让家里的女人来谈……这女冠子究竟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 一老大人并指为剑,站起来就要指着叶棠的脸怒骂一堆。结果一柄斩马刀停在了他的喉咙前,顺便吹毛断发地割掉了他引以为傲的美须。 在贺兰景到达长安的数天后,烾也来到了长安。她姐姐熙还留在草原上继续为叶棠训练新的将士。 “各位大人是我无香子的客人,我必然会好好照顾各位。但要是各位总想着给我找麻烦,我或许也就只能饿着各位一点儿,让各位没那么多精力瞎胡闹了。” 那还站着的老大人两腿之间的衣裤已然尽数湿透。他抖着嘴唇,只有心里还能发出不甘的声音:他们哪里是什么“客人”!分明是被引君入瓮的人质!! 几位公子朝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毓芳元君怒目而视,毓芳元君却只是笑着摊了摊手。 是的,毓芳元君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在刘宋各大家族间游走。按照叶棠的计划,她率先挑拨了自家与宋文帝的关系——刘宋君臣不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毓芳元君的老家与其他高门一般,都对当年宋文帝处死扶他上位的权臣耿耿于怀。毕竟高门之间经常通婚,大家都是亲戚。被杀的权臣与毓芳元君也有血缘关系。 毓芳元君只要把宋文帝的过河拆桥拿出来给家中人复习复习,她老家上下对于宋文帝的厌恶之情就能满溢而出。 假使先帝不是平民出身,或许他的儿子宋文帝会对高门多一点耐心。可惜宋文帝就如同那十几岁的孩童一般,认定自己杀权臣无错,对着高门就是分毫不让。以为自己扶植几个、几十个寒门官员就能补上朝廷官员的缺漏。 任用寒门本身并非坏事,因为阶级的完全固化对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资源的垄断、人才的凋零,以及整个国家的活力减弱。 问题在于宋文帝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差了。 这时代并没有义务教育这中东西,出自寒门的人才眼界格局不够不说,连一些常规的基本教育都没接受完全。 许多出自寒门的人才胸中满是热血,以为自己只要能当官儿就能改变不同阶级之间的不平等,实际上任之后才发觉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平民阶层与高门士族之间的差距不是用心或努力就能够填补的,而学习与积累又需要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的时间。寒门的人才确实没办法马上填补高门官员流失后所造成的空缺。 被贺兰景按坐回去的王姓文士也好,那站起来并指为剑打算指责叶棠的老大人也罢。这些人未必像他们表现出的那么白痴,见到叶棠是一个女人就不管不顾地发作了。 叶棠想他们不过是在看人下菜碟,不论她是什么身份,总之先来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哭着去找木兰来主持大局。 如此到了谈判之时,木兰天然就低了这些高门一头。 叶棠固然可以和面前这些人慢慢谈,可她并不想没有效率地去逐个击破。利用这些“客人”的生死存亡逼着他们说服家族,让家族里至少一个女性可以拥有能代表家族与叶棠谈判的权利。这等于叶棠间接地施恩给了这些女性。 但凡这些女性里有一半儿知道了掌握话语权的好处,在得到权力后能够品尝到作为“人”的滋味儿,不想再回到过去那中次等人的生活里,她们就会自发与她联手,以保证自己的地位不会重新滑落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毓芳元君初听叶棠的计划时真就觉得叶棠是个激进的疯子,她的计划不可能成功。同时她也觉得执着于权利,拥有野心的叶棠有些可怕。 不过现在,毓芳元君的心态十分放松。 “当圣母救不了姐妹们。”——毓芳元君微妙地能够理解叶棠这句话的意思了。 能让女人过上好日子的不是什么性格上的谦和大度、善良温柔,能让女人过上好日子的是权利。 能保护女人的也不是什么男人,而是权利。 只有得到了权利,女人才能安全,才能被当作是人。 不争不抢的是泥菩萨。泥菩萨保佑不了任何人。 “各位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想不通那就花时间想。” 椅子与吃喝被收走,叶棠笑眯眯地带着人离开。偏殿的宫门在叶棠身后被人缓缓关上。 各家公子不一会儿就听见叮叮哐哐的声音,原来是宫门连同窗户都被人从外面用木条给钉上了。 “这是……” 瞧着一点点变暗的光线,公子们终于有了恐慌感。 “难不成我们被关起来了?” “……怎么敢!那花木怎么敢这么对待我们!!” “不,说不定这只是那无香子的主意!只要把事情告诉花木,让花木出来做主……!他一定不会为了一个无香子而得罪我们!!” “就是!花木算哪根葱!他难道不知道与我们作对就是与整个刘宋作对吗!?他是北魏的仇人,又夹在北魏与刘宋之间!唯一能帮他的就是刘宋!他怎么敢连刘宋都得罪了!?” 群情激奋,公子们吵吵嚷嚷。 一个时辰后有那茶喝少了的公子开始喉咙发干。 两个时辰后年纪偏大的公子们开始不断徘徊,想要方便。 三个时辰后有公子开始踹宫门、砸窗户。奈何一片漆黑之中他们踹了宫门是疼了自己的脚,砸了窗户又被飞溅的木屑擦破了脸上的皮。 四个时辰后,实在憋不住的老大人悄悄在角落里方便了出来。那股味道熏得众公子一阵阵恶心。老大人想当不是自己做的,他身上的味道却暴露了他。 五个时辰后,有公子已经睡醒一觉。哪怕周遭飘散着臭味,公子们还是感觉腹中饥饿了起来。 十个时辰后,有那心性不够坚强的公子哭了出来,还有人发疯似的用脑袋砸墙。 二十个时辰后,所有被关起来的公子都屈服了。 尽管二十个时辰也就是两天不到的功夫,这群高门公子看起来都像是老了二十、三十岁——黑暗让他们对时间没有概念,在他们的感官里,他们被关的时间何止是二十个时辰? 最惨的莫过于那老大人,不复初时站起来并指为剑就想骂叶棠的精气神儿,老大人像是重病一场,看起来蔫巴巴的。 那王姓的中年文士则是最早求饶的,他这会儿在叶棠的面前乖顺无比,生怕自己又被关进黑漆漆的偏殿里无水无食无处可方便。 一个月后,各高门派出的新代表都陆续来齐了。 高门贵女们战战兢兢地环视着不时有作铠甲打扮、商人打扮、学士打扮、农民打扮的女人们走过的长安大街,还能瞧见带着孩子们做晨练的女冠子们。 长安的一切看在贵女们的眼中是那样的奇怪、奇特,甚至可以说是光怪陆离。 然而这光怪陆离的光景却始终不能从她们的脑海中消失。 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用饭时还是沐浴时。每个高门贵女都在想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还有接触到的。 有人放下琴与琵琶,跑去骑马。 有人脱下红妆,换上胡服,开始习武。 也有人去向胡女学习塞外舞蹈,穿上了布料极少的塞外舞衣。 还有人早上学鲜卑语,下午学柔然语,晚上教着孩童们写汉字的。 哪怕身边都带着下人,贵女们还是如同脱缰野马,开始一个个地放飞自我。有那放不开的贵女还是被自己的下人带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 然而当贵女们走上谈判桌,每人都维持着从容、优雅与镇定。 其中无人玩物丧志,更无人忘了自己来长安的目的是什么——每一位贵女都知道,自己在长安所得到的这份快乐并不是永久性的。 为了不让一切的欢愉都变成镜花水月、梦幻一场,她们都需要付出代价。 第185章 花木兰的阿娘45 贺赖野、詹留儿还有崔虎与崔豹被关在一个牢房里, 和他们关在一起的还有花雄以及另外几人。 木兰并没有因为花雄是自己的亲弟弟,贺赖野、詹留儿以及崔虎崔豹兄弟曾是自己的同袍就对他们特殊照顾。贺赖野等人的牢房与其他牢房一样只铺了些干稻草在地上,到了饭点牢头就带狱卒过来一间间地按人头发胡饼。 胡饼不大, 又干巴巴的,谈不上有什么味道,充其量也就是让人不至于饿死。贺赖野心里想的全是木兰的事, 他吃不下又睡不着,就是嘴唇裂得厉害也不去喝口水。 花雄见贺赖野死活不肯吃东西。一日三餐三个胡饼都剩那儿了,便总是趁着另外几人不注意, 偷偷把贺赖野的那份胡饼藏到自己怀里。 他不知道战场上阿姊看到他了没有……那日可汗亲点的五万精兵刚到统万城就乱了起来。一会儿有人说是统万城-的驻军打过来了, 一会儿又有人说是五万精兵里出了叛徒。别说一般士兵分不清敌我,就是将领也不知前来与自己汇合的人是敌是友。一时间到处都是突然暴起四处乱杀的士兵,花雄害怕极了,屁滚尿流地就往贺赖野等人所在的方位挤。 贺赖野等人一贯照顾花雄,花雄相信只要自己能挤到贺赖野等人身边, 贺赖野等人必然会保护自己。 贺赖野与詹留儿等人是万夫长,他们本来都在队伍的前头,准备等着统万城-的将官过来为他们以及他们手下的士兵安排驻扎之处。这会儿队伍一乱,贺赖野与詹留儿等人自然大声疾呼,要众人冷静下来, 不要自乱阵脚。 身材健硕高大的贺赖野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哪怕队伍乱成一团花雄也马上用目光找到了他。然而惊变陡生, 花雄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阿姊。 他阿姊正与贺赖野战在一处。贺赖野不断质问他阿姊为何要背叛北魏, 他阿姊却是不答, 只与身边的将领一起打翻周围袭来的魏军。 是投靠阿姊还是投靠贺赖野?就在花雄天人交战之时,有人给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就这样,花雄失去了意识。等他醒了过来, 人已经被丢进了大牢之中。 花雄一发觉自己被抓了起来就想叫狱卒过来,告诉狱卒自己是花木将军的弟弟,让狱卒放自己离开,并带自己去见阿姊。奈何与他一个牢房的不是别人,正是贺赖野一行。 贺赖野已经为木兰背叛北魏的事大为光火,亲眼见识过贺赖野与阿姊是如何激烈地战在一处的花雄这会儿哪儿敢自报家门,去做明显会惹火贺赖野的事情?于是乎花雄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别去做可能会刺-激到那贺赖野的事情,自己吃点儿苦就吃点儿苦。忍到合适的时机再想方法自报家门就是! 詹留儿实在怕贺赖野就这么把自己给折磨死了,他硬是把盛水的木桶塞进贺赖野的手里:“你要是真想知道花木为何会协助赫连皇后背叛北魏,就不要这副模样!你得活着!好好活着!活着去问花木他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 贺赖野冷笑了一下:“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无非是老子瞎了眼睛,看错了那花木!花木背叛北魏需要什么原因?无非是为了女人,无非是为了权势……指不定就像那些人说的……因为赫连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种!” 贺赖野把木桶砸在了地上,木桶不堪巨力从中裂开,清水顿时流了一地。 花木是背着“私奔”的罪名去了刘宋的。军中将士谈到“花木”,第一个印象就是“风-流”,第二个印象就是“能干”。 把花木和赫连皇后的-名字放在一起,马上就有人脑补出了香-艳的话本儿。被俘虏之后,败军在牢中无事可做,这一个个地便耍起了嘴皮子。 有人猜一就有人说二,随后三四五六七八就给编得逻辑缜密,严丝合缝。木兰与赫连皇后的关系也因此被说成了奸夫淫-妇。一时间有人开始赌无香子是不是被抛弃了,还有人开始赌赫连皇后腹中的是花木的种还是可汗的种。 在贺赖野的心中,花木其人一直是“完美”的代名词。他才智过人,忠勇仁义。明明个子那么一点点,却非常好强,绝不认输。 瞧着那个小矮子一入营就疯了一样拿着人掼,看着那小矮子从一开始举不动一钧的石锁,到一手一个一钧的石锁举得十分轻松。贺赖野不光是钦佩花木的心性,更是敬重花木的努力。 为了不输给花木,不擅长看书的他也开始瞧起了兵法集子。之后整个戊六都开始向花木木兰学习,白日健身,夜里练脑。 过去的记忆越美好,贺赖野就越难接受花木的背叛。他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悲哀,只能将这份悲哀当作燃料,燃起熊熊怒火。 “你——诶……” 詹留儿长叹了一声,也不再劝。 崔虎崔豹两兄弟对视一眼,虽有心调侃贺赖野:“你气花木怕不是因为他背叛了北魏。”却也明白这会儿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崔虎和崔豹并不像贺赖野那样为花木的“背叛”而生气。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宋的高-祖武皇帝就是平民出身,花木既有能力,又有才智,为何不可搏一搏那高位? 他与无香子“私奔”只怕就是个口实,如今他帮赫连皇后复国明显也是在为以后打算——长安不能孤立无援,夏国复国之后袁也就有了同盟。 要说作为同袍崔虎与崔豹有哪里想埋怨的,那就是想做大事的花木当初没跟他们说一声,没带着他们去做他的手足。 嘎吱—— 沉重的推门声从牢狱尽头的大门传了过来。方才还闹哄哄的牢狱这会儿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牢门那边的声音。 “将军!请!” “嗯。” 哪怕只有一个音节,贺赖野还是呼吸粗重地跳了起来。他目呲欲裂,眼底血红,双手抓住木头栅栏,像是要把这比人腿还粗的栅栏捏成齑粉。 木兰走下石梯,走入了并不宽敞的牢狱窄道里。有人对她发出叫骂,有人从木栅栏里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她的袍角,还有人想冲着她吐痰吐口水。 木兰有三个裨将,其中一人是柔然女子。此人弓术了得,哪怕在近战中也能利用铁胎弓作为武器进行防御与进攻。她腰间挂着一个箭筒,箭筒里全是箭簇呈爪状展开,一旦镶进肉里就要撕开好大一块肉才有可能拔出的箭矢。 看到有人对木兰不敬,此女拔出两支箭矢,对着那吐痰之人和伸手之人就刺!那吐痰之人喉咙瞬间被开了个血洞,伸手之人则在向后倒时让手臂上箭矢的翎羽卡到了栅栏间。 撕心裂肺的惨叫让牢中的叫骂停了一停。有人还想继续逞英雄,而那柔然女子已经取下背上的铁胎弓,准备对着不怕死的魏军射箭了。 木兰抬手制止了自己的裨将。她停步在贺赖野等人的面前。 “花木、花木……好你个花木!好你个花木!!” 贺赖野一头撞在木栅栏上,没把木栅栏撞开,倒是自己头破血流。 木兰有一瞬的心虚,有一瞬的难过,但最终,这些感情都回归于虚无——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是什么,所以她不会被任何人用任何感情绑架。 “贺赖兄、留儿、崔虎崔豹,我与诸位好久不见。” 木兰礼貌地抱拳,被忽视的花雄则手脚并用在贺赖野发出咆哮之前扑到了木栅栏上。 “阿姊!不,阿兄!我是雄儿啊!你看,我是你的弟弟花雄啊!!” 用力抹了两把脏兮兮的脸,花雄眼中泛光地瞧着木兰。 哪怕这牢中光线不足,他还是看得出他阿姊打扮得光鲜亮丽,光是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大氅就价值不菲! “我知道。” 木兰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花雄的下落呢?是她吩咐将花雄与贺赖野等人关到一起的。 被关在一起的犯人难免为了吃喝、方便以及入睡用具而产生摩擦。她阿弟又是个撑到拉稀也绝不少吃一个鸡子的性子。把花雄与暴躁的士兵关在一处,很难说那些士兵会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不让花雄死在这牢狱之中是木兰对自己阿弟最后的慈悲。 “那阿姊、不,阿兄,你快放了我!我不想待在这种地方!!” 花雄这“阿姊”、“阿兄”的一通乱叫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木兰本人并不在意,就是她的裨将们都很不高兴。 花雄却无眼色:“我吃了好多天的胡饼,胃里都吃寡了!阿……阿兄我想吃肉!我还想喝水……不!酒!我想喝酒!我还想沐浴更衣!最好让人来服-侍我沐浴!服-侍我的人不用多,五个就好!还有、对了,最起码要给我安排两个侍女!你知道的,男人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我——” 木兰的裨将们已经想抽花雄了。 “把花雄给放出来。” 木兰温和地说着,这一刻她有感阿娘的“好脾气”是从何而来。 向着蠢到看不清眼前状况的傻子发脾气也只能让心火焚得自己五劳七伤。倒不如少说两句废话,让傻子赶紧从自己面前消失。 裨将刚想抗-议就听到木兰说:“将他丢到统万城外,不用管他日后去哪儿,只要保证他不能再进统万城-的城门就好。” 这下子裨将们舒服了。 她们服的是将军,不是将军的弟弟。这弟弟一见将军就是要这要那,仿佛将军欠他的——与将军从同一个娘胎里蹦出来就那么尊贵吗?将军自己都没要过这么些待遇呢。 再者他明明是个阶下囚却又要这个又要那个……他当自己还是一岁小儿,只要会哭就有奶吃? “遵将军命。” 裨将中唯一的男子抓了花雄就走,花雄难以置信地被拽出牢房,他像条死狗一样巴在地上,回头朝着木兰叫:“阿姊!阿姊!你怎么能这般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亲生弟弟!?我和你可是同父同母!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啊!!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如果说花雄之前的话还能叫“激动中胡言乱语”,花雄这一番嚎叫就是彻底在贺赖野等人的面前暴露了木兰是女子的事实。 拖着花雄的裨将可不像木兰那样温柔,他一拳打晕了吵吵嚷嚷的花雄,拖着花雄的一只脚就走。 木兰走进了牢房里。 贺赖野看她就像看鬼一样。 阿姊?花木是女的?? 这、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花木是女的,那私奔、那赫连皇后、那叛国—— 第186章 花木兰的阿娘46 木兰一点儿也不扭捏。 在赫连皇后回到统万城之后, 长安人就逐渐得知了木兰的女儿身——叶棠并没有让木兰去穿一身女装出来,再对着镜子贴点儿花黄之类的装饰品。叶棠只是以稀松平常地口吻解释了自己之所以与木兰如此亲昵的原因。 母女两个能不亲昵么? 贺兰景刚开始以为叶棠是在开玩笑,后来反反复复问了叶棠好几次:“你真的不是在说笑?”便也接受了木兰是女子的事实。 智有无香子, 那武有花木……不,是花木兰又有什么不可以? 以毓芳元君为首的女冠子们早知道木兰的真实性别以及木兰与叶棠的关系,树洛干是被叶棠拐上贼船, 自然也是知情人。 树洛干一直保守着木兰性别的秘密,哪怕是自己的旧部来投也没有对旧部说出秘密。他心中小算盘打得很响。他想日后到了木兰即将正式称帝的时候自己可以将她一军!将无香子一军!便三缄其口,把木兰的性别秘密当作了杀-手锏。 被叶棠轻描淡写地道出木兰的真实性别, 树洛干有种被釜底抽薪的感觉, 一时间整个人都好生气啊,却又只能围笑。 木兰帮赫连珠稳定了统万城-的局势之后,拿出了叶棠写给赫连珠的信。赫连珠因此得知了木兰的性别以及木兰与叶棠的真正关系,对木兰也就没有了对男性的戒备。 与叶棠一样,和木兰传出绯闻的赫连珠很快轻描淡写地表示木兰不是自己的情头, 是自己的异姓姐妹。 起初上至统万城-的高门,下至赫连珠身边的下人都以为赫连珠是说笑。然而赫连珠与木兰的亲密与日俱增,到统万城-的局势彻底平稳,赫连珠已经让木兰宿在她的宫中。 把吓掉的眼珠子捡回去安进眼眶里,统万城-的高门终于接受了木兰这个一夫当关……哦不, 是一女当关、万夫莫开的武将是女子的事实。 尽管木兰准备对贺赖野等人开诚布公,可她并未穿女装来见自己的同袍们。 一是因为没必要。 谁说女子就必须着红妆?恢复女儿身的花木兰就要贴花黄? 二是因为她就喜欢现在的打扮。 她身上的不是男装, 不是女装, 不是胡服, 也不是汉服。就只是她喜欢、她觉得舒适的打扮。 “花、花木……你、你真是女人?” 詹留儿眨着眼睛,怎么都没法从木兰的身上看出“女人味”。但是看到木兰那没有喉结的脖子,看到木兰修长的颈子与手脚, 他又忽然嚼出了一丝“女人味”。 过往他与戊六的其他人看木兰不长喉结,都以为是这小子发育慢。毕竟木兰迟迟没到变声期。他们戊六的几人也刻意不提这事情,生怕惹了木兰自卑。 “对。” 木兰说着在牢房的地板上随意一坐。她的坐姿还是如同在军中时一般,双-腿叉开。 这下子因为过度的冲击忘记对木兰动手,也没法再对木兰动手的贺赖野不敢看她,更不敢看她叉开的腿了。 木兰觉得好笑。 “我是女人,却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人。莫拿这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你们不敢看我还是没把我当成和你们一样是人。” 贺赖野有些生气,他怎么没把花木当人看了!他——! 刚一转头对上木兰那双澄澈的眼睛,贺赖野嘴里的怒骂就消失了。他讷讷着,心乱如麻,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木兰并不管贺赖野,她来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为了登庸人才。 她对詹留儿道:“留儿,要来做我手下的文官么?比起武官来,我觉得你更适合从文。” 詹留儿咽了口唾沫:“你的意思是……?” “留儿你对数字十分敏-感,又长于计算。粮草的消耗你总是说得很准。我和你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粮草不够吃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来做我军的军需官,官拜从三品,替我把关军粮。” 从来没被人这么夸奖过的詹留儿涨红了脸。 算术这种东西在这个世代还只能算“奇技淫巧”中的一门,军需官听起来好像挺厉害,实则就是个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官职——粮草出了问题,军需官先掉脑袋。可军需官才多大点儿官职啊?地位连杂号将军的裨将都不如的军需官如何管得住擅自让人扛走了军粮的将军们? 詹留儿以前与木兰一起睡大通铺的时候就说过:“若是有将军能把军需官的官职调大一点儿,军需官也不至于总是因为管不好粮草而掉脑袋了。”詹留儿没想到木兰记得自己随口所说的话,竟是点名让他做从三品的军需官。 从三品可是老大的品阶了! “我、我考虑一下……” 詹留儿低下头去,掩住了眼睛里泛出的湿意。 ——要不是看在贺赖野的份儿上,他真是想马上答应花木! “好。” 木兰点头,又转向崔虎崔豹:“崔虎崔豹,你们不是想建个‘虎豹营’么?来我旗下,做我的虎将军豹将军,率领我的‘虎豹营’,你们可愿意?” 崔虎崔豹兄弟两个一阵愕然,对视一眼,又一齐看向了木兰。 崔虎擅长声势浩大地正面攻击,给他两千人他能给你弄出两万人的声势来。崔豹呢又恰好最擅长偷袭,敌人总是会被他哥吸引了注意力,注意不到潜伏在暗中悄无声息地跟上来的崔豹,继而丧命在崔豹的偷袭之下。 崔虎和崔豹的这套打法是小时候与乡间伙伴玩耍时就有的配合,但将这种配合用到打战上,那还是受了木兰的提点。 崔虎崔豹自觉是木兰的指点让他们能有今天的成就,两人当初被木兰救过性命,又觉得木兰剑指天下不是什么错事。这会儿兄弟俩的视线一个照面就明白了对方的所思所想,直接一起抱拳。 “崔虎!” “崔豹!” ““我等愿意!!”” 詹留儿眼里的泪水一下子被他咽了回去。 瞧见没有半点儿精神负担、轻松接受了木兰提议的崔虎与崔豹,詹留儿简直想踹他们两脚,然后对木兰说:“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花木本来就是优秀的领导者,在她手下干活儿,那可真是比在谁手下当差都有安全感。 ……花木是女的又怎么了?难道他们一知道她是女的,她的脑子就不在脑壳里了? 木兰瞧了一眼还是不愿意正眼看她的贺赖野,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在这种时候游说这倔脾气又执拗如牛的大个子。 虽然这大个子也是她最想要的人。 他的武力固然是他最大的优势,可他那颗愿意捍卫弱小的心才是木兰最为看重的闪光点。 阿娘说强扭的瓜不甜。再有能力的人不想跟随她,她去强迫别人也没意思。如今贺赖野看样子是恨她入骨,她再去浪费唇舌也不过是令人徒然生厌罢了。 “既然如此,崔虎崔豹,与我一起走。留儿,你呢?与我三人一起来吗?” 詹留儿当即就要喜笑颜开地应:“是!”,可想到贺赖野,他迈出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 “……我、我还是下次。” 詹留儿坐回了贺赖野的身边。 木兰也爽快:“好,那便下次。” 木兰带着崔虎崔豹与裨将们一同离去,牢房的木栅栏又被锁了起来。 直到木兰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牢狱大门之外,詹留儿才语重心长地劝起了贺赖野:“野哥,咱们良禽择木而栖,花木她——” “……不要我。” 男人宽阔的肩膀低垂了下来。 “她不要我。” 詹留儿一愣,旋即看到贺赖野双手捂脸,有晶莹的东西从他的指缝间噼里啪啦地掉落。 别说詹留儿人看呆了。就是牢里其他还没能接受木兰是女儿身的其他魏军也看呆了。 ——威武雄壮的男儿流起眼泪来,那眼泪也是威武雄壮。詹留儿没想到贺赖野这样能哭,明明好几天没喝水了眼泪还能一下子就积成一滩。 第187章 花木兰的阿娘47 木兰将崔虎崔豹两兄弟带离大牢的第二天上午就听人来报说花雄抢了城外一人家的驴朝着北魏的方向跑了——这小子原本是捉了平民家的孩童, 要平民拿马来换自家的孩子的。 可现在是战时,战时马可是军用物资,住在城外的平民谁家能拿得出一匹马来?花雄本来想威胁平民说拿不出马来就要杀了他们的孩子,末了又怕这些平民进城报了官, 官差跑来缉拿自己, 终是退了一步, 让这家人去求了有驴子的邻居将驴子卖给他们,再用这驴来换他们的孩子。 “将军,要命人去追花雄吗?” 裨将实在不喜欢花雄。可与其把花雄丢在外头让花雄变成木兰的弱点, 她宁愿木兰把花雄找回来供着。当然,如果不是供着而是关着,她会更开心。 “不必。” 木兰摇了摇头。昨夜为庆祝崔虎崔豹接受她的登庸, 她为崔虎崔豹两兄弟办了接风洗尘宴。宴席上她与崔虎崔豹两兄弟喝得多聊得也多, 自然崔虎崔豹两兄弟也就说到了花雄的事。 贺赖野为花雄出头之后, 花雄就在营中对着贺赖野开启了尾随模式。贺赖野本来还有心思带着花雄去举石锁、看兵书, 结果贺赖野在旁边举石锁,花雄就蹲在旁边看他举,等他举完了再给他递巾子,自己是不愿意流一滴汗的。贺赖野看兵书,花雄就给他递水递灯, 从来没想过要跟着贺赖野一起看兵书。 花雄充分地展示了自己服侍周到、可以为人裨将的一面。问题是再会照顾人服侍人的裨将, 那也是要上战场的。花雄别说在战场上没有自保的能力,在大营里都要靠贺赖野等人罩着才不会被殴打, 他这般做派让贺赖野无奈得很。偏生因为花雄是贺赖野恩人木兰的亲弟弟,贺赖野又不能让花雄别跟着自己, 让他从自己面前滚开。 木兰不知道花雄在家这些年都跟着阿爷学了些什么, 也不知花雄为何进了大营后也没什么长进。如果说她在见到花雄前还对花雄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期待, 现在的她则是完全感觉不到花雄与自己之间的联系。 ……说句让人觉着她冷血的话:她当崔虎崔豹还有詹留儿与贺赖野是自己的手足,却压根儿不认为花雄是自己的兄弟。花雄除了与她一样都姓花,其他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半点儿干系。 “人各有命,随他去吧。” 木兰今年二十一,花雄也二十了。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东西。木兰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努力,花雄也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扣我的粮饷去给那户被花雄吓着了的农户买两头牛送去。” 木兰这是最后一次为花雄擦屁股。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以阿姊的身份来为花雄擦屁股,而是作为一个将领在为自己放了一个敌军的行为买单。 “是,将军。” 裨将领命退下,木兰又开始处理起了公务。 而另一边,抢了驴子、衣服、食物和水的花雄正往平城而去。 统万城距离平城不是很远,但也不算太近,花雄这一路走得不算顺利。等他到了平城,时间早已经过去了四个月。而赫连皇后叛国的消息早在两个半月之前就传回了平城,传进了拓跋焘的耳朵里。 不用说,拓跋焘震怒不已。他立刻集结重兵,打算去攻打统万城,并抓回怀有身孕的赫连珠。被软禁在平城的夏国宗室们则是瑟瑟发抖,每时每刻每天都尽可能无声地活着,只怕自己喘气儿喘大声了会被拓跋焘记起然后被拖去砍了脑袋。 花雄到平城的时候,正好赶上拓跋浑决定两天后御驾亲征统万城。花雄来不及多想,立刻自报家门求见可汗。拓跋焘一听这求见之人是那个背叛者花木的亲弟弟,当即就扬了一桌子的书简,咬着后槽牙喃喃自语道:“花木、这又是你的计策吗?!” 花雄找上拓跋焘哪里是什么计策?他不过是怨恨自己的阿姊竟不顾姐弟之情,不好好待他也就算了,还命人把他丢出城外,终身禁止他再入统万城内。 好哇,你不仁莫怪我不义!花雄一心想要报复对自己置之不理、不仁不义的木兰,接着他立刻就想到了可汗。 他要去告诉可汗!花木其实是花木兰!花木兰其实是个女人!他没有什么阿兄!替父从军的是他阿姊! 一想到木兰被人发现了女儿身,自此被剥夺了所有权利,继而众叛亲离,花雄心中不提有多么畅快了。也因此即便这一路实在艰难困苦,他依旧撑了下来,跪到了拓跋焘的面前。 “——你是花木的弟弟?” 拓跋焘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一点儿隐隐的嘶哑。花雄知道可汗必定是为赫连皇后背叛之事头痛不已、愤恨难当,顿时心中一喜,立刻抬头道:“回可汗!正是!我是花木……不,是花木兰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花木兰……” 从齿缝里挤出几个音节,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咬碎在自己的唇齿之间,拓跋焘捏着桌子的一角,险些把桌角给捏成齑粉。 “是的可汗!花木兰其实是女子!当初她与我阿娘拿了要给我阿爷的军帖,跑来了平城大营,代替我阿爷从了军!没有人知道她是女人!她骗了所有人!!” 拓跋焘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神瞧着面上若有得色的花雄——这人是不是觉得他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足以毁掉花木兰的秘密? 呵呵,如果是半年……不,四个月前他能掌握这个秘密,他必定也会认为这是一个控制“花木”最好的秘密。可现在…… 平民百姓也就算了,王公贵族里谁不知道那个名震天下的“花木”其实是女儿家!? 探子甚至来报说:平民百姓、尤其是女性听闻那个帮助夏国复国的英武将军是女性之后大吃一惊,接着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在刘宋,女儿家效仿木兰,掀起了一场“易服运动”,女子们不分老幼,纷纷穿起了胡服、裤裙与裤装,总之就是怎么方便怎么舒服怎么来。 刘宋文人气得个个发抖,说是反了天了!女儿家没有女儿家的模样,如此一来阴阳颠倒、牝鸡司晨,怕是世道即将倾覆!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把衣装不够有“女儿样”的女子处以私刑的事情发生。 但刘宋的女儿家们并没有被私刑、被文人的口水给吓怕了。越是有人想用私刑对待他们认为不够乖顺的女子,越是有更多的女子开始了反抗。 从高门开始,在女冠子们的帮助之下,许多女子逃往了长安,并在长安工作生活、生根发芽。 “花木”是北魏叛徒,哪怕她的女儿身证明了她私奔的罪名是莫须有的罪过,在她帮着赫连珠复国之后,花木兰还是成了叛徒的代名词。 花木兰虽是北魏叛徒,在女子们的心中却不仅仅是个叛徒。北魏的宗室女不敢像刘宋女子那般大张旗鼓地改变,且鲜卑女子本身在社会中的地位就要比刘宋女子在社会中的地位要高些。不论是穿胡服还是练弓马,这些都是鲜卑宗室女过去便被允许从事的活动。 只是过去的宗室女并不热衷于弓马,太过喜爱弓马的宗室女也会被周边的人规劝,因此宗室女里并无太过沉迷于弓马的女子。 现在可好,宗室女们嘴上不敢说什么、面上也不敢表露出,私底下却越来越多地舞刀弄剑。甚至有宗室女说自己想做将军,自己若是去做将军,必是不会比那些男子差的。 拓跋焘不是刘宋文人,不会说什么“反了天了!”。可朝堂上下受刘宋影响或是有汉族血统的一些文官真是天天都为女子们的“男人化”急白了头发,急秃了脑袋。 这些官员经常大声唾骂受了花木兰影响的女子们都是对北魏不忠,可女子们照样我行我素,时不时还能听见有女子嘲笑这些官员说:“你一个刘宋降将为何不说自己对刘宋不忠,只因女子效仿那花木兰便骂女子是北魏叛徒?” 拓跋焘哪里有心情去搀和这些破事?他一面写招降书给赫连珠,同意给夏国宗亲更好的待遇,又劝血脉亲人都在自己手上的赫连珠好自为之。一面又要防着动作频频的刘宋、日益壮大的拓跋浑以及休养生息的柔然,在不削减边关兵力的同时于平城集结重兵。 待到最近拓跋焘才发现花木兰是女人这件事的影响力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巨大——人们不光把花木兰这个女人当奇葩来感叹,更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到花木兰的影响。 崇拜花木兰的人远比辱骂花木兰的人多,觉得“花木兰一个女人都能做到的事我一个男人如何会做不到”的人更多。 事到如今,花雄再来说花木兰是个女人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花木兰在人心中的地位高低早已无关她的性别是男是女。 再者…… 这花雄说花木兰当年是替父从军?那花木兰她父亲为什么不从军?让女儿顶替自己去从军,这不光是逃兵之罪,还是欺君之罪。 这花雄也就比花木兰小一岁。既然花木兰可以年纪不到十五就替父从军,那他呢?作为一个男儿的花雄在他阿姊要去替父从军的时候又在哪里? 纵使花木兰是瞒着父亲、瞒着弟弟去从军的,花木兰的父亲难道不知道花木兰离家从军去了吗?若是不知道,他为何不去军营报道?若是知道,他为何不去追回女儿,让女儿回家、自己去从军? 花家这两父子但凡有一个当年自己去平城大营报道,没让花木兰替父从军,就不会有后来的“花木”,不会有“花木”帮着赫连珠复国!今日这些个破事亦不会存在! 这零零总总真是让他想跟花家父子算账! “‘骗了所有人’……那花木兰也骗了你和你父亲,让你们把她当作了男人么?” 花家父子为了逃避兵役避而绝口不提花木兰的女子身份,现在花木兰成了叛徒,花家人又跳出来想用花木兰的女子身份来邀功…… 这世界上哪里有两头吃这么好的事情? 拓跋焘冷笑,对着那冷笑,花雄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可汗看他的眼神如此可怕。 “可、可汗的意思是……?” “放任女儿做出叛国之事,花家人当诛九族。” 拓跋焘转身道:“来人啊!去把花木兰所有的血亲都给我抓起来!包括这花雄——” “可汗?可汗!可汗!!” 花雄被两个守卫提了起来,他疯狂地狗刨着想要够到拓跋焘的袍角,迁怒的拓跋焘却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花木兰,你可真是好本事……竟然有种把你这愚蠢的弟弟送到我的面前挑衅我。” 像一头野兽露出银色的獠牙,拓跋焘继续下令:“把赫连珠的亲人也给我带过来!” “是!可汗!” 第188章 花木兰的阿娘48 兵临城下, 赫连珠穿上软甲,从城中走了出来,上了城墙。木兰与她一道, 两人一人身后是翠绿披风, 另一人头上盔甲与手中长-枪上都飘扬着长长红缨。 “罪皇后赫连珠!!现在臣服, 可汗可饶你不死!!” 城下有嗓门儿特别大的传讯兵在喊:“罪臣花木兰!!你若现在杀了罪皇后赫连珠, 则可汗饶你不死!你若投我北魏!可汗愿意迎你入后宫做夫人!!” 赫连珠与木兰对视一眼, 两人一齐“噗嗤”而笑。 当众使出如此明显的离间之计……看来拓跋焘也是被逼急了。然而不得不说这种明着来的离间之计其实很有作用。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深厚的友谊也抵不过金钱权利的诱-惑。换作不是赫连珠与木兰的两人或许会在这里仔细思量得失, 继而疑心生暗鬼,害怕对方先背叛自己。可木兰与赫连珠早就已经跳出了那样的境界。 覆巢之下无完卵。女子想要掌权, 唯有增加同伴而不是毁灭同伴。任何一个有权势的女子的灭亡, 对其他掌权的女子来说都是唇亡齿寒的信号。赫连珠失去了木兰这个女性同伴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同伴,而是失去唯一一个允许她掌权、允许她为帝同盟者。木兰失去赫连珠,则必然会失去夏国的支持,并失去影响夏国的正当性。 “我不是在信上与可汗说过了吗?我不要这皇后之位,更不稀罕这皇后之名。” 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很高的肚子,赫连珠微笑:“我不想做‘北魏可汗拓跋焘的皇后’,我想做‘夏国女帝赫连珠’。” 木兰微微将赫连珠拦到自己身后,护住赫连珠的肚子:“可汗, 你的皇后之位都没人稀罕,你为何会觉得夫人之位能有人稀罕呢?” 在后军压阵的拓跋焘听到前头传令官传回的赫连珠与木兰的答复,面色已是铁青。不过这位帝王到底是胸中有经纬的出色之人, 便是被人这样嘲讽一番, 还能不失去理智地让传令官继续要传讯兵转达自己的回复。 “花木兰!!你不要夫人之位!可汗便许你尚书郎!!你若是愿意!可汗记你功勋十二转!!” 功勋十二转, 那是已经是盖世的功勋了。拥有这样的功勋, 木兰可以说已经是站在了将军中的顶点!尚书郎这个官职更是保证了她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拓跋焘这是已经表示自己愿意把木兰当成一个男人, 当成一个将军来招安! 木兰想,要是此时站在城墙上面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那个频频被殴打的十四岁的木兰,她一定会感到非常地满足,非常地荣幸。 因为她,终于得到了和男人一样的待遇。 然而,站在这统万城城墙上的不是那个十四岁的木兰。 她的阿娘对她说过:她不用成为男人。 而顺着阿娘的指引,她也明白了:身为女人,自己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并不是“和男人一样”。 她想要的不是她一人高高在上地与男人们一起俯视下头做牛做马的女子。她想要的是这世间的人不会再被困在“男”与“女”的概念中。是男是女对任何人的生活都没有影响。 所以她笑了,笑得很大声。 “可汗!!木兰不做尚书郎!!” “木兰愿驰千里足,带天下女子去为官!!” 木兰不是说不为官的女子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只是倘若女子连官都不能为,又如何能取得与男子同等的权利呢? 来告知拓跋焘木兰说了些什么的传令官人都快要吓死了。他抖着手脚,结结巴巴地对拓跋焘复数了一遍木兰的话,整个人像是下一秒就要虚脱那样汗如雨下。 拓跋焘没有捏死面前的传令官算是修养好。他难以相信连功勋十二转以及尚书郎的职位都满足不了花木兰的胃口!她想要的竟是女子都能为官! 这真是蹬鼻子上脸!太过火了! “——把花雄花弧送到前面去。花木兰再拒绝,就把花雄和花弧一刀刀活剐了。” “夏国的宗室也一样。” “是、是!!” 得令的传令官连忙跑了出去。他真怕自己多留一秒,自己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被绑在木架上被推出来的花雄与花弧早已没有了人的模样。这一路上魏军只是保证他们暂时不死,能够撑到统万城,至于他们在被严刑拷打后有没有生病、有没有残疾、有没有失-禁,这些根本不在魏军的关心范围内。 花弧已经没力气哭了,花雄还能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来。 “阿姊、阿姊是我错了……是我傻、是我笨、是我坏……阿姊你救救我吧、救救我……” 花雄因为受了刑,四肢都呈现出坏死的紫黑色。哪怕他被释-放,好好将养着也活不了几个月了。 花弧在花雄拿着军帖逃走之后,又是气怒又是悲愤,觉得自己养了一群白眼狼。 他气咻咻地窝在家里砸东西,田地去是去,却每次都是随便瞎刨两下就没有了耐心。花家因为无人料理,渐渐变得比之前还破还脏。 到了秋天,花家的田地收成不好,花弧就跑去找花木莲蹭饭。 刚开始张屠户还是非常乐意接待花弧这岳家的。但花弧狗改不了吃屎,一段时间没人可以打就又手痒了。他按捺了半个月,实在是忍不住,找了个木莲伺-候得不好的借口就想扇木莲。 张屠户就在旁边,哪儿能让人伤了自己的妻子?他一把拦下花弧,在推搡中将花弧摔到了地上,在此之后更是与花弧生分了许多。 为了有肉吃有酒喝,花弧老实了些日子。奈何他手太痒。 不能打木莲,难道他还不能打木莲的孩子吗?趁着张屠户白日出去卖肉不在,花弧痛打了木莲的孩子,木莲闻声赶来也被自己阿爷踹到一边儿。 张屠户回来瞧见家中惨状,直接抄起菜刀就追着花弧把花弧赶了出去,并扬言:花弧这畜生再敢上他家,他就把花弧当成猪给宰了! 能让女婿提着杀猪刀在背后追,花弧的-名声烂透了,村子里、镇上人人见了他都要笑话他几句。花弧面上无光,又窝回了家里。 就在这时候,魏军来人了。花弧被抓到了自己不认识的地方,他还没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官差笑道:“这不是没瘸么?没瘸你还说自己有腿疾,让你女儿替你从了军?” 于是花弧想:一定是木兰冒充男人充军的事败露了。 “官爷、不是我让那逆女去替父从军的!是她偷了军帖——” 官差半点儿不想听花弧的狡辩,直接让人给花弧上了刑:“没腿疾却说自己有腿疾……那我便让你真的有腿疾吧。”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万里”,拓跋焘暂时没法让木兰伏尸,他的怒火也就撒在了花弧与花雄的头上。 尤其是花弧。 花弧某天受刑时嗷嗷叫了一阵儿,跟着就脑袋一歪流着口水成了废人。这会儿他被人绑在木架上也没有反应,还是流着口水痴痴呆呆地瘫着。 赫连珠握住了木兰的手。 木兰也回握了过去。 在花弧与花雄等人的身后,是夏国的宗亲们。 宗亲们蓬头垢面,哭泣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赫连珠打了个抖,眼泪已经涌到眼眶。但她一咬银牙,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当初她只带了碧玉与丹髓到统万城来时就想到眼前的这一幕了。而拓跋焘也“不负”她所想,将她的血亲当作了人质。 “罪皇后赫连珠!!叛徒花木兰!!你们都瞧见了!你们的亲人就在这里!!即刻投降!!否则你们的亲人都会因你们无耻的背叛行径而死!!” “你们真的要害死你们的血亲吗!?” 第189章 花木兰的阿娘49 嘴巴上仁义道德、血脉亲情, 高高在上地用亲情和道德绑架他人、指责他人……仿佛实际把手里的刀子架在别人亲人脖子上的人不是他们。 这样的人也配指责她们如何吗? 木兰眼角瞥见贺赖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后方,立刻左手微抬示意。 “罪皇后赫连珠!!叛徒花木兰!!你们真的要见死不救!!自私地害死你们所有的亲人吗!?你们不是人!!你们不配为人!!跟随你们这两个妖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对面的传讯兵还在扯着破锣嗓子喊。 叫阵本就是战术的一种,用以激怒对方的将领与士兵, 让对方将领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 让将领手下士兵看到有可以讨好自己上级的机会, 继而盲目出动, 只为斩下侮辱自己上级的人的脑袋, 到上级的面前邀功。 拓跋焘其实并没有真的想劝降木兰与赫连珠,这一点与木兰还有赫连珠的性别无关——拓跋焘不是那种会将威胁放在身边当宝贝的人。哪怕木兰是少有的惊世奇才, 赫连珠腹中有他的孩子。 木兰与赫连珠关系甚笃,拓跋焘看出无法离间这两人的关系, 便命人转而攻击两人的道德, 试图让木兰与赫连珠心中折磨,令她们配下的将士们军心动摇。 女子向来被教育得比男子更注重自身道德,因被人指责“失节”、“失德”而自尽的女子不知几何。拓跋焘的战术并无问题。 问题是—— 轰!! 地动山摇,一阵阵黑烟拔地而起!统万城城墙前的魏军只见天降圆形的东西,跟着就被炸飞了出去! 原来是木兰命令在城内待机的投石车向着魏军的方向投出了陶罐炸-弹。 火-药本是唐代道士们偶然在炼丹中发明的产物,实际被运用到生活中、被当成烟火杂耍之类的助兴产物则是在宋代。 叶棠能做肥料,当然也能与女冠子们一起制造出火-药。之所以在冷兵器时代手握火-药这样杀伤力强大的热兵器还将火-药秘而不宣是因为叶棠不想让这个世界过早地进入火器时代,且如无必要, 她并不想夺走太多人的生命。 木兰不是会被仇恨、功利蒙蔽双眼双眼的人。她有力量却不会沉溺于用力量去践踏他人,她有勇气,却不会为了建功立业而忘记自己脚下踩踏的都是他人的尸骨。 但同时, 木兰也不会作茧自缚地用苛刻的道德标准来限制自己。该决断时木兰从不犹豫,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对着敌人多一秒踌躇犹豫, 丧命的可能就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叶棠非常放心地把火-药交给了木兰。她让木兰自己决定使用火-药的时机, 也允许木兰自己调整火-药的威力。 陶罐炸-弹的威力在只见识过冷兵器的魏军眼中堪称开天辟地般的神迹。然而实际上这些陶罐炸-弹主要是声势浩大, 杀伤力并不怎么强。 叶棠是教导过木兰如何提升炸-弹的威力的——但凡在陶罐中加入点铁渣碎石子之类的东西,陶罐爆炸的同时铁渣与碎石子就会被像子-弹一样三百六十度爆射飞出,那种杀伤力堪比霰弹枪。就是穿上十层盔甲离得近的人还是会被打成筛子。 木兰没有那么做是她判断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诚如她所想,魏军光听到爆炸的声音都吓得你推我挤地东奔西逃。偶尔有几个倒霉蛋因为距离落地的陶罐炸-弹非常近而被炸得飞起来,其他魏军一见这光景就被吓破了胆。 木兰与赫连珠之所以愿意奉陪拓跋焘的叫阵就是为了给投石车准备的时间。 六个月前开始被詹留儿还有崔虎崔豹轮番劝,被劝得耳朵里头都长茧子的贺赖野终于在三个月前愿意离开牢房。 贺赖野离开牢房后木兰没去见他,贺赖野也别别扭扭地假装没有木兰这个人,不去见木兰。 詹留儿和崔虎崔豹兄弟看破不说破。一旁当猹吃瓜,看相互回避的贺赖野与木兰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和好——木兰不是热衷于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性子,加之她本身也很忙,贺赖野恼她恨她,她全部交给时间来解决。贺赖野就不同了,他一开始还带着小媳妇儿的脾气,一副“花木兰就是来说软话我也不会理她!”的模样。 又被木兰晾了两个月后贺赖野实在是没脾气了。始终没被安排到任何位置上的他瞧着詹留儿与崔虎崔豹兄弟忙忙碌碌,许多时候甚至顾不上他,终日为自己的白丁之身局促不安、狼狈不已。 木兰是不愿意强迫贺赖野为自己效劳,横竖她粮饷够,养个贺赖野绰绰有余。还是詹留儿还有崔豹实在看不下去贺赖野的患得患失了,这才来婉言请木兰给贺赖野一个职位。 贺赖野身材高大又孔武有力,兼具有领导风范和一定排兵布阵的常识,木兰将他安排到了投石车指挥的位置上。 投石车在不攻城时基本就派不上用场,以为自己这是不被木兰重用,木兰是看在詹留儿等人的面子上才勉强给了自己个职位的贺赖野又卑微自苦了起来。 尽管如此,贺赖野还是决定要做好自己能做的所有事。带着被分配到投石部队的将士们早晚训练,时不时为将士们灌输排兵布阵的思想,贺赖野尽可能地让自己忙碌起来,好没空去思考些有的没的。 木兰见贺赖野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贺赖野,也就放心地在五天前将火-药的秘密告知了贺赖野,并制定了今日的作战计划。 这下子一脸懵的贺赖野总算得知木兰没有疏远自己的意思。她之所以不来找他,那是不想惹了他的不快。 贺赖野抓着木兰的手腕就想对着木兰嚎一句:“就算我会生气你也不该避着我啊!”末了又觉得自己这般小女儿家的情态着实难看,一时间讷讷无言,只是握着木兰的手腕不松开。 兄弟!上啊!——偷窥的詹留儿还有崔虎崔豹都要这么叫出声儿来了。结果傻大个儿放了手讷讷两下,情不自禁说出口的话居然是:“花木!不,花木兰!我还可以当你是好兄弟吗?” 好兄弟个屁啊!! 三个偷窥的猹在暗处瞪着眼中泛出湿润眸光的贺赖野,真想跟他吼:人间真情不是只有兄弟情的!! “当然!” 木兰倒是眉开眼笑。 她不光像过去那样勾过贺赖野的脖子拍拍贺赖野的肩膀与背部,更是喊了一声:“贺赖兄!” 偷窥三猹绝望了。 野哥是个傻的也就算了,木兰怎么心也那么大?……算了算了,这俩都缺那关键的一窍,那一窍又是旁人强行开了可能会让好事变坏事的一窍。他们仨只要能瞧见木兰与野哥开开心心地就成,他俩能发展成什么关系端看他俩自己,他们还是不要插嘴、默默旁观就是了。 不知同袍们正以老母亲般的视线关怀自己,贺赖野时隔一年再次展露笑容,木兰则与贺赖野说话说得起劲,像是要把两人之前失去的沟通都补回来。 时间回到现在。 贺赖野多少听过木兰与父兄不睦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在木兰眼前炸飞她的父兄。他听着传令偷偷传来的城外的情况,命令属下们调试好投石车。让投石车瞄准了靠近前军的中军。 拓跋焘就在后军之中,贺赖野瞄准魏军的中军而不是后军倒不是因为还对曾经效忠的可汗有什么愧疚。纯粹是投石车的射程不够。 拓跋焘听到巨响,掀帐而出。他周围的将军们则是一个个被吓破了胆子,连那个最想护主的将军也抖着嗓子道:“可、可汗……逃——” 遇事最先想到逃就不是拓跋焘了。 一把揪起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将领,拓跋焘一掌掴在这将领脸上,让将领回过神来。 “你,现在去前面给我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那将领不寒而栗,抖着身子滚动了几下喉头,最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马。 然而拓跋焘并没能等到这个将领的报告。 爆炸的地点发生在前军与中军之间,这直接导致中军大乱,士兵们要么被惊了马,被癫狂的马匹甩到地上踩成肉泥,要么自己就溃散后逃,整个中军从前方开始阵型崩溃。 为了避免统万城突然开门,其中骑兵风驰而出救回花弧花雄以及成了人质的夏国宗室,为数不少的前军都包围在人质的周围。后方一炸,前军顿时有三分之一人都跟着中军跑了起来,与中军相互推挤、踩踏,乱成一团。 前军本就人数薄弱,重攻击而非防御,在推挤踩踏中前军死伤最多。顿时,前军被分断成了两部分。后方突然空虚,围住人质的前军是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只得死死拽紧马缰、夹紧马肚,试图让受惊的马儿镇定下来。 趁你病要你命。木兰下了城墙飞掠上马,即刻带着精兵出击。 赫连珠亦退下城墙,命令打开城门的同时弓兵放箭,避免被拓跋焘的前军趁着城门洞开杀进城来。 旌旗飘摇,烽火连天。 前军将领见势不妙,却又为只能退走而不甘。他一声令下,命人对着人质痛下杀-手。结果人质尚未杀光,木兰领着崔虎崔豹从城中奔袭而出,如利剑一般歼灭了尚未逃走的前军。 陶罐炸-弹爆炸时花弧就一口气吓憋在胸中,很快人就没了气息。 花雄还剩一口气,但木兰并未马上去给他松绑——木兰选择了去追击敌人。 被绑在木架上的花雄远远地瞧着英姿勃发的阿姊,后悔充斥在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他当初能在阿爷殴打阿娘与阿姊的时候冲到阿娘与阿姊的面前,伸出手臂保护她们…… 如果他当初没有总是抢走阿姊的吃食、欺负阿姊,对着阿娘撒娇耍赖…… 如果他当初不是哭着求阿娘留下,而是选择跟上阿娘、跟上阿姊…… 是否阿娘就会念及与他之间的情分,带着他一起离开花家? 是否今日阿姊就会朝着他而来,将他从这木架上放下? 他不知道。 他也没法知道了。 “阿姊……阿娘……” 在生命的最后,花雄无意识地流着眼泪,喃喃:“雄儿对不住你们……” 人可以平凡,但不能满脑歪点子,满肚坏心肠。 但凡他没有嫉恨靠实力取得地位的阿姊,但凡他没有想着要到军中利用阿姊的威望,但凡他没有想着要靠出卖阿姊而获得财产与地位…… 哪怕他只是用善意选择过一次结果,他也不用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形式死去。 花雄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惜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后悔药给人吃。 第190章 花木兰的阿娘50 统万城之战, 魏军出乎意料的大败。 统万城上下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五,其中除了有夏国残部、柔然人, 还夹杂了被木兰还有赫连珠招安的北魏士兵。按理来说,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然而拓跋焘的十二万精兵就是在这不足自己兵力一半的乌合之众面前马失前蹄。 从天而降的火器,又野又飙的男女混合部队,木兰剑指之处魏军无不溃散奔逃。统万城内的赫连珠则命人轮番站上城墙,不停地向着统万城外喊:“投降不杀!!” 外有带着人马疯狂收割人头的木兰,内有怀柔残兵败将的赫连珠。不到两月的功夫,统万城周围已是一片风平浪静。 拓跋焘带着残部撤军, 北上而归。本来应该还在侵吞刘宋西部的拓跋浑却与拓跋焘在冀州狭路相逢。 拓跋浑命令自己的部队让开了道路,说是自己愿意为拓跋焘殿后, 让拓跋焘赶紧回平城去修整。 偏偏, 一连吃了两个月败仗、在火器的轰击面前始终没有还手之力的拓跋焘并不信任拓跋浑。他不光没有就这样带着自己的残部赶回平城, 反而装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趁着拓跋浑不注意杀了个回马枪过来,屠戮了拓跋浑无数手下,更把拓跋浑给抓了起来,重伤了誓死护卫拓跋浑的万忸于惇。 拓跋浑一肚子血泪无人知晓。 他或许天真, 但他绝对不傻。在收到木兰是女儿身的消息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被叶棠给欺骗了、利用了——她说“花木”来诱-惑她是受了可汗要分开她与拓跋浑的命令。她说她是为了麻痹拓跋焘所以选择“被迫”与“花木”私奔。她说她蛊惑着“花木”夺下了长安是为了转移拓跋焘对拓跋浑的注意力。她说哪怕她与拓跋浑天各一方,两人的心依然连接在一起,她依然是拓跋浑的策士, 她指示拓跋浑做的事都是在为拓跋浑考虑…… 这些话里竟没有一句是实话! 花木兰是女人, 无香子根本没有与花木兰私奔!花木兰与无香子占据长安是为了让花木兰自立为王、有资本去帮赫连珠复国! 无香子安排他侵吞白兰、攻打刘宋不过是为了让拓跋焘更为忌惮他!让势力逐渐扩大的他去削减刘宋的实力,转移刘宋的注意力! 想到自己始终为无香子所欺骗,被无香子利用不说还傻乎乎美滋滋地妄想着数年后两人再会的场面,一笔一笔地将物资、一次一次地将人才送往无香子的身边,拓跋浑真是气得要吐出血来。 一颗真心喂了狼。之前拓跋浑有多爱叶棠、多在乎叶棠, 在发现叶棠对自己只有利用之后他就多恨叶棠! 听闻拓跋焘率军攻打统万城,拓跋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好不容易甩掉纠缠不休、咬得死紧的刘宋军队,带着人马打算前往统万城协助拓跋焘。不想拓跋焘兵败如山倒,这么快就撤到了冀州附近。 再一听说拓跋焘之所以撤得快是因为木兰追得更快,拓跋浑便下了决心,准备为拓跋焘殿后,自己去会会让叶棠那样倾心尽力地辅佐的木兰。 拓跋浑想得简单。 过去他是对拓跋焘有所不满、有所厌恶,可那些不满与厌恶远远不足以让他产生杀了拓跋焘这个堂兄的念头。 在他看来,骗了他的无香子是混账,被无香子推上如今之位的花木兰是敌人。而拓跋焘兵败统万城,背叛他的赫连珠是他的敌人,帮着赫连珠的花木兰更是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人,何况他与拓跋焘都有同一个祖宗。拓跋浑认为自己想帮拓跋焘真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他哪里能想到拓跋焘的思维回路根本不在一条道儿上。 被关在囚车里的拓跋浑蓬头垢面,久违地见到拓跋焘,他从囚车里跳了起来,拽得卡在他手腕脚腕上的镣铐与镣铐上牵着的铁链哐当作响。 抓着囚车的木栏,拓跋浑怒喊:“阿兄、阿兄……!!” 见拓跋焘不理,拓跋浑又凶狠道:“佛狸伐!!你为何不信任我!?为何!?” 这次拓跋焘总算回头看了一眼拓跋浑。 “‘为什么’?拓跋浑,你不觉得这种问题无聊且没必要么?” 拓跋焘大权在握、满满胜算的时候不在乎自己的一、两个亲属与自己闹小脾气、耍小性子。横竖当初拓跋珪没死的时候,他们堂兄弟、乃至他父亲以及叔叔伯伯们都在竞争同一个位置,一家人之间有些龃龉摩擦也是可以谅解的。 这就像什么都有的人养了一、两只活泼可爱的调皮小狗。哪怕小狗会给这人添麻烦,这人也能大度地不与一只狗计较,甚至把解决小狗惹出的麻烦当作是无聊生活中的调剂。 但现在,拓跋焘已经不再是那个胜券在握的拓跋焘了。 他拿那种会炸伤人、惊得战马不听使唤的火器一点儿办法没有。他手下的将士往往未战先胆破,连逃都没法逃得有章法一些。 拓跋浑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满身疮痍的他面前……如果这是无香子的计策,他很乐意将计就计!把拓跋浑这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头从他的军队上头给拔下来,让自己成为拓跋浑军队的首脑。 如果不是……那也只能说他这愚钝的阿弟实在是不够走运,被自己吞掉他所拥有的,就是他的命。 毕竟面对一只有可能咬自己一口的狗,受了伤的猛兽只会将这只狗当作修复伤口的食物。 拓跋焘面上淡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弱肉强食。你喜欢哪一种说法,便用哪一种说法。” 拓跋浑怔怔,跟着发出一声失笑。他笑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自嘲。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无香子从未正眼看过他。佛狸伐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能有今日的权威与威势,无非是过去佛狸伐纵容他,无香子培养他。 他始终不是一个独立的执棋者,他每一次都是他人棋盘上一颗可以被人随便摆弄的棋子。 明明想哭,拓跋浑眼中却没有眼泪。他笑到哽咽,最后闭了眼,再不说一句话。 拓跋焘抓了拓跋浑,下一步就要去接受拓跋浑支配下的草原、三凉、吐谷浑以及白兰。 天知道那个难缠的慕容树洛干怎么又忽然出现在了吐谷浑的土地上,草原上的柔然人也成群结队蜂拥而出,与树洛干还有好不容易捡回一命、占据三凉的万忸于惇结成了同盟。 就是白兰也有来自刘宋的坤道接手,一时间拓跋焘处处碰壁,原以为唾手可得的土地半寸没有落入拓跋焘手中。 又是一年秋天,长安一片丰收景象。统万城因为与拓跋焘打战耽误了春耕,收成却也不是太差。 与统万城一起被耽误了春耕的还有北魏的多个城市。这些城市可就没有统万城那么幸运了。 拓跋焘的征兵减少了能够耕种的人力,兵力增加粮草的开支也会随之增加。不少农民没了播种用的种子,或是用陈年旧种去种地,秋收的结果自然无法理想。 这一年的冬天,北方尤其寒冷。北魏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为艰难的时期。 而这黑暗又困难的时期似乎就会这样持续下去。 两年后—— 双目无神地靠在冰冷的囚室墙壁上,拓跋浑默默地思考着是否自绝性命会比这样无所事事地等死要好。 他已经三天粒米未进,水也有一天半的时间没喝了。无孔不入的寒冷与饥饿、干渴一起从拓跋浑瘦削了许多的身体上榨干他最后剩余不多的体力。拓跋浑眼前的东西都在摇晃着晃荡出一串串的残影。在这没有多少光线透入的囚室之中,疲惫至极的拓跋浑已经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醒醒。” 一点温热的东西贴在了拓跋浑冰冷的脸颊之上,拓跋浑有种听到了熟悉声音的错觉。 “拓跋浑,醒醒。别睡。睁开眼睛。” “……” 拓跋浑茫然着。他迟钝的脑子让他想不起这个温柔的女声是属于谁的声音。 那说话的人似是叹息了一声。一双温暖的手捧起拓跋浑的脸轻揉两下,为他擦去脸上的污渍,末了又送了一碗东西到拓跋浑的嘴边,将某种带着香甜气味的甜水送入他的口中。 人的身体总是比精神更有求生欲。香甜的滋味一旦在口中扩散拓跋浑的喉头就自己滚动了起来。他狂饮了两口,顿时被呛了一下。 鼻腔里与喉咙里同时刺痛,拓跋浑总算睁开了眼睛。而他一旦看清了面前人,就一把掀掉了她手上的陶碗。 “无香子……!?” “你、你怎么会……!咳咳——” 拓跋浑咳得肺都要出来了,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靠着墙壁站起来去俯视面前的女人,对她摆出凶狠恶劣的表情,对她吼:“我不需要你的假仁假义假好心!!”然后赶走她。可他不过是咳了这么一下就手脚无力,头痛耳鸣。 “是我错了。” 抱住拓跋浑,叶棠温声在拓跋浑的耳边道。 被叶棠吹拂进自己耳朵里的气息搞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拓跋浑难受得仰起下巴,试图离叶棠远一点,却发觉叶棠的手竟然不规矩地在自己身上游走。 “!?!?” “你、你、……咳!咳咳……!!” 在拓跋浑的身上只能摸到骨头的叶棠微微蹙眉:“别说话。” 她从拓跋浑身边离开的时候拓跋浑还是个精壮的大小伙子,这会儿这大小伙子不说是皮包骨头,那也是骨瘦如柴、身上没剩什么肌肉也没有什么脂肪。 拓跋焘这两年是怎么对待拓跋浑的可见一斑。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咳……!我对你、已经、咳咳、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都让你别说话了吗?真是不听话。” 叶棠低下头来吻了拓跋浑一下。她长长的睫毛蹭过拓跋浑的脸颊。 这一吻很轻很轻,消失得也很快很快。可就是那一点点的温度、一点点的柔软让拓跋浑强烈又鲜明地感觉到了自己还在活着,自己看到的不是死前所产生的幻觉。 “————!!” 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青年连抵抗都忘记了。他带着做梦般的表情瞪着眼睛,像是要在叶棠的脸上看出个洞来方能辨别眼前的人是不是真正的叶棠。 “哦,还挺有效的。” 轻轻的调侃声里镣铐与锁链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始终被拓跋浑盯着瞧的叶棠干脆又吻了拓跋浑一下。 拓跋浑有种魂飞魄散的惊悚感。 不过感谢这种惊悚感,炸毛的拓跋浑稍微找回了点儿人样,不再像叶棠刚来时那般死气沉沉,好似只是一具还没完全咽气儿的尸体。 “把他带出去。” 叶棠起身吩咐,这是拓跋浑才发觉牢室外头还站着个哀怨的贺兰景。 曾经的上司与下属再照面,身份早已完全不同。拓跋浑不过是个被拓跋焘俘虏的阶下囚,贺兰景却已是袁的大将军。 两年前,得知拓跋焘抓了拓跋浑之后,叶棠就打算从拓跋焘的手里赎回拓跋浑。奈何拓跋焘不愿意——在发觉袁的最高指导者不仅仅是木兰、还有叶棠之后,只要能和叶棠对着干,能让叶棠过得不如意,拓跋焘就能舒心一点儿。 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粮草布料,叶棠都愿意拿来交换拓跋浑。可拓跋焘不乐意。他要不是对叶棠派去的使者说自己要花木兰、赫连珠的人头,就是说让叶棠拿赫连珠生下的女儿来换。 拓跋焘不吃软的,叶棠就只能塞他硬的了。 用两年的时间将袁的版图扩大到平城-的面前,叶棠今日亲自率军而出,终是攻破了平城-的大门。 第191章 花木兰的阿娘51 再是哀怨贺兰景也不会与这个时候的拓跋浑争风吃醋。他默不作声地将拓跋浑打横抱起, 跟在叶棠的身后走出了黑暗又充满腌臜味道的囚室。 外头已经是夏天了,刺眼的阳光使得拓跋浑一时失明。当阳光的热度照在他身上,他晕眩着冒了几滴汗。 外头的万忸于惇一看见拓跋浑的脸就惊喜地走了上来, 然而当他靠得更近, 他脸上的喜色也逐渐转变为了悲伤、自责与隐忍。 贺赖野拍了拍眼圈一红、喉头滚动的木兰, 木兰没与贺赖野搭话,只是重新直起腰杆,押好了手底下的拓跋焘。 天光之下, 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拓跋浑已经没了双-腿。他左手齐腕而断,右手只存着一截上臂。 是的, 拓跋浑轻得惊人不仅仅是因为他骨瘦如柴, 更是因为他被拓跋焘砍去了双手双-腿。 贺兰景甚至没办法将他背出来, 只能这样打横抱着他。 不习惯被人这么抱着的拓跋浑有些抗拒, 可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只是动弹两下又没了力气, 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软成一团。 叶棠带着拓跋浑走过被押的拓跋焘面前, 她忽然停步。 “可汗, ” 叶棠这声尊称叫得拓跋焘一阵冷笑, 叶棠却半分不在意拓跋焘的反应。 她用一贯平稳到能安抚人心的声音温和道:“您曾经这么对我说过:‘可惜了。若你身为男子,这天下本应有你一半。’今日我亦回您一句——” “便是我身为女子, 只要我想, 这天下也能尽归我所有。” 叶棠的神情中并无半分跋扈、猖狂或是嚣张,就是她口中的言语…… 拓跋浑难以自抑地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他还是第一次在那个佛狸伐的面上看到如此吃瘪的表情。……这也算了结了他此生一个难以实现的心愿, 那就是让那个不可一世的佛狸伐也尝尝受挫的味道! 拓跋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叶棠在他身边却没有让他省点儿力气别笑了。不仅如此,叶棠瞧着拓跋浑的笑模样甚至也无声微笑起来。 一旁的万忸于惇已经背过了身去,死咬牙关不让自己吞咽入腹的哭声泄露出来。 拓跋浑就快死了。 这是叶棠在三周前才从探子那里得到的新消息。 在此之前叶棠只知道拓跋焘把拓跋浑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囚室,除了拓跋焘本人之外, 就只有哑奴能被允许进入囚室里伺-候拓跋浑。 过去在平城大营,拓跋焘对拓跋浑这个血亲一直是宽和容忍。而拓跋焘的大度也确实不是装出来的。 只不过天之骄子也是人。接二连三的失败对拓跋焘的打击超乎寻常。现在看来,他是将这种失常尽数发泄在了他认为不成器的拓跋浑身上——要不是拓跋浑允许叶棠跟在他的身边,叶棠也无法进入平城大营,更无法接触到赫连珠等人。 叶棠并不是那种把人利用干净之后就将人弃若敝履,随便他人如何痛苦也感觉与己无关的人。她有自己的原则,亦有自己的底线。 诚然,她是利用了拓跋浑,但她绝不认为拓跋浑是活该被自己利用。拓跋浑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全怪他自己不够争气。 被叶棠硬生生打到平城附近,平城内人心惶惶,拓跋焘的手下们也跟着松了嘴巴。探子这才打听出了拓跋浑失了手脚、命数将尽的事情。 拓跋浑擅长弓马,从小就是弓马好手。被拓跋焘一点点剥夺了可以骑马的腿,拿走了可以握弓射箭的手,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叶棠之前为了不过度的刺-激拓跋焘,始终是在行军的同时推动和谈和议,希望能在不流更多血的前提条件下让拓跋焘臣服。 待叶棠得知拓跋焘对拓跋浑的所作所为,她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今日她入城后命木兰活捉拓跋焘,自己则先一步来找拓跋浑。 贺兰景将拓跋浑安置在了床上,接着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屋内叶棠用木盆里的水净了手,又拿帕子沾了点水轻柔地给拓跋浑擦脸。 拓跋浑方才在路上晕厥过去一次,这会儿他悠悠转醒,开阖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无香子……” “嗯?” 没有手掌与手指的手碰到了叶棠的胳膊,待拓跋浑想起自己已经无法握住叶棠身体的任何部分,他呆滞了一下,带着些狼狈试图把自己两截枯枝般的手臂藏到叶棠看不到的地方去。 可他这幅模样,又如何能藏起自己不愿示人的部位呢? 幸好叶棠像是看不到他身上的残缺。 “怎么了?” 叶棠拧过湿帕子,又来给拓跋浑擦了擦嘴唇。水露的湿润并没有让拓跋浑的嘴唇多染上一丝血色。 “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我对你有愧。” 拓跋浑露出了有点伤心、但又表示理解的眼神。 他微微颔首,看起来像个懂事的孩子。然而也正是此时,拓跋浑感觉自己第一次长大,第一次看清了事物的本质。 “所以,你来救我……来、……” 说不出“亲”这个字,拓跋浑抿了抿唇,像在回味叶棠的触感:“……是为了、日后不被愧疚折磨。” “是,也不是。” 直视拓跋浑的双眼,叶棠坦言:“我确实是为了日后不被愧疚折磨才来见你的,但我今后每一次想到你,必然都会被愧疚折磨。” 拓跋浑深深地看了叶棠一眼:“可是、你不会后悔。” 叶棠笑了:“是,我不后悔。” 为了成就理想的国家,为了引导世间如自己所期望的那般延续,为了走向新的明天、迎来截然不同的未来,全部的付出、一切的牺牲、所有的流血都不会让叶棠后悔。 这是她的选择。这是她的觉悟。 她会承受这选择所带来的所有疼痛与孤独。 拓跋浑也笑了,是失笑,也是苦笑,更是释然之笑。 “好歹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说句‘我后悔让你变成了这样’啊……” “我后悔让你变成了这样。” 拓跋浑因为叶棠的斩钉截铁一怔,随后泪水便涌出了他的眼眶。 “无香子,我第二次见到你时,你对我撒了谎……你说你的目的是光复道门。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拓跋浑咳嗽两声,笑道:“跟我说说,你的目的,你的大愿。” “是啊……唯有你还不知道。” 第二次? 在她的记忆中,平城大营那次就是她第一次见到拓跋浑。 叶棠帮拓跋浑清理干净的面部,再想去擦拓跋浑的脖子,拓跋浑却嫌痒地缩成一团,还嘴上嘟囔:“我就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我对你道歉好不好?” 拓跋浑翻了个白眼:“光道歉啊?” 于是叶棠亲亲他。 兴许是血液全部集中到了面部,拓跋浑又涨红了脸。 “我的目的是建立一个女子可称帝、可为官、可习武、可学字、可自由选择成为什么人,而不是只能做‘女人’的国家。” 拓跋浑不喜欢被擦拭脖子,叶棠就不擦了。她躺在拓跋浑的身边,用和拓跋浑同等的高度与拓跋浑对视。 “你这人可真是贪得无厌,自己做那九五之尊还不够,还要每个女子都与你一般……” 拓跋浑不眨眼地瞧着叶棠,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刻到灵魂上,好下辈子来找她索赔。 “……那我、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特别让你看不起?” 满脑子情爱而无家国。明明有机会登临至高之位,却因为无法扼杀自己的感情而一败涂地。 叶棠摇头。 过去,她是有很看不起恋爱脑的时候。可如今,叶棠愿意珍惜每一颗朝向她、付出得无怨无悔的真心。 ——真心去爱一个人,明明可以强行将这个人留在身边却尊重了对方的意志,愿意让这个人从自己掌中飞出。将这个人看得比权势、比地位、比金钱,乃至比自己、比这个世界更高的人哪里值得人唾弃? 拓跋浑或许是傻,或许是笨,可他身上没有任何地方是叶棠会去诋毁的。 “哈哈……” 拓跋浑沙哑地笑了两声,他吃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如今没了那佛狸伐、你大愿得成了?” 叶棠挑眉:“还早呢。刘宋还在抵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拓跋浑听不懂“革命”、“同志”之类的话,他有些迷茫。发觉自己开始看不清叶棠的模样,拓跋浑蹙起浓眉眯细了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视野恢复清晰。 “那……” 有了某种预感,拓跋浑放弃了眯眼。 他坦然而笑:“我若、好起来……在你配下做个、小将,如何?” “好啊。” 叶棠低头亲亲拓跋浑的眼皮。 “那时我便做太上皇,带上你和护卫三五人,去游历那名山大川。你去过刘宋吗?刘宋有江南,江南的大街上有小河石桥,有绿柳红花。有沿街叫卖果子蜜饯的小贩,还有卖糖糕绢花的店家……路上要是瞧见好弓好马,我便统统买来给你。到时你可得牵好了马。” “我……我、……” 拓跋浑微微掀开眼皮,眼中有一抹微弱的亮光。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我为你……牵马……” 就像那花木一样。你要喝水我便递你腰间水囊,你要吃饼我就去给你买最好吃的香饼。 沉入回忆中第一次见到木兰与叶棠时的景象,将自己换到木兰当时的位置。最后的热泪从拓跋浑的眼角滑落,拓跋浑就这么半睁着双眼、带着笑容停止了呼吸。 第192章 花木兰的阿娘(完) 坐在桌边的木兰看着看着官员们递来的奏疏就走了神。 她最近四、五天总是这般模样, 这让忍了又忍的贺赖野还是出了声。 “花木……陛下,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还没登基呢,不用叫我‘陛下’。” 木兰说罢, 又笑着重新拿起奏疏看了起来。 这下子贺赖野不高兴了。 拿出以前在戊六时对待木兰的强硬来, 贺赖野一把抓了木兰的手腕就让她从椅子上起了身。 “贺赖——” “行了!陪我出去走走!” “木兰”两个字在贺赖野的嘴边徘徊许久, 仍旧没能被他正常地喊出声来。抓着木兰手腕的他强硬的只把自己高大的背影留给木兰,这个的背影看起来怒气冲冲。 不过木兰看到了,夏日的逆光里, 贺赖野的耳朵涨红得厉害,就跟被人抹了胭脂在上头似的。 贺赖野倒是想把木兰带到未央宫外的地方去, 可这会儿正是登基大典前夕, 未央宫内外人人都是忙得飞起。要是见到贺赖野在这节骨眼儿上将本该专注为登基大典做准备的木兰带出去, 不管是女冠子们还是詹留儿等人都必然会把贺赖野骂到狗血淋头。 所以贺赖野只是把木兰带到了未央宫一处还未整修的角落里。 未央宫的建筑群相当庞大, 庭院更是不知凡几。想要完全整修好整个宫殿,需要耗费的钱财与人力物力都是相当巨大的。叶棠与木兰都是务实派, 宫殿只整修了目前用得着的部分, 也因此还未整修的宫殿远远多过已经整修好能住人的宫殿。 贺赖野带着木兰来的这个偏殿荒废已久, 院子里荒草过膝。本应乖巧长在花坛中的娇花这会儿成了四处摇曳的野花。 木兰有心情欣赏这些蓝色的花儿, 贺赖野却是始终背对着她——大个子正努力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贺赖野,不要怕, 不要怕。 你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是被花木嫌弃而已……唉, 真要被嫌弃了也没办法,实在难受就自请去边关。正好六镇那边也缺人, 自己也习惯了在接近草原的地方生活…… 想象着自己在六镇落脚的模样,自己用瀑布般的冷水扑灭了自己心头热火的贺赖野转过身去,却见木兰抬头瞧着天空,又在发呆。 拓跋浑死去之后, 木兰就总是这样。 刚开始陪着她从平城回到长安的贺赖野还当她是疲惫。后来才发觉拓跋浑的死确实给木兰带来了相当沉重的打击。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诚然,木兰确实曾经给拓跋浑做过裨将,但木兰给拓跋浑做裨将的时间不长,木兰与拓跋浑的关系也没好到说能称兄道弟。 木兰对拓跋浑的死有唏嘘贺赖野能理解。他也没能想到自己当年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眼、感觉像是站在云端上的人物,最终会被身为兄弟的可汗弄成那副模样,死得那般凄凉。 贺赖野再怎么想也想不通,所以此时此刻,他决定不想了。 “不要难过。” 突如其来的安慰让木兰一怔,她可从来没听过贺赖野这般安慰人。 于是她笑笑,又去看脚边的花儿:“我不是难过,我只是感觉……有些寂寞。” 因为爱上了她的阿娘,擅自认定了她是情敌的拓跋浑总是用气哼哼地用自认为可怕的眼神瞪着她。 那时她觉得视自己为眼中钉、浑身散发出醋味的拓跋浑很烦人。不想拓跋浑人没了,看到阿娘目送拓跋浑被火葬的眼神,她也郁郁了起来。 ……虽然与阿娘的形式不同,但她与阿娘一样,也是利用了周围的人的。特别是她的同袍。所以最近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若是对自己充满兄弟情的同袍为了自己而战死,或是因为厌弃了自己而从自己身边离开,自己是不是也会如阿娘那般痛心。 贺赖野的脑筋没灵光到能想到木兰的想法,可是莫名的,他懂了木兰的心情。 “我不会死的!” “——?” 木兰抬眼。 “我不会先你而死!” 贺赖野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严肃道:“我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让你感到寂寞!” 木兰失语。她很想学着叶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温柔微笑,偏偏…… 她一张嘴,眼泪就流了下来。 贺赖野说了她最想听的话。 “别、别哭!” 贺赖野哪里见过木兰哭啊?就是打死他他也想不到那个坚韧不拔到被人缝合伤口时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的花木也会有掉眼泪的时候。 “别哭啊!” 手忙脚乱、手足无措。一双手臂不知道该放哪里,十个指头不知还有何作用。贺赖野一着急,干脆动了手。 把木兰按进自己怀里,拿自己的衣裳当了抹布。贺赖野用力地抱着木兰,收紧手臂的同时也让木兰听到了他过于激昂的心跳声。 文人的酸诗贺赖野不会,才子的满嘴抹蜜贺赖野也不会。他绞尽脑汁也挤不出一句好听的,唯有他的心跳声道尽万千衷肠。 抬起手来回抱住贺赖野的双臂,木兰悄声问:“……真的不会留我一个人?” “真的!!!” 贺赖野的声音大到差点儿刺穿木兰的鼓膜。 木兰却是在他胸-前破涕为笑。 “会陪在我身边?” “会!!!会一直!永远!!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 “无论发生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 夏日的清风吹得贺赖野的声音飘了老远。发觉木兰不在殿中,正要与崔虎崔豹以及烾、树洛干等人分头去寻找木兰的詹留儿耳朵一动,忽然嘿笑了一声。 “行了行了,大伙儿别费劲了,散了。” 詹留儿说完拍拍手,示意大伙儿都散了。众人面面相觑,烾与树洛干动作一致地歪过头,眼中写着不解。 崔虎崔豹倒是:“哦哦~!!”两声,一副恨不得鼓掌的模样。 烾是叶棠与木兰的亲信,树洛干是擅长谋略的奇才。彼此都习惯了对方掌握着自己不知道的情报,烾与树洛干下意识地去看对方,试图从对方那里得到些解释。 詹留儿见状眼珠子一转,他语重心长地拍拍树洛干与烾的肩膀:“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空,去做些你们想做的事情。” “那我去找花娥练上一练。” 烾说走就走,树洛干连忙跟上她的脚步。他自言自语地喃喃:“我也有事找袁桃……那孩子年纪虽小,却是个好苗子。” 烾并不在乎树洛干如何,对树洛干去找袁桃做什么也没有什么兴趣。倒是树洛干就着花娥与袁桃是姐妹这一点借题发挥,开始频频与烾搭话。那模样像极了蜜蜂绕着花朵嗡嗡嗡。 明光宫里叶棠正拄着下巴看奏疏。 她手里的奏疏大多写得是歌功颂德的内容,令她倍感无趣。就在她睡着之前,有人从她手里抽走了奏疏。 叶棠微微掀起眼皮,手里拿着他奏疏的贺兰景面无表情地把那对奏疏都丢出了门外。 “你好大的胆子呀,贺兰大人。” 叶棠这兴师问罪的话说得软绵绵的,半分发作的意思都没有。 “我若是胆子不大,也就不会还在你眼前了。” 贺兰景走了回来,忽然在叶棠面前单膝跪下。 屋外明明是盛夏,叶棠的手却无比冰冷。他握着叶棠不带一丝温度的手,问:“武帝登基后,您就成了太上皇。太上皇可愿带我这小卒去游历那些名山大川?让我见识江南的花红柳绿?” “我愿为您牵马。不论您买几匹马。” 叶棠失笑。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就学不乖呢? 明明离她远点就不会被她伤害,偏生要做那扑火飞蛾,义无反顾。 “贺兰景,你没法成为拓跋浑的代替品。” 即使贺兰景压抑得再好,坚毅的面容上不露破绽,叶棠也注意到了他肩头的微颤。 “但……或许这样也不错?” 拓跋浑活着的时候她没来得及给拓跋浑足够的补偿。那么至少不要让贺兰景变成另一个拓跋浑,让她歉疚遗憾。 爱不可强求,她无法施舍人爱。 不过在她从这个世界离开以前,她愿意予人陪伴。 即便这陪伴很短很短。 公元425年,花木兰攻下平城。 同年,花木兰称光武帝,国号“袁”,改年号为“丰泰”。追封其母袁玲珑为光始帝。 丰泰六年,光始帝病逝于江南。此时刘宋被大袁攻下已有四载。 大袁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联邦制国家,亦是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的国家。这个梦幻般的王朝做到了几千年后的西方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它让女子拥有参政-权、投票权、表决权以及最重要的:人权。 学习、工作,进入国家中枢为国家奉献……在大袁,人们很难感受到男与女的差别。 在这里,男子可以纤细苗条,可以哭,可以美,可以精致,可以浑身香水味,可以不辨雌雄。在这里,女子可以高矮胖瘦,可以随意着装,可以长发短发,可以不对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感到羞耻。可以去学习自己想学的东西,更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职业。 在大袁,女子与男子并无区别,两者同样被当作人类对待。自然,女子与男子之间也无对立。 大袁国力强盛,政-治清明。其文化绚烂多元,不光极大地影响了周边的王朝与国家,为周边王朝国家的女子解放运动做了启蒙,更是作为历史的道标为后世指明了道路。 ——榨取与压迫是应当被消灭的。所有的人类,不分性别不分人种,不分肤色不分信仰,终应携手走向共荣。 如果说资源不够所有人类共荣,那人类应做的不是自相残杀、彼此奴役。而是去以科学、以技术去创造新的能源,让资源足够所有人类共荣。 人类本就有生而为人的权利。 ——《花木兰》与从军不替父,只为己(完) 第19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 沙丘被强风从中吹开, 细碎的砂砾在晨光中带着金子般的色泽与质感四处飞扬。 一座看上去像是石像的东西从砂砾中露出头来,跟着肩膀、手臂、身躯也暴露在了风中。 这是一座有着玲珑曲线,看起来十分娇美的女人“石像”。整个“石像”呈现出棕褐色, 不论是头发、睫毛还是指尖, 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这曾是一个活着的绝世美女。 叶棠从沉睡中甦醒了过来。 砂上的“石像”随之震动, “石像”的额心亦碎裂开来,斑驳地露出下面焦糖色的肌肤。 在叶棠睁眼的这个瞬间,“石像”表面的棕褐色如一层薄石膏那样纷纷剥落。被从“石膏”中解放出来的叶棠猛然呼吸, 空气进入她的肺部令她胸部起伏,她身上的“石膏”碎裂得更快了。 风很大, 叶棠一张嘴就吃到一大口砂。趴在沙丘上挣扎着扭动身体往有掩体的地方挪动,叶棠好一会儿才像破茧之蝶一般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体,可以从爬行转变为直立行走。 在不知道是神庙立柱还是被风蚀得厉害的什么建筑残骸的后头避风, 叶棠呸呸了几口, 总算吐干净了自己口中沙子。 她之前穿过各种已死之人, 却没穿过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叫苏莱丝, 因倾世的美貌与绝世的恶毒而闻名于世。十六年前苏莱丝被苏丹宣布处以在烈日下暴晒成-人干的死-刑。 按道理来说, 死后苏莱丝的尸身本该被沙漠中的各种动物所啃食。然而巧合的时苏莱丝死后没过多久沙漠上就起了暴风,她的尸体被风沙所吞没, 沉入了沙海之中。 今日沙漠里又吹起了狂风,狂风卷走了包裹着苏莱丝身体的风沙,让苏莱丝木乃伊化的身体重新暴露在了空气中。 换作是其他穿越者穿入苏莱丝的身体里,只怕一秒就要打出GG, 但穿进苏莱丝身体里的人是叶棠。千年蔷薇的力量修复了苏莱丝的身体,叶棠这才得以“破壳而出”。 叶棠避了会儿风,整理了一下苏莱丝的记忆, 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与天候。当狂风逐渐远离,叶棠也从建筑残骸的阴影下面走了出来。 从太阳的高度来看,距离正午还有两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正午的沙漠,那就是块被烧红的铁板,哪怕是脚掌上有厚厚角质层、驼峰里储备了脂肪与水的骆驼也没法在正午的沙漠上行走。因此叶棠决定在正午到来之前先走上一段。 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既没有明显的标志性建筑物,也没什么植物。空着手在沙漠里走等于自-杀,叶棠决定总之先找到植物。 不管是仙人掌、沙棘、芦荟还是肉苁蓉,沙漠植物中都富含丰富的水分与一定的营养。能找到一株植物就等于定位了水源,水源附近必然还有更多的植物。叶棠只要一路跟着植物走,总能找到追着水源生活的沙漠民族。不管是吃仙人掌还是沙棘芦荟,叶棠总是有那个毅力撑到看见活人。 晴空艳阳之下一望无际的黄沙此起彼伏,带着被风吹出的纹路蜿蜒至天际的尽头。毫无人烟的景致自带一种诱人深入的神秘美感,叶棠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沙漠风光。 正午将至,沙漠中越来越热,叶棠的双脚也越来越痛。 原主苏莱丝被处以酷刑时身上穿着的清凉衣物保存得不错,旧归旧、脏归脏,但并不如何破。就是苏莱丝脚上并未穿鞋——苏莱丝的鞋子被看守着她、等她被晒死后再去向苏丹报告的士兵扒走了。 这些人不扒苏莱丝的衣服不是因为打算给苏莱丝留面子,只是单纯地不敢而已。 苏莱丝生前是苏丹的王后,更是毒杀了皇室两百多口人的罪魁祸首。 害怕被苏莱丝的亡魂诅咒,士兵们只敢在她被晒得脱水、神志不清时脱下她的鞋子。那双鞋子的正面镶嵌着比眼珠还大的宝石。为了宝石,这些士兵们还是愿意稍微被诅咒一下的。 “喂!前面好像有人!” “那是人影吗!?别不是蜃景!?” “去-你-他-妈-的!那明明是个女人!活的女人!蜃景里能出现这么真实的女人老子的-名字给你倒过来写!” 几句西语被风带到了叶棠的耳边,叶棠回头一看,只见有几个白人乘着数匹骆驼拉的篷车正往自己的方向来。 看清楚了叶棠的正脸,篷车里一个褐发的壮汉立刻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另外几个白人也是啧啧称奇。 “喂!阿奇,快来看看!这真的是个活女人!” 褐发壮汉说完就大笑着要去抓叶棠的左腕。叶棠眉头一皱,右手猛地挥出,“啪!”一下甩了壮汉一个耳光。 被打得左脸颊一片通红的壮汉呆愣几秒,还是听见旁边同伴的爆笑声才回过神来:“你……!!” “行了,博尔多。这是你的不对。” 篷车上又下来两人,其中一个是看起来一身拘谨、充满禁欲气质的黑发斯文男,另一个则是一头璀璨的金色卷发、深海蓝色的眼睛里带着轻佻笑意的美男子。 “荷塞亚斯的女人可不是那些你用一便士就能随意享用的的女昌女支。她们非常注重贞洁,平时连脸都不会给男人看的。你一见她就要碰她,被甩了耳光是你活该。” “但是这个女人没有戴面纱就出门了。还出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你不认为这是针对我们、或者说是针对你的阴谋吗?亚瑟。” 为叶棠说话的是那个身上散发着费洛蒙气息、笑容轻佻的金发男子。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叶棠的则是那容貌斯文、眼神放肆的黑发男子。 平心而论,这一行人基本都是美男子。就是那个一见叶棠就要对叶棠动手的褐发壮汉都别有一番粗犷的韵味。但对叶棠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 因为她穿的是《阿拉丁》的世界。 《阿拉丁》这个故事本身并不是个多令人愉快的故事,不论是改编前还是改编后。 改编前阿拉丁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好大喜功又愚昧无知的小混混。他气死了自己的父亲,啃着自己母亲的老,被个摩洛哥来的巫师欺骗后进入了地宫,拿到了巫师渴望的神灯。继而利用神灯的力量奴役灯神,娶走了苏丹的女儿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成了人生赢家,并反杀了前来欲夺走神灯的巫师阿巴那扎尔与阿巴那扎尔的哥哥。 改编后阿拉丁成了无父无母、家境贫寒的孤儿。这个孤儿经常带着他的小猴子四处偷窃,以偷窃来的金钱与食物施舍穷人。得到神灯后阿拉丁为了求娶苏丹的女儿茉莉公主而假装成王子,在谎言被戳穿后被邪恶的巫师宰相赶出国家。却又凭着灯神的力量回来救助了差点儿惨遭邪恶宰相逼婚的公主。最后阿拉丁与公主结婚,继承了公主父亲的王位,成为了新的苏丹。 在其他的版本中,公主还有别的-名字。唯一不变的自始至终只有阿拉丁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这个事实。 无论是白狄伦·布杜鲁还是茉莉,《阿拉丁》故事里的公主永远是阿拉丁的跳板,是阿拉丁获得的成就勋章。阿拉丁说好听一点是“赘婿”,说难听一点就是“凤凰男”。 叶棠穿的苏莱丝是这个世界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生母。而“白狄伦·布杜鲁”这个名字意味着公主很快就要遇上麻烦了。 ——苏丹最开始将公主白狄伦·布杜鲁嫁给了宰相的儿子。然而由于阿拉丁命令灯神将宰相之子于新婚之夜关入厕所,并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带到他的房间,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与宰相儿子的婚姻毁于一旦。 诚然白狄伦·布杜鲁并不喜欢宰相的儿子,可阿拉丁就是白狄伦·布杜鲁的良配吗?至少叶棠不这么认为。所以她要想办法到公主的身边去。 看苏莱丝的肤色就知道荷塞亚斯不是白人国家。一群白人出现在荷塞亚斯必然有什么缘由。叶棠不是不想弄清这个缘由,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阻止公主在巧克力味的虫子和虫子味的巧克力之间做选择更加重要。 “杰诺德,不要这么神经质嘛。一个弱女子而已。就算她是陷阱——” 一把将叶棠抓入自己怀中,瞧着叶棠愕然一惊后奋力挣扎的模样,只用一只手就控制住了叶棠的亚瑟笑道:“这也是个甜美的陷阱,不是吗?” 苏莱丝绝对不是什么孔武有力的女子,加上叶棠才刚靠着千年蔷薇的力量复活,她根本挣脱不开亚瑟的钳制。 黑色的长发像是夜色织成的缎子。褐色的肌肤触手有着瓷器般细腻的质感。眼尾微微上挑,眼睛的形状令人想起猫儿。琥珀色的眼眸在光照下如同融化的蜂蜜,带着点点金色。 饶有兴趣地瞧着叶棠朝着自己又挠又踹,亚瑟越看越觉得自己手中的是一只脾气很大的黑色小奶猫。 就是这只小黑猫始终不发出一点声音。 “阿奇,帮她看一看。” 亚瑟把叶棠丢给了戴眼镜的阿奇。阿奇看样子是个医生,他一捏叶棠的双颊就强迫叶棠张开了嘴巴。 “嗯……果然呢。” “声带受了伤,舌头也不完整。这个女人被人割了舌头,还被人给毒哑了。” 阿奇说罢将叶棠还给了亚瑟。趁着叶棠还没闭上嘴,亚瑟也想看看叶棠的口腔,比叶棠高上两个半头的他一低头却差点儿被叶棠咬掉了鼻子。 “哇哦——” 没咬到亚瑟的叶棠不甘心地微微眯起眼睛。亚瑟则是笑得花枝乱颤。 小黑猫的张牙舞爪对他而言既危险又有趣。他甚至很想知道要是告诉小黑猫他是她绝对惹不起的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竟然敢对日不落帝国派来的总督如此大不敬,你就不怕掉脑袋吗?小猫。” 亚瑟说着伸出手指点上了叶棠的唇。 叶棠像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张嘴就要咬他指头,没有半点儿迟疑。 “看来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啊。” 亚瑟的结论让杰诺德叹息了一声。应该是亚瑟谋士的他率先登上了篷车,对亚瑟道:“我们说的是英语。荷塞亚斯这种满是原始人的穷乡僻野没几个人能听得懂英语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赶紧回来,不要再和这只脏兮兮的野猫玩了。苏丹和他的大臣们都还在皇宫里等着我们呢。” 皇宫—— 叶棠一把抠住亚瑟的衣服,当真像野猫一样挂在了亚瑟的身上,试图挠花他的脸。 “哈哈哈,那就走。” 亚瑟一点儿也不在意,拎着叶棠就上了篷车。 杰诺德冷眼瞧着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摊摊手,旋即一把抓住偷袭他的叶棠的两个手腕:“打发时间罢了。” 第19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 白色的高大立柱送礼在于宫殿四周。一大两小的圆顶之下是巨大的镂空拱门。荷塞亚斯的王宫前头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方形水池, 此时水池正倒映出如洗的碧空,以及与碧空相映成景的白色宫殿。 一侍女躲在楼道上偷看下面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当她看到那扇镶满宝石、以金子作为把手的大门轰然洞开, 她立刻跑回了楼上,不要命地朝着公主的寝间奔跑。 “公主!苏丹与大臣们从议事大厅里出来了!” 到了公主的寝间前, 侍女几乎是在打开公主寝间门的同时喊了出来。 被自己的父王避着已经快半个月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一听到侍女的报信, 立刻丢下自己看了一半的书, 从床上跳了起来。 “快!” “是的, 公主!” 白狄伦·布杜鲁急急忙忙地与侍女们一起整理好自己的裙子与头纱, 接着她以小跑的动作出了房间, 又像是竞走一般下了楼梯、穿过回廊。 