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楼上黄昏》 正文 1.一.大梦 他从梦里挣扎着醒来。 出了一身的汗,喘息着,蹙起眉,睁开眼睛,瞥了一眼破旧的窗。 有熹微的光从窗外透来。 天刚露白。 身上依旧是昏沉的,这一病已有大半个月。 抬手挡住晨光,人却仍浸在那个浑浑噩噩的梦里。 那梦太悲苦,也太刻骨。 他不禁的苦笑,嘲弄着世事无常。许是大病未愈,心里还留存着幻念,一双隔世灯火般的眸子恍恍惚惚的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猛的一把抓住破旧的棉褥,泪便落了下来,滑过脸颊,也滑过了一生的情深和半世的长恨,像极了词写到绝处时的一记重重的叹息。 “晚晴!” 两字而已,寸断肝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二.醉酒的人 伏在桌上的书生似已睡熟了。 坛子里的浊酒仍旧微微漾着,酒肆外的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伙计瞥了一眼书生,木讷的转了头,攥着他的抹布,擦起老也擦不干净的桌子。 ——每次沾着水的布刚抹过桌面,就有风卷着沙子吹到上面。住在这的人晓得这件事,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就欠了酒钱。但伙计仍旧卖力的擦洗着,这是个荒凉的地方,镇子里不过几十户人家,终日埋在风沙里讨生活,日子过得贫穷又无趣,他若是不给自己找点活计干,就得被憋疯了。 他擦完了一遍桌子,就蹲在酒肆的门口,嚼了跟草叶,眯起眼睛瞧天边的红霞。店里只有一个客人,掌柜的也不会管他偶尔的偷闲。 霞彩真美,伙计朝天空比划了几下,记起一个曾在这歇脚的行商,他的货物里的也有一件这么红的纱衣。他想着桃儿穿那件衣服的情形,她是镇子里最漂亮的女孩,红霞似的衣服正好配她白嫩的脸颊。 若是送她这么件衣服,没准她就能和自己相好。 伙计自顾自的乐了半天,起身又回了酒棚子里,推了推睡着正熟的书生,见他朦胧的醒了,就把他从桌子上给拽了起来。他做的轻车熟路,书生是这里的常客,晌午的时候他便过来喝酒,直到烂醉成泥,到了晚上,就晃悠悠的爬起来,去做他的营生。 镇子里有间客栈,供来往的客商休息吃饭,大多是傍晚的时候到了,一大早起来就继续上路。晚上的客人多,所以也有女孩子在那做一点皮肉生意。这个镇子太穷,若是有人家里有女孩做这种不知羞耻的事,全家人不仅不觉得丢脸,能多个人赚钱,反而还高兴的很。 读书人是客栈里的账房,也顺便管着手底下的几个女孩子。这活既轻松,又香艳,偶尔还能有行商的打赏,有不少人都眼红者,可惜识字的却没几个。 不识字的人,自然当不了账房。 书生恍恍惚惚的靠着墙,还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站起了身。伙计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对着他的耳朵喊道:“醒醒,阿远,再不走柳姨又要骂啦!” “哦”书生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就要向外走,可他还醉着,站也站不稳,腿一软就要向下倒。 “哎呀!”伙计哀叹着叫了一声,把他扶住,又被他挣脱开,眼见着书生摇摇欲坠的晃出酒铺,走远了。 映着霞彩,着着青衫,走远了。伙计直看着他走进镇子,才转头回了酒肆里。 “又喝成这样,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荒废了,”掌柜的倚在酒柜边,边说边摇头,“听说前几年还在大户人家里做过账房,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柳姨还说过呢!” “柳姨,柳姨,成天就是柳姨这柳姨那,甭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她家的桃儿了。别大白天就做梦发痴,快干活去!” “这可不是大白天。”伙计狡辩了一句,就缩起脑袋的卖力的擦着他的桌子。 书生蹒跚的走在荒凉的街上,街上坐着几个老人,一边抓着身上的跳蚤,一边胡乱聊着早年间的事儿。他一走来,他们就立刻止住了话语,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双浑浊的眼睛,紧盯着青衣的书生,好像要防着他做出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他一走过去,他们就又交头接耳起来,脸上堆满了讥讽的笑容。 