守卫们喊不住公主, 也没胆量去拦下苏丹这唯一的女儿。于是乎白狄伦·布杜鲁在她父王走出宫殿之前顺利地截住了她的父王哈吉苏丹。 “父王——” 仪态万千地拎着裙角,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盈盈下拜,她用美丽的绿眼睛恳求着最疼爱自己的亲人:“我有话想对您说,能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吗?” 哈吉苏丹头痛得很, 他一点儿都不想同女儿说什么话。倒不是他突然转性不爱自己唯一的女儿了, 实在是不用女儿开口他也知道女儿想说些什么。 ——白狄伦·布杜鲁已经十六岁了, 按照荷塞亚斯的律法,她早已成年,应该嫁人了。 是哈吉苏丹过于溺爱白狄伦·布杜鲁, 这才允许她始终留在宫中, 慢慢为自己挑选良婿。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失态发展到现在已经容不得白狄伦·布杜鲁去挑三拣四了。 海的那边来了一群尊贵的客人, 这群客人为王室带来财富的同时也让苏丹感觉到了威胁。今日他与大臣们齐聚于议事大厅便是为了商量如何应对马上就要到王宫来的客人们。商量的结果则是总而言之,公主的婚礼一定要尽快举行。 哈吉苏丹知道自己的女儿不爱宰相的儿子,但宰相的儿子确实是到目前为止哈吉苏丹见过的年轻人里最与白狄伦·布杜鲁门当户对的对象。想不通女儿究竟是看不上宰相的儿子、那个名叫哈特的年轻人什么地方,哈吉苏丹干脆就不想了——女人只要嫁给了她的丈夫, 慢慢地就会爱上自己的丈夫了。自己不能再让女儿任性。 就像白狄伦·布杜鲁清楚自己楚楚可怜的神情对自己的父王有多奏效一样,哈吉苏丹也清楚只要自己一听白狄伦·布杜鲁的请求,自己便会顺着她的意行事。所以他面孔一板,状若生气:“可是白狄伦·布杜鲁,我的儿啊,你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 从未被自己的父王拒绝过的公主怔在了原地,哈吉苏丹见状连忙拔腿就走,带着浩浩荡荡地臣子队伍走出宫门,走下长长的白色台阶。 想喊“等等!父王!”已经来不及了,白狄伦·布杜鲁幽怨地望着父王无情远去的背影,泪水潸然而下。 与她定有婚约的宰相之子哈特见了她这般痛苦的模样,停下脚步就拐回来想要安慰她几句。白狄伦·布杜鲁连忙背过身去,对着墙壁抹了抹脸。 跟在耙耳朵的儿子后面,宰相穆塔特也拐了回来。他不等儿子辩驳,一把揪起儿子的领口,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把儿子给提走了。 “蠢材!你这个时候去安慰她是想做什么!” 用力揪着儿子的耳垂,也不怕把儿子的耳朵从他的脑袋上拽下来,穆塔特在儿子的耳边小声骂着:“你知不知道你与公主的婚约是花了家里多少的黄金珠宝才换来的!?” “可是、父亲——” “闭嘴!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再敢多说一句我就踢裂你的屁-股!” 被父亲揪得耳朵全红了的哈特哭唧唧的,他恋恋不舍地向着白狄伦·布杜鲁望去,又被自己的父亲拿巴掌拍瓜般拍了后脑勺。 “公主得死了不嫁人的心才会嫁给你!你现在过去安慰她,她只会求你去向苏丹请求解除你们之间的婚约!你还想不想娶公主了!?” 哈特连忙点头。 “那就好好憋着你那真主般善良的好心肠!等着公主嫁到我们家再对她嘘寒问暖!” “好的父亲!” 哈特总算露出了笑容,他屁颠颠地跟在穆塔特的后头,又偷瞄了白狄伦·布杜鲁一眼才走了出去。 宰相与他儿子之间的对话被白狄伦·布杜鲁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气得脸色微微发白,又因为难受而面色泛青——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想嫁给哈特的!哈特只会一味听从他那宰相父亲的话,而他的父亲……穆塔特的心思荷塞亚斯就没有人是不知道的! 那个男人是想利用儿子与公主的婚姻成为皇亲国戚。等她上了年纪的父王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立刻纠集重臣逼迫父王放权,以从父王的手中夺过属于苏丹的权柄! ……她不稀罕黄金与宝石,她不想嫁给哈特,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女苏丹,非得嫁给父王口中能为她“遮风避雨的伟男子”。 她不想嫁。 她不想嫁! 站在镂空的雕花窗前,朝着宫门看去,白狄伦·布杜鲁很快瞧见一个老妇畏畏缩缩地徘徊在宫门之前,行迹可疑。 宫内的白狄伦·布杜鲁都看到了老妇,已经走到宫门前的哈吉苏丹等人又如何看不到? 见苏丹朝着老妇看去,周围的士兵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只要苏丹一声令下,这形迹可疑的老妇定然顷刻间就会身首异处。 “穆塔特,那是什么人?” 听到苏丹唤自己的-名字,宰相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到苏丹身后一步的位置:“很遗憾,我的苏丹,我也不知道。不过通常而言,妇女们的头脑都不太健全。这个老婆子多半是受了点儿气就跑来皇宫,想向您诉苦叫屈。” 哈吉苏丹闻言撇了撇嘴,神情中充满了对那老妇的轻蔑。 “把她轰走!尊贵的客人马上就要到了。让这老婆子继续留在这里是想玷污客人们的眼睛吗?” 穆塔特朝着士兵们怒喝,士兵们连忙跑过去抓住了老妇。 篷车上的叶棠瞧见老妇的时候她正被两一个士兵将手臂扭到背后,接着像件大型垃圾那样被踹下了王宫前那条精致而宽阔的道路。 叶棠心里不大舒服。 那个老妇不是别人,正是阿拉丁的母亲,一个无论在哪个《阿拉丁》故事里都没有名字的女人。 她会徘徊在王宫前只有一个原因——阿拉丁让她来替自己向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求亲。 是的,没错。那个一文不名的小混混阿拉丁居然因为只是偷看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一眼,为公主的美貌所倾倒便让他的母亲来向苏丹为自己求亲。 且不说现在的阿拉丁没有什么本事,仅仅是靠着奴役灯神、让灯神每日都给自己送吃送喝并卖掉灯神用来装盛食物的黄金盘子来敛财,就算阿拉丁是真正的王子,为表诚意他不也该亲自来求这个亲吗? 拿叶棠当小动物解闷的亚瑟发觉被自己钳制住的叶棠忽然不抵抗了,不由得顺着叶棠的视线看去。当看到荷塞亚斯的士兵将老妇踹下楼梯,他深海蓝的眼里微微闪过厌恶。旋即,因为篷车停下,亚瑟脸上的表情也转为了温和绅士。 博尔多、阿奇等人率先从篷车上下去。杰诺德瞪了非要带着叶棠走的亚瑟一眼,也下了篷车。 亚瑟瞧了叶棠一眼,见叶棠看见王宫也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既不恐慌也不兴奋,对叶棠的兴趣又深了一分。 “来,公主,我们下车。” 明知叶棠多半听不懂自己的话,亚瑟还是这么说着。他甚至转了几下手腕,在叶棠面前行了个花哨的绅士礼,将手递到叶棠的面前,请她下车。 黑猫听不懂英语,但似乎看懂了亚瑟的动作。她把手放进了亚瑟的手中,乖乖地跟着亚瑟下了车。这让亚瑟顿时有种野猫第一次肯就着自己这个陌生人的手吃东西的错觉。 亚瑟难以遏制地产生了些许的成就感。 就在亚瑟春风满面的当口,看到了叶棠容貌的哈吉苏丹与宰相穆塔特都惨白了面孔。哈吉苏丹身后的群臣更是一阵倒抽冷气之后发出了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 叶棠意见到哈吉苏丹与宰相穆塔特就认出了他们。她完全不意外哈吉苏丹与宰相穆塔特以及各位大臣们会是这样的反应。 ——原主苏莱丝与公主白狄伦·布杜鲁长着同一张脸,母女两个的区别只在于苏莱丝的眼睛是琥珀色,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睛遗传自哈吉苏丹,是苍翠的绿色。 “灾……灾厄!!这个女人是灾厄!!” 指着叶棠的鼻子,穆塔特就叫了起来。 叶棠并不理会穆塔特,她只是松开亚瑟的手,朝前几步。 叶棠往前多少,哈吉苏丹就后退了多少。覆盖住他大半个脸的白胡子不停地颤啊颤,哈吉苏丹根本无法直视叶棠那双日光下仿佛金液的眼睛。 哈吉苏丹今年七十四岁。这样老迈的他为什么只有一个女儿?为什么荷塞亚斯的王宫之中只有白狄伦·布杜鲁一个公主,为什么公主与她的父亲年纪相差如此巨大? 因为—— 第19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 皇室的其他人全被毒死了。 ——所有的事情要从叶棠用的这个身体的原主苏莱丝十岁的时候说起。 曾经的荷塞亚斯是一个强盛的帝国, 而哈吉苏丹则是能征善战的帝国统治者。苏莱丝的母亲是荷塞亚斯帝国侵略他国时从他国掳来的女奴,因为貌美又能生,这个女奴很快靠着她的贵族丈夫脱离了奴籍, 成为她丈夫十几个妾室中的一员。 苏莱丝从小就比已经相当美貌的兄弟姐妹们还要貌美。她十岁时就被哈吉苏丹看上,继而被父亲当作讨好苏丹的礼物送入了宫中。 十岁那年苏莱丝就知道自己注定成为苏丹的女人, 而她周围的人也知道。 哈吉苏丹当时的王后与妾室们不敢对苏丹再娶新妾有什么意见,就把恨意妒意倾泻到了苏莱丝的身上。而王后与妾室们的孩子也纷纷效仿母亲,对年纪小到甚至可以做自己孩子的苏莱丝痛下毒手,使得苏莱丝日夜不得安宁。 在宫中度过了无比孤独又受人欺辱的三年,苏莱丝在十三岁的成-人式过后果然嫁给了苏丹, 成了苏丹最为宠爱的妾室。 苏丹宠爱苏莱丝, 允许苏莱丝在侍奉过他后继续睡在他的身边。如此苏莱丝夜晚倒是不必受往后还有其他妾室以及各种王子与公主的欺辱了。可年纪太小的苏莱丝也因此怀孕了两次,流产了两次。 像是被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 苏莱丝郁郁寡欢。她坐在露台上唱歌, 歌声被一个士兵听见。士兵循着歌声而来,旋即为苏莱丝的美貌神魂颠倒。 苏莱丝并不知道这士兵的存在, 但这不妨碍有多嘴的小人把士兵疯狂爱上苏丹宠妾的事情报告给苏丹知道。 哈吉苏丹龙颜大怒。他不光下令对那士兵处以石刑, 还让人给苏莱丝灌了哑药。怕哑药的作用不够充分, 他又命人割掉了苏莱丝的舌头。 苏莱丝没有因为破伤风而死是命大,却也是不幸。 十五岁这年苏莱丝再次怀孕, 五十七岁的哈吉苏丹骄傲于自己的老当益壮,兴奋得不得了。待到十个月后, 白狄伦·布杜鲁呱呱坠地, 哈吉苏丹立刻命人准备为期三天的盛大宴会,说为了庆祝公主的诞生,要立苏莱丝为后。他甚至命令自己所有的兄弟以及兄弟所有的儿女都即刻回到王宫,为公主的降生庆祝。 白狄伦·布杜鲁的顺利降生是很让哈吉苏丹高兴, 但不能说话的苏莱丝知道苏丹之所以高兴还有另一个原因——他终于有足够好的理由在不让自己兄弟还有侄子侄女们怀疑的情况下召集他所有的兄弟还有侄子们回到王宫中了。 荷塞亚斯与其他的阿拉伯国家一样,并不是子承父业。在继承顺位里,兄弟的继承权大于儿子的继承权。 五十八岁的哈吉苏丹有七、八十个妾室。光是超过三十岁的儿子他就有十几个。更小的儿子多到他自己都记不住名字。 王族越多,每个王族所占据的财富也就越少。随着哈吉苏丹逐渐年迈,他不再有能力四处侵略,于是他逐渐起了除掉兄弟的心思。 趁着为小公主庆生的机会,哈吉苏丹准备向自己的兄弟们投毒,好将自己的兄弟还有侄子们一锅端了。 苏莱丝从小就很对哈吉苏丹很顺从,她成了哑巴之后哈吉苏丹更是将她视作心腹。 苏莱丝对哈吉苏丹表示自己可以帮忙的时候哈吉苏丹并未深想——他这样爱苏莱丝!简直是把苏莱丝当成是眼珠子一般宝贝!他相信苏莱丝同样也深深地爱着自己,她理解他把她变哑是为了她好!她明白他都是为了保证她永远坚贞纯洁才不得已毁掉她那会勾人神魂的嗓音。证据就是苏莱丝总是对他笑得那样温柔,那样美丽。 半个月后,哈吉苏丹的兄弟果然领着他们的儿子来了。少数人还带来了自己的女儿。 哈吉苏丹命人特调的剧毒也到了苏莱丝的手里。 盛大的宴会如期在王宫里举行。庆祝的音乐声里,舞者们美妙的舞姿之中,哈吉苏丹的兄弟们与侄子们果然倒下了。 只是,与这些人一同倒下的还有哈吉苏丹的子女们以及妾室们。 ——早上刚被封为王后的苏莱丝当天晚上就给皇室两百多口人下了毒。她之所以没毒死哈吉苏丹,仅仅是因为哈吉苏丹的吃食是专人来做、专人试菜。苏莱丝没有机会给他下毒。 就这样,荷塞亚斯的皇室仅存哈吉苏丹本人以及刚出生只能喝奶的白狄伦·布杜鲁。 哈吉苏丹再爱苏莱丝也不可能公布这场惨剧的源头是自己打算毒杀自己的兄弟与侄子。剥夺了皇室两百多人性命的苏莱丝承担了所有的罪责,以倾世美姬、绝世毒妇的身份被处以死-刑。 千年蔷薇能让叶棠穿越后死而复生一次,却不能治疗叶棠穿过来前原主身上就留下的残疾。也因此叶棠在这个世界注定得是一个哑巴了。 “不……不要靠近我!!把这个女人弄走!弄走!!” 十六年来总是反复梦见苏莱丝化为诅咒缠附到自己身上的哈吉苏丹有些歇斯底里。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亚瑟等人是不是尊贵的客人了,他抖着胡子抖着手,指着叶棠的鼻子就喊:“快把这个诅咒给我拿下!砍了!” 在宫殿窗户前朝着外头看的白狄伦·布杜鲁一看到叶棠的脸就失神了——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当白狄伦·布杜鲁听见自己父王的怒吼,她猛然回神! 直觉催促着她抬起脚跑起来,到宫殿外头去看看那个长得似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那女子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真的与自己长着同一张脸。 “公主,您不能出去!” 王宫的守卫拦住了白狄伦·布杜鲁。 “可是,我、那人——!” 白狄伦·布杜鲁很是焦急,她想强行闯出宫门,守卫们却纷纷将腰间的佩刀拔出一小截,以威吓白狄伦·布杜鲁。 “公主,外面是男人的天地,您不可以抛头露面。” 白狄伦·布杜鲁咬牙。守卫们吃定她不敢真的去碰触男人,以免被扣上“不够贞洁”的大帽子,便向她围拢,逼着她后退。 叶棠一眼就看见了与守卫们对峙的白狄伦·布杜鲁。她脱兔一般朝着白狄伦·布杜鲁就跑,却被亚瑟一把抓了回来丢到了身后的篷车里。 亚瑟能够坐上总督之位就是因为他多少能够读写荷塞亚斯的语言。哈吉苏丹命人杀死叶棠,他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虽然不知内情,但看看这些荷塞亚斯人大惊小怪的反应……又是发癫一般嚷嚷着她是“灾厄”,又是嗷嗷嚎叫着要人来杀了她这个“诅咒”。亚瑟确定自己留着小黑猫一定能有什么作用。 他来荷塞亚斯的王宫就是为了和苏丹谈判。既然要谈判,那谈判时自己可以用的手牌当然是越多越好。 “失礼了,我尊敬的苏丹。” 深深弯下腰去朝着哈吉苏丹行了个礼,亚瑟像是嗅不到空气中弥漫的压抑血腥味,笑道:“看来我新买的小猫冒犯到了您。我替我的小猫对您赔个不是,还请您不要介意我尚未调-教好我的小猫。” 换作是别人一口一个“小猫”(kitten)叶棠多半会鸡皮疙瘩飞流直下三千尺,但亚瑟口吻柔和,又说得实在是太过坦然太过自然,叶棠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油腻到。 “或许今天不是黄道吉日。还请让我们延期会谈。” 杰诺德说着也低下了头。他扎在一边的长长黑发因此滑落下来,半遮住他斯文的面庞——杰诺德不赞同亚瑟带着叶棠,同时心里也烦躁于被叶棠毁掉了今天的会谈。但在外人的面前,身为亚瑟左右手的杰诺德一定会与亚瑟一起一致对外。 博尔多、阿奇等人也是同样。一行人低首行礼,很快告辞。 叶棠不是没想过再从篷车上下去,可现状也着实容不得她继续不顾一切地去与白狄伦·布杜鲁接触。 宫殿里白狄伦·布杜鲁被守卫们逼得节节后退,见篷车里的叶棠始终看着自己,亚瑟等人则上了篷车,篷车开始驶离王宫门口,白狄伦·布杜鲁又快步上前,直至被守卫们以冰凉的刀鞘挡在身前。 “喂,小猫,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棠对亚瑟的话充耳不闻。她巴着篷车,始终朝着白狄伦·布杜鲁的方向看,横竖她现在是听不懂英语的人设。 “看来不像是荷塞亚斯派出的女间谍……倒像是与荷塞亚斯的王室之间发生过什么。” 杰诺德低声推测,随后对身边的一个随从道:“伍德,你再去查一查荷塞亚斯的王室。打听看看苏丹有没有流落在外的子女,或者是王室里还有没有和那个白狄伦·布杜鲁公主长相相似的女人。” “遵命,副总督阁下。” 篷车摇摇晃晃地驶离了王宫,哪怕已经看不到白狄伦·布杜鲁了,叶棠也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阿拉丁的母亲来求亲意味着白狄伦·布杜鲁很快就会收到阿拉丁从地宫里带回来的宝石。 改编前的《阿拉丁》里公主与苏丹都是见到宝石就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大有种见钱眼开的感觉。公主白狄伦·布杜鲁更是称阿拉丁母亲送来的宝石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 当苏丹询问不愿意嫁给宰相之子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她愿意嫁给谁时,公主脱口而出:“阿拉丁!我想嫁给阿拉丁!” 第19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 被士兵从宫殿前的阶梯上踹了下去, 滚落在地的阿拉丁母亲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起。她身上疼得厉害,也因此回家的路让她走得十分吃力。 拖着脚步回到家里,阿拉丁的母亲躲进房间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她掀开了自己身上的黑色罩袍。 罩袍之下, 中年女子的身体上有一大片淤青。这片淤青以女子的腰部为中心微扩散,一直往女子的背上、腿上蜿蜒。哪怕阿拉丁的母亲背后没有长着眼睛, 她也可以想见自己的背部必定是青紫一片。 阿拉丁的母亲叹了口气,她刚打开房门就见阿拉丁春风得意地回到了家中。 “噢!母亲!你回来了!既然你在家,你为什么不出声呢?还躲在房间里。来,对我说说你求亲的结果!苏丹答应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嫁给我了吗?” 充满期盼与渴望的眼睛看不到自己母亲岣嵝的驼背与一瘸一拐地走路姿势,阿拉丁只顾着向自己的母亲寻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阿拉丁的母亲有些失望, 失望的同时愈发感到难过。她鼻子一酸, 眼泪就流了下来。 阿拉丁眉头一皱,顿时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做好自己给她安排的简单任务。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母亲都无法为自己做到呢?他只是要他的母亲去王宫前等着苏丹出行, 在苏丹走出王宫时去把他准备用来求亲的宝石让苏丹看一下而已啊!这样简单的事情, 就是交给猴子猴子都能完成!为何他的母亲却屡屡让他失望? “母亲,你今天是又没有见到苏丹?” 阿拉丁身上那种快活的气氛没有了, 知道自己扫了阿拉丁的兴, 阿拉丁的母亲连忙用手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不……我见到苏丹了。只是、苏丹与重要的客人要谈话, 所以我没有找到时机……” 阿拉丁的母亲委委屈屈地低着脑袋,她真的感觉很对不起儿子。可同时, 就像她之前就对阿拉丁说过的那样,她不认为阿拉丁与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相配。毕竟公主是苏丹唯一的女儿, 也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而她家的阿拉丁……即便他现在发了点小财, 那也靠得不是他的本事啊! 万一……万一阿拉丁那盏神奇的油灯哪天失效了呢?油灯里的灯神不愿意再为阿拉丁效劳了呢?亦或是阿拉丁把神灯给弄丢了呢? 没有灯神用金盘子端来美食佳酿,阿拉丁就没有可以拿去卖的金盘子。没有了金盘子,阿拉丁再挥霍掉了卖金盘子的钱……阿拉丁要如何留住公主? 原谅她如此消极,可她养了儿子这么多年, 她很清楚儿子不是会踏踏实实去做生意的老实人。……但凡阿拉丁能脚踏实地一点,家境如此平凡、甚至可以说是贫瘠的他就不会做梦要娶苏丹的女儿了! 偏生阿拉丁对劝说他不要做梦癞-蛤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她是这样说的:“母亲!你这样的女人根本无法理解我宏伟的目标与伟大的志向!” 是她不够理解儿子吗?还是身为女人的她太过小家子气,不能理解男人的鸿鹄之志呢? 雅尔兰……这个平时只会被称作“阿拉丁母亲”的女人悲伤地想着。 “既然今天是因为苏丹有客人。那明天母亲你若是见到苏丹,就能好好地为我向苏丹求亲了?” 雅尔兰开阖了一下唇-瓣:“……阿拉丁,我认为求亲还是你自己——” “母亲!我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如果我有父亲,我一定会让父亲去帮我求亲!但你看,我的亲人只剩下你一个了……母亲,你真的不愿意为了你儿子后半生的幸福,去为我向苏丹求亲吗?” 阿拉丁目光诚挚,他握着雅尔兰的手,表现得对白狄伦·布杜鲁情根深种,已经没有白狄伦·布杜鲁就不能活了。 雅尔兰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只能拿出阿拉丁给她的宝石让阿拉丁检查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笨到被人偷换掉了阿拉丁给的宝石。之后又将宝石揣回了怀中。 …… 叶棠被亚瑟一行带回了“总督府”。 说是总督府也不过是一间年久失修地宅邸罢了。 杰诺德一下篷车就对着宅邸发起了牢骚:“嘴巴上说是承认了我们的功绩,实际上给我们的待遇就是这样吗?那个可恶的秃老头——” “说亲王殿下是秃老头可是大不敬。虽然我也觉得他是秃老头就对了。” 亚瑟翻下了篷车,顺便把手递给叶棠。叶棠看他一眼,像是要与他争个高低那样也翻下了篷车,其姿态轻盈优美,远剩过力量型的亚瑟。 亚瑟再度被叶棠逗笑。 看来小黑猫不光脾气不好,好胜心还强。 “老爷……咳!我是说总督阁下!您回来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跑了过来,他一到亚瑟面前就脱下了头上的帽子,向着亚瑟行礼。 “哦杰瑞,我的爱车怎么样了?” “关于这个……我很抱歉,总督阁下。” 抱着帽子的杰瑞带着点西班牙的口音,他一脸歉然:“您让人大老远地从大英帝国帝国运来的汽车光凭我的技术是没法修好了……” 瞧着杰瑞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潸然泪下的表情,亚瑟连忙安抚了他几句。 从他们的对话中叶棠得知亚瑟与杰诺德是大英帝国派来的“总督”与“副总督”,他们本来是要乘汽车拉风地去荷塞亚斯的王宫去见苏丹的。 可这个时代的汽车还不足以抵抗漫天的黄沙与难走的沙路。亚瑟故意要开去给苏丹见识见识的“现代文明的代表产物”没开出多远就抛锚了。 亚瑟等人被迫返回,这才坐上了那看起来就不像是给高贵之人所坐的骆驼篷车。 叶棠装作听不懂英语的样子,亚瑟等人说着话,她就自顾自地去那辆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回到这总督府的汽车。 从这辆汽车豪华的外观与精致的装饰来看,它的主人亚瑟无疑是个有钱人。从亚瑟和杰诺德的话来推断,亚瑟与杰诺德与大英帝国某位亲王的关系并不太好。 ——原主苏莱丝虽然是苏丹的宠妾与王后,但苏莱丝对外界真的是一无所知。哈吉苏丹也不会让她有任何的机会去“知”。 更何况苏莱丝死去时才十六岁。 被系统洗掉了遇到系统之前的记忆,叶棠不知道自己十六岁时在做什么,不过她想她多半与大多数十六岁的女孩一样,都按部就班地进入高中就读,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期中期末考试的成绩不够理想。 总而言之,苏莱丝记忆中的有效情报对于叶棠来说实在是太少。她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国际局势,也不清楚荷塞亚斯的国际地位。她必须尽快搞明白荷塞亚斯与大英帝国的关系,才能判断自己今后要做什么,要如何去做。 “怎么?小猫对汽车有兴趣吗?” 看到叶棠跳进自己的爱驾里东摸摸、西碰碰,被打开的车内收纳箱给吓到,亚瑟结束了对杰瑞的安抚,走了过来。 杰诺德也追了过来。他不满道:“亚瑟,就算你推测这个女人与荷塞亚斯的皇室有什么纠葛。……但你是认真地打算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放在身边吗?” “不然呢?” 亚瑟不答反问,接着从车内的收纳箱里拿出两块巧克力放到叶棠的手上。 叶棠演无知小女生真是演得尽心尽力,又是拿着巧克力闻闻嗅嗅,又是剥开巧克力糖纸后被融化成黏糊糊一团的巧克力沾了满手。 叶棠心好累,面上却是无辜又惶恐,两只琥珀色的瞳孔里装满了:“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害这个糖化掉的!”的委屈。 “我明白我明白,不是小猫你的错。是我忘了巧克力在高温下会融化。荷塞亚斯的天气真是热啊……不过晚上却很冷呢。不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嘛,待会儿我让女仆拿其他的糖果给你好不好?” 亚瑟轻笑不止,他拉开车门,让满手巧克力的叶棠下了车,又唤来女仆:“艾玛,带这只小猫去洗一下。对了,最好给她准备一身新衣服。” 材质再好的衣服,被埋个十几年也会褪色变烂。叶棠身上的衣服一眼就能看得出非常陈旧,亚瑟实在不觉得叶棠穿着这样的东西会感觉舒服。 艾玛是个很腼腆又很温柔的女仆。她服-侍着叶棠洗了澡,又拿来了亚瑟一行从大英帝国带来的淑女礼服给叶棠穿。然而叶棠却将艾玛好心拿给她的礼服丢出了窗外。 艾玛尖叫一声,连忙冲下楼来捡衣服——这些淑女用的礼服价值不菲,之所以会被亚瑟带到荷塞亚斯来,那是打算用来给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当礼物的。 外头,脱了那身繁重的礼服的亚瑟正亲自动手修理自己的爱车,拿着油灯给他照明的杰诺德与亚瑟一起听到了艾玛的尖叫。 循着尖叫抬头,杰诺德与亚瑟先后看到了为贯彻人设闹得鸡飞狗跳的叶棠,与被叶棠弄得哭唧唧的艾玛。 杰诺德与亚瑟的反应截然不同。杰诺德是一脸嫌弃地瞪向亚瑟,像是在对亚瑟说: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留下了个祸害! 亚瑟则是撇过头笑得不行。 这小黑猫这么能折腾,看来他暂时不会无聊了。 楼上的叶棠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这些礼服的价值,她只是觉得这些样式奇怪的、袒胸露肩让人看着起不正经的衣服该被扔掉。 实际叶棠想的却是:这些裙装应该都是给白狄伦·布杜鲁做的。 尽管她只是在远处看到了白狄伦·布杜鲁,但根据她的目测,这些裙装白狄伦·布杜鲁穿上都会合身。 那么这代表着什么呢? 第19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5 很简单, 这代表着白狄伦·布杜鲁是亚瑟一行的目标。 不管是主目标还是副目标,白狄伦·布杜鲁的存在对于亚瑟一行来说都是有价值的。是需要笼络的对象。 否则这一行男人不必刻意准备他们用不着的淑女用礼服。 而看艾玛的紧张劲就能知道这些淑女用礼服不是艾玛的私人衣物。且身为白人的艾玛骨架较大,她的身材与白狄伦·布杜鲁的身材相差甚多。这些礼服她穿上是绝对不合身的。 联系一下哈吉苏丹忙着把白狄伦·布杜鲁塞到宰相儿子怀里的行为……叶棠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怀疑大英帝国派来的亚瑟一行有把娶白狄伦·布杜鲁为妻当作目标。这也可以说明他们这一行人里为什么会有艾玛这样一个女仆。 ——如果只是需要女仆来料理总督府的日常工作,或者是拿来消解性-欲, 那在荷塞亚斯直接买几个女奴就行了。在荷塞亚斯, 女奴是相当便宜的。且无论多小都有人卖。与其漂洋过海带来一个白人不会说荷塞亚斯语言的女仆,还不如直接买个当地女奴, 有需要的时候还能让女奴充当一下临时翻译。 再往深处想, 亚瑟与杰诺德的话里提到了亲王云云。那么他们来到荷塞亚斯、打算娶走白狄伦·布杜鲁是否是亲王的意思、是否是大英帝国的意志呢? 亚瑟是大英帝国派来的总督, 杰诺德是副总督。假使亚瑟或是杰诺德娶了白狄伦·布杜鲁,那么他们的身份都足以染指荷塞亚斯的国家权力。一旦白狄伦·布杜鲁被丈夫说服,跟着丈夫去了大英帝国, 荷塞亚斯的皇权就等于落入了大英帝国的手中。 即便白狄伦·布杜鲁不跟着丈夫去往大英帝国, 只要能将她尽可能的大英帝国化, 想必她一定会支持大英帝国的决策。 哈吉苏丹已然年迈。七十好几的老头儿哪天出了什么“意外”,一下子猝死都是可以被人理解的。 阿拉丁这样一个贫民出身的青年尚能靠娶了白狄伦·布杜鲁成为荷塞亚斯的正统继承人,大英帝国又为何不可以通过公主来完成对荷塞亚斯的无形侵略呢? 当然, 以上仅仅是叶棠的猜测。只是她凭着亚瑟一行的只言片语与对《阿拉丁》原作的了解拼凑出来一中可能性。 她需要继续获取更多的情报。 …… 尽管亚瑟一口咬定那个荷塞亚斯女人不是间谍, 但杰诺德始终对那个长了一幅妖娆相貌的荷塞亚斯女人有所提防。 “亚瑟那个笨蛋要天真到什么地步……!” 躲在墙壁后头的杰诺德轻轻地骂了一句。 前方,那个有着黑头发与焦糖色皮肤的荷塞亚斯女人正将紫色的薄纱头巾盖到自己的头上,接着从亚瑟一行落脚的总督府离开。 跟在叶棠的身后想看看叶棠是要去哪里、做什么、见什么人。完全把叶棠当间谍的杰诺德并不知道自己那过于锐利而冰冷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的存在。 叶棠并不在意杰诺德跟在自己后头。她倒是意外这位副总督阁下竟然有空自己去跟踪人。她还以为他会命令博尔多或者是阿奇来做这件事呢。 总督府距离街市并不远, 毕竟沙漠中水源有限,人们都集中在水源丰富的地方生活。 叶棠上街后无疑引来了过度的瞩目。这不光是因为苏莱丝生前是倾世美姬,有着令男人垂涎三尺的美貌与身材,更是因为叶棠的着装打扮。 昨晚叶棠抵死不穿来自大英帝国的淑女礼服,亚瑟便让艾玛去给这女人买本地女子穿的衣服回来。 艾玛也就在船上学习了几个月的荷塞亚斯语。她那三脚猫的荷塞亚斯语让她只能用单词加手舞足蹈的比划来与荷塞亚斯人沟通。 卖衣服的荷塞亚斯人听到她要的“华丽的”、“漂亮的”、“裙子”,以为她这个歪果仁是在给自己的主子买舞-女服装, 就给艾玛打包了好几身色彩艳丽、布料轻薄舞-女的服装——荷塞亚斯的传统舞蹈充满神秘、妖娆又蛊惑的美感。在荷塞亚斯的歪果仁就没有一个是不喜欢鉴赏荷塞亚斯女人的舞蹈的。经常有歪果仁一到荷塞亚斯就去买女奴,还有做商人的歪果仁在荷塞亚斯买了舞娘的衣服,回自己的西方国家当情-趣服装卖的。 这确实不能怪卖衣服给艾玛的荷塞亚斯人给了艾玛错误的衣服。 叶棠见了那些明显不是荷塞亚斯女性日常穿着的薄裙后也不在意。她乖乖穿上了衣服。 大街上穿黑罩袍的女人实在不少。敢穿浅色衣裙的必然都是年轻的女孩。可就是这些年轻的女孩也不敢穿什么鲜艳的颜色,像叶棠这样浑身上下不是紫就是红,紫红渐变的裙子上还绣着金色花纹的女人只有在女昌馆里才看得到。 没错,就是王宫里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也不敢穿如此花哨的裙装。 十六年前,在苏莱丝作为绝世毒妇被处死之后,不需要哈吉苏丹刻意颁布什么命令,荷塞亚斯的男人们怕自己的老婆女儿姐姐与妹妹也变成苏莱丝那样胆大包天的毒妇,进而加强了对女人们的管教与约束。 为了避免被殴打体罚,女人们的穿着很快趋于保守。黑色的罩袍成了不少成年女性的首选。 穿梭在人流中的叶棠就像是泥地里开出的一支红花,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引来了男人们充满侵略意味与敌视意味的视线。 跟在叶棠身后的杰诺德不知道第几次感到脑子疼。他怀疑叶棠坏掉的不是声带,是脑子。 叶棠走了快一个半小时,终于从总督府来到了贫民街。 是的,从总督府到贫民街远比从总督府到荷塞亚斯王宫近。 她不知道阿拉丁的家在哪里,也没有能问路的舌头。于是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准备等阿拉丁的母亲回家。 周遭的男人越聚越多,这些男人们耐心地等了半个小时,见叶棠始终坐在原地没有动弹,身边也没有男子的踪迹,男人们向着叶棠走了过去,几十人将叶棠包围在了其中。 不好! 杰诺德顾不得自己还在监视叶棠了。他快步朝着叶棠跑了过去。 荷塞亚斯的男人们对待女人可没有对待“人”的概念。女人在他们眼中是物品,是家畜,是两脚羊。 在到荷塞亚斯来之前,杰诺德在学习荷塞亚斯人文与基本地理的时候就被科普过每年被荷塞亚斯男人们私刑而死女人不是数千不是数万,而是十几万。 “等等你们!这个女人是我的奴隶!是我命令她在这里等我的!你们这样围住她是要对她做什么!” 杰诺德挡在了叶棠的面前,他有一百句说教等着把叶棠带回去之后慢慢说给叶棠听。 荷塞亚斯的男人们听了杰诺德的话,朝着杰诺德露出打量的眼神——这个歪果仁穿得很好,戴得也很名贵。可他这样的人来这中贫民街做什么? ……杀了他可以抢走他的奴隶、衣服、宝石领针吗?不,万一他是哪个贵族的外国朋友呢?他们不会被贵族杀了? 让杰诺德没想到的是,安坐在他身后的叶棠完全不领他的情。她一瞧见那个裹着黑色罩袍,走路一歪一扭的人影就从他身后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雅尔兰在王宫门前等了一个早上也没见到苏丹的身影。她一早上都躲着王宫的卫兵,生怕再被殴打驱赶。到了中午雅尔兰才想起自己忘了带吃的东西。 因为饥肠辘辘,雅尔兰不得不先回了家。叶棠就是来找雅尔兰的。 被人一把拉住的时候雅尔兰浑身僵硬了,她以为自己又要被打——在荷塞亚斯,任何男人都有替别的男人教训他们的女人的权利。只是若是作为女人主人的男人在场,别的男人要教训这个女人需要经过她主人的同意。 雅尔兰死了丈夫,儿子又是那般不务正业的模样。作为主人的两个男人都无法保护雅尔兰,所以她时不时就会被同住一条街的男人像踹流浪狗那样踢开。雅尔兰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会反抗。 想象中的殴打没有到来,雅尔兰抬头一看,正好对上叶棠那张精致至极的面孔。 “我、我的天呐……真主保佑!您是、您是——” 雅尔兰本以为自己面前的人是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她在王宫门口远远地窥见过几次公主的倩影。 每次她总是忍不住感叹公主与她的生母、那位苏莱丝王后实在很像。 “荷塞亚斯的太阳、苏丹的王后、苏莱丝王后吗……?” 第19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6 十岁的苏莱丝之所以会被哈吉苏丹看中, 那是因为她的贵族父亲在苏丹的生日上让苏莱丝在大庭广众之下向着苏丹献舞。 当时哈吉苏丹就当着众人的面称赞苏莱丝是“荷塞亚斯的太阳”,说她可以用美貌照亮整个荷塞亚斯。也因此“荷塞亚斯的太阳”这个称呼伴随着苏莱丝的美貌一起广为人知。 三年后苏莱丝的成-人仪式由哈吉苏丹亲自督办,可谓是盛大至极。能进宫观礼的人在离开宫殿后都对苏莱丝的美貌极尽夸赞,不能进宫观礼的人听着二手、三手乃至二、三十手的消息, 忍不住妄想苏莱丝的模样。 成为苏丹的宠妾之后, 苏莱丝的生活无比奢华。她一条裙子就需要上百个女人来裁剪、缝制、刺绣。而苏莱丝的裙子何止是一、两百条?可以说苏莱丝一个人就为荷塞亚斯的女性创造了上万个工作的机会。 苏莱丝生前因为其铺展浪费的生活没少被女人们嫉妒。在她被处刑后又有不少女人恨她恨得牙痒痒——这些女人们认为男人加强了对女人的管束,用暴力来支配女人, 命令-女人不能穿“勾-引人”的鲜艳色彩都是苏莱丝这个绝世毒妇害死皇室两百多口人所导致的。 但对雅尔兰来说, 苏莱丝是她的救命恩人。 雅尔兰是最底层的纺线女, 本来光凭她卖线的钱是支撑不了她与阿拉丁二人的生活的。然而苏莱丝的穷奢极欲使得她做宠妾的那几年里荷塞亚斯的布料与线的消耗量都大大提升。 水涨船高,不光刺绣的手艺人得到了更高的薪水,布料与用于纺布的线的价格也随之飙升。哪怕是没有资格出去工作、只能在家纺线织布的女子们也有了更好的收入。 倘若当初雅尔兰没有蒙受苏莱丝的恩泽, 她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如何养得起阿拉丁这个游手好闲、四处吃喝玩乐的败家子?所以尽管周围辱骂苏莱丝的女人不少, 雅尔兰也没有胆量阻止这些女人们辱骂苏莱丝, 但她总是在心中默默感谢荷塞亚斯的太阳。 雅尔兰之所以能分辨出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那是因为两人不光眸色不同,气质更是差异巨大。 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是月光下的水仙状银莲花, 娇嫩、唯美, 带着朦胧的梦幻。 叶棠是凤凰木的花,艳丽、显眼,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她看人时虽然并不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与态度, 但见了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认为她必定身份不俗。 许多人都说过叶棠巧舌如簧、唇尖舌利。然而受限于苏莱丝的身体,叶棠这会儿没法说话。 叶棠也不为自己不能说话而感到遗憾。她轻柔地拥抱了一下雅尔兰,接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掏出几瓶东西塞进雅尔兰的手里。 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不过是街边地摊上常见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制作这些药膏的赤脚医生们为了宣传自己的草药成分足、效果好,通常都会把药膏熬成黑色的膏体,还让膏体微微散发出古怪的臭味。 一从自己手里的罐子上闻见药膏的味道, 雅尔兰的泪水就无法控制地在她的眼眶里开始打转——即便是她的儿子阿拉丁也没有发现她受伤的事。荷塞亚斯的太阳却专程为她送来了伤药! 她是昨天的宫殿的门前看到了自己被士兵踹下那高高的白色阶梯的吗?……不,等等,面前的人真的是苏莱丝王后吗?苏莱丝王后十六年前就应该死了。 但是啊……苏莱丝王后被处刑时苏丹没有允许平民百姓观看处刑。在苏莱丝王后被处死后也没有人见过苏莱丝王后的尸体。难道说……苏莱丝王后是被苏丹安排假死去了?可就算是那样,苏莱丝王后也不应该这般年轻呀—— “雅尔兰,你刚才说什么?” “……荷塞亚斯的太阳?” “苏莱丝……那个绝世毒妇苏莱丝!?” 围住杰诺德的男人们再看向叶棠时眼神全都变了。有人开始往叶棠与雅尔兰这边挪动脚步,有人眼珠子乱转,在寻找着有没有能够作为武器的东西。男人们的眼睛里窜动着恶毒的火焰,他们脸上似乎写着:不管这妖妇是不是苏莱丝!总之先杀了这妖妇去向苏丹请功! ——苏莱丝了是苏丹下令杀死的、与苏丹有血海深仇的毒妇!杀了这毒妇也算是为皇室死去的那两百多条性命报仇了! “妖妇……” “妖魔——” 雅尔兰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见她脸色铁青,叶棠皱着眉头拦在了她的面前,一步就走上前去,与男人们对峙着。 此时已经有男人捡了破木板回来,将破木板抡在手中当成了武器。 “喂……!!你——!!” 杰诺德差点儿没被叶棠急死。他真的很想拉着叶棠就走,奈何男人们把他与叶棠分隔两边,搞得他与叶棠活像是被分隔在鹊桥两岸的牛郎与织女。 叶棠冷笑,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了别的东西。 那是用布帕包着的粉末。 ——亚瑟没有给叶棠钱,但是他在让艾玛为叶棠置装的时候也让艾玛为叶棠买了几件首饰。所以叶棠去给雅尔兰买药膏的时候顺便也挑选了点其他的实用性药品。 比如说方便人贩子控制住逃走奴隶的麻痹药,又比如说能迷人眼睛、让人双眼又痒又肿又痛还流泪不止的流泪药,又比如说让人不停打喷嚏、鼻子痒得钻心挠肺的喷嚏药。 横竖叶棠手腕上一个金镯子就已经足够买光三、四个可疑的赤脚医生所卖的所有药品,叶棠把镯子扔向一个赤脚医生后随便赤脚医生们互殴抢起了镯子,自己迅速拿把药品塞进布包里就走。 姜黄色的粉末、暗红色的粉末与灰色的粉末被叶棠一起洒了出去,接着叶棠便想拉着雅尔兰往上风处跑。 偏偏,雅尔兰甩开了叶棠的手。 僵硬在原地岣嵝着身体,雅尔兰望着叶棠的眼神充满恐惧。 在看到男人们包围过来的那个瞬间,她确实感到了极致的恐怖。她害怕自己被叶棠牵连,继而被这些男人们殴打、辱骂,甚至被处以私刑。所以明明叶棠为了她挺身而出,她还是甩掉了叶棠的手。 绝美的脸上浮现出受伤的凄然,然而叶棠马上就抹掉了自己面上的难过。她不再去接触雅尔兰。 杰诺德与亚瑟在来荷塞亚斯曾被当地的盗匪围堵过,那时他们一行人就见识过了荷塞亚斯人那土得不行、可非常有效的药粉攻击。 可惜药粉再有效也比不过滑-膛-枪与子-弹的威力,这群盗匪被亚瑟带头歼灭。只是经此一役,亚瑟与杰诺德一行人的行李有一部分遗失在了沙漠的流沙里,其中也包括了大部分的子-弹。 不到二十颗子-弹每一颗都得省着用,杰诺德今天出门时只揣着滑-膛-枪,枪里却没子-弹。也因此他无法开枪震慑荷塞亚斯的野蛮人。 乍见给自己留下了极大阴影的黄色药粉,杰诺德连忙躲开。围住叶棠与雅尔兰的男人们就没这么好运了。 被带着黄、红以及灰的药粉扑洒在脸上,男人们要么眼睛红肿不停流泪,要么拼命打喷嚏根本停不下来,要么脸上、手上冒出无数红色的小疙瘩,被小疙瘩痒得钻心。 当然,更多的男人又生疙瘩又眼睛红肿流泪兼不停地疯狂打喷嚏。对麻痹药特别敏-感、或者是正好被麻痹药糊个正着的男人则舌头一麻,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就干呕不停。 像是这个时候才想起苏莱丝王后曾是毒杀了皇室二百多口人的罪魁祸首,男人们涕泪横流,一时间绝大多数人都不敢再来追叶棠。 可也有那运气好、没怎么被药粉荼毒到的人在打了一连串喷嚏之后就红着眼睛要来抓叶棠的。 叶棠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她跑到杰诺德的身边,扯扯杰诺德的手,示意杰诺德她们该走了。 “等……等等……!” 看到叶棠想走,雅尔兰下意识地就要追上去。她的声音既嘶哑又哽咽,其中带着浓浓的歉意——她究竟做了什么呀!荷塞亚斯的太阳会来到此处分明是为了给她送药,刚才荷塞亚斯的太阳也挺身在男人们的面前包庇了她。而她做了什么? 她甩开了她的手! 因为自私,她将前来拯救自己的人残忍地推开!她见死不救!她恩将仇报!她简直、简直—— 不配为人! 叶棠没有停步。 她拉着杰诺德就走。 杰诺德有一千句指责叶棠的话要说。但瞧见叶棠那坚毅中透着稚嫩的侧颜,他又只是叹了口气,老实地跟上叶棠的脚步。 苏莱丝的身体体力不佳,叶棠没跑几步就开始喘了。 精神坚毅带来的超强耐力于这个时候的叶棠无用,她现在需要的是可以百米冲刺甩掉追兵的爆发力。 杰诺德发觉了叶棠的体力不支。他讨人厌地讽刺了叶棠两句:“你的那些神奇药粉呢?现在不拿出来继续用了?” 见叶棠毫无反应,想起叶棠听不懂英语的杰诺德怒气冲冲地从喉咙中发出低吼,将后面:“你难道不知道荷塞亚斯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吗?你以为你有药粉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吗?你究竟是有多天真啊!”等等的难听话都凝缩成了一个单词。 “sh○t!” 朝着身后追来的男人们骂了一句,杰诺德捞起叶棠就跑。 被貌似斯文的杰诺德一手箍住腰肢,当麻袋一样捞着就跑的叶棠到了这会儿才发觉杰诺德远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样文弱。 第19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7 标榜自己与亚瑟完全不同的杰诺德最喜欢装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贵公子了。也因此看到杰诺德形象全无地在大街上狂奔、身后还有一群人拿着棍棒追逐杰诺德的模样, 亚瑟笑得差点儿从骆驼上栽下来。 亚瑟还没起床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原来是艾玛起床后准备去服-侍叶棠是发现叶棠不在房间,她先去找杰诺德、想问问一贯早起的杰诺德有没有见到叶棠, 最好可以帮忙一起寻常叶棠,结果发现杰诺德也消失了。 阿奇、博尔多和伍德相继被艾玛喊醒,整个宅邸的人都在帮忙寻找叶棠与杰诺德。等确定这二人确实不在总督府,艾玛这才去敲了亚瑟的房门。 亚瑟这会儿让艾玛留在总督府里等消息,自己则带着博尔多等人骑骆驼往杰诺德与叶棠可能会去的街市的方向寻找两人。 总督府外面是大片辽阔的土地。这些土地今后是打算用来当作种植园的。大马士革玫瑰、沙棘、肉苁蓉、芨芨草……这些填不饱肚子、不是粮食的玩意儿都是可以当作经济作物卖出极高价格的沙漠植物。 亚瑟认为叶棠与杰诺德大概率不会跑到尚未开垦完毕的荒地去,所以他才带人往街市这边走。 “亚瑟!” 怒瞪着只顾捧腹大笑的亚瑟, 杰诺德喊了一声。 这下亚瑟才用他那轻飘飘的荷叶边丝绸袖子擦掉了眼角的残泪,拔出了腰间的滑-膛-枪来:“好了好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再有趣也该停下来了” 砰!! 开枪的声音震得从来没见过火器的荷塞亚斯人个个瞪大了眼睛,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一地稀碎。 追着叶棠与杰诺德的男人们人都吓傻了,看着朝天开了一枪的亚瑟就像是看到了可怖的魔神。 满意地睥睨着不懂得先进文明有多么伟大的落后者们,亚瑟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倨傲。 叶棠能理解亚瑟的优越感,但不得不说,亚瑟的这种优越感也让她产生了本能的厌恶。 …… 将叶棠重新带回总督府,津津有味地听杰诺德讲述了事情经过的亚瑟拄着下巴看了叶棠一眼, 笑道:“多有趣啊……那些人竟然认为小猫是他们死了十六年的王后!” 叶棠照旧表现得听不懂亚瑟等人的对话,她手拿剪刀,正不停地剪剪裁裁。 “说到这个, 阁下。” 容貌普通到没有任何过于明显的特征,气质沉稳的伍德禀报道:“昨天晚上我去见的人告诉我:‘王后苏莱丝确实是死了,她是在士兵们的见证下活活被晒死的。’还有……” “还有?” “王后似乎是为了替苏丹顶罪而死的。” 作为苏丹的士兵, 与伍德接触的那人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伍德这些荷塞亚斯皇室的密辛的。但伍德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成了大嘴巴。 伍德正在报告的内容就是他从士兵那里打听来的内容。 “荷塞亚斯的王宫里有这么一种说法,说是苏丹借着小公主的诞生的-名义将自己的兄弟侄子们都集中到了一起是为了谋杀他们。可这个计划出了纰漏……” “有可能是厨师做菜时不小心将本来分开的有毒的与无毒的餐饮都混合在了一起, 也有可能是苏丹的兄弟侄子们里的某一个人提前得知了苏丹的计划,发觉自己无法逃走就打算与苏丹一家同归于尽,将毒下到了所有人的餐饮中。总之除了王后与新生的公主, 苏丹的妻妾子女们全死了。” “苏丹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杀害了这么多的皇室成员,所以哪怕苏莱丝王后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他也让苏莱丝王后替他顶了罪。” 伍德的话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叶棠的身上。 叶棠困惑了一下,随后像是把这视线理解成了不喜欢她继续做她的手工活。 她放下剪刀,把被剪得破破烂烂的手套戴到了亚瑟的手上。 杰诺德只觉得不忍卒睹。 倒是亚瑟显得很高兴。 他昨天一从王宫门前离开就咬着手套顶端将手套脱了下来——大英帝国的礼服标配自带手套,可荷塞亚斯是什么地方?是头顶烈日的沙漠!在这种地方戴手套,那就跟闷煮双手差不多。亚瑟不光热到不行,还被自己手上黏腻的热汗给恶心到了。 被叶棠剪过的手套一种是只能遮住手掌的五分之四,手腕与掌根都露在外面,可比之前遮住亚瑟整个手腕的白手套凉快多了。另一种则是将将盖住手腕,但是手背的位置被露了出来,能够在有效保护手掌的情况下让双手感到清凉。 伍德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两句:“……我不确定那个士兵的话有多少的可信度,毕竟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这个情报很有可能是假的,是希望苏丹倒台的家伙……比如说那个宰相放出来的谣言。” 满眼笑意地欣赏着叶棠的杰作,亚瑟口中道:“是真的是假的又有什么差别?” 笑着想去摸叶棠的头却被叶棠一巴掌打开了手,亚瑟完全不生气。 他能理解小黑猫这看似矛盾的表现——她剪手套是为了答谢自己,因为他给她提供了食宿、提供了衣物、提供了饰品。但是她不会因此就对他卑躬屈膝,像真正的宠物一样朝他谄媚。所以他想碰她,她会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来挠他。 “重要的不是这条传闻能为我们所用吗?” 拄着下巴露出充满费洛蒙的迷人笑容,亚瑟道:“让这条传闻传得人尽皆知,顺便再给这条传闻加个续篇。‘不甘蒙冤的王后又回来了!她之所以复活就是上天派她来揭露苏丹的罪行!而王后一心想与她的女儿团圆。’” “我们大英帝国愿意站在公理正义的一边,站在王后的一边。我们会保护王后,也会保护公主。只要公主愿意,她立刻就可以来我大英帝国的总督府与母亲团聚。” 绅士的风貌下是一颗权谋者的心。 亚瑟这是把叶棠当作了诱饵。他不光打算将白狄伦·布杜鲁引诱到自己这边,引诱到大英帝国这边,还试图摧毁哈吉苏丹本就不那么多的理性,让哈吉苏丹因为害怕被含冤而死的王后报复,因此发狂地打算先下手为强。 一旦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哈吉苏丹必然会陷入舆论的谴责之中。曾经是侵略者、是暴君的哈吉苏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他根本不可能保持自己的理智。 可是哈吉苏丹要是对亚瑟这个这个大英帝国派来的总督阁下动手,亦或是对处于亚瑟庇护下的叶棠动手、继而波及到了亚瑟一行,大英帝国就完全有了还手的口实。 白狄伦·布杜鲁听到传闻之后,不管她相不相信传闻所说,她与哈吉苏丹之间的关系必然会有所冷淡。 倘若白狄伦·布杜鲁为了生母站到了大英帝国的一边,大英帝国甚至不需要枪炮就能够以“废除残暴昏君、扶持聪慧公主继位”作为借口插手荷塞亚斯的内政。就算白狄伦·布杜鲁没有站到大英帝国一边,仅仅是来总督府见了生母一面,亚瑟一行也必定会将公主与生母见面一事大肆宣传为公主选择生母、放弃背叛自己的父王。 白狄伦·布杜鲁或许能忍住不为了生母的事与哈吉苏丹决裂。可哈吉苏丹能不去怀疑自己女儿的忠诚吗? 只要亚瑟操作得当,他连用婚姻绑住白狄伦·布杜鲁都不需要就可以得到荷塞亚斯。 “作为荷塞亚斯前身的国家也不是没出过女苏丹。” 亚瑟眉眼弯弯:“现在荷塞亚斯再出一个女苏丹不也很好吗?” 只不过这个女苏丹会是大英帝国扶植的傀儡。 亚瑟生动地诠释了言行爽朗不等于心就不是黑色。 虽然叶棠觉得自己也没资格说亚瑟就是了。 打了个呵欠,貌似听不懂亚瑟等人对话的叶棠抬脚就走。亚瑟并不在意叶棠的随性。 倒是等亚瑟等人谈完了重要的事情,推着餐车进来给亚瑟等人上茶与茶点的艾玛差点儿没晕过去——叶棠剪碎的全是昂贵的手套。就这几双手套已经是艾玛好几年的工资了。 …… 隔着王宫的大门,白狄伦·布杜鲁正与雅尔兰说话。 “你替儿子来求亲……?” “是的,荷塞亚斯的珍珠、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啊。” 白狄伦·布杜鲁想要离开王宫需要苏丹的允许。当然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得到允许。 来了王宫许多次的雅尔兰仍然没有等到哈吉苏丹。不过这次她总算是鼓起勇气,来到了王宫的正门前求见苏丹。 卫兵们当然不会答应雅尔兰放她过去、让她去见苏丹的请求。昨天看到雅尔兰被士兵粗暴踹下台阶的白狄伦·布杜鲁一听说雅尔兰来了就从花园中飞奔了出来。 她不愿意再看到雅尔兰受伤。 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请求之下,卫兵们不再对着雅尔兰横眉冷眼、一言不合就要赶走她。 阿拉丁从地宫里带出来的宝石终于被雅尔兰交到了白狄伦·布杜鲁的手里。 望着手中这枚又大又圆又透又亮的宝石,白狄伦·布杜鲁沉默了一下。她与在场所有的士兵们都显然没有想到雅尔兰能拿出这样的宝物。 雅尔兰看起来十分苍老,哪怕她浑身上下都用黑色的罩袍盖起,白狄伦·布杜鲁也看得出她并非来自什么富裕人家。 要说雅尔兰是老仆来为自己年轻的主子送礼,白狄伦·布杜鲁还觉得合理一些。可雅尔兰说自己是来为自己的儿子求亲的…… “……您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 “阿拉丁!他叫阿拉丁!” 雅尔兰往前面爬动一点,想要更靠近白狄伦·布杜鲁,却被卫兵们用刀鞘里的刀挡在了王宫门外。 “‘阿拉丁’……” 将陌生的-名字在口中咀嚼了几遍,白狄伦·布杜鲁决定去向自己的父王说自己要嫁给阿拉丁。 她要是嫁给宰相穆塔特的儿子,她这辈子都不要想脱离这场没有爱情、没有尊重、没有一丁点儿她个人意志的婚姻。 阿拉丁……阿拉丁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丈夫。 他母亲昨天从那样高的楼梯上滚了下去,今天仍旧跑到王宫的门口来求见苏丹,想要为自己的儿子求亲。 他母亲穿得这样寒酸破旧,他却让他母亲送来了龙眼珠一般瑰丽而珍贵的宝石。 连对生育了自己的女性都如此狠心,可见阿拉丁对她的“爱”若是消失了,她也会在阿拉丁的身边沦为阿拉丁母亲这样的存在。 可是嫁给阿拉丁是一个机会。 阿拉丁是平民,而自己好歹也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哪怕荷塞亚斯的法律规定女子的丈夫就是她们的主人,女子要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决定,侍奉她们的主人直至主人满意。主人不满意可以鞭打、处罚自己的妻妾。阿拉丁一个平民应该没那个胆量欺负到自己的头上。 同样都是嫁人,没有嫁人之外的路可走的白狄伦·布杜鲁宁肯愿意选择无权无势的平民阿拉丁,也不要落入穆塔特一家的手中。 第20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8 “父王!” 白狄伦·布杜鲁亲自等在议事大厅的门前。等哈吉苏丹于宰相穆塔特等人走出议事大厅, 她立刻上前,拦住了哈吉苏丹的去路。 哈吉苏丹不大高兴:“我的儿, 你今天又要做什么?如果与你的婚事相关,那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的儿。你必须嫁人了。” 弯唇露出一个哈吉苏丹最喜欢的笑容,白狄伦·布杜鲁垂首,像一头温驯、无害,又乖巧、纯真的小鹿, 眼眸晶亮:“父王,之前是我不懂事,让您为我-操多余的心了。我现在愿意嫁人了!” “哦?” 哈吉苏丹听到白狄伦·布杜鲁的话,面上一喜,可他的直觉又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的儿,你想通了愿意嫁人是很好,不过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不愧是父王!我就知道父王是最了解我的人!” 白狄伦·布杜鲁羞涩地从怀中掏出了雅尔兰昨天送来的宝石,那有她一个手掌那么大、整个泛出奇异光芒的宝石就像是一粒小小的星辰被公主掌握在手中。 “这是……!” 不止是哈吉苏丹, 宰相穆塔特以及诸位大臣们都被这个球形的宝石晃花了眼睛。或许是凑巧,宰相穆塔特的儿子哈特一从父亲身后伸出脑袋来凑热闹,双眼就正好被宝石折射出的强光正正刺中。“嗷!”了一嗓子的哈特用力捂住自己的双眼, 一时间竟是没法睁开眼睛。 “父王,我想要嫁给送我这宝石的人!” 双手捧着独一无二的宝石,白狄伦·布杜鲁看起来完全被这宝石所吸引了。 对着宝石, 哈吉苏丹的喉头滚动了不止一下。哪怕他是荷塞亚斯的苏丹,是征服过周边数国的一国之主,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巨大且名贵的宝石。他能理解女儿倾心于这块宝石的理由。 “……送你这宝石的人是谁?” 问这话的时候,哈吉苏丹已经有预感送白狄伦·布杜鲁宝石的人不会是哈特或者是穆塔特了。 “阿拉丁!父王,他的母亲说他名叫阿拉丁!” “阿拉丁?” 哈吉苏丹眯起眼睛, 摸起了自己下巴上弯而尖、像个小勾子一样翘起来的白胡子。 “没听过的-名字啊……他是哪国的王子?还是哪国的显贵?” 心跳瞬间加速,害怕被哈吉苏丹一口否决自己婚事的白狄伦·布杜鲁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微笑,温柔道:“阿拉丁既不是王子,也不是显贵。他是个……平民。” “平民!?” 比哈吉苏丹更愕然的是宰相穆塔特。他那大惊小怪的语气以及超大的音量都代表了他对公主选择的结婚对象是什么态度。 “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你是疯了吗?!你怎么能嫁给一个平民!你是在说我的儿子比不上一个平民吗!?就算你看不上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哈特,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他!羞辱我的家族!” 被穆塔特的其实所震慑,白狄伦·布杜鲁差点儿要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很想后退几步,最好从穆塔特的视野里逃出去。但她还是忍住了。 穆塔特的目光似有实质,他的威逼之言更是犹如毒蛇发出“嘶嘶!”的恐吓声。忍着被毒蛇缠身的恶心感觉,哪怕看见毒蛇向着自己疯狂吐信白狄伦·布杜鲁没有退缩。 她早已无路可退。再退她连选择的权利都不会有了。 “穆塔特宰相,我怎么会看不起您的儿子哈特与您还有您的家族呢?我只是作为公主在为自己的将来与皇室的利益考虑。” 白狄伦·布杜鲁上前一步,将那块足以魅惑人心的宝石捧起到了穆塔特的眼前:“您的儿子哈特能给我找来这样的宝石吗?如果他能在三个月内找到比这更好的宝石、或是与这块宝石同品质但更大或是数量更多的宝石,我便嫁给哈特。” 说罢白狄伦·布杜鲁又转向了哈吉苏丹:“父王,您同意我的意见吗?” 哈吉苏丹还要犹豫,白狄伦·布杜鲁立刻道:“如果三个月后是阿拉丁拿出更多更好的宝石,那我就嫁给阿拉丁!” 对哈吉苏丹来说,女婿到底是谁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白狄伦·布杜鲁得赶紧嫁出去,以免那些白皮金毛的猩猩将主意打到他女儿的身上。 阿拉丁是个平民,但能拿出这种宝石的阿拉丁又怎么可能只会单纯的是个平民呢?他或许是隐藏了自己身份的周边国家的王子,又或许是开采出宝石矿的新兴巨富。把白狄伦·布杜鲁交给他,总好过让海那边来的白皮猩猩得到了他的女儿,将来让他的女儿生下黑不黑白不白的怪物。让荷塞亚斯落入黑一块白一块的怪物手中。 “苏丹,我的王——” 穆塔特带着热切地恳求,凝视着哈吉苏丹。他这是在提醒苏丹不要忘记公主的婚姻一天没有尘埃落定,那些白皮猩猩就一天有可趁之机。这时候提出让他的儿子哈特与那个身份不明的阿拉丁用三个月的时间攀比各自的财富,实在是不明智。 哈吉苏丹不傻,他知道穆塔急着让生米煮成熟饭——哈特并不是个能力有多么出众的小伙,让他三个月内找来可以与阿拉丁送来的宝石相媲美的宝石等于是让宰相一家调动所有的力量去为哈特铺平驸马的道路。 穆塔特早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当作是囊中之物,他并不想额外再花更多的金钱与精力去得到这个儿媳。 但—— 哈吉苏丹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穆塔特瞄准的明显就是他的苏丹之位。既然他这么想要苏丹之位,他也不是没给穆塔特这个机会,那让穆塔特再花费些力气证明他们一家的诚意又有什么问题? 苏丹的位置、苏丹的权利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手的东西。 “穆塔特,我知道你家的哈特因为太爱我的儿而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娶回家里。” 哈吉苏丹和和气气地搂了搂穆塔特的肩,又慈眉善目地拍了拍哈特的手臂。 “可穆塔特,就像为人父母的你恨不得马上实现你家哈特的愿望那样,身为白狄伦·布杜鲁父王的我也想尽可能地让我儿幸福。” “我,支持我儿的想法。三个月后,让哈特与那阿拉丁用他们最好的宝石一决雌雄。” “————” 宰相穆塔特一阵窒息,心中疯狂辱骂哈吉苏丹。 这个该死的臭老头哪里会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充满慈悲的父母心!?他不过是坐地起价,想把白狄伦·布杜鲁……不,想把他的苏丹之位卖得更高价一些!! 这个可恶的黑心死老头!这个老不死的狗东西!这个贪财贪心的#@@#¥&&%!! 公主也和她的死老头父亲一样!贪婪又喜好奢侈!这个看到值钱宝石眼珠子就转不动的该死拜金女! 骂人的言词在脑中倾泻而出,面上穆塔特还要装作一派感动。他深深地朝着哈吉苏丹弯下腰去,行了个礼:“苏丹不愧是苏丹,您对公主的父情之深,令臣无比感动……” 哈吉苏丹哈哈一笑,并不在意穆塔特是不是真心诚意地赞美自己。 为自己争取到三个月“缓刑”的白狄伦·布杜鲁悄悄地松了口气。她赔着笑,也说了几句:“父王英明!”、“父王真的非常疼我!”之类的话。 实际白狄伦·布杜鲁在想的是:父王对于财富的渴望似乎从来没有尽头……光是看到阿拉丁送来的宝石他就改变了之前一直十分坚决的态度。父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那么想要财宝?现在皇室的财富还不足以让父王满足吗? 人类对财富的渴望当然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 这是叶棠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人之后得出的结论。 这会儿她一边品尝着精美的点心,一边喝着亚瑟一行从大英帝国带来的高级红茶,顺便旁观亚瑟一行与“客人”之间火花四溅的表演。 “——区区海盗也敢对着我们乱吠?你们是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对我说这种话的吗!?” 说话的男人有着男模般的长相,略长的金发微微卷曲,虽不似亚瑟的金发那般闪亮,却带着一种上等织物的质感。 男人身材也不差,长手长脚、身量与亚瑟在伯仲之间。就是这男人与他部下-身上的装束相当夸张,像是从漫画《凡尔赛玫瑰》走出来的,又或是偷了宝冢歌舞剧团的演员服穿在了身上。 “噢,我亲爱的达尼埃尔·让·罗斯柴尔德男爵,你不觉得说这种话很可笑吗?倘若我们大英帝国的子民全是海盗,你们神圣法兰西的子民又是什么?无耻的侵略者?暴虐的殖民者?噩梦般的屠夫?” “亚瑟·霍华德……!!别以为你被霍华德家族认作了养子你就有资格对我这么说话!!霍华德家族的伯爵爵位可轮不到你来继承!!” 达尼埃尔完全是要与亚瑟动手干架的架势,两人之间一触即发,两人的部下也你瞪着我、我睨着你,人人都把手放在腰间的滑-膛-枪枪托上,一副恨不得随时打烂对方脑袋的模样。 艾玛已经吓得要晕厥过去了。叶棠干脆把小腿一直打抖抖个不停的她拉坐到自己身边,又把点心和茶水塞到她手里,要她和自己一起坐在一旁吃吃喝喝。 艾玛实在不能理解叶棠怎么能这样心大——她现在哪里是能喝茶的状况?她没原地失-禁就不错了!吃点心?她连呼吸都困难,又如何让点心通过自己的喉咙? ……说来说去,神圣法兰西的使者不是来与总督阁下他们会谈的吗?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充满火-药味的状况呢? 第20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9 达尼埃尔为什么会和亚瑟起冲突?诚如叶棠方才的结论:无非是人对财富的渴望永远无法被满足。 为人所支配的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当然也无法满足于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财富。 留在亚瑟一行的身边, 叶棠很快就从众人言语间无意泄露出的情报搞清了荷塞亚斯目前的状况。 苏莱丝被处死之后,哈吉苏丹就一直被噩梦所折磨。最初的几年,他几乎是每天夜里都能梦见苏莱丝向他索命——哈吉苏丹真的以为整个皇室除了自己与白狄伦·布杜鲁还有苏莱丝免遭毒害是因为自己给兄弟还有侄子们下毒的计划出了纰漏, 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养大的金丝雀、菟丝花会有勇气做出毒杀皇室两百多口人的事情。 也因此, 哈吉苏丹是真心认为自己拿亲亲白白、柔弱无能的苏莱丝去顶了罪,对苏莱丝充满了愧疚。 兄弟死光了, 侄子死光了,可自己的子女也死光了。哈吉苏丹在苏莱丝被处刑后试过临幸其他的女子,制造新的继承人。然而这些女子要么怀不上, 怀上了也必定流产,早产出的孩子还是畸形儿……这让哈吉苏丹认定自己拿苏莱丝顶罪导致苏莱丝的亡魂恨上了自己, 自己与自己的孩子们均遭到了苏莱丝的诅咒。 自此, 哈吉苏丹不再勉强自己吃些奇奇怪怪的药再去临幸女子, 也始终没有废除苏莱丝的王后头衔, 再立其他的女人为后。 随着哈吉苏丹日益年迈又膝下无子, 他渐渐无心治理被他与他的祖先扩张得过于庞大的土地。被荷塞亚斯侵略后并入荷塞亚斯境内的数个小国也因此跳着闹着想要复国。 哈吉苏丹不想打仗,因为他已经没有当年的骁勇。镇压诸国这种事情,他已经做不到了。可让哈吉苏丹派人去镇压边境线上的诸国,他又怕对方带走了自己的士兵却突然造反,自己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屋漏偏逢连夜雨, 海的那边来了“客人”。 西班牙、葡萄牙、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的人都乘着坚船带着利炮来到了荷塞亚斯以及周边的国家。 西班牙与葡萄牙最先占领了与荷塞亚斯接壤的土库坦与姆尔巴姆,接着就想朝荷塞亚斯出兵。 晚来一步的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哪里能坐视西班牙与葡萄牙搏得头筹?两者联袂出击, 文这边双方都向哈吉苏丹表达了自己的友善,并表示自己带着帝国的好意而来, 想与哈吉苏丹签订协议,让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成为荷塞亚斯的友好国。而武这边…… 哈吉苏丹正愁这仗要是打起来自己该怎么办。大英帝国的使者与神圣法兰西的使者对他来说那就是及时雨——亚瑟与达尼埃尔都表示:“一旦荷塞亚斯与我国成为了友好国,我国对于荷塞亚斯的困境便绝不会置之不理!只要苏丹有需要, 我们随时都愿意帮苏丹解决问题!” 这等于亚瑟与达尼埃尔都暗示哈吉苏丹,只要他愿意签下他们所带来的“友邦”协议,大英帝国或是神圣法兰西就会出兵帮哈吉苏丹摆平边境之乱。 有人替自己出头,还不收取费用,哈吉苏丹怎么可能会不心动呢?他很快签下与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成为“友邦”的协议,亚瑟与达尼埃尔果然分别出兵,以极快的速度以及极为血腥的手段镇压了荷塞亚斯边境上的叛乱。 但是,被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镇压的不仅仅是荷塞亚斯边境上的叛乱。以“受哈吉苏丹所托,帮忙平乱”为借口,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误伤”了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军队,土库坦与姆尔巴姆被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一人一国给吞掉了。哈吉苏丹与他的大臣们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再后悔也没有用,况且就算当时哈吉苏丹没有签“友好国”的协议,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也会继续以其他方式向荷塞亚斯施压。荷塞亚斯这种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国家在拥有先进武器技术的西方国家面前简直就跟砧板上的活鱼差不多,能做的不过是没什么卵用的蹦跶几下。 顶着“友好国”的-名头向荷塞亚斯与哈吉苏丹施压,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都想要“租用”荷塞亚斯的土地。 哈吉苏丹思来想去,决定不用租的,用卖的——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拥有绝对的武力,万一以后他们不想礼遇荷塞亚斯了呢?到时候他们还会付租金吗?不如趁着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信誓旦旦地表达着他们友好的时候直接将土地卖出去,赚他个一大笔!横竖边境上那些土地总闹革命还有复国…… 带着这样的想法,哈吉苏丹卖掉了荷塞亚斯近三成的土地。这些土地处于内陆位置,常年缺水。能够用于种植的土地没有几块,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沙漠。 可能是应了“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也可能是饥饿逼迫得人们不得不反抗。越是贫瘠的地方越是爱打仗。荷塞亚斯的边境上就是如此。 哈吉苏丹半点儿不心疼自己卖出的这些土地。他一味敛财,想要通过进口的方式买到先进的武器。最好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哈吉苏丹的逻辑很单纯,那就是既然现在的自己因为没有可以匹敌英法的武器而不安。那就想办法搞来能与英法一战的武器来消灭自己的不安! 没有人能说哈吉苏丹的这种逻辑不对,绝对的暴力有时候确实能胜过一切言语。 倘若荷塞亚斯真的坐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不管是荷塞亚斯的边境还是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都很难再让哈吉苏丹睡不好觉。 问题是,哈吉苏丹都让人把手伸进自己的家里来了,他试图接洽异国商人、继而购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事情早已经被亚瑟一行所知。 既然大英帝国的使者都知道哈吉苏丹的想法,以神圣法兰西作为靠山的达尼埃尔又怎么会探听不到同样的消息呢? 暂且不说大英帝国和神圣法兰西对荷塞亚斯的苏丹这点小小的反叛心理有什么想法,总之看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反应,哈吉苏丹还不是他们警惕的对象。 今天达尼埃尔到大英帝国的总督府来是为了大英帝国的代表,也就是和亚瑟商量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如何瓜分……哦不,是如何分配被哈吉苏丹卖出的那些土地。 多亏亚瑟和达尼埃尔的争执,叶棠得知荷塞亚斯的边境上不光有丰富的石油储备、矿产储备,还有十分巨量的天然气存在。 由于荷塞亚斯近海,出入荷塞亚斯并不需要经过荷塞亚斯之外的国家,因此如果是从荷塞亚斯开采石油、矿产与天然气,那么运输时不光出港货物只需要向荷塞亚斯缴纳一次税收,还可以免去许多手续上的麻烦。 加上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与荷塞亚斯都是“友好国”,哈吉苏丹签下的“友好”协议上规定了大英帝国与荷塞亚斯,还有神圣法兰西与荷塞亚斯在双边贸易时互免一部分商品的关税,简化手续。对于矿产不知道有几分理解,但多半不会知道石油与天然气真实价值的哈吉苏丹多半会同意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忽悠,将石油与天然气当作免关税的商品进行出口。 就算哈吉苏丹不同意,亚瑟与达尼埃尔也可以用其他的免税出口商品当作掩护,秘密地走私石油与天然气回国。 眼下亚瑟与达尼埃尔就是因为两国的分赃不均而吵了起来。 双方的国家都开始了工业革命,都想要更多的石油。亚瑟与达尼埃尔各自背负着国家对他们的期望,你来我往间谁都不会轻易退步。 喝过了茶,吃过了茶点,戏也看了半天。叶棠瞧着默默对峙的两方人马,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接着从两方人马之间走过。 ““!?”” 亚瑟与达尼埃尔都是一惊。两人就这么看着叶棠打开门出去了。 艾玛本不敢打扰亚瑟一行与达尼埃尔等人的对峙。可想到叶棠突然失踪的前科,害怕叶棠再一次无声不见的艾玛连忙提起女仆装的长长裙摆,抖着嗓子带着哭音说着:“对、对不起……请、请原谅我……!”从亚瑟与达尼埃尔之间穿了出去。 博尔多、杰诺德与阿奇都有种脱力感,达尼埃尔的手下们又何尝不是? 在场十几个男人听着艾玛“呜呜”着从走廊外追到庭院里。亚瑟控制不住地往窗外看去,达尼埃尔也一样侧过了头。 院子里,叶棠走到了树下,接着靠着树木就闭上了眼睛。 猫一样的少女果然像猫一样开始了午睡。 …… 阿拉丁被来自王宫的士兵找上是在午后。 “苏丹真的这么说了吗!?” 激动的阿拉丁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竟会是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本人说服了苏丹,让苏丹愿意给他一个迎娶公主的机会! “是的,阿拉丁大人。” 为首的士兵对阿拉丁不能说是恭敬,但他还算比较有教养,没像他身后的其他士兵们那样把对阿拉丁、对阿拉丁母亲还有对阿拉丁家的嫌弃与鄙夷写在脸上。 这里是贫民窟,是肮脏与落后的代名词。让一个出身贫民窟的穷小子与宰相家的儿子比试财富,这真是疯了。 “替我谢谢公主!告诉她我爱她!” 阿拉丁清楚地看见了士兵们眼中的不屑,想到手上的戒指与怀中的油灯,他心中冷笑,道:“替我禀告苏丹!我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第20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0 以三个月为期限, 宰相家儿子与贫民窟小子的撒币大战开始了。 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公主应当选择的男人,宰相家贴出告示,愿意以二十万荷拉姆、也就是二十万荷塞亚斯钱购买一颗比阿拉丁送给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宝石更好的宝石。 很幸运的, 宰相家刚贴出告示不久, 就有人表示自己确实有比阿拉丁送给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宝石更好的宝石,只是价格要提高到四十万荷拉姆。 二十万荷拉姆已经不是什么小数字, 普通的荷塞亚斯家庭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就三千荷拉姆,更何况是四十万荷拉姆。宰相穆塔特犹豫了相当长的时间,最后还是为了未来的苏丹之位一咬牙, 接见了这位商人,并从他手中买下了那颗确实光彩照人的宝石。 令穆塔特想吐血的是, 他前脚买了宝石, 后脚就听人说卖他宝石的人不过是替阿拉丁跑腿的人!这也就是说他的四十万荷拉姆全进了阿拉丁的口袋!并且—— “这么没脑子的人也配做宰相!?” 阿拉丁猛喝了一大口酒, 接着在桌子上摆出了一颗一颗的宝石。这些宝石每一颗都比他让人卖给穆塔特的宝石更为明亮、更为璀璨!而这些宝石竟然铺满了一面桌子还有剩! “就是就是!” “没错没错!” “无能宰相还是下台!” “他那个又丑又蠢的傻儿子竟然还敢和我们的阿拉丁争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宰相家也要倒台了!” “阿拉丁!未来的苏丹啊!一定不要忘了身为你朋友的我们!” 阿拉丁的酒肉朋友们都快疯狂了, 他们一边附和着阿拉丁, 一边饮酒作乐。许多人的视线完全无法从阿拉丁拿出的宝石上移开,哪怕移开了也是朝着阿拉丁的脸上看,像是想从这个几个月前还穿着破衣烂衫的青年脸上看出他是从何处找到这些宝贝的。 阿拉丁面上与这些朋友们说笑,心中却已经完全看不上这些人了——这些下等人真的以为他和他们是朋友吗?他们以为他阿拉丁看不出他们不过是来他这儿蹭吃蹭喝,顺便想探听他是如何找到这么多金子宝石的吗? 可他怎么会告诉这些下等人他的秘密呢? 欺骗了阿拉丁的巫师阿巴那扎尔为了让阿拉丁在地宫里能够确确实实地拿到神灯而给了他一个戒指。这个戒指能赋予人勇气与智慧, 同时戒指里还寄宿着一个戒神。 与摩擦神灯就能放出灯神一样,只要带上戒指摩擦戒指就能放出戒神。灯神会尊擦灯的人为主, 戒神也会尊戴着戒指的人为主。 无论是戒神还是灯神都会无条件地服从自己的主人,完成主人的命令。且主人命令戒神灯神替自己做事是不限次数的。 为了娶到白狄伦·布杜鲁, 阿拉丁命令灯神为戒神带路,两个精灵一起进入地下迷宫,从迷宫里取出金子与宝石。 在拿到了金子与宝石之后, 阿拉丁又买下了王宫对面的土地,并命令灯神与戒神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在哈吉苏丹的王宫的对面建起一座比哈吉苏丹的王宫更雄伟的巨型皇宫。 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皇宫吓破了不少大臣的胆子,也让哈吉苏丹对阿拉丁刮目相看。瞧着宰相穆塔特那难看的菜绿色脸,阿拉丁愈发得意。 他买了一千只孔雀、一百头大象养在自己皇宫的花园中,又买了两百个女奴和两百个男-奴做皇宫里的下人。无数贵重的丝绸被阿拉丁当作装饰品挂在皇宫里。他还打算继续向波斯人买最好的地毯。 整日在皇宫里宴请酒肉朋友,阿拉丁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施舍给那些跑到他皇宫门口要饭的穷人们金银。 贫民窟的家已经被阿拉丁抛在了脑后,哪怕没有见到雅尔兰阿拉丁也不觉得奇怪。他只当雅尔兰是躲在某个角落里休息,压根不知道雅尔兰就没有搬进他那个大得夸张的皇宫里。 贫民窟的人看着雅尔兰有巨大的皇宫不去住,依旧天天窝在她那个破房子里纺线都觉得雅尔兰有精神病,是个疯婆娘。但谁都不想得罪阿拉丁,因此没有人对他提起过雅尔兰。 毕竟靠着阿拉丁的疯狂撒币,被阿拉丁施舍的贫民窟穷人一下子都变成了光鲜亮丽的富人!这些人不用工作,只要穿上破衣烂衫往阿拉丁的皇宫门前一躺,接着在阿拉丁出来时口中虚弱地念着:“噢!真主啊!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求来个好心人可怜可怜我!”阿拉丁便会随手洒下金子,任人疯抢。 阿拉丁以为自己分享的是财富,实际这些人得到的是不劳而获的快乐。 白狄伦·布杜鲁坐在窗前任由着侍女们给自己梳头。很快就有侍女青着脸对白狄伦·布杜鲁禀报说:“公、公主……对面皇宫的侍女喊来了一个男人……那、那个男人正拿着奇怪的筒子在看您……!!” 白狄伦·布杜鲁几乎无法呼吸,她低头冷静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站到了窗边。 对面,阿拉丁的侍女们果然为他准备好了望远镜。通过望远镜,阿拉丁清楚地看到了拥有绝色美貌的白狄伦·布杜鲁。 以白狄伦·布杜鲁的目力,她只能看到模糊地看到阿拉丁的身影,但这不妨碍她在辨识到那个属于男子的身影后心头一抖,浑身冰冷。 被人监视视奸的恶心感排山倒海地朝着白狄伦·布杜鲁拍了下来,迅速拉起窗帘躲到窗帘后面,白狄伦·布杜鲁止不住地颤抖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一下子沾染上了水露。 ——这种每天都被人窥视的日子她得过到什么时候!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她只是想稍微拖延下自己的婚期,用阿拉丁来拒绝哈特,她真的没有想到阿拉丁会是一个懂得妖术的巫师! 是的,阿拉丁是巫师……她亲口听到穆塔特对自己的父王这么说。而她的父王畏惧巫师的力量,已经准备提前结束阿拉丁与哈特之间的比试,直接让自己嫁给阿拉丁! 阿拉丁见到了白狄伦·布杜鲁,忍不住笑着与白狄伦·布杜鲁挥起手来。见白狄伦·布杜鲁拉起窗帘躲到窗帘之后只当她是在害羞,且十分贞洁——他们毕竟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在婚礼之前,他们始终是陌生的年轻男女。他心爱的公主一定是不愿意坏了婚前不能与男子有任何不贞行为的法律,这才老老实实地躲到了窗帘之后。 “公主……” 侍女们看见了白狄伦·布杜鲁的眼泪,都忍不住有些心疼她。只是这其中也不乏认为白狄伦·布杜鲁矫情,不明白她接受了阿拉丁的求婚后干嘛还摆出这么一副委屈样子的侍女。 阿拉丁的长相绝对算是英俊,人又十分年轻。他拥有绝世的财力,还是个懂法术的巫师!被这样的阿拉丁爱着、供着,公主怎么还有不满?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知好歹! 侍女的腹诽白狄伦·布杜鲁听不见,侍女脸上不满的表情正难受的白狄伦·布杜鲁也没有看见。她不敢想象自己嫁给一个巫师后会被如何对待,一时之间心头万念俱灰,泪水滚滚而落。 要是她可以不嫁人就好了。 可事到如今,不止是她的父王,任何害怕被巫师报复的人都会让她嫁给阿拉丁。 …… “传闻的散布不顺利?” 亚瑟的右手食指与中指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是的,总督阁下,我很抱歉。” 伍德将帽子放在胸口道:“最近城里冒出一个叫阿拉丁的青年,据说他是个巫师,他一-夜之间在苏丹的王宫对面建起了一座豪华的宫殿。现在全城-的人都忙着谈论阿拉丁与阿拉丁和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婚事。没有人关心王后如何……” 用右手食指与中指揉了揉太阳穴,亚瑟的表情不太好看。 虽然他不相信巫术巫师的存在,可他没有办法解释一-夜之间平地而起的皇宫是怎么被建造出来的。 “总督阁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达尼埃尔和神圣法兰西有动向吗?” 亚瑟这话问的是杰诺德。 “达尼埃尔代表神圣法兰西派人向阿拉丁求见。目前阿拉丁那边还没有回复。” 杰诺德的回答让亚瑟勾起个充满恶意的笑容:“那么我们也去见阿拉丁。不过俗礼就免了。带上礼物!我们要直接上门去为阿拉丁庆祝!庆祝他马上就可以娶到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了!” “““是!””” 杰诺德等人纷纷点头,亚瑟也从沙发上起身。 平时几乎从不主动靠近亚瑟的叶棠在这时候忽然拉住了亚瑟的衣袖。她定定地看着亚瑟。 怀疑忽然膨胀,亚瑟戒备心起。有那么一瞬,亚瑟以为叶棠听懂了自己的安排,所以才会像这样拉住了自己的衣袖。 可是叶棠张嘴,嘴唇反反复复只做着同样的动作。 “喂,这女人不会是在说‘白狄伦·布杜鲁’?” 博尔多摸着下巴分析道。 他这么一分析,杰诺德、阿奇与亚瑟也立刻注意到了叶棠嘴唇的开阖。 亚瑟稍稍放松——小黑猫并不是听懂了英语,她只是捕捉到了他们交谈时说出的那个名字。 倘若小黑猫真的是那个白狄伦·布杜鲁的生母,那么她会注意到女儿的-名字实在是无可厚非。 对着叶棠的嘴唇看了好一会儿,亚瑟终于看明白了叶棠的唇语。 她在说:带我去见白狄伦·布杜鲁! 亚瑟如果是脑袋上长灯泡的漫画人物,此刻他脑袋上一定亮起了一排LED灯。 第20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1 实话就是无论是亚瑟还是杰诺德都没把叶棠当作过真正的王后苏莱丝。毕竟他们不相信巫术, 也不相信死去十六年的人能够复活。 在亚瑟与杰诺德等人的眼中,叶棠很可能是某人基于某种理由送来的工具人,又或者是打算用叶棠的美色来俘获大英帝国使者的心, 继而窃取大英帝国方面的情报。 叶棠没有要爬床的意思, 她甚至很少亲近亚瑟等人。尽管这有欲擒故纵的嫌疑,但亚瑟并不在意——送到他手里的工具, 他哪有不用的道理?不管将这只不会说话的小黑猫送到他面前的人是谁, 不管小黑猫实际是什么身份,既然哈吉苏丹与他的大臣们对这只小猫有反应, 那她就是有利用价值的。 对亚瑟与杰诺德来说,被利用的棋子不需要有思想。不会说话的叶棠也无法作出自我主张。在先入为主的影响下,无论是亚瑟还是杰诺德又或者是伍德、阿奇等人从来没有向叶棠询问过她的身份与来历。 这会儿被叶棠拉住, 亚瑟才终于想到:不会说话不等于耳聋,也不等于不能沟通。小猫可能听不懂英语, 可是她懂荷塞亚斯的语言啊! 于是亚瑟用荷塞亚斯语问叶棠:“白狄伦·布杜鲁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见她?” 叶棠有小小的迟疑, 看起来是担心亚瑟不信自己的话。不过她很快就开阖唇-瓣, 无声道:「女儿。我的亲生女儿。一个母亲,去见她的女儿,有什么好奇怪的?」 亚瑟并不擅长唇语,叶棠两句话反复讲了好几遍亚瑟才终于连贯地看懂了。于是亚瑟又用自己并不算好的荷塞亚斯语问:“苏莱丝?你是苏莱丝?真正的王后?你不是死了吗?十六年前。为什么还活着?” 擅长各国语言的伍德在旁边欲言又止干着急,与叶棠沟通实在困难的亚瑟好半天才注意到他。好在换伍德与叶棠沟通之后,双方交流地速度不止快了一档。 “苏莱丝……小黑猫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复活。总之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那个沙漠里了。她一开始甚至连现在已经是十六年后都不知道, 见到变老的苏丹时还以为那是苏丹的父亲复活了。直到她看到了同样变老了不少的宰相……” 伍德说着面上流露出些许的同情:“小黑猫一看到白狄伦·布杜鲁就知道了, 那是她的女儿。她连抱都没能抱过几次的女儿……” 「白狄伦·布杜鲁!白狄伦·布杜鲁!」 看起来听不懂英语的叶棠上前两步, 又抓住了亚瑟的衣袖。她不停地开阖嘴唇, 无声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看来这些天在总督府的生活已经让她知道这里可以做主的人是亚瑟, 而她正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向亚瑟请求:带她去见她的女儿。 亚瑟笑了一下。 连伍德那种缺乏同情心、同理心, 心比铁更硬的男人都会觉得小猫可怜,他又如何能免俗呢?小猫那努力的表情与湿润的双眸确实触动了他的心弦。他真的很想带她去见她的女儿。 不过,give and take,有给才有拿。小猫想要见女儿,那么她又能给自己什么呢? “伍德,告诉小猫我想和她做朋友。作为朋友,我可以实现小猫的愿望。但是作为朋友,小猫也得像需要帮助的我伸出援手。” 伍德立刻照做:“总督阁下愿意作为朋友帮助您,前提条件是您需要同意成为总督阁下的朋友,帮助总督阁下——” 不等伍德把话说话,叶棠已经一把抓住了亚瑟的手。 清澈的琥珀色眼眸中带着纯粹与天真,将亚瑟的手捧到面前,叶棠双手用力握紧亚瑟的手,开阖嘴唇说:「朋友!我愿意!」 最后叶棠还模仿伍德嘴唇开阖的动作:「法-蓝-德儿!(fri 实话就是无论是亚瑟还是杰诺德都没把叶棠当作过真正的王后苏莱丝。毕竟他们不相信巫术, 也不相信死去十六年的人能够复活。 在亚瑟与杰诺德等人的眼中,叶棠很可能是某人基于某种理由送来的工具人,又或者是打算用叶棠的美色来俘获大英帝国使者的心, 继而窃取大英帝国方面的情报。 叶棠没有要爬床的意思, 她甚至很少亲近亚瑟等人。尽管这有欲擒故纵的嫌疑,但亚瑟并不在意——送到他手里的工具, 他哪有不用的道理?不管将这只不会说话的小黑猫送到他面前的人是谁, 不管小黑猫实际是什么身份,既然哈吉苏丹与他的大臣们对这只小猫有反应, 那她就是有利用价值的。 对亚瑟与杰诺德来说,被利用的棋子不需要有思想。不会说话的叶棠也无法作出自我主张。在先入为主的影响下,无论是亚瑟还是杰诺德又或者是伍德、阿奇等人从来没有向叶棠询问过她的身份与来历。 这会儿被叶棠拉住, 亚瑟才终于想到:不会说话不等于耳聋,也不等于不能沟通。小猫可能听不懂英语, 可是她懂荷塞亚斯的语言啊! 于是亚瑟用荷塞亚斯语问叶棠:“白狄伦·布杜鲁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见她?” 叶棠有小小的迟疑, 看起来是担心亚瑟不信自己的话。不过她很快就开阖唇-瓣, 无声道:「女儿。我的亲生女儿。一个母亲,去见她的女儿,有什么好奇怪的?」 亚瑟并不擅长唇语,叶棠两句话反复讲了好几遍亚瑟才终于连贯地看懂了。于是亚瑟又用自己并不算好的荷塞亚斯语问:“苏莱丝?你是苏莱丝?真正的王后?你不是死了吗?十六年前。为什么还活着?” 擅长各国语言的伍德在旁边欲言又止干着急,与叶棠沟通实在困难的亚瑟好半天才注意到他。好在换伍德与叶棠沟通之后,双方交流地速度不止快了一档。 “苏莱丝……小黑猫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复活。总之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那个沙漠里了。她一开始甚至连现在已经是十六年后都不知道, 见到变老的苏丹时还以为那是苏丹的父亲复活了。直到她看到了同样变老了不少的宰相……” 伍德说着面上流露出些许的同情:“小黑猫一看到白狄伦·布杜鲁就知道了, 那是她的女儿。她连抱都没能抱过几次的女儿……” 「白狄伦·布杜鲁!白狄伦·布杜鲁!」 看起来听不懂英语的叶棠上前两步, 又抓住了亚瑟的衣袖。她不停地开阖嘴唇, 无声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看来这些天在总督府的生活已经让她知道这里可以做主的人是亚瑟, 而她正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向亚瑟请求:带她去见她的女儿。 亚瑟笑了一下。 连伍德那种缺乏同情心、同理心, 心比铁更硬的男人都会觉得小猫可怜,他又如何能免俗呢?小猫那努力的表情与湿润的双眸确实触动了他的心弦。他真的很想带她去见她的女儿。 不过,give and take,有给才有拿。小猫想要见女儿,那么她又能给自己什么呢? “伍德,告诉小猫我想和她做朋友。作为朋友,我可以实现小猫的愿望。但是作为朋友,小猫也得像需要帮助的我伸出援手。” 伍德立刻照做:“总督阁下愿意作为朋友帮助您,前提条件是您需要同意成为总督阁下的朋友,帮助总督阁下——” 不等伍德把话说话,叶棠已经一把抓住了亚瑟的手。 清澈的琥珀色眼眸中带着纯粹与天真,将亚瑟的手捧到面前,叶棠双手用力握紧亚瑟的手,开阖嘴唇说:「朋友!我愿意!」 最后叶棠还模仿伍德嘴唇开阖的动作:「法-蓝-德儿!(fri s:///book/13/13673/876318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0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2 盛大的宴会直至天空都泛起了鱼肚白还方兴未艾。弹奏乌德琴的乐师里已经有三人喝得东倒西歪, 唯余一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弦。 阿拉丁抱着靠垫睡着了,看得出他正在做一个极其香甜的美梦,他口水打湿了垫子的三分之一, 呼噜声也是震天得响。 “看来我们该告辞了。” 戴上边缘装饰有两圈金色条纹的海军专用三角帽, 亚瑟扶起了叶棠,顺便把自己的长外套披在了叶棠的身上。 叶棠似乎喝得有些多, 她的面颊完全被染成了娇艳的深粉红, 人也软绵绵地站不住。亚瑟撑着她纤细的腰肢,叶棠就把脑袋乖巧地靠在他的胸口。 杰诺德瞪了一眼刻意把有可能是间谍地女人放在身边的亚瑟。亚瑟总是这样, 喜欢和女人玩危险的游戏——从他们十七、八岁去做海盗的时候开始,他就会故意诱-惑被其他海盗派来诱-惑他、灌醉他、想从他身上获得情报的女人。而且亚瑟每次总能得手。他把那些女人们哄得晕头转向,让她们为他着迷, 忘记自己的主人是谁、忘记自己原本的爱人是谁,最终被他策反, 倾心竭力地为他奉献。 能够策反敌人派来的间谍当然是件好事。亚瑟又是那种外在看起来多情轻浮, 实则内心一片冰冷、既不相信他人也不会去爱他人的性格。哪怕他表现得再深情, 那也多半是演技。亚瑟感兴趣地始终和杰诺德一样,都是改变他们的出身,改变他们的命运。 尽管如此,杰诺德依旧怕亚瑟哪天会玩火自-焚。毕竟人的心是不可控的。 但要杰诺德成天没事就去叨叨亚瑟,亚瑟愿意杰诺德也不会愿意——他可不是亚瑟的唠叨老妈!他有什么必要要像照顾没有自理能力的儿子一样去照顾年纪比他还大上两岁的亚瑟!? 亚瑟这样的人还是留给恶劣更甚于他的女人去教训好了!也省得没有挨过打的亚瑟不知道疼! “博尔多!振作点!阿奇你也是!” 来回拍了博尔多的下巴几下,杰诺德总算弄醒了喝醉后睡了个昏天黑地的博尔多。阿奇比博尔多清醒不少, 就是他走起路来歪歪扭扭, 完全没法走直路。 左扛一个笨重的博尔多, 右抓一个阿奇, 喜欢营造自己的文弱形象的杰诺德本不应该承担这么多的重负。 看出了杰诺德是故意把自己丢在后头不管, 亚瑟轻笑。 他的酒量一向都堪称海量, 一点葡萄酒根本灌不醉他。 叶棠一歪头,她装饰在头发上的银莲花就滑落在地,被她自己一脚踩了上去。 扶着叶棠的亚瑟拿起那朵被叶棠放在桌子上的大马士革玫瑰,折掉玫瑰多余的茎秆,把玫瑰装饰在了叶棠的头发上。 迷糊的叶棠眼神朦胧地撑开了眼皮。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亚瑟的心情更好了。 他采来的玫瑰代替银莲花装饰在小黑猫的发上,这让他微妙地有种小黑猫染上了属于他的色彩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前所未有地开怀。 对上亚瑟的笑脸,叶棠还是茫然。没有人看见在亚瑟的长外套之下有小纸团随着叶棠的裙摆轻轻滚落。哪怕是此时此刻就搂着叶棠的亚瑟。 随着叶棠被亚瑟带离阿拉丁的宫殿,几个小纸团也分别掉到了阿拉丁的各种朋友的脚边、手边,还有鼻子边。 ——叶棠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没有办法,艾玛总是跟着叶棠。在大英帝国总督府,叶棠随时都处于他人的视线之下。