书生丝毫不在意,镇子不大,他要去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他一把推开了大门,客栈不大,而且陈旧,桌椅都已用了许多年,地上也坑坑洼洼的,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沙土味。 但是书生仍觉得这里既干净,又舒服。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关shàng én,把风沙掩在外面。 堂里有人,正在谈天。听见门响了,侧头看去,见原来是个醉醺醺的书生,便又扭回头,继续吵闹起来。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却气急败坏的站起了身,她嗅到了酒气,冲着他嚷嚷道:“你又跑去喝酒了!” “没多少,我没喝店里的酒。”书生一面笑着,一面朝他以往算账的木柜走去。他晕晕乎乎的,步子不稳,就磕在了桌脚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撞得一定很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妇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跑上前去,费力的把他拽起来,又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才把那口气吐了出来:“你这兔崽子,要吓死我啊!” “没事,是它被我撞痛了,”书生摇着头,好像全然不知道痛似的,指着那张桌子,笑着说道,“我不觉得疼。” 妇人揉起了太阳穴,瞧着书生终于走到了木柜前面,抖动起沾了尘的账本。 “店家,你这侄子天天喝酒可不是个好事啊。”一个络腮胡的客人大嗓门的嚷道。 那妇人抖了抖裙子,疲惫的垂下了眼帘:“打他两年前从外面回来,便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就是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了。” 另一个客商接道:“年轻人,怕是受了什么挫折,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来。” “他还能缓一辈子?我还能养他一辈子?”老板娘连问了两句,也不等人回答,便又苦涩的笑了两声,“不过他好歹识字,在我们这个镇子里,怎么也能囫囵着活下去。” 有个头发花白的货郎咂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讲起来:“人这一辈子,横着也是过,竖着也是过,自个儿养自个儿也是过,拖累着人也是过。现在的后生,看着越是锦绣,就越受不起挫折,闹来闹去,到头来,还不是得靠老的混口饭吃。我那儿子,哎,不说,不说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里同样不大的客栈里却足够了。书生握笔的手微顿了一下,刚要落笔的纸上便多了一点乌黑的墨迹。 他垂下头来,紧盯着那一点墨迹慢慢晕散成一团,纸是劣纸,墨也非好墨,晕染出来的墨团毁了底下一打子的纸。书生却看的入神,脑海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老板娘见他低着头发呆,几步走过去,一眼便看见了那一团的黑漆漆的脏点子,她夺过账本,发现后面的纸也尽数被染了,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你个兔崽子就是不给我安生!” 书生似醒非醒的笑了笑,低低的应道:“我明日便不喝酒了。” “我信你?!老娘要是信你,早就烂成骨头了!” “真的不喝了。”书生认真的重复道。 “你说真的?” 柳姨站在边上瞧了他半天,书生没有答话。过了半响,他突然抬起头,问道:“姨母,像我这样的人,功课做的比常人勤勉,样子长的比常人俊朗,心思生的比常人周密,又够能忍,也够狠,自认为高人一等。要是有大志向,是不是就一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她吃了一惊,不知要如何回答他。 书生的目光闪烁,并不求她回应自己:“像我这样的人,若是比常人更懒惰些,更愚钝些,更粗心些,更犹豫浮躁些。这一辈子,是不是能活的更快乐些?” 柳姨没有来的眼眶一热,心里满不是滋味。她背过身子,扯着围裙抹了把脸,急忙忙地道:“你又胡说些什么,别犯了痴傻就想着不干活。