哪怕她晚上已经入睡,艾玛也会举着油灯放轻脚步地来查房。 这倒不是说艾玛看丢过叶棠一次以后就长了教训,不敢再让叶棠离开她的视线。事实上艾玛这个女仆本来就是亚瑟这一行训练出来的看守。只不过她原定要看守的对象是白狄伦·布杜鲁。 在叶棠初到总督府的第二天早上艾玛之所以看丢了叶棠,本质上并不是因为艾玛太过放松,而是因为杰诺德已经起了。所以艾玛才放放心心地去再补一个小小的回笼觉…… 天知道等艾玛醒了打算去服-侍叶棠,叶棠连带着杰诺德都消失了。 在这之后,艾玛就不敢放松对叶棠的警惕。但因为叶棠一进总督府就对没见过的汽车表现得十分好奇,哪怕叶棠在总督府的各处东摸摸细看看、艾玛与其他总督府的人也不会管她。 就这样,叶棠弄清楚了总督府里哪里有纸、哪里有墨水。 因为身边始终有监视的人,自己暂住的房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查房,叶棠没有马上把墨水和纸弄进自己的房间里。她成天吃吃喝喝睡睡,闲得没事干就到处逛一逛、瞧一瞧、摸一摸,真就和猫一般散漫又自我的生活着。 人的怀疑心与戒备心是没法永久持续的。一旦怀疑心与戒备心一度达到最高点,接下来就只会慢慢变低变迟钝。之前对叶棠警惕心非常强的艾玛以及大英帝国总督府里的其他人就这样慢慢地接受了叶棠的黑猫人设。对她的怀疑心与戒备心亦从高点回落下来。 于是叶棠背过总督府里的众人,拿到了可以写信的纸。每次拿纸叶棠都只拿一张,以免被人发现纸张减少。就算有人发现了纸张的数量对不上,少个一张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重视。 之后叶棠又趁着总督府的众人不注意,拿笔沾着墨水在纸上写了字。最后她把写了字的纸顺手夹在走廊上某个木柜与墙壁的间隙间。 今天亚瑟允许叶棠自己给自己打扮,艾玛与博尔多都被差遣去买东西。亚瑟自己与杰诺德等人正商量如何拉拢阿拉丁,也就没人再去监视更衣中的叶棠。 叶棠随手从木柜与墙壁的间隙间抽出自己早就写好字的纸,接着就回去更衣,将纸藏在了身上。 沙漠气候昼夜温差大。不过荷塞亚斯因为十分靠近地中海,昼夜温差比其他的内陆沙漠地区好一些。就是叶棠的穿着打扮依旧不适合夜晚出门。 叶棠对亚瑟来说是有用的工具人,这个节骨眼儿上亚瑟绝对不会想让叶棠生病。他那件又厚又大还很长的外套会披在叶棠肩头并不出乎叶棠的意料。 亚瑟亲密地搂着叶棠,这种时候包括杰诺德在内的其他人都会非礼勿视,亚瑟本人的注意力也集中在叶棠的脸上,叶棠的纸团也就顺理地扔了出去。 “哈秋!” 太阳尚未冒头,清晨的荷塞亚斯还有些冷。 阿拉丁的其中一个酒肉朋友被冻醒了过来,这个小胖子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跟着一边揉鼻子一边想找点儿什么给自己披上。 就在此时,小胖子感觉自己的手压扁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小胖子抬起自己的手掌,一个被压扁的小纸团就从他充满汗水的掌心上掉了下来。 打开纸团,看到了上面的文字,小胖子差点儿没跳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又反复了这张纸几遍,接着他连忙把这张纸藏到自己的身后,生怕被人知道自己看到了这个个纸团。 小胖子不知道的是:在他醒来之前,已经有舞-女因为踢到小纸团而捡起被自己踢出去的小纸团,继而看了小纸团上的内容。 还有人看了一遍小纸团后就立刻揣着小纸团逃也似地离开了满是醉鬼的宫殿大厅,找了个隐秘地角落再次确认纸团上的内容。 小纸团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阿拉丁是个假巫师。他之所以能使用巫师的力量,是因为他拿到了寄宿有戒神戒指,以及寄宿有灯神的神灯。戒神会服从戴上戒指的人,灯神会服从拥有他的人。阿拉丁的勇敢是戒指赋予他的。阿拉丁的财富来源于神灯。 人性的贪婪是无法被满足的。 给了阿拉丁神戒、让阿拉丁进入地宫为自己去拿的巫师阿巴那扎尔是如此。 从地宫里出来后利用戒神与灯神让自己成为富豪、娶到公主的阿拉丁是如此。 年轻时不断扩张领土、年迈后又打算除掉自己的兄弟以及侄子们的哈吉苏丹是如此。 对自己国家拥有的财富与资源不满足,对其他国家发动侵略与殖民的英、法、西、葡……等等国家亦是如此。 靠着阿拉丁乐善好施因而过上了奢靡生活的阿拉丁的朋友们在得知阿拉丁的力量来源与财富来源后又会如何呢? 被亚瑟扶上篷车的叶棠倒在了亚瑟的大-腿上。她把总督阁下的大-腿当成了枕头,径自睡了过去。 s:///book/13/13673/876318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0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3 阿拉丁从小就看不起他那做裁缝的父亲、穆斯塔法。 成天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又能如何呢?他的父亲永远都发不了大财, 永远都只能对自己的顾客卑躬屈膝、赔笑逢迎。 每次看到穆斯塔法弯腰低头地给客人道歉,低眉顺眼地接受客人的非难、不满与挑剔,阿拉丁的心中就会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嫌恶——他绝对不想成为穆斯塔法那样没出息的男人!他不想活到七老八十还要对有钱人家七、八岁的臭小鬼好言好语、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所以阿拉丁什么都要和穆斯塔法反着来。 穆斯塔法认真、敬业, 阿拉丁就懒散、怠惰, 放荡成性、游手好闲。 哪怕穆斯塔法硬生生被阿拉丁给气死了,阿拉丁也不觉得难过。哪怕穆斯塔法死后雅尔兰不得不变卖家中的各种财物以养育阿拉丁, 在没有财物可卖之后又只能日夜纺线几乎要熬坏自己的双眼阿拉丁也不为自己气死穆斯塔法感到后悔。 看不起穆斯塔法, 看不起穆斯塔法活法的阿拉丁甚至冷血地为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成天在自己耳边叨逼叨逼叨的人而感到快活。 如果说阿拉丁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不满,那必然是他始终没有遇到一-夜暴富的机会。 是的, 阿拉丁一直都认为自己和穆斯塔法不一样,自己一定会是天选之人。他始终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自己登临众人之上的机会。 然而阿拉丁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得到这个机会。 直到巫师阿巴那扎尔出现在阿拉丁的面前。 从阿巴那扎尔将神戒戴到阿拉丁食指上的那一刻开始, 阿拉丁的人生就完全被改写了。 到了现在,每当阿拉丁感到缺乏勇气, 他就会下意识地攒紧拳头, 以感受食指上的戒指的存在。 梦到了自己的童年, 梦见了父亲的死与母亲的眼泪,睡梦之中的阿拉丁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企图以此感受食指上的戒指。然而就在阿拉丁握紧拳头的同时,他也握到了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那是柔软的,带着温热的,不属于他的手指。 阿拉丁一秒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的不是他梦中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也不是他睡前才见过的荷塞亚斯的太阳、苏莱丝王后。那是他当作朋友的、某富商家中的二儿子或者是三儿子。 小胖子抓着阿拉丁的手指, 与阿拉丁四目相对。因为发觉阿拉丁醒了, 小胖子的额上开始出汗, 他身上那股混合了葡萄酒、脂粉香还有酸汗味的恶心味道在至近距离冲进了阿拉丁的鼻腔里, 让阿拉丁隐隐作呕。 “——布奇, 你在做什么?” 阿拉丁握紧了想要把指头抽出来的布奇的手,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布奇早已经在他的目光下被切成了薄片。 “阿、阿拉丁……” 布奇赔着笑,那笑像极了阿拉丁小时候在穆斯塔法脸上见过的笑容。带着讨好,有点心虚,充满了卑贱。 小胖子布奇不能说是不后悔。方才他看见酒醉的阿拉丁睡得那么香甜,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样子,这才起了贪念,凑到阿拉丁的身边想要去拔他手上的戒指。 他半分都没有想到自己不光没拿到阿拉丁的戒指,还被阿拉丁抓了个正着。 阿拉丁用几乎能折断布奇手指地力量握着布奇的手指。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布奇,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布奇如果是见财起意,看到他满手光辉璀璨的宝石戒指而起了贪念,阿拉丁不介意拿下一、两个戒指丢给布奇玩玩。但,布奇方才是在动他的右手食指。而他的右手食指上只戴着样式朴素、没有镶钻的神戒。 假使布奇没有发现神戒的存在,单纯是好奇他为什么会戴这样一个穷酸戒指,他不会如何。可要是布奇知道他的秘密—— 小胖子布奇真是被逼急了。他的心脏咚咚乱跳,像是要震破他的胸膛,跳出他的口腔。他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疯狂乱转,心虚的汗如雨一般淌了下来。 尽管小胖子布奇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收到的纸条上写的内容是真的,但他还是喊了出来。 “阿拉丁是个假巫师!他成天换戒指却永远不会把右手食指上破戒指拿下来!因为那破戒指是神戒!神戒里有会服从于主人的戒神!神戒还能给人勇气!” 大厅里的人早已经醒得七七八八。其中也不是只有布奇一个人收到了那神秘的纸团。 看见小胖子布奇被阿拉丁抓着逼问他在做什么,众人立刻敏-感地察觉到阿拉丁这样紧张很可能是因为神戒的事情是真的…… 戴上神戒就能操纵戒神,只要能操纵戒神就能像阿拉丁一样拥有无上的力量、无尽的财富,甚至还能娶苏丹的独女……!! 数秒前还带着些迷茫困惑的眼神逐渐锐利了起来,流露出鬣狗见到腐肉般的贪婪光芒。阿拉丁背上一寒,接着就听到小胖子布奇喊:“对了!阿拉丁还有一个神灯、神灯——” 阿拉丁一脚踹在了布奇的胸口上! 布奇被他踹得倒飞出去,圆滚滚地身体从阶梯上滚了下去。而因为这猛然一动,阿拉丁藏在怀中从不露出的神灯也从他敞开的衣领里露出小半个壶嘴。 大厅里的人除了一个年纪较小的舞-女,其他都乌央乌央地朝着阿拉丁涌了上来。这些人不分男女,也不分是乐师、舞-女还是阿拉丁的朋友,所有人都带着狂热冲了上来,每个人的眼中都只有阿拉丁戴在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以及阿拉丁怀中露出半个壶嘴的油灯。 “按住他!按住阿拉丁!” “所有人一起上!” 嘈杂中有人指挥,也有人喊着:“阿拉丁!我来帮你!” 但阿拉丁是知道的,就是喊着要来帮自己的那个人眼中也只倒映着他怀里的神灯。 几十号人像一阵肮脏的洪水朝着阿拉丁就来,阿拉丁再也无法保住自己的秘密,他摩挲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又拿左手掏出神灯摩挲两下,戒神与灯神果然先后出现了。 “戒神、灯神!给我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戒神魁梧,有着极高的身量,还身着所罗门时期的服装。灯神则面目凶恶,浑身充满凶煞之气,身上没有像样的服装,唯有腰间垂下两块白布,遮掩前后。其臂上、腕上、脖子上以及脚踝上都戴着许多不同形状、大小的金环。 得到阿拉丁的命令,戒神与灯神的眼睛同时变得猩红,两个非人果然大开杀戒。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与其他人一起冲上前去,距离阿拉丁最远的小舞-女惨叫着想要从大厅逃跑。可随着阿拉丁一句:“关上大门,不要让一个活人跑出去!”的命令,皇宫大厅的门果然被灯神用一个响指关起。 被断绝了逃生之路的小舞-女尤不死心地跑到门边,试图推开大门却是徒劳。 “对、对不起!对不起阿拉丁阁下!请饶了我!念在我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起贪欲的份上!求您饶了我阿拉丁阁下!我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保守您的秘密!” 小舞-女哭得极美,哪怕脸上的妆被泪水晕开,也有一种别样的艳丽。 “阁下您的心胸犹如真主一般宽广!不!是比真主还要宽广!” 看见阿拉丁从阶梯上走了下来,小舞-女对着阿拉丁就拜了下去,在阿拉丁的面前死命磕头。 阿拉丁无言地走到小舞-女的面前,他扶起了小舞-女。 面对阿拉丁年轻的俊颜,小舞-女破涕为笑。下一瞬,阿拉丁手中的匕首划开了小舞-女的脖子。 小舞-女喷着血倒了下去,靠在胸围大门上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她合不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汨汨溢出。 白色的衣袍染了红色的血。阿拉丁握紧了手里还沾着血的匕首。 得知了他秘密的人不管是谁都得死。他可不想被那个恐怖又难缠、还是真巫师的阿巴那扎尔再一次找上门来。 惨烈的屠杀结束了。戒神与灯神的双眼同时从血红色恢复成正常的金色。 两个非人对着满地的惨状默然不语,阿拉丁没有看见灯神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更没有发觉戒神巨大的身体崩得紧紧的,上面每一块肌肉都硬得像是石头。 “把我的皇宫清理干净,把这些尸体都丢到流沙里去。” 阿拉丁高高在上地发布了命令,自己去沐浴更衣,而戒神与灯神沉默地收拾起了充斥着血腥味的大厅。 以为自己保守住了自己的秘密,阿拉丁不知道在自己命令戒神与灯神血洗整个大厅的时候,他的皇宫里还有其他人听到了这一切的惨事。 手握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纸条。被阿拉丁命令戒神与灯神杀死了姐姐与朋友的小女奴颤抖着泪流不止。几个男-奴也面色铁青,站都站不稳地跪在了地上。 达尼埃尔跑来大英帝国的总督府是那之后不到二十小时的事。 “亚瑟!!” 一把打开亚瑟办公室的门,害得睡在沙发上的叶棠像被惊飞起来的猫一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达尼埃尔唇角勾着满含恶意的笑容。 “……怎么又是你,达尼埃尔。” 亚瑟头痛地放下自己的钢笔,用右手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是事情不如意时他总会做的无意识动作。 “今天我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敢情您还有自觉自己平时总是来找我麻烦? 亚瑟头痛地看向达尼埃尔。 “那你来是为了做什么?” 达尼埃尔自信挺胸,他胸口上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勋章与花里胡哨的绶带随之一抖:“当然是为了谈合作!” “你也听说了?那个‘巫师’阿拉丁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巫师!他是靠着戒神以及灯神的力量获得的财富!” “我们神圣法兰西对灯神很有兴趣,亚瑟啊,你们的大英帝国又如何呢?倘若我们能为各自的国家把神戒和神灯都拿到手——” 达尼埃尔向着亚瑟伸出了手:“均分你说怎么样?” s:///book/13/13673/876318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0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4 “均分?” 亚瑟似乎有了点兴趣, 就是他唇角的笑容带着些恶意的挑衅:“你想怎么均分?是把传闻中的神戒与神灯一分为二?那么你想要左边还是右边,上边还是下边?均分之后神戒与神灯还能保留原有的力量吗?” “……如果你不打算用这种方式均分,那你们神圣法兰西是不是要主张自己应该得到神灯, 只打算把神戒留给大英帝国?” 达尼埃尔就知道亚瑟会这么难缠。 英法两国从以前开始就不分仲伯, 即使偶尔有东风压过西风的时候,西风也一定会压回来。 从现阶段的情报来看,阿拉丁手里的神灯远比神戒更有价值。因为为阿拉丁带来匹敌诸国的财富的是神灯。 神戒能赋予人勇气的这一点倒是挺不错, 可神戒只能为戴上它的人赋予勇气。倘若能复制神戒, 将神戒作为给士兵的装备分发下去, 那是对提高军队的士气与能力很有帮助,问题是谁能保证神戒可以被复制?要复制神戒又需要多长的时间? 考虑到马上就能拿出的确定成果,神灯必然是优于神戒的存在。作为神圣法兰西使者的达尼埃尔明白这一点,身为大英帝国走狗的亚瑟又怎么可能会放弃神灯, 愿意只拿神戒? “亚瑟, 我们何必在这里争论这个问题呢?把神灯、神戒都拿到手,我们再慢慢分不是也很好吗?” 达尼埃尔说着眼神落在了叶棠的身上:“这是谁?你的情-妇?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就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听到我们的对话合适吗?” 要不是身为绅士的教养还在起作用, 亚瑟简直想对达尼埃尔翻白眼。 擅自跑到自己面前来,对着自己一通嚷嚷的总是达尼埃尔。他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在小猫的面前说了。要是小猫听得懂英语法语, 他们对话的内容小猫早就知道了。事到如今达尼埃尔才来问让小猫听到他们的对话要不要紧, 真是马后炮。 “放心, 苏莱丝听不懂英文法文。” “苏莱丝?” 达尼埃尔眼睛一眯:“她就是传闻中的那个‘苏莱丝’?” 倒映在达尼埃尔瞳孔里的叶棠用力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又躺回了沙发上。就是这回她抱起沙发上的垫子盖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掩住了自己的耳朵。看来她打算待在亚瑟这间采光极好的办公室里晒着太阳继续午睡。 达尼埃尔与亚瑟效忠的国家不同, 但本质上达尼埃尔与亚瑟的目的是一致的。两人都试图把荷塞亚斯这个大蛋糕更多地切下递给自己祖国的当权者们。 因为了解亚瑟犹如了解自己, 达尼埃尔根本不相信王后苏莱丝复活的传闻。他坚信“苏莱丝”只是亚瑟手里用来影响荷塞亚斯皇室的棋子。 “是啊……” 见达尼埃尔说着就走向叶棠,一副想仔细看看叶棠正脸的样子,亚瑟皱眉:“喂,达尼埃尔, 别碰我的小——” 站起的亚瑟“猫”的音节还没发出来,被达尼埃尔扯开盖住脑袋的靠垫,一脸愕然地被达尼埃尔抓起来捏在颌骨位置的叶棠就凶悍地一爪子抓在了达尼埃尔的鼻子上。 苏莱丝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宠妾,两只手都留着长长的指甲。叶棠穿过来后指甲长长了就把手递给艾玛让艾玛用锉刀修整。 艾玛每次想把叶棠的指甲锉短点叶棠就会把手收回来。到了现在,叶棠的指甲已经是又尖又硬,堪比猛兽的爪子。 可想而知,叶棠这一抓过去达尼埃尔的鼻子上立刻就见了红, 亚瑟在达尼埃尔背后幸灾乐祸了两秒,等达尼埃尔嗷嗷叫着捂住鼻子指着叶棠转过头来用眼神问亚瑟:你们怎么敢!?叶棠干脆又赏了一脚在他的屁-股上。 尽管家族日渐式微,因此达尼埃尔不得不离开祖国、到荷塞亚斯这种地方来为国尽忠,但这并不能改变达尼埃尔的出身。 曾经的罗斯柴尔德家可是煊赫一时的侯爵家。作为侯爵家的次子,达尼埃尔是养尊处优地长大的。 哪怕因为某些原因罗斯柴尔德家族滑落到了男爵阶级,继承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达尼埃尔也不可能会被人踹在屁-股上。叶棠这一脚直接把他踹到地上跪着不说,达尼埃尔跪下去的方向还正好站着亚瑟。 捂着嘴巴的亚瑟转过了头去。 “……亚瑟·霍华德,你是不是在笑?” 达尼埃尔的声音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没有。” 把头转到一边的亚瑟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敢把头给转过来!?” 达尼埃尔暴起,凶神恶煞就要去抓亚瑟:“是你示意这女人羞辱我的是吗!?你这混蛋!没有品格的海盗!垃圾!” 被达尼埃尔抓住蕾-丝领巾的亚瑟举手投降,他微笑着,看起来没把达尼埃尔的话放在心上。 “达尼埃尔,你要不要先治疗一下你的鼻子?你不怕你这么下去会破相吗?” “……!” 达尼埃尔一惊,这才找亚瑟要镜子。 所谓“犬猿之仲”指的大概就是亚瑟和达尼埃尔这样的人。叶棠看了亚瑟一眼,见亚瑟示意她她可以走没事,这才关起亚瑟办公室的门来,把犬猿之仲的两人交谈的声音隔在了门后。 达尼埃尔的吱吱哇哇其实也是一种表象。这位男爵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傲慢愚蠢。 叶棠这一走,达尼埃尔马上敛起了面上的表情。他虽是在用亚瑟给的烟盒自带的小镜子查看着自己鼻子上的伤口,嘴里却是在用法文问:“如果她真的是死人复活,你要把她也当作你在荷塞亚斯取得的成果,献给大英帝国吗?” 亚瑟沉默了两秒,这两秒的时间已经足够达尼埃尔带着看妖怪的眼神将视线从镜子上转移到了亚瑟的脸上。 “这不像你啊。亚瑟·霍华德。我认识的你是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的男人,如今你竟然犹豫了?” 叶棠当然也听得懂法语。她发呆似的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理清了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关系。 这两个人是对手,这是源于他们各自所代表的立场。不过在立场之外,亚瑟与达尼埃尔又有种奇妙的心心相惜。因为这两人都属于同一种人,他们有着接近的目标,奋斗的过程只怕也有些相似。 恐怕在荷塞亚斯这片大陆上……不,是这个世界上,亚瑟与达尼埃尔是最能体会到对方心情、理解对方为何如此执着地要往上爬的人。说这两人是灵魂上的双胞胎也不为过。 拖着裙摆,走在充满阳光的走廊上,叶棠看着窗外被亚瑟雇来的工人与农民们努力地浇着地、修着房,露出个柔和的笑容来。 大英帝国已经在荷塞亚斯租下了七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神圣法兰西比大英帝国租的土地还要多一点,他们在荷塞亚斯拥有接近八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的,尽管哈吉苏丹想一次性就卖出荷塞亚斯的土地,可买土地的钱是天文数字。不管是大英帝国还是神圣法兰西的国家财政都不可能允许这样规模的交易一次性完成。那太不安全,且国家财政也无法支撑。 因此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都与荷塞亚斯约好,先租再买,也就是买地钱分期支付,租金另算。 当然,这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是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两国为了取得哈吉苏丹的信任而花出去的、买信任的钱。 一旦荷塞亚斯被大英帝国或是神圣法兰西支配,说好的分期付款就再也不会有下文了。即便有,那肯定也是拿实物来抵钱。这些实物的价值也会被大英帝国或是神圣法兰西夸张十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趴在窗边拄着下巴,叶棠瞧见有人凝视自己便会朝人微笑点头。于是便有男女老幼红着脸低下头去,胆子大的人会稍微回叶棠一个鞠躬。 开采石油、矿产以及天然气需要相当多的设备与人力。在设备到达荷塞亚斯之前,为了多赚回一点成本,大英帝国租下的土地里能够种植的土地都在迅速种植园化。想来神圣法兰西租下的土地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叶棠对此是很欢迎的。 ——这可是拿别人的钱、别人的先进技术搞基建。 石油、天然气以及矿产的勘测,大型施工设备的制造、安装,施工人员的教育,专业技术员的培养……一系列的开发准备都不是现在的荷塞亚斯有能力完成的。 只是简单粗暴地把大英帝国和神圣法兰西的人赶出荷塞亚斯,也会有西班牙与葡萄牙这样的国家贼心不死。可在技术方面,西班牙与葡萄牙已经是日落黄昏,他们最大的本事估计也就是搞搞种植园了。 可是荷塞亚斯的未来绝对不在种植园里。 所以叶棠现在还站在这里,这个大英帝国总督府里,始终没有去与白狄伦·布杜鲁相认。 不过白狄伦·布杜鲁收到了来自叶棠的信。 十六岁的公主捂着嘴轻轻哽咽,她含着泪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尽管这信上只有两句话:「我始终在你的身边。我爱你。」 第20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5 叶棠在阿拉丁的皇宫里喝了不少, 看着她喝了多少的亚瑟等人不会怀疑想去方便的她。 艾玛本来也要跟着叶棠一起去,然而那天艾玛作为大英帝国总督府的成员,她也是阿拉丁款待的对象之一。 艾玛刚要起身就被身边的女奴劝酒, 而叶棠也由阿拉丁手下的其他女奴带到了方便的地方。 叶棠把要给白狄伦·布杜鲁的信交给了女奴。女奴看不懂字, 却看得到叶棠的口型是“公主”。于是女奴懂了,这是叶棠要她送信给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客人苏莱丝王后是白狄伦·布杜鲁的生母, 宴会的主人阿拉丁又是实质上的公主的未婚夫。阿拉丁吩咐过奴隶们要好好取悦客人、听客人的话, 不要让客人不高兴。女奴因此不疑有他地去帮叶棠送了信。 也幸好这个女奴非常老实地去送信了,否则她留在大厅里, 第二天大厅里的尸体就要又多上一具。 叶棠回到大厅时亚瑟等人并没有发现为叶棠引路的女奴已经换了人。 白种人普遍对黄种人还有黑种人脸盲。叶棠穿的苏莱丝是美到令人过目不忘,这才不在被人脸盲的-名单之中。 阿拉丁宫殿里的女奴男-奴们没有特别胖或是特别瘦的,也没有特别高或是特别矮的。大家统一着装, 乍一看上去别说是亚瑟一行分不清谁是谁,恐怕就是阿拉丁自己也分不清。 阿拉丁的皇宫就在哈吉苏丹王宫的对面。王宫的卫兵看到阿拉丁的女奴出来送信, 信封上写的又是:「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亲启」便当这封信是阿拉丁写给公主的情书,带着暧-昧的笑容去给公主送去了。 白狄伦·布杜鲁听说阿拉丁差人送来了情书时内心只有恐慌与害怕。可她还是让苏接下了卫兵送来的“情书”。 咬着牙忍住心中的恐惧,白狄伦·布杜鲁展开了信纸。 那是非常柔美的字迹,一看就不可能出自阿拉丁之手——阿拉丁从小就没老实学习过, 说白了,他就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这样的字迹不可能是阿拉丁写下的。 其他人看到这封信也只会当阿拉丁这个贫民窟出身的小子是找人代笔写了没有任何文学素养可言的情书。唯有白狄伦·布杜鲁知道那是母亲的字迹。 她的母亲哑了之后便将心中的各种各样的感情、想法写成了诗。哈吉苏丹发现后便命人把这些诗做成了诗集。 作为独生女一个人在深宫中长大的白狄伦·布杜鲁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自己的父王下令处死的。她的父王说她的母亲死于疾病,她也就傻傻地相信母亲是因为生了自己、产后身体虚弱继而染病而死。 每当夜深人静, 白狄伦·布杜鲁感到孤寂之时,她总会自责于自己的出生间接害死了母亲, 让母亲与父王天人两隔。 她从未怀疑过父王的话。 哈吉苏丹对苏莱丝有愧, 没有马上处理掉苏莱丝的遗物。后来则是为了不引起渐渐懂事的白狄伦·布杜鲁的怀疑, 没有去处理掉包括诗集在内的任何与苏莱丝有关的东西。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母亲, 就把母亲的诗集当作母亲抱着睡觉。母亲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一看到那两句话, 她便想起那天在王宫门口远远看到的人影。 不断地亲吻信纸,因为得知这信是阿拉丁的女奴送来的,白狄伦·布杜鲁对于阿拉丁的厌恶甚至都少了两分。 可就在收到母亲来信的一天后,白狄伦·布杜鲁偶然从听到哈吉苏丹与宰相穆塔特商量道:“——让阿拉丁去杀了苏莱丝。” “苏莱丝”这个名字让本想上前去找父王撒娇,好让父王允许自己出门的白狄伦·布杜鲁连忙躲到了花窗之后。 她的心脏用力收缩,感觉撞在自己鼓膜上的每一个音节都不真实。 “那个阿拉丁不是想娶我的女儿吗?那他为我做一、两件事不是应该的?就算他没想娶白狄伦·布杜鲁,他也是苏丹的子民!有义务对苏丹尽忠!” “苏丹,您说的不错。我也认为要除掉那个死而复生的妖女,阿拉丁是最适合的人选。毕竟他是一个巫师。” 穆塔特嘲讽地笑了一声:“虽然他是一个不会用巫术,只会操控戒神、灯神的巫师。” 巫师?阿拉丁是巫师? 戒神?灯神?那又是什么? “该死的……真是该死!都是因为你穆塔特!都是因为你说那些金毛白皮的猩猩们带来的苏莱丝不是苏莱丝,只是个用来动摇我的假货!我反应过度才会让那些金毛白皮的猩猩们确定苏莱丝对我有所影响,我才没有派出刺客去再杀苏莱丝一次!!” “现在她躲在那什么总督府里不出来……!那些金毛白皮的猩猩们看到了她的利用价值又不愿意把她交出来!……看看我的样子,穆塔特!她一定是日日夜夜都在用巫术诅咒我!!” 像是回到了十六年前每一个夜晚都被噩梦缠身的时候,抱着自己脑袋痛苦呻-吟的哈吉苏丹面目狰狞。 白狄伦·布杜鲁的嘴唇微微颤动,她要屏住呼吸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发出声音来。 杀了苏莱丝? 再杀苏莱丝一次? 她的母亲是被父王杀死的?为什么?父王为什么这么肯定母亲在诅咒他?明明母亲她—— 温柔的两句话。很短,却包含着某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不相信会写出这两句话的人会没有缘由地就诅咒自己的丈夫! 究竟是为什么…… “公主,您在那里做什么?” 巡逻的卫兵从花窗后经过,听到卫兵的声音,哈吉苏丹与穆塔特立刻停止了对话,白狄伦·布杜鲁则飞也似得快步从花窗后面逃走。 “儿!我的儿——” 白狄伦·布杜鲁听到哈吉苏丹在自己身后呼唤自己,她眼泪夺眶而出,脚下却没有停步。 少女公主终于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她从来没有真真切切地理解过自己生活在什么地方,自己周围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她眼里的父王是一味宠溺着她的、慈祥而和蔼的老苏丹。她虽不喜欢宰相穆塔特,却也把穆塔特当作是可敬可畏的叔叔。侍女们就像是她的好朋友,她们无话不谈,成日嬉笑。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假的。 是人造的,是虚构的。 是她身为苏丹的父王为了保持她心灵上的纯洁而所制造的幻觉。 “苏丹,我的王……” 穆塔特不敢直视面露悲痛的哈吉苏丹。他弯下腰来等候着苏丹的吩咐。 哈吉苏丹的悲痛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脸上的痛苦就转变为厌恶与憎恨。 “告诉阿拉丁,不管他用戒神还是灯神,总之去把苏莱丝给我杀了!这次要连她的灵魂都给我毁掉!” 十六年前哈吉苏丹对苏莱丝尚有愧疚,那是因为苏莱丝无力反抗。她连呼吸的权利都是哈吉苏丹赐予的。 现在的叶棠却不是只有十六岁的苏莱丝。她虽然不会说话,可她已经把苏丹毒杀兄弟侄子,然后用苏莱丝顶罪的事抖了出来,还让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叶棠身后站着来自大英帝国的使者,叶棠为大英帝国所庇护。苏丹亲自命人去杀叶棠,那等于是与大英帝国撕破脸皮。 荷塞亚斯尚未拥有滑-膛-枪这样的先进武器,属于大英帝国的坚船利炮却是就停在地中海的港湾里。倾荷塞亚斯之力未必不能击退大英帝国的精兵,可在那之后呢?神圣法兰西、西班牙与葡萄牙会不捡千疮百孔的荷塞亚斯的漏吗?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哈吉苏丹也是要脸的。 他半生征战,将国土扩大了数倍,自诩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他怎么能容许自己人到晚年还声名俱毁!? 还有白狄伦·布杜鲁……流着他血脉的最后一人。他绝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子孙后代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先除掉苏莱丝让她再不能影响到白狄伦·布杜鲁,之后再慢慢对白狄伦·布杜鲁解释,告诉她那个“复活”苏莱丝不是真正的苏莱丝。她只是个大英帝国找来的、妄图以此动摇荷塞亚斯根本的女骗子! …… “……你说什么?苏丹要我去杀苏莱丝王后?” 穆塔特看了一眼阿拉丁的脸,敏锐地从阿拉丁的表情里捕捉到了本不该有的可惜。 也是,王后苏莱丝本就与白狄伦·布杜鲁长得极其相像,几乎让人怀疑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而古往今来,又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同时拥有两个绝世美人的诱-惑呢? “阿拉丁,娶公主为妻还是杀死妖女,你自己选一个。” 双手背在身后的穆塔特傲慢道:“凭你的神戒与神灯,这应该是很轻松就能完成的事?” “——” 阿拉丁一阵咬牙。 他没想到自己的秘密早就已经流传到了外面,而自己为了封口杀了一大厅人的事最终成了自己真的拥有神戒与神灯的佐证。 他甚至没有办法狡辩,因为要是他主张自己没有让灯神、戒神杀人,那么杀了那一大厅人的凶手就只能是他本人。 命令仆从杀人是在被侵害的瞬间作出的下意识的反击行动,仆从杀人杀得太快害得一大厅的人全部死光不能怪阿拉丁没有马上叫停自己的仆从,因为受了惊吓的阿拉丁没能马上恢复理智是正常的。 可要是阿拉丁是自己亲自动手杀掉的这一大厅的人的……那他所做的就绝对不是自卫的行径了。 阿拉丁下令杀死的人多是奴隶与乐师舞-女这样不值一提、只要交钱即可买命的小人物。偏偏除了这些小人物之外,还有布奇这样是富商家浪荡子的人在。 按照荷塞亚斯的法律,布奇的身份可远比尚未娶到公主的阿拉丁要高。只布奇一个人,阿拉丁就要为之偿命。 阿拉丁要想活命就不能否认戒神、灯神的存在。阿拉丁不能否定戒神、灯神的存在就等于他不能否定自己力量、财富的来源。 于是乎,阿拉丁究竟有几斤几两已经被人看得清清楚楚、摸得明明白白。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神秘的巨富,只是砧板上一条待宰的活鱼了。 s:///book/13/13673/876990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0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6 蓝得犹如一块无瑕的宝石, 地中海在璀璨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叶棠提着裙子快步跑上了属于大英帝国的安菲特里忒号。 安菲特里忒是希腊神话中海王波塞冬的妻子,传说里她与波塞冬共同分治所有的海域,在海洋中拥有与波塞冬同等的权能。 被冠上“安菲特里忒”之名的舰船自然也拥有能让大英帝国引以为傲的武力。这艘舰船不光巨大, 舰船上配置的火炮也统统都是走在世界前沿的高级装备。其射程与威力都无可挑剔。 海湾库库姆港距离哈吉苏丹的王宫并不算远。如果停在库库姆港的安菲特里忒号朝着哈吉苏丹王宫所在的方向开炮,炮火虽然无法直击哈吉苏丹的王宫, 但阿拉丁的宫殿一定会被炸得千疮百孔、无一平地。 “小猫,别跑那么快。安菲特里忒号又不会从你面前跑掉。” 亚瑟的笑声顺着海风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然而叶棠充耳不闻。她很快登上安菲特里忒号的甲板,扶着首舷上的护栏用闪闪发亮的琥珀色眼睛远眺碧蓝的地中海。 亚瑟一行之所以带着叶棠到库库姆港登上安菲特里忒号是因为叶棠死缠烂打、无论如何都要到海上去。 亚瑟先前并没有答应叶棠,因为他正忙着和达尼埃尔“切磋协商”, 也就是制定捕捉阿拉丁的阴谋诡计。 叶棠发觉亚瑟始终不看她“说”什么, 就跑去找伍德了。可身为谍报人员的伍德不时时时都在总督府内。他多数时间都在荷塞亚斯各地收集情报。于是叶棠又辗转找到了阿奇。 倒不是叶棠不想依赖总督府内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女性艾玛,实在是艾玛的荷塞亚斯语太过拉垮。日常的吃饭、喝水之类的单词她还能勉强看懂,说复杂一点的内容艾玛就是一头雾水,搞得叶棠像是在对牛弹琴。 阿奇的荷塞亚斯语水平不及伍德,好在身为军医的他耐性还算不错。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他总算理解了叶棠的意思。之后等亚瑟与达尼埃尔结束了协商,阿奇又把叶棠的想法报告给了亚瑟知道。 刚开始亚瑟对于叶棠要到海上去这件事是完全反对的。哪怕阿奇已经陈述了叶棠想到海上去的原因。 见亚瑟并不松口,始终是一脸严肃地对着阿奇摇头。叶棠立刻上前,双手握起亚瑟的大手便用“新学会”的唇语对亚瑟道:「噗-利-丝(please)——?」 小黑猫用又大又湿润的眼睛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她的神明。亚瑟纠结了一会儿, 最终实在是拿叶棠没有办法, 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就这样, 叶棠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安菲特里忒号,来到了地中海上。 ——在与宰相儿子哈特的撒币大战之中,阿拉丁为了获得穷人的赞誉,施舍给了穷人大把的金子。这一度使得荷塞亚斯的首都、也就是这个阿巴库尔的穷人们过上了优渥的日子, 平均人人都比辛苦工作的一般人更加富裕。 可是这种优渥的日子就是昙花一现。这还不到半个月的功夫,阿巴库尔的穷人们就又成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可能有人会说阿巴库尔的穷人们难道就没有点理财意识吗?怎么拿到那么多金子一下子就全部花掉了呢?果然穷人之所以穷就是因为穷人没有利用钱来生钱的意识。 不过事实上,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傲慢而错误的。 究其原因并非是穷人有了点钱就开始大手大脚,而是有了钱的穷人不得不大手大脚。 除了贫穷时缺医少药搞出一身病来需要治疗,有了钱的穷人大多会想治愈自己过去因为平穷而遭人鄙视所造成的心灵创伤。这都是很常见的状况。但阿巴库尔的穷人们重新变穷大多与此无关。 阿拉丁确实施舍了许多的金子下去,可荷塞亚斯整体的物资量并没有增加。物以稀为贵,在食物有限的情况下,食物必然是价高者得。手中有金子的人变多了,买食物的人增加了,食物的需求量增大了,可食物的量还是只有那么一点。那么食物的价格必然上涨,金子的购买力必然下降。 阿拉丁没有任何的商业概念,他对于“为善”这件事的理解浅薄到认为只要给人金子就等于给了这个人一切。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约等于疯狂印钞,这种没有节制的增钞行为硬生生地造成了阿巴库尔的通货膨胀,让金子贬值。 更可怕的是有那么一些“商业嗅觉”特别好的有钱富商看准了这次的机会。这些富商或者本来就有囤积粮食,要么有自己进口粮食的渠道,他们很容易就能跨国卖出黄金与珠宝。 趁此机会,这些富商联手抬高粮食的价格,迫使向阿拉丁乞讨到金子的穷人们以超高的价格买下食物——毕竟食物再高价人也得吃饭,吃是人类的第一刚需。金子再值钱也没法填饱人的肚子,活命与抱着金子饿死、吞金子被坠破内脏而死之间总有人选择前者。 阿拉丁施舍出去的金子已经快比荷塞亚斯当地的货币荷拉姆还要更不值钱了。 倘若说“坏人自有坏人磨”,从阿拉丁那里不劳而获得到金子的人活该被当成韭菜来收割,那么那些没有向阿拉丁乞讨的人真就是这场上对下的收割中最为可怜也最为无辜的炮灰。 这些人原本是靠着手艺或者是自己的劳动力吃饭,他们本就没有多少余钱。在食物价格暴涨几百倍之后,许多原本还能堪堪温饱的家庭现在连草都吃不起,整个家庭处于崩溃的边缘。 阿巴库尔的粮价涨得如此邪门儿可怕,阿巴库尔之外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偏安一隅?整个荷塞亚斯刚需品的价格都在蹭蹭上升。 根据叶棠的推断,至多再过半个月,阿巴库尔贫民里就要出现大面积的饿死。如果无人出面解决这种人造的饥荒问题,那么阿巴库尔不用多久就会爆发动乱。 哈吉苏丹有自己的军队,大臣、富商也有各自的家奴与雇佣兵,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的使者们必然能在本国战力的保护下全身而退。 最后付出鲜血与生命的永远是平民百姓一般人。 叶棠不愿意让事态朝着这种方向发展,所以她需要亚瑟出动安菲特里忒号。 阿巴库尔的渔民们通常只有能乘一到两人的小舟做渔船。哪怕是豪华渔船也不过就是一般渔船的三、四倍大。 这种动力全靠人划,又轻又小的渔船没法划到太远的地方,也因此阿巴库尔的渔民们都是在近海捕鱼。 近海捕鱼只有在汛期的时候才能有很好的收成,库库姆港一年只有刚开春时那一个汛期。过了汛期渔民们基本就只能捞上一点儿不大的小鱼,勉强能够不被饿肚子。 安菲特里忒号就不同了。这艘舰船虽是战船,但甲板够宽,内置空间也够大。拿去当渔船使,基本是杀鸡用牛刀。 当然了,叶棠不可能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向阿奇、向亚瑟和盘托出。 她说服阿奇时用的理由是:「有很多商人都在用食物收购阿拉丁的金子!我们也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把鱼卖出金子的价格,日后通过大英帝国的渠道将这些金子以金子的价格在其他国家卖出。这怎么可能会不是一笔好买卖呢? 亚瑟琢磨过叶棠的意见,认为为此出动安菲特里忒号并不是对安菲特里忒号的亵渎——他来荷塞亚斯就是为了能为大英帝国创造利益。如果出动一次安菲特里忒号就能为大英帝国赚上一大笔钱,哪一位贵族又会说他做得不对? 亚瑟反对叶棠亲自到安菲特里忒号上去也不是怕被叶棠摸清了安菲特里忒号的情况,而是担心纤细柔弱的小黑猫出点什么问题。 毕竟以安菲特里忒号的巨大,小黑猫就是乱跑三天也未必能完全摸清安菲特里忒号的情况。而且他也不会放任小黑猫在安菲特里忒号上乱跑三天。 现在看到叶棠高兴的表情,亚瑟又觉得自己做对了。 他刚在沙漠里捡到这只小黑猫时她的表情很少,即便有,表现出来得也是凶猛、陌生、不信任任何人。 不过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小猫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美丽少女。她那雀跃的模样让他看了便觉得获得了心灵上的宁静祥和。 要说这种情景之下有什么东西还让亚瑟不满…… “好臭……亚瑟·霍华德,你们英国人是不刷甲板的吗?” 登上安菲特里忒号的达尼埃尔用自己的真丝手帕捂着自己的口鼻。 嫌脏你就不要来啊。 忍着这么对达尼埃尔说的冲动,带着笑容面具的亚瑟没有感情起伏地道:“达尼埃尔,你为什么不回你自己的暴风女神号上呢?” “这个嘛——” 达尼埃尔的眼神落在了叶棠的身上。 或许是心情实在太好,叶棠破天荒地对达尼埃尔笑了笑。达尼埃尔便下意识地放下了拿着真丝手帕的手。 微笑的亚瑟有把达尼埃尔踢下船的冲动。 叶棠并不在意达尼埃尔是怎么想的。他是真的迷恋上苏莱丝的美貌也好,还是不愿意输给亚瑟也罢,她无所谓。 但达尼埃尔对亚瑟的竞争意识是可以利用的。 亚瑟与达尼埃尔,两人与他们背后的国家都是旗鼓相当,暴风女神号的配置当然也不逊于安菲特里忒号。 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一起出动,这等于能够一次性能捕上岸的鱼足足增加了一倍,甚至可能还要更多。谁让英法两国的军人都像亚瑟与达尼埃尔一样,总想分个高下。 亚瑟与达尼埃尔的手下们未必会高兴服从亚瑟与达尼埃尔让他们去打渔的命令。“军人的骄傲”、“帝国的荣光”之类的东西会妨碍这些人对于事物的正常判断,从而使得他们感到屈辱。 但下命令的是总督阁下本人,名义又是为帝国敛财,这些军人不得不服从。 如此情况之下,让军人们去打渔是没什么问题,但要军人们去做鱼干、咸鱼什么的就不大可能了。 鲜鱼无法长时间保存,这意味着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捕捞上来的鱼必须尽快卖出。如此大量的鲜鱼涌入食品市场,想要快销只有降低价格。 民众们见到价格更低的食物,别说鱼是肉了,就算是草根也必然有大批的人去买。其他商人提供的食物在此情况下必然失去竞争优势。这些商人要是还想敛财,就必须降低食物的价格。 有了前车之鉴,民众们应该会在能买得起的范围内大量囤积食物,尤其是作为肉类的鱼。鱼干、咸鱼等等的鱼制品能够让民众们少挨饿一段时间。 这下子阿巴库尔短时间内就不会出现大面积的饥荒了。 随着安菲特里忒号使出库库姆港,叶棠舒了口气。 第20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7 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分别停在地中海上, 两艘舰船可以远远地看到彼此。 由于本身并不是渔船,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在开始打捞海鱼之前都需要安装、调整渔网。为此亚瑟专门让博尔多雇佣了几名阿巴库尔当地的渔民,又让伍德去向渔民们买来了尽可能大的网, 并把网兜缝合到一起。 根据海水的深浅、周围鱼品种的不同, 用的网兜也不大一样。安装、调整渔网相当冗长,这让跟在叶棠身后的艾玛都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海风腥咸, 叶棠盖在头上的半透明纱巾被海风吹得飘起。纱巾下,叶棠的容貌若隐若现。 有的渔民与翻译说着说着话人就呆住了,也有军人前一秒还在挂着网兜,下一秒就差点儿栽进海里。 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在欣赏叶棠的容貌,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感慨着苏莱丝不愧是魅惑了苏丹、刚一成年就被苏丹娶为妾室, 此后独占苏丹宠爱的女人。 她太美了。美到有种失真的感觉。哪怕是白人至上主义的英国人与法国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美得高贵, 美得非凡,美得像是一个梦。 只是越是不了话、几乎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就是美貌带给苏莱丝的噩运。 看了一半天的海,叶棠忽然就开始拆下自己头上的饰品,摘掉自己耳朵上沉重的耳环、脖子上沉重的项链与手腕上同样沉重的手镯。 “小猫?” 亚瑟人高腿长, 几步就走到了叶棠的身后。然而叶棠已经丢开了自己的头纱,甩掉了脚上的鞋子。 亚瑟弯腰去捡叶棠的头纱,哪知叶棠爬上首舷纵身一跃,直接从安菲特里忒号上跳了下去。 “!?!?!?!?” 艾玛人都吓傻了, 整个人头皮发麻。她尖叫着抓住首舷就探头往下看,结果看见叶棠一脸没事地从海水中探出头来,人还直接游起了泳。 艾玛傻眼了。 叶棠的裙子薄而轻,拖尾长而宽大,像是孔雀开屏时的尾羽, 也像是绽开的花瓣。她在海里游起来就像是长了条尾巴的人鱼, 身姿优美的同时也带着一种神秘的魅力。 瞧见甲板上满脸惊恐的亚瑟与艾玛等人, 叶棠笑着挥挥手朝他们示意自己没事。 天知道下一秒亚瑟就脱掉了自己的外套,跟着迅速把长筒靴拿下,也是纵身一跃就以一个可以打十分的跳水动作跳入了海中。 亚瑟游到了叶棠的身边,他开始向叶棠泼水,叶棠也就在海里与他打闹。 瞧见亚瑟像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孩子那样冲动地跳进海中就为了与叶棠嬉戏,杰诺德头痛得不行。 虽然没有和神圣法兰西的自恋狂们交好的意思,但这一刻,杰诺德真的很想和达尼埃尔一起用尖刻的话阴阳怪气亚瑟几句。 杰诺德的嘲讽开关已经被按下,他抬眼朝着自己心中一定会杠上亚瑟的对象看去。天知道那个最喜欢对着亚瑟说难听话的达尼埃尔正在脱着脚上的长靴。 杰诺德:????? 吃了身上的装饰太过沉重繁杂的亏,达尼埃尔没能第一时间脱下自己的外套与长靴。好在他跳入海中时他的姿势与亚瑟同样潇洒。 “噢我的上帝我的耶稣基督……” 看着达尼埃尔也跳了海的杰诺德摁着自己的脑袋,其实完全不信教的他带着要晕厥过去的表情嘴里蹦出了上帝的-名字。 达尼埃尔鼻子上被叶棠挠出的那条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浸了海水自然疼得厉害。这让脑袋冒出海面的达尼埃尔龇牙咧嘴了一下。 看到了达尼埃尔的表情,叶棠丢下亚瑟朝着达尼埃尔游去。她很快来到达尼埃尔的身边,虔诚地拉起达尼埃尔的手,无言地握着垂下睫毛。 达尼埃尔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出神地望着叶棠,他很难想象叶棠有这么温顺的时候。不得不说的是,这在他意料之外的温柔竟让他感觉到了些许的害羞,像是又回到了青涩而又懵懂的少年时代。 亚瑟很能理解达尼埃尔的感觉。 刚开始他被小黑猫各种拍开、甩开、挠脸,与小黑猫接触多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以后小黑猫偶尔愿意主动碰他,他就像心上被挠了一爪,怎么都无法忘记那种滋味。 所以亚瑟扯开了达尼埃尔被叶棠握住的手,并拿荷塞亚斯语对叶棠道:“你不用对他道歉,他是自找的。” 达尼埃尔多少也能听懂一点荷塞亚斯语,至少“自找的”他是听懂了。 抬手就往亚瑟的脸泼水,达尼埃尔怒极而笑。 亚瑟被海水糊了脸,眼睛一痛,也朝着达尼埃尔泼了回去。 堂堂两国总督如同小学生那样打起了水仗,叶棠开怀大笑。即便没有笑声,她的笑容也足够动人。 看在这笑容的份上,两国的总督阁下总算不再菜鸡互啄。 叶棠、亚瑟与达尼埃尔到底也不是出来玩的。三人只在海中玩了一会儿就重新回到了安菲特里忒号上。 因为此次的行程计划原定只有半天,艾玛没有为叶棠带上备用的衣服。安菲特里忒号上倒是有水手的衣服,可水手的衣服哪里能是什么好料子?粗制亚麻亚瑟还能忍受,达尼埃尔直接就被磨得白皮通红。 如此粗糙的衣服,谁敢让叶棠穿上?于是叶棠披了毯子坐在甲板上晒太阳,一边晒还一边拧着自己裙子的拖尾。 地中海鱼类资源丰富,哪怕安菲特里忒号上的水兵们都没怎么打过渔,起初下网时还是犯了一些基本性的常识错误,渔网里还是打上来了一、两公斤鱼来。 等水兵们彻底按照渔民的话来做,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洒入海中,过一段时间再迅速起网,整个巨大的网兜完全被肥美的鱼群塞满!鱼鳞上泛着的银色鳞光甚至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而巨大的成就感也因此冲击了水兵们的心灵。 夕阳西下时安菲特里忒号满载而归。尽管没人知道暴风女神号的情况如何,不过想来暴风女神号的收获也不会太差。 缺乏锻炼的身体偶尔锻炼一次就会让人特别疲惫。叶棠在回总督府的路上就已经开始打盹儿。幸好亚瑟的汽车已经修好,他让博尔多先回总督府一趟,开来了汽车。 回到总督府,叶棠乖巧地任由着艾玛为自己洗澡、漱口、梳头……她连晚饭都没吃就钻进了被窝,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 满月的银光照进叶棠的房间,洒满了叶棠的床铺。叶棠忽然睁眼,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看向了窗前的来客。 ——那是戒神与灯神。 阿拉丁确实不想按照哈吉苏丹的命令去杀死叶棠。 一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太可惜了,二是因为他不想就这样服从苏丹的命令。 是的,从小逆反到大、别说亲妈-的话,就连亲爹的命令都没听过的阿拉丁非常讨厌被人命令。哪怕哈吉苏丹是苏丹,他也不愿意听命行事、给苏丹做走狗。 所以阿拉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认为自己不愿意按照苏丹的命令去刺杀王后,那是因为公主要是得知了母亲的死,必然会很伤心。 可阿拉丁就算找好了借口又能怎样呢?哈吉苏丹不会见他,更不会听他的借口。 压抑的感觉令阿拉丁烦躁。他在自己皇宫的庭院里转了一圈也没能舒缓心情——宫殿里的奴隶们全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更不敢抬头。所有人对上他的视线都像是看到了恐怖的魔鬼。 这让阿拉丁更加不爽,阿拉丁决定离开自己的皇宫,去外面走走。 外面总是有很多等着他施舍的人。瞧见那些人死乞白赖的跪在自己的脚边抓着自己的裤脚,他每每都会感到愉快。 今天这些靠着他生活吃饭的人又会为了从他这里得到施舍而对他说些什么样的好话呢? s:///book/13/13673/877834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1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8 “阿拉丁!伟大的阿拉丁!我们未来的苏丹!!求求您可怜可怜您未来的子民!” 阿拉丁一走出自己的皇宫, 穿得破破烂烂的人群立刻一拥而上。这些人里有阿拉丁眼熟的面孔,也有明显原本不算穷的人穿上了破衣烂衫,混在人群里头显得格格不入。 被人跪在脚边亲吻脚趾, 阿拉丁的心情好了一些,他像往常那样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币,接着如同给狗喂食那样将金币洒了出去。 这些金币相当古老, 作为货币的价值已经不存在了。但作为金子,这些金币还是挺值钱的。至少在阿拉丁的意识里,这些金币很值钱。半个金币至少能让一家五口人衣食无忧地过上大半个月。 人群果然像挤在鱼池里的鱼看到了鱼食那样发狂地追逐起了亮闪闪的金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贪婪,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满欲-望。拿到金币的人一阵狂喜, 拿不到金币的人要么去抢得到金币的人、要么被抢到金币的人推到一边。 饲喂了宠物的感觉让阿拉丁心满意足。他转身想走, 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一只健壮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那个每天都在阿拉丁的皇宫门前出现的壮年男人觍着脸冲着阿拉丁笑道:“再施舍我们这些穷苦人一点儿!阿拉丁!” 阿拉丁毛骨悚然,感觉那拉着自己脚腕的手不是手, 而是一条缠上了自己腿脚的毒蛇。 “放手!” 阿拉丁试图甩掉男人的手, 可惜他失败了。 巴着阿拉丁脚腕的男人手上更用力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尊重, 只有黑洞一般填不满的贪婪:“这么一点点金子哪里够我们吃饭呢?阿拉丁, 您是我们未来的苏丹, 您不会这么小气?” 怒火油然而生, 男人蹬鼻子上脸的态度让本就烦躁不安的阿拉丁如同一捆稻草瞬间被火星点燃。 “我给你们的还不够多吗!?有点自知之明!你们已经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金子!” 阿拉丁说着再度抬脚, 想要甩掉男人的手。可这次, 来抓他脚的已经不仅仅是这个男人。 “你有那么多的金子和宝石!分我们一点儿又能怎样!?” 一个身着黑色罩袍,看起来相当苍老的女人狰狞着满是皱纹的脸。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沾染了沙尘, 看上去就像是她流出了几道沙子做的眼泪。 女人拼命地抱住阿拉丁的大-腿, 哪怕被阿拉丁踹了一脚也重新爬了回来,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瞪着阿拉丁:“我的孩子已经快饿死了!快饿死了你知道吗!?食物那么贵!一个金币哪里买得到够五个男孩吃的东西!?你施舍的这点金子还不够我们买泥饼的!!” 金子不够买泥饼? 阿拉丁几乎要冷笑出声。这疯婆子就编! 荷塞亚斯确实有一种可食用的泥土,这种泥土从土的角度上来说数量不多, 但总归是比荷塞亚斯的可食用植物是要多的。穷人吃不起饭的时候就会去买这种泥土混合了一些沙漠植物所做成的泥饼来充饥。 这种泥饼吃多了会让人无法-正常消化排泄,进而被活活被憋死。再穷的人家用泥饼来充饥也只是偶尔。他长这么大,父亲死后母亲一个人养活他也没让他吃过泥饼!说金子买不到泥饼……这真是个笑话! “我的金子和宝石多,就一定要分你?” 隔着罩袍,阿拉丁揪起了女人的头发。女人吃痛,双手一松。阿拉丁直接把她朝着人群推去。 人群顿时后退。女人摔到了地上,惨叫了一声,她很可能是腿上的哪一截骨头断掉了。 “这么想要金子和宝石,你们就去自己挣啊!你们不是有手有脚没有残疾吗!?怎么,当惯了畜生,不会干人干的活儿了?那你们怎么不把自己当畜生卖掉继续过你们的畜生生活!?” 阿拉丁朝着人群怒目而视,不得不说这时候的他看起来确实有些威势。年纪比较小的乞讨者们被他吓得连连后退。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施舍我们!?” 只是有被阿拉丁吓住的人,也就有根本不吃阿拉丁这一套的人。 人群后头有人指着阿拉丁的鼻子就骂:“要不是你随随便便地就用金子施舍我们,我们能变成游手好闲的人吗!?” “就是说啊!都是你的错!阿拉丁!!” “是你让我们变成了废人!!” 阿拉丁的怒火烧到了至高点。他不敢想象自己来喂狗竟然被嫌肉少的狗咬了手。 这些可恶又贪婪的垃圾们居然倒打一耙,怪自己助长了他们不劳而获的贪婪,这些人怎么不想想要是他们真的有高尚的品格,他们打从一开始就该拒绝自己的施舍、与自己划清界限!如今他们吃不起饭是他阿拉丁害得吗!?明明是他们自己不努力工作只会乱花钱的错!! 手指不自觉地曲起,感觉到右手上的神戒,阿拉丁是用了十成十的定力才忍住了去摩挲神戒,让戒神出来的冲动。 可是总有人是不怕死的拱火者。 “反正你的金子和宝石都是从灯神哪里得来的,阿拉丁!?你的金子与宝石全是白得的!你把白得的东西分给周围的人一些又能怎样!?横竖你还可以继续向你的灯神戒神要更多的财富啊!!” “阿拉丁!你这个小气鬼!!你这个伪善者!!你这个骗——……!!” 这个刹那,阿拉丁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杀意。他摩挲了神戒,面容严肃、身材魁梧的巨神就这样出现在了人前。 戒神的突然出现让人群发出了惊悚了尖叫,人人都知道阿拉丁命令戒神与灯神杀了一整个大厅里的人,还让戒神与灯神去沙漠里抛尸。 “啊啊啊!!!”的叫声不绝于耳,看着四散奔逃掀起烟尘与黄沙的人群,阿拉丁有种报复的快-感。 然而—— “阿拉丁又要杀人啦!!!阿拉丁这个杀人犯只是因为听到有人说了真话就要灭我们所有人的口!!!!!” 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叫出了这一句,接下来就有更多的人在喊:“阿拉丁不能做苏丹!!他做了苏丹会杀光我们所有人!!会杀光所有忤逆他的人!!” “阿拉丁只会变成暴君!!” “阿拉丁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是邪恶的巫师!!” “烧死阿拉丁!!快去求苏丹下令处死这个邪恶的巫师!!” “死阿拉丁!杀掉觊觎苏丹位置的怪物!!!” 曾经跪在阿拉丁脚下感谢阿拉丁慈悲的人有多少,现在嚷嚷着要苏丹制裁阿拉丁的人就有多少。 阿拉丁不能理解自己不要求任何回报地去施舍了这样多的人,为何这些人不崇拜他、不尊重他,甚至还想要他死。 恍惚中,阿拉丁万分认真地在想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真的把所有说他不好的人都杀掉算了。 “……” 沉默的戒神以眼角看了阿拉丁一眼,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波动,他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极为克制的失望。 ——阿拉丁根本想不到用杀人之外的方法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在他心里杀人似乎就是那个唯一的终极选择。就是万能的结束所有麻烦的选项。 这样的人……真的能如预言一般成为这个国家的英雄吗? “戒神,” “您的奴仆在这里。” 无视向着自己低头的戒神,阿拉丁转身往自己的皇宫里走。他摩擦了两下怀中的神灯,唤出了灯神。 “灯神。” “……在。” 如血的残阳里,阿拉丁做出了取舍。 “你们去杀了王后苏莱丝。” 在阿拉丁的秘密已经为众人所知的情况下,阿拉丁要哈吉苏丹站在自己这一边就只能按照苏丹的话老实去做。否则苏丹要是真的对他起了杀心,找来了真正的巫师……比如说那个卑鄙的阿巴那扎尔。那么即便他拥有戒神与灯神也未必就能够自保。 就是他自保成功了,站在苏丹的对立面也就等于站在荷塞亚斯的对立面。 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是继位成为新苏丹了,就是娶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也是不可能的。他若是指挥戒神或是灯神杀死哈吉苏丹,强娶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则无论是宰相一族还是别的大臣都一定会和他鱼死网破到底。 毕竟只要杀了杀死哈吉苏丹的他,这些人就能够名正言顺地成为新苏丹。 阿拉丁承认自己之前过于轻狂了。幸好他还有神戒的加持,无论是勇气还是谋略都远比第一次见到阿巴那扎尔的时候高出一大截。他现在脑子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站稳脚跟。 为了站稳脚跟,他需要笼络苏丹。而笼络苏丹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替苏丹去做他不能公开染指的坏事—— 曾是苏丹宠妾的苏莱丝再美又怎么样? 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而世界上的女人多得是。只要他能成为苏丹,什么样的女人他不能拥有? …… 终于见到了戒神与灯神的叶棠笑着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到了一边。 她坐了起来,用唇语道:「晚上好,戒神、灯神。」 两个非人对视一眼,他们他们第一次见到初次目睹他们尊容的人类没有露出惊慌恐惧与愕然之类的表情。 “……您知道我们是被派来做什么的吗?” 人类的法则不适用于非人类。即便叶棠没有舌头、声带受损,她的“言语”依旧能无障碍地传达给戒神还有灯神知道。 「想必是苏丹让阿拉丁命令你们来杀死我,毁灭我的灵魂。」 叶棠双-腿交叠,她的从容证明她早已对眼前的情形有所想定。 “那么——” 灯神冲着叶棠纤细的脖子伸出了肌肉虬结的手臂。他想自己可以认为叶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在杀死我之前,灯神与戒神啊,你们真的确定要让阿拉丁成为这个国家的下一个统治者吗?」 叶棠一直觉得《阿拉丁》的故事里有相当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不对劲哪怕用阿拉丁是故事的主角,他生来就拥有主角光环去解释也很勉强。阿拉丁身上的主角光环……更像是被人为套上去的东西。 「仅仅是被暴露了持有神戒、神灯就对因此产生的麻烦束手无策,最终不得不屈服于现在的苏丹,成为苏丹的走狗。」 「明明可以用不流血的方式、例如让知道自己秘密的人的记忆短暂的消失,却选择了最无脑也最原始的杀戮。」 「没有身为上位者的远见也没有作为谋略家的智慧,这真的是你们想要的统治者么?」 琥珀色的眼睛在月色的照耀下呈现出灿金的质感。 从阴影里走出,将自己的脖子递到灯神的手边,叶棠看着灯神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颤。 「或者说,这真的是把你们送到阿拉丁手中的人能为这个国家选出的最好的统治者么?」 第21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9 巫师阿巴那扎尔是一个矛盾到不自然的别扭角色。 他能为了神灯能千里迢迢地从摩洛哥一直走到阿拉丁所在的国家, 却在眼看着就能拿到神灯的当口放弃了神灯,并将地宫的入口关闭,把戴着神戒的阿拉丁一个人关在地宫里。 要知道阿巴那扎尔是一个见到阿拉丁第一面就能哄骗阿拉丁, 成功让阿拉丁把自己当他亲伯父的人。也是一个只用了几次交谈就让阿拉丁的母亲对他是丈夫兄弟的事深信不疑的人。 俗话说“一个谎言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阿巴那扎尔的谎言却始终没有被揭穿。直至他“气急败坏”地把阿拉丁一个人关在地宫里,戴着神戒的阿拉丁哭得涕泪横流, 因为恐惧死亡而无比绝望,他这才醒悟,意识到阿巴那扎尔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好伯父。 可阿巴那扎尔的“气急败坏”在叶棠眼里是不成立的。 既然阿巴那扎尔的心思缜密到了编造出天-衣无缝的谎言让阿拉丁与他的母亲都无从识破, 又在阿拉丁进入地宫前给了阿拉丁神戒, 他怎么会想不到即使自己关闭了地宫入口, 阿拉丁也可以凭借戒神的力量从地宫里出来呢? 再者, 阿巴那扎尔有什么必要在阿拉丁即将从地宫里出来的时候逼着阿拉丁交出神灯? 不管阿拉丁是不是起了贪念, 不想给阿巴那扎尔神灯,只要等着阿拉丁走出地宫,阿巴那扎尔就完全可以强抢神灯。阿巴那扎尔有哄骗阿拉丁与他母亲的耐心,又怎么会偏偏在神灯触手可及的时候失去了这份耐心? 这是不合理的。 不合理的还不仅仅是这一处。 阿巴那扎尔的手上有许多戒指,即便这些戒指不是每一个都寄宿着戒神, 阿巴那扎尔至少不应该把只有一个的神戒给阿拉丁戴上——戒神比起灯神来或许是要弱上一些,可要是戒神珍贵到阿巴那扎尔只拥有这么一个,他怎么会轻易把这份力量托付给阿拉丁?还忘记了神戒依旧在阿拉丁的手上, 直接封住了地宫的出入口? 假使神戒不止一枚,对阿巴那扎尔来说不算是特别贵重的物品,那阿巴那扎尔为何不在阿拉丁拒绝将神灯递给自己的时候摩挲其他的神戒, 让其他的戒神来替自己取回神灯呢? 在这之外的矛盾点还有许多。 比如阿巴那扎尔即便是气急败坏没过脑子的就封住了地宫的出入口, 他难道不会在一段时间后冷静下来吗?为何他立刻就动身离开了阿拉丁所在的国家?压根儿不等等, 看看事情会不会有什么转折。 又比如阿拉丁一开始拒绝递给他神灯, 他难道不能先关阿拉丁几个小时,等阿拉丁害怕后再打开出入口向阿拉丁索要神灯吗? 根据《阿拉丁》这个故事,阿巴那扎尔会知道阿拉丁拿着神灯出了地宫是在阿拉丁功成名就、终于娶到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之后。 尽管并不明显,但这意味着阿巴那扎尔再次跳出来与阿拉丁作对是在好几年之后。 这几年的时间,阿拉丁有了长足的成长。他再也不是那个会被轻易哄骗的十五岁孩子。而阿巴那扎尔最终死在了阿拉丁的刀下。 诚然阿巴那扎尔是哄骗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利用天真无邪地公主得到了神灯。但在得到神灯之后,阿巴那扎尔竟然就只是拐走了公主,没有利用神灯去杀死阿拉丁,也没有利用神灯去控制苏丹。 阿拉丁因为没有保护好公主而遭到苏丹的放逐,他之后所经历的所有痛苦与麻烦竟都不是阿巴那扎尔为他带来的。可就在营救公主的路上,阿拉丁最先想到的还是去依靠戒神。 阿巴那扎尔软禁公主的地方也很神奇的没有任何的防卫措施,以至于被阿拉丁闯了空门,还让阿拉丁有机会与公主密谋,合力让阿巴那扎尔喝下了掺有麻药的酒。 而砍下阿巴那扎尔头颅的阿拉丁全然没有想过自己有机会从街市上的小混混变成公主的夫婿正是因为有阿巴那扎尔这个“邪恶”的巫师推了自己一路…… 在这之后阿巴那扎尔的哥哥找上了阿拉丁想要杀死阿拉丁,却被阿拉丁继续反杀。 阿拉丁完全、丝毫、一丁点儿都没有想过可以用杀死阿巴那扎尔与他哥哥之外的方式来阻止阿巴那扎尔夺走神灯,阻止阿巴那扎尔的哥哥替弟弟复仇。 但其实,只要阿巴那扎尔没有了关于神灯的记忆,他本来是不需要死的。阿巴那扎尔的哥哥要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他也不需要复仇。 经历了重重考验的阿拉丁在这之后踏上了战场,为国家取得了胜利。这一次,终于不管是苏丹还是人民都认可了他,他得到了成为苏丹的资质。也在这之后成功坐上了苏丹之位。 从爽文的角度来看,阿拉丁无疑是闯过了一关又一关。 可是从叶棠的角度来看,阿拉丁根本不是在闯关。阿拉丁是被人送上了一个舞台,按照那人设计好的剧本翩翩起舞。 他所经历的那些“关卡”统统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强迫他成长,令他不得不有所改变。 阿巴那扎尔这个反派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智商掉线,要不是他精神分裂,那就只能是他故意如此。 再看看阿拉丁收拾掉阿巴那扎尔与他的哥哥之后所经历的事情……战争,还是足以颠覆一个国家的侵略战争。 于是叶棠得出了一个结论:阿拉丁是被选中去打赢这场战争的人。 巫师阿巴那扎尔……假设他真的叫作这个名字,那么阿巴那扎尔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让阿拉丁去保护这个国家。 「阿巴那扎尔,你在看着听着这一切吗?如果是,请你回答我:阿拉丁真的是你可以选出的最好的人选吗?……你难道没有想过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荷塞亚斯吗?」 房间角落的黑暗里有一缕黑烟似的东西摇荡了一下。以人类的视力,这缕黑烟很难被人眼所捕捉,因此叶棠并没有注意到这缕黑烟的存在。 没有得到阿巴那扎尔的回应,叶棠也不在意。她看向灯神与戒神:「你们是被阿巴那扎尔派遣到阿拉丁身边的?只要你们帮助阿拉丁对抗阿巴那扎尔与阿巴那扎尔的‘兄长’,阿拉丁就不会怀疑你们的忠诚。」 「我的问题是,你们在阿拉丁的身边也待了一段时间了,你们认为阿拉丁这个人怎么样?」 ““……”” 灯神与戒神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在阿巴那扎尔选择将灯神与戒神送到阿拉丁手里之前,灯神与戒神就知道未来自己一定会去替阿拉丁做杀人的事。 灯神与戒神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们也愿意帮助未来的主人铲除敌人、杀死罪人。 可阿拉丁连无辜的人也杀。 可见阿拉丁杀人只是为了他自己。他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有罪,对方是不是该死。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他都会视为需要排除的对象。 叶棠又笑了,她似乎早已确信了灯神与戒神的答案。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保护荷塞亚斯的人非是阿拉丁不可,不过我可以确定,阿巴那扎尔,你与灯神还有戒神所选择的对象是错误的。」 「阿拉丁能赢得一场战争不代表他能赢得所有的战争。况且——」 这个世界阿拉丁所在的国家荷塞亚斯所面临的问题哪里是赢得一、两场战争就能解决的? 哪怕阿拉丁能手刃几千、几万敌军乃至十几万的敌军,他有本事消灭掉大英帝国、神圣法兰西、西班牙与葡萄牙等等的国家吗? 「世界上有比杀人更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荷塞亚斯不需要与他国开战并赢得战争也能保全自身。」 过去征服过整个大陆,也建立过巨型国家的女人笑眯眯地向着面前快有自己两人高的巨神自荐: 「选我!」 「我向你们承诺,我会给荷塞亚斯带来比你们所知道的更加美好的未来。」 s:///book/13/13673/878764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1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0 黑色的烟雾在月光下凝出了人形, 这个没有面目的人形旋即飘向了叶棠。 它像是一层影子,又像是一层薄薄的灰烬。当叶棠的手指不小心触及到这层影子,她立刻感觉到了无尽的寒凉。 叶棠收回了透过“影子”的手指,而“影子”凑了过来。它像是想透过叶棠的眼睛看进叶棠的身体之中, 看清楚叶棠灵魂的形状。它贴近到叶棠的连忙面前, 甚至微微碰到了叶棠的鼻尖。 像是被细小的雪花落在了鼻子上, 叶棠微微一动,影子随之后退。 “你是谁?你似乎知道预言?你也是占卜师?你占卜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月光穿透了说话的“影子”, 叶棠看向“影子”的脚下, 那里果然没有“影子”的影子。 这个“影子”不是活人。 那么“阿巴那扎尔”和“阿巴那扎尔的兄长”恐怕也不是什么活人。 「尊敬的阿巴那扎尔阁下,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不知道你说的预言具体指的是什么, 我没有占卜的能力。不过确实, 我能在一定的程度上预见未来。」 没有否定自己就是“阿巴那扎尔”, “影子”徘徊在叶棠的左右, 他不能理解叶棠的眼睛里为什么能有着绝对自信的光芒——要知道哪怕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 也不能保证自己的预言百分之百永远是对的。然而在它面前的这个人类,这个人类竟能如此肯定她预见的未来必然会发生。 ……是的, 他面前的这个人类毋庸置疑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她身上没有巫术的波动, 她也不像会使用异能的样子。无法-正常说话的她连心灵感应都不会用,还要他一句句地去读她的唇语。 “那你是预言家?” “影子”歪过头,又问。 叶棠轻笑了一下:「从魔法、巫术的角度上来说, 我不是。但从结论上来说,嗯……这么说也没错。」 “影子”显得更困惑了。 见状叶棠好脾气地解释:「我的“预见”是一种基于各种条件的推断。比如从您刚才的话里我就可以推断出您确实是自称“阿巴那扎尔”的巫师。并且您与戒神、灯神之所以愿意帮助阿拉丁成为荷塞亚斯的苏丹, 是因为有占卜师作出了“预言”,说阿拉丁或许是能够拯救荷塞亚斯的英雄。阿巴那扎尔阁下,我说的对吗?」 “……” “影子”、阿巴那扎尔没有回答, 叶棠便笑道:「我当您是默认了。」 「既然您默认了以上的内容,那么根据我的推断,您生前应该是荷塞亚斯的统治阶级?为何能在死后继续护佑自己所深爱的家乡,你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你之所以还存在于这世间,便是为了帮助荷塞亚斯度过自己最大的劫难——」 叶棠直勾勾地凝视着薄烟状的阿巴那扎尔。 「占卜师所占卜到的未来是这样的:来自海那边的国家打着“盟友”的旗号蚕食了荷塞亚斯,将荷塞亚斯变成了他们的殖民地。哈吉苏丹作为一国之王本来应该保护自己的国家,然而为了自身的利益,他出卖了荷塞亚斯,背叛了他的人民。」 「即便推翻了哈吉苏丹,荷塞亚斯依然会被其他的当权者卖给来自海那边的侵略者。因为荷塞亚斯现在的当权者根本没有把平民、把穷人当作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在当权者的眼里,平民与穷人只是一种可以提供劳动力的资源,这种资源可以源源不断地再生产,哪怕用光了也能够从别处进口到同等的资源。」 「卖掉用不尽的资源,享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将能够产生-资源的土地卖给“盟友”,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到生活更加便捷、奢侈品更加琳琅满目的国家去讴歌人生有什么过错?——如此这般,当权者们完全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 「你们意识到这些人与哈吉苏丹并无区别,所以你们没有选择任何的当权者加以辅佐,而是选择了阿拉丁……这个或许能领兵击退侵略者的贫民男孩。」 兴许是叶棠眼花,又或者是因为室内太暗以至于让叶棠产生了幻视。她瞧见阿巴那扎尔的“身体”微微有些晃动。 「你们想让这个没有当权者思想的贫民男孩去做下一个苏丹。指望以此来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叶棠的一系列推论成功地勾起了阿巴那扎尔、灯神与戒神的回忆。 这一瞬,早已经不是人类的阿巴那扎尔仿佛又回到了几千年前,站在了自己的宫殿里。 这时候这片大陆上还没有“荷塞亚斯”这个国家,大陆也水草丰茂、没有看不见尽头的无垠黄沙。 “王啊,您真的要让萨米基纳将您的灵魂炼制成护符吗?” “咳咳……巴尔,你不是也听过了瓦沙克的预言?” “可是——” “因波斯,你可愿与我同去?” “我愿意。我的王啊,因波斯将永远为您贡献力量。” “很好……咳咳咳……” “这么看来,我是无法阻止您了,王。那么,至少把我也带上。” “巴尔——” 于是在这名王死去之后,他的陵寝里没有尸体,只有一个黑色的护符。 大臣中拥有赋予人智慧与勇气的异能的因波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可以呼唤出戒神的神戒。 王手下最强的一人、猛将巴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一盏金子做的油灯被放进了卡拉斯城地下的宫殿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卡拉斯城沉入了地底,被黄沙掩埋。黑色的护符操纵了迷失在沙漠中的尸体,开始自称“阿巴那扎尔”。阿巴那扎尔的手上戴着许许多多的戒指,其中有一枚尤其朴素…… 「阿巴那扎尔阁下,您能够看得到我的所思所想吗?」 叶棠的声音猛得拉回了沉浸在回忆中的阿巴那扎尔。 “……如果你愿意给我看的话。” 叶棠点点头:「那请您现在就来看。这样您就会明白我为何敢向您承诺我可以比阿拉丁给荷塞亚斯更好的未来。」 阿巴那扎尔再一次飘向了叶棠。这一次他如同薄雾那样笼罩在了叶棠的身上,裹住了叶棠的全身上下。 明明没有实体,阿巴那扎尔却像是被人一拳打翻在地,晕眩得难以克制。 ——那是一种透过小石子窥见了宇宙洪荒一般的感受。极为庞大的资讯朝着阿巴那扎尔汹涌涌来,差点儿没烧掉阿巴那扎尔的脑子。 他几乎是用上自己全部地力量才甩开了叶棠,从叶棠的精神世界中撤出。 见阿巴那扎尔远离了自己,叶棠微笑:「如何?」 变得更为透明稀薄的阿巴那扎尔如同水面上的波纹一样摇摇晃晃,灯神与戒神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却被阿巴那扎尔制止了。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我这样的存在,一定很可悲?” 几千年前有一位王因为害怕自己死后无法守护国家、无法守护自己的国民,因此化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可他终究没能庇护住自己的国家。那个庞大的帝国早已分崩离析,连名字都已经不存在于现在的世界地图上。 哪怕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是试着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个更好的未来。哪怕这片土地已经改名叫作“荷塞亚斯”。 「为什么?」 叶棠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沾染上了月色的银霜。 「相反,阿巴那扎尔阁下。我认为您这样的人很了不起。」 国家就像人,人会出生也会死亡,国家亦然。 阿巴那扎尔如果想守护的仅仅是“属于自己的国家”,那么他的愿望迟早会以破灭作为结局。 但如果阿巴那扎尔想守护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那些野草般的生命,那么叶棠确实认为他是一位高尚的统治者。 「我们人类是很软弱的。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向着舒适的生活、奢靡的享受滑落。可您,阿巴那扎尔阁下,您没有去享受死后永远的寂静与安宁,反而继续徘徊在这世间,只为实现去守护对您来说有意义的事物……我不认为这是徒劳。」 哪怕没有一个王国能够永存。想捍卫自己的国家,以此守护自己人民的人依旧是伟大的。 “……那么你是否已经明白我为什么不亲自出面,以‘阿巴那扎尔’的身份为荷塞亚斯开拓未来了?” 「当然。」 叶棠睁眼。 同样的决定她也做过。 人类的国家应该由人类去主宰。人类的道路要由人类去开拓。死去的亡灵,不属于人类的力量被当作为异闻、传说、故事、无稽之谈的一环就足够了。 阿巴那扎尔似乎笑了。 “我就将荷塞亚斯托付给你。” 他在月光里如轻烟一般摇晃两下,竟然说出了如同调侃一般的话:“尽管你已经稍微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是吗?我可是一直都把自己当人类看待的。我今后也会作为人类活下去。」 一人一影子在这一刻仿佛相视而笑,然而下一秒,叶棠的房门被打开了。 “……王后、乃醒嘞花(你醒了吗)……?” 大着舌头开了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门口椅子上守着叶棠、结果守睡着了的艾玛。 艾玛一开门就惊悚地看到了两个巨神的身影,可是等她闭眼发出惊叫叫醒了总督府二楼、三楼的几乎所有人,她再睁开眼睛时又只看到坐在床边的叶棠了。 “欸、欸?怎、怎么会……?那、那两个超级、超级巨大的男人呢……?” 艾玛后退一步,结果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亚瑟等人被惊醒,披了衣服拿上滑-膛-枪就往叶棠的房间冲,看见的便是艾玛一脸疑惑。 「你-睡-糊-涂-了?」 叶棠用唇语这么问艾玛,在叶棠房间里什么都没找见的杰诺德得等人没好气地瞪着艾玛,害得艾玛因为心虚与害怕低下了脑袋。 叶棠很仗义地站起,挡在了艾玛的面前,替她扛下了那些不友善的目光。 距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幽暗之中没人发现叶棠身上的睡裙之下多了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黑色的护符。也没有人发现叶棠的右手食指上多了一枚外观朴素的戒指。 更没有人发现叶棠的床上、在还带着叶棠体温的被子下面有一盏金灿灿的油灯。 “……为什么没有回来?” 阿拉丁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灯神和戒神还没有回来!?” 轻薄的帐幔被风吹得轻轻摇摆,豪华的大床上阿拉丁像个疯子一样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 他很快就注意到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像洒入水中的盐一般逐渐溶解在空气之中。 “神戒!!我的神戒!!” 拿左手用力捂住右手食指的根部,像是只要这样就能摁住不断消失的神戒,阿拉丁却没有再摸到戒指的触感。 “怎么会……!?我的神戒呢!?戒神!戒神你在哪里!?” 用力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搓啊搓,把皮肤都搓红了阿拉丁才想起去摸自己一直宝贝地藏在怀里的神灯。 他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摸了块十遍才终于肯死心地承认怀里的神灯不见了。 “神灯!!我的神灯也不见了!!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 阿拉丁手脚并用地爬下大床,他四处寻找着神戒和神灯,只希望神戒和神灯是被自己不小心掉在了哪里。 可是阿拉丁失去的哪里只是神戒与神灯呢? 从花园里的大象与孔雀开始,皇宫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消失。精美的回廊花窗也好,喷涌着无限清水的喷泉也罢,所有东西都在阿拉丁的眼前消失了。 第21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1 当太阳跃出地平线, 雅尔兰的一天也从睡梦中醒来。 她穿戴整齐,本想伸手去拿那身最为熟悉的黑色罩袍套上,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将手伸向了那身新的浅灰色罩袍。 那是来自王后的礼物。 雅尔兰一摸到那极好的质料,眼眶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湿意。 哪怕她为了自保曾在人前甩开过王后的手, 荷塞亚斯的太阳依旧愿意朝着她播撒光明与温暖。她不仅让大英帝国总督府的人过来给她送了些干粮, 还让大英帝国总督府的人为她带来了这身新衣裳。 尽管她始终没有勇气穿上这浅灰色的新罩袍, 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接受苏莱丝王后的好意,但这并不妨碍她每天将这身新罩袍当作是圣物膜拜, 并向真主请求降下好运给荷塞亚斯的太阳。 再一次穿上黑色的罩袍, 雅尔兰漱了口, 开始坐在窗前纺线。 因为不需要养阿拉丁, 雅尔兰身上的负担轻了许多——阿巴库尔最近粮价飙升, 但与粮价一起飙升的还有布价。这是因为许多穷人得到了阿拉丁的施舍后立即就去买了新衣服, 买不到新衣服也要买新布料。 市场上的成衣与布料一下子被消耗一空, 价格当然成倍飙升。雅尔兰纺的线可以直接拿去市场上换粮食而不用换成钱再去换粮食, 自然也就有了保值效果。 与雅尔兰一样没有因为阿拉丁的施舍好赚就放弃纺线的女人们这下子不说是富裕起来,起码也成了家中的顶梁柱。男人们打老婆的行为多少有所控制, 毕竟打伤了老婆,谁还来纺线呢?难不成让男人们自己动手吗? 有些男人还真的为了家计开始自己动手了。遗憾的是这样的男人终究是极少数, 更多的男人哪怕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还要去嘲笑那些跟着老婆姐妹学纺线的男人,骂他们是娘娘腔,居然干女人才干的活计。 等随着市场上流通的布料逐渐增加, 布料的价格略有缩水,线也跟着价格降低。这些嘲笑纺线的男人娘娘腔的男人们再去加入纺线的队伍也没有竞争力了。谁让纺线这门手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菜鸟纺线通常都是纺得又慢又粗糙。这样的线哪里卖得出去呢?没亏本都算是幸运的。 咚咚—— 门上传来敲门声,雅尔兰连忙到了门前。 “谁呀?” 开门的雅尔兰一抬头就看到了兜帽下那张倾城绝世的脸。 “王——” 然而迅速进门又锁上了木门的那人露出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发觉来人是公主而不是王后,雅尔兰难以克制自己略感失望的情绪。 白狄伦·布杜鲁发现了雅尔兰的失望, 却没有点破。 “抱歉,突然打扰了您……这还是我与您第一次见面,雅尔兰。” 雅尔兰睁大了眼睛。 不是因为公主称呼她时直呼她的-名字,而是因为公主没叫她“阿拉丁的母亲”。 “您、您知道我的-名字……?” 她上一次被人当作是“雅尔兰”这个人,而不是“阿拉丁的母亲”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雅尔兰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当然了,雅尔兰。” 白狄伦·布杜鲁微笑:“我的母亲在信中不止一次地向我提到了你。她说希望我来看看你。” 雅尔兰一愣,接着眼眶里微微发涩。 荷塞亚斯的太阳知道自己害怕死而复生的她,所以她再也不亲自上门。然而身为荷塞亚斯人,尽管王后住在大英帝国总督府里受大英帝国的庇护,可她并不完全信任大英帝国的人。 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荷塞亚斯无人不爱的纯洁珍珠。王后会让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来见她,一定是因为她依然挂念着她,想让自己信任并亲近的人来确认她一切安好。 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眶也有些发红。 这是除了父王之外,她第一次接触到与母亲有直接关系的人。 “雅尔兰,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我母亲的吗?” 为了能让给白狄伦·布杜鲁的信被送入王宫之中,叶棠在信纸上写的内容总是相当模糊,让人看了也只会当成是阿拉丁希望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在婚前去见见自己的母亲。 “当然!当然!” 被白狄伦·布杜鲁拉起了因纺线而十分粗糙的手,雅尔兰激动地微微抹泪。 “您的母亲、荷塞亚斯的太阳——” 砰! 雅尔兰刚要说明,她家的木门便被人踹得发出了巨响。 “谁!?” 雅尔兰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把白狄伦·布杜鲁护到身后。 外面是阿拉丁的声音:“母亲!母亲!快放我进门!我是你的儿子阿拉丁啊!” 当阿拉丁的皇宫像沙漠里的蜃景一般烟消云散,还留在阿拉丁皇宫里的奴隶们也大眼瞪小眼地不知所措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看到了阿拉丁。总之当第一个人叫出那声:“阿拉丁在这里!”一切就都脱轨了。 被阿拉丁下令杀死的奴隶们或许已经没有了血亲,可她们还有同为奴隶的朋友与家人。 被人用一声叫喊暴露了所在位置的阿拉丁拔腿就跑,奈何穿金戴银、腰间别着镶满钻石的匕首的他根本就跑不快。 奴隶们发现阿拉丁撒丫子就跑而不是召唤出那两个可怕的魔神,立刻就明白了:神戒与神灯都已不在阿拉丁的手里,所以阿拉丁失去了他巫师的力量。 尖利的指甲,恐怖的怒吼,袭向阿拉丁的人群如疯似狂。 尽管心中心疼得疯狂滴血,阿拉丁还是不得不先扔下自己腰间沉重的钱袋,让掉落后洒下一地宝石的钱袋吸引走奴隶们的注意力。 可是别忘了,阿拉丁的皇宫门口还有那群靠着阿拉丁施舍吃饭的无赖们。 那群无赖们早在阿拉丁的皇宫消失后就在讨论要不要去找阿拉丁,这会儿看见被奴隶们追着跑的阿拉丁,顿时也加入了围堵阿拉丁的队伍。 “可恶——!!” 骂了几句脏话,阿拉丁又拿下了自己头上镶着宝石与珍珠的帽子扔向无赖们。 一个无赖抓住了帽子,其他无赖并不与这个无赖撕扯,他们仍旧扑向阿拉丁——阿拉丁身上值钱的东西何止这一个帽子? 阿拉丁边骂脏话边脱下腰带、外套、项链、手镯、戒指……一路洒。 当一个不要钱财、只要阿拉丁为自己妹妹偿命的奴隶冲着阿拉丁扑过来,阿拉丁拔出那把装饰意义大过于实战用途的匕首,一刀划破了奴隶的脸,在奴隶的鼻梁与脸颊上划出一道有些歪斜的“一”字型伤痕。 鲜血飞溅,那猩红的颜色无疑刺-激了更多的奴隶。奴隶们蜂拥而上,阿拉丁奋力挥舞匕首却几次都没能伤到任何一个奴隶,反倒是被奴隶们左踢一脚,右揍一拳。 放弃用自己的武勇吓退敌人,阿拉丁决意逃亡。 论逃跑,阿拉丁至今还没见到过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为了不被父亲穆斯塔法抓去学习,逃跑特别溜的阿拉丁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奔跑。他不知不觉就跑到了他最熟悉的贫民窟…… “母亲!开门!救救你的儿子!你打算看着我死吗!?” 阿拉丁不知道雅尔兰始终住在贫民窟的家里。直到他没能踹开自家的大门,又听到屋中传来雅尔兰的声音,这才知道原来雅尔兰就在家中。 仿佛是溺水的人看见了岸上伸下来一根稻草,阿拉丁的声音带上了谄媚:“母亲,噢我的好母亲!您的儿子正在被人追杀!求您行行好让我进去避避!” “我是您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您怎么能忍心我被那些贱民杀掉!?我还要娶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呢!” 被雅尔兰护在身后的白狄伦·布杜鲁瞬间打了个寒颤。 阿拉丁回头,他可以看见奴隶与无赖们已经追了上来,他心中咒骂他那年迈又哪哪儿都不利索的老母亲,口中疾呼:“母亲!母亲!!开门啊!贱民们已经追上来了!他们杀我来了!!” 雅尔兰泪水长流,她将白狄伦·布杜鲁送入自己的房间,又将自己房间的门从外锁上,接着到了自家的家门面前。 第21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2 “雅尔兰!?雅尔兰!!” 白狄伦·布杜鲁拼命地拍着门板, 然而雅尔兰充耳不闻。 她走到门前,跪了下去。 隔着那一扇木门,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阿拉丁就在门外。 但雅尔兰没有去给阿拉丁开门。她只是流着泪, 就那样跪在门前颤抖着祈祷。 雅尔兰从来都不是个自私的人, 也不是个能牺牲他人成就自己的人。此刻她不是没有勇气去打开家门, 以拯救自己的儿子。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庇护自己的儿子, 让外面那些追杀儿子的人冲着自己来, 不要去碰阿拉丁。 事实上从听到阿拉丁求救声的那一秒开始,雅尔兰就在激烈的动摇。 “母亲!母亲!!” 阿拉丁叫着“母亲”的声音让雅尔兰眼前似乎有走马灯在转。她想起了自己与穆斯塔法的婚礼,想起了婚礼上自己的战战兢兢,想起了婚后穆斯塔法得知自己怀孕时的振奋与开心,亦想起了自己与穆斯塔法一起亲亲抚摸自己的肚子,感受腹中胎动的温馨。 她还记得当她顺利产下阿拉丁,摸着阿拉丁的小脑袋亲吻阿拉丁皱巴巴的小脸时指尖与嘴唇上的触感。她还记得阿拉丁第一次叫自己“麻啊”时自己的感动。 