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天让你生成这样,还有你想改的份?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救那一摞纸,五百个大钱呢!你当是大风刮来的呀?” 她扭了扭腰,假装去送酒,不想再搭理他,省的再难过伤心。就跟半夜里偷开的昙花一样,书生又垂下了脑袋,盯着被墨染脏的纸,专心致志地发起呆。 “老板娘,你这侄子,周身的摸样姿态,怎么都像是个江南人,再不济也该生在中原。” “他是在江南待过,过去在那边读的书” “哎呦,那你真是下了老本了,那得要多少银子?” “可不是,他就给我读成这模样早知道,早知道,”柳姨哽了一下,“我哎,我也,我也怪不了他,命不好,读书有什么用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鲜活的人 客栈打烊的很早,顾惜朝干完了手里的活计,就从灶房的小门里晃了出去。他每日都是一样的作息,老板娘只瞥了他一眼,也不管他,随便他去外面晃荡。 说是镇子,但比中原的村庄不大。顾惜朝顺着小街,从镇东走到镇西,也不过花了一刻钟。他在镇子边上拔了几根枯草,拾在手中,又荡回镇子里面。镇子周围都是戈壁石滩,胡杨荒草。白天燥热,到了晚上,寒意却刺骨逼人。他胸中的酒意早就散了,周围的住家熄了灯,街上只有他一人,夜色沉浑,阴风一吹,现在更觉得凄凉。 我仍要蹉跎一世? 是呀,我本除却性命,一无所有。 他看着老树上的鸦巢,忆起了京师的繁华,恍然中听见了一声叹息,不等他分辨清楚,就随着振翅的寒鸦一起飞向了远处。 晚晴,晚晴,你现在又在何方,又在做什么呢? 他忍住不想她,又忍不住地想她。 她此时是早早地睡下了,还是像他一样,也瞧着汴梁的月色,想着心中的事?她的手里,是握着半卷未读完的书,还是一副绣了一半的山花图? 又或是那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一场太真,太苦,又太美丽的梦。 大梦阑珊,他仿佛看见烛光下一张芙蓉色的脸颊,她头上的步摇微颤,朱唇轻启,却分明是禁军重重里,那一声决绝的嘶喊: ——疯子,还不快逃! 顾惜朝踉跄了两步,心里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吸了口气,是梦也好,是今生也罢。 ——我不能再耽误她了! 只一个念头,却比永诀还残忍,比生死还冷酷,顾惜朝来不及思索别的往事未来,眼泪已落下来。他突然又想喝酒了,好像喝醉了,那梦就只是一个梦,他就只是个做着南柯梦的一介寒生。 慢慢的,有一丝细碎的步履声从远处传来。 那步子小小而轻盈,还带着点踟蹰,是来寻他的柳桃儿。顾惜朝收拾了一下心中的悲苦,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笑了笑,把泪痕擦干净,找了个老磨盘坐下。又左右望望,拾到一根草梗,隔着尘世画起了莲花。 继续坐了一会儿,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生的瘦弱,穿着一身粉底白花的细布裙子,看上去就像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老板娘怕她吃苦生病,舍不得她出嫁,一直留在身边。 “阿远,”柳桃儿挨着他坐下,带着自小一起的情意与亲切,柔声问道:“你心里又难过了?” “我说没有,你大抵也不会信的。” “阿远,要我说,”柳桃儿揪着自己的衣角,低低的说,“就算,就算不能科考,这儿也没人会嫌弃你。再说,你从来那么聪明能干,总会出人头地的,”她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鼓足了勇气,吐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官家,他也不总是对的。他看不起你,咱们也看不起他。你瞧,柳相公不是更可怜,说起来,还和咱们是本家呢。” 顾惜朝心头一暖,不忍心让她再担忧:“是啊,没有人比他更可怜了。不过嘛,看来倒霉鬼都有一个共处。” “是什么?” “都是穷光蛋,我们都是穷光蛋,”顾惜朝勾起嘴唇,揉了揉她的头,“天寒,快回去吧。要是冻病了,姨母怕是要拿着棍子打我的屁股。” “噗,她才不舍得打你呢,”柳桃儿笑了,她眨眨眼睛,“那你呢?” “我再坐会儿,一个大男人的,总归比你壮实些。” “那我也不走。” “别倔。” 柳桃儿想多和他待一会儿,所以故意不听他的,只是问:“阿远,你还没有跟我讲,上次你做的那个梦呢。” “那个梦” 顾惜朝几乎已经忘了。他顿了一下,看着桃儿期盼的眼光,开口编纂了一个似真又假的谎话:“何止是一个梦,是很多个梦。