雅尔兰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与穆斯塔法一左一右牵着儿子出门去逛市集的那一幕幕。雅尔兰永远会记得儿子在自己怀里睡着时他脸上安心与安稳。 但, 雅尔兰是不会给阿拉丁开门的。 “母亲——开门!!” 已经被一个奴隶抓住一只脚的阿拉丁癫狂地捶着木门, 他不知道那密集如雨的砸门声每一声都像是砸在雅尔兰的心上。 “阿拉丁,请你为自己做过的事忏悔。请你向被你剥夺了性命的人、还有他们的亲人道歉。” 雅尔兰是用指甲抠着自己掌心的肉, 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过分颤抖的。 “……啊!?” 门外的阿拉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母亲在胡说些什么!?为什么他要道歉!明明错的人不是他!他可是一片善心地去施舍了那些穷人!就算他是命令戒神、灯神杀死了几个人,那也是那些想抢劫他的人有错!? 他施舍了那么多的金子宝石出去, 他养活得何止是几百人!?比起他养活的人来,被他命令戒神、灯神杀掉的人才几个? 这明明就是……这明明就是这自私的老女人生怕身为儿子的他牵连了她,这才选择独善其身……!不, 是落井下石……!! “……母亲!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真的要这么对我吗?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 阿拉丁的两条腿都被人拉了起来。他双手紧紧握着老家的门把,以及要把那木门把从木门上扯下来。 门内的雅尔兰当然明白自己作出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可, 她对阿拉丁的一切美好记忆都不能作为她给阿拉丁开脱的理由与借口。 阿拉丁不仅仅是她雅尔兰的亲生儿子,阿拉丁还是一个人,一个独立于母体之外的成年人。 作为各自独立的人, 她应当视阿拉丁为可以独立思考的人,进而尊重阿拉丁的选择。而阿拉丁作为成年人也有必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雅尔兰其实早该醒悟自己不应为阿拉丁的行为兜底,更不应始终没有底线地包庇着阿拉丁,逆来顺受地养着阿拉丁。 ——正是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以母亲的身份纵容了阿拉丁,为阿拉丁做下的蠢事擦屁-股,按照阿拉丁的命令去为阿拉丁做事,阿拉丁才永远都无法明白他所做的选择究竟都需要他承担些什么责任。 “慈母多败儿”莫过于此。 “阿拉丁,你知道吗?哪怕你只是反省一次……你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说话的雅尔兰正在流泪。她祈祷真主能够让阿拉丁忽然悔悟,可显然,真主实在是太忙了,没空理会她这微小的请求。 “反省?哈!反省!” 被奴隶还有无赖们撕扯着质料上乘的衣服,被扒掉靴子扯掉耳环,怒极反笑地阿拉丁口不择言道:“雅尔兰!!我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不都是因为你教育得‘好’吗!?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对我过分宠溺!没有在该教训我的时候教训我!让我学好!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才会变成杀人也不觉得自己错了的人!!雅尔兰!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反省!?” “……” 阿拉丁的倒打一耙让雅尔兰浑身颤栗。 雅尔兰的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罩袍上,还有地上。她泪眼朦胧地瞧着家门,哽咽道:“是啊。所以我在承受我应受的惩罚——失去我唯一的儿子、我最爱的亲人。” 阿拉丁手中的门把终究是被他拽断了。人群裹挟着阿拉丁,像浪潮一般将他吞没。 “不要在这里杀人。” 有人提醒抄起棒子就要往阿拉丁身上揍的奴隶,这人听到了方才雅尔兰与阿拉丁的对话,实在不忍让雅尔兰听见亲生儿子被打死在自家门前的声音。更不想雅尔兰以后一看到门就会记起儿子惨死在家门前的景象。 几个奴隶对视一眼,被阿拉丁划破了脸、脸上伤口正汨汨溢血的那人掐着阿拉丁的脖子就把他往贫民窟之外带。 贫民窟在中心绿洲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确实,阿拉丁更适合死在无尽的黄沙里。毕竟他命令戒神与灯神将他下令杀害的人们都抛尸在黄沙中。 意识到自己即将死亡,无处发泄自己恐惧与痛恨的阿拉丁癫狂地朝着自家嚎叫:“你这个贱女人!你根本不是我母亲!我母亲不会这么对我!我母亲应该永远站在我这边才对——” 阿拉丁后面的嚎叫被人用一支脏污的破鞋塞进了他的喉咙里。 用破鞋塞住阿拉丁嘴巴的奴隶面无表情地对着阿拉丁道:“你该断奶了,我的老爷。” 这是阿拉丁被奴隶们撕成碎片前最后一次有人对着他说话。 “雅尔兰!雅尔兰!!你没事!?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人被关在雅尔兰房间里的白狄伦·布杜鲁焦急地拍着门。外面乱哄哄的,各中声音都有。她听到了阿拉丁的嚎叫,听到了雅尔兰的话语。还听到了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 无法掌握现状让白狄伦·布杜鲁焦虑,她试着撞了撞门,发现房门纹丝不动。肩膀被自己撞痛了的白狄伦·布杜鲁只能环视四周,期盼能够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雅尔兰的房间里有一把椅子。这把椅子相当陈旧,好在木料算是不错。过去的十六年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狄伦·布杜鲁心下一横,跑过去拖过椅子,抖着手臂就把这对她而言相当沉重的椅子举了起来。 砰!! 椅子与房门相撞,木屑顿时飞溅。白狄伦·布杜鲁倾城绝世的脸颊上被木屑划出一道血痕,她却举起发麻的手拿椅子又对着房门来了一下。 当白狄伦·布杜鲁终于破门而出,雅尔兰也正好被闯入家中的无赖们从地上拽了起来。 奴隶们要阿拉丁血债血偿,无赖们却只想白拿阿拉丁的财产。这横的怕狠的,狠的怕疯的,穿鞋的怕光脚的。无赖们不敢和奴隶们抢阿拉丁,便转而冲入雅尔兰的家中,打算将雅尔兰的财物当阿拉丁的财物卷走,并逼问雅尔兰阿拉丁有没有让她藏匿起什么财物。 “你可是阿拉丁的亲生母亲!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阿拉丁是从哪里搞来的金子与宝石!?说!你都把阿拉丁的金子宝石藏哪儿了!?” “我、不知道……” 雅尔兰说得是实话,可无赖根本不信她的实话。 “是不是你偷走了阿拉丁的神戒与神灯!?……没错!一定是你!是你这个毒妇趁着阿拉丁对你不备,偷了他的神灯、神灯!想独占他的财富!” 无赖们越说越兴奋:“像你这样能坐视亲儿子去死的毒妇,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 没法从奴隶手里抢来阿拉丁以虐待阿拉丁,那找个和阿拉丁有关系的对象来撒气……哦不,是让事情再“反转”一下,竖个新把子来打不也挺好的? 谁让人血馒头这样好吃,泼他人脏水又能让自己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显得自己聪明睿智、能在一片众人皆醉中我独醒? “交出神灯!!交出神戒!!” “没错!!交出神灯!!交出神戒!!” 无赖们呐喊着,撕扯掉雅尔兰头上的头纱,将雅尔兰推倒在地。 那一只只伸向雅尔兰的手都像是魔鬼的爪子。 “你们在做什么!?给我住手!!” 白狄伦·布杜鲁喘着粗气,身材纤细苗条的她看起来单薄极了。 可就在她挤进人群、伸出双臂挡在雅尔兰面前的这一刻,雅尔兰感觉自己看到了最巍峨的巨人。 “白、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看清白狄伦·布杜鲁的脸庞,无赖们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所有人都喉头滚动地咽着口水,有那冒犯之心的人还没上前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马蹄声。 原来是因为阿拉丁的皇宫从原地消失,哈吉苏丹旋即排除士兵调查阿拉丁的动向。阿拉丁朝着贫民窟的老家跑了,也因此王宫中的卫兵很快赶到了雅尔兰家。 无赖们并不知道士兵们不是循着公主来的,见到士兵当即都成了缩头乌龟,一个个乖顺得不得了。 “公主!?” 没想到会在王宫外面见到白狄伦·布杜鲁,来自王宫的领军将领大吃一惊。发现公主脸上受了伤,他更是当即暴起,拔出腰间的弯刀就质问无赖们:“是谁伤了公主!?” 无赖们吓得摇头摇成拨浪鼓。白狄伦·布杜鲁蹲下-身去,温柔地扶起雅尔兰。 “雅尔兰,你愿意随我回宫去吗?” 雅尔兰潸然泪下:“公主,我是罪人的母亲……阿拉丁、我的儿子,他——” “那么雅尔兰,身为罪人的你更应该服从我的意志。” 白狄伦·布杜鲁握住了雅尔兰的双手。她手上的温暖再一次让雅尔兰想起荷塞亚斯的太阳。 白狄伦·布杜鲁确实与她的母亲很像,她们身上都带着一中能够温暖人心的力量。 而且…… “因为我是苏丹的女儿,荷塞亚斯的公主!”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过孩子,所以她不能想象失去孩子对一个深爱着孩子的母亲来说是多么大的惩罚。 可是白狄伦·布杜鲁知道,自己不该看着雅尔兰已经接受了惩罚,还要被周遭的其他人施以私刑。 孩子犯错,父母在教育方面的不到位确实应该被追究。可雅尔兰绝对不应当给阿拉丁陪葬! “起来,雅尔兰。我罚你做伺-候我的奴仆,用无尽的劳动来偿还你的罪孽!你永生永世不得违抗我的命令!” 白狄伦·布杜鲁的掌心摊开在雅尔兰的面前:“而我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你不许离开我的身边!” 除了苏丹,没有人敢伤害公主身边的人。白狄伦·布杜鲁这是以“惩罚”之名试图保护雅尔兰。 雅尔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阿拉丁被人抓走之后,雅尔兰便想着自己之后要自绝性命,以性命去向被自己见死不救的阿拉丁道歉。是的,她到底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无法在恶意环伺之下独自一个人活下去。精神上的疲惫与痛苦已经让她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冲动。 可现在,白狄伦·布杜鲁给了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是,我的公主。” 虔诚地拜倒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脚边,雅尔兰握住了公主温暖的手。 第21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3 一个人抱着垫子躺在床上, 叶棠抬起手,观察着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戒指。 这枚看似平平无奇的戒指其实还是挺奇妙的,因为它的材质非金非玉, 不管戴到哪根指头上都能恰恰好箍在人的指根上。只要没有“我想摘掉戒指”这种念头, 怎么弄戒指都不会从手指上掉下来。 「……也就是说, 我无法许愿放你们自由是吗?」 “准确的说, 倘若您许了让我们自由这种愿望, 我们将无条件侍奉您,直到您寿终正寝,我们便能从戒指与油灯里出来了。” 回答叶棠的是因波斯,也就是戒神。因波斯喜欢维持人的形态,是以此时他就像随处可见的家仆一般伺候在叶棠的床前,为叶棠递上了新鲜的葡萄。 叶棠就着因波斯的手咬下一粒葡萄,顺便轻抚巴尔的脑袋。 巴尔是灯神的本名。灯神巴尔来自神鹰一族, 人形时他时凶神恶煞、八块腹肌的巨汉, 动物形态时他则是有着灰白色羽毛的鹰隼。 鹰隼目力与耳力都比人类好,但人类的手脚又比鹰隼要灵巧。巴尔跟随阿巴那扎尔时多以鹰头人身的形态出现, 叶棠让巴尔在自己身边随意些,怎么舒服怎么来, 巴尔就变成了这鹰头人身的模样。 巴尔本以为叶棠会被自己这说人不是人、说兽不是兽的模样给吓到。结果叶棠只是露出充满兴味的表情,还万分顺手地撸起了他脑袋上轻而软的毛毛。 ……这一位的心脏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 被rua脑袋rua个不停的巴尔才是被当场吓到僵硬的那一个。 「阿巴那扎尔真是有趣,你们也很有趣。」 巴尔的灵魂被融入油灯、因波斯的灵魂被融入戒指时阿巴那扎尔过去的手下、也就是打造神戒与神灯的那一位能工巧匠按照阿巴那扎尔、巴尔以及因波斯的要求为巴尔还有因波斯定下了一些规矩。 这些规矩包括戒神因波斯不可以杀死自己的主人——戒神的主人除了戴着神戒的这个人之外, 也包括这个人的父母。 因波斯不想被持戒人拿去谋杀生养他的父母,所以定下了这个规则。 人都厌恶损失,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不可能放弃已经得到手的力量。假如某天真的出现了一个身为神灯、神戒主人却愿意放巴尔与因波斯自由的人,那么这位主人毋庸置疑地拥有美好的心灵。 阿巴那扎尔、巴尔与因波斯都对这样的人充满好感,于是就有了前面所说的, 若是有人愿意放巴尔、因波斯自由,则巴尔与因波斯愿意无条件为这人服务,直至这人死亡。 「那我要是把你们凭依的戒指和油灯粉碎了呢?」 巴尔不太高兴地回答:“……那我们会消失。” 「明白了,那样你们就是“死”了第二次。」 瞧见叶棠明显谈不上满足的表情,巴尔眉头紧蹙:“你是不满被我们侍奉吗?为什么你总想着让我们离开?” 让阿巴那扎尔还有他们选择她的人是她,一直在问怎么让他们离开的人也是她。 叶棠揉着巴尔毛绒绒的脸,用自己的指缝与手掌感受着那与哺乳类动物完全不同的毛绒感。 「不一样的。」 「我想要的不是强制你们为我做事,而是你们心悦诚服地为我做事。」 叶棠的笑容倒映在鹰隼的瞳孔里。她的话傲慢得可以,偏偏巴尔就是生不起她的气来。 「我说过了,我想被你们选择。」 「但我想要的选择不是这种有禁锢有束缚,有强制力的选择。」 「我想要的是你们用自己的脑子进行思考,在判断我值得被选择之后才选择支持我。」 「……对,我想要的是从始至终都在被你们选择。」 巴尔、因波斯与盘踞在护符内的阿巴那扎尔在这个瞬间都明白了叶棠自称人类的理由——她真的很贪心。 因波斯笑了一下。他迷人的褐色眼睛里微微闪动着璀璨的光。 消灭生物的自由意志,从而进行操纵操控,这是最简单地统治方法。想要保持生物的自由意志又想要拥有自由意志的生物自愿向自己臣服,这可真是贪婪又野蛮的征服欲…… 不过确实,这很像人类会有的欲望。 叩叩—— 舱门上响了两下,接着艾玛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在她的眼中中,因波斯是不算年轻、举止十分绅士的异国男子,巴尔则是身形高大的护卫。这两位都是不得了的美男子。 “王后殿下!到午餐的时间啦!亚瑟阁下与达尼埃尔本来想请您到甲板上与他们一起进餐,可我拒绝了!昨天甲板上堆积了好多鱼,今天甲板可臭了!您才不能去那种地方吃饭!” 对着叶棠,艾玛的话比以往多了好几倍。这是因为阿巴那扎尔稍微修改了艾玛等人的记忆。 现在在亚瑟等人的记忆里,亚瑟在沙漠里“捡”到叶棠时叶棠就带着一个管家和一个护卫。管家和护卫与叶棠一样听不懂英语法语,现在正与叶棠一起学习最为基础的英文,也就是字母。 艾玛毫无疑问地是颜狗。在巴尔和因波斯的面前她话比较多,哪怕明知对方听不懂也是如此。就是当异国美男子们的视线真的落在她身上时,她立刻就会羞红了脸,整个人讷讷地低下头去。 叶棠见了艾玛也只是笑笑。因波斯替她接过了艾玛递来的烤鱼配面包。 谢天谢地,安菲特里忒号上没有足够的厨具能让艾玛做仰望星空派。 阿巴那扎尔的力量是有限的,巴尔与因波斯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有限的。 阿巴那扎尔确实可以让叶棠重新长出舌头、声带恢复。可是众所周知王后苏莱丝是被过于爱她的哈吉苏丹给弄哑了的。且这还作为苏丹深爱自己宠妾的佳话始终流传在荷塞亚斯的土地上。要修改荷塞亚斯人的记忆,阿巴那扎尔的力量是不够的。 如果不修改荷塞亚斯人的记忆,有阿拉丁的事情作为前车之鉴,叶棠突然长出舌头必然会被当作是巫师、妖女——叶棠的死而复生可以用:“行刑的士兵没法看着绝美的王后被晒死在沙漠里,于是偷偷放走了王后。王后去了其他的国家暂避风头。”来解释。这只要稍微修改看着苏莱丝被行刑的士兵们的记忆就行。叶棠的不老也可以被当作是:王后天生丽质,就是冻龄体质。 哈吉苏丹对死而复生的叶棠是又怕又恨。要是叶棠突然能说话,只怕他明天就能出动军队借口“消灭邪恶”来杀了叶棠。要是把哈吉苏丹的记忆与士兵们的修改成:“哈吉苏丹实际上没有打算杀死自己最爱的女人,他只是让苏莱丝假死、继而到他国暂避风头。”那么哈吉苏丹只怕用抢的也要让自己的宠妾回到自己的身边。 更别说哈吉苏丹手里还有白狄伦·布杜鲁,苏莱丝唯一的女儿。哈吉苏丹拿白狄伦·布杜鲁来威胁叶棠回到他身边也是很可能的。 综合所有的情况,叶棠认为还不如就让哈吉苏丹对自己充满恐惧。这也能给阿巴那扎尔省点儿事情。 不能说话虽然有些费事,但对叶棠构不成根本上的麻烦。说实话,她也想看看这个没了舌头,不能依赖语言的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因波斯替叶棠切好了鱼肉,仔细地剔除了鱼骨。叶棠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 饭后艾玛为叶棠端来了茶。 荷塞亚斯不产茶叶,也没有茶树,亚瑟一行带到荷塞亚斯的茶叶很少也很精贵,艾玛给叶棠泡的是玫瑰花瓣做的代用茶。 叶棠刚把一口茶喝进嘴里,亚瑟就在门口敲响了门。 “?” 叶棠看向门口,进门的亚瑟则严肃道:“我想你有必要知道,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实质上的未婚夫阿拉丁被他的奴隶们合伙杀死了。” 睁大眼睛,叶棠“唰!”一下站了起来。 她怎么看都像是大惊失色。唯有巴尔、因波斯与阿巴那扎尔知道阿拉丁的死根本就在叶棠的意料之中。 第21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4 阿拉丁的死给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带来的麻烦可不仅仅是神戒、神灯同时下落不明。 按照亚瑟与达尼埃尔之前的想法, 他们愿意支持阿拉丁登上苏丹之位,从而将对英法两国有敌意的哈吉苏丹排挤出荷塞亚斯的权利中心,并利用阿拉丁实现对荷塞亚斯的进一步控制。 阿拉丁一死, 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婚事再次悬而未决, 苏丹继承人的位置也因此空缺。 “……该死的, 难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去笼络那个宰相吗?” 达尼埃尔心情很差,他脸上阴云密布, 几乎要滴出水来。 确实,他愿意主动来与亚瑟谈合作是为了神灯与神戒, 但在平分神灯、神戒之外,达尼埃尔还有别的目的——立场对立使得两国在荷塞亚斯的土地上推进种植园项目时都遇上了阻碍。这个阻碍就叫作“水源”。 种植园离不开灌溉, 然而荷塞亚斯的水源极为有限, 目前整个国家几乎是只靠着地下河毛阿斯河的水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但毛阿斯河的水是有限的,随着毛阿斯河这条地下淡水河的不断消耗, 荷塞亚斯人取水越来越困难。许多新井已经往地下打了几百米都见不到水,不少旧井也开始有干涸的迹象。 英法对立使得双方不得不围绕着取水点争斗, 双方士兵三天小摩擦一次,十天大打出手一次,虽然没有特别严重的伤亡, 可士兵们肉-体上与精神上的消耗是肉眼可见的。 达尼埃尔向亚瑟提出合作,亚瑟愿意妥协,双方权衡的何止是一个神灯、一枚神戒? 现在苏丹继承人的位置再度被空置出来,这意味着达尼埃尔与亚瑟一定会代表各自的国家去拉拢下一个有可能继承苏丹位置的人。在这个人选尚不明朗的情况下, 又很可能演变为亚瑟与达尼埃尔各自扶植自己钟意的人选,继而造成驻留在荷塞亚斯的英法军队矛盾再度激化。 矛盾激化之下,谁能确定两国的军队不会擅自开战? 一旦闹出了人命,那不管亚瑟与达尼埃尔是怎么想的, 怎么做的,两国必然要在荷塞亚斯的土地上争个你死我活。 亚瑟与达尼埃尔来荷塞亚斯的目的是为了刷功绩,继而提升自己在帝国的地位。如果局势崩盘,他们又怎么积攒功绩?倘若亚瑟与达尼埃尔无法阻止两国士兵擅自开战,不需要政敌到他们各自效忠的国王面前挑拨离间,他们也必然会被国王剥夺现在的地位,甚至以罪人身份被丢进大牢之中,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达尼埃尔。我记得你和那个一脸坏相的宰相很熟。他拿来娶白狄伦·布杜鲁的儿子叫作什么?哈里?哈利?” 亚瑟的心情和达尼埃尔一样坏。只是和达尼埃尔的外露不同,亚瑟生气时偏向于阴阳怪气。 “我是和那个宰相见过面,可这不代表我和他的关系就很好!……那种和你一样擅长阴阳怪气的老狐狸,谁会喜欢和他打交道!” “我不同意。” 达尼埃尔正要去瞪亚瑟,然而叶棠重重地把手里的茶杯连同茶碟一起放在了桌上。玫瑰花茶顿时溅洒出不少,从桌边流到了地毯上。 替叶棠代言的是因波斯。当亚瑟于达尼埃尔一起向因波斯看去,因波斯右掌放在胸-前,朝着两人鞠躬。 伍德则为因波斯翻译:“王后是这么说的。” 叶棠迅速地开阖着嘴唇,因波斯便不断转达叶棠要说的话:“我的女儿根本就不爱宰相家的儿子。让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那不就是让她受一辈子的苦吗?我不同意。” 因波斯的话语缺乏抑扬顿挫,然而叶棠脸上剧烈的表情变化还是让亚瑟与达尼埃尔知道她愤懑至极。 两位出身天差地别地贵族对视一眼,实际心中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这只小黑猫还真是天真得厉害……她怎么会以为公主有嫁人的自由呢?公主的婚姻是国事,是政事,永远不会是家事。谈论“爱”与“不爱”没有任何意义。让公主嫁给她“爱”的人也不代表公主就会有幸福的后半生。 只是—— 小黑猫会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她曾经极为深切地感受过嫁给不爱之人的痛苦? 达尼埃尔想到这里,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叶棠爱上自己,与自己到神圣法兰西共度浪漫而充满炽热爱情的未来。 亚瑟则是对叶棠稍感同情,忍不住想象她曾经作为自己不爱的男人的宠妾,每天生活得有多么窒息。 “我真是不知道哈吉那个臭老头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非要是男子才能继承他的王位?之前也有国家是出过女苏丹的?为什么不能直接立我的女儿做下一任苏丹呢?” 因波斯的代言平静无波,但受了叶棠情绪的影响,翻译的伍德还是稍微带上了一点激动的语气。 “我的女儿能生孩子,却不是因为能生孩子就没长脑子!” 亚瑟与达尼埃尔灵光乍现,两人对视一眼:不如说,如果白狄伦·布杜鲁不长脑子,他们才会更高兴。 “……确实,为什么我们不能支持白狄伦·布杜鲁成为荷塞亚斯的苏丹?” 舒了眉头,达尼埃尔勾起唇角:“荷塞亚斯似乎没有法律禁止女人成为苏丹?” 被达尼埃尔直勾勾盯着的伍德不得不为达尼埃尔解答:“明文规定的法律是没有,可是这牵扯到荷塞亚斯的传统问题……” 这个“传统”叶棠已经听因波斯与巴尔说过了。 简单来说就是前朝曾有一段女苏丹把握朝政的时期。这位女苏丹的-名字叫做约克塞拉娜。 约克塞拉娜苏丹在成为苏丹之前是前任苏丹的王后,苏丹十分宠爱她,得知她被宠妾们围殴,便下令杀死了所有欺负约克塞拉娜的宠妾,还流放了这些宠妾为自己生的孩子们。 后来苏丹死去,约克塞拉娜独揽大权,她驱逐了苏丹的兄弟与侄子们,让苏丹的宠妾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给苏丹陪葬。她则在自己七个孩子的支持下登上了苏丹之位。 约克塞拉娜上台后并没有扶植自己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女儿,且在死前传位给了自己年幼的儿子。 约克塞拉娜的决定令她的女儿们悲痛欲绝,她那成了新苏丹的儿子担心姐姐们觊觎自己的王位,残忍地清洗了人在王宫之中的姐姐们。之后又把弟弟妹妹们拿去给母亲陪葬。 约克塞拉娜还有一名女儿嫁到了国外,她不敢相信弟弟竟然会在成为苏丹后屠杀自己的姐姐与弟妹们,旋即向自己的丈夫借了兵打了回来。 姐弟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让大地上血流成河。就在姐姐眼看着就要以微弱的优势战胜弟弟时,哈吉苏丹的曾曾曾祖父带领平民起义了。 姐弟两个被一锅端了,前朝也因此灭亡。荷塞亚斯就这样被建立了起来。 为了不让荷塞亚斯走上前朝的老路,公主天然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且被教养得十分天真单纯、不谙世事。 也因此哪怕哈吉苏丹只有白狄伦·布杜鲁这一个血亲了,哈吉苏丹仍是没想过让女儿继承自己的王位——是的,哈吉苏丹想当然地认为白狄伦·布杜鲁只有一张脸美得出众她没有别的才能,更不可能治国。 “……基于以上原因,荷塞亚斯没有出过女苏丹。” “没有出过女苏丹不代表以后也不能有女苏丹。” 伍德话音未落,因波斯已经代替叶棠道:“帮助荷塞亚斯脱离陋习,不也是你们这些‘盟友’该做的事吗?” 瞧着叶棠恼怒的模样,亚瑟与达尼埃尔再次对视一眼:小黑猫已经帮他们把借口都找好了。 大英帝国历史上女王的人数可不少,神圣法兰西也有出过举世闻名的女王。作为两国的使者,亚瑟与达尼埃尔支持立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为女苏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况且说白了,白狄伦·布杜鲁的夫婿对白狄伦·布杜鲁来说是个外人。苏莱丝却是白狄伦·布杜鲁的亲生母亲!血浓于水,利用苏莱丝直接去影响白狄伦·布杜鲁远比让白狄伦·布杜鲁去接受一个外人、听一个外人的话简单得多! 苏莱丝被哈吉苏丹割掉了舌头、毁掉了声带,还被拿去给哈吉苏丹顶罪,继而隐姓埋名过了十六年的漂泊日子。她怎么可能会不恨哈吉苏丹呢?只要给她一个合适的地位,不用他们动手苏莱丝也必然会亲手去排除哈吉苏丹。 ……这可真是一石多鸟,不是吗? 原本靠在沙发上的亚瑟倾身朝着叶棠的方向笑着喊了一声:“小猫……不,苏莱丝。” “?” 叶棠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在亚瑟的眼里有种小猫被猫零食给吸引了视线的可爱感。 “我们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让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成为荷塞亚斯的下一任苏丹。但是与此相对的,你也要帮助我们。你愿意——” 亚瑟还没有“吗?”完,叶棠已经喜笑颜开朝着他与达尼埃尔扑了过来。 「我-愿-意!我-愿-意!真-主-啊!」 叶棠激动得泪眼莹然,她搂着沙发上的亚瑟与达尼埃尔,甚至在他们的脸颊上亲吻。 「三-球!(thank you)三-球!」 达尼埃尔受宠若惊,亚瑟也从未见到过这种模样的叶棠。 因波斯含着笑,与巴尔一起把惊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捡回来重新塞进眼眶里。当然,是在想象中。 艾玛则是捂着嘴红了脸,连忙结结巴巴地过去对叶棠解释自己说过的:“激动时可以用亲吻表现感谢之意”是浪漫小说里的情节,是感情极好的恋人双方才会做的事。 艾玛的荷塞亚斯语实在拉垮,叶棠有些茫然,不过她还是牵着艾玛的手从亚瑟还有达尼埃尔的身上爬了起来,下了两人坐着的沙发。 “苏莱丝……” 达尼埃尔的脸微微泛红,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就这么希望你女儿继承苏丹的位置吗?” 叶棠飞快点头,接着唇-瓣开阖。 因波斯代言道:“王后说荷塞亚斯的公主很容易被砍头。” “如果公主当了苏丹,就没人能砍她的头了。” 达尼埃尔一愣,亚瑟也沉默了。 哈吉苏丹曾经命人砍下公主脑袋的事他们在来荷塞亚斯前就有所耳闻——壮年时的哈吉苏丹还是个暴君,他把自己的女儿还有侄女们嫁给周围国家的王,以此与这些国家结为友邦。 私底下哈吉苏丹却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充军队,积攒物资粮草,以便攻城。到了哈吉苏丹兵临城下,他的女儿与侄女们往往会被拖出来当作人质。这时哈吉苏丹就会“大义灭亲”,下令不用管公主的死活,直接攻城完事。 气愤于哈吉苏丹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哈吉苏丹的女儿与侄女们经常会被自己的丈夫抹了脖子。 侥幸被放过的公主在哈吉苏丹进城之后也会因为“脏了”被哈吉苏丹当成是耻辱,继而被公开处刑。 真正的苏莱丝绝对不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人。她毒杀了两百多号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只是苏莱丝之所以会犯下这样的罪行,本意确实是为了女儿。 这个走偏了的十六岁女孩儿以为只要自己杀死哈吉苏丹所有的兄弟、侄子以及妻妾,还有除了白狄伦·布杜鲁之外的孩子们,白狄伦·布杜鲁就一定会成为王位继承者。 这样白狄伦·布杜鲁就不会像那些弃子公主那样度过身不由己的一生。也不会像自己、还有生孩子生到死的自己的母亲那样一生都是别人的玩物。 想象着自己的女儿成为苏丹,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在阳光下被暴晒至死的苏莱丝从未有过哪怕只是一丝的后悔。 第21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5 哈吉苏丹差点儿没被亚瑟还有达尼埃尔给气死。 这两个来自异乡的白皮猩猩居然敢来威胁他!在这些白皮的金毛猩猩眼里, 难道他蠢到连他们想利用自己的女儿来控制荷塞亚斯都看不出来吗!? “那两个该死的大猩猩……!” 哈吉苏丹背着手在王宫高处的露台上走来走去。 平心而论,将白狄伦·布杜鲁选定为自己的继承人这件事本身并不让哈吉苏丹这么上火。毕竟他也只有白狄伦·布杜鲁这么一个孩子。并且在白狄伦·布杜鲁生下可以继承苏丹之位的男孩之前,一定是要有人当政的。 与其把苏丹之位交给身为外人的宰相穆塔特, 把苏丹之位交给同时获得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支持的白狄伦·布杜鲁显然更好, 至少白狄伦·布杜鲁会切切实实地把皇权留给她的血脉,让荷塞亚斯皇室的血统不至于断绝。 可来向着他施加压力的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的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他若是选择将白狄伦·布杜鲁嫁给穆塔特家的哈特, 那就是选了家贼。他要是按照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两国使者的要求来做,则是选了强盗。 这是两难的局面。 如果说哈吉苏丹是气得脑袋上直冒青烟, 宰相穆塔特就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潮红,还外加头晕目眩。 都不说公主本来就该是他的儿媳!那可恨的阿拉丁都被人撕成渣渣了哈吉苏丹也不张开他的尊口,让他家的哈特去娶公主! 哈吉苏丹就这么不想让哈特娶到公主吗?……不,应该这么说:哈吉苏丹就这么不想让他穆塔特成为下一个苏丹!? 且不说他们一族,光是他这个宰相就为荷塞亚斯贡献了无数的财富与人力!他辛辛劳劳、兢兢业业地完成宰相的工作直至现在!哈吉苏丹对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就算白狄伦·布杜鲁那贱-人看不上他的哈特, 哈吉苏丹也不该顺着那个小贱-人的意!?难道哈吉苏丹不明白要是没有他穆塔特来守护这个荷塞亚斯, 荷塞亚斯就要被白皮猩猩们给侵略了吗!? “苏丹!” 收到苏丹有意将白狄伦·布杜鲁立为下任苏丹的消息, 穆塔特急急忙忙地来到了王宫之中。 他不顾卫兵“苏丹心情不好, 请改日再来”的劝说, 让自己的侍卫缠住卫兵,自己直接上前对哈吉苏丹道:“您如何能这样对我!?” 哈吉苏丹的血压刚从顶峰下来一点儿, 就又被穆塔特激得一飞冲天。 “穆塔特!谁允许你这样与我说话!?卫兵!卫兵呢!?为什么卫兵没有拦住宰相!?” “报、报告苏丹!是宰相阁下强闯……!!” 一个卫兵甩开穆塔特的侍卫,连忙护到了哈吉苏丹的面前。 哈吉苏丹愈发震怒,脸上白色的络腮胡子都被气得抖了起来:“穆塔特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是打算谋杀你的君主吗!?还是真觉得我欠你一个苏丹之位,你打算亲自来取了!!” 被哈吉苏丹指责有篡位的嫌疑,穆塔特也是血压飙升:“苏丹!我的好苏丹!难道不是您亲口承诺会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嫁给我儿哈特的吗?!阿拉丁那巫师比我儿富有,您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许配给他我也只能忍气吞声!可现在阿拉丁已经死了!灰飞烟灭了!您为何还要出尔反尔!?难道您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公主许配给我儿,只是以此作为借口在压榨我们一族吗!?” 苏丹与宰相正面冲突,这样的画面真是令周围的人头皮发麻。王宫的卫兵们与穆塔特带来的侍卫们全都握着腰间的刀柄, 只待主子一声令下就要暴起杀人。 “父王!宰相!你们在做什么!?” 白狄伦·布杜鲁让侍女们捧着葡萄、蜜瓜等水果与自己一同来到露台,本来是打算宽慰自己的父王的。乍见苏丹与宰相对峙,侍女们纷纷尖叫,手里的金盘顿时落地,葡萄与蜜瓜也就一起砸烂在了地上。 “我儿……” “是你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看到白狄伦·布杜鲁,穆塔特真想用视线凌迟这个该死的红颜祸水。 说实话他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要杀死哈吉苏丹以篡位,但越看哈吉苏丹这个年迈的老头,穆塔特的杀心越发严重。他打了个响指,示意自己的侍卫跟着自己离开——既然要篡位,那就要做的周密一些。王宫里的士兵总数远远超过他带来的侍卫的数量,他在这里杀了哈吉苏丹,也没法逃出王宫。 “公主,这不是警告,而是来自一个父亲的请求。” 在白狄伦·布杜鲁的面前跪下,暂时敛起戾气的穆塔特道:“请你给我的儿子哈特一个得到你的机会。我不想让我的儿子伤心。” 否则你和你那言而无信的父亲都要死在我的刀下。 白狄伦·布杜鲁毛骨悚然,低着头站在她身后的雅尔兰也是头皮发麻。 穆塔特说罢起身就走,哈吉苏丹一时间也奈何不了穆塔特。 穆塔特可不是哈吉苏丹。他自己虽然只有哈特一个儿子,但他有一堆兄弟,还有一堆侄子。哈吉苏丹要是现在命人把穆塔特杀掉,穆塔特的儿子兄弟侄子们必然会带人包围王宫。届时他们只要在王宫里放一把火,并堵住王宫的出入口…… 苏丹与宰相反目,两人越闹越僵。很快宰相穆塔特就宣称自己身体不适继而闭门不出,他的儿子哈特以及其他在荷塞亚斯王宫中任职的亲戚据说也被穆塔特传染,统统不在进宫。 私底下却有不止一个人说在黑市见到了穆塔特。穆塔特正在积极搜罗武器。 自此,荷塞亚斯历史上最为动荡的三十日开始了。 之所以这动荡只持续了区区三十日,那是因为在这之后的第二十八日哈吉苏丹死于王宫之中,宰相穆塔特被一众大臣们目击到拿着带血的匕首。 穆塔特一族很快被王宫的士兵以及荷塞亚斯同盟国大英帝国以及神圣法兰西派出的支援军队所控制,王宫士兵还从宰相的家中以及宰相亲戚们的家中搜罗出了巨量的武器、财富与粮食。 旋即,穆塔特一族被以谋反的罪名被处以火刑。 由于苏丹生前王宫中就传出过苏丹有意让白狄伦·布杜鲁继位的消息,宰相穆塔特与哈吉苏丹不睦也明显是因为苏丹没有把白狄伦·布杜鲁嫁给宰相之子的意思,在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两国使者的支持之下,白狄伦·布杜鲁继任为苏丹,成为了荷塞亚斯历史上第一位女苏丹。 白狄伦·布杜鲁在成为苏丹后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其中也包括了她的生母:前王后苏莱丝。 白狄伦·布杜鲁将苏莱丝迎回王宫之中,并赋予了她王太后的权利。 这日天气很热,沉滞的空气里所有的景物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穿着纯白的衣裙,只在腰间系了根金色腰带的叶棠一步步地走上王宫前的白色阶梯。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 上一次她被哈吉苏丹叫作“诅咒”,被宰相穆塔特称为“灾厄”。白狄伦·布杜鲁在王宫门前被卫兵拦住,她上前也只是被苏丹的士兵包围。当时雅尔兰被士兵踢下王宫前的阶梯,她有心阻止,却只能被亚瑟一行带着远去。 这一次,白狄伦·布杜鲁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等她。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眶有些发红,绿色的眸子像是要滴出泪来一般湿润。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身后,雅尔兰不再一身黑色的罩袍。她身着银灰色的衣裙,虔诚地弯着腰,恭迎王太后的归来。 叶棠带着同样身着白色军装的巴尔还有因波斯拾级而上。她裙摆曳地,铺开在王宫白色的长阶之上。 配合着荷塞亚斯的皇室,也穿上了白色礼服的亚瑟与达尼埃尔跟在叶棠左右。 这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此时此刻,如果他们手中有酒杯,两人必定碰杯,彼此庆祝计划一切顺利。 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叶棠,对自己苏丹之位的来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白狄伦·布杜鲁忍着抱住叶棠流泪的冲动,将象征着王太后权柄的金杖递到了叶棠的手中。 叶棠转过身来,白狄伦·布杜鲁拉起叶棠拿着金杖的手,朝着所有人高高举起。 这意味着王太后接受了她的权利,也象征着苏丹对王太后的认可。 白色的长阶之下,围绕在王宫周围的人们发出了几乎要掀掉天空的欢呼声。 有人朝着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的方向掷花,在沙漠地区很难采集到的鲜花不一会儿就铺满了王宫前的白色长阶。 ——尽管叶棠并没有去大肆宣扬自己说服亚瑟与达尼埃尔出动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去捕鱼的事情,可在安菲特里忒号上指导大英帝国的士兵们如何捕鱼的渔民们在下船后如何能不去炫耀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绝世美人? 等阿巴库尔的人们被鱼填饱了肚子,这些鱼的来源也为众人所知。 越是差点儿被人造饥荒饿死的人越是感谢叶棠。那些看着家人们奄奄一息而自己赚得钱不足以买上一个泥饼的人几乎是将叶棠当神来膜拜。 对比谁出价高就把女儿卖给谁的哈吉苏丹,对比与大商人们沆瀣一气,与大商人们合伙来压榨平民贫民的宰相来,谁不愿意美丽到像是姐妹花一般的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来掌握这个国家呢? 至少心地善良的公主与王后……不,现在是苏丹与王太后了。她们不会任由她们的子民随便饿死! 第21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6 叶棠能够感觉到白狄伦·布杜鲁的视线。这位可爱的十七岁苏丹在与叶棠一起进入王宫之后就不时在叶棠的身后偷看叶棠。 她的目光怯生生的, 带着对叶棠的好奇,又泛出些许的敬与畏。诚然,这不是一个与母亲亲近的女儿会有的眼神。白狄伦·布杜鲁看着叶棠时更像是一个小辈在注视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陌生长辈。不过被白狄伦·布杜鲁这么看着叶棠也不感觉难受。 因为白狄伦·布杜鲁的目光实在是太纯粹了。她的视线里没有试探、不带怀疑, 既没有居高临下的打量, 也不存在被分走权柄的恐惧。 白狄伦·布杜鲁并不是作为苏丹在看着王太后。她只是在瞧着她的母亲。 王宫的内装有些许的变化。有的地方明显不如其他区域富丽堂皇,但看起来很新, 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尚未散去的建筑材料的味道。 由于哈吉苏丹被谋杀在王宫之中,死因还是遭人凌虐致死, 他的血流得到处都是。这些血渗入地板缝隙之后形成了无法被刷洗干净的黑色痕迹,沾了可怖血手印的墙壁壁纸也不是一块、两块。 荷塞亚斯人是很迷信的,宫廷总管担心那些氧化成黑色的血痕是被杀的哈吉苏丹的怨念,向白狄伦·布杜鲁提议换掉王宫内的地板与壁纸。白狄伦·布杜鲁同意了宫廷总管的建议,却只愿意更换带着血痕的地板与壁纸, 没有让王宫全面翻修。 宫廷总管实在是不能理解白狄伦·布杜鲁的节省——荷塞亚斯这个国家确实不算富有, 说百分之八十的人处于贫困状态都可以。可皇室是真正的巨富, 更别说宰相穆塔特一族刚被灭族, 属于宰相一族的财富全部都转移到了皇室的-名下。 别说是换掉王宫的地板与羊毛做的防寒厚壁纸了, 就是重新修一个与巫师阿拉丁用幻术造出来的豪华皇宫一模一样的新宫殿,以皇室的财富来说也是绰绰有余。 但白狄伦·布杜鲁拒绝了。 她在父王不让她看的书上看过, 说是贤明的王不会铺张浪费。至今不知道皇室敛了财、积了多少富的白狄伦·布杜鲁虽然对自己做苏丹这件事没什么自信,可她还是试着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宫廷总管有为王宫换内装的事情找过叶棠,显然,他很不满白狄伦·布杜鲁的决定。 工程越大,负责工程的总管能捞到的油水、吃到的回扣就越大。 口口声声向着叶棠说他是为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好,他不愿意堕了皇室的威望名头。宫廷总管希望叶棠能用她准太后的权柄去压制尚未正式继承皇位的白狄伦·布杜鲁,话语中隐隐有挑拨白狄伦·布杜鲁与叶棠的意思。 叶棠听着这位总管的话,期间始终维持着笑容。 这位宫廷总管敏锐地察觉到在白狄伦·布杜鲁的手下他会被迫清廉, 以至于过得紧巴巴。所以他想让她复制约克塞拉娜的轨迹,从王后做到苏丹。 结果当然是这位总管再也不是什么总管了。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对这位总管的消失作出反应。毕竟与这位总管一起从王宫里消失的还有许多侍者。 相比起外面还在狂欢庆祝、载歌载舞的平民来,王宫内一片寂静。侍者们见到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都纷纷弯腰,安静地站在一旁向着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鞠躬。 曾经的几千侍者现在只剩下数百人——宰相穆塔特的势力早已经渗入了王宫之中,不少侍者都拿了穆塔特的钱,时不时就为穆塔特办事。 哈吉苏丹遇刺那天穆塔特之所以能够潜入王宫之中就是因为他买通了士兵与侍者,让士兵对进出王宫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让侍者带着自己的人从王宫的后门进入王宫之内。而穆塔特自己也混在这群人中。 经过几轮清洗,王宫之中有各种问题的侍者都被处理了个干净。渎职、贪-污、偷窃的侍者要么被流放到沙漠之中做苦力,终身不得回到阿巴库尔。要么被贬为奴隶,被卖给英法两国的种植园,日后永远没有从种植园里出来的权利。 这样的决定当然不是白狄伦·布杜鲁做的,当时还没有正式继承苏丹之位的白狄伦·布杜鲁甚至不知道要去处理王宫里这些早就被人渗透了的侍者们。 种植园除了水源还需要人力。荷塞亚斯有大量便宜的人力,可这些人力未必就会尽心尽力地给殖民者996、007——上梁不正下梁歪,哈吉苏丹是个从不遵守诺言的男人,也因此荷塞亚斯的男人们从来不懂什么“契约精神”。许多人拿了种植园经营者给的工资之后不去工作,去工作了也要溜号,不溜号了就随便给你搞搞、敷衍了事。一直被人监管着就拖字诀,能十五完成的东西绝不在十四给你完成。 种植园你爱种就种,你不种我们乐得清闲。想让我们干活儿你得先付钱,我们想干活儿了就干,不干反正你也拿我们没办法。这就是以好逸恶劳为傲的荷塞亚斯男人们的处事方法。 毫无人性地压榨人力的冷血资本家在荷塞亚斯就是拿破仑到了滑铁卢。可能这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要是可以,亚瑟与达尼埃尔真想吊死那些拿了钱而不干活的荷塞亚斯人。可当时当政的人是哈吉苏丹,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在忙着装不需要回报的绅士以拉拢哈吉苏丹,又哪里会在这种时候露出他们殖民者的真面目? 最后为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解决种植园人力问题的是荷塞亚斯的贵族。贵族们有一百零八种把平民变成奴隶的方法。奴隶的生死属于奴隶主,种植园的经营者终于可以挥起手中的大棒,用暴力逼迫奴隶们卖命。 可骨瘦如柴的奴隶们往往短命。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在为奴隶不够用而发愁。 这些宫廷侍者一个个因为吃得好、赚得多而膘肥体壮。比起瘦骨嶙峋、浑身是病的奴隶们来,想来他们可以更抵用一些。 叶棠将贬为奴隶的宫廷侍者低价卖给了亚瑟与达尼埃尔。亚瑟与达尼埃尔都挺感动于叶棠的帮忙,同时也都认为小黑猫心地善良,竟是不愿意处死罪人。 实际叶棠只是有扔垃圾的需求。既然这些垃圾回收一下还可以利用的,种植园又可以成为接收垃圾的场所,她不介意把垃圾称斤卖了。 要知道种植园虽然是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两个侵略者带来的绞肉工厂,是靠着荷塞亚斯人的血汗才能运转的可怕机器,可荷塞亚斯要是想打破这种被人把手伸到国土上的现状,现阶段发展种植园是必要的。 叶棠一天不能肃清参与人口贩卖的荷塞亚斯贵族们,荷塞亚斯的土地上就永远都有被贱卖的人命与劳力。 “提高奴隶待遇”是个伪命题,因为奴隶只要还是奴隶,就永远不可能被当作是人。铲除把人变成合法奴隶的贵族们,废除奴隶制度,这才是让奴隶重新做回人的唯一办法。 只是在黎明之前,依旧会有奴隶殒命在黑暗之中。唯有这一点是叶棠也没有办法去改变的。 “母……不,王太后。” 天光正好。随着叶棠一起来到收起了过去的浮华装饰,放上了地球仪、挂上了超大世界地图的办公室,白狄伦·布杜鲁实在忍不住思母心切,叫了一声。 就是她刚出声便后悔了。 十七岁的苏丹根本不知道要对自己十六年没见过的亲生母亲说些什么。 叶棠停步,她慢慢地转过身来。 白狄伦·布杜鲁刚开始瞧着叶棠拖在地上的裙摆,发觉叶棠走向了自己,这才微微抬高视线。 苏莱丝体态小巧玲珑,比白狄伦·布杜鲁还要矮半个头。但是当叶棠扑到白狄伦·布杜鲁的面前,白狄伦·布杜鲁完全不会认为这是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女孩。 ——琥珀色的眼睛里装着十七岁的白狄伦·布杜鲁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慈爱、痛楚、爱怜、激动与克制,在对上这双眼睛的同时,白狄伦·布杜鲁忽地就了然了:啊……这是一双属于“母亲”的眼睛。 叶棠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四处洒落。可这并不是她的演技。 这是苏莱丝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感情。 苏莱丝真情实感爱过的,只有自己的女儿。 他在父亲的眼里是用来讨好苏丹的物品,在母亲眼里是用来提升她身份、改善她生活品质的产品。 她是哈吉苏丹帽子上那一块用来炫耀其地位、力量与财富的宝石,她是荷塞亚斯人眼中光靠美貌就得到了一切的天选之女。 她不爱任何人,也爱不了任何人。 直至她看到自己生下的、那个瘦巴巴的……像是小猴子一样的女孩儿。 大着肚子被妊娠反应折磨的时候,苏莱丝是怨恨的。她恨母亲,恨父亲,恨哈吉苏丹,更恨哈吉苏丹留在她腹内的这个小怪物。 这个小怪物在不断地蚕食着她的生命力,她让她无法走动,无法进食,甚至是无法入眠。 也因此生下孩子后苏莱丝没有马上让接生婆把孩子抱来给自己看看,她也不遗憾自己生的是个女儿,不是个儿子——能摆脱这个小怪物对她来说已经是这一年来最好的事。 借口产后虚弱,苏莱丝一直卧床。等她卧床半月之后,她才第一次去看了自己的女儿。 因为侍女来告诉苏莱丝说苏丹的其他妾室差点儿没“失手”摔死白狄伦·布杜鲁。 从自己的寝间到孩子所在的育婴室不算远,可这一路上苏莱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不怀好意的奚落。 王后与苏丹的妾室们就像是无穷无尽那样一路涌出,她耐着性子等一个人打击完她走了,迎面又要撞上下一个来奚落她的人。每个人都在感慨她居然命这么不好,生了个女儿。又或者是可怜她,好不容易才顺利产下一个孩子,竟然不是个小王子。还有人“鼓励”她,让她继续努力,说:说不定下一次她就能生出王子了呢? ——哈吉苏丹那么大的年纪,苏莱丝能够顺利怀孕还没有第三次流产真是堪称医学奇迹。让她“继续努力”,这真是足够恶毒。 等苏莱丝好不容易“越过千山万水”总算是见到了并不想见的女儿,她猛然发现这个小家伙已是奄奄一息。 ——哈吉苏丹的儿子那么多,侍者们能照顾好几十号淘气的王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公主们大多是与母亲还有姐妹一起彼此照顾。像白狄伦·布杜鲁这样母亲年幼、又没有什么强大背景的女婴,哪个侍者会真的放在心上呢? 那一刻,苏莱丝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发觉原来她的女儿与她是一样的。 她们的命运并无不同。 她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们都是等着被挑选的物品。 如果没有人选择她们,等待着她们的就只有无情的销毁。 可就算她们被选择了,她们依旧是作为精美的器物而活。 她被父亲献给了苏丹,她的女儿若是到了她现在的年纪,又会被苏丹转手送给谁呢? ……这太可悲了。真是太可悲了。 苏莱丝听都没听过“命运共同体”这种词汇。只是从那一天开始,她不再仇恨自己的女儿。为了女儿,她甚至愿意与女人的宿命一战。 在施行毒杀计划的前一天晚上,不被哈吉苏丹允许长时间拥抱自己的孩子、以免被累到的苏莱丝坐在白狄伦·布杜鲁的婴儿床前抱了抱白狄伦·布杜鲁。 在侍女劝苏莱丝把白狄伦·布杜鲁放回婴儿床上后,苏莱丝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亲吻女儿的额头。 只因她知道自己明天必然是有去无回,她再也没有机会拥抱亲吻她可爱的女儿了。 像是要弥补那让人痛到极致的缺憾,叶棠亲吻着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无数次无数次。她的热泪不断滴落在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上还有脸颊上。 白狄伦·布杜鲁大睁着绿色的眼睛,在叶棠炽热的唇下,她突然想起——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她连坐起都还没学会的时候,也有人这么流着热泪不停地吻她。 记忆中那个流泪的面容与眼前年轻的脸重叠到了一处,确认眼前的人确实就是自己的生母,白狄伦·布杜鲁发出一声泣音,瞬间泪流不止。 母女二人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两人都是泣不成声。 门外,巴尔与因波斯像是没有看见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的失态。他们不仅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还将求见苏丹与王太后的亚瑟以及达尼埃尔拒之门外。 这是不该受到打扰的一刻。 第21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7 叶棠作为王太后回到荷塞亚斯的王宫之后, 亚瑟一行与达尼埃尔就没那么容易见到叶棠了。 达尼埃尔对此颇有微词。之前与叶棠说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艾玛也难得失魂落魄,看起来是真的为叶棠的离开感到了寂寞。 亚瑟并不像达尼埃尔还有艾玛那样有什么反应,杰诺德看着他该吃吃该睡睡, 成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忍不住一把将亚瑟手里的文件拿走。 亚瑟挑起一边眉毛,试图从杰诺德手里拿回自己要看的文件。 杰诺德干脆用文件猛地拍了亚瑟的后脑勺,引得捂着后脑勺的亚瑟发出一声怒吼:“你有什么毛病?!” 杰诺德非常自然地冲着自己的发小……哦不,是孽缘吼了回去:“有病的是你不是我!亚瑟!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是那个四处留情、风-流到让人怀疑你脑袋里面是不是全是女人裙摆的亚瑟吗!?” 这下子缓缓放开自己后脑勺的亚瑟不说话了。 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这是亚瑟对于“爱情”的态度, 或者说是对于女人的态度。 他是朝不保夕的海盗时是如此,他成为了贵族的养子之后更是如此。毕竟他有着一个好皮囊, 作为男人也算是非常优秀。在有了贵族的-名头之后还得到了地位与权力。他有资格这样挥霍女人们对他的爱慕。 “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比起过去那个没节操的你来说, 现在的你比较像个真有打算好好活下去的正常人, 让我看着没那么碍眼!” 杰诺德把文件扔回到亚瑟的面前。轻薄的纸张因为受力不均,顿时纷飞四散。 “但是你知道吗?我真是受够了你这张丧气的倒霉脸!你可不是罗密欧!小猫……苏莱丝也不是朱丽叶!” “还有,即便是一直被女人追求的你去追求一个女人, 也没有人会嘲笑你!没有人会说你堕-落了!像只向人谄媚撒娇、还会做一个动作来讨好人的宠物狗!” 被杰诺德指着鼻子的亚瑟微微一愣, 旋即失笑:“……你这不已经狠狠地嘲笑了我吗?” 没去管散落一地外加飘到自己腿上的文件, 亚瑟十指交叉,笑道:“不过我真没想到杰诺德你会鼓励我去追求苏莱丝。这是什么心态上的变化?你不是一直都很忌惮她吗?” “我只是担心她是别的势力派来的间谍。既然她不是,你成为她的情-人又能为我们大英帝国带来利益,我有什么理由反对你追求她?” 杰诺德说着耸肩摊手:“行了,不要再磨蹭了。随便找个理由去见苏莱丝。” 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杰诺德,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弯唇一笑。 “那么我今天下午就去求见小……求见王太后。” …… 叶棠收到亚瑟的邀约后当天就回了信。 这种行为本来是极端不矜持也不礼貌的——再是开心被人邀请,也要给东道主做好待客准备的时间。尤其叶棠现在的身份是王太后,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荷塞亚斯皇室的态度。 太过迅速地回复邀请, 这简直像是巴不得贴到邀请者的身上去。 但没人敢指责叶棠。 当然,这基本是托福于叶棠把前宫廷总管连同几千宫廷侍者都送进种植园去做奴隶的那件事。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反对叶棠清洗王宫内的人手,她的行为被解读为压制不住有大英帝国以及神圣法兰西两国撑腰的王太后,只能默许王太后肆意使用权利。 再者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不光开始介入荷塞亚斯的内政,还明显对荷塞亚斯的政-权更迭产生了影响。有风声传出,说是前苏丹与前宰相之所以反目成仇,就是因为受到了白皮猩猩们的挑拨。作为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未婚夫的阿拉丁之所以会被奴隶们杀死也是因为这些奴隶被白皮猩猩们收买了。 更有人说哈吉苏丹其实不是穆塔特杀的,杀了哈吉苏丹的是白皮猩猩,穆塔特是被嫁祸的。宰相一族家中那些用来谋反的军备还有粮食也只有白皮猩猩们才有能力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并嫁祸给宰相一族。 传闻虽不中但亦不远矣。 穆塔特是真的有意造反,宰相一族家中那些作为谋反证据的军备与粮食都是宰相一族自个儿筹集的。 只是哈吉苏丹与穆塔特这么快就水火不容确实是因为其中有两国使者挑拨拱火的原因在。 一如传闻所言,穆塔特没有直接杀死哈吉苏丹是真的。但他混进王宫之中准备与手下们一起火烧王宫也是真的。叶棠只是把穆塔特殃及池鱼的计划强行改成了他直接谋杀哈吉苏丹。 民众们恍然大悟地意识到公主继位成了苏丹与王后成为王太后都是有黑手在幕后操纵。对于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的敌意与忌惮正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得明确且浓烈。 对此亚瑟与达尼埃尔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当作一回事。 于是十天后,叶棠来到了荷塞亚斯边境上的种植园。 这些种植园与阿巴库尔的种植园不同,是已经被经营了好几年的种植园了。 肉苁蓉、苦豆子、芦荟、沙棘……种植园里的经济作物堪称奇形怪状,这让大马士革玫瑰在一众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沙漠植物里显得尤其美好。 “小……苏莱丝,你觉得明年种植园里应该种些什么?” 带着叶棠参观了种植园的亚瑟温声问。 亚瑟会像这样和叶棠约在满是泥巴的种植园里见面实在是没办法。沙漠地带没有多少适合约会的地方,叶棠的身份又是王太后。如果不打着“公务”的幌子来邀请叶棠,各种麻烦都会增加很多。 「我说了,你就会种?」 叶棠一脸不信。 她让因波斯还有巴尔等在大马士革玫瑰的花田外面。此时此刻,花田里就只有她与亚瑟两个人。 s:///book/13/13673/883270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2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8 “……你不试试看说出你想要我种的东西, 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会不会按照你的希望去做呢?” 亚瑟绕了个圈子,他并没有正面且明确地回答叶棠的问题,也没有对叶棠做出任何的承诺。 不过叶棠就像没有意识到亚瑟的狡猾,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 很快在亚瑟的眼皮子底下摘了两枝花,跟着把花递到了亚瑟的手里。 那是大马士革玫瑰与苦豆子。 大马士革玫瑰是极其优秀的玫瑰品种。除了花朵外表华美、花色鲜艳,香气馥郁优雅, 研究者还发现大马士革玫瑰中富含三百多种化学成分,其中包含多种维生素、葡萄糖、果糖、香叶醇、香茅醇、氨基酸、有机酸、柠檬酸、苹果酸、抗氧化的三萜类化合物等一百二十种能够对人体产生影响、有助于人体健康的成分。 且大马士革玫瑰的出油率不差, 用来制造玫瑰精油、玫瑰浸膏都是极好的原材料。 作为豆科植物的苦豆子开出的是一串串直立的白花。其种子含有色素以及十五种以上的生物碱,是重要的生物碱来源,同时蛋白质含量也很高。 苦豆子作为药材对中枢神经有着强大的影响。它能帮助人对抗心律失常, 降低人的血压与血脂。对心肌缺血与心肌梗塞都有治疗作用。同时苦豆子还能消炎镇痛, 部分生物碱能够对病毒起到抑制的作用。 简单的说, 不论是大马士革玫瑰还是苦豆子, 两者作为经济作物都非常优秀。其价值远远高于芦荟、沙棘与仙人掌。从其衍生制品的市场潜力来看,哪怕大马士革玫瑰与苦豆子的产量一年内提升百分之三百, 其市场的价格也不会严重缩水。 只是大马士革玫瑰与苦豆子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两者对水分的需求都比芦荟、沙棘还有仙人掌仙人球高。 亚瑟苦笑。 要是可以, 亚瑟也想把所有的种植园都种上价值最高的大马士革玫瑰与苦豆子。可现有的水源确实无法满足全部的灌溉需求。有一定药用价值的沙棘、芦荟以及作为观赏性植物被种植的仙人球仙人掌与其说是被种来当作是经济作物的,不如说是拿来固土保水、为大马士革玫瑰还有苦豆子抵御风沙,还有减少土地空置的。 “苏莱丝,你为什么选这两样东西?” 听到亚瑟问题的叶棠顿时露出了“你傻吗?”的表情。 亚瑟怔了一下,随后失笑。 确实,是他问了没有必要的问题。 哪个女人不喜欢花呢? 大马士革玫瑰是漂亮的花,苦豆子的花在沙漠地带也算是相当漂亮了。仙人掌与仙人球虽然也会开花,但花很小, 且因为仙人掌仙人球上有着密集的刺,所以那些细小的花朵并不好采摘。 芦荟表面呈锯齿状,一个不小心就会刮到人的手。沙棘在结果时一整条树枝上都会是密密麻麻的橙色小果,看起来很是有些野趣。但现在不是沙棘结果的季节,沙棘树实在不能说是好看。 亚瑟轻笑几声,他掰掉叶棠摘来的玫瑰的茎秆,将玫瑰戴到了叶棠的发上。 作为王太后的叶棠并没有刻意做老成的打扮,她照样穿着鲜亮的颜色与款式新颖的裙装。 叶棠摘的玫瑰是深红色的。那一点深红点缀在她漆黑的长发之上,在她红裙的映衬之下让猫儿眼的她看起来更显妖娆。 “如果可以,我也想把你喜欢的花种满整个荷塞亚斯。” 亚瑟的手指温柔地轻抚过叶棠的头发,他深海蓝的眼睛里带着足以魅惑任何女性的爱意。 只可惜叶棠的内心平静无波——她曾经将一只魅魔留在身边,魅魔的眼睛天生带有魅惑人类的效果。哪怕魅魔不使用自己天生的魔力,人类也会因为对上魅魔的眼睛而对魅魔产生出好感与爱意。 叶棠的心性已经坚韧到了与魅魔对视也不会被其魅惑的程度。亚瑟不过是一介人类,他的费洛蒙在叶棠的面前实在是起不了什么效用。 尽管内心毫无波动,叶棠还是以精湛地演技演出了迷迷瞪瞪的表情。哪怕被亚瑟牵着手在种植园里走了起来,她也没有甩开亚瑟那只不合规矩的手。 亚瑟有提前在种植园里布置茶几、阳伞还有舒适的躺椅。他带着叶棠在种植园里走了一圈儿之后将叶棠带到了阳伞之下,还亲手泡了玫瑰茶给叶棠。 这个种植园里产出的大马士革玫瑰质量一流,玫瑰茶的气味因此十分馥郁。哪怕是被割掉了舌头的叶棠也能充分地享受到玫瑰的美妙之处。 想来在海的那边,那些听到“美容”二字就双眼放光,连鸽子粪便、蝙蝠粪便都能往脸上身上抹的贵妇一定会极其钟爱大马士革玫瑰制造的美容美体产品。那么扩大大马士革玫瑰的种植确实是很必要的。 叶棠眯着眼睛这么想着。她脸上享受的表情看在亚瑟的眼里并没有什么深意。 「为什么不能到处种花?」 「花这么漂亮,比那些会伤人的东西好多了。」 喝了半杯玫瑰茶,叶棠问亚瑟。 亚瑟像是要更好地看清叶棠的唇语那样,把椅子从桌子对面移到了叶棠的身边。 “因为没有水。” 「没有水?」 叶棠指了指远处泛着波光的地中海。 对于叶棠的无知,亚瑟略感好笑的同时也愿意温柔地为叶棠解惑:“海水不行。海水太咸了。拿海水来灌溉田地,水分会迅速蒸发掉,只留下盐分在泥沙里。泥沙里的盐分多了,花就会枯萎的。” 小黑猫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思考亚瑟的话。亚瑟觉得这样的她很惹人怜爱。 「那把海水里的盐分去掉不就好了嘛。」 就在亚瑟要伸手抚摸叶棠认真的侧脸之时,叶棠理所当然地说了这么一句。 亚瑟眨了眨眼。 海水净化?这倒是他没有想过的方法。 不过确实……比起继续向下挖掘地下水,引入净化海水进行农田灌溉或许更好。 毕竟地下水的总量是有限的。毛阿斯河因为被过度抽水,目前已有干涸枯竭的趋势。 前段时间神圣法兰西的种植园就因为抽空了一个地方的地下水,导致种植园地下出现了大空洞。大空洞很快就致使种植园出现大范围塌陷。达尼埃尔不得不亲自到种植园去收拾烂摊子。 不过净化海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设备、场地、人手……这些都是要考虑的东西。 思考时会下意识地用右手食指上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亚瑟敲了半天太阳穴、直至看到叶棠不明所以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才想起自己竟然一时忘记了叶棠的存在。 “噢……抱歉抱歉。居然把你晾在了一边。” 亚瑟放下了右手食指上,笑道:“小猫你的提议很好,不过引入海水、把海水净化到能够灌溉农田的程度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这需要很多的钱来买仪器、建造海水处理工厂,还要雇许多的工人来工厂里工作……” 叶棠再一次对着亚瑟露出了“你傻吗?”的表情。 荷塞亚斯的王太后按着自己胸口表示:「我可是很有钱的!」 哈吉苏丹为了敛财,那可真是无所不尽其极。亚瑟就曾代表大英帝国向哈吉苏丹交易,作为交易款项的黄金总量多少,亚瑟非常清楚。 叶棠这个王太后说自己有钱,那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叶棠忽然变脸。她含羞似的把视线从亚瑟脸上移开:「……我可不是为了你和你的种植园!我是为了荷塞亚斯!为了荷塞亚斯的人民!」 「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荷塞亚斯人也能生活得更好,不是吗?」 因为叶棠侧着脸,亚瑟没能完整的读出她的唇语。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一句“我可不是为了你”的口是心非已经让亚瑟明白了一切。 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在身体里,亚瑟体温骤升,跟着就以带着灼人热意的手要去抚摸叶棠的面颊。 “苏莱丝——” 就在亚瑟的指尖刚碰到叶棠的那一刹,叶棠“唰!”地站起,拎起裙子跑了。 望着她的背影,亚瑟没有去追。他捡起叶棠猛力起身时头发上掉下来的玫瑰,轻嗅那叶棠身上也有的玫瑰香气,当着回过头来的叶棠的面吻了吻玫瑰那深红的花瓣。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叶棠涨红了脸。她快步向着种植园的外面走,因为不够小心还脚一扭就摔在了泥地上。 亚瑟立刻上前打横抱起了叶棠。 守在种植园外的因波斯与巴尔再见到叶棠时,郎才女貌的两人正“深情对视”。 “王太后可能扭伤了脚,她需要在这里养伤一段时间。” 亚瑟对巴尔还有因波斯这么解释,因波斯立刻点头表示明白。巴尔的表情有些扭曲,因为看上去就是一条项链的阿巴那扎尔已经用心灵感应大致对他交待了叶棠要他做的事。 “是……遵命。” 对着亚瑟弯腰,巴尔口中的“遵命”实际是对着叶棠说的。 亚瑟完全不知道叶棠要巴尔去向达尼埃尔的人透露一个消息:大英帝国准备在荷塞亚斯引进海水净化系统,以建造海水净化工厂。亚瑟以自己的男-色笼络了荷塞亚斯的王太后,要王太后出钱来支援海水净化事业。王太后预定会在边境停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便是亚瑟为她准备的“新婚蜜月”。 第22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9 一个国家在国际上经常性地被欺负是因为这个国家没有足够恐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 不, 一个国家在国际上经常性地被欺负,那往往是因为这个国家积贫积弱。而穷兵黩武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哈吉苏丹习惯了以暴力还有战争去解决问题,在他的意识里, 想铲除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最迅速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杀了那个人。 可国家机器哪里是个把个人的问题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国家存在于国民的心里,只要还人将国家放在心中,这个国家就从未被真正的毁灭。战争这把火烧不掉所有的草原。 荷塞亚斯皇室积累的财富不管是拿去买-枪支还是买炮-弹都不能真正地保证荷塞亚斯不被大洋彼岸的列强所吞噬。谁让荷塞亚斯没有自己的军工工业, 想要更先进的装备只能靠进口。而荷塞亚斯花大价钱进口来的武器必然是列强已然开始淘汰的落后产品。 毕竟没有国家会傻到把自己最先进的军工技术共享出来,供人仿造山寨。 荷塞亚斯根子上的问题是贫困。只有先解决了贫困这个问题, 才能有机会去拥抱先进,脱离落后。 可想要脱贫致富是绝对不能像阿拉丁那样四处施舍,搞无偿“慈善”的。 创造合适的工作, 让人们得到与之相称的报酬, 让荷塞亚斯人习惯工作, 习惯以工作来赚取合理的工资, 这才是叶棠的当务之急。 诚然,像苏莱丝那样铺张浪费地让几百、几千人来为自己做衣服缝裙子是能让皇室的财富流回到民间一部分, 可这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的。 种植园的活计说白了就是最低端的劳力密集型产业,这样的产业在今后必定会被大规模的无人化所取代, 因为无人化的效率更高,品控也更加稳定。但在现在,种植园无疑能够为荷塞亚斯提供大量的工作岗位。 前提条件是有稳定的水源的话。 “——两位感情真好啊。” 达尼埃尔几乎是横跨了半个荷塞亚斯才来到亚瑟带着叶棠来的种植园的——亚瑟当然是故意趁着达尼埃尔去处理种植园塌陷事故的当口,将叶棠带到了距离达尼埃尔所去的地方异常遥远的种植园 浓密而卷翘的长睫抖了抖,叶棠焦糖色的肤色遮不住她脸上的小小红晕。 亚瑟压抑住心底地烦躁,笑着对跑到大英帝国种植园里的达尼埃尔道:“真亏你能知道我们在这里呢,达尼埃尔。……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亚瑟本来是准备用几天的时间尽全力攻略叶棠,与叶棠生米煮成熟饭的。 以他以往的经验来说, 一旦女人对人敞开了身体,也就等于打开了心扉。女人似乎天生就会寄情于和自己有肉-体关系的对象。 亚瑟试图和叶棠确定关系,这样他就不会担心叶棠还有其他的心思。 同样是男人,同样是不择手段向上爬的男人,达尼埃尔哪儿能不知道亚瑟的想法?他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一阵邪风。” 没有经过亚瑟的同意就坐到叶棠的身边,达尼埃尔拉起叶棠的手背吻了吻。在叶棠差点儿要像炸毛的猫那样蹦起来时他又敛起所有的表情,严肃地将右手放在胸口之上,朝着叶棠低头道:“王太后殿下,我代表神圣法兰西向您承诺:神圣法兰西会无条件支持荷塞亚斯建立海水净化工厂。” 亚瑟无声地皱起眉头。 他此次带着叶棠到种植园来约会,杰诺德、伍德还有艾玛、博尔多等人都没有同行。带了随从的只有叶棠。 深海蓝的眸子带着肃杀的意味瞥向了不远处的巴尔与因波斯,但马上又转回了叶棠的身上——海水净化工厂的事情是他和苏莱丝在种植园里谈起的,苏莱丝的下人都等在种植园外面。如果消息传出去,那必然是苏莱丝先对自己的下人透了口风。 一只小手扯了扯亚瑟的衣袖,却是叶棠单纯道:「是亚瑟告诉达尼埃尔的?」 达尼埃尔微微冷笑,亚瑟没有马上回答。 叶棠却像是看不懂二人的眉眼官司:「你们还真是要好的朋友。」 达尼埃尔脸上的讽刺更明显了。 “王太后殿下,为了让您看到我们神圣法兰西的诚意,我们神圣法兰西愿意在荷塞亚斯建立海水净化工厂时出资建设总金额的百分之十五。条件是让我们神圣法兰西的种植园享有优先用水权。” 担心自己的用词太过深奥、叶棠听不懂,达尼埃尔说得速度很慢。但叶棠还是困惑地看了亚瑟一眼。 达尼埃尔的横插一脚本就让亚瑟感到心烦。看见叶棠无意间透露出地对自己的依赖,亚瑟的脑袋鲜血上涌。 “那么作为向王太后殿下提出海水净化工厂计划的大英帝国子民,我也该向王太后殿下展示我们大英帝国的诚意。” 反手握住叶棠抓了抓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与达尼埃尔一左一右握紧叶棠手掌的亚瑟也低头亲吻了一下叶棠的手背。 “我们愿意承担海水净化工厂建设总金额的百分之二十。请让我们大英帝国的种植园享有优先用水权!” 亚瑟不得不说他很佩服达尼埃尔的行动力、判断力以及冒险精神。 如果达尼埃尔不是神圣法兰西的人,亚瑟甚至想和他成为生死至交。 ——这是他与苏莱丝停留在这个种植园的第四天,达尼埃尔只怕是日夜兼程才能横跨近乎半个荷塞亚斯在今日赶到这里。他不会有时间去与神圣法兰西的国王联系,也没法与停留在阿巴库尔的智囊进行商讨。 他之所以能眼都不眨地说出“神圣法兰西愿意在荷塞亚斯建立海水净化工厂时出资建设总金额的百分之十五。”这种话,恐怕是擅作主张,已经有了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争夺优先用水权这件事上。 达尼埃尔的这个决断是对的。正因为他明白达尼埃尔是对的,所以他才要和达尼埃尔争到底。 哪怕他也要赌上自己的所有身家。 优先用水权将会是种植园的一切根基,优先用水权花落谁家不仅预示着种植园的发展状况,更直接关联到英法两国在荷塞亚斯这片土地上的斗争结果。 「……」 至此,被叶棠挂在腰间当腰链挂坠的阿巴那扎尔已经完全理解了眼前的状况。 这个“苏莱丝”在不知不觉间将试图利用情感绑架她、利用她的男人们反过来黏到了她一点点织出来的情感之网上。 嫉妒让近乎于盲目爱情的情绪在两个男人的身体里泛滥,对抗心的燃烧淡化了他们残存的理性。 而被两人挤在中间热烈追求的“苏莱丝”……她真的只是把这两个男人当成了趁手的工具。 …… 在达尼埃尔的干扰之下,叶棠后面留在种植园的几天都没有再与亚瑟独处过。三人同进同出、两男同时对着叶棠大献殷勤的画面已经看得周围的下人们麻木了。 在叶棠回到王宫之后,亚瑟与达尼埃尔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苏丹的正式通知:苏丹白狄伦·布杜鲁允许英法两国参与海水净化工厂的建立,并打算根据双方的贡献来决定优先用水权的去向。这个贡献不仅限于出资。 达尼埃尔与亚瑟虽然心有不甘,却也都接受了这个结果——不接受只会让对方白白得到优先用水权。再者借口海水净化工厂的建设问题也可以去王宫里觐见王太后。 回想起叶棠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亚瑟与达尼埃尔心中又舒服了许多。 ……小黑猫真的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女孩子。她怕他们资金不够,竟然表示贡献不仅限于出资……那么提供技术、设备还有专业人才等等,也可以作为贡献。适当地向小黑猫夸张技术、设备的价格还有人才的稀缺性就能获得比亚瑟/达尼埃尔更高的贡献评价! 平白省下老大一笔钱的叶棠在王宫里与白狄伦·布杜鲁议事。 海水净化工厂的事她半点都不担心。确实,建立海水净化工厂需要投入巨量的资金,但最难的点并不在这里。 技术、设备与专业人才才是距离荷塞亚斯最远的东西。 用钱去买技术、设备与专业人才,那是非常困难的。哪怕斥巨资买来了技术、设备与专业人才,也难说会遇上骗子,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加入就不一样了。这两人想必很快就会和他们身后的大英帝国以及神圣法兰西联系,请求自己国家的支持,以对抗对方背后的帝国。 在互相攀比、相互竞争这件事上,大国永远不会留手。 鹬蚌相争,鹬蚌却都不会把落后懒散又怠惰的荷塞亚斯当成是渔人。 “母亲,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对于从政还不到两个月的白狄伦·布杜鲁来说,眼前的一切都令她太过费解了。 叶棠轻拍白狄伦·布杜鲁的背,让她先坐下来。 「我的意思是:进口粮食不可取。」 “可是母亲,荷塞亚斯的土地根本不适合种植粮食啊。” 白狄伦·布杜鲁美丽的脸庞皱成一团。 “还有既然进口粮食不可取,你为什么还要让人去种树呢?要让粮食增产,不是应该种粮食吗?” 接近十七年的教育里,白狄伦·布杜鲁学得最多的是音律与舞蹈。她自认自己是绝不输给任何舞娘的舞者,可她没想到她十七岁之后接触到的事物,每一样似乎都比跳舞还有演奏乐器难。 还好,白狄伦·布杜鲁有着百折不挠地韧劲儿。她正是靠着这股韧劲儿与毅力,这才成了哈吉苏丹与前宰相穆塔特都交口称赞的舞者与乐师。 “母亲,请教教我……!” 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矛盾,白狄伦·布杜鲁的反应不是发火,不是命令别人听自己的;而是去探求其中的逻辑。这让叶棠再次确认白狄伦·布杜鲁有成为王者的资质。 微笑着亲吻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叶棠缓缓地开阖唇-瓣。 第22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0 <ul class=tent_ul> “进口粮食的缺点在于一旦荷塞亚斯的食品基本依赖于进口, 卖出粮食的国家就可以使用停止对我们出口粮食作为对荷塞亚斯的制裁。只要我们不想让国民饿肚子,我们就必须顺从对方的要挟,根据对方的要求支付高额的关税, 并以高价购入品质差的粮食。” 被叶棠召入办公室的因波斯替叶棠向白狄伦·布杜鲁转达。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去看因波斯。她低着头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没有我们买粮食,卖不出粮食的国家也要少很大一笔财政收入……品质差的粮食可不是任何国家都会愿意以高价购入的。” 叶棠含笑点头。继续对白狄伦·布杜鲁进行指导。 “任何国家都会生产出劣质的产品来, 劣质品一定会以一定的比例混杂在合格品里。大国的生产力高,产品数量也因此更多。产品的总数量一高, 劣质品当然也就增加了。” “劣质品如果不能被当作是商品销售出去,就会变成一种额外的消耗。过去其他国家愿意卖食品给荷塞亚斯,那就是为了让劣质产品也卖出商品的价格。” 向白狄伦·布杜鲁转达叶棠话的因波斯开始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了——因波斯生活在距今几千年前的时代。对他而言他虽然大致能够理解叶棠的意思,但许多词汇与概念还是让他很难马上就融会贯通。 这不是说因波斯不够智慧,仅仅是时代差异造成的知识偏差。 “向荷塞亚斯倾销劣质粮食的国家正是利用了荷塞亚斯对于粮食短缺的恐惧。制裁不肯用高价购买劣质粮食的荷塞亚斯确实会让它们有所亏损,但制裁的效果一旦表现出来,则这些国家会把亏损的部分连本带利地都赚回来。” “所以, 荷塞亚斯绝对不能丢掉生产粮食的能力, 哪怕种植经济作物能让荷塞亚斯赚到更多的钱。” 白狄伦·布杜鲁恍然大悟。 哈吉苏丹地没卖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没买到人就先没了。白狄伦·布杜鲁继承了苏丹之位后不得不给自己父王遗留下来的各种问题擦屁股。 因为阿拉丁, 阿巴库尔以及周边的城市的物价都乱作一团。虽然叶棠用两船鲜鱼暂时解决了通货膨胀造成的平民饥荒, 但食物的短缺果然还是给民众造成了相当大的心理阴影。很多人都在囤积食物, 市场上的食物短缺又造成贵族、富商囤货居奇, 不愿意把自己手中的粮食拿出来卖。 整个荷塞亚斯都出现了粮荒。 这几天有大臣向白狄伦·布杜鲁提议,让她继承他父王的“遗志”,将无法用于种植的土地继续租赁或是卖给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而为表友好, 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除了愿意付土地租金,还愿意把种植园的一部分收成上缴给皇室。如果皇室愿意, 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甚至愿意用远超租金价值的收成来抵租金。 收了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好处,大臣们当然是不断向白狄伦·布杜鲁鼓吹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种植园的收成卖出后所得的利润比大英帝国以及神圣法兰西直接付的租金要高上不少。如果拿这钱从国外购入粮食,就能极大的缓和荷塞亚斯的粮荒。 之前白狄伦·布杜鲁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还差点签下用种植园收成的三成来抵种植园租金的协议。 白狄伦·布杜鲁不懂政事与商业,她也承认自己不懂。正是因为明白自己能力不足,她才没有贸然行事,而是来问了叶棠这个王太后。 现在,听明白了叶棠解释的白狄伦·布杜鲁这才终于理解了英法两国为什么想用种植园的收成来抵租金。 ——种植园的收成能够达到多少是个问题,这些收成实际能够卖出多少钱也需要打个问号。因为物价不是一成不变的,去年畅销的东西未必来年还能畅销。况且天有不测风云,种植园的收成未必品质都一样。加上种植园的不断扩张,种植园里不合格不达标的作物也必然会数量增加。 就像其他国家能以劣充好把劣质粮食卖给荷塞亚斯一样,种植园也能够用最低劣的收成来糊弄白狄伦·布杜鲁这个苏丹。 “……母亲,你会认为这么想的我心思阴暗吗?我这么不相信我们的盟友,不相信母亲的友人,我……” 叶棠的手指按在了白狄伦·布杜鲁鲜花般的嘴唇上。 自从做了苏丹,白狄伦·布杜鲁又要学习又要工作,很是忙碌疲惫。此刻她嘴唇发干,面颊也微微发红,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叶棠的额头贴上了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 「永远不要相信政客。」 在至近距离,叶棠以唇语对白狄伦·布杜鲁道。 嘴唇测体温没有额头来得准,叶棠刚才亲吻白狄伦·布杜鲁的时候没有马上发觉这位年少的小苏丹体温不正常。这会儿她确定白狄伦·布杜鲁应该是有点低烧。 「孩子,永远不要当自己“想太多”。因为我们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有道理的。」 「所谓“直觉”是我们潜意识里对现状进行了分析与整理后得到的结论。我们可以不明白这个结论产生的逻辑,但我们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再次吻吻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叶棠让因波斯唤来了雅尔兰。 雅尔兰现在已经是宫廷女官长了。白狄伦·布杜鲁的衣食住行都是雅尔兰在负责。 「好了,现在你该去休息了,我的孩子。」 “可是母亲,你还没有告诉我不能进口粮食我们要怎么获取食物。还有种树的事情……!” 抓着叶棠的衣袖,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神认真极了。拧着眉头的她是真的恨不得一天就把所有东西都学到脑子里。 此时此刻,白狄伦·布杜鲁就像一块完全拧干的海绵,她全心全意吸收着每一个知识的点滴,充满了迫切,也充满了渴望。 白狄伦·布杜鲁不愿放开自己,叶棠也就不再让她独自一个人离开。她挽起白狄伦·布杜鲁的手腕,带着白狄伦·布杜鲁往她的寝间走。 「那么等你睡到床上,我再慢慢跟你讲这些。」 白狄伦·布杜鲁小小地“呜……”了一声。已经许多天没痛快睡上一觉的她很怀疑自己一碰到床就会睡得人事不知。 “母亲,你先说完我再去床上好不好……?” 瞧见白狄伦·布杜鲁朝着叶棠撒娇,跟在两人身后的雅尔兰抿唇而笑。 …… 荷塞亚斯过去并不是现在这黄沙满天的样子。 因为近海,荷塞亚斯有着丰富的水产资源,气候也冬暖夏凉。内陆地区水草丰茂,大量的牛羊随着游牧民族迁徙至此。 丰富的食物,宜人的气候,适宜生存的环境造成了人口的大规模增长。人□□发式地攀升意味着人类需要更多更多的食物才能养活所有的后代子孙。 游牧民族并不擅长种植,主食也偏向食用肉类。为了加大肉类的供应,延续了祖宗传下来的风俗的游牧民族开始开拓更多的牧场,畜牧业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沿海的鱼类资源开发也十分顺利。 然而时间向后推移几千年,所有美好的开端都有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糟糕结局。 一山容不得二虎。游牧民族为了争夺草场,不断进行着战争。 草原地区,骑兵无疑是冷兵器时代最强的战力。而战争需要食物,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得吃饱肚子。 本来是为了增加口粮才要争夺草场,后来却是为了打战而无节制地增加牲口。过度的放牧导致草原逐渐荒芜。战马踏过的大地更是让绿意星点儿不存。 最终牧民与牧民们的牲口就像是蝗虫过境,所到之处不留星点儿绿意。 光秃秃的地表没有植物覆盖,泥土无法保持水分。蒸发掉的水分又被地中海上吹来的海风带走,内陆沙漠化就此开始。 对此,这片土地上的人类所做的仅仅是离开已经不适和居住的沙漠化土地。越来越多的人向着沿海迁徙。 地上没吃的,海里可就遭殃了。 沿海的水产被人过度捕捞,鱼类资源衰减得厉害——人类的渔网一旦洒下,只有个体小的鱼才能侥幸不被渔网捞上船去变成人类的盘中餐。本来应该是两年、三年才能达到成熟期的鱼类开始性-成-熟,以便在长大到无法逃离人类的渔网之前尽可能多地留下自己的子孙后代。 这相当于人类变相地筛选了鱼类的基因。只有体积越小但越快完成性-成-熟的鱼类才能得以繁衍。于是鱼类种群开始迅速小型化。 鱼类小型化与性-早-熟造成的恶果就是鱼类种群劣化,更不容易抵抗外敌的袭击以及洋流、气温乃至海中环境的变化。能够适应深海环境的鱼类大批量迁徙,只能留在浅海海域的鱼类种群已经是濒临灭绝。 到了现在的荷塞亚斯,毛阿斯河的水量已经萎缩到了极致。阿巴库尔之外的城市只有少量地方还存在零星绿洲。一旦沙尘暴来临,就是阿巴库尔这个首都也会下起黄沙雨来。 阿拉丁的皇宫是阿巴那扎尔以幻术制造出来的蜃景。哪怕那个皇宫里有着水池喷泉也不代表着其土地下真的有丰富的水脉。事实上阿拉丁皇宫中的用水都是巴尔与因波斯从苏丹王宫独占的地下水脉里偷出来的。这也就是说,哪怕是身为首都的阿巴库尔,其储水量也完全称不上丰沛。 但这不是说荷塞亚斯就一无可取之处了。 实际上这恰恰证明荷塞亚斯底子很好。 近海并且拥有港口,这意味着荷塞亚斯能够通过海上贸易迅速累积财富。而海水只要能够净化到淡水的程度,荷塞亚斯的水源危机也能够解决。 在荷塞亚斯推广植树绝对不是浪费土地,更不是浪费稀缺的淡水资源。 荷塞亚斯需要足够多的树木来保水固土,这些树木将会成为荷塞亚斯这个平原国家的堡垒,避免从地中海上吹来的风带走高空中的水蒸气。 水蒸气若是能停留在荷塞亚斯的上空,则会形成可以降雨的云朵。而得到降雨的荷塞亚斯的土地就不会再那么干旱。湿润的土地蒸发出水蒸气,水蒸气再度上升形成云朵……如果能在荷塞亚斯的国土上建立起这种正常的水循环,那么荷塞亚斯的土地荒漠化就能够得到遏制,甚至是绿化。 当然了,要等着小树长成大树是很困难的。要让树木形成天然防风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这很可能需要几代人花费几十年、上百年的功夫才能成就…… 「——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人类需要用数十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发展眼光去看待植树……」 发现床上的白狄伦·布杜鲁已经睡着了。叶棠轻笑着把白狄伦·布杜鲁的手放到薄薄的丝毯下。 小苏丹再是年轻,再是活力无限,她眼下还是有了淤青。 轻抚白狄伦·布杜鲁的黑发,低头吻吻她的额头,叶棠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白狄伦·布杜鲁的寝间。 雅尔兰跟在叶棠的后头,守在苏丹寝间门外的侍女们则无声地关上了苏丹寝间的大门。 “如果她醒来了,记得先给她喝药,再让她吃饭。” 因波斯向雅尔兰转达道。 雅尔兰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是,王太后殿下。” “……雅尔兰,看见你很好,我也很欣慰。” 叶棠没有提起阿拉丁的事。她知道阿拉丁始终是雅尔兰心中一道最痛的伤口。 但人类是有跨越悲伤与痛苦、后悔与自责的力量的。 至少雅尔兰的表现告诉叶棠:她的人生尚未结束,她正步向新的未来。 雅尔兰红了眼眶,作为一个罪人的母亲,她不敢抬眼。 “感谢您,王太后。” 叶棠没有说话,她带着因波斯离开了。 偶尔,叶棠会想:倘若雅尔兰知道阿拉丁的陨落是她点燃的□□,雅尔兰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如此感激、如此敬重? 偶尔,叶棠也会想:对于雅尔兰来说,是活成“驸马阿拉丁的母亲”、“苏丹阿拉丁的母亲”幸福?还是单单只是做一个“名叫雅尔兰的女人”幸福?前者在《阿拉丁》的故事里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而后者失去了她的儿子。 若换作是自己,鱼和熊掌自己又会选哪一个呢? 第22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1 <ul class=tent_ul> 一转眼, 十个月就过去了。 即将十八岁的白狄伦·布杜鲁作为苏丹与身为王太后的叶棠一起来到了海边的海水净化工厂。 “小心!轻放!……不对不对!太左了!再朝右边一点!对、对!就是那儿、在哪儿把器材放下来!!” 正在指挥设备安装的是个白种男人。这人操着一口爱尔兰口音的英语,人长得虎背熊腰、实在是与一般人印象中的“英国绅士”差距很大。 与这个爱尔兰人一起忙碌的荷塞亚斯人出人意料的都是女性。女性们头戴施工帽,身穿适合进行体力劳动的衬衫与精干裤装。大部分人脚上都踏着方便行动的长筒靴, 尽管长筒靴在荷塞亚斯这种地方穿能把人的脚给捂出臭汗来。 没错,在荷塞亚斯的男人们依旧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时, 荷塞亚斯的女人们已经积极地参加到了工作中。 去年叶棠通过白狄伦·布杜鲁下达赦命,允许女子单独出门并就职工作。这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男人跑到王宫前静-坐示-威, 更有男人打断了试图出门工作的妻子的腿。 一时间害怕被丈夫怀疑要去外面工作、因此遭到殴打的女子们纷纷辱骂小苏丹还有操纵了小苏丹的王太后。然而更多的女子走出了家门。 这其中有些女子是丈夫习惯了让妻子出门赚钱,自己成天玩乐。也有的是丈夫罹患重病又或者是身有残疾无法养活自己的妻子与孩子们。更多的女子是不顾家人与丈夫的反对,哪怕挨了打也要去争取一个做人的机会。 总之,因为赦命就摆在那里,女子们有权出门了。 叶棠人狠话不多。她根本不对那些示-威的男人解释任何东西。打断了妻子腿的男人被她按照法律命人丢进了监牢,哪怕这位妻子来求情说:“家里没有了丈夫,我们一家就活不下去了!我已经原谅我的丈夫了!”叶棠也没有把这个丈夫还给他的家人们。 她命人将这位丈夫带到王宫门前, 当着静-坐示-威者们的面打断了一条腿。 要知道在白狄伦·布杜鲁当政之前, 荷塞亚斯的女人们仅仅是属于她们父亲、兄长以及丈夫的私人财产。没有人会因为一件私人财产受了伤就去追究它主人的责任。 跟着因波斯出去转达王太后要说的话:“以牙还牙, 以血还血。如果不愿意家里缺了顶梁柱, 就看好这个顶梁柱, 让他不要去伤害另一个人。倘若一个家因为顶梁柱犯了过错而失去了这个顶梁柱, 没有了顶梁柱的全家人就只能饿死,那么——” “一切都怪你们一家人把自家的顶梁柱纵容成了犯罪者。” 犯罪者就是犯罪者。假如犯罪者是一个家的“顶梁柱”就能拥有特权,那不是对法律的藐视、对受害者人权的漠视吗? 叶棠才不会惯着犯罪者。 看到那个被打断了腿因而爬在王宫门口的地上哀嚎蠕动的男人, 再看到士兵们腰间的佩刀,示-威者们很快怂了。不少人趁旁边的人不注意偷偷溜走, 还有对与自己一起来示-威的朋友亲戚、街坊邻居借口去方便尔后尿遁了再也不回来的。 不到半天的时间,王宫门口的示-威者已作鸟兽散。对叶棠这个王太后有意见的人也只敢在自己家里嚼嚼舌根。 最初一批愿意工作的女性们很快纷纷就职——防风林的建设需要大量的人手,在经过给沙地打孔、继而往孔洞里种树的训练之中, 女性们很快扛上了叶棠托亚瑟与达尼埃尔买来的树。 亚瑟与达尼埃尔只当叶棠那“想在沿海种满绿树”的美好愿望是出自于少女情怀。就类似于那种富家小女孩要下人在新家光秃秃的花园里种上满满的花木的既视感。 亚瑟与达尼埃尔还在竞争种植园的优先用水权,两人在买树这件事上不敢怠慢。也因此叶棠得到的树木都是正常的活木,没有那种实际根须已断得七七八八、运来的路上看着还好,实际种下去根本活不了的树木。 感谢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叶棠经常邀请两人入宫。不论去哪里“视察”、其实也就是度假都要带着这两人。 风言风语不可避免,叶棠也没那个去避免的心思。于是乎在荷塞亚斯男人们与部分女人们的眼里,叶棠身上的罪过又多了十条八条。 在海水净化工厂的后面,两排高大的林木已经被立了起来。水源不足导致植树工作的进度不如预期,但荷塞亚斯女性们的工作欲空前高涨。 钱不是万能的。但钱确实能解决穷人的很多问题。 因为得到了薪水,女人们不必再把丈夫当作是家中的“顶梁柱”。因为有了工作,活跃在职场的女人们得到了职场的庇护——员工一旦遭受侵害,职场是可以控告伤害自己员工、导致工期延误的人的。 因为能够走出家门,女人们每天所接触的再不是锅碗瓢盆与不需要动脑筋思考也能处理的家务。 因为能够相互交流,不断沟通,女人们开阔了眼界,学习了外部的事物,同时也发现了男人们从来不会告诉女人的真-相——男人不是女人的天,女人不是只能服从主子的私人财产。 女人是人。 “哇啊……” 白狄伦·布杜鲁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金属设备,她绿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怎么都合不上。 “母亲,这就是净化海水的装置吗!?” 叶棠笑着摇头,亚瑟便代替叶棠解释:“这个还只是引水管道。之后我们会在管道里加装过滤装置。还——” 达尼埃尔夺过亚瑟的话柄:“主要的净化会在池子里进行!” 射人先射马。叶棠始终站在亚瑟与达尼埃尔的中间,这让急于把叶棠完全拉到自己一边的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开始对白狄伦·布杜鲁表现出强烈的好意。 “池子……”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看到池子模样的东西,亚瑟与达尼埃尔见状异口同声:““为了安全池子被掩埋在了地下!”” 海水净化工厂是如此重要的设施,万一被人吓了毒或者是破坏了可就是让十个月的时间外加无数金钱打了水漂。 白狄伦·布杜鲁被亚瑟与达尼埃尔的气势吓了好大一跳,叶棠在旁边无声地微微失笑。 瞧见叶棠的笑容,亚瑟与达尼埃尔同时气势一弱。再被叶棠分别用左右手拉起手来,两人完全化作了绕指柔。 「你们都做得很好。」 端水大师一碗水端平的称赞被亚瑟与达尼埃尔擅自在脑内删除掉了那个“们”字。 两人都暗自反握叶棠的手。 尽管与白狄伦·布杜鲁长着同一张脸,叶棠这个王太后却与白狄伦·布杜鲁的气质相去甚远。这十个月,叶棠的身量稍微长高了一点点,纤瘦的身体多了点肉,原本没怎么发育的体态也变得婀娜了一些。 可惜在亚瑟与达尼埃尔的面前,叶棠还是显得那么娇-小。 她就向汉堡里被两块厚面包夹在中间的那一小片肉。 “既然说我做得很好……你要不要给我点奖励呢?” 达尼埃尔恬不知耻地问题让亚瑟状若无意地踩了他一脚。 在达尼埃尔脸部表情扭曲时,亚瑟右手放在胸-前,绅士道:“作为回礼,你愿意与我共进晚餐吗?” 达尼埃尔一脚给亚瑟踩了回去。 老大不小的两个男人开始了小学水平的争斗,看来他们的真实年龄真是五岁不能更多了。 「三个人一起吃晚餐。」 能端水的场合绝对不倾向任何一边,叶棠两只手的食指都轻轻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勾缠摩挲了一下。 生怕被自己的竞争对手发现叶棠的小动作,以为自己都是叶棠有意的那个唯一,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在努力憋着心花怒放的表情。 白狄伦·布杜鲁看到了母亲的小动作,幼时见过侍女们如何几个女人一起诱-惑苏丹的她顿时涨红了脸。急急忙忙地带着侍从去找那爱尔兰人,白狄伦·布杜鲁不知道自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被当成了一种默认。 第22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2 <ul class=tent_ul> 只有叶棠、白狄伦·布杜鲁与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四人参加的小型晚宴在苏丹的王宫中举行。 荷塞亚斯人很少使用餐具。这是因为贫民穷得买不起什么餐具, 富有与上流的人家则是认为自己在尊重自己国家的文化传统,所以坚持以手进食。 同样的,荷塞亚斯人也没有太多使用桌椅的习惯。吃饭时经常是一群人围着放在盘中的饭食坐在地上, 各自动手去抓自己要吃的东西。 叶棠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不论是坐在地上吃饭还是用手抓吃的东西都让她感到不适。幸好她还有亚瑟和达尼埃尔……借口尊贵的客人不习惯荷塞亚斯的传统文化,经常约亚瑟还有达尼埃尔一起吃饭的叶棠渐渐让餐桌以及餐具自然地走进了苏丹的王宫里。 叶棠让人将桌椅设置在可以远远看得到地中海的露台上, 长方形的桌子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分坐两边的主位,亚瑟与达尼埃尔则分别坐在客位上。 由于桌子的长度不错,理论上亚瑟与达尼埃尔完全可以错开彼此,不用面对面坐着。奈何两人一到露台,马上就调整了自己椅子的位置。结果是亚瑟坐在叶棠的左手边, 达尼埃尔坐在叶棠的右手边。白狄伦·布杜鲁一个人坐在桌子的一侧,被迫瞧着母亲的注意力被两个男人完全瓜分。 小苏丹默默吃饭,其实她也很想和母亲说说话的, 然而两位男士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小苏丹根本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习惯了吃饭时坐在自己左右的人唇枪舌战,叶棠用餐的心情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她进食的动作看起来很优美, 但她吃的东西绝对不少——碳水、脂肪、蛋白质、氨基酸……这些都是支撑人脑力运动的基础。不好好吃饭的人,那是会从物理层面上开始变傻的。 “男爵……” 忽的,达尼埃尔的手下出现在了露台的门口。哪怕夕阳璀璨的余晖犹如金橙色的纱幕扑洒而下,叶棠也能看得出这人脸色发青,整个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极为糟糕的巨变。 达尼埃尔稍微蹙了下眉头,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打扰了兴致还是察觉到了手下为自己带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从脖子上拿下餐巾放到桌子上空余的地方, 接着对叶棠温声说了句:“抱歉,我失礼一会儿。” “真稀奇。” 举起水晶杯, 抿了口葡萄酒的亚瑟随口道。 叶棠旋即困惑地看向他。 亚瑟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把这话题继续下去。 他只笑道:“苏莱丝,今晚的煎鱼排非常美味。你是换了新的厨师吗?” 叶棠从善如流, 没有固执地追问亚瑟他的话与沉默是什么意思。她开阖唇-瓣无声道:「这是个欠了人很多钱、结果沦为奴隶的白人。他坚持说自己是个环游世界的冒险家。」 “沦为奴隶的冒险家?这算什么冒险家?” 亚瑟言笑晏晏地与叶棠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叶棠也像是并不在意达尼埃尔的离去。 达尼埃尔这一离席,结果就再也没有回去。 “……总督阁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已经与达尼埃尔一起回到神圣法兰西驻荷塞亚斯大使馆的手下充满忧虑地看着达尼埃尔。他是真的希望他的顶头上司能够四两拨千斤地解决掉眼前这忽然压来的大山。 可达尼埃尔是人又不是神。他半小时前才得到手下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后的弟弟、普罗斯佩罗·德·格林纳威被神皇帝彼得四世派往荷塞亚斯,现在就要他拿出应对普罗斯佩罗的方案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普罗斯佩罗是格林纳威公爵最小的儿子,也是格林纳威公爵最宠爱的孩子。然而普罗斯佩罗却不是格林纳威公爵的长子。 神圣法兰西至今还是长子继承家业的模式。而普罗斯佩罗明显没有权利继承格林纳威公爵的爵位,毕竟在他的上面还有三位格林纳威公爵的第一任妻子为格林纳威公爵生下的儿子。 通常而言,像普罗斯佩罗这样十分受宠、但继承顺位非常后面的贵族家小儿子,日后的标准结局就是游手好闲一辈子。但普罗斯佩罗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姐。那就是神圣法兰西的现皇后:斯盖瑞。 斯盖瑞是与她母亲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更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高情商美女。这位美人凭借着自己过硬的情商以及超高的智商,硬是打败了比她更美-艳许多倍的、彼得四世原本的未婚妻,在彼得四世登基后正大光明地成为了神圣法兰西的皇后。 与弟弟一起长大的皇后斯盖瑞对自己的亲弟弟普罗斯佩罗有着深厚的感情,会传出她向彼得四世请-愿、希望彼得四世能够赐予其弟其他爵位的风声实在是在贵族们的意料之中。 但一个家族通常只能有一位家主。如果皇后斯盖瑞向彼得四世为普罗斯佩罗要到了新爵位,这就代表着普罗斯佩罗需要独立出格林纳威家,成为另外一个新贵族家族的家主。 从原有的家族里独立出来会被视为对家主的反叛。为了维护家族的威信,一旦普罗斯佩罗从格林纳威家独立出去,就等于和格林纳威家结了仇。 现在格林纳威家的家主是格林纳威公爵还好。可老家伙的身体已经没那么硬朗了,他什么时候有个三长两短都是有可能的。 这也就是说,普罗斯佩罗如果留在国内,格林纳威公爵又正好一命呜呼,那么等着普罗斯佩罗的就是格林纳威家的制裁。 格林纳威公爵家不一定奈何得了皇后斯盖瑞,可是皇后斯盖瑞也不可能永远让普罗斯佩罗躲在自己的羽翼下。皇帝彼得四世虽然疼爱皇后斯盖瑞,可那么多的贵族盯着他,他在对待贵族时不能行事过于偏颇。 彼得四世会把普罗斯佩罗派到荷塞亚斯来无非是为了两件事:一、暂时让普罗斯佩罗远离神圣法兰西,避免普罗斯佩罗受到格林纳威家的伤害与制裁。二、让普罗斯佩罗接手达尼埃尔所有的成果,摘下达尼埃尔精心培育的果实,以此让普罗斯佩罗得到足够的功勋。 如此一来,普罗斯佩罗就是为神圣法兰西带来了巨大利益的英雄。彼得四世封授给普罗斯佩罗爵位时就能名正言顺。 有了皇帝的支持,普罗斯佩罗又有什么必要再去怕他那几个兄长?格林纳威家想来也不会不识好歹到违背皇帝的意志。 这是一个能令普罗斯佩罗、皇后斯盖瑞以及皇帝彼得四世都能满意的皆大欢喜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里,达尼埃尔却是被牺牲掉的那个存在。 “——” 一把捏烂手中的电报,达尼埃尔痛苦地按着自己的面颊,他不知道要如何排解自己的郁愤。 他是弃子。 他还会是这场皇家对公爵家的政-治棋局里唯一的炮灰——当初神圣法兰西没有任何贵族愿意前往黄沙漫天,张嘴就能被黄沙堵了喉咙的荷塞亚斯。他为了自己的家族、罗斯柴尔德家主动站了出来,接着他很快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异国,开始了在这里的拓荒。 他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确实是为神圣法兰西立下过功劳的。种植园已经连续几年为神圣法兰西的财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开采石油、天然气以及各种矿产的设备、人才也逐年汇聚到了荷塞亚斯,至多再过半年应该就能顺利为神圣法兰西提供稳定而大量的石油。 即便是彼得四世也不能说撤掉他这个总督就撤掉他这个总督,否则前人栽树一无所获,后人来了就乘凉采果,今后神圣法兰西的贵族们更不愿意去当到他国拓荒、为国家创收的殖民尖兵了。 所以达尼埃尔收到的电报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普罗斯佩罗是被彼得四世派来给达尼埃尔做副手的。本意是彼得四世想要减轻达尼埃尔肩膀上的负担。 这种话骗骗无知的平民还行,达尼埃尔几乎是马上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彼得四世没法直接拿普罗斯佩罗换掉达尼埃尔,那普罗斯佩罗让达尼埃尔做不成这总督不就成了吗? 捏造叛国与贪-污的罪名有多简单,达尼埃尔年幼的时候就早已见识过了。事到如今,他完全可以想见自己在异国他乡遭到枪决的场面。 普罗斯佩罗对达尼埃尔来说就是死神。随着这个死神距离荷塞亚斯越来越近,达尼埃尔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偏偏达尼埃尔没有办法对付这个死神。 毕竟这个死神是皇后的亲弟弟啊。但凡他掉了一根头发,皇后都不会原谅达尼埃尔。最终达尼埃尔还是会死。 达尼埃尔如果识相就该主动把总督的位置连同自己的成果一起让给普罗斯佩罗,可这样一来,罗斯柴尔德家族也就彻底完了。 “凯瑟琳、乔安娜、亚历山大……” 让手下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的达尼埃尔痛苦地呻-吟着。他靠在窗边无意识地喊出了姐姐以及弟妹的-名字。 “我要怎么做才好……” 啪嗒! 达尼埃尔的警觉让他马上分辨出那个声音是从自己旁边的窗户上发出的。他摸到腰间配枪,随后看向窗户。 又是一粒小石子被扔到了窗户上。 是谁? 放下了摸枪的手,达尼埃尔凑到了窗边,他一眼就看到了窗下的来人。 叶棠提着一盏灯在间小石头。当她发觉自己要找的人已经站在了窗前,她便笑着丢掉了手中的小石头。 第22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3 <ul class="tent_ul"> “……你怎么来了?” 达尼埃尔外套都没穿上就来到了外面, 他胸-前的领巾连带着装饰品与衬衫上的扣子早已经被他一把扯掉,此刻他胸-前大敞,半面腹肌都露了出来。 荷塞亚斯的昼夜温差相当大, 这会儿夜风已经开始冷得一吹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达尼埃尔心情不好,没人敢去打扰他。大使馆里的工作人员们哪怕平时这个时间还窝在大使馆里做别的事情,这会儿也都结伴去了娱乐的场所。此刻大使馆周围没有什么人工光线,唯有天上那一轮弯月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夜色让人视野朦胧, 达尼埃尔没法确定叶棠的唇语是不是:「我担心你。」 可下一秒, 叶棠摘下了裹在头上与脖子上的大纱巾。她踮起脚来, 给达尼埃尔系上自己的纱巾,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 「你突然走了, 又没有回来。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就来找你了。」 黑色的卷曲长发被夜风吹得飞舞起来,叶棠的纱巾上还有她的体温, 达尼埃尔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关心过了。 罗斯柴尔德家族曾经是伯爵一族。家族里的每一位成员都为自己的家族感到骄傲,同时也都在为家族争取更大的荣耀。 直至达尼埃尔的哥哥、罗斯柴尔德家的长男埃德加因叛国罪被当街击毙。 埃德加当时才十六岁, 达尼埃尔更小, 他才十岁。 尽管从事后公开的种种证据来看,埃德加与之交往密切的女演员确确实实是个来自其他国家的间谍。但小达尼埃尔绝对不相信哥哥会叛国。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仅仅是坠入了爱河。 他是真心地爱着那个名声大噪、红遍整个西方世界的女演员的。他根本不会去怀疑自己的爱人其实是他国的间谍。 可达尼埃尔的想法又有谁在乎呢?罗斯柴尔德家成了众矢之的。罗斯柴尔德家的政敌们则始终不断地向皇帝请-愿,要皇帝收回罗斯柴尔德家的爵位。 虽说皇帝念在罗斯柴尔德家族多年始终如一地为皇室、为神圣法兰西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上最终只是将罗斯柴尔德家降为男爵家,但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显然从贵族阶级的顶端滑坡到了最低端。 达尼埃尔极其压抑的少年时代由此开始。贫穷压碎了他父亲的脊梁, 心理疾病夺走了他母亲的健康,他的姐姐被未婚夫退了婚,终日将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痛哭流涕。他明明是贵族走在大街上却会被素不相识地平民吐口水, 到了公学就是被殴打、被诋毁、被虐待的每一天。 十七岁这年,达尼埃尔的父亲去世了。达尼埃尔并没有多伤心,相反, 他很庆幸父亲的丧事能让他离开孤岛牢狱般的公学。他回到罗斯柴尔德家,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开始代替疯疯癫癫的母亲照顾弟弟妹妹们。 然而他的母亲就像是要追随他那逝去的父亲那样,很快也离世了。 这一次,他的姐姐总算愿意走出房门,开始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她甚至愿意嫁给没有爵位的暴发户,只因为了让弟妹们有学可上。 达尼埃尔知道,姐姐凯瑟琳是在强迫她自己分担他身上的压力。因为作为家主的他实在太不可靠也太无能了…… 达尼埃尔没有让姐姐嫁给那个年纪是她三倍、看起来就奸诈无耻的暴发户。他主动在皇帝彼得四世的面前请-命,之后远渡重洋,前往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遥远彼岸。 达尼埃尔能够被彼得四世任命为驻荷塞亚斯的总督,那已经是达尼埃尔帮着一个下级贵族殖民过一个小岛后的事情了。 荷塞亚斯的第一座海水净化工厂才刚刚建设完毕,石油、天然气以及矿产的开采还没有开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达尼埃尔将自己的功绩连同地位一并让给普罗斯佩罗,那就等于是达尼埃尔自己向彼得四世承认自己在荷塞亚斯的这几年仅仅是弄了个种植园。 种植园不是什么新玩意儿,任何殖民地都有一望无际的种植园。彼得四世不可能满意这个结果。达尼埃尔的“无能”将被视为整个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无能。一年后接手了达尼埃尔成果的普罗斯佩罗则可以拿出稳定了荷塞亚斯淡水储量,保证了荷塞亚斯对神圣法兰西的石油、天然气以及矿产的供应等等的实绩来。 到时候普罗斯佩罗有多风光,达尼埃尔与罗斯柴尔德家族就会有多凄惨。 这一次,罗斯柴尔德家族哪怕没有丢掉男爵的地位,恐怕也再无出头之日了…… 「达尼埃尔?」 叶棠的嘴唇微微翕动。 她平时不怎么叫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名字,毕竟她无法真的出声。转达她言语的下人这么称呼亚瑟与达尼埃尔又极其失礼。当然最重要的是叶棠看上去不怎么好意思亲昵地叫男性的-名字。 不过是嘴唇的开开合合,明明听不到叶棠的声音,达尼埃尔却再难自抑。 他一把握住叶棠纤细的肩膀,跟着就将嘴唇凑了过去。 当他撬开叶棠的嘴唇,想要与叶棠的唇舌更深的缠-绵,又立刻回过了神来——叶棠那缺失了大半舌头的口腔像是在提醒他她曾经被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抱歉、我很抱歉苏莱丝——” 用力将叶棠拥入怀中,达尼埃尔不断地道着歉。他厌恶自己的莽撞,讨厌自己的冲动,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像自己最鄙夷的哈吉苏丹那样做出了强迫叶棠的行为。 被达尼埃尔抱在怀里的叶棠没出声。她只是抬起手臂,环住了达尼埃尔的脖子。 达尼埃尔几乎像是触电一般猛抖了两下。他抱着叶棠的双手也放开了。 叶棠摸不到达尼埃尔的头顶就吃力地抚摸着达尼埃尔的背脊。她的双手那样温柔,她的神情那样平静,她就像是一位慈母,在安抚自己惊慌错乱的孩子。 达尼埃尔的视野模糊了。男人些许的抽噎声扩散在空气中。 他搂着叶棠,不知不觉跪在了叶棠的面前,将头埋在叶棠的胸-前。 此刻的叶棠在他眼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位圣母。 叶棠一下下地抚摸着达尼埃尔的金发,就像在给金毛猎犬梳毛。 达尼埃尔不知道在他走后没多久,白狄伦·布杜鲁看母亲与亚瑟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好所以率先退席之后,叶棠让因波斯催眠了亚瑟。 亚瑟是仔细调查过自己的对手的。从亚瑟那里叶棠大致得知了达尼埃尔的身世,也明白了达尼埃尔所处的局面。 现在叶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达尼埃尔变得如此脆弱。不过这重要吗?看—— 抬起达尼埃尔的下巴,用拇指抹去达尼埃尔脸上的泪痕,叶棠看着达尼埃尔的眼睛,像是在询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莱丝,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要怎么做、我才能守护我的家人?” 达尼埃尔开始主动向她说明事情的经过了。 …… 两个月后—— “乔安娜!亚历山大!” 达尼埃尔激动地走上前去与弟弟妹妹们拥抱。他的姐姐凯瑟琳站在一边,文雅地微笑着。 “凯瑟琳!” 拥抱过乔安娜与亚历山大,达尼埃尔又过来拥抱了一下姐姐,隔空与姐姐行了贴面吻礼。 “能看到你们一切都好,我真是太高兴了!” “达尼,看到你这么健康,我也非常高兴。” 凯瑟琳的眼眸微微湿润。她抑制住掉泪的冲动,看向了弟弟身后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那当然是叶棠与亚瑟。 凯瑟琳走到叶棠的面前,拎起裙子向着叶棠与亚瑟分别行礼。 “感谢两位对达尼埃尔的照顾。我是他的姐姐,我是凯瑟琳。” “您、您好……我是乔安娜。” 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乔安娜嗫喏着红了脸,她连忙低头行礼。 亚历山大则是脱帽向着叶棠与亚瑟致敬:“您好!女士!还有您,先生!” 叶棠笑眯眯的,却没有回应两人。达尼埃尔在信上对凯瑟琳说过自己的心上人不会说话,乔安娜与亚历山大却不知道这事。两人面面相觑,凯瑟琳立刻上前挡住了弟弟妹妹们困惑的视线。 亚瑟至今仍旧视达尼埃尔为敌人,他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只不过这两个月来,他与达尼埃尔的关系又变得不仅仅是敌人了。 看了一眼身旁的叶棠,亚瑟心中稍微有点焦躁。 叶棠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向着他回以一笑。亚瑟心中那点刚堆积起来的小焦躁又平复了下去。 把达尼埃尔的家人接到荷塞亚斯来是叶棠计划中的一部分。 为此她给达尼埃尔的家人们写了一个剧本:某天夜晚罗斯柴尔德家的大宅忽然着火。不幸的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三姐弟没有一个从火场中逃脱出来。事后大宅里只留下三具碳化到看不出面目的尸体。 其中应该是两位女性的尸体抱在一起,看来这就是可怜的凯瑟琳与乔安娜姐妹。少年的尸体则在床底,看来是名为亚历山大的少年以为躲在床底就能避过一切灾难…… s:///book/13/13673/885638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2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4 <ul class=tent_ul> 时间回溯到一个半月之前。 再度与叶棠还有达尼埃尔一起共进晚餐的亚瑟敏锐地察觉到达尼埃尔对待自己的态度起了变化。 达尼埃尔不再与自己针锋相对, 也不会再因为自己的几句阴阳怪气而暴跳如雷。现在的达尼埃尔莫名地从容了起来,仿佛牌桌上的赌徒因为手握王牌而有了绝对的底气。 这对亚瑟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强弱是相对的。竞争对手的底牌越强,局面就对亚瑟越不利。 况且在亚瑟的心中,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处在有利地位的。 毕竟最先捡到苏莱丝的人是他,最先照顾苏莱丝、对苏莱丝好的人是他,最先对苏莱丝表现出支持的人也是他……他与苏莱丝之间有着深深的信赖关系, 这不是只看脸就对苏莱丝一见钟情的达尼埃尔能够用他那拙劣的追求技巧所弥补的差距。 可是—— 看到达尼埃尔凝视着叶棠的眼神之后,亚瑟的这种自信开始崩溃了。 达尼埃尔的眼神太过笃定,那种笃定就像是灵肉合一的夫妻里丈夫认定妻子不会背叛,他相信他确定他肯定眼前的女人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也因此哪怕有人觊觎他的妻子,他也能展现出不动如山的从容来。 可达尼埃尔的这种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难道是苏莱丝—— 脑海中浮现出达尼埃尔将叶棠摔到柔软床铺上的画面, 亚瑟一秒挥去自己脑海中那些淫-靡的想象,强烈的厌恶感让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看到了那样一幕, 自己会不会直接拔出腰间的配枪不顾后果地打爆达尼埃尔的脑袋。 晚宴之后, 亚瑟准备回大英帝国的总督府。达尼埃尔则前往神圣法兰西的大使馆。两人离开时的方向正好是背道而驰,亚瑟却鬼使神差地让人跟上了达尼埃尔。 伍德回来的时候,他带来的情报既让亚瑟产生了一种被人戏耍的愤怒,又让他生出一种难以遏止地悲伤。 穿上外套, 亚瑟再次向着苏丹的王宫出发。杰诺德怕他做出傻事, 本打算跟着亚瑟一起去。结果却被伍德劝下。 “副总督,请相信总督阁下的判断。他不是那么鲁莽的人。……万一的情况下,我们也需要您出面斡旋,您与总督阁下一道的话, 或许你们都会被困在苏丹的王宫之中。” “可是……!” 向外走去的亚瑟没有听完杰诺德与伍德的对话。这是他第一次无力去分析伍德是不是对自己不够忠诚,还是说伍德真的相信他、想为他创造一个单独与苏莱丝对峙的机会。 当亚瑟到达王宫时,王宫的门口果然已经停着达尼埃尔的马车。 这位天生的贵族是真的很喜欢贵族那一套装叉的玩意儿。哪怕他已经离开了法兰西,到了荷塞亚斯这种贫瘠的地方, 他也不忘保持他的贵族做派。他不喜欢骆驼,认为骆驼丑而畸怪。坚决不坐人力抬的轿子,认为轿子摇晃又窄小,就是要坐从法兰西运来的马车。 眼神中透露出轻蔑,往王宫内走去的亚瑟不自觉地诋毁着达尼埃尔,他甚至没有马上意识到什么不对。 ——自从成了王太后苏莱丝的“友人”,亚瑟进入苏丹的王宫时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被卫兵拦下这种事情。亚瑟已经很习惯在王宫里自由进出。 不同于有大臣还有商人们来往的白天,夜晚的王宫非常静谧。四周只听得见轻微的喷泉流水声,接着就只有亚瑟一个人的脚步声。 亚瑟遇到了一位年长的侍女。他尚未请侍女告知王太后的所在,侍女已然朝着亚瑟做了个“请”的动作。 亚瑟跟着侍女来到了王宫深处的庭院里。 庭院中立着层层叠叠的纱帐,纱帐内是用厚而大的垫子垫出的床。纱帐被风吹得微微飘起,床上的人影也若隐若现。 亚瑟几乎是马上就看到了纱帐中叶棠的身影。当然,看到叶棠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叶棠腿上的达尼埃尔。 “——” 这一瞬,亚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他无法-正常地去品位自己的情绪变化,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被捏碎成了齑粉。 纱帐中的叶棠似乎也注意到了亚瑟。亚瑟无法与她对视,转身就要走。哪知那引他来到庭院里的年长侍女身后走出一队一手放在腰间佩刀上的卫兵,身着白色军装的卫兵们堵住了亚瑟可以离去的道路。 叶棠将枕着自己大-腿,已经被自己摸头摸到睡着的达尼埃尔的脑袋放到了一边。她拖着长长地裙摆下了床,跟着来到亚瑟的身后挥退了卫兵们。 训练有素的卫兵们向着叶棠一齐行礼,接着就无声退开。雅尔兰也像个影子一般游入了黑暗之中。 叶棠拉起亚瑟的手,亚瑟想都不想就甩开了她:“你要做什么!?” 叶棠一下子摔倒在了草地之上。 看着她吃痛的样子,亚瑟的罪恶感汹涌而出,可想到纱帐里还睡着达尼埃尔,他又气得肩头发抖,无法冷静。 极热与极冷的感情在身体里相互碰撞,脑子在冰火的双重摧残下成了一锅无法思考的稀粥。 握紧拳头让指甲在手掌上留下月牙状的印子,亚瑟最终还是一把拉起了地上的叶棠。 叶棠软绵绵地趴在亚瑟的胸口上。亚瑟张嘴想要大声质问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一个达尼埃尔还满足不了她,她还想要被第二个男人粗暴地对待吗?却被她用食指按在了双唇之上。 嘘—— 叶棠示意亚瑟安静,接着再度去拉亚瑟的手。 这次亚瑟实在没有办法甩开叶棠了。 不是他不想,实在是他的身体根本不理会他的理性。从心底涌出的嫉恨让他去掐达尼埃尔的脖子。 叶棠将亚瑟拉进了纱帐里。 纱帐中的达尼埃尔睡得很香甜。他的表情无忧无虑地像个孩子。 而叶棠脱掉亚瑟的外套扔到了一边,之后让亚瑟躺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纤细的手指抚摸过亚瑟的头顶,让他浑身酥麻,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亚瑟的头发,叶棠就像个在哄睡孩子的母亲。 一分钟前还想着要去踹睡得正舒服的达尼埃尔几脚的亚瑟滚动了几下喉头,他终于理解了一件事:自己想象的男女关系并不存在于苏莱丝和达尼埃尔的身上。 苏莱丝只是单纯了哄睡了达尼埃尔。 并且,她是故意让自己知道她与达尼埃尔多了一层这样的关系。现在她正试图让自己得到和达尼埃尔一样的待遇…… 讨好了达尼埃尔还想讨好他?想要得到神圣法兰西的支持又不愿意放弃大英帝国的援助?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鱼和熊掌能够兼得的好事? 她是吃定了自己不会伤害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将她的目的展露到自己的眼前吗?还是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想法,她半点儿都没想过自己会拒绝他? ……真是可恨,这个女人也太卑鄙了,居然不是选择对他撒谎,瞒着他与达尼埃尔继续发展,而是用这种开诚布公的手段对付他。 这还让他怎么狠得下心去拿她当垫脚石? 她明明只该是他获取成功的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不知不觉中,亚瑟恍惚了。他很快撑不住自己的眼皮,闭上了眼睛,接着睡着了。 就像达尼埃尔睡得那样沉。 梦中亚瑟回到了大英帝国,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那是位于日不落帝国最边陲的一处小小的岛屿。岛屿上的人口不多,每个人都与岛上的邻居们认识。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当时还不叫亚瑟的亚瑟与自己的青梅竹马莉莉也是如此。 莉莉是岛上最好看的女孩子,她的笑容总是能让人联想起盛放的百合。 亚瑟五岁那年就决定自己以后一定要娶莉莉为妻,这个愿望在亚瑟九岁时具体成了:他准备在莉莉十六岁生日那天向莉莉求婚。 所以亚瑟总是摘来白诘草给莉莉编指环。莉莉也总是笑着让亚瑟把指环戴到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然后—— 十四岁的莉莉死去了。 那一年,日不落帝国的女王在大臣们的建议下开始向海盗们颁发劫掠许可。奉命劫掠西班牙与葡萄牙商船的皇家海盗们在公海上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其中一个皇家海盗带着他的水手们来到了亚瑟的故乡。 他们抓走女人,杀死男人,将漂亮的少年打扮成少女的样子用来取乐。而莉莉……她只是死去女孩中的一员。她甚至不是第一个被海盗们凌虐致死的女孩,也不是最后一个。 于是亚瑟明白了什么叫作“弱肉强食”,什么叫作“软弱的人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什么叫作“没有力量的人守护不了任何东西”。 亚瑟永远记得那一天的事情。 他与杰诺德趁着海盗们喝醉了在熟睡,将灯油倒在被海盗们占据的村长家的地板上,接着锁上村长家前门后门,并在门前堆了稻草。并点燃了稻草堆。 稻草燃起,火焰马上透过门缝点燃在了一路蜿蜒到门口的灯油,爬上那些木制的桌椅板凳。 等浑身酒气的海盗们醒来,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点燃,有的人甚至还醉眼惺忪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就被坍塌下来的带火梁柱砸到了身上。 阿鼻叫唤。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地狱面前,在海盗们到来之前曾自诩打架王的杰诺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为他逝去的父母报了仇,可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亚瑟的父母比杰诺德的父母幸运一些,他们还活着。只是在那缺医少药的岛上,亚瑟那被海盗们砍了一根手指取乐的父亲没能在这之后活上多久。 占据了海盗们留下的海盗船,亚瑟不顾众人的反对,决意要成为海盗。作为亚瑟唯一的支持者,杰诺德与亚瑟一起登上了海盗船。 在海上漂泊了数年后,再一次回到故乡的亚瑟得知父亲死后不到六个月母亲就嫁给了别的男人。他并不伤心,反而为了庆祝母亲的再婚给母亲还有继父以及继父带来的孩子们留下了丰厚的财产。 亚瑟再一次出海,这次他开始自称“亚瑟”。对,就是《亚瑟王传说》中的那个亚瑟。 年轻、神秘、具备领导气质与个人魅力的海盗亚瑟就像绘本中的勇者,他打败了诸多无恶不作的海盗,同时也靠着劫掠这些海盗同行得到了数不清的财富。 好赌的男爵霍华德看上了亚瑟所拥有的财富,他主动派人搭上亚瑟,并在见到亚瑟后问他:“你愿意用钱买一个贵族的身份吗?” “有了贵族的身份,你可以赚得更多。” 金钱感官早已经在劫掠中变得麻痹。亚瑟对赚得多赚得少已经无甚感觉。 但他接受了霍华德男爵的邀请,因为—— 唯有向上爬,拥有更大的权利,他才可能改变这个地狱般的人间,这个垃圾场一样的世界。 第22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5 睡梦中的亚瑟不知道自己的眼角溢出了眼泪, 诚如他不知道自己以梦话向叶棠和盘托出了自己的一切过去以及自己所有的真实想法。 将亚瑟的脑袋从自己的腿上挪开,叶棠掀开了纱帐。纱帐外面站着白狄伦·布杜鲁。 白狄伦·布杜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纱帐外面的呢? 自然是从达尼埃尔来见叶棠的时候开始。 当时白狄伦·布杜鲁正与自己的母亲一起躺在垫子上休息,并小酌两杯。雅尔兰来禀报达尼埃尔求见之后,叶棠没让红着脸知情识趣想要退下的白狄伦·布杜鲁离开。她只是让白狄伦·布杜鲁藏在了庭院里。 将自己的家事向叶棠和盘托出之后, 达尼埃尔就自认与叶棠交心了。他不止一次地到叶棠这个王太后的房间里去拜访, 他留宿在王太后房间里的事情苏丹王宫里的每一个侍女与每一个卫兵也都知道。 侍女们与卫兵们不知道的是王太后并没有与达尼埃尔发生肉-体关系——叶棠每次都是摸着达尼埃尔的头, 直至他睡着。 这倒不是说达尼埃尔作为男人的部分不太行。只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柏拉图式恋爱的达尼埃尔将他与叶棠之间这种柏拉图式的关系当作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极致浪漫。他正在充分享受着这种奇特浪漫所带来的甜蜜,也就不急着与叶棠变成一般的男女关系。 在叶棠的示意下,阿巴那扎尔对着达尼埃尔施了法。他以梦呓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身世与目的,就像现在的亚瑟一样。 小苏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让自己听这些东西。可是天性善良、又被养得相当单纯的她此刻已经是眼眶红红, 鼻子发堵。 “母亲……他们是有苦衷的。即便他们对您坦诚了他们的苦衷, 你依然要利用他们吗?您难道不会感受到来自良心的苛责?” 叶棠右手食指轻点小苏丹的红-唇,她带着小苏丹去了露台,接着屏退了所有的人手。 「我的儿,这是今天母亲要给你上的一课。」 「不要因为一个人有苦衷就原谅他所做的全部事情。」 叶棠看故事时最不喜欢的就是剧情就是一个反派忽然被披露了苦大仇深的过去, 进而读者纷纷对反派表示同情,甚至连主角也会原谅反派的一切作为。 这也就是所谓的“洗白”。 「再有多少的苦衷,人也不应当将伤害他人、利用他人当作是理所应当。」 「达尼埃尔与亚瑟……他们一个是为了家族、为了家人, 另一个是为了去世的初恋与想要改变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的野心,我敬重他们为此付出的努力, 但我不会说他们为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就是对的。」 “……可是母亲,您不也是不择手段吗?” 白狄伦·布杜鲁不想这么对自己的母亲说话, 她很害怕自己会刺痛母亲的心。 然而她实在是不吐不快, 她不明白母亲怎么能对亚瑟和达尼埃尔那凄惨的过去这样无动于衷,她的心怎么像是永远都无法融化的坚冰。 结果叶棠听到白狄伦·布杜鲁的话只是笑了。 「是的我的儿, 你没有错。我也是不择手段的。在我眼里, 亚瑟与达尼埃尔的悲惨过去也不过是让我深入他们内心、进而操控他们的道具。」 「但是啊, 我的儿,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 「我不会标榜自己做得对,我不会说亚瑟与达尼埃尔是活该被我利用。我虽然在利用亚瑟与达尼埃尔,不过如果可以,我会尽可能地让他们也幸福。」 双手捧起白狄伦·布杜鲁的面颊,叶棠微笑:「儿,要将人当作是人。要给你的敌人以尊重,要给你的臣下以呵护,要给你的子民活着的尊严。」 「即便是你利用的人,你也要将他们当作是手指与脚趾,而非是冰冷的棋子。」 “母亲……?” 小苏丹的眼中仍然闪烁着不明白,不过叶棠并不生气——没有人能够一口气吃成胖子,白狄伦·布杜鲁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情的她不能理解她现在所说的话是正常的。 但只要白狄伦·布杜鲁肯记住她的这些话,在将来的某一时刻想起她的这些话,她今天的教学就不算白费。 「我不会因为同情亚瑟、可怜达尼埃尔就愿意为了帮助他们而献祭了荷塞亚斯。」 「我更不会用荷塞亚斯人的性命与未来去成就亚瑟与达尼埃尔的愿望。」 「我利用亚瑟与达尼埃尔也不是因为气他们打算利用我,将荷塞亚斯当作了垫脚石。我是为了成就我自己的愿望选择去利用亚瑟与达尼埃尔。」 「亚瑟与达尼埃尔会被我利用也并非是我利用感情控制了他们。纯粹是——」 叶棠眯眼而笑:「我技高一招。」 想用情感去控制他人,那就要做好被他人反用情感控制的准备。 达尼埃尔与亚瑟做好了赢的准备,却从未想过自己输了怎么办。 而这带来的结果就是两人均弃子投降。 叶棠在亚瑟的面前挥了挥手,亚瑟这才从飘远的思绪里回来。 尽管实质上他已经是默认了愿意与达尼埃尔分享叶棠,可他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与达尼埃尔的姐姐还有弟妹们打招呼。 “你们好。” 带着完美无缺的笑容,亚瑟只招呼了这么一句。发觉他完全不想自我介绍,达尼埃尔的姐姐凯瑟琳与妹妹乔安娜都只能默默对视一眼,达尼埃尔的弟弟亚历山大也歇了与亚瑟结交的心思。 “那么凯瑟琳、乔安娜还有亚历山大,你们跟随我的部下琼恩去我为你们准备的新家。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见弟弟说罢就要走,凯瑟琳喊了一声:“达尼!” “?” 与亚瑟一左一右挽起叶棠胳膊的达尼埃尔回过头来。 “今、今晚你回来与我们一起吃饭吗?我会烤你最喜欢的羊角面包的!” 于是达尼埃尔看向叶棠:“今晚你愿意去我家吃羊角面包吗?” 叶棠看起来并不明白什么是“羊角面包”,不过这不妨碍她点头。 “只有羊角面包?” 亚瑟问了一句,他的话表明他也打算去达尼埃尔与姐姐还有弟妹们的新家去打扰。 “我、我会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 荷塞亚斯的食材与神圣法兰西有很大的差别,凯瑟琳不敢打包票,只能这么回答。 结果就是亚瑟通情达理地点了头。达尼埃尔在一旁说:“嫌弃羊角面包你可以不用来。” “我嫌弃的怎么会是羊角面包呢?达尼埃尔,你不是最清楚我嫌弃的是什么吗?” 亚瑟阴阳怪气的潜台词是:我嫌弃的是你,达尼埃尔。 “哈!一边嫌弃还一边要挤进我家的家门,你可真是个可悲的男人,亚瑟。” 听懂了这潜台词的达尼埃尔反唇相讥,两个嘴炮男人的中间,叶棠轻轻地笑着。 年纪还小的亚历山大还没明白那位漂亮的褐肤美人究竟是哥哥的女友还是哥哥朋友的女友,凯瑟琳与乔安娜那属于女人的敏锐第六感却已经迅速上线。 两人望着与达尼埃尔还有亚瑟一同离去的叶棠的背影,脸上都灼烧得厉害。 s:///book/13/13673/886467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2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6 <ul class=tent_ul> 议事大厅里, 叶棠靠在垫子上昏昏欲睡,也不知引来了多少大臣们的白眼——谁不知道王太后经常将那两个白皮猩猩留在王宫里过夜?此刻已经日上三竿,王太后却昏昏欲睡能代表什么?当然是代表着她昨夜又是整晚笙歌! “够了!孟度巴将军!这不是您应该插嘴的事情!” 白狄伦·布杜鲁一向脾气很好, 哪怕被大臣们蹬鼻子上脸了她也会看在对方的年纪是自己几倍的份上给予对方尊重以及优待。 像这样在众大臣面前喝止某一个大臣, 这还是白狄伦·布杜鲁继位以来的第一次。 头点头点地打着瞌睡的叶棠缓缓撑开了自己的眼皮。 “苏丹!您已经十八岁了!” 被白狄伦·布杜鲁当众呵斥, 将军孟度巴也不退缩。六十出头的他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天生严肃的面孔更显肃杀。 孟度巴原本以为白狄伦·布杜鲁坐上苏丹之位只是摆个样子, 不久之后她就会本分地去履行她身为女人的义务。天知道在她那不要脸的母亲……下-贱放荡的苏莱丝的影响下,白狄伦·布杜鲁竟然迷恋上了弄权!她已经十八岁了还不想嫁人!难道她不知道她晚一天结婚就意味着荷塞亚斯的储君得晚一天出生吗!? “寻常人家的女儿,这时候都该生第二个孩子了!” 孟度巴是实实在在的年龄论者。在他看来人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如果不遵循这一规律,那就是在逆天-行事。 白狄伦·布杜鲁的继位在孟度巴看来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孟度巴并不会因为白狄伦·布杜鲁继承王位已经接近两载就会认同这个女苏丹。 “而您呢?苏丹!您在做什么!您连夫婿都没有一个!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您还像个女人吗!?” 看到白狄伦·布杜鲁一瞬间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叶棠完全清醒了。 她从垫子上坐起, 带着慵懒启唇。 “苏丹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孟度巴将军, 你拿寻常人家的女儿来与苏丹相比,是在藐视苏丹的威严,还是在指责苏丹连寻常人家的女儿能做到的事苏丹都没有做到?” 替叶棠代言的因波斯声音冷冰冰的。而叶棠的神情虽不怎么高傲,但却有种静水深流的威压感。 “十八岁又如何了?难道女子一过十八岁就不再是人了?” “如果一个超过十八岁的女人没有夫婿就不算是女人,那我又算是什么?孟度巴将军。” “王太后……” 孟度巴的气势弱了两分, 不过他如果能识相的闭嘴, 他也就不是孟度巴了。 “我现在不是在与你说话,王太后。我是在与苏丹说话。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能不要插嘴我们君臣之间的对话吗?” “哎呀?孟度巴将军, 你还知道你面前的人是你的君主、你的苏丹?你指责苏丹的口吻可不像是一个臣下的口吻。光凭这一点,身为王太后的我就可以治你死罪了?” “——” 孟度巴嘴巴一张,差点儿没喊出一句:“你敢!!”来。 他之所以没喊,那是因为他知道:王太后是真的敢杀了他的。 ——曾经毒杀皇室两百多口人,蛊惑两个白皮猩猩为自己撑腰, 继而利用西方大国的力量操纵前宰相穆塔特与前苏丹哈吉相互残杀。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到诸位大臣的面前,叶棠张口。 “孟度巴将军,你也配问苏丹在做什么?你的将军府里现在用的淡水都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这些大臣也是,你们都和孟度巴将军一样对于苏丹在做什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 听到叶棠敲打的话,有大臣立刻挪动脚步,从孟度巴的身后离开。 更有墙头草抢着道:“当然不是那样的!王太后!我们都知道苏丹正为这个国家倾心竭力!我们都很感谢苏丹建立的海水净化工厂!如果没有海水净化工厂,我们又怎么可能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淡水!?” 叶棠微微一笑。因波斯的音调却依然冷淡,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压迫感:“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质问苏丹为什么没有夫婿呢?难道苏丹的夫婿还能比海水净化工厂更有用?苏丹只要诞下孩子,这些孩子就能为荷塞亚斯带来无尽的淡水?” “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站在孟度巴一边的另外几个大臣连忙上前。 王太后太过依赖那些白皮猩猩了,这让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荷塞亚斯贵族看到了白皮猩猩玷污荷塞亚斯血统的将来。 孟度巴是目前大臣里对待王太后与苏丹最强硬的一人。如果连孟度巴也被王太后的气势所压倒,那么接下来还有谁能遏制王太后逐渐扩张的势力呢? ……没有办法,看来只好用出王牌了。 “先不说苏丹的婚事!王太后!我们这里有一件更加紧急的事情需要你的解释!” 一个大臣上前,怒道:“你私自招募了私兵!?我听说你招募的私兵足有三千人之多!” 叶棠无声点头。 顿时整个议事大厅里一阵骚动,大臣们看着叶棠的目光里要么带上了森然恐惧,要么带上了抓住叶棠小辫子的兴奋激动。 “不过说是‘私自’招募可不对啊。我招募的也不是‘私兵’。” 因波斯说着,叶棠看向了白狄伦·布杜鲁。 白狄伦·布杜鲁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方才要不是有她的母亲在,她或许已经不理智地让人将孟度巴给拖下去了。 过往她一直念在孟度巴年轻时跟随自己的父王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又在前宰相穆塔特死成了资格最老的大臣,随便动了孟度巴会给人一种:“新苏丹在排除老臣”的错觉,所以始终放过了孟度巴。 然而孟度巴的无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为了苏丹的威信着想,她早就不该再对孟度巴心软。 “是我请母亲为我募兵的。” “苏丹!?” 众大臣又是一惊,他们可没听过这种消息! 要知道孟度巴一派之所以能把王太后私自募兵的事情当作是王牌,那就是因为朝中所有大臣都以为王太后是背着小苏丹募兵的。 ——朝中所有的大臣都不待见王太后日渐扩大的权柄,同时也没有大臣真心臣服于一个十八岁的女苏丹。孟度巴一派都希望能分裂小苏丹与王太后,最好让这对母女反目成仇。 可是目的虽然一致,但孟度巴与自己派别内的其他大臣的想法还是有区别的。 就孟度巴本人来说,他认为最好地分裂王太后与小苏丹的方法就是让小苏丹嫁人、生子。毕竟小苏丹一旦有了孩子,孩子今后必然成为储君,君权的中心自然会往储君身上移动。 这样一来王太后必然会去找白狄伦·布杜鲁的麻烦,白狄伦·布杜鲁作为储君的母亲,比起妖怪一样的生母,肯定会选择年幼弱小、还需要自己保护的孩子。 可在孟度巴派别的其他大臣看来,分裂王太后与小苏丹不需要等到那么久以后。他们只要抓到王太后想要从小苏丹手里夺权的把柄,就能让小苏丹戒备自己的母亲,继而逼着王太后交出她所拥有的权利。 可现在—— “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都有建国纪念日。我想我们荷塞亚斯也需要一个这样的日子。” “可苏丹!那种外来的节日——” “你是想说我为我们荷塞亚斯的建立感到骄傲,想要提醒人民不忘记祖先的功劳是错的吗?” 被白狄伦·布杜鲁把话堵回去的大臣不敢开口了。 反对革新、总把所谓的“传统”、“祖宗”、“风俗”挂在嘴边的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人用祖先以及骄傲来堵他们的嘴,他们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母亲募集来的新兵都是女性。” “女人!?” 孟度巴又一次叫了起来,这次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已经凸得让人怀疑他随时都会眼球脱窗了。 “你们怎么能让女人进入军队!!你们以为军队是玩过家家的地方吗!?这是对军队的亵渎!!这是对军人的藐视!!!” 白狄伦·布杜鲁被孟度巴吵得头疼。叶棠见状一抬手,巴尔就揪着孟度巴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将军,请您安静一点。” 因波斯道。巴尔把孟度巴举得更高了。 被自己的衣领勒住脖子,孟度巴双手抠着巴尔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巴尔那石头一样的肌肉。 这是当然的。巴尔到底是灯神。哪怕他现在是以人类的形象出现,他的力量也非人类可以抗衡的。 “苏丹不过是希望建国纪念日上的阅兵典礼能够隆重一些,好看一些,更能跟得上国际趋势一些。……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的阅兵典礼上可都能够看到女兵。再说了,诸位看舞者跳舞的时候也不希望舞者只有男性?” “有男有女,有红花也有绿叶,这样才有欣赏价值嘛。” 叶棠抿了下嘴唇,朝着因缺氧脸已经涨成猪肝紫的孟度巴露出戏谑的表情。 “一点用来欣赏的鲜花而已……孟度巴将军这样反应过度,是因为害怕女人从你的手里抢走将军的位置吗?” 孟度巴没法回答。缺氧让他思维混乱,耳朵里疯狂耳鸣,他甚至听不到叶棠的声音了。 叶棠又转向了其他的大臣们。 “孟度巴将军一定是太老了,老到所有的勇气都已经丢失了才会害怕被女人取代。” 白狄伦·布杜鲁笑着点头:“是啊,您说得对。我想看来是时候请孟度巴将军回家颐养天年了。” “诸位之中也有其他人和孟度巴将军一样,想要回家颐养天年的人吗?请大声地说出来。放心,我作为苏丹承诺:必然不会追究你们没有完成永远侍奉主君、对主君忠诚的承诺。” 尽管其中一方没法说话,母女两个还是一唱一和。这让大臣们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继而发觉自己背上都是一片鸡皮疙瘩。 他们总算意识到一个可能性:要离间王太后与小苏丹是不可能的。因为王太后的种种行径很可能都是小苏丹指使的。 ——小苏丹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傻白甜。而是一个心机颇深,其城府深到连她的亲生父亲哈吉苏丹都没有看透过的可怕女人。 想想看!如果不是她白狄伦·布杜鲁拒绝与前宰相的儿子结婚,继而接受了贫民阿拉丁的求婚,前宰相怎么可能与哈吉苏丹起了龃龉?而阿拉丁,那个巫师的力量源泉神灯、神戒又是被谁暴露的呢?如果不是和阿拉丁关系十分密切的人,阿拉丁怎么会让那人知道自己的力量源泉是什么? 还有阿拉丁的死……阿拉丁的神戒与神灯去了哪里?要是神戒与神灯还在他手里、他怎么可能会死! 但如果是白狄伦·布杜鲁……这个阿拉丁深爱着的公主,她是一定可以套出阿拉丁的话的!并且,她也一定能劝说阿拉丁将神戒、神灯转让给她! ……不行!不能招惹白狄伦·布杜鲁!她拿着神戒与神灯却不使用,这证明她有自信自己不使用神戒、神灯的力量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究竟还有多少底牌是没有让人知道的!? 第22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7 <ul class=tent_ul> 得到叶棠的指使, 巴尔在孟度巴被勒晕过去之前将孟度巴摔在了地上。 孟度巴当场屁滚尿流。他捡回了一条性命,却失去了作为一位将军的胆气。就这样,这一天的议政草草结束。 孟度巴一派丢掉了自己的王牌不说, 作为党派之首的孟度巴还在当天下午让儿子来王宫前跪下, 为他这个做父亲的请罪。 平民们不知所以, 后来才听说原来是一位老将军病了,他派儿子来向苏丹请罪, 因为他无法再服-侍苏丹了。 善良又温和的苏丹哪里会责备老将军呢?苏丹甚至封了老将军的儿子与孙子们为新的将军以及新的官员。 对小苏丹的宽宏大量赞不绝口,平民们压根儿不知道孟度巴的子孙们心情是崩溃的:苏丹将他们留在阿巴库尔可不是为了让他子承父业,更不是因为爱屋及乌、因为尊敬孟度巴而在孟度巴无法为苏丹服务了之后恩泽孟度巴的后人。 他们表面风光,实际手中并无实权,如果不正正经经地完成被委派的任务, 他们的生活还会不如一般的商人!他们仅仅是苏丹留下用来警告孟度巴的人质——你如果作妖, 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与此相对的是, 王宫名正言顺地有了女性近卫队。 王太后与苏丹都是女性。为了保证王太后还有苏丹的“贞洁”,女性近卫队被赋予了超过原有卫兵更高的权利,人数也在不断增加,美其名曰:顶尖淘汰制,只有最顶尖的女性近卫才能留在王太后与苏丹的身边。 至于被“淘汰”下来的女性近卫兵嘛…… 这些女性近卫很快被重编再组。重新编组后的女性近卫被分出一半人手作为“调解”职场纠纷的巡城近卫。但凡职场中有女性遇上了被丈夫拖回家、被父兄施以暴力, 被家人、邻居或是前夫胁迫交出钱财或是工作, 女性们都可以去求助于巡城近卫。 另外一半的女性近卫则与巡城近卫交替休息,交替锻炼。 不同于老一辈已经习惯了套上罩袍、不会对丈夫、父亲兄长就是自己主子感到有任何问题的女性们。荷塞亚斯的年轻姑娘们心中其实是藏着对现状的不满以及疑惑的。 也因此当她们被允许走出家门, 有许多姑娘都不顾老一辈女性“你们去给人工作只会被人夺走贞洁!不会有一个人给你们一个子儿!”的劝说,走入了职场。 拿到了薪水,得到了能够活得像个人的权利,有的姑娘们已经满足,有的姑娘们却还不愿意止步于此。 也因此, 当姑娘们听说王太后在招募女兵,许多姑娘宁肯放下手中待遇不错的活计也要去争取穿上那身白色的制服。 阿巴库尔的治安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当街行凶的人没有了,女性们怀揣钱财出门也不用再害怕被抢劫了。奴隶们至少在外面服-侍自家主子的时候不会挨打,有钱的富商老爷与贵族老爷们也不会再三天两头就把人玩死了。 不说整个荷塞亚斯,至少阿巴库尔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平时期。 其实如果叶棠愿意,她完全能靠阿巴那扎尔的力量更改孟度巴等人的记忆,或是催眠孟度巴等人,让孟度巴连同他的党羽一起臣服于白狄伦·布杜鲁以及她自己。 但叶棠没有那么做。 别说阿巴那扎尔,就是巴尔与因波斯刚开始也有些纳闷——放着简单的路不走,非要去走充满荆棘的道路,这不是正常人会做的选择。 不过现在,阿巴那扎尔明白了叶棠的想法。 ——她、“苏莱丝”是真的在用人类的做法、以人类的身份去面对眼前的一切。她说她将自己当作人类,今后也会去做人类是认真的。 反观他自己。 他想要让人类去保护人类的国家,让人类自己主宰人类的历史,可他却做得远远不如“苏莱丝”,甚至他已经习惯了去依赖自己身上那股不属于人类的力量。遇到事情最先想到的就是用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去解决问题。 “‘苏莱丝’。” 叶棠感觉到自己腰上的护符微微发热。她把护符取下拿在手中,遂见阿巴那扎尔像一阵烟雾那样飘出了护符。 阿巴那扎尔朝着叶棠深深鞠躬,这让叶棠困惑不已:「怎么了?阿巴那扎尔。」 “我相信你对我展示的未来都能成真。我愿意将这个国家的未来托付给你。” 阿巴那扎尔的话形同托孤,这让叶棠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阿巴那扎尔在空中一卷,黑色的影子顿时形成投屏般的光幕来。 “该死的!你们在做什么!?再过半天我们就要到荷塞亚斯了!你们怎么还在喝酒!?” 说话的人用的是神圣法兰西的语言,他粗鲁的从水手们的手里夺过酒瓶扔进海里,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水手们则无一人敢吭声。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否则明天坏了格林纳威大人的好事,你们都得被丢进地中海里喂鱼!” “是、是……” 被踢了屁-股还要朝人点头哈腰,水手们等送走了那官员模样的神圣法兰西人这才作鸟兽散。 阿巴那扎尔在空中又是一卷,画面就潜入了水手们站着的甲板之下。 舰船的货仓之中,到处都是一个个箱子。有的箱子已经被拆封,其中露出的是圆滚滚的炮-弹。 看来,神圣法兰西格林纳威公爵的小儿子普罗斯佩罗为荷塞亚斯带来了一份豪华大礼——这位皇后胞弟根本没想过接手达尼埃尔在荷塞亚斯的事业。他准备用一种更激进、更快速也更便捷的方式来得到属于自己的功勋与爵位。 「……疯子!」 叶棠难得怒骂了一声。 距离王宫最近的港口是库库姆港。假设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这艘舰船与暴风女神号的射程是一样的,那么这艘舰船没法从库库姆港直接轰平王宫。 问题是建设有海水净化工厂的地方就在距离库库姆港不远的地方。 要是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舰船向着王宫开炮,海水净化工厂很可能会被流弹波及到。 最无解的地方在于荷塞亚斯根本没有能够用于海战的舰船。叶棠现在去找达尼埃尔与亚瑟也未必能让他们信服人普罗斯佩罗会在明日向荷塞亚斯宣战,并直接从海上攻击阿巴库尔。况且叶棠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情报来源? 就算叶棠让因波斯催眠达尼埃尔与亚瑟,要他们分别乘上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应战,达尼埃尔的副官以及亚瑟的手下们……至少杰诺德必然会去阻止亚瑟。 叶棠也没有办法去说服素未谋面的普罗斯佩罗。倘若她让巴尔还有因波斯去杀死普罗斯佩罗,则神圣法兰西绝对不会饶过荷塞亚斯。 神圣法兰西要用武力统治荷塞亚斯,大英帝国也就没有理由再伪装成绅士了。荷塞亚斯将会变成两个世界顶级大国的战场,无论哪边赢对荷塞亚斯人来说都没有差别——荷塞亚斯无论如何都会变成-人间炼狱。 “现在的荷塞亚斯还不足以抵挡这样的攻击。‘苏莱丝’,这件事请交给我处理。我会在海上掀起风暴,让船在近海触礁。” “不!请让我去!” 巴尔从黑暗中现身,他已经恢复了鸟头人身的模样。 “是的,阿巴那扎尔。请让我与巴尔去解决问题。” 因波斯看上去有些难过:“在海上掀起风暴需要太多的力量,你会因此消失的。” 巴尔举起自己肌肉鼓鼓的手臂:“何必掀起什么风暴!?让我直接去砸穿他们的船底!” “不,不能那么做。” 阿巴那扎尔凝成一个令因波斯与巴尔都感到怀念的影子,他摇摇头:“砸穿船底那一船的人都会死在海上。而荷塞亚斯将为领头那个金发小子的死付出无比沉重的代价。” “‘苏莱丝’,” 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接下来就靠你了。” 但我将对我而言最宝贵的一切都托付予你。 第23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8 <ul class=tent_ul> 催眠并不是万能的。 至少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能够使用的催眠不是万能的。 受限于巫术的使用规则, 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不能无中生有。他们的催眠不能让一个人违背自己的意志,做出他完全不打算做的事情。且催眠效果的无法持续太久。被催眠的人一旦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出自于自己的想法,则催眠会即刻自行解开。后续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再重新施法也没用。 这也就是说叶棠无法命令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去催眠普罗斯佩罗, 让普罗斯佩罗放弃直接轰开荷塞亚斯国门的计划。 「……阿巴那扎尔, 你把普罗斯佩罗带到我这里, 巴尔去让船沉在海里呢?」 “‘苏莱丝’,我相信你知道这绝不是最好的方法。” 阿巴那扎尔说得没错。叶棠固然可以让他把普罗斯佩罗绑架到荷塞亚斯,让巴尔去弄沉普罗斯佩罗所沉的船,以造成普罗斯佩罗在船难中失踪的假象,继而拿普罗斯佩罗去与神圣法兰西……至少是与格林纳威公爵或是皇后斯凯瑞做交易。 可是拿普罗斯佩罗做交易这件事本就意味着是荷塞亚斯人弄沉了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船。 那么修改普罗斯佩罗的记忆, 让普罗斯佩罗当自己是被荷塞亚斯人救了呢? 这一点很难。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能修改士兵看着苏莱丝被处死的记忆是因为那些士兵内心深处是有过想放王后苏莱丝一条生路的想法的。而普罗斯佩罗……他可不是《小美人鱼》里的王子, 他的船现在距离陆地还太远, 他恐怕很难相信自己是被人偶然救上岸的。 即便普罗斯佩罗真的相信荷塞亚斯人救了自己纯属偶然, 自己的船沉了真的与荷塞亚斯无关, 他也不会因为一个荷塞亚斯人救了自己就放过整个荷塞亚斯——大凡贵族皆是如此。他们顶多会给救了自己的人一点好处,却不会因为曾经被人施恩就不仇报。 况且—— “让那金发小子的船沉在近海能让荷塞亚斯得到更多。” 阿巴那扎尔的话让叶棠闭上了眼睛。 这一点她也想到了。 见叶棠不再开阖嘴唇, 像是被阿巴那扎尔说服了, 巴尔非常着急。等看到阿巴那扎尔再次变淡,巴尔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等等!阿巴那扎尔,请你等等!” 巴尔转过身来,单膝跪在了叶棠的面前:“请求您!我现在的主人!请您代替口拙舌笨的我说服阿巴那扎尔!让他不要去!” 因波斯也在叶棠的面前跪下了:“我也请求您, 我的主人。” “不要为难‘苏莱丝’。” 比影子还淡的阿巴那扎尔浅浅地漂浮在空中:“其实你们也是知道的不是吗?即使我今天什么都不做, 我也会在不久之后消失。” 不管是魔法还是巫术, 不论是魔法生物还是被巫术转化为非人之物的非人……从科技开始代替信仰,魔法与巫术就走向了灭亡。 阿巴那扎尔不是不灭的。一度为阿拉丁开启了地下宫殿的他在世间徘徊的时间远比被封在神戒与神灯里的因波斯以及巴尔要长。 也正是因为阿巴那扎尔不是不灭的,他才想要在完全消灭之前、在有机会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做些什么。 “不要那么说,阿巴那扎尔。我们愿意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你!” 一贯沉稳的因波斯红了眼眶, 他与巴尔还在试图挽留自己曾经的王。 “不,你们要帮助‘苏莱丝’,去完成并见证在人类手下诞生的新国度。” 空气中的阿巴那扎尔变得越来越淡,当他说完最后几个音节,远处的地中海上也有风暴悄悄卷起。 还是没能阻止阿巴那扎尔自我牺牲的巴尔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它无法再维持人类的形象,一下子充气般膨大成了非人的怪物模样。 他要去追阿巴那扎尔。 哪怕要破坏阿巴那扎尔的计划,他也不愿意阿巴那扎尔就此消失。 「巴尔,回来。」 展翅的巨鹰还未飞起就因为叶棠的命令僵硬在了原地。 「不许去追阿巴那扎尔。」 「不许破坏阿巴那扎尔的计划。」 叶棠接二连三地下令,巴尔身上的强制力也愈发沉重。 “……为什么!为什么不帮帮我!?为什么不替我说服阿巴那扎尔!?我都那样求你了!为什么!苏莱丝!!” 流泪的巨鹰扑扇着翅膀,向着叶棠伸出锐利的爪子。巴尔身上的羽毛脱落下来,恢复成人身的他身上又多了几个金环。 巴尔身上有多少个金环,就代表着他被多少个主人下达了多少个强制命令。叶棠的命令让他大腿上多了一个大而细的金环,也让他的肚脐上多了两个小而精致的金环。 被巴尔的爪子在面颊上抓出三道血痕的叶棠却没让巴尔停下。 「因为我尊重阿巴那扎尔的选择。」 巴尔连爪子也恢复成了手,叶棠的鲜血旋即流到了他的手指上,再染红她身上的白色衣裙。 这一刻不仅是巴尔愣住了,就连因波斯也有一瞬的迟疑。 「阿巴那扎尔是想让普罗斯佩罗的舰船为我们荷塞亚斯所用。」 荷塞亚斯没有任何的现代军工业。作为一个临海、并且要靠港口贸易来吃饭的国家,荷塞亚斯在拥有大量舰队的英法面前连弟中弟都算不上。 要这样的荷塞亚斯拿出一艘能打的战舰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别说荷塞亚斯想要快马加鞭发展军工业,就是荷塞亚斯有发展工业的意思,英法与西班牙、葡萄牙也必定会摁住荷塞亚斯的小脑袋,让荷塞亚斯去想屁吃。 但眼下就有一个让荷塞亚斯得到一艘战舰的方法。 是的,只要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舰船沉船在了近海,船上的□□就会因为进水而无法使用。同时打捞舰船与修补舰船都需要相当的时间。 届时只要转移普罗斯佩罗的注意力,让普罗斯佩罗顾不得去捡这艘船,叶棠就有机会命人把船打捞出来并进行修理。 事后不管是普罗斯佩罗出来蹦跶,还是神圣法兰西对此有意见,荷塞亚斯都可以予以回击。 ——捡别人留在自己领海里的垃圾可不是偷更不是抢。要是这艘船不是神圣法兰西已经不要了的垃圾,为什么皇后的胞弟没有第一时间去捞起对神圣法兰西来说如此重要的财产? 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舰船对荷塞亚斯来说还不仅仅是一艘可以进行海战的当代顶配战舰。 有了这艘舰船的具体参数,叶棠就可以反推神圣法兰西的海军战备,并预测大英帝国与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造船技术、军备实力都达到了什么地步。 日后荷塞亚斯拿回种植园、天然气与石油、矿产的开采权之后,荷塞亚斯马上就有钱可以仿制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舰船。 神圣法兰西无法阻止自己的造船技术外流,而荷塞亚斯有了属于自己的舰队之后,也就不需要再害怕侵略者从海的另一边乘风破浪而来。 阿巴那扎尔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危机,他是从危机中发觉到了能让荷塞亚斯崛起的机遇,这才愿意为此献身。 叶棠一瞬就明白了阿巴那扎尔的考虑,他认同阿巴那扎尔所说:这是对这件事最好的处置。 荷塞亚斯要是保持现在这种谁都能踩一脚的样子,那阿巴那扎尔的献身无疑是无意义的。因为即便今天他能保住荷塞亚斯,明天荷塞亚斯也将不复存在。 可阿巴那扎尔是为了荷塞亚斯的明天而献身…… 叶棠对他的选择肃然起敬。 「我不会让阿巴那扎尔的献身白费。」 阿巴那扎尔需要的不是难以忍受他就此消失的眼泪,他需要的是能继承他遗志的坚韧的精神。 叶棠绝不会辜负阿巴那扎尔。 夜已经深了。本来无云的夜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乌云。 “奇了怪了……” 守夜的水手拿着望远镜朝着夜空看了又看,他出海少说也有六、七年了,这样怪异的天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方才还一片晴朗的海上似乎要下雨了。 海上偶尔也有阵雨,可阵雨从不会来得这样毫无预兆。守夜的水手还想再观察一下天象,哪知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面颊之上。 海风骤然凌冽了起来,腥咸的味道被白色泡沫一般的浪花带到甲板上。一条闪电凭空出现,撕裂了幽深的天空!巨型舰船的船头船身竟然被巨大的浪花带着往上荡去! 手拿望远镜的水手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被从望远台上掀了下去,落入了黑色大口一般的海水之中。 瓢泼大雨绵密而下,整艘舰船竟像是后世的极限娱乐设施那样以一种夸张的弧度在海中前后晃荡! 普罗斯佩罗还在自己的天鹅绒房间里享受着美人环绕的温柔乡,他没想到自己会与美人们一起被巨浪掀翻下床。 美人们的惨叫声里,普罗斯佩罗扒开了压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当成了缓冲垫的美女。结果下一瞬,又是一个巨浪让他身体腾空、接着狠狠地砸在了豪华的柜子上。 突如其来的风暴为普罗斯佩罗带来了一生中最可怕的记忆。至少这个时候的普罗斯佩罗是如此相信的。 他的舰船普罗米修斯号与他本人被发现在近海沿岸则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 “……格林纳威卿,不是我故意隐瞒消息,不警告所有要来荷塞亚斯的后来者地中海上有如此奇特的天候。实在是我一次都没有遇到过您所说的那种风浪。” 压抑着掐死普罗斯佩罗的冲动,达尼埃尔带着笑容道:“您是为了减轻我身上的负担才来的。您的到来让我欢欣鼓舞,我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您遭此大难而感到开心呢?” 你直接死在海里我才会开心。 达尼埃尔在普罗斯佩罗醒来之后已经第一百零一次这么想了。 这个毛头小子一醒来就开始指责他办事不力,竟然不向神圣法兰西说明地中海有多么危险。又阴谋论说达尼埃尔是故意的,为的就是不让神圣法兰西有其他人能顺利来到荷塞亚斯。 “真的吗?罗斯柴尔德男爵。” 咬重“男爵”的发音,普罗斯佩罗眼中带着深深的不信。 叩叩—— 大使馆医务室的门上响了两声。而普罗斯佩罗之所以是在大使馆的医务室里进行治疗,那是因为荷塞亚斯根本没有“医院”这种设施。 皇室、贵族与富豪都有专属的家庭医师,平民则依赖诊所。诊所的经营者通常是靠父辈传下来的手艺吃饭,因为没有统一的考核,治病的能力也参差不齐、一言难尽。 听达尼埃尔解释了这一点的普罗斯佩罗对荷塞亚斯更看不上了。 他完全不认为这种空有资源、其他什么都没有的国家还值得他去勾心斗角用手段慢慢吞食。……要不是他的普罗米修斯号沉在了近海,船舱里的弹药见鬼的全部泡了水,他真想现在就把大炮对准苏丹的脑袋,逼着苏丹无条件臣服于神圣法兰西。 “进来。” 随着得到达尼埃尔的首肯,门外达尼埃尔的属下为眼前的人开了门。 头上盖着透明的纱巾,整张脸都掩盖在纱巾之下的叶棠走入医务室。 “王太后殿下代表苏丹来向两位问好。” 跟在叶棠身后的巴尔光是看见普罗斯佩罗就有拧断这小子脖子的冲动。替叶棠发言的因波斯上前小半步,遮住了巴尔的视野。 “来自海那边的贵客啊,荷塞亚斯衷心地欢迎您的到来。” 叶棠缓缓行礼,她优美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妙的神圣感。 难以想象如此年轻、如此标志、如此妖娆的女人会是荷塞亚斯的王太后,普罗斯佩罗在叶棠抬起头的同时,心中的不快亦一并消散。 “希望今后您也能如达尼埃尔阁下一般成为我的朋友。”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他已经被眼前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吸引了。 第23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9 <ul class=tent_ul> 普罗斯佩罗与姐姐斯凯瑞长得很像, 这意味着他毋庸置疑的是个美男子。 就是与经历过悲惨少年时代的达尼埃尔以及亚瑟相比,他实在轻浮得可以,又自大得令人想笑。 叶棠并不讨厌这样的人。毕竟这样人最容易对付。 仗着自己没有舌头、声带也有问题, 叶棠对着普罗斯佩罗连嘴皮子都不用动, 她只要露出甜美温柔的笑容就可以了。 普罗斯佩罗也完全不介意叶棠是个不能出声的“花瓶”, 他骄傲地阐述着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被法兰西国王派来这里是为了“分担”达尼埃尔肩头的“负担”。 叶棠假装在认真听普罗斯佩罗说话,实际却是在戒备着医务室里的另一人。 “总督阁下,辛苦你了。……像你这样身份‘高贵’的大人特意来接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其实这中小事你交给身份低贱的下人来做就可以了。下次还请你不必这样兴师动众。” 说话的男人高颧骨、小眼睛,戴着右边镜片爬满裂纹的小圆眼镜, 脑袋上还顶着白色的假发, 是个十足的刻薄相。 他说出的话听在认识亚瑟、知道亚瑟出身的人耳朵里也是阴阳怪气, 十足刻薄。 叶棠都有幻视在杰诺德的脸上看见了脏话。也难为亚瑟还在笑脸迎人。 “西尼尔卿, 你何必对我如此客气?你是我们大英帝国的人, 是我的同胞,更是和我一样效忠于陛下的人。我亲自来接你是应该的。” “这个嘛……未必。” 操着一口纯正的英语, 这个名叫西尼尔的男人也不知道是在否定亚瑟是自己的同胞, 还是在说亚瑟未必需要亲自来迎接他。 不过不管西尼尔的意思是哪一中,总而言之他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亚瑟这一点是没跑了。 至于身为大英帝国人的西尼尔为什么会和普罗斯佩罗一同待在神圣法兰西的大使馆医务室里,那是因为情况有变—— 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即将联姻。 十二岁的法兰西公主目前已经在大英帝国的领土上等着与十四岁的王子成婚了。 这中将两个小孩子凑做堆的婚姻自然与爱情什么的无关。无非就是两个国家在利益的面前选择了彼此妥协,笑里藏刀地暂时性收起对彼此的恶意, 准备先一致对外, 等瓜分了全世界所有能瓜分的地方, 再和对方慢慢耗。 由于这桩婚礼是仓促间被定下的,英法两国又都急着将生米煮成熟饭以免对方反悔,因此远在荷塞亚斯的达尼埃尔并没有收到消息。还是在普罗斯佩罗来了之后,他才知道英法两国的局势有了这样大的改变。 西尼尔是代表大英帝国同意婚事, 被大英帝国派往神圣法兰西的使者。由于普罗斯佩罗即将被神圣法兰西派往荷塞亚斯“辅助”达尼埃尔,西尼尔也就在与大英帝国联系后直接与普罗斯佩罗一起前往了荷塞亚斯。 西尼尔与大英帝国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牵制普罗斯佩罗。只不过西尼尔是知道普罗斯佩罗的计划,而大英帝国实际上也同意了普罗斯佩罗的计划的——换句话说,在原定计划里,普罗斯佩罗炮轰阿巴库尔时就算牵连到亚瑟、害死了亚瑟也是可以的。 横竖西尼尔可以接手亚瑟的职务。 “……苏莱丝,我刚才应该只对你说了公主要去联姻的事?” 达尼埃尔忍不住撑起身体来问身旁的叶棠。他先是怀疑自己嘴瓢了,把什么该告诉、不该告诉叶棠的事情都告诉了她知道,跟着他又想到自己压根儿不可能在无意中泄露更多的情报——因为叶棠所说的东西明显是连他也不知道的事情。 靠在垫子上,与达尼埃尔一起在纱帐里看星星赏月亮的叶棠坐了起来,她的手指绕起达尼埃尔束在脑后的金发,卷着达尼埃尔的金发在达尼埃尔的肩膀上画着圈圈。 「关于亚瑟的部分,是我猜的。」 「但炮弹,是真的。」 达尼埃尔语塞。也不知道是被叶棠手指的动作逗得心猿意马,还是在思考叶棠的话有几分是真、积分是假。 “如果你猜的都是真的,那……” 达尼埃尔试图握住叶棠玩弄他头发的手,叶棠却站了起来,走下了垫子。 叶棠回来时,她怀里已经抱了个东西。 那东西达尼埃尔可不能更熟悉了。没错,那是神圣法兰西一流战舰上都会配备的制式炮弹。 炮弹十分沉重,叶棠在垫子前面没走几步就把炮弹扔在了地上。 “危险……!” 这一秒达尼埃尔肾上腺素疯狂飙升,他脚下一瞪就朝着叶棠扑了过去,用自己整个身体来保护了叶棠。尽管他也知道距离这样近,自己想保护叶棠或许只是徒劳。 结果炮弹并没有像达尼埃尔预想的那样炸裂开来。 让叶棠离远一点,达尼埃尔很快谨慎地走到了炮弹的面前,对炮弹进行查看。 这是一颗在海水里浸泡了快一天的炮弹。大概是普罗米修斯号沉船的时候这颗炮弹撞到了什么地方,总之海水已经侵入了炮弹的深处,这颗炮弹是没法再用了。 神圣法兰西的舰队里时不时就会有那种倒卖军用物资的家伙出现,有些战舰为了不被士兵或是水手偷走物资倒卖,往往会在军用物资上做记号。军工发达之后,记号就直接由军工产商来做了。不同的军队所使用的军用物资上会有不同的编号与识别标志。 达尼埃尔很快就找到了这颗炮弹上的识别标志,他顺着编号看下去,果然确定这不是暴风女神号上的东西。 目前停留在荷塞亚斯海域上的神圣法兰西舰船只有两艘。不是停在库库姆港的暴风女神号,那就只能是沉在近海的普罗米修斯号。 心脏骤停一秒,达尼埃尔抬眼去看叶棠。他想知道叶棠让他看这个炮弹是想要他做什么。 「不相信的话,就去自己捞。」 「沉船地点在哪里,你是知道的。」 叶棠说罢就从达尼埃尔的身边走过。达尼埃尔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很久,达尼埃尔才从原地站起。 他终于冷静了一点,并想到了自己可以去做的事。 首先,他确实需要找人去沉船的地点验证一下普罗米修斯号上是不是载有大量的炮弹。 这倒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苏莱丝的话,对苏莱丝的推论有所怀疑。而是他需要质问普罗斯佩罗的切实证据。 是的,接下来他要去质问普罗斯佩罗:事到如今,为什么要用暴力的手段侵略荷塞亚斯?他难道不知道他在荷塞亚斯的开发的事业一帆风顺? 要是普罗斯佩罗准备轰开荷塞亚斯的国门是因为担心自己不愿意配合他让出自己的权柄,那么他愿意立刻交出象征着他在荷塞亚斯所有权利的总督之位! ——他的家人已经都在荷塞亚斯了。他不怕丢失权利后自己的家人再无容身之处。他愿意单纯作为一个男人去找工作,养活自己的姐姐还有弟妹。 只要有家人还有苏莱丝,其他什么他都可以不要了。 第23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0 <ul class=tent_ul> “——所以说, 你的这中想法本身就很陈腐啊。” 占据了达尼埃尔的办公室,将脚搭在达尼埃尔办公桌上的普罗斯佩罗靠在椅子上双手抱头道。 这位吊儿郎当的皇后胞弟完全不在意达尼埃尔带着他准备攻打荷塞亚斯的证据来与他对峙。反而他一张口就在嘲笑达尼埃尔。 “做人要柔软,罗斯柴尔德。不要用你那僵化的脑袋去一成不变地想问题, 你应该更多地着眼当下。当下你明白吗?” “……” 达尼埃尔克制着想骂脏话的冲动。 “可是,格林纳威卿,陛下的意思是——” 砰!! 普罗斯佩罗抬起脚来就踹向了达尼埃尔的办公桌, 把达尼埃尔的办公桌踹得歪到一边。 “罗斯柴尔德,我就是在告诉你, 陛下的想法已经变了。” 当着达尼埃尔的面,普罗斯佩罗将自己鞋底的污秽踩拧到办公桌抽屉的把手上。他以不可一世的表情瞪着达尼埃尔道:“现在的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是姻亲, 也就是不分你我的一家人。作为一家人,大英帝国怎么会介意神圣法兰西统治荷塞亚斯呢?当然了,我们神圣法兰西也不会介意大英帝国统治米坦哈库、穆尔德、巴布荷斯坦这样的国家。” 米坦哈库、穆尔德、巴布荷斯坦都是荷塞亚斯的周边国家。这些国家与荷塞亚斯一样是黄沙漫天,且因为这些国家不像荷塞亚斯这样邻接地中海,国家更穷、人口更少, 荒漠化的程度也更严重。 只是与荷塞亚斯一样, 这些国家也拥有丰富的石油、天然气以及矿产资源。其中米坦哈库与穆尔德已经被勘探出拥有大量的有色金属储备。然而受限于过于内陆的地理位置, 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的资源即便被开采出来, 加上运输的成本也会让资源变得不再那么廉价。 唯一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那就是让从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开采出来的资源从荷塞亚斯的港口被出口。 任何国家对使用自己国家港口进行进出口贸易的其他国家都会收取价格不低的关税与商品税,以确保自己国家的港口资源不会被其他国家无限制地占用,并充实自己国家的国库。如果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还是过去的关系, 那么大英帝国绝对不会妥协于只分走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 但从普罗斯佩罗的话来看, 神圣法兰西的皇帝与大英帝国的国王达成了协议:大英帝国可以不来参与瓜分荷塞亚斯, 但大英帝国要占据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并且今后被神圣法兰西所支配的荷塞亚斯会允许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等被大英帝国占领的国家以极低的关税、商品税,乃至免税地使用荷塞亚斯的港口进行贸易来往。 “过去皇帝陛下认同你这三流贵族的作法是无可奈何。现在大英帝国已经同意了与我们共进退,你还在这里打退堂鼓能证明什么呢?” 站起身来走到达尼埃尔的面前, 普罗斯佩罗冷笑着戳着达尼埃尔的胸口:“证明你是个懦夫,达尼埃尔·让·罗斯柴尔德!” “别忘了你的姐姐还有弟妹啊……你的姐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凯瑟琳?她长得不怎么漂亮。但是她的年纪还没有到完全嫁不出去。只要我姐姐……皇后殿下愿意出面,想必你的姐姐一定能有个好归宿?” 达尼埃尔暗自咬牙。 凯瑟琳、乔安娜还有亚历山大的“死”并没有被神圣法兰西的当局公布给达尼埃尔知道。其中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不想让远在异国他乡的达尼埃尔认为神圣法兰西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因此对皇帝生出迁怒来。 普罗斯佩罗不知道罗斯柴尔德家的“失火”是叶棠为达尼埃尔计划的,普罗斯佩罗也不知道罗斯柴尔德一家其实还活着,并且就在荷塞亚斯。 他拿着“死人”来对达尼埃尔威逼利诱,无非就是欺负达尼埃尔还没听说罗斯柴尔德家的惨剧。 “你的妹妹……乔安娜,她长得很美。如果你老实听话,我可以让她在成年后嫁给我的堂弟。对了,你还有个弟弟是不是?你弟弟也差不多是该去公学的年纪了?只要我一句话,公学就会为你弟弟敞开大门。” “罗斯柴尔德,你是个聪明的男人。该怎么做,你是明白的?” 明白。达尼埃尔当然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明白了神圣法兰西对他还有他的家族毫无悲悯与关心,他明白了自己在皇帝、在上级贵族的眼中就是一颗棋子,一个小丑。他再怎么向神圣法兰西尽忠,他所尽忠的对象也不会对他生出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感恩感激。 要说服普罗斯佩罗用温和的方法来支配荷塞亚斯是不可能的。普罗斯佩罗将代表神圣法兰西的皇帝来殖民整个荷塞亚斯。 “啧。” 瞧见达尼埃尔油盐不进,连应都不应自己一声,普罗斯佩罗相当不满。 “别再让我更加失望了。现在,罗斯柴尔德,你可以给我滚出这个房间了。” 普罗斯佩罗说着用脚踢了一下达尼埃尔的屁-股。 被轰出办公室的达尼埃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他有愤怒,这愤怒像火焰灼烧着他的身心。他也有担心,对叶棠、对姐姐、对弟妹的担心又如寒风暴雪一般令他浑身冰冷。 冷热在达尼埃尔的身体里不断交替,偏偏达尼埃尔的脑子十分清醒。 说实话,他很感谢普罗斯佩罗。正因为有普罗斯佩罗在这里,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该选择什么,不该选择什么。 这个任何地方都令他厌恶的皇后胞弟有一句话说对了:情况有变,而人应当着眼当下。 …… “总督阁下,您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说话的西尼尔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破眼镜。 “……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借兵给神圣法兰西新派来的副总督,帮助副总督压制苏丹王宫,继而处决苏丹与王太后,以统治荷塞亚斯。” 没有错过亚瑟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西尼尔露出个不怀好意地嘲讽笑容来。 “你可以不用真的杀掉王太后。只要做个样子让民众以为王太后被处决了就行。当然苏丹也是一样。” 西尼尔还记得自己在神圣法兰西大使馆的医务室里见到的那对母女。 焦糖色的肌肤,卷曲而带着丝绸光泽的黑色长发,玲珑有致的身段……异国的黑皮肤女人如同黑珍珠一般,带着白人女孩没有的神秘而妖艳的美。 没有男人不喜欢尝鲜,更何况亚瑟·霍华德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贵族。作为下-贱平民出身的他没什么见识,会被这中充满异域风情的妖艳女人蛊惑也是没办法的。 “两个女人罢了。去掉头衔之后,她们就只是女人而已。” “单纯的女人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算有一天玩腻了也可以把她们赏给手下做个人情。噢……说到这个。荷塞亚斯的王太后似乎没有舌头?” 西尼尔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做了个舔舐的动作。 “那她可以这个吗?” 这个刹那,亚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他的脑袋。西尼尔的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他开始逐渐听不清西尼尔在说些什么。 “不能的话我还是建议你留下苏丹。苏丹年纪更小,还长着舌头。王太后就是赏给你的手下们,谁让她不识好歹,一直没有真的和你发生关系。当然你想先用用她再把她抛弃也可以。” 像是被兜头泼了一桶冰水,亚瑟的精神被西尼尔的话拉了回来。 他意识到自己身边出了背叛者——必然是真的与他走得十分接近的人才知道他与苏莱丝其实没有肉-体关系。 “还是说总督阁下,你对王太后动了真心真情?” 亚瑟一怔,随后一笑:“怎么可能……” 是啊,不可能的。 他对小黑猫……他对苏莱丝从来都没用过什么真心真情。她应该和其他的女人们一样,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块踏脚石。一块微不足道的、不值一提的…… 踏脚石。 “那就好。” 看到亚瑟轻松的笑容,西尼尔略感无趣。他眼珠子转了一下,很快又勾起嘴角道:“那么我就提前恭喜总督阁下了。” “恭喜我什么?” 亚瑟一手拄着下巴,微笑着问。 “当然是恭喜总督阁下能对亲王殿下报一箭之仇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是西尼尔的本事。见不惯以平民之身爬上贵族之位的西尼尔就想看到亚瑟丑态百出的模样。 既然无法用荷塞亚斯的王太后刺-激到亚瑟,西尼尔就提起了另一个一定可以刺-激到亚瑟的人。 那就是普莱斯亲王。 大英帝国的上一任统治者是女王,女王的丈夫则被封为了亲王。亲王先女王三十年去世,而女王前些年也在一百一十岁的高龄永远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女王逝世后她的小儿子继承了王位——新国王的哥哥们显然没继承到母亲的长寿,通常是人到中老年就一命呜呼。新国王上面没有哥哥姐姐,下面没有弟弟妹妹,这让他深感寂寞,于是封了自己父亲、也就是前亲王的表弟普莱斯为亲王,以此增加了一位皇室成员。 普莱斯亲王和西尼尔一样都是非常厌恶“下-贱-人种”的白人贵族。亚瑟给他做副手的时候他什么都丢给亚瑟做,事情出了纰漏就怪到亚瑟的头上。就算亚瑟做得天-衣无缝,普莱斯亲王照样有事没事就给亚瑟找麻烦。 大英帝国驻荷塞亚斯的总督府之所以在刚开始时那样寒酸,全拜普莱斯亲王所赐——普莱斯亲王被召回本国等候被赐封亲王的爵位之后,他卖掉了原本的总督府,只留下一座破房子给接手他总督之位的亚瑟。意思是:下等人就配住破房子! 这件事后来被回国的普莱斯亲王当作是自己惩治了没有自知之明的下等人的美谈说给了很多贵族听,西尼尔也在舞会上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这个八卦。 可以说大英帝国就没有贵族不知道亚瑟曾经被普莱斯亲王收拾过。 是男人就有血性。被人这样欺辱还能忍气吞声,那就不是男人了。 西尼尔看着亚瑟的表情不断变化,却意外地发现亚瑟的表情最后停在了笑容上。 “阁下真是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想着去报复亲王殿下呢?” 西尼尔微微眯眼:“是吗?” 亚瑟笑容不变。 “当然。” “我可是向陛下宣示过效忠的日不落帝国的贵族。我会为陛下、为我深爱的国家献上我的所有忠诚。” “陛下的喜就是我的喜,陛下的怒就是我的怒,陛下的哀就是我的哀……陛下喜爱普莱斯亲王,我自然也对亲王殿下抱着无比的敬重。” 与亚瑟对峙半天,依然无法从亚瑟的笑容中看到破绽。这会儿换西尼尔不高兴了。 “不论如何,还请总督阁下尽快做好出兵的准备。东方有句老话,叫作:‘兵贵神速。’还请你记住了。” 不爽地离开亚瑟的办公室,西尼尔甩上了门。 亚瑟叹了口气,稍微从桌前退开。 他拿出一张在西尼尔来之前就摆在他办公桌上的纸。纸上以英语写着:“若泯灭人性,则忠诚毫无意义。” “‘无意义’……吗?” 亚瑟苦笑了起来。 第23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1 <ul class=tent_ul> 沉船在荷塞亚斯近海的普罗米修斯号伤亡严重。这倒不是海上风暴的杰作, 纯属荷塞亚斯的医疗水平太低,士兵们与水手们不敢去用街上卖的黑漆漆、臭乎乎的药膏。神圣法兰西大使馆与大英帝国总督府的药物储存量又不足。荷塞亚斯巨大的昼夜温差还加剧了士兵们与水手们的伤病,漫天飞舞的黄沙更是时时刻刻都在污染暴露于空气中的伤口与包扎伤口的纱布。 仅仅过了三天普罗米修斯号的水手就死了近百人。士兵们的情况比水手好些, 他们有优先获得大使馆与总督府提供的药物的权利。 只是药物有限,士兵们没法所有人都得到充分的治疗,许多人的伤口哪怕已经被上了药-包扎起来还是在继续溃烂。 普罗斯佩罗不愿意再耽搁下去, 他在普罗米修斯号沉船后的第七天决定攻入苏丹的王宫。 这天天刚蒙蒙亮,英法两国的联军就已经迅速地出动了。 趁着黎明前的夜色, 普罗斯佩罗与西尼尔在达尼埃尔以及亚瑟的跟随下闯进了王宫,一路杀死了上百名守卫苏丹王宫的士兵。 “那么就向我们事前说好的那样, 你们去抓苏丹,我们去抓王太后。” “呵呵,贵国的总督阁下真是个痴情的人呢。竟然连苏丹都不要,只要王太后。” 西尼尔推推鼻梁上的破眼镜。他真是厌恶透了这个充斥这下等种族、连个眼镜店都没有的三等国家。 普罗斯佩罗夸张地耸了耸肩:“谁叫我们是法兰西男人呢?骨子里的浪漫是我们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东西,哪怕这会毁灭我们。” 站在普罗斯佩罗与西尼尔的身后, 达尼埃尔与亚瑟都没有说话, 他们显然没有交谈的心情。 双方寒暄完毕, 普罗斯佩罗与西尼尔握了握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联军分成了两队, 一队是普罗斯佩罗打头,后面跟着达尼埃尔。一队是西尼尔看上去与亚瑟并肩而行,实际西尼尔在掌控大局。 “真的是太好了,不是吗?达尼埃尔。对方愿意将王太后让给你。” 直呼达尼埃尔的-名字, 得意洋洋普罗斯佩罗比一周前还要更加没礼貌——在他看来, 达尼埃尔已经完全臣服于他。 这个可怜又愚蠢的男人为了他的家人、为了他的家族, 只能按照他的话去做。他还不知道罗斯柴尔德家除了他早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无法拒绝,不能反抗。选择权被剥夺的达尼埃尔最后只是求他留下荷塞亚斯的王太后一命。 他答应了。 可惜达尼埃尔不知道的是:他是为了自己享用那位王太后才答应留下那位王太后一命的。他不仅不会像达尼埃尔希望的那样将王太后赏赐给他,反而还要在他的面前凌-辱他真心爱着的女人。 ——谁叫达尼埃尔竟然敢对他的想法提出质疑呢? 好心情地看向右手放在胸口, 低头回答着:“是的,您说得对。”的达尼埃尔,普罗斯佩罗决定了:他要一边在达尼埃尔的面前侵犯荷塞亚斯的王太后,一边告诉他他家人全被烧成了焦炭的事实。 “接下来该往哪边走?” 普罗斯佩罗问达尼埃尔。 苏丹的王宫相当广阔。充满几何图形、镶嵌有金子宝石的走廊让人眼花缭乱,随时都会错过墙壁上的小门。墙壁上除了让下人们可以走捷径的小门,还有实际上无法打开、打开后发觉只是一间仓库或是只有一扇装饰性门的门。 初次来到苏丹王宫的人,没有向导在前面指引是绝对会迷路的。 “这边,阁下。” 达尼埃尔尽职尽责地带着普罗斯佩罗不断向前。普罗斯佩罗一面感叹苏丹王宫的奢华,一面又带着旅游探险般的兴奋穿梭过自己从未走过的庭院与回廊。他始终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在慢慢减少。 这或许也不能怪普罗斯佩罗不够小心。 谁让达尼埃尔带着他走过的回廊越来越细,细长的走廊里两人并肩已是不易,三人并肩就跟挤沙丁鱼罐头似的。普罗斯佩罗只看到身后还有长长的队伍,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拥挤是虚假的,队伍后面已经有许多人-消失不见了。 “喂,达尼埃尔,还没到王太后的寝宫吗?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普罗斯佩罗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他拧着英挺的美貌,回头去看始终慢他两步的达尼埃尔。 “看来阁下的体能需要加强啊。” 达尼埃尔的这句话让普罗斯佩罗不高兴了。他恨恨地加重了脚步,快速向前走去,不想当他转过这个回廊,发现前方并没有什么寝宫。 那里只有尚未修建完成的回廊。 “达……!!” 普罗斯佩罗刚要发火就听见自己的腹部传来“噗嗤”一声。 “啊、啊……咳!” 看到自己的腹部被弯刀洞穿的普罗斯佩罗难以置信地发起了抖,他一张口,口中就猛得吐出一口血来,而洞穿了他腹部的弯刀也随之转了一圈,在他腹中绞碎了他的内脏。 青着脸侧过头去,普罗斯佩罗总算看到了达尼埃尔的脸。 金色的晨曦染在达尼埃尔的金发之上,让他的金发看上去更加璀璨。一如雕塑的精致脸庞上带着一种沉稳的平静,达尼埃尔此刻像极了会在美术展馆里展出的神明雕像。 他再也不是那个卑微的、憋屈的,不得不向着现实低头的,遭人欺辱的罗斯柴尔德家次男。 他只是达尼埃尔而已。 “我的士兵呢……?我的、部队……” 普罗斯佩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明白达尼埃尔怎么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自己,他难道不害怕他姐姐的报复吗? “你什么都没有了,普罗斯佩罗。无论是你的士兵,你的部队,还是你自己的性命。” 达尼埃尔的身后,对普罗斯佩罗最忠心的最后几个士兵也被达尼埃尔的手下以及因波斯等人干掉了。 拔出扎在普罗斯佩罗腹部的弯刀,达尼埃尔很快手起刀落给了普罗斯佩罗一个痛快。 被叶棠派来协助达尼埃尔的因波斯远远地瞧了达尼埃尔一眼,见达尼埃尔把普罗斯佩罗扶到墙边靠着,让普罗斯佩罗以一种相对体面的方式逝去,因波斯走了上去。 “现在您还可以反悔。只要您伪装成俘虏,编造一个一进王宫就中了圈套的故事,您就不用背负杀死这个人的责任。日后局势稳定,王太后与苏丹会向您的祖国提出交易俘虏。到那时您就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国去了。” 听到因波斯的谏言,达尼埃尔笑了一下:“是苏莱丝让你来的吗?告诉她,我并不后悔。” 因波斯又道:“您是不是真的明白,您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还是您真的愿意为了苏莱丝王太后背叛您的祖国?” 解开身上沉重的军装礼服,将那被血染红的礼服扔在地上,达尼埃尔脸上带着神清气爽的痛快:“我并不是为了苏莱丝而背叛神圣法兰西。是苏莱丝放了被神圣法兰西囚禁的我自由。” 杀死皇后的胞弟等同与皇后撕破脸皮,也等于和祖国直接决裂。达尼埃尔将变成神圣法兰西人人喊打的叛国贼。 即便如此,达尼埃尔还是这么选择了。 “‘若泯灭人性,则忠诚毫无意义。’,这是苏莱丝对我说过的话。她的话终于让我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痛苦。” 迎着阳光垂下眼睫,达尼埃尔的心第一次这样平静。 ——他不能接受普罗斯佩罗的计划不是因为他不爱法兰西,也不是因为他不忠于自己的祖国,他只是不想变成一个泯灭人性的侵略者。 殖民是什么? 殖民是把人当畜生,用人的性命来为宗主国取得利益。 倘若说过去他还可以用“殖民地的经济也发展了,这对被殖民的国家来说也是好事”这种借口来麻痹自己,在普罗斯佩罗到来之后,那层“宗主国与殖民地共同繁荣一起发展”的遮羞布就完全被扯破了。 他再也不能催眠自己说殖民是正确的,侵略是正义的——泯灭人性、践踏人道的事情就是不对的!哪怕以“服从国家”这种看似伟大的理由来矫饰侵略者的罪行,侵略者脚下的血腥味也永远不会散去! “我是作为人在做正确的事。” “我不想作为‘贵族’,而是想作为‘人’,活下去。” 如果当贵族的代价就是要舍弃人性,那么这贵族他不当了。 …… 亚瑟与西尼尔走到了一处大厅。 大厅的高处就坐着叶棠。 西尼尔不熟悉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也分不出这对母女谁是谁。见叶棠高坐在皇位之上,他立刻以为皇位上的就是苏丹。 “快去把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 西尼尔兴奋地指着叶棠。杰诺德等人却无动于衷。 不大高兴地“啧”上一声,西尼尔又去喊亚瑟:“总督阁下,你还在犹豫什么!?苏丹可就在你触手可及之处!” 西尼尔起初还担心亚瑟一定会和达尼埃尔争王太后争到最后。天知道是不是他那一席话起了作用,亚瑟居然肯把王太后让给达尼埃尔,自己要苏丹。 这让西尼尔稍微有些得意——众所周知,亚瑟·霍华德虽然只是养子,但他的做派相当有老派贵族的风范,也就是不知变通不听劝。能够劝服亚瑟·霍华德,他也算是相当厉害了。 远眺着皇位上的人,亚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那不是白狄伦·布杜鲁,而是苏莱丝。尽管相隔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眸色。 “西尼尔阁下,” “有话之后再说!先把苏丹——” 亚瑟苦笑着摇头:“没有之后了。” 他腰间的滑-膛-枪突然被他拔出,接着抵到了西尼尔的额头上。 刷—— “请你放下枪。” “阿奇……” 亚瑟看起来十分震惊于军医阿奇的背叛。阿奇则是走近了,拿枪抵着亚瑟的背脊。 亚瑟不得不挪开抵在西尼尔脑袋上的滑-膛-枪。 “亚瑟!” 杰诺德叫了一声。他与博尔多等人都距离亚瑟太远。他们把枪的速度快不过阿奇扣下扳-机的速度。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替人监视我的?” 亚瑟看起来想死个明白,阿奇也愿意成全他不让他当个糊涂鬼。 “六年前。” “那不就是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开始吗?” 亚瑟苦笑:“是我分给你的钱不够多?还是我不值得你效忠?” 阿奇勾勾唇角:“都不是。只是让我监视你的人给得比你更多。” “是吗?” 亚瑟叹息:“那就没办法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金钱上无法被满足的人亚瑟无法信任,阿奇与亚瑟都知道他们再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关系。 砰! 有人开了枪,倒下的却是阿奇。亚瑟与杰诺德等人双眼大睁,只见大厅二楼不知何时埋伏了一堆狙击手。 叶棠抬手,狙击手们便同时开枪。西尼尔等人瞬间一个个地倒在了地上,在场只剩下亚瑟一行还活着。 “苏莱丝,你……” 愕然地瞧着从皇位上走下来的叶棠,亚瑟被叶棠用一只手捧起了面颊。 “……你确定我会选择你吗?仅仅因为你给我留了那样一句话?” 亚瑟的话让叶棠笑着摇了摇头。 是的,叶棠并没有因为与亚瑟相处得很好,两人之间已经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就绝对不会伤害亚瑟。 假设刚才亚瑟选择按照西尼尔的话来做,又或是杰诺德等人擅自听从西尼尔的吩咐。那么此时此刻大厅里倒下的人除了西尼尔以及服从西尼尔的人,更会有亚瑟与杰诺德等人。 叶棠是做好了清场的准备的。 第23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2 <ul class=tent_ul> 亚瑟一怔, 复而一笑。 他真是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不知道苏莱丝是怎么把那张写了“若泯灭人性,则忠诚毫无意义。”这句话的信纸放到自己桌上的。他最初甚至不确定那张信纸上的字句究竟是谁写的。 直到他嗅到信纸上轻微的残香,他才意识到这张信纸上的字出自苏莱丝之手。 那可是英语啊。 苏莱丝是什么时候学会英语拼写的?他可从来没见过她认真学英语。 还是打从他第一次在沙漠里见到苏莱丝时苏莱丝就懂英语?那么她是故意在他的面前装作不懂英语?装作天真无邪的小黑猫? 她欺骗了他吗? 他利用的他吗? 如果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事到如今为什么又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他知晓这一切呢? 苏莱丝啊—— 天已经亮了。晨曦透入了采光极好的大厅之中。 对上叶棠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亚瑟理解了:苏莱丝是在让他自己选。 他可以憎恨她的隐瞒、欺骗与利用, 也可以在明知她的隐瞒、欺骗与利用后还选择与她站在一起。 她要的不是他按照自己的情感倾向来选择自己需要面对的未来, 自己对忠诚的解释。 她要的不是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背叛自己的祖国。 她要的是一个同盟者在理解了她的信念的基础上, 选择公理正义,继而抛弃利用他人血肉性命从而得到的一切。 亚瑟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他只知道苏莱丝的双眸是树液, 而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那只被困在树液里的小虫子。 …… 白狄伦·布杜鲁正在快马加鞭地赶往海水净化工厂。 英法联军主要镇压的地方除了王宫,还有海水净化工厂。毕竟海水净化工厂就是荷塞亚斯的命脉。 就算王太后与苏丹可以在英法联军联合包围苏丹王宫的时候从王宫密道逃跑出来,一旦失去了海水净化工厂的控制权, 王太后和苏丹还是要向着英法联军低头。 同时,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也都各有各的小九九——联姻并不是多么稳定的同盟关系,被派去联姻的公主与王子如果遭遇谋杀或是直接病死,那么联姻即刻失效, 且两国还可能反目成仇,直接新账老账一起算。 海水净化工厂不管是落到英法任何一方的手里, 荷塞亚斯都会失去重要的先机。可是在英法联军动手之前就加强海水净化工厂的警备, 又可能让英法双双注意到荷塞亚斯人对他们的戒备。 叶棠让白狄伦·布杜鲁赶往海水净化工厂,自己留在王宫里处理侵入王宫的侵略者。尽管白狄伦·布杜鲁很担心自己的母亲, 可她也明白海水净化工厂的重要性。 “全员, 准备!” 随着白狄伦·布杜鲁一声令下,与白狄伦·布杜鲁一起骑马而来的近卫们纷纷从自己的背上拿下步-枪。 这些步-枪是叶棠向西班牙人还有葡萄牙人买的。西班牙大使与葡萄牙大使都挺开心荷塞亚斯的皇室能够向他们购买武器——荷塞亚斯连同荷塞亚斯周边的国家都被英法两国占据,西班牙与葡萄牙就跟苍蝇似的被赶来赶去。 这让西班牙与葡萄牙怎么能甘心? 可他们不甘心又能怎么办?英法两国可不会轻飘飘地就将蛋糕让出来给他们也吃上一口。 所以叶棠召西班牙大使与葡萄牙大使进宫之后,两国大使听说叶棠要买武器都乐坏了。 ——买卖武器能让他们赚上一大笔,且还能让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同时吃点苦头。 如果荷塞亚斯因此与神圣法兰西还有大英帝国打起仗来, 那向荷塞亚斯售卖武器的西班牙与葡萄牙就能一边看戏一边数钱,这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女性近卫们被认为是绣花枕头,没人会去实际观察女性近卫们都在训练些什么。也因此在荷塞亚斯,知晓女性近卫们每天天不亮就要练习两小时如何拆卸、组装枪支的人只有个位数。 女性近卫们往往会在去沙漠“巡逻”的时候在沙漠里进行打靶练习。由于沙漠里环境恶劣,风沙对枪支的威力、准头有很大的影响,女性近卫们的枪法也越发被磨练到极致。 “开火!!” 啪-啪-啪!! 步-枪的枪膛里发出了噪音,无数子-弹飞向了还在海水净化工厂外头探头探脑的英法联军。 等这些士兵反应过来,白狄伦·布杜鲁率领下的近卫们也拔出腰间佩刀开始收割最后的人头。 从马上跃下,白狄伦·布杜鲁向海水净化工厂里走去,她心中始终向神祈祷,希望神可以保护她的母亲。 …… “王太后殿下!!” 王宫之中,满地的血迹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就已经有人跑来向叶棠报信:“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的种植园遭到了民众的围攻!!” 叶棠眉头微皱,于是前来报信的士兵道:“清晨王宫被袭的事被很多民众都看到了!这些民众现在由于担心苏丹与王太后的安危,所以自发阻止了人手去袭击种植园!” 叶棠根本不相信这士兵的说辞。 民众看到英法联军袭击王宫,因此担心她与白狄伦·布杜鲁的安危,那他们最先该去的地方不是别处,应该是这座王宫啊。 就算是想围魏救赵首先也要确定赵还活着不是吗? “王太后,请派我前去查看。” 巴尔走了出来,他与因波斯一起跟在普罗斯佩罗一行的后面,叶棠在大厅里命人歼灭西尼尔一行的时候,巴尔正与因波斯一起消化着普罗斯佩罗的人。 「明白了。你去,巴尔。」 「不过在你去之前,你先到我这里来。」 叶棠朝着巴尔招招手。 巴尔走了过去。他还是能从叶棠的身上嗅到些微的血腥味。 ——叶棠脸上被他抓出的伤口哪里有这么容易好?他和因波斯又没有治愈方面的能力。叶棠脸上的伤口只是被幻术暂时遮起来了而已,以后会不会留疤都不好说。 叶棠有话要对巴尔一个说,高大的巴尔便在叶棠的面前跪了下去。 凑到巴尔的耳边,叶棠的嘴唇轻轻地在巴尔的耳朵上动着。 巴尔感觉很痒,他几乎要被这股酥-痒给分了心,漏掉叶棠要对他说的话。还好叶棠并没有说太多。 「你记住我的话了吗?巴尔。」 “是的,王太后。” 眼含满意,叶棠微微点头。 她退开一步,巴尔眼神复杂地站了起来。 “那么王太后,我去了。” 赶往种植园,巴尔始终感觉叶棠的气息就在自己的耳边。 然而当种植园那边亮起了火光,巴尔瞬间就敛起了心神。 他真恨不得恢复巨鹰的模样,展翅飞向起了大火的种植园。 第23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3 <ul class=tent_ul> “苏丹!反叛军行动了!” “……!” 海水净化工厂的地下一层, 白狄伦·布杜鲁刚将最后一个准备鱼死网破的神圣法兰西士兵击毙。心腹的报告让她脑后的头皮一麻,也让她握着步-枪的手一紧。 “果然吗?” 荷塞亚斯的土地上一直存在着反叛军。这些反叛军过去的主要反抗的是苏丹的□□,他们推崇打倒苏丹, 让荷塞亚斯回到宗族治理的宗族时代。 在哈吉苏丹同意与神圣法兰西还有大英帝国结盟之后, 反叛军的主要目标就成了驱逐来自海那边的殖民者。 反叛军的头领认为杀死哈吉苏丹就能解除荷塞亚斯与神圣法兰西以及大英帝国的同盟关系, 然而反叛军派出的暗杀者不仅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反而还会在被抓捕后纷纷因为受到哈吉苏丹的收买而供出自己的同伙。反叛军因此死了不少重要的首脑,在这之后反叛军便销声匿迹, 不再轻率派人去刺杀哈吉苏丹了。 白狄伦·布杜鲁当政之后,反叛军一直处于观望的态势。 小苏丹在王太后的支持下依旧保持着与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的同盟关系, 这让反叛军非常不爽。可小苏丹比起她的父王来说真是仁慈又和善,在她的治理之下, 荷塞亚斯人民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在改善。 哪怕反叛军造谣说王太后让女人们去沿海种树是为了给自己造花园,这种奢侈浪费滥用人力的行为应该被谴责;也很可惜的没有几个民众会把这种话听进心里。 ——管她王太后是不是奢侈浪费呢!难道过去身为苏丹宠妾的苏莱丝就不奢侈挥霍了?以前只有制衣手艺、刺绣手艺极为高超的手艺人才能得到为苏莱丝制衣的荣幸,继而得到来自皇室的赏赐。现在只要是有手有脚能种树的人都能得到皇室给予的补贴! 荷塞亚斯的民众……准确来说是大部分的女性与年轻人也不太在意王太后与异国使者有染。 谁让正是因为异国的使者臣服在了王太后的石榴裙下, 荷塞亚斯才能进口到大量的食物呢?这些食物有些是荷塞亚斯人过去见都没见过的罐头, 也有的是物美价廉的谷物。荷塞亚斯还引进了适合在沙土里生长的土豆品种,现在就是贫民家里也少见泥饼那样的食物了。 不说丰衣足食,起码在不用饿肚子的面前民众都是很诚实的。哪怕反叛军三番两次的挑唆群众,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一起反抗小苏丹。倒是有些贵族因为不满小苏丹与王太后的“横行霸道”,私底下与反叛军接触频频。 叶棠从未在白狄伦·布杜鲁的面前提起过反叛军, 白狄伦·布杜鲁只当母亲这是没把反叛军放在眼里——在她母亲背后给她母亲撑腰的是拥有绝对火力的西方国家的使者。而反叛军只是一群拿着冷兵器的乌合之众。他们无论是从人数上来看还是从装备上来看都没有多大的威胁性。 尽管如此, 白狄伦·布杜鲁还是下令派出眼线混入反叛军中, 监视反叛军的动向。她没有把此事向叶棠报告,因为她将叶棠的辛劳看在眼中,想为母亲分担一些的她想着这点小事就不用让母亲操心了。 飞身上马,这一刻白狄伦·布杜鲁有些后悔。 如果她早些将反叛军的动向告知母亲, 以母亲行事的缜密程度,今日必然不会出现反叛军趁着英法联军偷袭王宫与海水净化工厂的当儿对种植园发动进攻! 攻击种植园对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来说固然是损失,但损失最大的还是荷塞亚斯本身!种植园对荷塞亚斯的意义远远超过种植园对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的意义! 尘土飞扬,苏丹一马当先奔赴反叛军正在围攻的种植园,在苏丹的身后还有几百名与苏丹一样身着白色军服、骑马奔驰的女近卫。 带人前往种植园的巴尔已经到了,他怒喝一声:“住手!!” 迎接他的却只是一个火油瓶。 臂上的肌肉瞬间隆起,手背上青筋暴露。抡起重盾将火油瓶拍碎在空中,没有被火油溅射到的巴尔知道叶棠为什么不让他骑马,而是让他带着一人高的重盾过来了。 “不要全部躲在我的身后!都散开!散开!去找灭火的工具!小心火油的溅射!” “是、是……!” 巴尔身后的士兵们连忙后撤,到了火油瓶的有效投掷范围之外。见状手拿火油瓶的反叛军们倒是没有继续投掷火油瓶了。毕竟火油瓶投掷多了,地上的火油连成线烧起来,他们自己也要被困在火焰高墙里。 反叛军们的身后就是种植园,这会儿种植园里因为被投掷了火油瓶、已经烧起来了。 大马士革玫瑰在火焰中迅速焦黑、碳化,甜润的玫瑰香气很快就与焦糊的臭味混合到了一起。种植园的工人们起先还往旁边躲。待她们看到自己辛勤劳作的成果化为火焰与灰烬,不少人都忍不住走上前去,在那呛人的味道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呜咽出声。 和没有薪水、只能勉强果腹的奴隶不同,种植园的工人们是有工资可拿的。叶棠与亚瑟还有达尼埃尔交涉,表示自己愿意承担工人的工资以吸引工人前来工作,但要种植园额外再让出一成收获给荷塞亚斯。结果当然是亚瑟和达尼埃尔都同意了叶棠的提议。 叶棠给工人们的工资算不上高,但对于一个普通的荷塞亚斯家庭来说却是至关重要。只是工资是按照每个工人各自的工作成果来分发的。反叛军烧掉种植园,那等于是烧掉了工人们的工作成果。 视工人们的恐惧与悲痛为无物,反叛军的首领此时登上周围人为他准备的高台,他雄赳赳气昂昂地举起手中的旗帜挥舞两下,口中呐喊:“为了荷塞亚斯!!为了荷塞亚斯的解放!!!” “愚蠢的百姓们啊!你们还不明白你们犯下了多么巨大的过错吗!?仔细想想看!你们是在为谁当牛做马!?” “这些种植园难道不是那些该死的白人侵略者在我们的家园上留下的疮疤吗!?” “这些种植园明明使用的是我们荷塞亚斯的土地,把这些土地卖给侵略者的苏丹却只给种植这些土地的你们一点点钱!灌溉种植园土地的淡水本来应该可以均分给你们每一个人使用!你们却只能在高昂的淡水使用费面前喝每一口水都要思考一下自己是否是真的渴!” 工人们纷纷因为反叛军首领的话而抬起了脸,有的人依旧泪流个不停,有的人为自己可能拿不到薪水而愤怒,可也有人不由自主地被反叛军首领的话所蛊惑了。 “亲爱的同胞们啊!不要再被该死的侵略者、还有帮着侵略者来剥削你们的苏丹给欺骗了!醒悟过来!不要再为小恩小惠而去当牛做马!” “站起来!与我一起解放荷塞亚斯!!与我一起创造一个掌握自己国家的所有国土、支配自己国家所有资源的荷塞亚斯!!” “解放荷塞亚斯!!!” 反叛军首领见高台下的人群还在迟疑,没有人与自己一起高喊,他再度呐喊:“解放荷塞亚斯!!” 有反叛军的人混入了民众之中,这些人突然高举拳头,应和道:“解放荷塞亚斯!!” 人都有从众心理。看到自己身旁有一个人喊出了“解放荷塞亚斯!”,再听到自己前方、后方都有人在喊:“解放荷塞亚斯!”有些种植园的工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解、解放……” “大声点!亲爱的同胞们!请大声点!请你们和我一起大声的宣布!我们要——” “““解放荷塞亚斯!!!””” 人声终于形成了一小股浪潮。 “一派胡言!” 如果巴尔此时还是原形,想必他脑袋上的毛已经被气得炸起——这叫作什么“解放”!?仅仅是煽动人群去搞破坏,去接受他人搞破坏的恶行,这算哪门子的“解放”!? 如果说种植园是“疮疤”,那么破坏种植园的他们是认为削掉带着疮疤的肉就能让受伤的地方恢复原样吗? 真是可笑! 破坏永远不能产生任何新的事物。唯有发展、向前,连敌人连对手留下来的东西也能利用起来的人,才真的能为这个国家带来新生! “嫌淡水的使用费贵!?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王太后与苏丹,你们连使用淡水的机会都没有!等着你们的只有毛阿斯河的干涸!你们以为苏丹和王太后向你们征收的淡水使用费用在了哪里!?是用在了修建新的海水净化工厂上!!” “知道为什么苏丹和王太后还要再建新的海水净化工厂吗!?明明现在这一个净化工厂就足够供应整个王宫的用水了!” 火油瓶不断炸裂在大盾上,凭借着远超人类身体素质的钢铁之躯,扛着大盾抵御火油瓶袭击的巴尔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去。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 “是为了你们!是为了你们的子孙!是为了今后千千万万个会诞生在荷塞亚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听到巴尔的声音,工人们纷纷肩头颤动。 先前就没跟着喊“解放荷塞亚斯!”的女人们眼眶湿热,男人们也稍有动摇。 “不要去听苏丹和王太后走狗的话!走狗当然只会包庇给自己肉骨头的主人!” “哈!” 巴尔大笑出声:“如果我是苏丹与王太后的走狗!那与贵族们往来密切、从贵族们那里得到资金与武器支援的你又是什么呢!?” 被揭穿了真面目的反叛军首领恼羞成怒,他顶着一张猪肝紫的脸朝着旁边搬来了土炮的反叛军怒吼:“给我杀了他!杀了这条走狗!!” 贵族们向反叛军提供的土炮其射程与威力虽然不如火箭筒,但要炸飞个把个人实在是很轻松。 巴尔并不是人类,硬生生接下一发炮-弹的能力他还是有的。可是在他的身后,那里站着那么多无辜的工人!他要是让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会怎样?就是他不让开,炸开的炮-弹碎片也必然会伤到许许多多的人! “……畜生。不,你们这些人比畜生还要下-贱千万倍!!” 瞧见巴尔巨盾朝着自己就狂奔过来,反叛军的首领跑到那手拿土炮的反叛军身后,唾沫星子乱飞地下令:“杀了他!!!” 第23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4 <ul class="tent_ul"> 砰!! 一声枪响炸裂在空气之中, 以土炮指向巴尔的反叛军被人一枪爆头。巴尔尚未回头就听见了白狄伦·布杜鲁的声音。 “以苏丹之名!我要你们放下武器!!” 手中步-枪的枪管还在微微冒烟,白狄伦·布杜鲁没有放下武器,而是将枪口对准了反叛军首领的脑袋。 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身后, 女性近卫们分为三队, 一队就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身后持枪瞄准反叛军, 另外两队则一左一右分别包围反叛军,截断了反叛军的逃亡路线。 “苏丹!” “是苏丹!!” “苏丹来了!” 人群发出了骚动的声音。之前跟着反叛军喊“解放荷塞亚斯!”的人里有人朝着白狄伦·布杜鲁跪下,恳求苏丹饶命。也有人慌不择路, 推开周围的人想要逃跑。还有的人尚不知要站到苏丹一边还是反叛军一边,正在踌躇就被逃跑的人推到了苏丹以及女近卫们的马蹄下。 马匹受了惊吓,眼看着就人立而起要甩掉背上的骑者,踩在摔到马蹄之下的人身上。 然而反叛军们期待没能实现——马儿受惊人立而起的同时,马儿上面的女近卫也双-腿紧夹马腹,拉紧缰绳控制住了马儿。 马儿的蹄子落在了距离平民的脸就只有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而其他的女近卫竟然没有因为队伍中-出了一匹受惊的马就乱起来。所有的女性近卫都在好好控制住自己马匹的同时依然维持着瞄准反叛军的姿势。 发觉自己已经是无处可逃,反叛军首领又是心生一计。他举起拳头,呐喊:“打倒强权!推翻苏丹!解放荷塞亚——” 砰!! 又是一声枪响,这声枪响之后反叛军首领跪到了地上。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想跪, 而是他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白狄伦·布杜鲁一枪打炸了他的一只耳朵。这位小苏丹很明确地警告他:不要再想着煽动民众、制造混乱,好趁乱逃走。他若是再想逃走,她会直接打爆他的头。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将反叛军首领就地正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还需要他去指证与他勾结的贵族们。 混在种植园工人里的反叛军见势不妙,立刻拉过身边的种植园工人想要让这些无辜的平民充当自己的人肉防弹背心。然而巴尔与女近卫们都不是吃素的。 巨盾飞出,冲着那个扑上前来补位,想要拿土炮开炮的反叛军就砸了过去。一阵枪声过后, 反叛军里还打算逃跑反抗的人已经血溅三尺。怂了的则纷纷下跪, 听话地将手抱到了脑后。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下马,她就这样坐在马上朝着众人挥手道:“荷塞亚斯的国民们,到了你们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种植园还在熊熊燃烧。火焰让周围的气温升得更高。热浪正被风不断扩散, 熏得人脑袋都涨了。 “我知道种植园对你们中的有些人来说就是他国给我们荷塞亚斯留下的被羞辱的印记!所以——” 一个火油瓶朝着白狄伦·布杜鲁飞了过去。向她投掷火油瓶的反叛军是算好了白狄伦·布杜鲁即便能反应过来击落火油瓶、火油瓶里的火油也会飞溅出来点燃周围,惊吓到马匹才这么做的。 “唔噢噢噢噢噢!!!” 巴尔风驰电掣地跑了过来。他的大盾在千钧一发之际替白狄伦·布杜鲁挡下了火油瓶。 白狄伦·布杜鲁的马人立而起,小苏丹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在马上大声道:“你们是打算摧毁、或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摧毁掉这些‘耻辱的象征’!装作荷塞亚斯从未被人侵略、从未被人殖民的活下去!?还是愿意背负着这‘耻辱’、为了不再一次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而努力奋斗,将一切可用的东西都利用起来!?” 种植园确实是意图殖民荷塞亚斯的白人带来的东西。可烧毁种植园难道就能让荷塞亚斯免于被殖民的命运了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烧毁种植园等于是毁掉的生产工具与生产资料,这只会让荷塞亚斯的农业退回到小农经济。而小农经济显然不能与追求效率化的大国农业相提并论。 单纯依靠荷塞亚斯自身的生产力重建种植园不是不可以,但这次反叛军如果洗-脑民众成功,让民众仇视种植园,那么即便皇室掏钱组织重建种植园,也很难说新的种植园会不会遭到再一次的袭击。 一旦荷塞亚斯人的视野仅仅是聚焦在当下,人们眼中的种植园只是“耻辱”的具象化,没有人意识到种植园的耕种模式是可以学习的新型农业模式,工具本身并无好坏,唯看这工具掌握在谁的手里。那么荷塞亚斯永远不会进步。 卧薪尝胆,知耻而后勇。 这是白狄伦·布杜鲁从母亲那里学到的“荣耀”。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她真的希望能有人理解自己的想法。 “我不太懂苏丹在说什么……不过——”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用手背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痕。她抱起混乱中被自己遗落在地、还被人踩了两脚的铁桶,开始用手往铁桶里装沙土。 “我要养家糊口!我要给我的妈妈吃上好吃的!我要给爸爸治病!我不要姐姐为了钱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我要上学!我要读书!我要去当种植园的管理者!!我想要种植园变成荷塞亚斯的种植园!!” 女孩呐喊着自己的梦想,提着满桶的沙土冲向了着火种植园。 女孩的身后,一个男性青年也去拿回了被自己掉在地上的工兵铲。他与女孩一起向着种植园着火的边缘跑去,开始用工兵铲一铲一铲地向着着火的地方扑洒沙土。 像是被女孩与青年提醒了自己该做什么,种植园的工人们纷纷动了起来。很快人群就自发形成了灭火的长龙,每一个人都顶着能烧焦自己头发的高温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是的,这些工人里的许多人并没有能马上思考清楚真正的耻辱是什么、真正的荣耀是什么的逻辑。可是他们的身体里有一种极为朴素的情怀,那就是:不想再回到贫穷且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过去! 比起把“耻辱”、“荣耀”挂在嘴皮子上去批判这个、怪罪那个,他们更想要务实地让自己与亲人吃饱穿暖,过上更好的生活! 女孩的话让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眶微微发红,瞧见人们自发拧成一股绳开始救火,这位小苏丹忍着掉泪的冲动抬手。 小苏丹在杀到反叛军面前之前就派出几位得力干将从另一个方向进入种植园。 种植园里有水阀。水阀打开后种植园虽不能进行自动灌溉,但来自海水净化工厂的淡水会通过特定的管道流向种植园各处。 清凉的淡水从天而降,淋湿了种植园工人们的头发、衣服与身体。 工人们愕然地瞧着无云的蓝天,好一会儿才发觉原来是苏丹手下的女近卫们提着一头接上了水阀的水管将淡水喷洒到了他们身上。 头发焦了一些,身上的衣服也差点儿着起火来的工人们回头看向苏丹,不敢相信苏丹竟然愿意为了他们而使用如此珍贵的淡水。 而他们的小苏丹深吸一口气,以凛然的表情发号施令:“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要确保我的国民不会有一个人因救火而死亡!” “““是!苏丹!””” 女近卫们与巴尔带来的士兵们纷纷领命,所有人都向前而去。 这一刻,在场的人不分平民不分士兵,所有人都为了同一件事竭心尽力。在种植园里肆掠的火焰很快被压制下来,种植园的损失远远小于任何人的估计。 当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消灭,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白狄伦·布杜鲁微微一笑,随后连忙趁着众人不注意回过头去抹掉了自己眼角的炽热。 ……作为施政者的她并不是独自一人做着不被理解的事情。她的子民就像是种子,正在积蓄着萌发的力量。 …… 「苏丹,你回来了。」 当白狄伦·布杜鲁一身风-尘的回到王宫,叶棠也迎了出来。 她爱怜地抚摸着白狄伦·布杜鲁沾了尘土的头发,问她:「你还好吗?」 “我很好,母亲!” 对于终于抓到了反叛军的首领,白狄伦·布杜鲁难掩激动:“我抓到了辛莱姆!这下子我们就可以通过辛莱姆知道究竟是哪些贵族在背后捣鬼了!” 叶棠轻轻一笑,她身后的因波斯就向白狄伦·布杜鲁送上了一份名单。 白狄伦·布杜鲁拿过名单一目十行地看完,顿时错愕不已:“母亲,这难道是——” 叶棠颔首。 白狄伦·布杜鲁略一屏息:“那就是说您从一开始就……!” 叶棠怎么可能会因为轻敌而不去重视反叛军呢?她从不在白狄伦·布杜鲁面前提起反叛军的事不过是为了考验白狄伦·布杜鲁,看看白狄伦·布杜鲁是不是那种没有人提醒就不会未雨绸缪的人。 事实证明小苏丹不是牙膏,不是被人挤上一挤才会动上一动。她完美地通过了叶棠的考验,并且竖立起了自己的威信,得到了民望。 巴尔会在种植园前与反叛军首领对峙也是在为了白狄伦·布杜鲁争取时间。他临行前叶棠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相信苏丹。」 叶棠没有回答白狄伦·布杜鲁的问题。她只让小苏丹去更衣沐浴,好好休息。 s:///book/13/13673/890580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3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5 <ul class=tent_ul> 「巴尔, 你也辛苦了。」 朝着已经走远的小苏丹挥了挥手,目送了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离开的小苏丹,叶棠回头对灰头土脸的巴尔道。 「下去休息。今天不用到我的面前伺-候了。」 说罢叶棠就要带着因波斯离开。然而—— “不。” 巴尔主动来到叶棠的面前单膝跪下。这是他第一次出于个人意志向着叶棠低头。 “王太后殿下, 请让我跟随您。……您这是要去善后?还请让我与您同去。” 「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的, 巴尔。」 原本叶棠与巴尔的关系就说不上有多么亲近。自打阿巴那扎尔自我牺牲之后, 叶棠更是明确地感觉到自己与巴尔之间存在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叶棠并不指望自己能走入每一个人或者非人的内心。擅自闯入他人内心也是极其失礼的事情。巴尔能够作为手下好好地完成叶棠交待给他的事情,在这之上叶棠不需要巴尔为她做些什么,也不会对巴尔有任何的意见。 「看到我你就会想起阿巴那扎尔?」 每一次想起阿巴那扎尔的自我牺牲,你都会痛苦? 后面这句话叶棠没有说出口,但巴尔察觉到了叶棠的顾虑。 她是怕他伤心。 她是不想让他一看到她就回想起令他伤心的事情。 她在顾虑着他。 魔神的心微微一缩,巴尔说不清自己的鼻酸是来自想起了阿巴那扎尔,还是来自感谢叶棠的顾虑。 “……是的。哪怕是此时此刻, 我也无法忘却那位大人,我曾经的君主。” “可是殿下,就像因波斯成为了您的舌头那样,我也想成为您的手和脚,您的剑与盾。” 事到如今,再说:“我终于明白阿巴那扎尔为什么肯将荷塞亚斯托付于你。”这种话显然已经迟了。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确实让巴尔理解了一些东西。 ——他虽然是阿巴那扎尔的臣下, 却不能说自己了解阿巴那扎尔的一切。而他面前的女人……她与阿巴那扎尔之间有着同为“王”的共鸣。 她们相互理解, 互有默契。她们的目光都能穿越遥远的时光,她们的目的都不在一城一邦。 巴尔过去没能理解阿巴那扎尔的全部,在阿巴那扎尔选择自我牺牲的那天又因为没能理解叶棠与阿巴那扎尔之间的默契而伤到了叶棠。他也明白自己现在又想要向叶棠效忠实在是自说自话。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法去留在叶棠的身边了。 这位确实是名副其实的“荷塞亚斯的太阳”。她正用智慧以及勇气一寸寸地照亮荷塞亚斯的土地。而他想作为太阳的手脚去将她的光辉洒向更远、更远的地方。他也想作为她的剑盾,去为她清除试图遮盖她光辉的乌云。 叶棠笑了笑。 巴尔和因波斯都与阿巴那扎尔一样深爱着这片土地。无论是男是女,不管是老是幼;但凡他们遇到了能捍卫这片土地、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和平的人,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去尊重、敬仰,最终为其付出无比的忠诚。 这是多么单纯的魔神啊。 不过她还蛮喜欢的。 用手指挑起巴尔的下巴, 叶棠以抚摸鹰头形态的巴尔的手法轻抚他的脸庞。 「感谢你——」 叶棠的嘴唇刚开阖两下,人就被拖走了——因为浑身是血而不得不去更衣的达尼埃尔还有亚瑟一被雅尔兰带到叶棠所在的回廊上就看见叶棠正以暧-昧的手法抚摸男人的面庞。 ““……!?”” 这下还得了?两人齐刷刷炸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就一左一右架走了叶棠。 被架走的叶棠好几秒钟才缓过神来。 有种自己养的猫猫狗狗发觉自己rua了其他狗狗的既视感,叶棠想了想,干脆伸出了两只手,分别去摸亚瑟和达尼埃尔的脸庞。 被一碗水端平雨露均沾的亚瑟以及达尼埃尔都有点心情复杂。说实话他们都希望这样美好的场景里没有另一个碍眼的男人。 可或许是叶棠的抚摸太舒服,又或许是气氛实在是太好,达尼埃尔与亚瑟竟然都没有开口破坏这和平的一刻。 两人顶多是各伸出一只手来,都试图从叶棠身后搂住她的腰肢。 顺带一提,因波斯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 在白狄伦·布杜鲁的指挥之下,清理反叛军残党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资助了反叛军的贵族们同样算作反叛军残党,与反叛军一起被下狱。 在荷塞亚斯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作为主导地位的男性通常不会与自己的妻子、姐妹、女儿商量任何事情,如果家中父亲还在,男性也不会拿母亲当商量的对象。资助反叛军、帮助反叛军打击皇室,继而削减皇权这种事情贵族们基本没有对家中的女性提起过。 也因此,资助反叛军的贵族们被下狱,他们的母亲、妻子、姐妹与女儿倒是基本被放过了。 瞧着跪在议事大厅里瑟瑟发抖的女人们,坐在苏丹后头的叶棠一手拄着下巴,听着白狄伦·布杜鲁对这些女人们进行安排。 “我不会剥夺你们的贵族身份。与此相对的是,你们的财产会遭到没收。其中胡拉克一家,你们将会被派往荷塞亚斯与巴布荷斯坦的边境,成为戍边官。安库塔家,你们——” “等一下!请等一下!苏丹啊!” 白狄伦·布杜鲁尚未宣布完对这些贵族女人们的惩罚,就有一中年妇女从跪着的贵族女子之间扑腾了出来。 这位妇女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风韵犹存又细皮嫩肉。白狄伦·布杜鲁认识她,她是贵族安巴·胡拉克的母亲,是胡拉克一家最为年长的长辈,实际年龄早已超过了六十五岁。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们一家八个女人在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帮助下独自前往荷塞亚斯与巴布荷斯坦的边境?还要我们去做那里的戍边官?我们可是女人!我们会被杀掉的!不!我们会遇上比被杀掉还要可怕千百倍的事情!女人怎么可能戍边!戍边是男人的活计!这、这难道不是以戍边为名的流放吗!?” 白狄伦·布杜鲁之前还潜藏着些许同情的目光在这位夫人的呐喊中变得越来越冷。 “八个女人同行,已经不算‘独自’了?况且,胡拉克夫人,你们一家所犯下的罪过有多重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 小苏丹的口吻带着无喜无悲的清冷:“别说是流放了,就是将你们全家所有的女性卖做最下等的奴隶都是对你们的法外开恩。我不剥夺你们的贵族称号,只是让你们代替你们不成器的家人去戍边,那是看在你们对你们家人做出的反叛行为全然不知的份上。” “还是说——” 小苏丹略略歪头:“你们觉得被绑在木架上晒死在沙漠里会比较幸福?” 胡拉克一家脸色铁青,女人们光是想到灼人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就已经瑟瑟发抖。 “胡拉克夫人,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在我宣布完所有的处置之后,我会再问一次你的意愿。当然,这会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对小苏丹的印象还停留在“荷塞亚斯的珍珠”这一美称之上,胡拉克夫人没想到小苏丹会如此强硬——是谁说白狄伦·布杜鲁是个容易心软的小女孩的!?哪怕今日高坐在王座上的人是哈吉苏丹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绝望!女色对白狄伦·布杜鲁完全是无效的,哪怕她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白狄伦·布杜鲁,她也得不到自己期望中的结果! 是死了一了百了还是去经历比死更痛苦的事,然后挣扎着苟活? 她不喜欢痛苦的事,她不想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受冻受热!与其到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过穷苦的日子,还不如、还不如干脆……!! “感谢您,苏丹。不过不用了。我现在就能回答您的问题!” 胡拉克夫人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在这种时候插嘴:“哈娜!?你在胡说什么!?” 哈娜并不理会自己的母亲。 不,应该说哈娜与她的妹妹们都不再理会自己那沉溺于奢侈享受、永远纵容儿子,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没想过听一听女儿们如何说的母亲。 “苏丹,我们愿意接受对胡拉克家的惩罚。我们愿意去为您戍边!但我们为您戍边并非是因为您命令我们如此。” 哈娜冲着白狄伦·布杜鲁拜了下去:“我与妹妹们感谢您给予我们走出家门,作为一个人去成就自己的机会。” “你在说什么!?哈娜!我不允许你擅自为胡拉克家做决定!你算哪根葱!?你也配在这种时候出头!?” 胡拉克夫人被哈娜气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她举起拳头就往哈娜的肩膀上捶,哈娜却是哪怕被捶得手臂上一下子青了一大块也仍维持着虔诚的跪拜姿态。 在哈娜与她妹妹们的脸上看到了坚毅。白狄伦·布杜鲁略一抬手,立刻有卫兵将胡拉克夫人拖走。 “不能这样……!苏丹您怎么能如此对待我!我、我可是安巴·胡拉克的母亲!胡拉克家最尊贵的夫人!我——” 胡拉克夫人被丢到了议事大厅的门外,议事大厅的大门再一次关闭。 白狄伦·布杜鲁拖着长裙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她亲自扶起了哈娜。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道:“我期待着你作为一名合格的官员归来。” 哈娜睁大了眼睛,白狄伦·布杜鲁这是在对她说:倘若她能成为她眼中合格的官员,她便会被调回到首都阿巴库尔来。 眼眶一涩,鼻头一酸,哈娜再次忍不住向着白狄伦·布杜鲁行礼:“感谢您……!我的苏丹!” 以往的每一任苏丹,对于有反叛之心的贵族都是斩草除根。为了杀鸡儆猴,反叛者的女性家属也会以最惨烈的方式被玷污、蹂-躏、践踏……让其生不如死。 她们的苏丹不仅没有命人凌-辱她们,让她们为她们没有犯下的罪过承受最大的恶意与打击。甚至还给了她们靠自己的双脚来站立、靠自己的双手来拼搏的机会。 ……她真庆幸自己生在了有白狄伦·布杜鲁的时代,她真庆幸白狄伦·布杜鲁成为了她的苏丹! 第23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6 白狄伦·布杜鲁宣布完对贵族女性们的处置之后, 一天的议政也结束了。贵族大臣们鱼贯从苏丹的王宫离开,回廊上不时有贵族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苏丹也太严厉了。” “就是啊, 竟然让柔弱无力的女子去戍边。” “说什么会等着那些女人成为合格的官员回来……在成为官员之前,那些女人就该把命交待在边境上了吧?” “谁不知道边境上乱成一片?那些地方的野蛮人为了一壶淡水、一个泥饼都能杀人!” “我看苏丹就是假借戍边的名义让这些女人去自生自灭吧。” “这可比流放狠多了。” 几个中年贵族嘀嘀咕咕地说着, 几个年轻的贵族从他们身边走过, 对这些贵族们的说法不以为意。 “你们也觉得苏丹是派那些女人去自生自灭?” 其中一个年轻贵族耸了耸肩, 笑道:“不。我倒是觉得苏丹是把那些女人当成了安抚边境部族的礼物。她们可是背叛者的亲眷……苏丹怎么会放过她们?” “这……倒也是啊。” 周围人不断颔首的反应鼓励了那自认洞悉了苏丹所有手段的年轻贵族。他立刻又往下说:“边境上的那些部族一直都不怎么老实, 成天就和米坦哈库、巴布荷斯那边的人勾搭在一起。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什么时候就揭竿而起,离家叛国?” “所以我觉得苏丹肯定是这么想的:‘与其亲自去对付这些边境上的野蛮人,倒不如让背叛者的亲眷去抑制这些野蛮人。’那些女人成功了,边境上的火种自然会被扑灭。那些女人失败了……她们作为战利品也能暂时安抚野蛮人的情绪。” “噢噢……” 闻言其他的年轻贵族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用木推车推着自己爷爷离开王宫的青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他像是听不到周围的各种声音, 也没看见其他贵族们的抱团。 他面无表情地往王宫外头走,看上去对苏丹的处置没有半点儿想法。 “奥马尔,你怎么想?” 推车上的老人须发皆白,他乐呵呵地笑着, 问自己的孙子。 “我……” 奥马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自己的臆测说出口。 “……爷爷,我没有什么有趣的见解。” “那么没趣的见解也可以, 说说吧。” 沉吟了一会儿,奥马尔终是道:“我认为苏丹不过是以惩罚为借口在增加女性官员。日后应该会有女性大臣……而且是相当比例的女性大臣为苏丹服务吧。” 过去的荷塞亚斯除了宫廷女官之外是没有、也不会任何的女性官员的。而宫廷女官的地位虽然不低, 手中却没什么厉害的实权。 不认同女性参政的贵族始终是绝大多数。日后这些家中男性皆被处刑的女性官员们如果从边境上被召回首都阿巴库尔, 并且被任命为大臣,她们的靠山只能是苏丹以及皇室。 这意味着女性大臣比起一般贵族会更加忠于皇室。 而苏丹与皇室一旦不再需要依赖贵族提供可以分担国事的人才,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贵族们的牵制。贵族体系很可能会因此有所改变,不, 应该说荷塞亚斯的整个社会体系说不定都会因此有所改变。 老人依旧笑呵呵的:“那你认为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不好’……这要看从哪个角度来说。但是我想, 不管苏丹的这个举措对我们来说好还是不好, 都没有人可以阻止女人涉政的这个趋势了。未来如果还有人因为苏丹的性别而反对苏丹……那他一定是脑筋不太好,看不到历史的潮流正往何处而去。” “哈哈哈哈哈!!” 老人放肆地大笑了出来,这惊动了守在王宫门口的卫兵们。迎着卫兵们的视线,奥马尔并不胆怯。 “奥马尔啊,如果是四十年前,我一定会说你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抓住孙子的手,被孙子用推车推出王宫的老人在夕阳里呵呵直笑:“现在我很庆幸你比年轻时的我要聪慧百倍。” 白色的眉毛下一双老眼精光四射,老人道:“被苏丹下令处死的那些小年轻……他们最大的错误不是贪婪,不是眼馋苏丹的位置与皇室的财富。而是巴着过去不放,沉溺在只有男人掌权的过去,他们意识不到世界早已经改天换日。” “奥马尔,我相信你已经意识到对我们、对我们的家族来说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了。” “是的,爷爷。” 反握了一下老人的手,奥马尔没有停步。 时代在不断变化,而人要与时俱进。总是把“传统”挂在嘴上,去怀念落后的时代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想要日后不被苏丹丢去边境上磨砺的女官员们摁在地上摩擦,家族地位一落千丈,那就只有顺应新时代的潮流,跟上苏丹的脚步。 “从今晚开始,妹妹们要开始学习文字、算术、历法还有法律了。姐姐们……或许有点迟了,不过至少让她们学学文字吧。弟弟们也不能再懒散下去了……爷爷,我可以告诉弟弟们,如果他们做得不够好,原本属于他们的那份财产会原封不动地给予比他们优秀的妹妹吗?” 时间紧迫,在那些被派往边境的贵族女子里出现被时间还有阅历打磨得十分优秀的人才以前,首先要让自家也能出至少一个可以上得了台面的女性大臣候选人。还要把这个候选人推到苏丹的面前,让苏丹看到她的存在! 这不仅仅是为了家族的未来铺路,更是为了向苏丹表忠,让苏丹知道:我们一族愿意根据您的意愿来调整我们家族的发展计划。 “呵呵,既然要做那就做得彻底一点。奥马尔,以我的名义召集家族里的所有人。我来亲自向他们每一个人宣布——” “今后家族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有继承家族的可能性,男孩女孩需要学习一样的内容。不论今后继承家族的人是男是女,都必须和你一样聪明又务实,知晓怎么去做才会对家族最好。” “是,爷爷。” …… “——这么说来,亚瑟,你是有所觉悟了?” “是的。我很抱歉,杰诺德。因为我拖累了你。” 大英帝国总督府里,双手抱胸的杰诺德在听完亚瑟的决定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什么‘拖累’……你和我是第一天认识吗?要说拖累,你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拖累我了。事到如今才来道歉,你不觉得太迟了?” 亚瑟无法反驳,只能失笑。 他这一路走来,杰诺德也不知道为他善后了多少次。 他和杰诺德虽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家庭,幼年时关系也差到见面就要打架,可不知不觉之间,他和杰诺德……他和博尔多、伍德……他和这一群“下属们”早就有了超越亲兄弟的羁绊。 他和杰诺德互为兄弟,他们拖累彼此,也照顾彼此,如此才能走到今天。 “再说我们也不觉得你拖累了我们。” 杰诺德一巴掌拍在了亚瑟的背后,旁边博尔多笑着点头,伍德也无声颔首。 “‘良禽择木而栖’,你的决定是对的。比起向着普莱斯亲王那样的垃圾点头哈腰,去做苏莱丝的智囊显然更加明智。” “‘良’……什么?” 亚瑟试图模仿杰诺德所说的异国语言,结果完全失败。这让杰诺德对着他翻了个大白眼:“要去给苏莱丝做智囊,你可真得多读点书了。……不,算了。以苏莱丝的智慧,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你的深浅?她在你身上追求的一定不是读的书的多少。” 要是可以,杰诺德也不想从自己的口中听出自己的酸味——叶棠在大英帝国总督府里的那段时间,与她共同度日的可不止是亚瑟。杰诺德自诩才智过人,从不认为自己就逊色于亚瑟。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明白叶棠不是那种只看裙带关系而不看人实力的女人。她会将哪个男人留在身边,必然不是因为那个男人能满足她的情感需求,而是因为那个男人对她来说有用。 这样的叶棠对亚瑟伸出橄榄枝在杰诺德的意料之中。毕竟亚瑟确实是个优秀的人才。 可是叶棠并没有延揽杰诺德等人。 这让杰诺德感到自己的能力并不为叶棠所认可。 杰诺德的不甘心与私人感情还有男女关系无关。他纯粹是为自己的能力还达不到被赏识的程度而不甘心。 “……你不会觉得我没有格局吗?” “什么?” 杰诺德因为亚瑟的问题而抬起了头来。 亚瑟则是笑着摊摊手:“去做苏莱丝的智囊就等于正面向大英帝国宣战。从此之后我必定会上大英帝国的暗杀黑名单不是吗?” “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所谓的‘爱情’,我不仅杀死了帝国的使者西尼尔,还公然背叛自己的祖国。” “男人应该有远大的目标不是吗?我却放弃来之不易的贵族地位,沉湎在情爱里,为一个其实并不爱自己的女人不惜背叛自己的信念,放弃自己往上攀爬的欲望……” “十个男人,会有十个说我没有大局观吧。” 杰诺德没好气地捏着自己的鼻梁:“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在男人的世界里,“爱情”是痴人嘴里的笑话。 不把女人当作一回事,这是男人“格局”里最基础不过的第一信条。 男人们以付出为耻,以不付出仍能得到为荣。每个男人都在谈论着自己多么轻松地得到了哪个女人,占有了哪个女人。就像是在炫耀自己一枪打死了一只孔雀,一枪杀死了一头白鹿。 反之,若是哪个男人稍微为心爱之人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会被周围其他的男人嘲笑为“情(舔)圣(狗)”。 像亚瑟这样几乎是放弃了自己所有一切的男人……可以想见会被世人骂成什么样子了。 第23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7 <ul class=tent_ul> 平日里为了维持“智将”的形象, 杰诺德就是生气也都是一派高冷的表情。这会儿他捏着鼻梁听完了亚瑟的话,跟着就目露凶光地摁住了亚瑟的脑袋。 “亚瑟,你口中的‘格局’是什么?” “呃, 这个——” 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在什么地方踩中了杰诺德的地雷,亚瑟在杰诺德的手掌之下冒汗道:“不就是重视权利地位、把个人成就放在第一位什么的?” 于是杰诺德深吸一口气, 冲着亚瑟咆哮:“你这个大蠢蛋!!” 长期在国外执行任务的伍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杰诺德吹胡子瞪眼睛, 博尔多则是忍俊不禁,把头扭到一边笑道:“出现了!自称智将的狂战士!” 杰诺德狠狠瞪了乱给自己起绰号的博尔多一眼, 这才对亚瑟吼:“别被不知所谓的人带跑了!” “权利和地位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吗?一个人取得了多少成就, 就看他或是她有多少的权利和地位吗?那你告诉我, 近代物理学之父、交流电的设计者、世界上第一个女护士……这些人与那个成天把‘上等人’、‘下等人’挂在嘴上的普莱斯亲王相比, 哪一个比较伟大?” “……” 亚瑟的肩头震动了一下。 “权利与地位都是一时的。能被人记住百年、千年的君主并非是因为拥有了地位与权利才会被人记住,而是因为他们用自己的地位与权利去做了什么值得人铭记的事情。” “权利和地位本身可算不上什么成就。即便算,那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大英帝国出过多少个国王女王?亚瑟,你想想看这其中你能说出名字的有几个?这还是国王和女王呢。没有出生在皇室的人,一万人……不, 十万人里也不会有一个能成为国王或是女王。许多人终其一生只要能获得一个小小的爵位就已经算是光宗耀祖。” “更何况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爵位。” 放开了亚瑟, 杰诺德没好气地继续道:“还有,亚瑟, 你知道我们大英帝国驻扎在荷塞亚斯的军队里有多少人在荷塞亚斯有了家庭?” “!?” 亚瑟愕然:“士兵与当地人发生关系还构建起家庭,这是军法明令禁止的……!” 杰诺德再次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军法是理想,可人不是由理想构成的。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有超过三成的士兵都在荷塞亚斯有了实质上的家庭。有六成的士兵在荷塞亚斯有子女, 不管他们自己想不想要。” 不是杰诺德想要对亚瑟隐瞒士兵们的情况, 实在是法不责众。 当初还不是亲王的普莱斯自己就没少在荷塞亚斯酒池肉林。他手下的士兵们成天花天酒地,不仅经常出入女昌馆,连路上走着的一般平民也不放过。 亚瑟作为副手不光要包揽普莱斯该做的事情, 还要不停为普莱斯擦屁股。焦头烂额的他顾不上士兵们如何。 杰诺德知道自己就算上报,普莱斯也只会把事情丢给亚瑟。杰诺德干脆绕过了普莱斯,直接把士兵的情况上报给了大英帝国。 结果是大英帝国下发了一纸公文,以军法的形式规定军人不得在驻扎地结婚、构建家庭。 规定是有了,可是在这之前就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士兵与当地女性厮混在一起、让女性怀孕生子。这些士兵要如何处置、这些士兵的妻子还有孩子们要如何处置,大英帝国一个字都没有提起。 有违反军法而不受处置的士兵在前,就别怪后面有知法犯法的士兵在后。况且军法本身也有漏洞——军法只禁止士兵在驻扎地结婚并构建家庭,却没有禁止士兵们买-春。 军法的规定只是让那些不想结婚、不想负责任的士兵们有理由拒绝与女方举行正式的婚礼。并不能真的阻止士兵们排遣自己的欲望。 “从功利的角度来看,这些士兵的子女、还有为他们生下孩子的女性无疑都是他们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亚瑟,你可以说这些为自己制造绊脚石的士兵没有‘格局’,但你会让这些士兵为了有‘格局’而去铲除掉自己的妻子与骨肉吗?” 杰诺德没等亚瑟回答,自己先道:“我不会。” “因为我一直相信善是人类天性中的一环,爱也是人类天性中的一环。为了功利的东西去毁灭人性中的善,贬低爱、嘲笑爱,要人摒弃身为人的情感……这不是‘格局’,这是扭曲人性。这不是要人学习冷静客观地看待问题,是鼓吹人应当冷血残忍,将自己之外的所有生灵都不当作生命。” 直视亚瑟,杰诺德皱着眉头下了结论:“舍弃人性,一辈子冷血残忍、机关算尽就为了去获得那么一点点过眼云烟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格局’?满脑子都是这种‘格局’的人不过是爱慕虚荣、满眼功利又不愿承认自己的冷血自私罢了。” “亚瑟,我庆幸你不是这种人。” “从现在来看你或许是一无所有了,可说不定你留在苏莱丝的身边能协助苏莱丝完成更伟大的事业呢?” “哈、哈哈……哈哈哈!” 亚瑟痛快地大笑出声。 如果说他方才是真的有些沮丧,那此时此刻的他就真的是释然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感觉自己被杰诺德吹了一通彩虹屁,而是他发现原来事情还能这么看。 ……是啊,仔细想来他确实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世俗的功利局限了思维。他的眼界在不知不觉间狭窄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地步。 杰诺德说得对,所谓的“格局”并不是权利和地位,是能够用权利和地位去做什么。权利与地位仅仅是“去做什么”的手段。正如画家手中的画笔,雕塑家手中的刻刀,科学家提出的理论…… 正是因为一定有人质疑他背叛大英帝国、投身苏莱丝麾下是没有“格局”,他更应该给这些人看看他领悟到的真正的“格局”是什么。 “你在笑什么!?” 被亚瑟笑得头皮发麻,杰诺德简直想踹亚瑟两脚。他也确实抬起了腿。 谁想就在这个时候亚瑟忽然停止了大笑,他双手按在了杰诺德的肩上:“虽然我不想再增加竞争对手了。但是果然,你是必要的,杰诺德。” 杰诺德放下了没踢出去的腿:“???” “苏莱丝说想要你。我是为了说服你和我一起投入苏莱丝的麾下,才会回到这个总督府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冒着风险深入这种已经是‘敌营’的地方啊?” 亚瑟超大力气的拍肩让杰诺德怀疑自己的肩头都要青紫了。 “不,等等亚瑟,你是说……?” 亚瑟比划了个大拇指:“让我们带着那触犯军法的六成士兵去投靠苏莱丝。” “……” 杰诺德一时语塞。亚瑟上前两步勾住他的脖子:“你看,就像你刚才说的。说不定我们能在苏莱丝的身边完成更伟大的事业。” …… 从结果上来看,亚瑟与杰诺德没能说服那六成触犯军法的士兵都跟着他们走。 毕竟这其中有不少士兵与荷塞亚斯当地的女性都不过是玩玩而已,这些人有的在家乡早已经有妻子孩子,有的则是做梦都想回到祖国,去与亲人团聚。 亚瑟与杰诺德只说服了大英帝国驻扎在荷塞亚斯的士兵的八成——身份足够高的人不会是士兵,也不会长期驻扎在荷塞亚斯这种不发达的国家。 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是大英帝国的贫民阶层,他们在大英帝国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这些士兵确实有亲人留在大英帝国,但随着驻扎在荷塞亚斯的时间越来越长,士兵的亲人们与士兵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有的士兵的妻子、未婚妻乃至亲人会当士兵已经死去,再也不会联系士兵。 当然,也有一些士兵是仅存的亲人已经在他驻扎在荷塞亚斯的期间死去。 不管这些士兵的亲人们是因为流行病爆发而死,或是不巧触怒了贵族被贵族殴打致死,又或者是被街道上呼啸而过的汽车给撞死……总之,这些士兵都不再想回到大英帝国。 最后一种愿意套上象征归附于荷塞亚斯皇室的袖章与绶带的士兵,不用说,自然是在荷塞亚斯有了新家庭的士兵。 “不愿意留在荷塞亚斯的士兵,你们怎么处理了?” 因波斯代叶棠问。 与叶棠同坐餐桌前的杰诺德与亚瑟对视一眼。 “这个么……” 杰诺德低头吃肉不想说话,亚瑟正全力转动脑子想要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没有良心。 达尼埃尔喝了一小口葡萄酒,直接替杰诺德与亚瑟回答了:“他们把人扔上了小渔船,让那些人自己划着小渔船回他们的大英帝国去。” 白狄伦·布杜鲁手上的餐具直接掉到了地上。 荷塞亚斯与大英帝国可不是隔海相望的距离,能用小渔船从荷塞亚斯划到大英帝国,那真是见鬼了。 亚瑟开始阴阳怪气:“这么说来,达尼埃尔,你的处理方式似乎比我们的处理方式要更加妥帖?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用暴风女神号载了你们那边的士兵一程,然后在地中海上放下了小船,让不愿意跟随你的士兵在地中海上自生自灭……失礼了,我是说自行回归神圣法兰西。” 达尼埃尔不甚在意地摊了摊手:“我只是不希望这些人趁着夜色又摸回到荷塞亚斯来。” 神圣法兰西可没有不允许士兵在驻扎当地结婚、构建家庭这样的军法。在荷塞亚斯构建了家庭的神圣法兰西士兵比在荷塞亚斯留下了孩子的大英帝国士兵还多。 普罗斯佩罗这个皇后的胞弟已然嗝屁,士兵们回国后很难说不会被皇后以“没有保护好重要高官”这样的理由问罪。与其回去当皇后发泄火气的靶子,还不如留在荷塞亚斯好吃好喝地过日子——神圣法兰西士兵们的想法也可谓是非常现实了。 “趁着军队还没有开始重新编成,先筛一筛留下的人。” 叶棠表情温和地提醒。哪怕因波斯的口吻没有起伏,她的提醒也不讨人厌。 “还在与大英帝国或是神圣法兰西有来往有联系的人不用马上除去,挑出几个脑袋特别不好的留下,再挑出几个脑袋特别好的也留下。” “他们之后还有用。” 达尼埃尔优雅地用餐巾抹了抹自己的嘴角:“那是当然。” 杰诺德也颔首。 叶棠又微微开阖嘴唇。 “之后军队重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白狄伦·布杜鲁。” 刚接过巴尔递来的新餐具,白狄伦·布杜鲁愣了一下。 “母亲您不打算参与军队的重编吗?” 叶棠干脆放下餐具直接黏到了白狄伦·布杜鲁的身边,靠着女儿作撒娇状。 「母亲累了,母亲不想再干活儿了。母亲要休息。」 这几句话因波斯没替叶棠代言。母女之间的悄悄话也不需要代言。 瞧见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向对叶棠耳语的白狄伦·布杜鲁投去了欣羡的目光,杰诺德不由得摇摇头。 对亚瑟来说,恐怕最难的不是成就伟业,而是抓住苏莱丝的心。 第24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8 <ul class=tent_ul> 几朵厚实的积雨云漂浮在首都阿巴库尔的上空, 渐渐被染灰的天空非但没有让荷塞亚斯人感到压抑,反倒是让不少荷塞亚斯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头顶瓶瓶罐罐地跑了出来。 “要下雨喽!” “下雨!快下雨!” 孩子们高声笑着穿梭在小巷子里, 他们手里也有许多的锅碗瓢盆。 不管是锅碗瓢盆还是瓶瓶罐罐,以前这些器具被人们拿出来必然是用以收集雨水的——过去荷塞亚斯一年到头都难得下上一次雨,每次有雨人们都会拼了命的收集雨水。 现在的人们头顶锅碗瓢盆、瓶瓶罐罐却不再是为了收集赖以为生的淡水。因为,荷塞亚斯已经不缺淡水了。 “小的们!雨来了!!” “噢!!” “是雨!是雨来了!!” 当第一滴雨飘落在人们的脸上,狂欢节也拉开了序幕。 人们在雨中敲打着锅碗瓢盆, 将那些瓶瓶罐罐当作了乐器。有男人放声歌唱,也有女人旋转跳舞,裙摆绽放如花。 大人、小孩都在笑着。就是身体不好、经不住冷热变化的老人们也在窗前笑着看窗外嬉笑狂欢的人们。 这是白狄伦·布杜鲁继位后的第六年。 去年, 也就是白狄伦·布杜鲁二十二岁这年, 世界上第一款固沙剂诞生在了荷塞亚斯。 这种固沙剂取材自植物纤维。固沙剂与沙子还有水混合之后能将沙子从流变状态转变为固体状态。固体状态的沙子能够结合成团、保持水分,与一般的土壤差不了多少, 完全可以用来栽培植物。 作为固沙剂原材料的植物纤维不难取得,毕竟荷塞亚斯自己就是这种植物纤维的原产国——还记得荷塞亚斯穷人们过去拿来果腹的泥饼吗?用来制作泥饼, 使得泥土具备可食用性的主要材料就是这种富含大量植物纤维的植物。 靠着进口的食物度过了食物最为短缺的时期,荷塞亚斯已经没有穷人再拿泥饼当食物了。用来制作泥饼的植物大量簇生, 也因此用其植物纤维制成的固沙剂成本低廉。 哪怕用这种固沙剂将成千上万亩的沙地改造成良田, 荷塞亚斯皇室也没花多少钱。 四座海水净化工厂为荷塞亚斯提供了充足的淡水,防风林的建立也使得被植物纤维改造过的沙土地不会迅速流失水分。 人进沙退。一转眼,荷塞亚斯广阔的黄色荒漠上就冒出了鲜嫩的绿色。 随着种植园被荷塞亚斯收回其所属权, 旱稻与各种瓜果蔬菜被引进荷塞亚斯, 原本绝对不可能在沙漠地区看到的巨大农业园区也出现在了荷塞亚斯的地图之上。利用在种植园里学习到的种植与管理经验,曾经在种植园里工作的荷塞亚斯人将农业园区的每一寸土地都管理得很好。 黄沙不再在街头巷尾肆虐,曾经四处都是黄灰的街道与建筑在几场大雨过后变得十分干净。 有鸟儿开始栖息在茂密的防风林间,无论是早晨还是午后, 人们都能在林间听到鸟叫声。 在农业园区设立的第二年,荷塞亚斯的粮食生产就基本能满足七成-人口的所需。皇室接着宣布暂时休海,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进行近海捕捞。 由于粮食储备完全足够,荷塞亚斯的粮价相当稳定。饿惯了的荷塞亚斯人有得吃就不会计较。贵族与富商们更是直接对皇室的决定举双手赞成。 ——皇室并不禁止远海捕捞,贵族与富商们想吃海鲜完全可以实用远海捕捞的海鲜。远海捕捞的海鲜品质还更好。再加上物以稀为贵,市面上的海产品少了,远海捕捞的海鲜就能够卖出更高的价格。 为了提升远海捕捞可以带来的经济效益,贵族与富商们都在投资建造适合远海捕捞的大型渔船。无奈造船这种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荷塞亚斯的近海生态在逐渐恢复。造船业也在蓬勃发展,连带着其他工业也有所发展。 工作岗位的增加使得人力需求增大,拥有专业技术的人才更是无比抢手。 各种各样的手艺培训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老师傅的手艺再不是藏着掖着只传给自家的后代。 人才的缺少让国家重视每一个人才。相比起懒散的男性,愿意出门工作的女性自然能得到更多的保障——为了能让工作者在工作岗位上更好地发光发热,皇室颁布了一系列能够保障工作者权益的法律。 不管是出于自保考虑,还是养家的考虑,女性们纷纷积极地投身于工作。如今在荷塞亚斯的主要城市,已经没有人会为满大街充斥着女性工作者的身影而感到震撼了。 尽管如此,各行各业的人手还是不够。 察觉到识字的下人能更好的完成工作,能极大的提高工作的效率,贵族与富商们开始思考要如何增加有用的打工人。 就在这时候,皇室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来:“开办公学。” 皇室宣称由皇室牵头开办公学是为了提高国民素质。但从贵族与富商们的角度来来解读皇室的行为,那就是:皇室与他们一样,都希望一个打工人能完成过去一百个打工人才能完成的任务。 哪个资本家会拒绝能为自己赚更多钱的打工人呢?对于皇室提议的开办公学,贵族与富商们都是一百二十个赞成。 于是荷塞亚斯第一所平民也可以入学的公学顺利建起,第一年度申请入学的学生就超过一万。 王太后凤心大悦,在阿巴库尔的附近拨出大片土地,准备建立一个公学特区。 在那之后不到一年,公学特区已经初见雏形。 今天因为下雨,公学特区暂时停止施工。戴着施工帽的工人们坐在脚手架上,欣赏着雨中的景色。 「现在来听我说一个故事,」 「一个流传了很久很久的故事,」 「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不知是谁带头哼唱起了流传在荷塞亚斯大地上的民谣。工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有人和着节奏拍手,还有人敲打脚手架当作伴奏。 「狂徒爱上了公主便试图以帝王的鲜血-书写新的历史。」 「他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乌鸦盘旋。」 「他说:没有什么比爱更加崇高。」 「没有什么比爱更加伟大。」 「没有什么比爱更加尊贵。」 在远离公学特区的地中海上,大英帝国的巨型舰船以鱼鳞阵穿过公海,抵达荷塞亚斯的领海范围。 率领这六艘舰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普莱斯亲王。 当初英法准备以联姻来绑定彼此的利益关系,继而好瓜分两国同在侵略、殖民的各个国家。 然而不想让英法联姻成功的国家实在是太多了。不光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奥地利、匈牙利与意大利也都纷纷掺上一脚。 十二岁的法兰西公主短短三个月内就遭到了十余次暗杀,受惊不小。小公主哭着向周围的大人乞求回到法兰西的土地上,然而她与大英帝国的十四岁王子的婚礼照常举行。 一年后,小公主香消玉殒,死因不明。 神圣法兰西指责大英帝国只顾保护自己的王子,没有对公主进到保护的责任。大英帝国则亮出尸检报告,指责神圣法兰西送去给王子的公主并不贞洁,且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公主是在皇帝皇后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遑论被送往大英帝国时公主年仅十二岁,这样的小公主怎么可能会不贞洁? 神圣法兰西的皇帝震怒于大英帝国竟敢如此污蔑公主,皇后更是猜测大英帝国这么泼脏水根本是因为公主之所以会死,全系大英帝国保护不利。 大英帝国一听神圣法兰西的皇后跳出来指责大英帝国不好好保护小公主,立刻反唇相讥说最希望小公主去死的人不就是你们神圣法兰西的皇后?要知道小公主可不是你这个皇后生的,而是你们神圣法兰西的皇帝和别的女人弄出来的私生子! 狗咬狗,一嘴毛。两个大国的互撕除了让周围的国家看尽笑话,也让英法两国暂时顾不上海那边的荷塞亚斯。 瞧着荷塞亚斯一天比一天发达富强,米坦哈库、穆尔德、巴布荷斯等与荷塞亚斯接壤的国家纷纷开始管荷塞亚斯叫“大哥”。比穆尔德还小的几个国家更是直接并入了荷塞亚斯的境内,成为荷塞亚斯的一部分。 趁着英法两国撕来扯去揪各自头花,西班牙、葡萄牙还有奥地利等国纷纷行动,有的国家暗中资助、扶持被英法两国殖民的国家的民间领袖,让这些民间领袖纷纷高举反对英法的旗帜,在本国开展革命行动。 然而革命并不一定代表着自由。许多曾被英法两国殖民的国家在爆发革命时因为领导者的指导方针不够恰当、亦或是领导者没能顾及到国家今后的发展,参与革命的人化身为暴徒,四处放火杀人、大面积摧毁种植园,还烧毁了无数工厂。 英军法军退去之后,这些国家一片乌烟瘴气,四处都是狼藉。这已经不是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真正的伤敌五十自损一千。 而荷塞亚斯,全世界只有这个国家奇迹一般不仅脱离了半殖民的状态,还在一片风平浪静中悄无声息又无比迅猛地发展着。 现在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再一次起了吞下荷塞亚斯这块肥肉的心思,普莱斯亲王信心十足地率领着舰队远赴地中海。他甚至向国王表示:六艘舰船就够了。再派更多舰船出击只会让神圣法兰西认为现在的大英帝国有机可乘。 当大英帝国的六艘舰船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地中海上,荷塞亚斯人还不知道危险离他们已经那样近。 公学特区的工人们还在唱: 「狂徒爱上了公主便试图以帝王的鲜血-书写新的历史。」 「他所到之处孩童恸哭,城池破碎。」 「他说:帝国将倾,大暗将至。」 「我不会忏悔,哪怕被押至地狱门前向着地狱的君主叩拜。」 第24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9 <ul class=tent_ul> “母亲……” 正在泡茶的叶棠看到门边怯生生的白狄伦·布杜鲁, 立刻朝她招了招手。白狄伦·布杜鲁顿时面露欣喜的表情,像只快乐的小狗一样跑到了叶棠的身边。 就是小狗似乎已经有经验了。她到了叶棠身边之后又连忙朝着四周看了一圈,以确保会和她抢母亲的达尼埃尔还有亚瑟等人都不在。 ——打从投奔了荷塞亚斯一边, 达尼埃尔与亚瑟就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与言语了。这两人甚至像是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和王太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裙带关系,在人前也毫不避讳。 可怜白狄伦·布杜鲁,母亲就在目光可及之处,偏偏每次一走上前去想和母亲一起谈个天喝个茶,某两个男人就会突然蹦出来, 然后用各种公事当借口,顺理成章地拐走她的母亲。 白狄伦·布杜鲁好歹也当了六年苏丹,她有作为一国之君的自觉。她没法像孩童那样成天缠着母亲, 脸皮也没厚到能插入母亲与她的情-人们之间。大概是忍耐到了极限所造成的反弹, 白狄伦·布杜鲁在能与叶棠独处的时候都会表现得比平时孩子气许多。比如这会儿,白狄伦·布杜鲁就抱着叶棠的腰, 用脸颊磨蹭母亲的后背。 叶棠挂着白狄伦·布杜鲁这个腰部挂件泡好了茶。 荷塞亚斯国土广袤,成功脱离沙漠化的土地不光适合种植大马士革玫瑰, 还适合种植路易波士茶。 路易波士茶能够唤起叶棠的许多回忆,这也让她非常偏爱这种代用茶。又因为荷塞亚斯出产的大马士革玫瑰品质实在太过优秀, 叶棠经常会在亲自冲泡路易波士茶时加入一些烘干的大马士革玫瑰花瓣。 许久没有与母亲一起喝茶的白狄伦·布杜鲁坐在贵妃榻上幸福地喝了一大口茶, 这才忍不住感慨:“今天好安静啊。” 「因为亚瑟和达尼埃尔不在嘛。」 看到母亲如此开阖唇-瓣的白狄伦·布杜鲁放下手中的茶杯:“说起来,今天因波斯和巴尔也不在母亲的身边呢。真是难得。” 因波斯作为叶棠的御-用代言人,十有八-九会在叶棠的面前伺-候。但因波斯本身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在不用为叶棠代言的时候, 他和巴尔一样寡言。这也让白狄伦·布杜鲁习惯了把因波斯还有巴尔都当作是背景板。 乍然发现这两人都不在, 白狄伦·布杜鲁这才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难道说——” 叶棠朝着白狄伦·布杜鲁颔首:「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的舰队今天就会抵达荷塞亚斯的领海范围。」 果然! 先前还十分放松,带着点少女稚气的苏丹一下子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此刻,白狄伦·布杜鲁的表情已经不再是“母亲女儿”的表情。她的脸上现在是属于“荷塞亚斯苏丹”的表情。 叶棠把白狄伦·布杜鲁拉了回来。 “母亲?” 「不用担心。」 亲手摘了一个葡萄送到女儿的嘴边,比白狄伦·布杜鲁矮了快一个头的叶棠微笑。 「交给你妹妹。」 “西蒙娜也去了吗!?” 叶棠点点头, 拉着白狄伦·布杜鲁重新坐下。 同一时间,地中海上大英帝国的舰队已经进入荷塞亚斯的领海范围。 与陆地上有雨的情况不同,荷塞亚斯的领海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普莱斯亲王正坐在驾驶舱里带着骄傲的笑容优雅地品酒。 他这一路行来十分顺利,既没有遇上暴风,也没遇到暴雨。仿佛上天都站在他……噢不,是大英帝国这边一样,他率领的舰队连三分之一的物资都没有消耗完,他人就已经距离荷塞亚斯只有一步之遥。 “船长、大副……请你们两位过来一下!” “怎么了?” 泰坦巨人号的船长与大副同时朝着出声的水听器监测官看了过去。 这位监测官年纪已经不小了,平时说话做事也自有一派沉着冷静的风范。可是此刻,这名监测官的脸色铁青,像是看到了什么本来不可能出现的海洋巨兽。 “两、两位请过来看一下水听器的显示……我……我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名水听器监测官与船长还有大副都是熟人,过去船长与大副从来没有见他出过什么大纰漏。也因此,哪怕这名监测官做水听器监测官的时间还不到五年,船长与大副也非常信任他的能力。 “究竟是怎么了?说这种自我怀疑的话可不像你啊,乔尼。” 大副说着走到水听器监测官的身边,他一边拍着监测官的肩膀,一边看向了水听器的显示画面。 谁想就在大副看清楚水听器显示画面的这一瞬,大副的脸也青黑了下来:“这……!这怎么可能!?” “怎——” “么了”还没被船长问出口,泰坦巨人号已经在海面上“飞”了起来。 ——神圣法兰西的舰队从水中向大英帝国的舰队发射了撑杆雷。泰坦巨人号前面的舰船直接被撑杆雷击中,泰坦巨人号则被爆炸产生的海浪抛了起来。 水听器就是早期的声呐,虽然发明出来的时间不久,但升级的速度相当迅速。泰坦巨人号上的水听器是大英帝国最先进的款式,水听器监测官也没有看错水听器所显示的数值变化。 泰坦巨人号、或者说是普莱斯亲王率领的这个舰队的唯一缺陷,那就是缺乏实战经验,无法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战场。 “呿!打偏了吗!?” 神圣法兰西派出的舰队规模与大英帝国派出的舰队差不多。率领舰队的人却是比普莱斯亲王要年轻,并且也更激进的小伯爵。 二十岁的小伯爵拿着望远镜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接着再度下令:“给我轰!轰爆那群英国佬的脑袋!让他们知道与我们神圣法兰西作对的下场!我今天就要给我们可怜的伊莎贝拉公主报仇!” 大英帝国非常自傲于发明了水听器,同时也将水听器的技术当作高级机密保存起来,不允许外传。神圣法兰西这边没有水听器这种玩意儿,可是其军火产业相当发达,撑杆雷这种鱼-雷的鼻祖就是神圣法兰西海战时的杀-手锏。 大英帝国六艘舰船先沉一艘。其他的五艘舰船由于排列密集,也被沉默的自家舰船给撞击摩擦。普莱斯亲王率领的舰队还没和神圣法兰西的舰队交手,就已经先输人一截。 这让普莱斯亲王大怒不止,他在驾驶舱里嚷嚷着:“还击!还击!让那些满脑子都是风-流韵事的法兰西傻叉们看看我们日不落的厉害!!” 普莱斯亲王的嚷嚷没什么作用,幸好大英帝国的指挥官们也不全是普莱斯亲王这样嗓门儿比脑子大的货色。 领海与公海的边缘上,大英帝国的舰队开始对着神圣法兰西的舰队予以反击。双方打得有来有往,一时间真让人说不清楚哪边会赢。 咻—— 博尔多吹了声口哨,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将自己看到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告知给亚瑟知道。 安菲特里忒号就停在地中海上一座无人石岛的后面。同安菲特里忒号一起藏匿在无人石岛之后的还有暴风女神号以及普罗米修斯号。 “和苏莱丝预想得完全一样。” 暴风女神号上的达尼埃尔有时候会忍不住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自己喜欢的女人会不会不是人类,而是女神?因为她的计划总是能够一点都不落空的实现,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 就像此次作战。 确实,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苏莱丝留下那些为英法两国做奸细的英法士兵及其家人是为了操纵英法两国能得到的情报。可是他真的没想到苏莱丝对情报的操纵居然细腻到能让英法两国派出绝对无法对话的两位总指挥。 神圣法兰西的小伯爵冲动、冒进、好大喜功,是典型地没有受过挫折的年轻人。而从亚瑟给的情报来看,大英帝国的普莱斯亲王同样好大喜功,且这个男人嘴上不把风,总把事情想得很简单,遇上了麻烦又只会让别人给自己擦屁-股。 上面有这样的两个人做总指挥官,哪怕下面有冷静理智的智将型人物在,英法两国的舰队也不会坐下来谈谈如何瓜分荷塞亚斯。 打,这是英法两国舰队正巧撞在一起的唯一结果。 可就是这“正巧”也是苏莱丝操纵的结果。 规模、火力相差不大的两个舰队,同样没脑子的总指挥……这是必然两败俱伤的一战。 “我们只要等到他们相互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去收割最后的人头就好。……亚瑟那边是去了结他的孽缘就是了。” 达尼埃尔笑着穿上了军礼服外套。 荷塞亚斯的军礼服通常都是白色,叶棠为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做的新军服却是深如黑色的墨蓝色。 “是时候了。” 睁开眼睛,驾驶舱主位上的公主西蒙娜站了起来。 扎成高马尾的金发在西蒙娜的脑后微微晃动,身着绛红色的军服,双手拄着军刀的公主大声道:“普罗米修斯号!出发!” 西蒙娜的身后,因波斯与巴尔同时将右手放在胸口。船长、大副与其他人亦是同时行礼。 普莱斯亲王以为自己会死,死在法兰西人的炮灰之下。额角因为撞到船舱某处而流血不止的他万万没想到在绝望之刻,安菲特里忒号出现了。 “亚瑟!?难道是亚瑟·霍华德吗!?” 一秒从驾驶舱的地板上爬起,普莱斯亲王带着喜悦至极的笑容扑到了窗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下-贱玩意儿不可能放弃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与权势!荷塞亚斯的王太后再美又如何!?只要有贵族的身份在!几十个、几百个美女还不是手到擒来!他一定是后悔了!所以前来向我投诚——” 普莱斯亲王话音未落,安菲特里忒号上的炮口已经调转方向。 “……啊……?” 被那黑洞洞的炮口指着,普莱斯亲王傻了眼。 戴着叶棠恶作剧一般剪给自己的半掌手套,亚瑟平静地下令:“全炮门,齐射。” 第24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50 <ul class=tent_ul> “真不知该说您运气好, 还是该说您命太硬。” 亚瑟用右手食指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在他的面前,浑身湿透的普莱斯亲王被两个士兵压跪在甲板上,他的脑袋上还可笑地挂着一片褐绿色的海藻。 ——大英帝国派出的舰队哪怕率先沉船一艘也仍有一战之力。然而当第三、第四艘舰船也开始因为中弹而失火、漏水, 普莱斯亲王就怕了。他下令让所有舰船收缩战线, 向后回撤以掩护泰坦巨人号脱离战圈。完全不顾自己的命令使得舰队完全乱了阵型。 在战场上背对敌人那就是找死。普莱斯亲王为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让其他的舰船给自己挡炮-弹去。如此行为自然是大大的打击了自己人的士气。 神圣法兰西的小伯爵才不管自己的舰队是不是也有两艘正在沉没、一艘正在着火, 他见对面大将想跑, 立刻下令追击, 炮口直指泰坦巨人号。 就在这时安菲特里忒号、暴风女神号与普罗米修斯号同时从石岛后面驶出。普莱斯亲王只看到了安菲特里忒号,他满心以为亚瑟会救助自己,不料亚瑟下令开炮齐射。 炮声轰隆作响,海上波澜万丈。再也受不了被人当靶子的普莱斯亲王做下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他决定放弃泰坦巨人号, 将泰坦巨人号当作是吸引法兰西人与亚瑟这个下-贱平民的靶子, 自己偷偷乘救生艇逃跑。 结果显而易见,普莱斯亲王被安菲特里忒号上的士兵逮了个正着。 “你这种下等人、你这种贱民也敢让我遭受如此耻辱……!!” “注意你的言词, 亲王。” 杰诺德口中说得文雅,脚上却是一踢踢歪了普莱斯亲王的脸, 顺便还让普莱斯亲王吐出了半颗断掉的牙。 一颗门牙缺了一半儿的普莱斯亲王“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他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怒瞪着亚瑟、杰诺德与博尔多等人。 这些都是他相当眼熟的面孔。 “你们竟敢背叛大英帝国……!背叛自己的祖国……!!你们这些没有忠诚、没有骄傲、也没有美德的无耻之徒!等着!上帝会派天使向你们降下正义的铁锤!你们这些恶魔!魔鬼!!” 普莱斯亲王激动地嚎叫着,试图站起。而他几乎是马上就被荷塞亚斯的军人给压制在了甲板上。 亚瑟的鼻腔里发出了轻轻的嗤笑,杰诺德与博尔多等人也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亲王, ” 一双军靴走到了普莱斯亲王的面前。 带着璀璨又迷人的笑容, 亚瑟睁开自己深海蓝的眼睛,向着普莱斯亲王亲切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就是上帝派来制裁你的天使?” “噢,我知道, 像我这样的男人自称‘天使’一定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不过这显然不是重点。重点是——” “你想过大英帝国对其他国家做的事在其他国家的人民眼里是什么吗?” “‘侵略’、‘袭击’、‘践踏’、‘侮辱’、‘残杀’、‘凌虐’……还需要我罗列更多的词汇么?‘蹂-躏’、‘屠杀’、‘种族灭绝’……” 忠诚是美德吗? 忠诚当然是美德。 但美德不该是暴行的遮羞布。 “母亲、您就不怕吗?” 「?」 叶棠看向了忧心忡忡的白狄伦·布杜鲁。 小苏丹偷看了母亲一眼,这才问:“……您就不怕亚瑟和达尼埃尔背叛您吗?我的意思是,他们毕竟不是荷塞亚斯人。他们的故乡在海的另一边。” 叶棠笑了,开阖唇-瓣反问小苏丹:「那你会害怕西蒙娜背叛我们吗?」 “这……!西蒙娜怎么可能背叛我们?” 「西蒙娜不也来自海的另一边?」 小苏丹有些着急:“不一样的……!西蒙娜她是——” 「“西蒙娜她是为我们所救”?」 放下手中的茶杯,叶棠摸了摸白狄伦·布杜鲁的头顶。 「我的儿,你还是误解了“忠诚”的本质。」 如果白狄伦·布杜鲁是现代人,那么以她的年纪,她正是刚刚走出校园、走上职场的时候。叶棠不认为白狄伦·布杜鲁的防人之心有什么不对。 只是,叶棠还是想告诉白狄伦·布杜鲁自己对“忠诚”的理解。 盖世太保对纳粹忠诚吗?通顿马库特对老杜瓦利埃忠诚吗?“金钱豹”组织对小杜瓦利埃忠诚吗?神风特攻队对天皇忠诚吗? 这些“忠诚”的“忠臣”又都做了些什么呢? 在高筑的尸山面前,踩在血流成河的地上,哪一个还有良知的人类能说这些“忠臣”做的好、做得对?他们的“忠诚”日月可鉴,他们贯彻了“忠诚”就是伟大? 岳飞力反金宋和议,违背其主宋高宗之意。又有哪一个不是非坏既蠢的正常人会说岳飞此举是自私、是沽名钓誉、是不够“忠诚”? 「我的儿,人该忠于的不是哪一个统治者、哪一个人。因为人不是完美的,将人当成完人去崇拜、去服从的同时,就已经是放弃了作为人去思考问题。」 「人该忠于的是善,是爱,是一切美好的事物。」 「而秉性正直的人,天性里便会想去追随善、爱以及美好。」 岳飞难道不知道自己忤逆君主会有什么下场吗?可他为什么还是选了那样一条路呢?因为他忠于宋,却不只是忠于宋。 他更忠于自己那颗想要护卫大宋子民的良善之心。 所以人们愿意追随岳飞,愿意传颂岳飞。而与岳飞相比,卖国求荣、视宋人性命生计为无物的当权者们才是真正的叛国者、卖国贼。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同的统治者会吸引到不同的臣子。」 「但记好,白狄伦·布杜鲁,为了利益而对你献出“忠诚”的人,迟早也会为了利益背叛你。」 「我的儿,若是你渴望不变的忠诚,那么你最好不要根据自己对谁施了恩去判断谁会对你有多少的忠诚。你判断一个人对你是否忠诚的唯一指标,应该是你与这个人追求的东西有多少的重合。」 所以叶棠对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很放心。 “普莱斯亲王,我已经厌倦了。” 亚瑟笑道:“我厌倦了大英帝国摆弄着最对自己有利的言词,实际对其他国家做着最龌龊的事。” “我厌倦了贵族们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实际上脑袋里全是对人命的漠视、对一般人的鄙夷。” “我厌倦了去学习成为你们这些贵族的一员,按照你们这些贵族所制定的规则在你们构筑的虚无世界里挣扎,被你们同化……” 从普莱斯亲王的面前退开一步,亚瑟扣下了滑-膛-枪的扳-机。 他的笑容是普莱斯亲王生前看到的最后的风景。 “抱歉。比起充满鸦-片臭味的伦敦,我更喜欢还带着点风沙味道的荷塞亚斯。……呵呵,再过几年,风沙的味道也该从荷塞亚斯的土地上消失了。” 到时候传扬在荷塞亚斯土地上的究竟是瓜果的蜜香,还是绿植花卉的清香呢? 他很期待。 “……我明白了。对不起,母亲。我居然说了怀疑你的话。” 白狄伦·布杜鲁忧郁地垂下眼睛——她可以不信任亚瑟和达尼埃尔,可她应该要相信母亲看人、用人的眼光的。 叶棠笑着摇摇头。在白狄伦·布杜鲁的手背上轻拍一下。 白狄伦·布杜鲁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母亲嘴唇开阖。 「不要忘记永远这样保持疑问,独立思考。」 这下子小苏丹不丧气了。她用力点头,“嗯!”了一声。跟着又因为想起妹妹而拧起眉毛。 “不知道西蒙娜那边顺不顺利……她可才十六岁啊。” 「你继位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岁。」 白狄伦·布杜鲁一怔:“这个……确实。” 刚来到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身边伺-候的雅尔兰忍不住偷偷一笑。 说实话,雅尔兰两年前完全没想到白狄伦·布杜鲁居然真的能与那位来自异国的公主成为感情如此之好的姐妹。 “你、你是伊莎贝拉公主!?” 要不是双手被绑在身后,神圣法兰西的小伯爵必然要指着西蒙娜的鼻子。 冰蓝色的眼眸扫过灰头土脸的小伯爵,西蒙娜冷酷且冷静地道:“这里没有伊莎贝拉。我的-名字是西蒙娜。” “不、不是伊莎贝拉公主?你怎么可能会不是伊莎贝拉公主呢!?公主的额角有伤痕!那是——” 那是被皇后斯凯瑞私刑折磨时留下的痕迹。 恶狠狠地勾起嘴角,西蒙娜的额角也随之仿佛隐隐作痛起来。 不过没关系。因为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向上帝祷告、却叫天天不应的伊莎贝拉了。她是西蒙娜。 是苏莱丝母亲的西蒙娜! 放松差点儿要举起来去遮掩额角的手,西蒙娜让自己身上的肌肉不要那么紧绷。 她八岁时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父。十岁时她因为遭到斯凯瑞的虐打,额角上自此留下了伤痕,成了著名的“瑕疵公主”。十二岁这年她被扔去嫁人,嫁的对象是素未谋面的大英帝国王子。 王子并不爱她,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她没想到自己夜里醒来发觉丈夫不在身边,继而下床去找丈夫会撞破丈夫与他乳母的奸-情。 于是为了堵住她的嘴,迟迟没有与她度过初夜的丈夫强-暴了她。 她被一次又一次地侮辱,被一次又一次地施暴。她甚至不得不在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异国他乡面对一群侍女的戏弄,仅仅因为她的丈夫下了命令,要她像女昌女□□样去取悦他。 瑕疵公主最后的骄傲也粉碎了。 感觉自己连灵魂都变得支离破碎,在遇袭数次之后,伊莎贝拉放弃了自救。 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能解脱了。 只要死了……不,是只有死了,她的灵魂才能够被拯救。 第24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51 <ul class=tent_ul> 出现在这样的伊莎贝拉面前的, 是一封信。 第一次收到信件的时候,伊莎贝拉以为这封言词友好的信是哪个侍女的恶作剧。第二次收到信件的时候,伊莎贝拉心想着:该死的!别以为这样就能蒙蔽我!我知道你们这些卑贱的下人就是想看着我对你们付出真心之后再来嘲笑我居然奢望在这冰冷的皇宫之中有人真心待我!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六七八次…… 第九次的信件被侍女发现了, 紧接着侍女将信件交给了王子, 王子下令搜查伊莎贝拉的房间, 并搜出了前八封伊莎贝拉与人“通奸”的证据。 接着残酷的私刑就开始了。王子命令侍女们用冷水和给马刷洗鬃毛的刷子为伊莎贝拉“净身”。伊莎贝拉不光要接受精神上的羞辱,身体上更是掉了不止一层皮。 受刑过后, 躺在床上的伊莎贝拉泪水横流, 她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那第十封信了。然而, 一只鹰隼叼着信从窗外飞了进来,将信直接送到了她的手边。 伊莎贝拉不知道那个写信的人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写信的人教了她逃离的办法。 是的。写信的人没有来拯救伊莎贝拉。那人从头到尾只把自救的方法写在了伊莎贝拉能看到的纸上,并且嘱咐她无论是否决定脱离这样的生活, 这次都要把信烧掉。 没有了信纸这个载体,伊莎贝拉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她会走神地去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还好, 王子的欺辱、侍女们的嘲弄总是在提醒伊莎贝拉, 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都不是一场噩梦。想要结束这场噩梦,唯有从监狱般的皇宫里逃出去。 伊莎贝拉真的逃了。 她按照写信人为她规划的路线,先是装作走错路去了洗衣房,偷拿了尚未清洗的侍女服。接着在商人送货到皇宫这天穿上侍女服,去了商人们卸货拿钱的地方。 皇宫中每一宫的贵人们每个季度乃至每个月都会向不同的商人订购不同的奢侈品。奢侈品不包括在皇宫支出的总预算里, 因此需要订购的人额外花钱。伊莎贝拉拿着自己的私房钱假装自己是被派来付钱的侍女,顺利借口“我的主人还想让我去你们店里看看有没有别的新品”跟着一个商人离开了皇宫。 离开皇宫后逃向港口的伊莎贝拉以为会被追捕, 天知道一切风平浪静。她还是在鹰隼的引领下到达了荷塞亚斯之后才知道自己“死因不明”。英法两国因为自己的“死”开始交恶。 伊莎贝拉好歹也是皇室出身,她很快就意识到写信给自己、指引自己逃离大英帝国的人是在利用自己的“死”挑拨英法的关系。 可,这又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给过她选择的权利吗? 她总是被当作一个道具, 一个筹码在不断不断地颠沛流离。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诚如她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 她很想大喊:“我在是‘公主’之前还是个‘人’!” 但是,究竟又有谁把她当成过了人呢? ……只有写信给她的那个人。 那个人让她自己做决定。她要不要从皇宫逃跑,有勇气把逃跑计划执行到哪一步……这些全都她自己来决定。 鹰隼之所以会带着她到荷塞亚斯来,那是因为她对鹰隼说:“我想见一见给我写信的那个人!” 于是在鹰隼的指引下,她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提着一盏灯从黑暗中走来。她步履轻盈,裙摆飘扬。整个人犹如一株于月下盛放的昙花,美到飘渺,美到失真。然而当伊莎贝拉对上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伊莎贝拉又莫名确信给自己写信的人确实就是她。 ——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眸光透着对伊莎贝拉的熟稔,透着对伊莎贝拉的关切,同时还带着对伊莎贝拉的鼓励。当她柔软的手指触碰到伊莎贝拉的脸颊,伊莎贝拉仿佛在她的眼中看到这样的字句:“能够逃出大英帝国的皇宫,你很有勇气。能够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你很有韧劲。你真的做得很好,你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伊莎贝拉的矜持让她从不曾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哭泣。但这一次,她却是扑进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的怀里,失声痛哭、涕泪横流。 伊莎贝拉哭过之后才发现引着自己去见女人的鹰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不远的地方,有一方才根本不见人影的大汉正默默地守着自己与女人。 伊莎贝拉愕然地看向女人,女人却只是对着她做了“嘘——”的动作。 看破不说破。即使明白了女人为何能够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国家得知自己的状况,还总是写信给自己,伊莎贝拉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奇幻经历。 当然了,以那一位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即便伊莎贝拉是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伊莎贝拉那宛如天方夜谭般的经历。 在那之后,那一位又一次给了伊莎贝拉选择的权利。 她可以作为“大英帝国王子妃伊莎贝拉”向自己法律上的丈夫讨一个公道,也可以作为“神圣法兰西公主伊莎贝拉”向神圣法兰西皇帝状告自己在大英帝国遇到的种种不公。 而伊莎贝拉…… “伯爵,神圣法兰西的伊莎贝拉公主已经死去了。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在被家人当成一枚棋子送往另一个国家时公主伊莎贝拉就已经死去了。那个被丈夫折磨、被周围人无视的王子妃仅仅是一个活着的亡灵。 以军刀挑起小伯爵的下巴,西蒙娜坚定道:“我是荷塞亚斯的第一公主,西蒙娜。”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母亲倾注爱意地抚养,被姐姐宽容地接纳,被周围人当作一个有能力思考、可以自己做决断的人,西蒙娜觉得只有在荷塞亚斯度过的这短短两年的时光,才是自己可以称之为“人生”的东西。 “伯爵,我给你三个选择。一、乖乖地按照我说的去做,只要你不去想多余的事,不去给我添麻烦,我会保证你在荷塞亚斯的衣食住行。二、你非常有骨气地表示不愿意合作,要抵死不从。那么我会对你用刑,用到你愿意合作为止。三、——” 低下头,西蒙娜望向小伯爵的冰蓝色双眸中透露出冷厉的锐光:“死在这里,成为鱼饲料。” 刚听完西蒙娜的“一”就想跳起来喊:“谁会如你所愿!”的小伯爵在听到“二”时抖了一抖,他很想一脸狂霸酷帅地冷笑说:“别以为吓唬吓唬我你就能得逞!我可不是被人吓大的!” 然而当他听到西蒙娜口中的“三”…… 生物的危机本能向着小伯爵发出了巨大的警报声。他毫不怀疑自己真要是敢摆出狂霸酷帅的脸来放嘲讽,面前的“西蒙娜”公主会直接用她手里的军刀砍下他的脑袋,并让人把他丢进地中海里喂鱼。 “西蒙娜、公主……你想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呢?” 小伯爵赔笑的脸让西蒙娜确信自己可以执行母亲计划的下一步了。 半天后,神圣法兰西—— “你说什么!?英国佬偷袭了我们的舰队!?” 震怒的神圣法兰西皇帝从皇座上站了起来。 “很遗憾,陛下……阿尔肯伯爵最后传回来的消息是我方七艘战舰,被英国佬击沉了六艘,唯独阿尔肯伯爵所乘的主战舰黎明号还在苦苦支撑。只是从后面阿尔肯伯爵与黎明号突然完全中断了通讯来看,黎明号很可能也被击沉了……” 进行报告的臣子满头汗水,却不敢拿出手帕来擦汗。 “这不就是说我军舰队被英国佬打得一败涂地!?” 双眼肿胀通红,神圣法兰西的皇帝狠狠地一拳锤在了皇座的靠背之上:“你们都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站在皇座下头的众臣纷纷低头,生怕对上怒火中烧的皇帝的视线,被皇帝钦点去和英国佬决一死战。 他们可是优雅又理性地贵族欸!他们怎么能去做打仗那种野蛮的事情呢?可以处理英国佬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对!就比如说那个什么……罗斯柴尔德家? “先是罗斯柴尔德为了荷塞亚斯的王太后背叛了我们神圣法兰西!接着我们神圣法兰西在荷塞亚斯的驻军又受了罗斯柴尔德的蛊惑投入了他的麾下!现在阿尔肯伯爵在距离荷塞亚斯一步之遥的地中海上遇袭……!” “该死的!荷塞亚斯究竟是什么地方!?这破地方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吗!?” 怒极的神圣法兰西皇帝不知道几乎是同一时间,大英帝国的国王也咒骂出了差不多的言词。只不过大英帝国的国王是泪眼婆娑地骂的,因为他收到的消息除了有大英帝国的舰队在地中海上全军覆没,还有普莱斯亲王被法兰西人丢去喂鱼。 “……荷塞亚斯……荷塞亚斯也就算了。法兰西的乡巴佬们竟敢、竟敢……!!报仇……我要为亲王报仇!!不用乡巴佬们的血涂满大地!我不会罢休!!” …… “母亲!您的西蒙娜回来了!” 顺利回到荷塞亚斯的西蒙娜一见到叶棠就过去与她拥抱。等白狄伦·布杜鲁也来了,西蒙娜立刻也与姐姐拥抱:“我的苏丹!” “西蒙娜,一切都顺利吗?” “非常顺利!” 回答了姐姐的问题,西蒙娜很快将海战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讲给母亲与姐姐听。 亚瑟、达尼埃尔不是不想上前插话,只是两人脚下刚一动就看到了叶棠的手。 趁着女儿们不注意,叶棠朝着亚瑟还有达尼埃尔摆了摆手。如此随意的赶人动作让亚瑟与达尼埃尔深感无奈。两个男人同时无声叹息,随后又因为对方的动作对视一眼。 ““……”” 都是难兄难弟,大哥不奚落二哥。达尼埃尔与亚瑟决定总之先去喝上一杯——按照叶棠自己的意愿把叶棠暂时留给她的两个女儿,这点风度他们还是有的。 亚瑟与达尼埃尔并肩离开,守在门外的因波斯与巴尔为母女三人关上了宫殿的门。 只属于母女三人的时光,就让她们好好度过。 “……说起来,母亲,姐姐,我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了奇怪的歌。” 身边没了外人,西蒙娜也就不再尊称白狄伦·布杜鲁为苏丹。 更喜欢称呼白狄伦·布杜鲁为“姐姐”的她回想着路上听到的奇怪歌谣,念出了自己勉强记下的歌词:“说是狂徒爱上了公主,之后大暗将至、不会后悔什么的……” 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同时了然。 第24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完) “那首歌啊……那首歌本来是首情歌呢。” 《狂徒爱上公主》原本是在赞颂狂徒对公主的爱情。 狂徒杀人、屠城, 试图推翻帝王,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公主。他的行为被解读为爱的炽烈,爱的疯狂, 且无人能阻挡。 狂徒知道自己有罪, 却不认为自己为了伟大而神圣的爱情犯下如此罪过是错误的。 《狂徒爱上公主》让叶棠想起阿拉丁。 以爱为名,阿拉丁为了能娶白狄伦·布杜鲁为妻,在白狄伦·布杜鲁新婚之夜命令戒神将白狄伦·布杜鲁带到自己的房间里, 让白狄伦·布杜鲁的名声毁于一旦。 《狂徒爱上公主》让白狄伦·布杜鲁想起哈吉苏丹。 以爱为名,她的父王命人毒哑了她的母亲, 还割下了她母亲的舌头, 让她母亲过着禁-脔般的生活。 《狂徒爱上公主》则让听姐姐解释了歌曲含义的西蒙娜浑身恶寒地想到英法两国对荷塞亚斯所做的事情。 以“友谊”、“共荣”为名,列强在他国土地上做尽坏事,还美其名曰是在帮其他国家“发展”。 “所以我和母亲为这首歌写了后续。” 叶棠抱起了乌德琴,白狄伦·布杜鲁则开口歌唱。 「被狂徒爱上的公主啊, 她登上了王座,她领军出征。」 「她走过辽阔冰原,她踏过荒芜沙漠。」 「她说:没有什么比自私的爱更加卑鄙。」 「没有什么比自利的爱更加无耻。」 「没有什么比强加于人的爱更加令人憎恶。」 「被狂徒爱上的公主啊,她登上了王座,她领军出征。」 「她脚下有青草蔓延, 她脚下有野花盛开。」 「她说:我们只欢迎善意的爱。」 「你若不会忏悔,那便让我将你押至地狱门前,向着地狱的君主叩拜。」 轰!! 一颗炮-弹越过英法两国的交界线,正中神圣法兰西边境上的一座教堂。 当荷塞亚斯的人民正为农业园区的丰收载歌载舞之时,英法两国正式开战。 大量的青年乃至少年被征召入伍,大量的女性失去她们的父亲、儿子、兄弟、伴侣。每有邮差经过,总会有几户人家传出哭声。有人是为亲属的逝去而哭,也有人是为自己的亲属只是缺个胳膊断个腿就能回家而喜极而泣。 翌年, 当荷塞亚斯的人们带着自己的子女走向中心学区已经建好的公学特区,并为公学特区的壮观震撼不已时,英法两国的战线也从海上逐渐转移到了陆上。 边境线上不用说,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炮-弹留下的弹坑以及被人弃置不用的战壕。 随着两国启用杀伤性更为强大的武器,两国的二、三线城市也开始受到战火的波及。 土地与房子永远比不上命重要。除了愿意留在家乡等死的老年人们,恐慌的平民们几乎是每一家都在努力往更为安全的大城市搬迁。两国首都人满为患,席地幕天的流浪者们挤在各种小巷与桥下,如同老鼠一般过着刨人垃圾桶的生活。 逃往大城市与首都的贫民不光带来了贫困、饥荒与人心惶惶,还带来了恶性地传播疾病——人口迁徙意味着寄生虫、老鼠也会跟着人口移动;人口增加则意味着人类排泄物也会成倍增加。 英法两国的城镇规划里并没有下水道系统这一项,不管是生活污水还是工业污水都随意排放。泰晤士河上飘满人类的排泄物,就是尊贵的皇室与贵族也只能用香水来遮盖无孔不入的臭味。 霍乱率先在大英帝国爆发了。紧接着霍乱从两国交战的前线传入了神圣法兰西。 尸体燃烧所产生的黑烟不停地飘散在两国各个主要城市的上空,无数人在哀嚎中痛苦地死去。 当荷塞亚斯的第二座油田、第三座油田都开始保持稳定产能,天然气开采也步入正轨,英法两国也停战了。 这当然不是两国皇室的意愿——过去经常暗中资助他国叛乱者发动叛乱、政变的英法两国各自发生了政变与革命。 神圣法兰西的皇帝与皇后一起被送上了断头台,大英帝国的国王被迫放弃大部分的政-治权利,皇室权利被一削再削。 伸向他国的黑手被砍断了最粗的两只。有的国家在头脑明晰、行动力强的领导者的带领下迅速地脱离了黑手的掌控,开始自立自强。也有的国家在没了外力的左右后又陷入了内乱。领导者只顾私利,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也为了不被政敌杀死而无所不尽其极,这些领导者放任人民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有的甚至直接将自己的人民作为奴隶贩卖到国外,供人剥削到死…… 一个个国家在地球上诞生,又一个个在地球上灭亡。 地球好好的,恐怕在太阳内部的核聚变消耗完太阳本身的氢、太阳膨胀成红巨星以前都会好好的。 而地球之所以能够这样“好好的”,全系人类自作孽制造出了超级病毒,多个自诩人类之光的大国防疫不利,使得超级病毒疯狂进化。又有不负责任的国家不愿意为自己国家的核事故兜底,将核污水排入大海,使得核污染蔓延至全球海域…… 短短数十年,第三次世界大战尚未爆发,人类数量已经骤然减少。 科学家确信再过不久人类就无法在地球上继续生存下去了,人类向外太空迈进的步伐也愈发加快。 在所有向太空迈进的国家之中,有一个国家尤其特别。 这个国家不拘泥人种,不计较肤色,不按照“男”与“女”去让人学习,给人分工。这个国家的人兼容并蓄世界上所有的文明,又永远不会将自己本身的文化弃若敝履。 这个国家也像其他的国家一样在乎“传统”,但这个国家的“传统”并不琐碎,也不是“死”的。这个国家的“传统”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好的要学习,糟的要抛弃。永远不要止步不前。 “这里是‘荷塞亚斯’空间站第一分区,阿巴库尔。欢迎各位来到阿巴库尔!” 卷曲的黑色长发在空中微微飘舞,焦糖色的肌肤上有着灵动又精致的五官。女性投影如精灵般从空中-出现,这让靠技术从其他空间站移-民过来的青年一瞬间看傻了眼。 瞧见一向矜持、从不肯花钱去虚拟空间里体会活色生香的同伴居然因为一个全息投影让他最为宝贝的工具箱从他的机械手里掉落,同样是靠技术移-民过来的青年差点儿没有笑死。 “喂喂,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过导航手册!手册第一页就写了?荷塞亚斯中央AI的虚拟形象是以留名世界史上的那位白狄伦·布杜鲁作为原型的!” 勾住青年的脖子,同伴笑道:“不过我也能够理解你的震撼啦……不管怎么说,白狄伦·布杜鲁都是公认的能够排进地球美人前一百名里的绝代佳人!用肉眼而不是神经网络直接看到这样的美人,你内心的激荡我完全能够了解。” “不是的……” 青年潸然泪下,深海蓝色的眼眸被水雾完全濡湿。 “?” 同伴困惑地拧眉:“你在说什么‘不是’啊?……难道你认为白狄伦·布杜鲁不算是地球美人前一百?” 青年摇头,用力地摇头。他却不能对自己的同伴说明荷塞亚斯中央AI的虚拟形象的原型不是白狄伦·布杜鲁,而是白狄伦·布杜鲁的母亲。 苏莱丝……她的-名字隐藏在白狄伦·布杜鲁的光辉之下。不用千年,仅仅是几百年的时间就足够后世的史学家们将她的智慧、将她的功绩归在白狄伦·布杜鲁的-名下。 起初他恨过。恨被苏莱丝那样爱着却将苏莱丝的荣誉占为己有的白狄伦·布杜鲁,也恨那些分不清苏莱丝与白狄伦·布杜鲁的“史学家”。 他憋着一口气,用上所有的智慧、用尽所有的劳力,只为来到荷塞亚斯。要知道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荷塞亚斯”与“乌托邦”都是理想乡的意思。 然而当他来到了荷塞亚斯,当他对上AI虚拟形象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终于理解了。 并不是白狄伦·布杜鲁偷窃了本应属于苏莱丝的荣誉。而是苏莱丝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名字留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那个可爱的、可恶的,又有点可恨的女人大概就像随手摘下自己头顶冠冕,把冠冕给自己女儿戴上那样,将自己谋划过的东西、做过的事统统戴到了女儿的脑袋上。 她根本不在乎什么“个人成就”,也不在乎什么“声望名誉”。她不过是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到尽兴,做到痛快,做到酣畅淋漓。 白狄伦·布杜鲁无法违背她母亲的决定。但那位小苏丹还是以自己的方式稍微忤逆了一下母亲,她始终留下了她母亲存在过的痕迹——所以荷塞亚斯中央AI的虚拟形象才会是现在的这个眸色。 “亚瑟?亚瑟——” “你在哭什么啊?” 同伴用力摇晃着泪流不止的青年,他呼唤青年的声音让正与人说话的金发青年忽然住口,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啊。” 因为这一声“啊”,满面泪痕地亚瑟也下意识循着声源看了过去。 不是冤家不聚头。兴许是两人上辈子的前半生都没积德,所以达尼埃尔才会再次遇上亚瑟。 亚瑟吸了下鼻子,朝着和前世一样喜欢打扮得华丽奢侈,还留着一头长长金发的达尼埃尔道:“你的衣着还是老样子,这么没品啊。” 达尼埃尔的额角有青筋鼓出:“这位‘绅士’,你要不要把你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擦一擦再说话?” “亚瑟,你在阿巴库尔有认识的人?那你怎么不早说?” 同伴的声音显然没传进亚瑟的耳朵里。这人揪下达尼埃尔胸-前轻飘飘的古董蕾-丝领巾当了手帕。 “亚——瑟——” 达尼埃尔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宛如地狱恶魔现世人间:“这次我一定要宰了你!!” 亚瑟冷笑着亮出自己的机械手臂:“在你宰了我之前,我会先了结了你。这次可没有苏莱丝拦在你我的中间——” 话音未落,女子的投影已经降落在了亚瑟与达尼埃尔的中间。 “请住手。”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请求,两位没有必要照做……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请友好相处。两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打架吗?” 机械合成的女声带着陌生的甜美。 尽管知道这是中央AI检测到了“宰了你”与“了结了你”这样的过激词汇,进而按照程序开始制止骚乱,达尼埃尔与亚瑟还是在听到AI声音、看到AI靠近的这一瞬鼻头发酸、眼眶发涨。 “真是的……哪怕我们已经轮回转世,在这里的你也不是真实的你,我们也拿你没有办法。” 达尼埃尔微微苦笑。亚瑟也放下了自己的机械手臂。 AI虚无的手抚上面前两人的面颊。或许是达尼埃尔与亚瑟同时产生了幻觉,但这一瞬,达尼埃尔与亚瑟确实在AI虚拟形象的脸上看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笑容。 那是带着一点点狡黠、些许的神秘,又充斥着温柔与纵容,令人难以不去遐想的笑容。 那是苏莱丝的笑容。 那笑容转瞬即逝,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阿拉丁》与公主与人力构建的理想国(完) 第245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 叶棠睁开眼睛的同时, 海渊之中的一切也开始激烈地震动起来。 守在海渊深处的老龟一惊,旋即飞快地用前肢划开因震颤而变得浑浊的海水,向着震动的源头前进。 “海后殿下!要保护好海后殿下!” “爷爷!?” 体型庞大的年轻海龟难以置信地追上老龟, 拦到了老龟的前面:“爷爷你在说什么啊!?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这震动就是从海后殿下所在的地方传过来的吗!?” “就是因为感觉到了我才要去保护海后殿下!让开!克利福德!” “不!我不让!” 又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名叫克利福德的年轻海龟惊恐地看了一眼身后, 随后强硬地用自己庞大的身体向着爷爷挤去。 在满是尘埃、砂砾以及沉船碎片的海水里微感窒息, 老龟赛巴斯没被孙子气得背过气去真算是幸运的。他一面试图绕开孙子,一面骂着:“你这不孝的孙子!海后殿下过去待我们有多好你难道已经忘记了吗?!” 被爷爷骂了的克利福德绿色还长着椭圆斑纹的脸上透出深深的伤心,尽管如此,不管赛巴斯想从上下左右哪一个方向绕过他,都会被他挡下来:“我没忘……我没忘!” “那你还不让开!?” 泪珠从克利福德的眼中涌出, 直接溶入了海水之中。 “可是爷爷!海后殿下已经死了啊!她已经死了!死了快有两百年了!!你要如何保护已经死去的海后殿下!?难道为了海后殿下的尸身, 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吗!?” 赛巴斯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震动了一下。 这只年老的海龟深深地睨了自己的孙子一眼,尔后沉声道:“……没错。为了海后殿下, 我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哪怕海后殿下已经逝去, 保存在这海渊神殿里的仅仅是海后殿下的尸身。” 后肢猛地发力, 赛巴斯一下子从克利福德的头顶上飞跃了过去。将克利福德那一声“爷爷!?”抛诸脑后。 殿下, 殿下—— 都怪我没有守护好您, 都怪我从您的身边离开了。 过去都是您在庇护我们, 如今您虽已不再……但无论发生任何事情, 我都不会再离开您的身边。 越靠近海渊神殿,沉渣泛起的海水越发让赛巴斯的眼睛无法视物。石子、死去的甲壳类留下的外壳残骸被海水带动, 打在赛巴斯的身上,让他伸出壳外的四肢与脑袋立刻就受了伤。 顶着疼痛,赛巴斯艰难前行。然而海渊神殿的中央大门忽然洞开!洞开的大门完全改变了海水的流向,巨大的力量瞬间将赛巴斯掀飞出去。 心道:“糟了……!”,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赛巴斯眼看着就要撞上海渊神殿外的罗马柱。 这些罗马柱被海王波塞冬注入了他的神力, 只要罗马柱不损,在罗马柱范围内的海渊神殿就始终受到波塞冬神力的庇护。 用东方修道者的话来说,那就是海王波塞冬为存放有自己妻子亡骸的海渊神殿设立了一个“结界”。作为结界基础的罗马柱每一根都有五、六个成年男性拉起手来围成一圈那么粗。又因为罗马柱里被注入了神力,罗马柱无比坚固。 哪怕赛巴斯是一只三百岁的老龟,龟甲无比厚实,他要是撞上了罗马柱,结局也是罗马柱分毫无损,赛巴斯死亡——为了杜绝海后的亡骸被偷,未经波塞冬的允许,生物从外侵入海渊神殿、亦或是有任何生物攻击罗马柱,那么这生物瞬间就会被海神之力制裁。 尽管赛巴斯不是有意撞向罗马柱,但罗马柱又不是活物,哪里能判断赛巴斯是有意还是无意呢?所以—— 赛巴斯已是九死无生。 至少赛巴斯是这么以为的。 “哎呀……这不是赛巴斯吗?” 两只柔软的手在老龟撞到罗马柱之前轻轻地托住了它。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赛巴斯一个激动,竟然吐出几个泡泡来。 “殿……殿下……!” 明明是在海水之中,叶棠却本能地意识到赛巴斯在哭。 就像人类呼吸时能够嗅到气味一般,海水中的叶棠也能分辨出老海龟泪水的咸味儿。 “安菲特里忒殿下!!” 安菲特里忒,是的,叶棠这次穿进了海后安菲特里忒的身体里。 说到安菲特里忒,叶棠绝不陌生。毕竟她在上一世就和“安菲特里忒”这个名字相当有缘。 安菲特里忒是希腊神话里的海洋女仙。根据传说,海王波塞冬在安菲特里忒在纳克索斯岛上与其他的海洋女仙们一起跳舞时对她一见钟情,接着不管不顾就掳走了安菲特里忒,将安菲特里忒带回自己的宫殿。 安菲特里忒并没有因为波塞冬是海洋之神、天神宙斯的哥哥就接受波塞冬的求爱。她不光拒绝了波塞冬,还躲到了大海的尽头。结果波塞冬在海豚的引导下找到了安菲特里忒,安菲特里忒随之嫁给了波塞冬。 安菲特里忒是海洋生物的守护神,她不光受到所有海洋生物的爱戴,作为“神”的权能也不比波塞冬要低上多少。 也因此安菲特里忒与“贤内助”三个字完全不沾边。她是与波塞冬地位相当的海洋统治者。她与波塞冬一起时两神必然是并肩而行、并驾齐驱。 “赛巴斯,你在这海渊神殿待了多久?” 叶棠把老海龟放下。 “两百年,殿下,只是区区的两百年而已……只要您能像现在这样活过来、无论是几个两百年,赛巴斯都愿意等。” 微微苦笑一下,叶棠顺手摸了摸老海龟光溜溜的脑袋。 老海龟便迎着她的手掌,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掌心。 叶棠没法告诉忠心耿耿的老海龟一个残酷的事实——安菲特里忒早已经死去了。尽管她的亡骸栩栩如生,可她的亡骸之中没有灵魂、甚至没有感情的碎片。 这或许是基于这个世界的法理。 这个世界里只有人类有“灵魂”。神与神的后裔都不存在“灵魂”这种东西。他们要么死后化为星星……不是那种在几十万光年外的太空里进行着化学反应的星球,是真真正正地成为“天幕”上的一点痕迹。要么就是什么都留不下来,就像肥皂泡一样“啪!”一下就凭空消失。 至于“天幕”之外是什么,很遗憾,安菲特里忒并不具备解答叶棠这个问题的知识。 不过这些都不是此时的重点,重点是…… “……特里同和本忒希基墨还好吗?” 赛巴斯为叶棠的问题噎了一噎。随后老海龟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殿下,请原谅我。在您进入这海渊神殿之后,我就没有再为您收集外界的情报……王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的现状,我不清楚。” 叶棠稍微有点心急,但她没有责怪赛巴斯的意思。 是说安菲特里忒“进入”海渊神殿,实际就是安菲特里忒已然死去,赛巴斯过来守陵。待在海渊神殿两百年的守陵人不知道外界的事也正常。 “我、我知道……!” 一个巨大的影子拨开海水游了过来,叶棠总算注意到了克利福德。 “克利福德?” 赛巴斯刚想训斥孙子,对他说:“你怎么能在殿下开口让你说话之前就擅自插嘴?我教你的礼貌礼仪你都扔去了哪里?”就听见克利福德道:“作为海洋信使的特里同王子行踪不定。本忒希基墨公主……公主今年已满十五岁,她被允许升到海面上看看人类的世界。然后公主她……据说她爱上了人类的王子。然后她去找海巫买了能够把鱼尾变成-人腿的药……然后、然后……” 赛巴斯倒吸一口海水,他脸上写满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公主怎么会做那种事……!”的震惊。 叶棠略感头痛。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克利福德想说而不敢说的内容。 ……没错,这里是《海的女儿》的世界。 虽然不知道汉斯·克里斯蒂·安徒生创作出的虚构童话怎么会和希腊神话搅合到了一起,但是总而言之,木已成舟,叶棠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 而本忒希基墨……也就是小美人鱼,为什么她会在安菲特里忒已然死去两百年后才十五岁呢? 因为神和神裔的岁数并不是按“年”来计的。 每十年神裔才会长一岁,而神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几岁——对于拥有半永久生命的神来说,“岁数”这种东西根本毫无意义,且无关紧要。 安菲特里忒与波塞冬是海洋之神,两神自然能化形为海洋生物。神裔不一定是胎生的,比如安菲特里忒的两个孩子、特里同与本忒希基墨就都是卵生的,也因此特里同与本忒希基墨出生后下半身都是鱼尾。 与哥哥不同的是,本忒希基墨是在安菲特里忒已经死去之后才从卵里孵出来的,她不像哥哥那样见过母亲。当然在安菲特里忒的记忆里,本忒希基墨的模样也是个卵。 “带我去找海巫。” 叶棠不想废话。 她没有童年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自己童年对于小美人鱼变成海上泡沫的结局有着怎样的感受。但要现在的她来说,《海的女儿》真的是一部能让她从头生气到结尾的童话。 她不光不喜欢《海的女儿》的结局,也不喜欢《海的女儿》的立意。 ——单方面付出“爱”,单方面去为“爱”牺牲,从头到尾都没有从理性的角度去了解自己“爱”的人,更不曾去理解“爱”之外的现实。这不叫“爱”,这只是单纯的盲目,无意义地自我感动。 小美人鱼……本忒希基墨之所以会“爱”上王子,就是吃了眼界不够开阔、读书太少的亏。但凡她能多见到几个王子,多了解一下人类,她也不会对那样一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王子那么上头。 “欸?” 听到叶棠的话,克利福德讷讷道:“可是海渊神殿有波塞冬陛下设下的法阵——” 波塞冬在海渊神殿周围设下的结界不光能让外面的生物没法进去,也能让里面的生物没法出来。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有被批准进入海渊神殿的生物将安菲特里忒的尸身偷出。 话音未落,克利福德已经看到叶棠抬起双手。 优美的柔荑让人联想起在碧波中荡漾的柔软水草。那纤细的手指上亮起犹如闪电的银色闪光。 噼啪——! 碎裂声起。随着叶棠将双手捏紧,海渊神殿周围的十二根立柱同时分崩离析,无数石块掉落下来,砸得满地都是。 在这两百年间出生、此前从未见过安菲特里忒的克利福德完全傻了眼。倒是赛巴斯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 海后与海王地位相当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这还是叶棠第一次使用“神力”这样的东西。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神力有多难控制。 神力就像是她四肢的延展,只要她心念一动,神力就会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行了,走。” 迈开脚步,发现腿在海里还真不是那么好用的叶棠双-腿一抖,两条修长又带点肉-感的腿立刻成了一条银白色的鱼尾。 “是、是……!” 克利福德完全忘记自己可以替海后代步,与赛巴斯一起跟在了叶棠的身后。 第246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 “就是这里, 海后殿下。” 指路的克利福德在一个卷起泡沫的漩涡前停下。这个漩涡出现得极其不自然,就像是海的深处被凭空安了一个涡轮。 想到《海的女儿》里的描写:“水在这儿像一架喧闹的水车似的旋转着,把它碰到的东西都转到水底去。”叶棠确定这就是通往海巫住处的传送门了。 一甩鱼尾就游进了漩涡之中, 经过漩涡后叶棠却没有见到海巫的“泥煤田”,也没有见到珊瑚虫森林。是的,这里没有什么冒着热泡的泥地,也没有什么四处孽生、会抓住活物将其吸干, 外形犹如多头蛇一般的珊瑚虫。 这里有的只是寂静与黑暗。 无边无际的寂静与黑暗。 叶棠微微皱眉。她不确定是自己走错了路,还是这个世界与她知道的童话内容有不相符合的部分。 好在对于身为大洋一半统治者的安菲特里忒来说, 黑暗算不得什么。再深的海域, 只要那还是海域的范围, 安菲特里忒的双眼就能够将之看个清楚。 但赛巴斯与克利福德是不可能有同样的能力的。爷孙两个刚穿过漩涡, 就撞到了一起。 叶棠见状用神力点亮一个光球, 顿时一群黑影如同落入水中的墨色一般迅速在海水中四散开来, 游进了漆黑之中。 那不是生物。 安菲特里忒身为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能够以本能准确地分辨出自己的守护对象。那墨色给叶棠的感觉与赛巴斯、克利福德爷孙俩给叶棠的感觉完全不同。但也因此, 叶棠更觉得奇怪了。 诚如之前所说, 这个世界只有一般人类拥有灵魂。那些墨色不是生物,又不是灵魂, 那么它们究竟是什么? “赛巴斯、克利福德, 你们在这里等我。” 前方存在连安菲特里忒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这让叶棠不敢让海龟爷孙跟着自己去冒险。 她说着略略抬起手腕, 让海水卷着赛巴斯、克利福德爷孙俩出了漩涡。 “殿下?……殿下!!” 赛巴斯的声音立刻消失在了漩涡的那头。为了不让忠心耿耿的老仆跟上自己, 叶棠又随手给漩涡上加了个“盖子”。 现在外面的生物无法通过这漩涡进来, 这漩涡里是人不是人的东西都没法通过这个漩涡出去。叶棠想看看这片黑暗的海域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于是她心念一动,整片海域顿时被她用神力封锁起来。 “出来。还是要我来亲自‘请’你出来呢?” 海后的神权威压如有实质, 整个黑暗的海底都为叶棠的话语用力一震。 这黑暗海底的主人显然没有要听叶棠话的意思。叶棠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黑暗深处有什么动静,她微叹一声,旋即放下抱胸的双手,往前游去。 一点细微的窸窸窣窣声从角落里传来。如果不是这黑暗的海底太静,叶棠又继承了安菲特里忒的身份,恐怕就是她也会忽略那太过轻细的声音。 微微眯眼,叶棠调转方向。这一次,她听到了清晰的、倒吸一口海水的声音。 可笑的是那吸海水的人……暂时就以“人”来称呼它。那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被自己发出的倒吸一口海水的声音给暴露了,竟是被海水呛了一下,打了个嗝儿。 这下子,就是叶棠先前没听到它倒吸一口海水,这会儿也必然发觉它就躲在山石后面的角落里了。 那人立刻就想跑,天知道随着叶棠一个响指,被叶棠用神力封锁的范围也直接精准地以那人为中心缩小了十几倍。 打个比方,刚才叶棠还是在带花园的独栋别墅里找人,这会儿那人就是被她锁在了只有五平米大的小房间里。 最惨的是那人逃跑时正好撞在了叶棠的神力上,也不知它是撞到了身体的哪个部分,总之整个人“砰!”一下发出很大的声响,跟着应该是被撞翻在地,发出了轻轻的“呜!”声。 叶棠不着急揭晓谜底。她游得很缓,可以说带着一种闲庭信步的气质。那被她困在神力中的“人”则发出了小声的啜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颤颤巍巍、嘀嘀咕咕的男声带着轻微的抖。 当叶棠亮起光球,那个声音“噫……!”了一声便飞快地藏进黑袍下瑟瑟发抖。 叶棠看了一眼光球,旋即熄灭了光球。 黑暗似乎让那人多少感到了安心了一些。黑袍下瑟瑟发抖的它又开始了“对不起、对不起……”的碎碎念。 叶棠再度亮起光球。那黑袍下的生物又“噫……!”了一声,抖个不停。 于是很久没皮过的叶棠开灯关灯,开灯关灯。 那边的角落里也就发出一声声的:“噫……!” 被这样作弄,哪怕是傻子也该反应过来了。何况那人也不傻。 缩成一团,用黑袍死死裹住自己、连脸都挡了个结结实实的生物忽然暴起,叶棠这才发觉原来对方真的能够化为人形,且对方体型瘦高修长,比八头身的安菲特里忒还要高出好大一截。 能够化为人形代表对方拥有一定级别的力量。要知道哪怕是神和神裔的后代,有时候也会沦为无法化为人形的怪物。 “你……!” 那人只是把脑袋转过来对着叶棠一瞬就脱力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一头散发出荧光的长发从黑袍下散落了出来,那人指着叶棠不断开阖着嘴唇,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想来他要是能发出声音,这会儿已经是语无伦次了。 没错,它是“他”。 化作人类形态的它有着人类青年的外貌。就是一双眼睛与人类不同,其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厚膜,乍一看上去就跟没有瞳仁似的。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 当那人终于发出一点声音,他俨然已经失魂落魄到没有发觉自己把心声给说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海后会在这里?海后不是已经……!不不,海后可是神啊!是神的话会复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不不……就算是海后也……再说也没有消息说海后复活了啊……!这究竟是——” 海巫格洛特真是感觉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承认自己作为海巫确实是干了一点……不,是干了一些……不,是干了挺多不怎么好的事情……他也心知肚明自己在未来某天必然会被海洋里的大人物制裁。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遇上的制裁者会是海后安菲特里忒…… 要制裁他这种小虾米(虽然他不是虾科是鱼类),哪里需要海后这种等级神出马啊!?就是神裔的神裔的神裔与怪物结合所生下的怪物也足够将他一口吞掉!像他这样的杂碎,鱼生结局也就配变成怪物的粑粑了! 看到叶棠朝着自己弯腰,格洛特再一次“噫……!”了一声,揪起自己的黑袍就往自己头顶上罩,罩完继续拽着自己头顶上的黑袍瑟瑟发抖。 “你是海巫?” “是是是是是……” 格洛特一紧张就结巴。一个“是”竟被他结巴成一串儿“是。” 这逗笑了叶棠。 叶棠已经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找错海巫了。毕竟给小美人鱼把鱼尾变成-人腿的魔药的,是个有着丰满胸-脯的女海巫。而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嗯,大家伙,他显然是公的。 “你叫什么名字?” “格格格……” “你叫‘咯咯咯’?” 叶棠差点要问“咯咯咯”会不会下蛋。 “不不不是……” 喉头滚动,格洛特咽了好几口口水才勉强不打咯噔地回答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我叫格洛特……” 满意颔首,叶棠向着格洛特伸出了手:“那么海巫格洛特,你知道我是谁吗?” 海后果然来制裁他的? 他接下的活计有那么坏吗?坏到惊动了海后。 吸了吸鼻子,格洛特爬了起来,把姿势换成了一本正经的跪。 完全误解了叶棠伸手的意思,他紧张地轻触过叶棠指尖,将叶棠的手虚捧在头顶。 ……不不,格洛特,你要往好的方向想啊。海后殿下可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向往。能被海后殿下终结你那微不足道的生命,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这可比起变成怪物粑粑好一万倍! “安菲特里忒殿下,能够被您亲手制裁是我的荣幸……” 以为叶棠这是要砍下自己脑袋的长腿小海巫哭唧唧地把叶棠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随后露出白到近乎透明的脖颈,他泪水的味道不断扩散在海水之中。 察觉到格洛特的会错意,本意只是想把跌坐在地的海巫拉起来的叶棠啼笑皆非。她干脆rua了两把格洛特的头发。 散发出黄绿荧光色的头发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摸起来的手感意外的就像长毛大型犬的手感。 没想到在海水里还能抚摸到这样充满毛绒感的东西,叶棠一时间不想松手。 海后殿下正在测试怎么方便提走他的头吗? 格洛特自顾自地想着,甚至发出了“嘿嘿嘿”的自嘲笑声。 “……真是对不起,真是很抱歉,区区杂碎还要海后殿下这样费心……不如让我做个喝下后脑袋被砍断就会自己漂浮起来跟着砍了自己头的人走的药。……不对,我会被砍头就是因为随便给人做药水的缘故啊……” 叶棠从来没见过消极到格洛特这种地步还能自我嘲笑到出声的人。不得不说,她此时的心情是:海巫,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247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 叶棠没有马上出言订正格洛特的错误想法。 像是要看看手掌之下的白皙脖子好不好徒手折断,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脖格洛特的皮肤,碾过格洛特脖子上的血管。 海后指尖的触感让格洛特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暴起。恐惧让他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但皮肤因为感受到了来自海后的温度, 竟涌现出一种想要更多的渴望。 海王的宫殿在深海之中, 而世上有比海王宫殿还要更深的地方, 那就是海渊。 诞生在海渊里的格洛特的原型是深海鱼,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始终是独自一条鱼。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同伴。会出现在格洛特周围的只有海底的猎食者们。格洛特的日常生活就是在海底的泥沙里逃窜躲避, 以免被其他的猎食者嗷呜一口吞掉。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 格洛特几乎没有感受过其他生物身上的温度,他甚至因为怕死而将其他生物身上的温度当成了威胁。 一旦感应到自己周围的水域有温度变化, 格洛特就会立刻谨慎起来。要是发觉来者是来找麻烦的,他马上就会逃之夭夭——之所格洛特能在叶棠一进入漩涡后就察觉到叶棠的存在,那就是因为叶棠身上有着格洛特不熟悉的温度。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了……那么海巫格洛特, 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进到这片海域后就看到了不是生物也并非死者的东西, 那是什么?” 叶棠的手指每移动一寸格洛特身上的颤抖就加剧一些。当叶棠的手指游过他脖子上的喉结,来到他的下巴, 格洛特被迫抬起头来;他的下巴尖在叶棠的手指上轻轻-颤动。 以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叶棠,格洛特吞了口唾沫:“……那是我的孩子们。” “孩子们?” 格洛特的这个答案叶棠倒是没想到。 “啊……!孩子们不是我生的!不对,孩子们确实是我的!……啊!” 见叶棠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格洛特连忙摆手。慌乱中他的下巴从叶棠的指尖离开,在发现这一点后格洛特又连忙把自己的下巴好好地放回到叶棠的指尖上。 “我、我的意思是说,孩子们是我‘做的’, 不是我‘生的’!” “哦……” 叶棠明白格洛特的意思了。他之所以管那些影子般的东西叫作“孩子”,那是因为那些影子般的东西是他创造出来的。 “它们叫‘影鱼’。平时会代替我去迎接客人。” 格洛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您或许也发现了,我眼睛不大好……” 格洛特的话让叶棠再一次看向了他的双眼。 深海鱼在海底居住久了,已经完全适应了无光的海底。海底无光意味着物体不存在对于光的折射,如此一来眼睛这个接收光、并且在脑海中将接收的光信号转化为图像的器官也就没了作用。深海鱼普遍眼睛退化。有的深海鱼双眼一代比一代小,最终可能退化得连眼睛都没有了。还有的深海鱼眼睛逐渐沦为装饰品,并无实际的功能,只是长在那里而已。 格洛特的眼睛乍一看就像是没有瞳仁,白乎乎一片。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他有一圈银色的瞳仁。 “第二个问题,格洛特。你认识为小公主……本忒希基墨制造魔药的海巫吗?” 叶棠的问题拐弯拐得有点大,不过格洛特还是老实回答:“呃……您是说洁丽特浦思?我是有听说过她按照公主殿下的要求为公主殿下做了鱼尾变人腿的魔药,还拿公主作为代价支付给她的美声四处炫耀……但我并不认识她,我只是听过她的-名字。” 在叶棠的注视下,感觉自己要被叶棠手上传来的温度煮成熟鱼的格洛特胆战心惊道:“对、对不起……身为家里蹲的我派不上用场……我不太敢参加海巫的集-会、也不太敢和其他的海巫搭讪……因、因为虽然我们都是海巫,但力量的差距很大……像我这种废物、怎么好装出一幅和其他海巫很熟的样子呢……?” 两手食指对在一起点点点,格洛特有点委屈,有点心虚,又很不客气地对着自己大放嘲讽。 说实话叶棠真不觉得格洛特像他自称的那么废物。 影鱼这个发明挺厉害的。对标人类的发明,那就是直接用意念指挥的小型无人机了。 人类里不乏叠个纸飞机就自觉了不起的人存在。叶棠实在不明白格洛特在自卑些什么。 “再跟我详细说说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洁丽特浦思的事情。” 随着叶棠的手指从格洛特的下巴上移开,格洛特也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从他磕磕巴巴的叙述里,叶棠大概了解了情况。 海巫简而言之就是钱给到位,什么都会……咳,是什么都能给人办妥的万事屋,各种杂货都能买到的便利店。 每个海巫都会占据一块海域来开自己的“店”。那一个区域的“业务”也都由这个海巫来接单。 通常而言海巫所占据的海域位置的好坏直接和他们的能力挂钩——占据了“黄金商圈位置”的海巫一旦遇到比自己能力更强的海巫,就会被更强的海巫从黄金地段里里赶出来。于是乎被赶出来的海巫又会去赶走其他占据的海域位置次好,但能力比自己更差的海巫。 这般循环之下,以海王宫殿为中心黄金地段,越远离海王宫殿的地方,海巫的能力就越差。 格洛特所在的区域是海渊神殿周边,而海渊神殿已经是离海王宫殿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格洛特连三流海巫都算不上,他顶多是个不入流的、被其他海巫视作笑话的:“模仿海巫的蠢鱼” 与之相对的是给本忒希基墨魔药的洁丽特浦思是名副其实的海巫顶流。她得到了本忒希基墨的声音之后直接用本忒希基墨的声音替换掉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用本忒希基墨的声音说话给洁丽特浦思带来的好处就是:海中几乎所有的生物们都知道连王家的小公主都有求于洁丽特浦思,且洁丽特浦思还完美地完成了小公主的请求。 洁丽特浦思那里的漩涡门如果有门槛,只怕门槛已经被踩烂一百次了。 “起来,格洛特。看在你愿意和盘托出的份儿上,我饶你不死。” “……!” 叶棠的话让格洛特明显地高兴了起来。就连他那看不出瞳仁的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一抹光辉。 “不过格洛特,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 海后能有什么坏心眼?不过是看见小海巫一脸单纯,所以决定先拐走小海巫,以免小海巫被大坏蛋绑架到暗无天日的地方做劳工。 “今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 “……哈?” 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嘴巴对嘴巴。格洛特目瞪口呆地望着叶棠,叶棠笑着任由格洛特近乎无礼地直视她。 很快的,格洛特就发现叶棠不是在逗自己玩。 豆大的汗水开始从他额上渗出,接着格洛特周身的海水都染上了他汗水的味道。 “殿、殿下……” 再不敢直视叶棠,格洛特扭过头去,看着自己想要向后退去的脚尖:“我、我这样不入流的海巫怎么能为海后殿下效劳呢?海后殿下应该提拔更有用的人才才对……” 叶棠毫不费力地用神力拦住了退堂鼓十级选手。 “评判你有没有用的是我。还是说,格洛特,你打算忤逆我呢?” 格洛特说不出话来。 海后光是一眯眼,他都感觉自己差点儿魂飞魄散。 “可、可是殿下……我又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很多啊。” 叶棠笑笑:“例如先帮我做一剂可以暂时毒哑洁丽特浦思的药。” 格洛特要是人在岸上,他的汗一定会肉眼可见的像小瀑布一样流下来。 洁丽特浦思可是出了名的看人下菜碟。对待海后她不会如何,但要是知道帮海后做事的是他…… 格洛特已经想见了自己被洁丽特浦思做成刺身拼盘送给渔夫吃的未来。 “哎呀?难道你是觉得身为海后的我难道还保护不了你这一个小小的海巫?” 海海海海海后会读心!? 惊悚地望着叶棠,退化的眼睛只能隐约看到叶棠的笑容、看不清叶棠整张脸的格洛特跟着听见叶棠道:“我怎么可能会读心呢?我的神权里可没有读心这一项。” 格洛特:!?!?!? 您还说您不会读心!? 游到海巫的身边,轻揉海巫的脑袋,叶棠笑道:“好了,开始做药。噢,对了。除了可以暂时毒哑洁丽特浦思的药,我还要可以让人类只能说真心话的药。” “吐真剂吗?” 格洛特稍微有点担心地拧着眉头:“可是我只会做一般的吐真剂……人类和我们的构造不大一样,对于人类来说,一般吐真剂的效果太强了。服下一般吐真剂的人类很可能一生都只能说真心话,若是强行想撒谎,舌头与喉咙立刻就会溃烂……轻则咳血,重则……就是死亡。” 想到那个管本忒希基墨叫“孤儿”,动辄就拿着本忒希基墨亲来亲去、抱来抱去,嘴上说着“你是我最亲爱的人!”,转头就和别的女人结了婚的王子,叶棠微笑。 那不是更好吗? 就让本忒希基墨听听王子那停不下来的真心话。 “来,格洛特,动手。” 海后温柔的声音在海巫的耳边响起。那声音既甜美又温柔,还掺杂了些许邪恶的诱哄。 “以你的双手,为我作出我想要的魔药。” 海后放在格洛特手背上的手温热得像是要融化格洛特的整个身体。 耳洞发痒,双手发抖。格洛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颤地答:“是,海后殿下……” 第248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 “我很抱歉, 殿下……听到您说要找海巫,我以为您是需要海巫为您效劳,所以将您带到了距离您最近的海巫的住处。” “这个蠢小子!” 赛巴斯用自己的前肢招呼了克利福德的后脑勺。 克利福德委委屈屈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确实不算聪明, 可是爷爷不也和自己一样误会了海后殿下的意思吗? “我的殿下, 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这两百年间我确实太过怠慢。由于我疏忽了外界的变化, 就连为殿下带路这点小事我都无法做到。也因此今天我这不成器的孙子才在您的面前暴露了他的愚蠢……” 赛巴斯说着化为了人形——以海龟的身体实在是很难表现出道歉的动作, 人形就不同了;人类的肢体柔软,四肢能动的幅度远远超过海龟。为了能好好道歉,赛巴斯化为了银发带须的老绅士模样。 在陆地上,有身份的人类大都带着随从侍从一类的人。随从侍从里身份比较高的一类又叫作“管家”或是“近身侍卫”。 “近身侍卫”的主要工作是负责保护自己的主人, 让主人远离危险。“管家”则处理杂物以及生活琐事比较多。海后安菲特里忒是保护所有海洋生物的海洋之神, 赛巴斯作为被海后庇护的一员, 哪里敢自诩为保护海后的“近身侍卫”?也因此赛巴斯将自己对标为了海后的管家。 身着标志性的黑色燕尾服, 一头白发扎在脑后。下巴上生着白色络腮胡的赛巴斯右手放在胸口之上, 左手背在身后, 向着叶棠深深地行了个道歉的绅士礼。 “无碍。不如说这次的阴差阳错反而帮了我大忙。” 叶棠直接扶起了赛巴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赛巴斯再一次注意到了那个被海后带出来的生物。 那是海巫……吗? 赛巴斯看着那坨蠕动个不停的黑色东西。他很快发现那坨东西不是在“蠕动”, 是因为躲在水草后头又在黑色的斗篷下发抖个不停,所以让黑色的斗篷看起来像是在蠕动。 “殿下,这位是?” “海巫格洛特。是我的新仆人。” 叶棠努力忍着笑。 格洛特这个大高个儿真是贯彻了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他那么大一条鱼,再怎么猫着背、曲着腿缩在黑漆漆的斗篷下, 他也还是显眼的。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抓着斗篷、尽可能地用斗篷遮住自己的身体,别人就不会注意到他了?他那斗篷又不是哈利·波特的隐身斗篷。 “新仆人?” 赛巴斯脸上写满了“就这?”、“这也配?”。这让偷偷从斗篷下伸出小半个脑袋,用力眯细眼睛偷窥了他一眼的格洛特再一次“噫……!”了一声,跟着又缩回斗篷里,把斗篷兜帽死死往下拉以遮住自己的脸。 “殿下——” 赛巴斯不赞同的目光像是在询问叶棠:“这么怂的家伙能有什么作用?”叶棠却是不紧不慢道:“格洛特,过来打个招呼。” 海后有令, 格洛特“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挪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步子到了赛巴斯与克利福德的面前。 他依然不敢正眼对上赛巴斯与克利福德的目光。但那死命拉着斗篷兜帽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一只。 “您、您好……” 无声地“哼”了一声,赛巴斯对格洛特的印象并无好转。但格洛特会老实听叶棠命令的这一点让他接受了叶棠让格洛特成为自己同僚的决定。 “……如果不是现在海后殿下的跟前缺人服-侍,我必然不会同意你这样的海巫成为殿下的仆人。” 赛巴斯眸光锐利地朝着格洛特扫去,格洛特虽然看不到赛巴斯脸上的表情,却能本能地感觉到赛巴斯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威压与些微的杀意——这位老管家无疑是在警告格洛特:不要仗着海后殿下对你青眼有加就想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海巫,既然你已经是殿下的仆人,就请你记好你唯一的职责是履行殿下交给你的任务。” 说罢,赛巴斯转向了克利福德:“蠢小子,你也是!哪怕你是我的孙子,下次你再犯这种低级失误,我会亲自把你赶走!” 刚刚化为绿发青年,脸上的斑纹化作鼻梁上几点小雀斑的克利福德一把捂住自己身后没能用化形掉的短短小尾巴,大声应了一声:“是!!” 叶棠没有指责赛巴斯越俎代庖,因为原本的安菲特里忒也不会阻止赛巴斯以管家的身份为她管教她其他的下属。 况且叶棠还有别的事要做。 从安菲特里忒的记忆中搜寻出能用的部分。叶棠很快释-放自己所拥有的海洋之神的权能,第一次进行了对海洋生物的召唤。 超声波穿透海水,不断扩散。这种召唤用人类的理论来解释,那就相当于用道具“小喇叭”在世界频道上刷了一串发光的金字:海后需要座驾,速来。 叶棠在原地等了三十秒,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让她稍感困惑。 海后还海中的权威性应该是绝对的。从理论上来说,听到海后的召唤,不论是海洋生物还是海洋仙子、海洋怪兽都该争先恐后地响应海后的召唤才对。 叶棠又等了三分钟,海中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这下子轮到克利福德替叶棠感到尴尬了。 “殿下、请不要伤心……您才刚刚复活,还没有多少生物知道您复活的消息。要是大伙儿看到了您真的活着,一定不会有谁把这当成是恶作剧的……” 克利福德试图安慰叶棠,只是他还没安慰完就看到自家爷爷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地表情一手捂脸摇了摇头。 “克利福德,回去之后你真的需要接受更多的教育了。” “爷爷?” “来了!” 克利福德话音未落,连脸都不敢露出的格洛特就指着远处喊了一声。海底在此时由远至近地剧烈震动起来,无比巨大的身影搅动了海水,鲸吟声声如泣如诉,又如歌如乐。 长长的鲸吟里,有鲸群飞一样跃出海面,又在再次入水的当儿朝着叶棠急速而来。 抹香鲸群绕着叶棠环游而下,其中一头鲸以自己巨大的吻部轻触叶棠伸出的手掌。深邃神秘、优美又略带悲凉的鲸吟一声一声,萦绕在海中四人的耳边。 将这鲸吟翻译成-人话,那就是:“嘤嘤嘤是海后殿下!真的是海后殿下!海后殿下您终于回来了!两百年间您究竟去了哪里嘤嘤嘤……您没事?您还好吗?您需要我们帮忙吗?” “我很好。我已经没事了。” 摸摸抹香鲸首领长长的吻部,叶棠在海水中扶摇直上,抹香鲸们也就自动跟着她向上游弋,抹香鲸首领更是自动把背垫到了叶棠的鱼尾之下。 这下叶棠也不需要鱼尾了。她的鱼尾上浮出一层泡沫,在海水带走泡沫的同时一双修长笔直又光滑细腻的长腿就显露了出来。 被抹香鲸驮着冲出海面,阳光下叶棠终于在海面反射出的鳞光里看到了安菲特里忒的模样。 安菲特里忒有着一头说不出是蓝还是绿的长发。她的发色就像是最顶级的孔雀石与矢车菊蓝宝石被碾碎又混合到一起。每当她的这头长卷发被光线从不同角度照射,都会折射出不同的蓝绿色。 因为长期身处海中,安菲特里忒鲜少被阳光直射。她的皮肤很白,有种珍珠般的细润光泽。她的唇形饱满,哪怕没有涂任何的唇膏口红两瓣红-唇也如熟透的车厘子一般鲜润欲滴。 最特别的是安菲特里忒的一双眼睛。她的左眼遗传自父亲俄刻阿诺斯,是优美的浅海蓝。右眼则遗传自母亲泰西斯,是黄绿各占一半的橄榄石色。 内心感慨一句“不愧是能让海王波塞冬一见钟情的美貌”,乘在抹香鲸背上的叶棠将视线移到了正前方。 “殿下?您想去哪里?是回海王宫殿吗?波塞冬陛下一定十分想见您!您也一定很想念陛下?” 在抹香鲸首领的后面,其他抹香鲸也各自载上了格洛特、赛巴斯与克利福德。没能抢在同伴之前载到格洛特、赛巴斯与克利福德的其他抹香鲸则如同护卫一般呈扇形跟在首领与同伴的身后飞快向前游去。 叶棠笑了一下。对于波塞冬她不予置评。 “带我去海巫洁丽特浦思那里。” 抹香鲸首领“嘤——”了一声,几乎是马上就理解了叶棠甦醒后第一时间不去见自己的丈夫,而是去找一个卑劣的海巫是为了什么。 喜欢群居的抹香鲸是以雌性为主的雌性社会。抹香鲸的鲸群通常由大量雌鲸与仔鲸鱼作为社会主体,少量雄鲸则是被雌鲸遴选后留下的。老年雄鲸通常都是独自一鲸游在海中,虽然不承担带孩子的义务,却也不会有什么伴侣,也不会被照顾。 载着叶棠的抹香鲸首领理所当然的是雌鲸。 同为孩子的母亲,雌鲸首领哪儿能不理解叶棠呢?——别说是海后了,哪怕是她,倘若她的孩子被人类诱-惑,还跑去找海巫买了把尾巴变成-人腿的药来吃,她恐怕就是死了也会被气活过来! “我的殿下,请您稳住身体,我要加速了!” 雌鲸首领说着果然下潜加速,雌鲸首领身后的鲸群则开始以鲸吟刷屏世界频道:海后经过,闲鱼退让。目的地海巫洁丽特浦思的住所。重复一遍,海后经过—— 洁丽特浦思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自己豢养的水蛇。她脚下的海底开始震动时她“啧”了一声,心烦地把身上的水蛇扔到脚边,接着咬着指甲用本忒希基墨那黄莺出谷般的声音骂道:“又是哪位神裔在动用他们那该死的权能了?这些神裔为什么就不能自觉一点?他们是没有可以理解自己在海里惹是生非那就是在侵扰海民的脑子吗?” “讨厌,啊啊真讨厌——” “神就够任性妄为的了。神裔连神都不是,又凭什么也和神一样蛮横不讲道理?他们除了会说话之外,又和那些被他们所鄙夷的怪物有什么区别?” 第249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5 洁丽特浦思抱怨得越多, 她触手下的海底震动得越厉害。洁丽特浦思原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谁想一阵鲸吟长而整齐地传来,接着整个抹香鲸群就穿过了她精心打理的“泥煤田”, 又摧枯拉朽地冲过了她精心培育的珊瑚虫森林。 珊瑚虫们十分喜爱绞杀活物。尤其喜爱一点点勒死比自己更为强大的生命体, 并将这些生命体的尸首当成是自身发育的养分。 然而在抹香鲸群的面前, 这些珊瑚虫就像是遇到了大象的蚊子。不,遇上大象的蚊子算是幸运的,因为蚊子仅仅是无法吸取大象的血液。而遇上了抹香鲸群的珊瑚虫,那就是遇上了战车的螳螂。跑得不够快的珊瑚虫被抹香鲸群撞开其阻拦, 扯断其触手, 迅雷不及掩耳地被碾压过去。跑得够快的珊瑚虫……遗憾的是,珊瑚虫这中没有脚的玩意儿根本就跑不快。 洁丽特浦思的“泥煤田”顷刻之间就被鲸群夷为平地,珊瑚虫森林也七零八落, 只有角落里还剩下几根有完整触手的珊瑚虫。 洁丽特浦思用白骨搭成的白骨之家差点儿在鲸群带来的震动下被震塌。受惊不小的洁丽特浦思则是还没游出自己的房子,就看到海后乘着鲸群首领而来,一头蓝绿色的长发在水中华丽地飘舞。 “你……不,您、您是……海后安菲特里忒殿下吗?” 洁丽特浦思虽然不知道应该已经死去两百年的海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前,可她心念电转,已然猜到叶棠是来找她麻烦的。 谁让她不光把人家女儿粗长漂亮的鱼尾变成了人类才用的两根细拐杖, 还擅自拿了人家女儿的声音当报酬? “如果我不是安菲特里忒,你觉得我又会是谁呢?” 叶棠笑笑, 从鲸群首领的背上轻轻跃下。 海水的浮力让她像长有无形的翅膀,动作无比轻盈。她降落在海底时, 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纤巧的落羽,没有半点儿重量。 “洁丽特浦思,你是个聪明的海巫。我亲自来见你的原因,我想你应该知道。” 叶棠没有特意站在高的地方, 原型是剧毒水母加巨型章鱼的洁丽特浦思又大个儿到化为人形也有两点五米。然而在叶棠的面前,洁丽特浦思却感到非同寻常的压力。 这中压力压弯了她的背脊,压弯了她的膝盖;让她非常识时务地跪在了海底。 “……殿下,您是海洋一半的主宰,海中发生的事情什么都瞒不过您。想必小公主的传闻一定已经传到了您的耳中。” 微微汗颜,洁丽特浦思努力组织着语言。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神,那是泰坦巨神的直系女儿,也是现存神明里血统最为古老的神明之一。 光是神裔就已经够蛮不讲理的了,更何况是神!还是血统无比接近泰坦巨神的神! 想要从这中神的手底下活下来,光靠力量是不可能的……她能利用的只有神唯一的弱点! ——权能! 是的。神的权能不光能赋予神们无比巨大的力量,也会成为禁锢任何一个神的终极枷锁。 安菲特里忒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这意味着她不能伤害自己所守护的海洋生物。一旦她出手伤害自己本应守护的海洋生物,就等于她自己破坏了自己的权能! 没有神会冒着丧失力量的危险去破坏自己的权能! “不过海后殿下,您一定不会伤害我的对!?您可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而我、我也是您应当守护的海洋子民不是吗!?” 洁丽特浦思说得没错,叶棠是不能亲手伤害洁丽特浦思的。除非她打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您也不会命令您的手下对我动手对不对!?” 洁丽特浦思当然不会给叶棠留下打擦边球的机会。 这让叶棠心中轻笑了一下,面上微微垂了垂长睫。 “这是自然。……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我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子民。” 大喜过望,洁丽特浦思很快又镇定下来。这个头脑转动得很快的海巫几乎是马上就有了蹬鼻子上脸的想法——既然海后这么好说话,那不多从她身上捞些油水不是太可惜了吗? “噢噢……!我慈悲的海后殿下啊,您的心胸真是比那海渊还要深、比这海底还要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先对着叶棠吹上几句彩虹屁,洁丽特浦思这才道:“那么还请容我向您说明!我并没有蛊惑小公主,逼迫小公主接受我的条件!小公主是自己爱上了人类的王子,并且主动来到我的家,向我索求魔药的!” 一手按在自己丰满汹涌的胸-脯上,洁丽特浦思满脸诚挚:“我只是区区一个卑贱的海巫啊!我这样的身份如何能拒绝小公主的要求呢?所以在小公主从我这里拿到魔药之前,我已经把魔药可能产生的所有副作用都告诉给了小公主知道!小公主是在知晓一切风险的前提下还要从我这里拿走魔药的!” 委屈地挤出两滴眼泪,洁丽特浦思道:“为了给小公主做药,我甚至划开了自己胸-前的皮肉,挤出了自己的心血!殿下您看!我胸口上这尚未长好的疤痕就是佐证!” 叶棠并不打算反驳洁丽特浦思的话,毕竟洁丽特浦思说得没错,她和本忒希基墨的交易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洁丽特浦思这个周瑜是向本忒希基墨阐述了魔药的各中副作用。本忒希基墨也是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还向洁丽特浦思说“我不怕”的。 但一码归一码。 本忒希基墨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洁丽特浦思怎么能指望没有亲自经历过人间疾苦的本忒希基墨去理解她要付出的代价其实有多么巨大? 这就像初、高中生跑去借网贷一样,谁会老老实实地看借贷方的条款?就算看了,又有几个初、高中生会发现自己借的是超级高利贷?自己借出来的钱所购买的东西又溢价严重,压根儿不值那个钱? 小孩子眼界狭窄是普遍现象。利用小孩子狭窄眼界的成-人却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坏。 洁丽特浦思的坏就在于她试图将错误都归因到本忒希基墨的头上,并宣称一切都是本忒希基墨自己的责任。 当然这不是说本忒希基墨就没有错了。这位小公主错得厉害,错得离谱,最终因为错上加错,终于错到把自己命都赔给了一场自我感动。 “……看起来是这样啊。” 瞧了一眼洁丽特浦思胸口上长出的几道肉疤,叶棠点头。 看她完全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洁丽特浦思的脸上的光彩与笑容旋即扩散。 叶棠则是转过头去朝着赛巴斯道:“倒酒。我要与这位海巫好好聊聊。” “是,我的殿下。” 赛巴斯领命,很快就取来了人类沉船里的佳酿。 海中到处都是海水,在海中喝酒对于叶棠来说是一中比较奇妙的体验。不过就像人类可以在满是空气的地方享受不同的香气那样,海洋生物也能在海里喝酒喝茶。 能够与海后这样的大人物一起喝酒,这对海巫来说真是光宗耀祖级别的荣誉了。洁丽特浦思笑得见牙不见眼,对于其他来围观的海洋生物都报以炫耀式的骄傲笑容。 “洁丽特浦思,你是一位能力出众的海巫。我相信以你水平,一定能为我的女儿调制一剂能够让她恢复声音的魔药。至于代价……我相信我有能力支付你提出的任何代价。” 叶棠基本上算是个宽容的人。这和她好几世都作为统治者君临各个国家乃至联邦有关——大凡是人多多少少都有缺陷,完美无缺的人才是不存在的。要统治好一个国家,那就必须适当地放过他人。 洁丽特浦思贪心归贪心,只要她不贪心到让叶棠觉得她无药可救,叶棠就不会拿她如何。要知道有时候贪心也会是一中动力。只有足够贪心的人才能永不停歇地向上攀爬。 叶棠这么说是在婉转地告知洁丽特浦思:把小美人鱼的声音还给她。你要什么我另外给你。 “这……”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过一圈,听明白了叶棠意思的洁丽特浦思道:“可是殿下,制作恢复声音的魔药需要新鲜的舌头,还需要新的声音。” “您是打算亲自去为公主殿下取一截新鲜的舌头与公主殿下能够满意的声音,还是打算让我来为制作恢复声音的魔药做准备呢?如果是后者……嗯……您需要支付的代价或许会高上一点点。毕竟要找到合适公主的声音,稍微有点困难。” 洁丽特浦思挤眉弄眼的在叶棠的眼前比划了三厘米。她显然没有要交出小美人鱼声音的意思。 “或者您想要公主恢复原来的声音?可公主的舌头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您看——” 站在叶棠的身后,平静无波地瞧着面前的这一切,赛巴斯按下了有些生气、差点儿越俎代庖朝着洁丽特浦思说:“你这是鲨鱼大开口!”的克利福德。 克利福德是真的很生气。 海后向自己守护的海洋生物征收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的!这是神权赋予海后的正当权利!海后要是想,完全可以命令海巫交出小公主的声音,然而海后并没有那么做。她选择了与海巫平等交易! 这虽然还不到“卑躬屈膝”的地步,却也可以说是一个统治者能够低头的极限了! 叶棠微笑了起来。 她并不觉得生气,甚至还隐隐感到轻松——幸好不是她误会了洁丽特浦思。 既然洁丽特浦思逮到机会就想坐地起价,那么给洁丽特浦思下哑药这件事她当然也不会感到抱歉。 第250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6 光是想到传说中的泥煤田、珊瑚虫森林与白骨之家, 格洛特就被吓得浑身直冒冷汗。他不想去与洁丽特浦思面对面,更不想被洁丽特浦思记住有自己这么一条鱼存在。 被抹香鲸驮着的他几次都想装作不经意、试图从抹香鲸的背上滑落。然而驮着他的抹香鲸同样是雌鲸。习惯了育儿的雌鲸非常有责任感,也很会照顾鱼。每每格洛特要从她背上滑下, 她就摆动身体尾巴, 利用水流的波动或者自己侧翻、斜翻的动作让格洛特重新坐好坐稳。 格洛特几次都是眼看着就能下“车”,刚要心中高呼“万岁!”就发觉自己又坐稳在了“车座”上。 反复几次,雌鲸也察觉到了格洛特的目的。这下子基本是车门焊死, 格洛特不用再去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下车了。 到了模模糊糊地看见那外观惊悚的白骨之家,小深海鱼差点儿“汪”一声就哭了。之所以是“差点儿”,那是因为小深海鱼没有见过实际的狗狗, 也没听过狗叫,他很难正确地发出“汪”这个音。 瑟瑟发抖地躲在自己的斗篷里, 格洛特含着泪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当格洛特眼睁睁地看见赛巴斯将自己调配的海怪专用·暂时性哑药掺入人类酿制的葡萄酒之中,他就知道:不跑不行……不跑他今后就要永无止境地被洁丽特浦思敌视了。 偷偷摸摸地撤到给自己当座驾的抹香鲸的尾巴后面,格洛特一只脚还没迈出去,老海龟赛巴斯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这是要去哪里?格洛特。” 赛巴斯笑眯眯的。 “我我我我我……我不去、哪里……” 格洛特无语凝噎。 “既然不去哪里, 那么就跟我来。海后殿下在叫你。” “是……” 可惜海中看不到泪痕, 否则格洛特脸上必定会糊两条海带那么宽的泪痕。 所谓躲得了初一, 躲不过十五。等格洛特被赛巴斯带到叶棠的面前,洁丽特浦思已经脸色红紫、掐着自己的喉咙说不出话来了。 她眼神怨毒地瞪着叶棠,像是在用视线质问:神怎么能撒谎呢!?你说过你不会伤害自己的子民!你怎么能做出违背自己神权的事情还不遭到神权的反噬!? 叶棠一手拄着下巴,她再一次发挥了犹如读心术般的能力。 “亲爱的洁丽特浦思, 我怎么会说谎呢?虽然有些神说谎成性,可你是知道的, 我不是那样的神。我确实没有伤害你,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当然,只是‘我’ 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命令我的属下伤害你。” 洁丽特浦思口中吐出两个泡泡, 倒吸一口海水的她已经明白了叶棠的潜台词。 这个统治着一半海洋的女神是在说:“我”不会伤害你,“我”不命令属下伤害你,不意味着我不能制裁你。 赞赏地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有下令就已经把格洛特带过来的赛巴斯,叶棠十指交叉放在洁丽特浦思让海蛇们搬到白骨之家小花园里的白骨桌上,她笑着对洁丽特浦思介绍格洛特。 “这位是格洛特,是一位与你一样优秀……不,是远比你还要优秀的海巫。” 听到叶棠称赞自己“远比洁丽特浦思还要优秀”,格洛特不是感到光荣,不是感到害羞……而是感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惧。 洁丽特浦思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紫,愤恨让她的眼睛开始变得一大一小——水母没有眼睛而章鱼有眼睛。洁丽特浦思作为水母与章鱼的混合体,眼睛并不像人类那样是规整对齐的一对。愤怒与憎恶让她的化形开始不稳定,她的面容、尤其是眼睛也就有点失去控制。 “格洛特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哪怕他做的某些东西……例如魔药被掺入了葡萄酒里,那也一定只是个意外。” “嗯……我想格洛特一定是手抖了,才不慎把魔药洒进了葡萄酒里。”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格洛特真想就这样当场来个否定三联,可别说是否定海后的勇气了,他甚至没有从原地逃跑的勇气。他在洁丽特浦思的视线下抖得两条长腿都要断了,整条鱼表情扭曲得仿佛五官都糊成了一团马赛克。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格洛特那双视力不怎么好的眼睛是他此时唯一的安慰——他认真地觉得如果自己能看清洁丽特浦思的脸,自己一定会瞬间被洁丽特浦思吓晕过去。 “来,格洛特。我可爱的仆人。为你的无心之过向洁丽特浦思道个歉。” ——这还不如让自己直接被洁丽特浦思吓晕过去呢! 感觉自己成了活靶子的格洛特心中老泪纵横。他快要被洁丽特浦思的视线凌迟致死了。 “我、我不……”我不是。 “我没、没……”我没有。 “我——” 格洛特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音节,旋即就咬了自己的舌头。 洁丽特浦思涨成猪肝紫的脸这会儿隐隐发黑——这个连名字她都没有听说过的十八线海巫是从哪里来的!?他是海后的仆人?他这样不入流的海巫怎么能是海后的仆人呢?!……明明知道她就是海巫洁丽特浦思,同为海巫还敢对她动手,这分明就是宣战布告!这海巫是在对她炫耀自己的力量!炫耀他攀上了海后的鱼尾! 他甚至拒绝象征性地对她道歉!这海巫是仗着他是海后的仆人、而她不敢对海后动手在嘲笑她!奚落她!侮辱她! 怒极反笑,洁丽特浦思放开捂着自己喉咙的手,朝着格洛特呲牙。 她不敢对海后动手,难道还不能收拾一个海巫吗!? 海蛇如箭一般从白骨之家中飞射而出,向着格洛特就要咬去。这些海蛇的尖牙里都被洁丽特浦思种了特别的毒素。这些毒素是从海中的有毒生物里提取的,不光对海洋生物有用,对身为神裔的海怪也有效用。 洁丽特浦思没胆子去找神试试看自己提取的毒素有没有用,但这个世界的神并非万能。能伤到神裔的东西,多少也会对神造成影响。 格洛特眼睛不好,为了避过洁丽特浦思那可怕的视线,被赛巴斯没收了斗篷的他更是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所以格洛特没有看见那些朝着他电射而来的海蛇。他直到叶棠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这才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 箭矢一般的海蛇距离叶棠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几十条海蛇都被叶棠的神力禁锢在海水之中,犹如被镶进了透明的玻璃墙里。 洁丽特浦思永远不会想到尊贵的海洋之神、海后安菲特里忒会为一个不入流的小海巫挺身而出。毕竟这个世界的神自我到不高兴就能随手毁灭一、两个国家,让几座岛屿沉入海中。 生命在神的眼里不值一提,随随便便就能把生命变成星座的神半点儿都不能体会到转瞬即逝的生命有多美丽,有多可贵。无论是人类的英雄死去,还是为神尽了力的生物力竭,神都不会感到惋惜。他们只会增加点星星、星座,当作对这些失去生命的活物的奖励。 在洁丽特浦思的预想里,她认为哪怕自己杀死了格洛特,海后也会不为所动。她顶多会把格洛特变成星星,以纪念格洛特为她服务过。她会选择在以这种方式给洁丽特浦思下马威之后将格洛特空出的位置让洁丽特浦思填补,让洁丽特浦思从此以后好好为自己服务。 也因此,在这个瞬间洁丽特浦思完全呆住了。 等她猛然醒悟,察觉到大事不妙,她也被叶棠的神力吸了过去,整个脖子卡进了叶棠的手里。 捏着比自己高出七十公分的洁丽特浦思的脖子,叶棠看起来轻松极了。 神的力量与他们的体格有一定的关系,但神的力量不一定和他们的体格成正比。 “海、海后殿下……” 洁丽特浦思挣扎着,她下半身解除了化形,水母与章鱼的触手纷纷伸出,几十条手臂本能地巴着叶棠的手臂,想要拉开叶棠掐着自己脖子的手。 可那只看起来又细又白又绵软的手臂纹丝不动,力气更是大到无以复加。 “洁丽特浦思,相信你是知道的。一旦海洋生物对我作出攻击行为,神权就会判定这样的海洋生物属于‘反叛者’,而非我的子民。我现在可以轻松地把你做成水母章鱼干。” 脖子感觉快被拧断了,想要解除上半身化形,变得滑溜溜好从皇后手中逃走的洁丽特浦思惊悚地发觉自己居然无法解开化形。 这下子洁丽特浦思明白了——打从一开始,海后就准备了个陷阱给她跳。海后知道在明显的实力差距面前,自己不会贸然攻击她。于是她故意把那个叫作“格洛特”的不入流货色推到她面前,让她对格洛特生出杀意,继而在她攻击格洛特时自己迎着她的攻击而去,使得她被神权判定为海后可以讨伐的对象。 这不是个多么高深的陷阱,只是利用了她对神的刻板印象。但—— 用水母触手拿出一瓶魔药给自己灌下,洁丽特浦思终于能够出声了:“我、我错了!殿下!请、请饶恕——” 叶棠放开了洁丽特浦思。洁丽特浦思便摔在了海底上。她干呕着却不敢长时间趴在海底上,而是跪下,颤颤巍巍地向着叶棠献上了本忒希基墨的声音。 她撒了谎。舌头只是药引那样的东西。只要声音在,海巫就能利用魔药置换声音。被她夺走了声音的小公主如果喝下能让声音回归、让舌头再生的魔药,她立刻就会恢复原本的声音。 朦胧的视野里格洛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他能清楚看到的只有海后那头美丽的长发。这让他微微发愣。 ——海后的头发比他见过的所有珊瑚、所有宝石都要更美。 “格洛特,哑药多久之后会失效?” “呃、啊?啊……” 怂怂的海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颤抖,他老实地回答:“最多六小时后。” “六小时……” 叶棠颔首,无视跪在自己面前的洁丽特浦思,抬头看向了渗入阳光的海绵。 “从这里到本忒希基墨所在的国家,或许用不上六小时。” 第251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7 伊塔尼亚公国的海水被暮色染红时, 本忒希基墨在婚船的甲板上跳起了舞来。 她轻巧得像一只燕子,身体没有半点儿的重量。她那双柔软的手臂优雅地划开了空气,她修长的天鹅颈令人止不住地遐想。 她在血色的暮光中心无旁骛地跳跃、旋转, 仿佛感觉不到脚趾、脚底与脚背被一寸寸切碎的痛苦。 因为她的心已经死去了。 正在为本忒希基墨鼓掌的人有许多。其中有两人的服饰尤为隆重华丽,且身上戴满了珠宝。这便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威尔洛克帝国的第二王子布洛德,以及他的新婚妻子、伊塔尼亚公国的皇女阿黛尔。 阿黛尔无疑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她的身段十分窈窕, 她的皮肤细腻光洁到看不出毛孔, 她的睫毛浓密纤长还卷卷地上翘。她深蓝色的眼眸带着浑然天成的笑意, 哪怕她不笑时那双眼睛看着人的目光也充满了亲切。 或许是因为在神庙修行过好几年的原因, 阿黛尔身上还有一种寻常公主所没有的神圣气质。明明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充满母性的感觉。 本忒希基墨无法憎恨这样的阿黛尔。不……就是让她讨厌阿黛尔,她也做不到。 谁让阿黛尔连内心都是美好的? ——威尔洛克帝国是海岛国家, 这个国家起源于一个海岛上的渔村。丰富的海产让渔民们不愁吃穿,被冲上岸的沙金、珍珠、珊瑚更为渔民们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财富。正是靠着大海永不间断的恩惠, 这个渔村才能发展为镇子, 镇子也才会变成城市,城市也才会向内陆扩展,直至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 也因此在威尔洛克帝国, 下至普罗大众、上至皇室贵族都是海洋之神的忠实信徒。 皇室为了表示自己永远欢迎来自海洋的客人,都会尽可能地把宫殿建在海边,让宫殿群沿着海岸线不断延展。 承袭皇室的一贯理念, 第二王子布洛德为了表达自己对海洋之神的忠诚与崇拜, 在自己的离宫里建了个大理石阶梯,并让大理石阶梯伸入海中。他将那伸入海中的大理石的阶梯命名为:“海之阶” 本忒希基墨是被布洛德捡回宫的哑女。而布洛德就是在海之阶上发现的本忒希基墨。 晕倒在海之阶上的本忒希基墨没有穿衣服,这对人鱼来说是正常的。要知道海中到处都是珊瑚与水草,人类的衣服穿在人鱼身上只会妨碍人鱼行动。 且,本忒希基墨是神裔。对于神来说, 人类就是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神裔难免会受到神的观念的影响,绝大多数的神裔都会有意无意地看轻人类。 像本忒希基墨这样对人类有好感,对人类世界极其好奇,会在沉船里捡走被雕刻成-人类青年模样的石像的人鱼,那真是异类中的异类。 然而尽管本忒希基墨对人类的世界非常好奇,又爱上了英俊的王子布洛德、继而在暴风雨的夜晚救了布洛德一命。可本忒希基墨始终是缺乏人类世界的常识的。 她不知道自己光裸着身体、只是用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前胸就出现在海之阶上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说话,只是用哀伤犹豫的眼睛望着王子,在王子带她进入宫殿时挽住王子的手臂在其他人看来是怎样的行径。 本忒希基墨被王子给予了华服与珠宝,而本忒希基墨也为了得到王子的视线而献上了优美的舞蹈。她很快被允许睡在王子寝间外的天鹅绒垫子上。 沉浸在能与心爱的人朝夕相伴的幸福中,本忒希基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什么”。 哪怕她被王子叫作“孤儿”,她也不生气。她觉得王子待她这么好,叫她孤儿仅仅是因为她不会说话,他不知道她还有父王在。 哪怕听到有侍者偷偷摸摸地说她是“王子的情-妇”,她也因为不理解“情-妇”是什么意思而将侍者们猥琐的谈笑抛之脑后。 在听说布洛德王子要去见未婚妻的时候,本忒希基墨的心凉了一大半。但是因为王子对她说了:这是他父母的命令,而只要他不愿意、哪怕是他父母也不能让他把邻国公主作为未婚妻带回宫殿里来。他爱的是神殿里的圣女,他不会爱邻国的公主。要是他一定得结婚,那他会选择与圣女相似的她而不是邻国的公主……所以本忒希基墨一如既往地跟在了布洛德王子的身边。 “……天呐!真是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淫-乱的女人!布洛德王子没有未婚妻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国王陛下与皇后殿下都已经为布洛德王子选好未婚妻了,她居然还这么光明正大地黏在布洛德王子的身边!她都没有羞耻心的吗?” “王子这次出发去伊塔尼亚公国就是为了迎接未婚妻,他那情-妇居然还厚着脸皮要跟着去……就算我们威尔洛克的皇室确实有公认情-妇的制度,她在王子与未婚妻第一次见面时就插上一脚也太嚣张、太不检点了……” “噗,别不是这个情-妇以为自己能够嫁给我们的布洛德王子,成为王子妃?她难道以为自己和布洛德王子睡过几次王子就真的会爱上她,她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了?噗哈哈哈哈!一个睡在门外的低贱马桶而已!上一个,不,上一只‘获赐’如此‘殊荣’的可是只狗啊!虽然那只狗是王子从小养大的老猎犬,但狗就是狗啊!” “所以情-妇也只是情-妇,你是想这么说吗?哈哈哈……” “听说她可是脱-光了自己,趴在海之阶上装晕才被布洛德王子给捡回去的!” “噗嗤、这也太厉害了。我可没有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脸皮来。” “我还听侍卫的班说过,说是王子扶起她后,她非常‘自觉’地抱住了王子的手臂!天!你们想想,光溜溜的状态下抱着王子的手臂!她是把身体的哪一部分都贴到王子的手臂上去了啊?” “嘿嘿,我那天可是亲眼看到了的!那情-妇啊,只用头发遮了遮自己的胸-前。她一走,她双-腿间就……嘿嘿嘿……” 侍者们的话听得本忒希基墨似懂非懂。她不明白那些侍者们的手势都有着什么样的意思。但是她能清楚的从他们的语言里分辨出他们对她的嫌弃、厌恶,以及……比海巫的泥煤田更为黏稠恶臭,又漆黑浑浊的恶意。 当跟在布洛德王子身后的本忒希基墨到达伊塔尼亚公国之后,当伊塔尼亚公国的侍者们在知道本忒希基墨不是布洛德王子的皇妹之后,本忒希基墨看着原本待她很好的伊塔尼亚公国的人们一个个地变了脸。 这下她终于理解了“情-妇”是种多么不光彩、多么令人厌恶的存在。也终于明白在人类看来,“情-妇”是终极的罪恶。她受到的一切冷遇与冷眼,都是“情-妇”需要承担的后果。 可这又有什么呢?比起与王子分开,比起变成泡沫…… 只要能与心爱的人儿在一起—— “失——礼——了——” 将一整桶烫水“失手”泼在本忒希基墨身上的是阿黛尔公主的侍女。 侍女翻着白眼,用最没有情绪起伏、听起来就是敷衍的棒读向着本忒希基墨道歉。 本忒希基墨愣在原地。 她身上明明充满了剧烈的烫痛感,心中却哀凉得如同坠入了冰域的极海之中。 布洛德王子不在,他去见阿黛尔公主的父母了。也正是因为布洛德王子不在,阿黛尔公主的侍女才敢对本忒希基墨做这种事情。 本忒希基墨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她没有哭,因为人鱼不懂得流泪。她也没有叫喊,因为她用自己的声音换来了人的两条腿。 她只是站着,站在那里,远远听见阿黛尔公主的侍女们小声骂她:“精神病!”、“下-贱-货!”、“她以为只要她一直站在那里装可怜,王子就会来救她、保护她吗?” 诚如侍女们所说,布洛德王子果然没有来。 在他惊喜地发现阿黛尔公主就是他对其一见钟情的圣女之后,他就再没有碰过本忒希基墨,也再没有让本忒希基墨睡在他的门外过。 来到本忒希基墨面前的,是阿黛尔。 “对不起,我的侍女竟然敢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将她赶出了皇宫,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温柔地抬起本忒希基墨被烫伤的手,阿黛尔拿出淡绿色的药膏给本忒希基墨抹上。 “对不起、对不起……很痛?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教育好自己的侍女。” 深蓝色的眼眸让本忒希基墨想起了在海王宫殿中抬头就能看到的海水。本忒希基墨就这样睁着眼睛落下泪来。 “——!” 阿黛尔倒吸一口凉气,以为是自己弄痛了本忒希基墨:“抱歉、你没事?我弄得你很痛吗?我去找专业的医生来给你涂药!” 慌慌张张的阿黛尔提着裙子就站起身来,烛光下她的脸庞似乎更加白了。 本忒希基墨抓住阿黛尔的衣袖,跟着就死命摇头。第一次流眼泪的她不懂得要如何让眼泪停下,只能放任着泪水越落越多。 被本忒希基墨拉住阿黛尔镇定了不少。她很快伸手抱住本忒希基墨,将本忒希基墨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头,自己用手轻轻抚摸本忒希基墨浓密的长发。 “很害怕……忽然就被带到了陌生的国家,忽然就要面对一群陌生还并不友善的人。……虽非我本人的意愿,但从你的角度来说,我一定是从你这里夺走了布洛德王子。连亲近亲爱的人都在离你远去,你会害怕是正常的。” 害怕自己碰到本忒希基墨身上的烫伤,阿黛尔没有使力抱紧本忒希基墨。她只是捧起本忒希基墨的脸颊,认真地对她说:“放心。我不会将你从布洛德王子的身边赶走,今后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因为你的身份去为难你。” “你叫作……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作什么,但你一定不叫‘孤儿’对不对?那你愿意让我叫你黛西吗?因为你和雏菊一样可爱。” 第252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8 本忒希基墨高高地跃起, 又轻轻地落下。旋转中她蔚蓝的眼眸倒映出站在一起的一对璧人。 布洛德王子并没有在看她,他正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的新娘。而他的新娘,美丽的阿黛尔公主正不断地给本忒希基墨鼓掌。 “天呐黛西!你跳的真好!你跳的真是太美了!” 阿黛尔很激动,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只有本忒希基墨才能跳得出的舞蹈——对于阿黛尔和布洛德的婚姻,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布洛德的随臣里就有故意在阿黛尔面前提起本忒希基墨的人。这人趁着布洛德去向阿黛尔父王母后打招呼的机会,在阿黛尔的面前说了些有的没的。 “布洛德王子还是个孩子, 他的玩心有些大,还请阿黛尔公主不要介意。” 来到阿黛尔面前的威尔洛克使臣状似无意地向阿黛尔提起了本忒希基墨的存在:“还请您务必原谅我们的第二王子, 原谅他来见未婚妻竟然都带着自己的情……咳, 失礼了,我是说他心爱的舞娘。” 对于威尔洛克帝国第一、第二王子之间的争端早就有所耳闻,阿黛尔假装没有听懂使臣的挑拨离间, 她笑道:“想来一定是那位舞者的舞姿美到令人惊叹, 布洛德殿下才会将她带来我们伊塔尼亚,打算让我一睹那位舞者的风采!” 已经向威尔洛克第一王子效忠的使臣看不出带着圣母笑容的阿黛尔是因为年纪太小而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还是故意把自己搪塞了过去。为了破坏两国国婚的这个目的, 他再接再厉, 顺着阿黛尔的话说了下去。 他夸赞了本忒希基墨的舞蹈,顺便夸赞了本忒希基墨的容貌以及本忒希基墨那妖娆有致的身体。紧接着他将布洛德如何与本忒希基墨干柴烈火的香-艳内容以文雅的语句包装好, 送到了阿黛尔的耳边。 “那舞蹈实在是太美了!别说其他的男人们,就是布洛德殿下也深深地为那舞娘所吸引!他两眼发直, 久久无法从舞娘的身上移开自己的视线!从此之后他便给予那舞娘睡在他门口的荣誉!他们还一起出门游猎,共乘一骑!” 阿黛尔像是浑然不觉正值婚龄的未婚男女共乘一骑、舞娘睡在王子门外有什么问题。她只是反复让使臣描述本忒希基墨的舞蹈, 使臣也就不得不绞尽脑汁、用尽自己词汇量地去满足公主的好奇心。 然而哪怕阿黛尔已经缠着使臣让使臣尽可能地去为她描述本忒希基墨的舞蹈了, 当她用自己的双眼亲眼看到本忒希基墨的舞蹈时,她才真的领会到了那种冲击自己心灵、令自己心脏鼓动不已的震撼。 黛西,她轻灵的像一只停在船头的燕子。她有着最洁白最柔软也最细嫩的肢体, 还有着静谧如深海的气质。 黛西的眉间总有散不去忧愁,她蔚蓝的眼睛里总是有深深的哀伤。她经常会站在看得到海的地方,向着除了波-涛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海面上看去。 说实话,阿黛尔并不相信黛西的哀伤是侍女口中用来抓住王子眼球的武器。不……阿黛尔甚至不相信黛西是威尔洛克第二王子的情-妇。 尽管第一次见到黛西时阿黛尔确实因为周围的流言蜚语而将黛西当作了布洛德的情-妇。但阿黛尔确实没有为难黛西的意思。 ——伊塔尼亚作为一个大公国,怎么可能会没有属于自己的神庙?如果单纯崇敬神明,想在神庙里清修并侍奉神明,阿黛尔根本没有必要去邻国的神庙修行,还一去就是多年。 阿黛尔进入邻国的神庙本身就是为了逃避婚姻。 可是公主的宿命哪里有那么容易逃避? 为了祖国的安宁,阿黛尔不得不走出了神庙,作为公主回到了伊塔尼亚。不论她有没有心仪之人,不论她爱不爱、甚至是有没有见过她要嫁的对象……她的婚姻都是板上钉钉。 这是她身为伊塔尼亚皇女的义务,是她不得不履行的责任。也是她保护伊塔尼亚唯一的方法。 所以不管威尔洛克的第二王子有多少坏毛病,有几打的情-人,是不是连尊重她的打算都没有,她依然会装作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样子嫁给他。 听说即将迎娶自己的王子身边带着情-妇,阿黛尔也无法对那素昧谋面的女孩儿产生厌恶与憎恨——早在王子决定承认她是未婚妻以前,王子就已经与那女孩儿在一起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才是那个横插一脚的那个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憎恨王子身边的那女孩儿,并且试图去拆散他们呢? 况且威尔洛克虽不像伊塔尼亚是一夫多妻制,而是效仿海洋之神、波塞冬与安菲特里忒夫妇那样实行一夫一妻制,但威尔洛克的皇室是允许子嗣豢养“公认情-妇”的。 她对王子并无感情,自然也不打算为难王子真情实感爱着的女孩儿。当然了,阿黛尔也不打算要强迫自己去与王子的情-妇交好。毕竟她好歹也是皇女,她有她的自尊。 “对那情-妇敬而远之好了。”——在实际见到了那个“情-妇”之后,阿黛尔的这种想法却很快如海上的泡沫那般消失了。 她能够感觉到,这哑巴女孩儿是真的爱着王子的。 那双蔚蓝的眼睛里没有华服,没有珠宝,没有隆重的婚礼,有的仅仅是对王子爱情的渴望。 阿黛尔开始同情起了那哑巴女孩儿,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感情。因为她的婚姻、她的头衔,就连她这个人的存在都是在妨碍这女孩儿得到幸福。站在她的立场上来同情这女孩儿,对这女孩儿来说无疑是鳄鱼的眼泪。 不能同情,那么试着去了解这个女孩儿、与她好好相处。 “黛西真厉害呀……” 阿黛尔不自觉地发出了感慨的声音。她对本忒希基墨的称赞并非只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她全神贯注到完全没有发现身旁的布洛德不光含笑凝视着她,还将手搭到了她的腰上。 “你能喜欢,我感到很高兴。” 凑到阿黛尔的耳边,布洛德满含情意地将呼吸吐在阿黛尔的耳廓里。 剧烈的抖动从阿黛尔的肩头传到她的脚底,要不是曳地的长裙遮盖住了她的一双脚,此时在场的任何人都会看见她的右脚竟是往后退了小半步。 见阿黛尔红着脸抖着手捂住了被他气息拂过的耳朵,布洛德十分满意地把双手背在了身后。 阿黛尔像是想说什么那样抬起头,在对上布洛德含笑的黑眼珠后又迅速地低下了涨红的脸。 泪水随着本忒希基墨轻盈的舞姿从她的眼眶中细细碎碎地洒落,在本忒希基墨长发的遮掩下,在海上浪花的飞舞中,她的泪水没有被人注意到。 除了正压抑着被人冒犯的羞耻,想用本忒希基墨的舞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的阿黛尔以外。 “黛西?” 一曲舞毕,本忒希基墨的脸上并无泪痕。她只是累了一般跌坐在地上。 阿黛尔见状就想上前,可是布洛德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用眼神嘲笑着地上的本忒希基墨。 他们的眼神似乎在说:“我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你以为你装可怜殿下就会丢下他的新婚妻子来可怜你同情你?”、“被抛弃的可耻女昌女支。” 双脚痛到像是骨肉分离,心却变得麻木。满额是汗地从甲板上爬起,本忒希基墨面无表情地拎起裙子,向着众人行了个闭幕礼。 “黛——” 阿黛尔试图甩脱布洛德的手,可她没能甩开。 “我亲爱的王妃,你太善良了。” 抓着阿黛尔手腕的布洛德牵起阿黛尔,把阿黛尔的手放到自己的眼前,低头吻了吻阿黛尔的手背。又深深地凝视阿黛尔的双眼。 “正是因为你这样善良,我才会在海边为你所救,也因此我才会对你一见钟情。我真的很为你的善良着迷。只不过我亲爱的王妃,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国婚的日子。 是新婚的王妃为王子奉献出自己贞洁、初次完成身为王妃的使命的日子。 “我希望你看着我。至少今夜,只看着我一个。” 夕阳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微微昏暗的甲板上有使臣叫来了下人,让下人点上烛灯。 夜幕的笼罩之下,布洛德瞧见阿黛尔低下头,微微弯唇。这让他想:他的小新娘一定是害羞了。 唯有阿黛尔自己知道她是失笑,也是苦笑。 王子在说谎。他根本不爱她。他口中的“一见钟情”是假的,是借口。不过他想要占有她的身体倒是真的。 ——威尔洛克的第二王子掩饰得再好,他的脸上也充斥着她在很多男人脸上看到的污秽欲-望。 她早就知道自己迟早要落到一个对她充满欲-望的男人手里。她对此并不害怕。她知道忍受过神庙苦修的自己也能熬过今夜的苦修。 让她难过的是她终于在这一刻清醒而清晰地认识到:黛西所有的痛苦都是源自于她。没有她,今天的黛西应该会挽着王子的手臂在王子的身边欢笑。可她竟然还天真地想着自己或许可以和黛西好好相处…… 她完全没有考虑过就算自己愿意接纳黛西,黛西又是不是愿意与自己好好相处。 ……这么看来,她不就是沉溺在“我好善良”、“我好宽容”的优越感里,没有考虑过黛西的感受吗? 第253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9 海浪声从船舱外传了进来。那有规律的节奏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本忒希基墨在黑暗中呆坐了一整晚。没有人来给她送吃的, 也没有人来找她说话,关心她为什么在房间里却不点灯。 在浪涛声中享受着这久违的寂静, 本忒希基墨像是又回到了海王宫殿的花园里。 在她还有尾巴的时候,在她还没有来到岸上的人类世界之前,她总是喜欢坐在自己的小花园里,抱着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青年石像想象着人类的世界。 人类的世界一如她想象的……不,是比她想象得还要新奇、漂亮。就像这艘张灯结彩的大船,就像这艘大船甲板中间那个以两国皇室象征色搭成的、金紫两色的帐篷。 可惜人类的世界里也并非只有漂亮的东西。 打开船舱的门,本忒希基墨近乎无声地走上了甲板。 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但大船上的彩灯仍在亮着。甲板上跳舞的水手们已经喝了个烂醉,东倒西歪地窝在各个角落里休憩。使臣与贵族们大多已经回到舱房歇息, 有的人因为喝得太多, 是直接被自己的手下扛回舱房里的。 王子与他的新妻正在甲板上的帐篷里小憩。帐篷开着边角,海风一吹,帐幔就会被微微掀起。 让大海来做人生大事的见证者是威尔洛克帝国的习俗。皇室认为在海上进行人生大事一来可以当作是对海洋之神的报告, 二来是如果海洋之神眷顾前来报告人生大事的人, 这人便可以得到海洋之神的庇佑。 也因此与哥哥同样, 第二王子布洛德的成-人礼也是在大船上举行的。哪怕他成-人礼的当夜那艘大船就遭遇了暴风雨的袭击, 他与阿黛尔的婚礼依然被安排在海上。 本忒希基墨一眼就看到了布洛德,也看到了布洛德怀中、枕着布洛德手臂的阿黛尔。 本忒希基墨有一瞬的晃神。 回到船舱前她曾看到布洛德亲吻阿黛尔,阿黛尔抚摸布洛德黝黑的头发,与布洛德手挽着手地走进了帐篷。 她是不想看这极其登对的两人拥抱在一起才逃也似的回了舱房里的。 可到了最后, 她还是看到了这一幕。 眼眶酸涩,明明不想看视线却被钉在了王子与公主的身上,本忒希基墨忽然听到了姐姐们的声音。 她提着裙子跑到船舷的位置,只见她的大姐姐罗德手持一把金色的匕首,乘着波浪向大船靠近。而她的另外四个姐姐也跟在罗德的身后,她们曾经引以为傲的浓密长发全都不见了。 “本忒希基墨!你不要化成泡沫!我们不要你灭亡!这是我们从海巫那里买来的匕首!用它刺进王子的心脏, 将王子的心头血淋到你下半身的那两根棍子上,棍子就会变回鱼尾!你就不会变成泡沫了!” 匕首被罗德扔到了甲板上,打着旋儿落在了本忒希基墨的脚下。 下一瞬,罗德像是被海浪拉入了海中,本忒希基墨的其他姐姐们也不见了踪影。 抖着手捡起了匕首。走回帐篷的路上,本忒希基墨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她就像人鱼浮在水中,区别在于她是人鱼时并不害怕浮力,现在的她却感到无比的不踏实,像是下一脚就会踩空,直接跌下悬崖。 垫子上的布洛德睡得很沉,他怀中的阿黛尔倒是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头。 本忒希基墨并不知道新婚初-夜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王子妃最大的义务就是为王子生下继承人。理所当然的,她也不会知道阿黛尔之所以与布洛德睡在帐篷里,那是因为她“任性”了一次。 阿黛尔明知自己把初-夜推后一天也没有意义,可她还是柔顺的、温婉的、用最纯良的表情抚摸着布洛德的黑发,对他说:“殿下……我希望先让海神见证我与殿下的婚姻,之后再将自己献给殿下……” “毕竟您看,我原本是神庙的女祭司。我需要时间向海神祈祷,以取得海神的谅解。明天……只要到了明天海上依然风平浪静,那就说明海神原谅了我,允许我与殿下缔结良缘。殿下,您觉得如何呢?” 布洛德能觉得如何?他当然是不高兴的。 可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为了让父王母后认为他是所有王子皇女中最为敬重海洋之神的一人,他不可能会对曾是神庙女祭司的阿黛尔说“不”。 “……那么我们今天就在帐篷里休息。” 以甜蜜的表情温柔温和地说着,布洛德与阿黛尔相携进入了帐篷。他在心中唾弃着父母对于海神的迷信,并暗自决定自己继承王位之后,要废除现在这些诸如让大海做见证者之类的繁文缛节。 本忒希基墨的匕首停在了布洛德的胸口上。有那么一瞬,她确实想挖出布洛德的心脏,对他吼:“你不是说过爱我吗?为什么你不与我结婚呢?救了你的人是我!不是这个公主啊!我为你付出了自己的声音!我舍弃了鱼尾,我每走一步都好痛!你不爱我、我就要变成泡沫消失掉了……!” 可现实是本忒希基墨只是含泪吻了吻布洛德的眉毛。 王子如果死去,她即便回到海中也会每日怨恨杀死心爱之人的自己。再说……公主会如何呢?她会不会被诬陷说是杀害了王子?即便她不会被诬陷,她一定也会被吓得精神失常。毕竟她就在死去的王子怀中。王子的心头血必定会染红她的全身。 转身将匕首投入海中,看着匕首在微微泛起的晨光里溅起鲜红的血水,本忒希基墨瞧见了第一缕晨光。 她迎着晨光迈步,先是走,跟着是跑。她的脚步声惊醒了本就噩梦缠身、一直浅眠的阿黛尔。阿黛尔在看见本忒希基墨朝着船首跑起来的同时手脚并用地下了垫子。 “黛西!?你要做什么黛西!?” 本忒希基墨下意识地回了头。 想要跳入海中、最后感觉海水一次的她没打算让公主看到她化为泡沫的模样。但晨光已经撕裂了东边的天空。 一缕眼泪从本忒希基墨的眼角蜿蜒而下,她逆着光朝着阿黛尔一笑。 得不到不灭的灵魂也没关系了。只要是为了心爱的王子,她甘愿化作冰冷的泡沫…… “不要!别……!!” 阿黛尔的惨叫惊醒了布洛德。被吵醒的他不大高兴地眯缝着眼睛,看到自己的新妻冲着船头就跑了过去,伸手试图拉住像是要跳船的哑巴孤儿。 中心帐篷离船头实在是太远了。远到阿黛尔哪怕努力地伸长了手臂,还是碰不到本忒希基墨的指尖。 本忒希基墨的身体跌下了船头。 “黛西——!!!” 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甲板,阿黛尔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又被腥咸的海风带走。 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里如被搅拌般生疼,阿黛尔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尖利,她发疯似的跑到船首—— 哗啦!! 海浪忽然暴起!青蓝色的波-涛在晨光中绚丽地绽放,海水像丝雨般冲着大船当头浇下!这下就是布洛德再怎么不清醒,水手们再睡得跟猪头一样,也被冰凉的海水强行唤醒了神志。 抱住帐篷的支柱,生怕被海浪卷走的布洛德同水手们一起瞪着眼睛定睛看向毫无预兆就汹涌而来的海浪。他们很快就看到有人逆着光站在那高达百米的巨浪之上。 那是一个女人。美到哪怕看不清她的面目依然会为她的身形之美所蛊惑的女人。 她怀中抱着另一个人影。那人影从服装上看起来依稀像是哑巴孤儿。 布洛德稍微松开了怀中的帐篷支柱。 红着鼻头与眼睛的阿黛尔难以置信地望着巨浪上的人影。作为曾经的神庙女祭司,当她看到来人那头说不出是绿色还是蓝色的长卷发时,她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噗通”一下跪在了甲板之上,摆出虔诚地祈祷姿势,阿黛尔头也不敢抬地颤声道:“感谢您、海后殿下……感谢您救了黛西……” 黛西? 叶棠瞧了一眼怀中晕死过去的本忒希基墨。 这傻姑娘真的是没有一点儿常识。她以为从船上跳海,迎接她的会是温柔的海水吗? 别傻了,海水的表面张力会让她的身体像撞在水泥地上一样撞在海面上。她在化成泡沫前会先断上几十根骨头,脏器变成一团烂泥。 “还、还好赶上了……” 哭唧唧的格洛特抽了抽鼻子。 他就没见过像海后这么蛮不讲理的神! 虽然以他的身份,他就是去求见神也不会有任何神明愿意见他所以他根本没见过其他的神!不过总之!怎么会有神要求他在蓝鲸的肚子里调制魔药的啊!? 虽然他也明白要想一边往公主所在的国家去,一边制作魔药,让他待在蓝鲸的肚子里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啊!海后难道就没想过他会失败吗!? “格洛特,你带在身上的药里有能让本忒希基墨马上甦醒的药物吗?” 叶棠抚摸了一下本忒希基墨被海水打湿的脸蛋。现在本忒希基墨的双-腿已经是鱼尾了。 刚才叶棠在一千多米外的海面上看到这傻姑娘跑到甲板上来等阳光把她变成泡沫。因为实在是赶不及在本忒希基墨跳船以前揪住本忒希基墨,叶棠一边催着鲸鱼肚子里的格洛特,一边以神力卷起了两道水流。 当格洛特制作的魔药从蓝鲸头顶上的喷气孔里喷出,叶棠直接拆了魔药的包装,让手中的水流与魔药混合。 在本忒希基墨从船头落下的那一刻,飞速向前的叶棠也从远处射出了混有魔药的海水。 本忒希基墨被混有魔药的海水包裹住全身,在晨光的照耀下她掉入海中,险险保住一条小命。 叶棠并不享受这样的惊险。 从理论上来说,她本可以更早来到小人鱼所在的伊塔尼亚公国。问题是要想让小人鱼不化作泡沫,那就需要一剂新的魔药。 本忒希基墨的五个姐姐为了不让本忒希基墨化为泡沫,去找了洁丽特浦思之外的海巫、以自己的长发作为代价换到了匕首——本忒希基墨的姐姐们都很恨洁丽特浦思。原因无他,要是没有洁丽特浦思所制作的魔药,本忒希基墨根本就不会到陆地上去!更不用忍受无尽的疼痛,还要冒会化为泡沫的危险去追求与人类的感情! 如果海巫给罗德等人的匕首能顺利插入王子的心口,那么匕首就能与王子的心头血发生反应,让王子的心头血变为魔药。 将人鱼变成的人重新变成-人鱼需要一种十分稀少而贵重的素材、星沙粉末。为了给本忒希基墨的姐姐们做那把匕首,制作匕首海巫收购了市面上所有的星沙粉末,还把星沙粉末全用到了匕首上。 听闻哪里都没有星沙粉末了的格洛特当场就想摆出世界名画《呐喊》的表情。叶棠却没想过放弃。 她召来消息灵通的海豚,让海豚们去问其他的海洋生物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星沙,之后亲自带着格洛特奔赴有可能有星沙的地方。 拿到星沙,叶棠就召来了蓝鲸。让蓝鲸给格洛特做几个小时的鲸鱼房车。 格洛特在鲸鱼房车里又是碾碎星沙将之变为粉末,又是调配魔药,忙得是团团转。 叶棠则向海洋生物们打探本忒希基墨的去向——人类的国家对于海洋生物来说都差不多,许多海洋生物都以为人类国家与海国亚特兰蒂斯一样,都是一个国家。 发现这一点之后叶棠就不再向海洋生物们询问人类国家的-名字,只问海洋生物们上一次在哪里见到过本忒希基墨。 快到伊塔尼亚公国的时候,叶棠见到了本忒希基墨的五个姐姐。 天神宙斯是那什么虫上脑,他的哥哥海神波塞冬也不怎么检点。以罗德为首的五位人鱼公主都不是安菲特里忒所生,这也让这五位人鱼公主们都很害怕安菲特里忒。 ——根据传闻所说,安菲特里忒曾经因为波塞冬看上了美丽的水仙女斯库拉而嫉妒斯库拉,继而将斯库拉变成了下半身长着六个脑袋十二条腿的恐怖海妖。 人鱼公主们无法考证传闻的真假,但至少海妖斯库拉是真的存在。那有着妖艳美女上半身的可怕海妖就在卡律布狄斯里漩涡日日等着水手上门,在玩腻了那些可怜的水手后将他们拆吃入腹。 感受到海后强大的神力,人鱼公主们都沉入海中,像被后妈抓到做坏事的小孩那般乖乖地罚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第254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0 格洛特被叶棠带出海渊时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了, 现在叶棠问他有没有能让本忒希基墨立刻甦醒的药,他肯定是有的。 “请让公主殿下嗅一下这个……” 用黑色的斗篷罩住自己的全身,看上去完全是个可疑分子的格洛特向着叶棠递出了小瓶, 小瓶里有粉红色的液体在摇曳着。 叶棠单手接过了小瓶, 跟着用拇指食指拔开瓶塞, 将小瓶送到了本忒希基墨的鼻下。 格洛特作为海巫的水平很好,行事却过于谨慎。 对其他的海洋生物来说, 被海后信任并依赖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看到海后怀中抱着公主,其他为海后奉上魔药的海洋生物必然会顾忌到海后脱不开手而自己跪下给公主闻药。格洛特却是宁肯让叶棠以别扭的姿势拿过瓶子拔开,他自己沐浴在赛巴斯与克利福德这对海龟爷孙的不满视线下, 也要先将药物给叶棠检查,让叶棠自己将药物送到本忒希基墨的鼻下。 与其说格洛特这是在避免被人怀疑,不如说他是在怀疑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找机会陷害他。叶棠虽不知道格洛特以前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但谨慎并不是一件坏事。她永远不会去劝格洛特说:你不要这么警惕,世界上的坏蛋没有你想的那么多。 毕竟,绝大多数的生物并不是天生骨子里就坏。只是老虎看到羚羊没有防备的露出后颈,哪怕不饿也会捕杀羚羊。放到人身上, 这就叫作“人性经不得考验”。 小瓶中的粉红色液体与它可爱的粉-嫩外表不大一样,其中散发出的是极其难闻的刺鼻腥臭。被那犹如某知名鲱鱼罐头的味道一熏, 本忒希基墨几乎是醒来的同时就咳嗽并反胃了起来。 叶棠与本忒希基墨的位置最近, 难免也被那恶心的气味一瞬间给熏疼了眼睛。 这次格洛特连忙抬起双手, 让自己的孩子们,也就是影鱼们腾空而起。其中几条小影鱼叼走叶棠手上的瓶塞, 另外几条小影鱼则用身体固定住小瓶,让叼来瓶塞的其他影鱼将塞子塞入小瓶之中,跟着小影鱼们合体成一条中等体型的影鱼,这条影鱼叼着小瓶就游回了格洛特腰间的其中一个袋子里, 又如墨点散逸在水中那样消散不见。 影鱼们的一连串动作轻巧流畅又迅速,像是最精美的电影CG,又像是经费爆炸的动画片段。哪怕叶棠因为鲱鱼罐头……她是说那粉红色液体的刺-激性微微流出泪来,视野有些模糊,她还是觉得这一幕充满了梦幻的美感。 “殿下,您没事?” 格洛特眼睛不好,看不到叶棠脸上的表情。但他对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有多刺-激是心中有数的。 慌慌张张地凑近到叶棠的面前,鼻尖都要贴到叶棠脸上才看清叶棠眼中并无怒意、因而松了个口气的格洛特下一秒又像是生吞了一个熟鸡蛋一般颤颤巍巍起来。 “对、对不起殿下……!我、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我只是、只是……!” 海巫跪在了海后卷起的浪花上,他那战战兢兢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模样让叶棠感到好笑。 兜帽从慌张的格洛特的脑袋上滑落下来,叶棠总算看到了他那头在海水中发出荧光的头发的真实色彩。 ——那是煤黑色的长发,却又不完全是煤黑色。格洛特的长发表面有一层雪银,这层雪银在阳光下带着璀璨的反射,会让人一瞬间误以为格洛特是一头银发。 感觉到海后的视线,格洛特连忙抓起斗篷的兜帽盖到自己的脑袋上。他的头发似乎与他的眼睛一样,都让他感到自卑。 头发与眼睛既然是格洛特自卑的地方,叶棠自然不会去揭格洛特的疮疤。正好她怀中的本忒希基墨也在咳嗽了几下后缓缓回过神来。此刻她正僵硬在叶棠的怀中,既困惑又难以置信地望着叶棠。 “本忒希基墨,我的小女儿,你醒了。” 叶棠将黏在本忒希基墨腮边的长发抹开,本忒希基墨张了张嘴,带着不知从何问起的表情对上叶棠的眸光,又因为难以直视叶棠那张陌生的脸孔而向着叶棠身后看去。 在叶棠的身后,那里站着化为人形的老海龟赛巴斯与他的孙子克利福德,还有以罚站姿势立在那里苍白着脸的罗德等人鱼公主。 本忒希基墨见过赛巴斯,但与赛巴斯并不熟悉。这很正常,赛巴斯的辈分比她大出太多。虽然在身份上本忒希基墨是高于赛巴斯,可是别说是本忒希基墨这个最小的人鱼公主了,就是她的大姐姐罗德也有些害怕曾经是海后左臂右膀的老海龟。 相比之下,赛巴斯的孙子克利福德本忒希基墨与罗德等人鱼公主就比较熟悉了。克利福德原本是海王宫殿的守卫,他是因为爷爷赛巴斯逐渐老去,这才被调到海渊神殿去帮忙的。 他的使命除了日常帮着赛巴斯打理海渊神殿,还有在赛巴斯的身边学习如何守卫海渊神殿。以便在未来的某一天,接替赛巴斯成为海渊神殿的负责龟。 本忒希基墨是个话很少的孩子,她见过姐姐们和克利福德一起玩闹的情形,却从未上前与克利福德一起玩耍。 此时此刻,赛巴斯、克利福德与本忒希基墨的姐姐们都站在面前这位女神的的身后。他们身上流露出的恭敬与谦卑让本忒希基墨直觉地理解了面前的女性是什么身份。 她哆嗦着嘴唇,青白着一张脸,她试图从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怀中站起,却发现自己的腿变回了鱼尾。她惊恐又困惑,她想立刻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发不出声音来,却又想问面前的母亲,是不是她在自己变成泡沫前救了自己,是不是她把自己的双-腿变成了鱼尾。是不是…… 她什么都知道了。 “小、小女儿……?” 跪在甲板上的阿黛尔头皮发麻。双手交叉作祈祷状的她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黛西是海后殿下的女儿,那么她就是货真价实的海国公主。 她是为了不惹怒威尔洛克帝国、不让威尔洛克帝国侵略伊塔尼亚这才决定嫁给威尔洛克的第二王子的。 可她与威尔洛克第二王子的婚姻对于海国来说无疑是夺走了海国公主的心上人。别说作为岛国的伊塔尼亚还需要靠大海吃饭,惹怒了海后,伊塔尼亚甚至可能会寸土不剩! “海后殿下,您是说黛西……不,本忒希基墨殿下是您的女儿吗?” “没错。” 叶棠让海浪降了下来。她站在浪花上居高临下地瞧着阿黛尔,当然她也看见了朝自己这边跑来的王子。 这位王子殿下在听到本忒希基墨是海后女儿的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起先确实是看着公主、往公主的方向跑的。可这会儿他只是跑到船边,他没有要扶起跪在甲板上的公主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叶棠怀里的本忒希基墨。 叶棠对这种眼神非常熟悉,这是发觉有利可图的捕食者瞄准了猎物的眼神。 通常男人们会说这种炽热的眼神源自于“一见钟情”,是“爱情”的证明。可对于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的叶棠来说,这种借口就是透明的遮羞布。 没办法,谁叫一个女人可能为男人带来的权柄与利益比这个女人本身更吸引男人呢? 许多男性动辄就污蔑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性,说她想利用裙带关系得到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势。说实话,这样男性十有八-九都是在推己及人。 “海后殿下!海国的公主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礼!” 单膝跪在叶棠与本忒希基墨的面前,布洛德低头谢罪,随后以他那双似乎写着忠诚与爱的黑眸深情地望向本忒希基墨。 说不出话来的本忒希基墨咬着嘴唇,她按捺着流泪的冲动,将头扭到一边,不愿去看布洛德。 从感情上来说,她实在是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抱住她心爱的王子。但是理性告诉本忒希基墨:她不该这么做。 布洛德王子是阿黛尔公主的丈夫。她不应在一个新婚妻子的面前抢走她的丈夫,更不该对哪怕到了最后的最后仍然向着自己奔来、试图拯救自己的阿黛尔恩将仇报。 “海后殿下,我是不知道公主殿下是海国的皇女,这才多有冒犯——” “你的意思是假如你知道本忒希基墨是我的女儿,是海国的公主,你就不会冒犯本忒希基墨,是这样吗?” 直接打断布洛德的话,叶棠完全没打算听布洛德的辩解。 “是的海后殿下,我发誓……” 咽了口唾沫垂下眼去,布洛德不太敢直视叶棠。这倒不是因为他担心海后觉得自己的眼神过于冒犯,而是因为海后周身太过璀璨。 作为海洋之神的海后不需要佩戴任何的珠宝。因为海水会自行爬上她的长发,在她的头顶形成王冠,也会蜿蜒到她修长的颈项上与雪白的皓腕上,形成流动的项链与手镯。 会流动的珠宝比任何宝石都要璀璨,比任何钻石都要清透。折射着刚从海面上升起的阳光,那些流动的珠宝几乎可以闪瞎人的眼睛! 低下头去的布洛德没有看到叶棠的鸳鸯眼里带着深深的讥讽。不过他听到了叶棠的轻笑。 “看来你的父王母后并没有将你教育成一个合格的王子。而你也并不具备王子应有的美德。” 海后轻柔的笑声中带着妩媚与甜美,然而她说出的话只令在场的人类都如坠冰窟。 “看人下菜碟,区别对待有权势与没有权势的女性,还将这当作替自己辩解的借口,你可真是够下-贱的。” 第255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1 布洛德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他清楚地听到海后说他下-贱。 作为一国王子, 还是一个大国的王子,布洛德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他迅速涨红了一张英俊又周正的脸。 去船舱里休息的迎亲使臣与被派来见证公主婚礼的伊塔尼亚贵族们这时候都挤在船舱的走道上,活像沙丁鱼罐头里的沙丁鱼。他们都在轻声询问自己的随从甲板上发生了什么, 还试图把脑袋伸出通往甲板的门看一看。 然而这些使臣与贵族们并没有勇气走出走道, 到甲板上去现场吃瓜——神是不讲道理的。万一那个貌似是海后的美女忽然发作, 他们岂不是会被殃及池鱼? 瓜要吃,性命也要爱惜。一群你挤我我挤你、偷眼朝着甲板上看去的使臣与贵族们压根儿没有发现此时这条船下边有着一块巨大的阴影。 那是被叶棠唤来给格洛特当“房车”的蓝鲸。 这条混有神裔血脉的蓝鲸远比人类见过的蓝鲸还要大得多。全长超过五十米的它一尾巴就能拍翻这整条婚船。 这也就是说,无论这艘船上的人躲在哪里,只要叶棠有殃及池鱼的意思, 就连这艘船上的老鼠都得跟着沉到海里。 “……我承认我的想法确实有错。海后殿下您是对的,我缺乏身为王子的美德。” 去年才举行了成-人礼的布洛德本就年纪不大。这会儿他微微压低嗓音,说话时就带上了一种欲盖弥彰的哀愁。 倘若叶棠穿的不是安菲特里忒, 身为海洋之神的安菲特里忒不是有着一双连超声波都可以辨识的耳朵。那么叶棠兴许不会注意到布洛德的默默咬牙。 “但是海后殿下,人是会成长的。我向您保证,今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学习身为王子的美德。我会改掉我的傲慢与轻率, 也会更认真地去注视身边的每一个人, 还请您原谅我对本忒希基墨公主殿下的冒犯。” 瞧着“男子汉大丈夫, 能屈能伸。”的布洛德,叶棠着实是越来越不喜欢这个飘散着白莲绿茶味的王子了。 敢于承认错误、知耻而后勇和“我只要承认了错误, 你再追究我的错误就是你不宽容大度”是两回事。 这个王子凭什么要求她原谅他对小人鱼做的一切? 凭他脸长得不错,作为皇族身份高贵?凭他已经道歉了,而且看起来道歉态度还不错? 不,是凭她怀里的小人鱼明显不计较他的冒犯,正为了他一脸恳求地望着自己。 这个王子不相信海后会让她的女儿伤心失望,他赌的就是海后不会冒着被女儿讨厌的风险来为难自己。 “人类的王子啊,抬起头来。向我报上你的-名号。” 叶棠不用看也能知道她怀中的本忒希基墨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跪在叶棠脚下的王子也难抑脸上的笑容。他大声地回答了一声:“是!”跟着挺直胸膛,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威严有气势。 仰头直视叶棠, 布洛德大声道:“我乃威尔洛克帝国第二王子!布洛德·冯——咳呃!?” 就在布洛德张大了自己的嘴巴报出自己的家门时,叶棠一勾手指。 一团海水犹如活物突然扑向了布洛德,并巴在他的头上就再拿不下来。 “!?” 本忒希基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 她看着王子的头颅被海水紧紧包裹,王子试图从头上抠下水泡却徒劳无功,只能不断因为窒息而从口中吐出气泡。 “——!!” 本忒希基墨抓住叶棠的手臂,用一双哀伤又充满焦急的蔚蓝色眼睛恳求地凝视着自己的母亲。 她心爱的王子倒了下去,又挣扎着在甲板上打起滚来。 可惜这并不能让他摆脱头上的水泡。那团被施加了神力的海水用人类的手根本无法撕扯开。王子眼看着就要因缺氧而被闷死在水泡里。 叶棠手指微动,海水就化为无数只手将本忒希基墨从叶棠的怀里抬走。 本忒希基墨无声地嚎泣起来。她张着没有舌头、发不出声音的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一脸。 叶棠只是冷淡地拂开了本忒希基墨想要抓住自己的手。她让海水把本忒希基墨送到了她姐姐们的身边。 有一种心理效应叫作《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这种效应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假如恋情遭遇阻碍,并且这种阻碍与压力是来自于外部的时候,人不会因此而放弃这份恋情,反而会愈发相信这份恋情对于自己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切。 即便叶棠对本忒希基墨解释布洛德为什么不是她的良人,现在的本忒希基墨也一定不会理解。并且这位年轻的人鱼公主很可能会起逆反心理,认为母亲突然死而复生、第一件事情就是来阻碍自己的恋情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所以她是不会杀死这位绿茶王子,或者阻止本忒希基墨继续去爱这位绿茶王子的。 她会做的仅仅是撕掉这位绿茶王子的伪装。 长腿交叉,海水顿时随着叶棠坐下的动作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王座。拄着下巴坐在王座上,叶棠笑道:“光看肉-体就已经是一片贫瘠,没想到我女儿爱上的人类竟然连脑袋瓜里都是空的。没有办法扯下这些海水,难道你还不会把这些海水吞进肚子里去吗?” 睨着惊疑不定、面上写着“这女人的话绝对有诈!”的王子,叶棠“噢”了一声,还拍了下手。 “看来你连耳朵也不大好使。呵呵,比起你纤细的胃,你那空空如也的脑壳似乎更适合用来盛放这些海水。你的脑壳空得如此彻底干净,想来等你死后我把你的脑壳做成鱼缸再放几条小鱼进去,小鱼也能在其中繁衍生息。” 布洛德再有一百二十个心眼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张开了嘴。 不是他想不到海后要他喝下的海水必然是有问题的海水,实在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双眼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但听叶棠的话格洛特也知道海后怎么收拾了那个人类王子。 海水对于人类来说是咸涩腥苦的。喝下海水不光会让人上吐下泻,还会让人的身体开始脱水。遑论……那海水里绝对被海后加了他所做的魔药。 那个用在神裔身上只能起效三天,用在人类身上却会让人类一辈子都无法说谎的真话魔药…… 在心中为人类王子默哀三秒钟,格洛特赶紧用斗篷把自己遮遮好,试图让自己更不显眼一些。 甲板上的人类王子被迫吞下了接近三升的海水,这让他蓬头垢面地趴在地上干呕了几下。 是的,干呕。被他吞下的海水全部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没有一滴浪费。 怪异的感觉从胃部爬了上来,脑袋开始犯晕发痛。嘴巴上想要可可怜怜地说几句讨好海后的话,例如:“感谢海后殿下只对我一个人施加惩罚。如果这样您就能够原谅我对公主殿下的冒犯,我甘之如饴……” 然而实际从布洛德嘴里冒出来的话却是:“——喂!你这个老不死的臭老太婆!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海里的怪物罢了!你居然对身份如此高贵的我做这种事情!是不想活了吗?!神又怎么样!神迟早会被我们人类杀光杀尽!就像你们这些神联手围剿了泰坦巨神一样!” “““——!?””” 大眼瞪小眼,别说是挤在船舱过道里的人类贵族们了,就是叶棠身后的赛巴斯与罗德等神裔也目瞪口呆。 当着神的面提起神们弑杀泰坦巨神,还是用贬低的口吻,这已经不是大不敬,而是嫌自己死的太轻松了——为人类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可是因为惹怒了宙斯,被宙斯囚禁在高加索山上,让秃鹫白天啄食他的肝脏。因为普罗米修斯的肝脏会在晚上修复,所以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活普罗米修斯过了很久很久。 布洛德尚且不是普罗米修斯那样的神,他居然敢当着海后的面羞辱海后…… 一把捂住自己不听话的嘴巴,布洛德试图狡辩:“不是的!一定是海后给我喝了什么——” 让我只能说出和心里话完全相反的恶劣言词! “让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把我的真心话全部倾吐出来!” 布洛德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周围人的表情更精彩。 水手们一个个瞪着眼睛,挤在走道里的贵族们则是疯狂流汗。跪在甲板上的阿黛尔则是脸色阴晴不定。 海后给她的丈夫喝了什么?那海水是让人只能说违心话的魔药吗?她在神庙里听说过海里有海巫、海巫能调制魔药的传说。 可是海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海后没道理以这种拐弯抹角地方式惩罚她的丈夫,毕竟神就是天灾。 被天灾杀死自己的孩子也是无可奈何的。人类的皇室、至少威尔洛克的皇室不可能因此就对神、还是他们世代崇敬敬仰的神宣战。 海后就是把她的丈夫沉到海底,让鱼将他吃成白骨,威尔洛克的国王也只会怪罪王子不懂事冒犯了海后。甚至,威尔洛克的国王很可能会携皇后乃至整个皇室到海边去乞求海后的原谅,以此来保证威尔洛克能够继续得到海洋的恩惠。 假设刚才她的丈夫是被迫说出了真心话,那么海后给她的丈夫喝下的就是必然是只能说出真心话的魔药。而她的丈夫刚才不光用诸神之战的事侮辱了海后,从他的反应来看他还试图撒谎,污蔑海后给他喝的是只能说出违心话的海水。 这个想象让阿黛尔打了个寒颤。 她不由得看向浪花上的本忒希基墨,想着如果自己的丈夫是个满嘴谎话的无耻之徒,那么本忒希基墨一直以来是不是都给虚伪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如果本忒希基墨是被布洛德骗了,那么她为了布洛德而自尽这件事,是不是又像是在嘲笑她所付出的真心与真情呢? 冥冥之中,本忒希基墨此时朝着阿黛尔看了一眼。两个少女的视线在这一刻对上了。 无法出声的本忒希基墨本是想以眼神哀求阿黛尔,让阿黛尔为布洛德辩解几句的。谁想当阿黛尔那充满悲悯的眼神撞入她的视线里,她肩头一动,脑袋里的念头瞬间就消散了。 现在她唯一想知道的是阿黛尔为什么不去看属于她的王子,而是只凝望着她。 “我——” 即便捂着嘴巴,真心话也会从布洛德的嘴巴里泉涌而出:“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们这些下等人!我的美貌可不是拿来给你们这些庸俗之辈欣赏的!” 过往被人称赞外貌时布洛德总是彬彬有礼地表示:“我哪有各位说得那样英俊?”、“诸位不过是看在我王子的身份上才会说着这样的场面话。” 现在自爆其实对自己的外表十分自信的布洛德在阿黛尔愕然地注视下赤红着脸,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说实话,这时候就算布洛德不掐住自己的脖子,挤出狭小走道的使臣与贵族们也要扑上来先掐死他再说。 第256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2 “海后殿下!请饶恕我们的王子!” “布洛德王子他还只是个孩子!请您不要与他计较!” 威尔洛克与伊塔尼亚两国的使臣与贵族们扑啦啦跪了一地。其中有几人大概是布洛德的心腹, 他们虽然被其他的使臣还有贵族挤在后面。却是一从走道里冲出后就跪到了布洛德的身边。 叶棠并没有理会这些“忠臣”,她只是俯下身去,用手指挑起阿黛尔的下巴。 “你是我的祭司, 对吗?你身上有神庙的味道。” 叶棠所说的“味道”并非是空气中的味道, 而是指信仰。 这世界的神能够感应人类的信仰,对于信徒神会给予恩惠,对于祭司神更是会给予加护与庇佑。 许多人类的英雄都是得到了神的加护与庇佑才能打败各种各样的怪物与魔兽。而神们也会相互攀比谁的信徒数量更多, 谁的信徒里有更多的英雄。 祭司是献身给神庙的人的统称。祭司则算是神的所有物。既然是所有物, 那么神无论如何处置自己的所有物都是合理的。 威尔洛克供奉海洋之神, 阿黛尔作为神庙的女祭司,哪怕她还有一个伊塔尼亚公主的身份, 她也是叶棠的所有物。 喉头滚动, 被海后的指尖摩挲过下巴的阿黛尔浑身战栗。她闻到了海后身上传来的幽远香气, 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 连说话都结结巴巴:“是、是的……” 红唇上钩,叶棠一笑:“我宣布你与王子的婚姻无效。” 众人的愕然中,叶棠放开了阿黛尔。她朝着其他的人类道:“我可没同意我的祭司嫁人。” 伊塔尼亚的贵族们愕然无语, 其中有人失声道:“可是海后殿下, 如果阿黛尔公主不嫁给布洛德王子,我们伊塔尼亚就……!” 布洛德心头一凛,在他杀心骤起的同时,他的心腹们也代替一张嘴就只能说真话的他呵斥了那伊塔尼亚的贵族:“闭嘴!” 布洛德怎么可能放弃阿黛尔? 他只是“第二”王子。如果他不是特别功勋卓著,则威尔洛克帝国的皇位绝对与他无缘。 他想要与他的皇兄抗衡, 最快最稳的方法就是娶邻国的公主,并利用公主获得邻国的支持。那样就算他夺位不成,也能在失势后逃到邻国。 以他的能力,夺下邻国的王座应该是不在话下。如果他成了伊塔尼亚公国的王, 那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再次向自己的皇兄发动挑战。 他那作为皇太子的兄长是知道他的野心的。他也从来不避讳展现出自己对皇位的渴望。 为了讨好父母,他积极地去做任何可以取悦父母的事情。父母崇拜海洋之神,他就省吃俭用地将自己的宫殿群建在海边,还在宫殿群里打造出了“海之阶”。 他的皇兄一定是感到了威胁,这才会在他成人礼的夜晚策划了那场暴风雨袭击大船的“事故”。 神裔也好,魔怪也罢,只要价钱合适都是可以被买通的。对于神裔和魔怪来说,要掀起一场暴风雨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他不知道将他从波涛汹涌又满是船只残骸的海上救出来的女怪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想拿他去与他皇兄交易,又或者这女怪还有别的什么打算。但总之,女怪的出现确实让他得救了。 他成了那艘大船上唯一的幸存者。 伊塔尼亚的公主会出现在海边,还救了海岸上的布洛德是布洛德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一点可以利用——他早就知道这位“神庙圣女”是伊塔尼亚的公主。毕竟纵使神庙会收留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却不会将一个可疑人物推上圣女之位。 况且这位圣女的美貌远近驰名。她的年纪与外貌都与伊塔尼亚秘藏的蓝玫瑰阿黛尔公主对得上号。 圣女每天都要为自己侍奉的神明献上祈祷,阿黛尔很少离开神庙,就算布洛德想与之扯上关系也很难如愿。谁想这一天布洛德因祸得福,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布洛德开始宣称自己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见钟情。 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将王子的痴爱当成了梦幻般的美谈。只有布洛德与他的心腹们知道,他这么做是为正当化娶圣女为妻这件事做铺垫。 然而在那个黑漆漆的雨夜里带着布洛德游出船只残骸的女怪出现了。 她浑身□□地趴在“海之阶”上,还长出了人类的双腿。 布洛德看到她的第一眼,心中生出无限恐慌,第二眼则感到心生厌恶,第三眼他对于这个女怪只剩下带着恶意的冷嘲。 这女怪不会是真的以为他爱上了救他性命的人? 这太可笑了。 人会对拯救了自己的存在有好感是真的。但好感不等于爱。否则救他的人是个彪形大汉,他难道还要爱上这个彪形大汉吗? 这女怪要么是被他的皇兄指使来接近他的,要么就是贪图身为王子的他可以为她带来的富贵,所以想赖在他的身边。 嘴上对着女怪甜言蜜语,布洛德哄着女怪不光是为了避免女怪被激怒,拖着他去殉情。也是在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反过来利用这女怪,最好能让这女怪心甘情愿地去杀了他的皇兄,为他献上威尔洛克帝国的皇位。 布洛德确实没有想到他认为的“女怪”其实是海国亚特兰蒂斯的小公主、海后的亲生女儿。 被海后宣布与阿黛尔的婚姻无效,布洛德本能地反驳:“即便你是海后也不应该干涉陆地上的事务!你的管辖范围应当只在海里!糟——” 掐住自己脖子也不能阻止自己的心声外溢,布洛德话都已经说出了口才感到后悔。 他的脑回路这时已经想到:海后反对他与阿黛尔的婚姻其实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 没了伊塔尼亚的支持不会让他离皇位更远。因为海后的亲生女儿、亚特兰蒂斯的公主本忒希基墨不就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吗!? 既然他宣称自己爱的是“救命恩人”,那么他大可以说自己是遭受了阿黛尔的蒙蔽,以为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是她!他现在知道豁出性命救了自己的人是本忒希基墨,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爱”本忒希基墨!并向本忒希基墨求婚! 看看那个哑巴孤女望着自己的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瞧她在看到海后惩罚自己后满面担心的表情与拽着海后的不放开的手!她是爱着自己的!没错,一定是爱着自己的!他早就发现了!他不会认错的! 遗憾的是,布洛德的思靠始终慢了一步。为时已晚。 “你说得很有道理。” 叶棠双手轻抬,她的神力立刻倾斜而出,从海底引发出阵阵轰鸣。 “那我就将这一片所有的岛屿都沉入大海之中。这样就算有别的庇佑你们这些人类的神找上门来,要与我对峙,宙斯也会说错的是在我的领域里指手画脚的他们。” “““……!?!””” 叶棠是认真的。下方的人类从越来越强的震感中发现了这一点。 之前还在为布洛德说话的威尔洛克贵族们这会儿后悔不已,瞪向布洛德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深深地怨恨——人之将死未必是其言也善,也很可能是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的恶意与怒意。 “——!” 本忒希基墨从姐姐罗德的怀里挣扎出来,她拼命扑向自己的母亲,却被赛巴斯一把拉了回来。 被打横抱着的本忒希基墨不懂赛巴斯为什么只是托着她的腰与腿她就动不了了。她很快听见赛巴斯严肃地声音道:“公主殿下,请你不要再任性了。你可以爱上一个人类,你可以不在乎王子对你的冒犯,你也可以为这个人类献上你自己的性命。但你不能让你的母后为了你、为了你的爱情而频频受辱。” “请你好好看看,你不是孤身一个活在这个世界里。你的母后会因为你遭到冒犯而感到愤怒,你的姐姐们也会因为你不顾自己的性命而感到悲伤。在你眼中只有自己的爱或不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将你孵化出来的你的老祖母有多么痛心?在你抛弃自己生命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当你丢掉性命,被你留在海里的你的亲族会多么痛苦?” 浑身一震,本忒希基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方叶棠的背影,又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姐姐们。 罗德原本拥有一头比珊瑚更红更艳的长发,她经常被尊称为“海国的珊瑚树”、“海国的红宝石”。也因此罗德对自己的长发宝贝得紧,就是头发掉上一根,她都要拿着自然脱落的头发叹息难过好半天。 可现在的罗德,她那一头华丽美艳的长发被剃光了。对上本忒希基墨的视线,她眼眶一红、抽了下鼻子就将头扭到了一边。罗德的身后,本忒希基墨的其他姐姐们也都被剃成了和尚头。 对于经常独自一个沉默地待着,独自一个在自己的小花园里想事情的本忒希基墨来说,姐姐罗德不过是个标签。她仰慕罗德、羡慕罗德,却不觉得自己与罗德有多么亲近。 她从来没有站在罗德的角度上想过罗德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妹妹的,罗德是不是努力地想拉近与自己的关系。 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看到过罗德对她的付出,也没有注意到姐姐们对自己投注的感情。 就是到了她做好变成泡沫的准备,从船首往下跳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消亡会不会让姐姐们、让老祖母、让自己的父王痛哭流涕。 她只是自我感动地想着:我为王子、我为自己高洁伟大的爱情付出了生命。 第257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3 神为什么是天灾?因为不论神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们的情绪都会让天地为之变色。 在海后的面前,人类渺小得一塌糊涂。海后不过是优美地举起她的右手,白云便扭搅翻滚着成了漩涡状的灰色大嘴, 像是准备择人而噬。 地震引发了海啸,剧烈的海浪起伏着将婚船抛上浪尖。鲸鱼的长鸣的深深的海水之下传来, 跪着的阿黛尔差点没被掀翻在甲板上。 周围的贵族们尖叫的尖叫,哀嚎的哀嚎。威尔洛克帝国的使臣里有人在咒骂“还是个孩子”的布洛德。伊塔尼亚公国的贵族里则有人在低声密谋要不要杀了邻国的王子好平息海后的愤怒。 伊塔尼亚公国的贵族还只是有那个恶念, 属于威尔洛克帝国第一王子一派的贵族们眼神丕变, 相互对视一眼就朝着布洛德一拥而上。 布洛德的心腹们还没能接受自己就要死在海上, 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国家要因为自己侍奉的白痴王子的一句话而被覆灭的事实。他们一愣神,布洛德已经被人掐住了脖子。 “不要碰我!你们这些下等人!” 布洛德疯狂挣扎起来,发现双拳难敌四手的他立刻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朝着自己的心腹们怒吼:“还不快来救我!你们这些废物!” 下等人?废物? 这就是王子你的真心话? 被布洛德牵累的心腹们同时朝着布洛德露出了冰冷噬人的眼神。 救你? 如果不是你, 今天我们也不会死在这里! 阿黛尔冷汗出了一身, 她却还是逼迫着自己跪好。 ——阿黛尔, 不要板着一张死人脸。笑,你要笑!你要真心诚意地以祭司的身份朝着安菲特里忒殿下微笑! 因为笑容是公主唯一能被允许拥有的武器! “海后……不,安菲特里忒殿下,我有话要说!” 维持着犹如神前祷告的虔诚跪姿, 阿黛尔直起身体。她面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像是哪怕下一秒被巨浪卷走也不会害怕。 “哦?” 叶棠挑眉,婚船顿时停在了百米高的浪尖上, 险险就要被海浪从高处摔下。 “请您不要把伊塔尼亚还有威尔洛克沉入海中。因为人类在陆地上建造的许多东西都会污染海洋,许多锐利的东西更是会伤害到海洋动物!陆地上还有许多有毒的植物、动物与矿物, 要是这些海中没有的毒素在海水中扩散,您的子民会有很高的机率中毒!” 如此变故让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了阿黛尔,尤其是布洛德。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柔弱到旁人对她稍微用力、她就会像一朵鲜花那样凋零的公主竟然敢在海后的面前侃侃而谈。 “您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相信您一定不愿意看到子民受到伤害的模样。安菲特里忒殿下, 作为您的祭司,我恳求您三思……” “呼呼——” 叶棠那明显带着嘲意的轻微笑声让阿黛尔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从后颈一直爬到脚底板。她的脊椎像是承受了几千斤的重量,整个人眼看着就要被无形的压力挤扁在甲板上。 “你难道以为我会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保护你的祖国伊塔尼亚吗?” 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带着海水的冰凉爬上了阿黛尔的脖子。换作是三个月前,阿黛尔肯定已经被吓哭了。但此一时彼一时。阿黛尔在决定嫁给自己素未谋面的布洛德时就做好了客死异国的打算。为了祖国、为了家乡、为了父母……为了伊塔尼亚的人们,她什么都能够忍耐。 “敢在神的面前巧言令色、玩弄唇舌,自以为聪明地试图干涉神的决定,你是以为神想不到你能想到的这些内容,还是认为神的神力解决不了你提出的这些问题?” 安菲特里忒殿下真美。她的美貌没有一丝瑕疵,没有半分多余。……真不愧是让那位波塞冬一见钟情的女神。 望着放大在自己眼前的那张挑不出一点瑕疵的绝美面庞。阿黛尔止不住地牙齿打颤,思绪却莫名平静地赞美着叶棠的容貌。 她忘了自己的嘴巴还能说话,她忘了为自己辩解。她就像是一个已经被杀死了的人,灵魂飘到身体外头,正以上帝视角旁观着面前的一切。 随着叶棠的手指来到阿黛尔的脖子,阿黛尔想着自己是不是会被掐死。等叶棠把手放下来,阿黛尔又想那双手是不是会掏出自己的心脏。 没错,阿黛尔已经做好了赴死、甚至是几千年想死而不得死的准备。 叶棠倒也不是真的想吓阿黛尔。只是神话传说里总把神描写的空有力量而无脑,好像人类只要嘴甜舌滑会做说话兜圈子的谜语人,神就会被没有力量但有智慧的人类耍得团团转。 “但是啊,我的祭司,我很中意这样的你。” 美丽手指既没有拧断阿黛尔的脖子,也没有掏出阿黛尔的心脏。叶棠的身后的海浪缓和地平息下来,先前还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天空也变得明朗。 乌云化作白云,朝日从云间穿梭而下,落在海面上让海面看起来波光粼粼。 站在阿黛尔的面前,叶棠笑道:“人类们,感恩我的祭司。今天你们还有你们的国家之所以能够免于灭顶之灾,乃是因为我的祭司对人类展现出了她的慈悲与神性。” “不过人类们,别以为你们下次还能靠着我的祭司得到我的宽恕。” “从今以后,人类国家再也没有这位……” 叶棠看向了阿黛尔,阿黛尔连忙报上自己的-名字:“阿黛尔!我的-名字是阿黛尔,殿下!” “……阿黛尔公主。你们要记住,阿黛尔是我的祭司。是我在陆地上的代言人。” “另外。” 海后的身后,远海上仍有震动。被海浪打湿的众人嘴巴越长越大,眼睛珠子也瞪得像是要掉出眼眶。 ——肉眼可见的,一座巨大的岛屿从海中缓缓升起了。以人类的目力无法精确的判断那座岛屿的规模,可岛屿上明晃晃地有着宫殿建筑群。 “那边的下-贱-货提醒了我。确实,我的职权范围仅限于海域。我来插手陆地上的事情是有那么点儿于理不合。所以——” “我创造了新的国家。” 叶棠引着阿黛尔站了起来。 “新国家的-名字是阿库亚马林。” “阿库亚马林是使用我神力建成、从海域中诞生的国家。这是我的国家,当然也属于我能够行使神权的范围。” “阿黛尔今后就是阿库亚马林的大祭司,而我的女儿们——” 叶棠抬手,赛巴斯与克利福德就将罗德等一众人鱼公主都带了过来。 “本忒希基墨、罗德、朱忒斯、蒂雅娜、吕柔涅、喀奥,你们将在大祭司的指导下学习。最终我会从你们当中选出阿库亚马林的女王。” “我、我们之中?选女王?” 罗德指着自己的鼻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我们……” 罗德并不是安菲特里忒的亲生子,她当然不能理解叶棠为什么要她也做女王候补。 她的母亲可能是哈利娅,也可能是阿索波斯。横竖人鱼卵被生到了一起,照顾着卵、从卵中孵出人鱼公主们的是老祖母,波塞冬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女儿是谁生的,而这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 罗德的妹妹们与姐姐的反应如出一辙。这群打从卵中孵化后就没怎么被教育过的人鱼公主们唯一获得知识的来源就是她们的老祖母。 在老祖母的口中,公主从来都是公主。公主只要过好自己轻松平和又欢快安乐的一生就可以了。“学习”不是公主所必须的美德,“女王”更不是需要公主去竞争的位置。 “退出竞选也可以。” 叶棠的笑容让罗德第一个打算举手放弃海后所赠予她的“殊荣”。 她很爱本忒希基墨,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小妹妹需要打磨与锻炼。可她不想被海后当作是打磨她亲生女儿的磨刀石。也不想因为作了磨刀石而与妹妹疏远。 “那么我——” “代价是被我逐出海国。” 论不讲道理,叶棠说自己是第二,在场没人敢自称第一。她的话让罗德直接哑火。 让海水把阿黛尔送到公主们的身边,在人鱼公主们毛骨悚然的视线里,叶棠温柔道:“不尽全力去竞争阿库亚马林女王之位的公主,我会视为藐视忤逆我的存在。届时,哪怕是我亲生的女儿,我也会亲手把她变成海上的泡沫。” 本忒希基墨站不稳了。要不是她的罗德姐姐还在扶着她,她直接就会以难看的姿态摔入海中。 叶棠仿佛没看到本忒希基墨铁青的脸色。 “判断谁最为适合成为阿库亚马林的女王的基准也很简单。” “在我作为阿库亚马林的女王去征服这片大陆的时间里,谁能把阿库亚马林发展得更好、谁能为阿库亚马林的发展作出更多的贡献,谁就是阿库亚马林的下一任女王。” “征服、大陆?” 王子布洛德还抓着试图去掐他脖子的那贵族的手。他的大脑因为被塞入爆炸级别的资讯量而开始过载了。他已经无法理解自己见过的那个最美丽的女人在说些什么。 “是的,人类。别以为这与你们无关。” “你们可都是我的猎物。” 高高在上地说话,叶棠一抬手指海浪就卷起几百米高来。那海浪如同一张巨口“吞”掉了海上的神与神裔们。只留人类浑身湿透东倒西歪地或跪或爬在甲板之上。 “您、您是认真的吗?” 被海浪席卷的那一刻,格洛特脑袋上的兜帽被海水拉扯了下来。被叶棠唤来的巨鲸驮在背上,被巨鲸往深海载去的格洛特软着脚问出了本忒希基墨与阿黛尔等人鱼公主都想问的问题。 “我理解您想为公主殿下出气,可是征服大陆什么的……” 叶棠一笑。 她可不是为了本忒希基墨而特意在人类的面前说了些狠话,好去打脸人类的——真正的打脸永远不是大佬为你出头。倘若谁想要为自己找回场子,那TA就该拼命学习、努力变强,用自己的实力去捍卫自己的尊严。而不是今天抱张三的大-腿,明天给李四做腰部挂件。 毕竟靠树树倒,靠人人跑。需要用人情去换撑腰的人,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我打算去征服大陆可不是为了给本忒希基墨出气。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这可是个有神存在的世界啊。这个世界的人类国家背后无一避免都有神的影子。人类的战争也只是神们相互攀比并打发时间的一环。 叶棠讨厌神把人类国家当作棋盘,把人类当作是棋盘上的棋子。也讨厌人类习惯了做神的操线木偶,献祭自己一部份的同胞给神当玩物,自己则装作看不到自己是在吃人血馒头,嘴上赞美着神的恩赐、庇佑与加护。 弑神这种事情叶棠干过,在这个世界叶棠还打算再干一次。 啊,或许一次还不大够。那就几次,或者十几次、几十次好了。 第258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4 被海浪吞没的时候阿黛尔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却是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海水的湿润与冰冷。于是她大着胆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海中并不像阿黛尔想象的那样黑暗。海面就像透明的玻璃,明亮的日光透过海面照入海中,照亮了海中五颜六色的生物, 也温暖了海水。 阿黛尔被一个透明的水泡包裹在其中,水泡隔绝了外面的海水,还让她得以呼吸。 蓝鲸的表皮很是滑腻, 这让阿黛尔以为自己没法在蓝鲸背上站稳。然而那神奇的水泡也为她解决了这个问题。她站在蓝鲸背上就犹如站在干燥的舰船甲板上那样稳定。 双手捂嘴, 阿黛尔既是在为海中的美景发出感叹, 也是在为水泡的神奇而兴奋不已。 罗德好奇地绕着水泡游来游去。作为本忒希基墨的姐姐,她在见到阿黛尔的第一面就讨厌这个和王子订了婚的公主。在她眼中,阿黛尔就是一个插足了她妹妹与王子恋情的无耻第三者。 一想到阿黛尔可能会害自己的妹妹变成海上的泡沫, 罗德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在海里用海草捆了个人形的沙包,又歪歪扭扭地用颜料在沙包上画了一张看不出是人类的脸来。 王子要与人类的公主举行婚礼这个消息传到海国之后, 罗德自制的海草沙包立刻遭了大罪。它被罗德捶成了海草泥。 但光是这样罗德心中的气愤还无法消散。她又做了海草沙包二号和三号。这次她给海草沙包画脸时还刻意用红色颜料给海草沙包涂了个要吃人的大红嘴。 直到方才阿黛尔冲到婚船船头想去救本忒希基墨时罗德才第一次看清了阿黛尔的面庞。自然, 罗德这才发觉自己想象中坏到令人恶心的人类公主其实是那艘船上唯一在乎自己妹妹生死的人类。 被罗德盯得有些心慌,阿黛尔喉头滚动两下, 忍不住去看前头的叶棠。 叶棠正在与格洛特说话。从格洛特一惊一乍的表现来看,叶棠又给了他十分艰巨的任务。 没法这时候去打扰海后, 阿黛尔只能尽可能地站直身体, 维持美丽的站姿,好让罗德打量自己一直到她满意为止。 罗德不像老祖母那样觉得人类的双腿很丑, 只是她看着那两条纤细白嫩双腿实在有点担心——海后是说了这个人类今后会是那什么“阿库亚马林”的大祭司, 可是她既然已经是海国的一员了,她必然要亲自在阿库亚马林与亚特兰蒂斯之间奔走。 可这个人类真的可以适应海里的生活吗?人类的腿不能像鱼尾那样飞速的游动?那她以后去哪里不是都很不便? 将阿黛尔年轻的脸和海中那些生来鱼尾就有残疾的人鱼孩子们重叠起来, 罗德忽然有些难过。难过的同时又对着阿黛尔生出些母性来。 这个人类可是拼命试图抓住她妹妹的手,阻止她掉进海中呢。 明明掉进海里会死的是人类,而人类大多都知道这一点。 罗德扭扭捏捏。她带着一脸想说些什么的表情绕着阿黛尔游来游去, 偏偏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阿黛尔笑得脸都僵了。 她倒不是害怕这个绕着自己团团转的美人鱼会伤害自己。只是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去应对、去接触这些神的后裔们。 要知道她虽然是属于海洋之神的女祭司,神庙里却不会教导祭司们如何应对自己侍奉的对象的后裔啊。 “……不起。” “什么?” 轻微的声音传了过来,阿黛尔一开始没能听得太清楚。 不过循着那声音,阿黛尔看到罗德游在了自己的身旁。 亚特兰蒂斯的红宝石噘着嘴,颇为不好意思地嘟囔道:“我是说感谢你想要救我妹妹!我不想欠人类的,所以……人类用来走路的那两根棍子在海里不够方便,以后你想去哪里,告诉我、我带你去。” 像是要展示自己尾巴的强健,罗德一甩自己珊瑚红的尾巴,立刻迅速地又绕着阿黛尔游了几圈。 “找我们也可以哦——” 语速缓慢的是本忒希基墨的四姐姐吕柔涅。 吕柔涅性格温和,包容力尤其强。因为做事不紧不慢,做人鱼不争不抢,整个人鱼身上都散发着一种“妈咪”加“姐姐”的气质。她对着阿黛尔说话时也像是与阿黛尔相处了多年的大姐姐,这让阿黛尔稍微放松下来。 喜欢追逐太阳的朱忒斯有着比姐妹们都深的肤色。外表娴静的蒂雅娜实则是姐妹中最为大胆的一个。她过去曾经做过用人类的衣裙包裹住自己的鱼尾,然后跑到人类的戏院里去看舞台戏剧的事情。只比本忒希基墨大一岁的喀奥看起来很是腼腆,但她脖子上、腰部与鱼尾上都挂着雪花结晶模样的装饰品,看来她非常喜欢雪花。 瞧着姐姐们七嘴八舌地与阿黛尔说起话来,本忒希基墨的心情是复杂的。 也是巧合,阿黛尔在这时候目光穿过了绕着她游的另外几位人鱼公主,正好落在了本忒希基墨的脸上。 本忒希基墨一惊,接着立刻做贼心虚般扭过了头去。 她的心脏在狂跳。这跳动中既包含了歉疚,又有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还好下一秒叶棠开口将本忒希基墨唤了过去。 “吃下这个,本忒希基墨。” 一粒珍珠般的东西被叶棠放在了本忒希基墨的手里。 本忒希基墨长得并不幼齿。尽管作为神裔她的年纪很小,不过她的容貌身材已经长开,是窈窕少女的模样了。 捧着药的本忒希基墨简直是少女感的结晶。她闭上眼,抬起手将药丸送入口中,尔后没有迟疑地咽了下去。 本忒希基墨咽喉的位置有光微微地亮了起来。在那光消失之后,本忒希基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舌头长回来了。 “这是……?” 试着发出声音,结果一张嘴就能自由说话。本忒希基墨错愕多过喜悦,她很快发觉一团水母章鱼结合体模样的东西靠近了过来。 在小公主恢复声音以前不被允许隐藏自己那丑怪外型的洁丽特浦思化作了人形。她跪到叶棠的脚下,不敢抬头。 “本忒希基墨确实恢复了声音。看来你确实没有骗我,洁丽特浦思。” “我的殿下,如您所见,身为海巫我确实从来没有在交易中欺骗过任何海洋生物……” 叶棠一笑:“但你过度收取了代价,并且用你那傲人的话术让与你交易的海洋生物错误的判断了它们付出的代价的大小。” 被叶棠拆穿,洁丽特浦思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她不敢再耍小聪明,只得老实等待惩罚:“殿下说得是……” “相信你已经对自己会被惩罚这件事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叶棠笑着把瑟瑟发抖拼命抓住兜帽斗篷的格洛特推向了洁丽特浦思:“洁丽特浦思,我对你的惩罚就是你需要治好这条鱼的眼睛。” “……啊?” 洁丽特浦思难以置信。 在她身旁,格洛特的姿态如同扭了脚站不起来的小媳妇儿一般默默垂泪,一看就知道他是真的害怕洁丽特浦思。 “没听明白吗?我的意思是要你治好格洛特的眼睛。你的罪孽虽然不会因此消失,但我可以选择不再继续追究。” 叶棠说着看向了后头的罗德等人鱼一眼。 “还有洁丽特浦思,治好格洛特的眼睛之后给公主们做几瓶生发剂。” “就、就这样?” 她能不能治好这个十八流海巫的眼睛先不说,生发剂对她来说是很简单的。洁丽特浦思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 “哎呀?你是在向我索求更严厉的处罚吗?很遗憾,我没有配合你的兴趣的必要。” 海后的红唇勾着戏谑的弧度,被她调侃的洁丽特浦思却不觉得被羞辱了。 她甚至感觉心里痒痒的。 “不过你可以问问本忒希基墨还有以前与你交易过的海洋生物。我是无法代替它们决定原不原谅你的。” 这下子洁丽特浦思明白了。海后并不是免除了给她的惩罚,她是把惩罚她的权利交给了被她坑害过的交易对象。同时,海后也给了她一个去向被她坑害的交易对象争取原谅与宽恕的机会。 大声回答“是的殿下!”,洁丽特浦思干劲满满——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刚开始她以为自己会被海后变成海藻的营养,没想到现在她不光活着,还搭上了海后这样的大人物! 她一定要好好表现!她现在就去威胁……咳,是让以前交易过的每一个客户都认同她的实力并在海后的面前表示原谅她过往的所作所为并为她美言! 她想要到海后的的手下去工作!她想要做海后的专属海巫! “你,跟我一起来!” 洁丽特浦思说着揪起格洛特的兜帽就拖走了格洛特。格洛特小声“噫!”、“呜!”两声,眼泪的味道扩散得周围一片海域都是。 目送了嫌格洛特太不干脆,直接化为本体用触手抓走了格洛特的洁丽特浦思,叶棠轻笑着收回视线。 她让洁丽特浦思为格洛特的眼睛治疗可不是因为她发觉白内障一般的眼睛是格洛特的自卑点。她只是认为格洛特如果拥有一双视力正常的眼睛,以他的资质应该能做到更多更厉害的事情。 刚被建立起来的阿库亚马林不过是个空有国土的空壳子。想要真正的让阿库亚马林从一个岛屿发展成国家,叶棠不会放过榨干任何有用的人才。 ——好好地去治好眼睛,格洛特。 等你回来你会清晰的看到…… 海后要你做的工作已经堆成了小山。 第259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人15 阿库亚马林位于伊塔尼亚公国的东北方向、威尔洛克帝国的西南方向。从空中鸟瞰, 可以看到阿库亚马林与伊塔尼亚还有威尔洛克正好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受大洋暖流的影响,阿库亚马林是标准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冬暖而夏凉。 如此气候对于人类来说是非常舒适的。奈何人鱼公主们平时都生活在深海里, 哪怕阿库亚马林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宫殿里的人鱼公主们还是感觉自己像蒸笼里的小虾饺,又热又无力还浑身黏糊糊。 “好倦……” 叶棠在宫殿的高处给人鱼公主们造了一间专门用来学习的教室。满额是汗的罗德瘫在教室的椅子上。她光是看到身着长裙将自己身上的肌肤捂得严严实实的阿黛尔都感到窒息。 “念书是可以,但为什么不能在海里念?” 朱忒斯趴在课桌上,试图让皮肤从木制的课桌上吸收一点凉意。奈何课桌被她越趴越热, 汗水更是从她的额角蜿蜒到了桌面上。 “哎呀……朱忒斯你已经忘记了吗?你上次把书本带进海里,书本上的墨字融化了,你不光自己带上了一身墨字的味道,还污染了一片水域。” 边说话边用手帕擦汗的吕柔涅同样是有气无力的,看得出她也热得不轻。 不过与姐姐罗德还有朱忒斯不同, 她规规矩矩地坐好在椅子上。 “人类的书本真麻烦啊……” 只比本忒希基墨大的喀奥发出一声长叹。她的长叹引来了朱忒斯的附和与蒂雅娜的点头。 不过蒂雅娜马上就说:“人类的书籍确实很容易损坏,不过比起海里的石板来,我更喜欢人类的书籍~” “因为人类的书籍不光重量轻, 记录的内容也远比石板多!” “确实……” 哪怕是朱忒斯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的书籍作为一中学习用品确实比石板好。 石板上能刻的字很有限,刻字刻错了要么只能重新找一面石板打磨光滑从头刻起,要么就只能在石板上永远留下刻错的痕迹。虽说刻字能保存几百年、上千年,但遇到外力, 石板同样会损毁。 人类书籍的内容量是石板的几十倍、几百倍。人鱼公主们过去看到的所有石板上的信息总量加在一起,也不会比人类的两本书更多。 “人类就是靠着书本才发展得这么快。” 吕柔涅感慨着。 “人类的船已经快有我游的那么快了。” 朱忒斯噘着嘴说,结果被罗德嘲笑了:“不不,人类的船早就能比你游得快了?” 自己的游泳速度是姐妹里最快的,一贯把自己的游泳速度当作是最值得自己骄傲的东西,朱忒斯这下子破防了。 “才没有!……” 眼看着朱忒斯就要和吕柔涅吵起来,阿黛尔适时插入其中。 “朱忒斯殿下, 船是没有生命的,所以船在水中不是‘游’,而是‘行驶’。” “啊?哦……我记住了。” 被阿黛尔教了一个月的朱忒斯已经很习惯被阿黛尔指正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阿黛尔对任何海洋生物都很有礼貌,为人又不卑不亢。这一个月里,被叶棠任命为公主教育官的阿黛尔对人鱼公主们来说已经成了半师半友的存在。 不仅是罗德与阿黛尔关系很好,朱忒斯、吕柔涅、蒂雅娜与喀奥也经常去找阿黛尔说话。 要说不合群的……教室里唯一一个孤僻沉默的存在就是本忒希基墨。她总是默默地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什么也不说,就像是舌头与声音依然被遗落在了洁丽特浦思的白骨之家里。 不过本忒希基墨沉默归沉默,阿黛尔的话她都会认真地听。阿黛尔布置的阅读任务她总是第一个完成。 她不像姐姐们那样喜欢直接去找阿黛尔讨论自己的阅读感想,或者是去问阿黛尔自己看不懂内容,让阿黛尔解释自己不能理解的问题。她会把自己想到的东西汇总成一篇长长的阅读笔记,在笔记里记录自己认为值得学习,还有自己印象深刻的内容。还会在笔记里向阿黛尔提出问题。 阿黛尔每每收到本忒希基墨的阅读笔记都会认真地给本忒希基墨写回复。她的回复同样很长。除了涵盖本忒希基墨希望知道的答案,更有从答案中衍生出来的一些思考。 这会儿阿黛尔与本忒希基墨的视线在空中一触既离。本忒希基墨是尴尬,阿黛尔则是略带沮丧——这都已经一个月了,本忒希基墨还是在疏远她。她很想和本忒希基墨好好谈谈,又害怕自己主动找上门去会让本忒希基墨更抵触自己。 把视线从本忒希基墨的身上移开,阿黛尔笑道:“……我真的非常开心殿下们对人类有着这样高的评价,又对人类的世界这样有兴趣。为此,我给殿下们带来了礼物。” 喀奥第一个有了不祥的预感。罗德与朱忒斯一个在椅子上坐直身体,另一个从桌面上爬了起来。她们也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咚! 一大堆厚厚的精装书被阿黛尔从手推车上抱下来,跟着放到了人鱼公主们的面前。 “这是各个人类大国的起源史与发展史!” 咚咚! 又是几大堆同样厚实的精装书被从阿黛尔的怀里被堆到了人鱼公主们的桌子上。 “这是人类伟人的传记!其中有征服了整片大陆的皇帝的自传,还有发明家、数学家、富商与大祭司的个人故事!” 看着那些光是放到桌上其重量都让桌面抖三抖的精装书,人鱼公主们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 ——神与人的文字不尽相同,对人鱼公主们来说,看人类的书籍就约等于看外语原文书。 之前阿黛尔可是让人鱼公主们花半个月看完两厘米厚的人类童话。后来阿黛尔让人鱼公主们在一周天内看完五厘米后的人类小说人鱼公主们也不觉得太难。 到了阿黛尔让人鱼公主们一周内看完十厘米厚的历史小说,人鱼公主们开始头痛犯难了。她们实在没料到自己好容易完成了阿黛尔布置的阅读,阿黛尔居然还把阅读难度继续往上提升。 “这些就是我希望殿下们十天内能够看完的书籍。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各位殿下像之前那样来找我询问。我会为各位殿下详细解答。” 小山一样的书本看在人鱼公主们的眼里犹如洪水猛兽。罗德指着面前堆得比自己脑袋还高的书本,忍不住道:“不不……不管怎么说这中数量都太过火了?十天内看完这些太勉强了……” “我不这么认为——” 阿黛尔笑着。她想对罗德说:“您应该更有自信!各位殿下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在阅读还有内容理解方面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起源史、发展史还有人物传记就和小说一样,耐心读下去也会很有趣哦!” 哪知教室的门轰然洞开,有人闯了进来。 那是喜欢把牡蛎当作是身份的象征,总爱指挥大牡蛎往公主们的鱼尾上挂的老祖母。 “罗德既然说了不行,你就应当尊重她的意志。区区人类怎么能逼着我们海国的公主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怒气冲冲的茉芙紧皱着眉头,满脸皱纹的她看起来很有气势。 奈何对人类的双-腿十分嫌弃,从不接近港口也不敢上岸的她今天是第一次踏足陆地。她腰部以下、靠魔药化形出的双-腿正以一中怪异的姿势歪歪扭扭地斜立着,那模样仿佛是刚出生的小鹿摆出了八字腿。 最惨不过原本吸在茉芙鱼尾上的牡蛎。 这些牡蛎装饰在鱼尾上看起来颇有美感,吸在人的小腿上就有中怪异的恐怖感了。牡蛎们放开茉芙的腿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茉芙身后的叶棠不可能因此就去取笑年长的茉芙。罗德与朱忒斯还有蒂雅娜等人鱼公主却是各自“噗”地一声,开始疯狂憋笑。 因为茉芙内八外加脚踝黏牡蛎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笑太过怪异,罗德把想说的话一下子都抛到了脑后。 姐妹六人里情商最高、最会说话蒂雅娜也没能安抚茉芙说:“祖母,阿黛尔并没有逼迫我们,不尊重我们。罗德姐姐会那么说只是她习惯性地喜欢在嘴上抱怨两下~阿黛尔是好孩子,请不要因为她是人类就对她有偏见。” 眼见就连性子最为沉默的本忒希基墨也将头扭到一边不敢看自己,肩膀还抖啊抖的偷笑,茉芙强忍着羞耻感,压抑着愤怒转身就对叶棠道:“所以我一开始就反对让人类来教育公主们!海后殿下,您难道看不见吗?这个人类将公主们教育成了什么德行……!” “什么德行?” 叶棠从茉芙的身边走过,拖着长长裙摆的她走得是姿态万千,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情万中。 茉芙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她急了:“公主们都会学会嘲笑这中卑劣的行径了,这难道还不算是德行的缺失吗?” 婷婷袅袅地走到公主们的面前,叶棠用手指将微微反光的长发顺到了耳后。 “茉芙,你认为无心的失笑与强行将其实不存在深意的行为解读为恶毒的行径,这两种行为哪种更贴合你口中的‘德行缺失’?” 恼羞成怒就给人扣高帽子,动不动就要上升立场、中族显得自己师出有名。叶棠在想究竟是谁给了茉芙一中错觉:只要虎皮大旗扯得够大,她就能够代表正义来教育别人。 本忒希基墨与罗德等人鱼公主们这下子回过神来了。六位公主正要上前对老祖母解释阿黛尔是好人,就见叶棠微微抬手,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我不想与您玩语言游戏,海后殿下,您的女儿可是正统的神裔!” 茉芙瞧了一眼六位公主,她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折辱罗德她们这些不是你亲生女儿的人鱼公主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连你女儿的面子都不顾呢? “让神裔听从人类的指挥、服从人类的命令,这实在是……让我无法忍受!” 第260章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6 “那么你只能学着去忍受了。” 叶棠的话让老祖母瞪大了眼睛。 “您说什么……?” “我相信你没有老到耳背的程度, 茉芙。” 叶棠没有不尊重老祖母的意思。 只是要她按照茉芙的意愿来行动,那是不可能的事——管你是人是神,落后就要挨打是世间真理。 让人鱼公主们学习人类世界的常识是让她们以后能与人类正常地交流。让人鱼公主们学习人类的历史则是为了让她们能够将人类的历史当作是自己的镜子。在反思人类行为与其后果的同时避免自己和人类犯同样的错误。 阿黛尔并不是无的放矢。阿黛尔是充分理解并明白叶棠想让人鱼公主们学习些什么这才安排了公主学习的内容, 并找出了合适的对应书籍当作参考资料。 茉芙张嘴就把人类放在低贱的位置, 对人类的文明与人类本身毫无敬意。 她的傲慢虽不足以让叶棠生气, 但想到她的这种傲慢就是人鱼公主们无知的源头, 叶棠确实不满茉芙对人鱼公主们的教育。 既然茉芙张口闭口就拿身份说事, 那好,她倒想问问茉芙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身份。她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在这里对她说三道四。 “不、我确实是耳背了……所以海后殿下,能不能请您再说一遍?您刚刚说了什么?” 明明气怒至极还要维持所谓的“体面”。茉芙抖着嘴唇,脸上的皱纹都扭到了一起。她笑起来倒比不笑时狰狞十倍。 “我说你得学会忍耐。因为我才是女儿们的母亲。女儿们受什么教育的决定权在我。而你,茉芙, 别忘了你这个‘老祖母’与我的女儿们毫无血缘关系。” “并且,茉芙……你做了什么我是知道的。你在隐瞒什么我也是知道的。” “不要逼着我在这些孩子们的面前将那些事情公之于众。” 叶棠的声音像闪电一样击中了茉芙。她浑身鸡皮疙瘩暴起,肩头也开始微微抖动。 在叶棠所知道的童话《海的女儿》里, 海王是一个鳏夫,他几乎不出现在人鱼公主们的生活里。在《海的女儿》的原作中, 他有且只有一次登场。 原文是这样描述这一幕的:“有一晚,她遥远地看到了多年不曾浮出海面的老祖母和戴着王冠的海王。他们对她伸出手来,但他们不像她的那些姐姐,没有敢游近地面。” 这段描述本身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仔细再读一遍, 或许就有人能咀嚼出其中的违和感。 这违和感的真面目不是其他, 正是海王明明是海洋的主宰者, 哪怕他不是神明, 他也不该害怕接近陆地——国王会害怕刺杀是正常的,但正常的国王谁会害怕登上他国的领土呢? 海王不敢接近陆地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 纵观《海的女儿》全文,小人鱼的姐姐们尚且会割下头发, 以此作为代价从海巫那里换来杀死王子的匕首。海王却在自己的小女儿为了一个人类男子化为泡沫之后也无所作为。这简直有辱“海王”之名。 人类国家的国王痛失爱女,重则国家间直接开战,轻则国王与国家也要表示下抗-议。哪怕是被人打成狗的软弱国家,其和亲公主死在异国他乡,皇帝就是装也要装着表达下哀悼哀思。 海王的女儿如此惨死,且小人鱼本来是不必死的。海王却是既没有劝阻过女儿,也没有拖都要把女儿拖回海里,更没有去找海巫,削海巫一顿让海巫赶紧找补救的方法;亦或是自己以海王的身份出面,告知自己的女儿对他有意,问王子是否愿意娶自己的女儿为妻。 于是叶棠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假说:会不会那个只与老祖母一起出现在海面上一次的海王,根本就不是真的海王?那只是老祖母请来演戏的替身,又或者是老祖母用魔法什么变出的幻影。 替身和幻影在近距离下都有穿帮的可能,所以老祖母才没有与“海王”一起向着小人鱼靠近。 而真正的海王……他或许对自己的女儿们根本没有半分感情。他不光没有教育自己女儿们的意思,甚至从不花时间去见女儿们。 他只是把女儿们丢在深海的宫殿里,让老祖母去照顾女儿们。 至于女儿们生活的好不好……乃至是生是死他都毫不在意。 若是亲生父亲含着泪要小人鱼回到海中,小人鱼又是否会继续留在岸上呢?——这种问题叶棠不想去想,因为想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叶棠也会想到:老祖母有没有去求过海王,求求他救救可怜的小人鱼?如果老祖母求过了海王,海王的反应又是如何? 到了这个世界,叶棠明确的知道“老祖母”不可能是海王波塞冬的母亲。因为海王波塞冬的父亲是第二代众神之王、时间之神克洛诺斯,母亲则是第二代神后瑞亚。 不过海王是波塞冬这一点正好印证了叶棠心中的假说。 是的,波塞冬根本不关心他的女儿们。 不过这倒不是说波塞冬重男轻女。事实上波塞冬也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们——他与各色-情-人生下的儿子大多是巨人、莽汉,还有各种各样无法化为人形的怪物。 波塞冬这个怪物制造机只管制造,不管销毁。他的人鱼女儿们窈窕美丽,这才被允许生活在深海的海王宫殿之中。他的那些怪物儿子们嘛……那真是听天由命,绝大多数的下场都只能沦为给英雄扬名的精英怪。 以“老祖母”自居的茉芙她想隐瞒的事情很简单,无非就是“海王波塞冬并不爱他的女儿们”这一点。 茉芙隐瞒这一点的理由也很单纯,不过就是不想让人鱼公主们意识到自己是没有父王母后疼爱的孤儿。 身为人鱼公主们的“老祖母”,茉芙只是想要自己的宝贝孩子们永远单单纯纯又幸福快乐的活着。 她的母性母爱在叫嚣着:她不想让六位人鱼公主为任何的事情困扰! 偏偏复活的海后为人鱼公主们推开了那扇禁-忌之门—— “我……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茉芙下意识地想一旋鱼尾就离开。然而她现在没有鱼尾,只有两条人腿。 这让她刚走出一步就磕绊在地上,一时间连站起都困难。 好歹已经在人类的国家生活了近一年的功夫。本忒希基墨是姐妹几个里最适应人腿的人鱼。她小跑上前,扶起了茉芙。 “我送您回去。” 眼神复杂地望向本忒希基墨,茉芙哽咽了一下。 老太太忍住了眼泪,她心中后悔曾经告诉过本忒希基墨有关于灵魂的事情。 她是知道的,本忒希基墨会去到岸上,除了是因为爱上了人类的王子,更是因为她想要一个不灭的灵魂。 可是神裔哪儿来的灵魂呢?唯有人类爱上神裔,愿意将自己灵魂的一半拱手相送,神裔才有可能与人类一样拥有灵魂。 “母亲,可以吗?” 本忒希基墨说着抬起眼来。 “可以。横竖看茉芙的状态,她今天也没法继续视察阿库亚马林了。” 茉芙无数次对叶棠进言,要她放公主们回到海中。叶棠对她那种“公主就要单纯可爱”、“只要你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你就能得到幸福”的教育理念不敢苟同,自然把茉芙通过传音贝壳、石板信件等渠道进行的进言全部无视。 叶棠让洁丽特浦思去转告茉芙:“公主们不会回到海里,‘祖母’你若是想见公主们,不如到岸上来怎么样?这是可以把鱼尾变成-人腿的魔药,代价安菲特里忒殿下已经事先支付过了,剩下的只看你愿不愿意为了公主们登上肮脏的陆地了。” “哎呀,我要是你,我绝对选择聪明地明哲保身,在这海王宫殿里继续做我的‘老祖母’!这魔药你最好也不要喝,万一我在里面加了其他的成分呢?比如说让你变不回鱼尾什么的……” 化形为人的洁丽特浦思有着美-艳坏女人的外表,叶棠让她去挑衅茉芙,她果然浑身都散发着恶毒女配的气质,让茉芙又气又害怕洁丽特浦思帮着海后祸害人鱼公主们,继而当场喝下了魔药。 由于不愿意让洁丽特浦思教自己如何使用人腿,茉芙这才连站都站不太好。 被本忒希基墨搀扶着出了宫殿,岣嵝着身体的茉芙忽然听到本忒希基墨开口。 “……祖母,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过人类。” “!?你这是在说什么……!” 茉芙一惊,试图抽回自己被本忒希基墨搀扶的手臂:“你可是差点儿就因为人类——!”化为了泡沫。 怕勾起本忒希基墨的伤心事,茉芙没有把后面几个词说完。 本忒希基墨摇了摇头。 “我不是因为人类才差点儿化为了冰冷的泡沫,也不是因为海巫才差点儿死去。我是因为自身的无知与愚蠢才差点儿丢掉了性命。” “殿下!?” 看向宫殿外头风和日丽的海面,本忒希基墨的目光像是穿过了遥远的大海,看向了某位人类王子以及他的国家。 她很快回过头来,对茉芙道:“祖母,不必叫我‘殿下’。哪怕您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在我心中你永远也是我的好祖母。” “——” 茉芙窒了一窒,本忒希基墨的话让她怀疑海后已经把所有的真-相告诉给了人鱼公主们知道。 抱住浑身僵硬的茉芙,本忒希基墨闭上了双眼,压抑住了眼中的潮意。 “祖母,我想让您知道的是:学习不是坏事。” “正是因为我看了许多许多人类的书,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对王子的‘爱’不是爱……我想要的也不是不灭的灵魂,亦或是永生。” 这一个月里,本忒希基墨一直在看书、看书、看书……她看阿黛尔选的书,也看阿黛尔没选的书。她在用自己可以支配的每一分每一秒去自己寻求答案。 她已经不想再去依赖谁给自己答案了。 然而尽管本忒希基墨已经有感于自己以为的“爱”不是真正的爱,自己想要的也不是灵魂这样的东西,但现在的本忒希基墨还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是迷茫的,却又不是完全的迷茫。 人类的历史、人类的知识、人类的学识就像是漆□□路两旁的一盏盏路灯。 本忒希基墨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要学多少才能看清前方,可至少路灯的存在让她不再心慌。 而说到书本,本忒希基墨就实在很想对谁说一下姐妹里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母亲她,为了帮我们得到人类的书本,特意攻打了一个港口国家。” 啊? 茉芙还没感动完就被本忒希基墨的话给吓到了。 “母亲她虽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但是我偷听了母亲与阿黛尔的话。” “那个国家崇尚的是智慧神,他们不愿意将书卖给我们、借给我们,所以母亲为了让我们能用人类的书本学习,特意……” 本忒希基墨后面的话茉芙已经完全没在听了。 智慧神是谁?是三大处-女神之一的雅典娜。 而雅典娜,这位恐怕是最为厌恶海王波塞冬的女神没有之一。 海后打下了雅典娜庇佑下的国家……这真是让茉芙想狂掐人中的消息。 第261章 小美人鱼的母第亲17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雅典娜之所以对波塞冬深恶痛绝, 追溯上去其原因真不是一个两个。 首当其冲的原因是宙斯成为天空神与众神之王后,不满自己只能待在充满鱼腥味的海底的波塞冬发动了叛乱。叛乱中波塞冬施暴的对象不光是自己的弟弟宙斯,连宙斯的妻子赫拉与宙斯的女儿雅典娜也遭到了波塞冬的暴力对待。 波塞冬发动的叛乱以宙斯尚未被除掉、众神就因争抢神王之位内乱而告终, 波塞冬也被踹回了海底, 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波塞冬并没有因此就夹着尾巴做神, 很快这位海王为了扩大疆土把主意打到了雅典娜庇佑下的城邦上。 两个神为了一个城邦在人类的面前打一架到底是不体面的,波塞冬因此与雅典娜打了个赌, 两神约好:谁能拿出对这个城邦的人类最有用的东西,谁就能成为这个城邦的守护神。 波塞冬拿出的是威武的战马,雅典娜则变出了葱郁的橄榄树。 当时的人类还非常弱小,对于战争是尽可能地敬而远之,人人都想拥抱和平与财富, 不再被死神夺走自己亲近的人。 战马代表着征服与战争,橄榄树象征着和平与财富, 人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雅典娜变出的橄榄树,打赌自然是雅典娜赢了。 倘若上面两件事情只是让雅典娜厌恶波塞冬,还不至于让雅典娜与波塞冬势不两立, 那么第三件事情就让雅典娜永远无法原谅波塞冬。 雅典娜的神庙里曾经有一位异常美丽的女祭司。这位祭司的-名字是:美杜莎。 没错,美杜莎就是后来看人一眼就能把人变成石像的蛇发妖女。 与安菲特里忒相似, 美杜莎因为美貌被波塞冬看上。不论是作为一个已经献身于神的女祭司,还是作为一位女性, 美杜莎都没有要与波塞冬苟合的意思。 和安菲特里忒不同的是, 安菲特里忒尚有机会靠着自己对海域的熟悉与波塞冬玩起了鬼捉人, 并成功从波塞冬的手下逃走。美杜莎却直接被波塞冬拖进雅典娜的神庙里玷污。 在供奉神的神庙里玷污属于神的祭司, 波塞冬的所作所为让雅典娜自此与他势不两立。 之所以两神没有打起来并不是因为司掌战争、智慧、艺术、农牧、纺织、航海等等的雅典娜在战斗不如海王波塞冬,而是雅典娜守护的对象中包括航海者。 就像安菲特里忒是海洋生物的守护神,她不能没有原因就主动伤害海洋生物那样。一旦雅典娜向波塞冬挑起战争, 她和波塞冬正面交锋,波塞冬最先下手的对象必然是航海者。如此一来雅典娜的行为等于违反了她身为神的职务。这会导致雅典娜失去自己的神权,甚至可能是自己身为神的身份。 雅典娜为什么至今都能维持着清白之身?这并不是因为她是众神之王宙斯的女儿,众神畏惧神王的权威,不敢对雅典娜动手。 事实上雅典娜待在宙斯的身边反而有危险性。毕竟宙斯是个姐姐、妹妹、姑姑、女儿、孙女、重孙女都不放过的禽-兽, 雅典娜仍是处-女神是因为她足够聪明,也足够强悍。 这样的雅典娜一旦失去神权与神的身份,她的下场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雅典娜想要对波塞冬复仇,还需要波塞冬先对雅典娜动手。 波塞冬是个仗着自己四肢发达、神力够强,想到什么就去做的莽汉,却不是个傻子。他哪里能够不知道雅典娜霍霍磨枪就等着他出手然后反杀他?这下子他不再去招惹自己的这位侄女了。 茉芙可以不知道雅典娜与波塞冬之间的恩怨具体是怎么来的,但她身为海王的配下,怎么能不知道雅典娜与波塞冬的关系有多差劲?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茉芙是真的不明白海后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位战争女神……她是嫌亚特兰蒂斯与那位战争女神之间的嫌隙还不够大吗? “祖母?” 本忒希基墨见茉芙脸色青白,还以为她是不适应陆地上的气候。 她左右看了两下,周围没人,也没有化形成-人的海洋生物,于是本忒希基墨在茉芙的面前蹲了下来。 “祖母,请上来,我送您回海里!” 茉芙没想到本忒希基墨会对她这么说。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让本忒希基墨背着她走到与海水相连的长阶。 她只是蹲了下来,将她可怜的小殿下的脑袋扶到了自己肩头。 “我的小殿下,你长大了,你懂事了。” 本忒希基墨一怔,跟着皱眉苦笑。 一年前刚满十五岁的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所以她从不对自己的选择有所怀疑。更不会怀疑自己相信的一切必然是对的、好的。 可就在茉芙对她说她长大了、懂事了的这一刻,本忒希基墨用力摇了摇头:“……祖母,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为自己幼稚又无知。” 人类的智慧从哪里来?从自省中来。越是无知的人越是喜欢显摆自己知道的东西,越是博学的人越是清晰地知晓自己所精通的范围有多么的狭窄。 本忒希基墨从人类的书本中看到越多的东西,学到越多的人情世故,她越是为过去的自己羞愧不已。 过去她以为只要她爱着王子,王子感受到她的爱就会也来爱她。在阿黛尔出现之后,本忒希基墨又以为王子之所以不爱她,那是因为王子不知道她是她的恩人。 现在的本忒希基墨从书里知道了:爱不该是拿恩情去换取的东西。人类也没有单纯到会爱上对自己有恩的每一个人。婚姻也并不是她所想的“爱”的终极形态。婚姻是一种契约,一种相互交换利益与资源的契约。婚姻完全可以脱离“爱”而存在,甚至可以脱离结婚双方的意愿而存在。 王子不娶她,而是迎娶阿黛尔并非是因为不爱她,只是王子与公主的身份门当户对。他们背后的两个国家能够通过这场婚姻更好地进行贸易、能够被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一起得到更大的利益。 当然了,王子是真的不爱她。 他触碰她、拥抱她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体能满足他的兽-欲。 从小公主的眼中看出了沧桑,茉芙悲从中来,止不住哽咽起来:“是我不好,是我……” 她以为只要将公主们与世间的丑恶隔离,公主们就能永远只看到那些美好、美满、美丽的东西。她却没有想过自己不可能永远保护公主们,而自己为公主们制造的美好幻境迟早会被现实打破。 本忒希基墨又摇摇头。发觉茉芙还是止不住地啜泣,她这才抬头,看到老太太双手捂脸,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渗出。 宫殿的窗户边上,吕柔涅一见茉芙落泪就要去找自己的老祖母。然而蒂雅娜拉住了她,罗德也挡在她的面前。 吕柔涅明白姐姐们的想法,却还是往窗外看去:“我们不去安慰祖母真的好吗……?我怕祖母会误会我们不在乎她。” “不会的。” 朱忒斯笑着拍拍吕柔涅的肩膀:“祖母不会因为我们没有去安慰她就与我们恩断义绝。……她可是将我们养大的祖母,是最爱我们的存在啊。” 含笑的喀奥点头表示同意。 “倒是——” 罗德忍不住偷眼朝着叶棠看去。 叶棠若有所感,收回了投向窗外的视线,罗德一惊,连忙低头。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海后殿下。我什么都没有说。” “是么?那么我来说?” 长腿三步就走到了罗德的身边,叶棠摸摸罗德那颗已经顺利长出了齐耳短发的脑袋。 洁丽特浦思和格洛特所研发的生发剂确实有效。她真想把这种生发剂推荐给现代社会的秃头少女们。 “短发也很适合你,罗德,我可爱的女儿。” 作为情-妇为波塞冬生下的女儿,罗德从来都对安菲特里忒又敬又怕。她这一生从未想过会被安菲特里忒当作女儿对待,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从安菲特里忒的嘴里听到“我可爱的女儿”这样的句子。 白嫩的脸蛋儿瞬间涨得有珊瑚红的头发那样红,罗德张口结舌:“什、什么……?” “哎呀呀……看来我可爱的女儿是不习惯我这么叫她了。那么我就多叫几次让她习惯。” 叶棠张开手臂,在人鱼公主们的眼中,她的背后似乎在散发着圣光:“罗德,我可爱的女儿,过来母亲这儿。让母亲好好看看两百年间我们亚特兰蒂斯的红宝石成长了多少。” “请、请不要……” 请不要这样、海后殿下!请不要如此捉弄我!——罗德本打算这么说,可惜她的舌头不听话,让她结结巴巴。 经常与罗德相互抬杠的朱忒斯哪里看到过罗德这么娇羞的模样?她捂着肚子就想笑出声来,又因为害怕冒犯到海后而死死憋着不敢张嘴。这下子朱忒斯被憋得是双颊鼓鼓。 “好大一个粉红色的苹果呀。真是鲜嫩欲滴让我想咬上一口。” 叶棠戳戳朱忒斯鼓起的脸颊,朱忒斯立刻人仰马翻,身体撞到了课桌上。 她讷讷的,与姐姐罗德一样满面通红,难以置信海后竟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蒂雅娜、吕柔涅,要照顾姐姐们还要拉扯妹妹们,你们两个辛苦了。” 揉揉吕柔涅圆而软的脸,拍拍蒂雅娜的肩膀,叶棠又抱了抱喀奥:“本忒希基墨忽然出走,你一定吓坏了?你是最后一个对本忒希基墨说你生日见闻的人鱼。你是不是想过如果你没有对本忒希基墨说过你浮到海面上看到的东西,本忒希基墨就不会因为好奇浮到海面上去,更不会变得越发寡言,直至连个口信都不留下就去往了人类的世界?” 喀奥眼眶一红,顿时哽咽。 她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然有一个存在能够了解她的感受。 要知道在她们姐妹四处打听消息、终于确定了本忒希基墨在哪里之前,她是那样的为妹妹的失踪悲痛,那样害怕被其他姐姐们知道妹妹的失踪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又因为不敢对姐姐们说出自己的顾虑而倍感焦虑与孤独。 “作为本忒希基墨的姐姐,罗德、朱忒斯、蒂雅娜、吕柔涅、喀奥……你们都尽到了你们的责任,更给了本忒希基墨无限的爱。” 搂过人鱼公主们挨个亲吻过她们的头顶,叶棠肯定着人鱼公主们对妹妹的付出。 ——太多的人人咒骂过让小人鱼杀死心上人的姐姐们。这些人认为小人鱼高尚就高尚在她不像姐姐们那样恶毒,不像姐姐们那样会自私地为了自己,甚至不惜杀害自己心爱的人。 这些人从未想过怜悯小人鱼苦难的只有给了她匕首的姐姐们。为了小人鱼而行动的也只有小人鱼的姐姐们。而小人鱼的姐姐们,她们会给妹妹匕首仅仅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毫无意义的死去! 如果说男女之情里有“真爱”,那家人、姐妹之间的感情难道就不可能是真爱了吗? 明明姐姐们是在试图帮助亲爱的家人,姐姐们却被扣上“恶毒”的大帽子,被与自我牺牲的妹妹割裂开来。 赞美小人鱼的苦难,赞美小人鱼的牺牲。唾弃姐姐们给予妹妹的关爱,唾弃姐姐们试图拯救妹妹、给妹妹一条生路的行为……这不是在鼓励人们辱骂试图拯救自己的对象,去学习小人鱼、不计代价的为了所谓的“爱情”自我牺牲又是什么? 这世上一定有伟大爱情,但要人单方面去牺牲奉献的,那一定不是爱情,而是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