我总梦见自己高中探花,得了官家的赏识,还娶了丞相之女,结交到一大批推心置腹的朋友,”他用手里的枯草抚着地上的黄土,“我在汴梁城里,打马游街,观花赏月,每天写写词做做文章就能吃穿不愁,快活无忧。” “丞相家的xiǎ一 jiě呀,”柳桃儿的眸子闪了闪,“那后来呢?” “一个梦而已,哪有那么多的后来,”他扔了枯草,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后来我就醒了。风大了,回去吧。”他说完,转过身等她。 柳桃儿忙也起身,急走了两步,突然停住步子,抬起头,仰望着问他:“那你有没有梦见,梦见我,我和我娘?” 顾惜朝垂着头,没有答话。 “我就知道,”柳桃儿眼睛一红,小声说,“你肯定是把我们给忘了。” “没有。” “没有什么?” 他叹了口气,于是一边走,一边故作轻松地道:“我梦见自己把你和姨母一起接到京师,住到大院子里,还给你找个在国子监里读书的好相公” “你又满嘴胡说八道!我,我不理你了!”她羞得满面透红,跺了跺脚,就直往家跑。顾惜朝慢慢地走着,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正站在门槛上张望。屋檐底下,一个小小秀气的人,映出一个小小秀气的影子来。 他知道她在等她。 果然,她一见他,就抬头问:“你真的答应娘,以后都不喝酒了?” “真的,”他一怔,紧抿了下嘴唇,“我再不喝酒了。” 她得了答复,才心满意足的推开门。顾惜朝向前走了一步,正要进门而未进之即,她恰好转过身,在昏沉的灯色里对着他笑了一笑。宛若昨日里未尽的旧梦一场,又像今夜寒露中平添的新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四.要走 顾惜朝枕着月色,做了一个梦。他留在了这个靠近辽疆的边镇,娶了青梅竹马,岁岁年年,朝朝暮暮,自此之后生儿育女,一生闲适,无祸无灾,无念无殇。 他的梦色仿佛雪一样的绵软,又苍白。 朝霞才露了一个小角,天空半明半昏的,薄薄的一扇寒窗,挡不住远处的鸡鸣声。他从梦中醒来,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我不能。” 他咀嚼着昨夜里的乱想,心中的愁绪又添了一层。如此落魄,他却仍惦念着汴梁,确信着自己定是要去汴梁,只为看一眼她,看一眼她的容颜便走,从此再不留恋,亦不回头。正应了一句,大恨无理,大爱无情。 那之后呢?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顾惜朝不知道,也不大愿意猜测下去。 他曾经一贯喜欢想得很远,现在终于知道,想是没用的,想的越远,受伤越多。 他紧闭着眼睛。又过了几个刻钟,柳姨来唤他起床,顾惜朝才装作乍然初醒的模样,揉着眼睛,磨磨蹭蹭的从床爬下来。 柳姨打了盆洗脸水,往架子上猛地一撂,水花溅的满地都是:“你喝酒的时候是这副德行,不喝酒还是这幅德行,大早上起来就让人丧气!” 顾惜朝并不恼,他笑笑道:“不喝酒还能省些铜板,留着给桃儿做套新衣服。” 一想起自个的闺女,柳姨妈的脸色便烧烧好了些,她叹气道:“你还能想着她。” “自己的èi èi,怎么会不想,”盆里的水波静下来,映出一张苍白年轻的脸。顾惜朝轻轻舀了一瓢水,骤然打碎了这面通透的镜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要过的一世安康,做哥哥的,也定要保她一世安康。” 柳姨哪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但有些话,又不那么容易说出口:“我把桃儿留到现在,你,你,你个兔崽子,气死我了!”她跺脚给了他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脑袋上。但女人力气小,顾惜朝也不觉得疼。 他已经洗了脸,假装没事人地道:“咱们走吧。” 柳姨妈已经被他气懵了,指着他的鼻子问:“走去哪?!你又发生疯?” “去那里都好,只要过了长江,找个好地方就住下来。” “过长江,还定居?兔崽子你真疯了?”她气急败坏地戳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可立马的,就猛然想到什么似的静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又惊又疑的神情:“辽人要来了?不可能呀,这十几年里,风平浪静的,老有商队来往,不该打呀。” “北边不只有辽人,说起辽人,住在围城里的辽人跟汉人有什么区别?既然他们和咱们没有区别,那就一定会有更强,更凶残的蛮人冒出头来。” “那又怎么样,咱们跟辽人挨得近,辽人跟别的豺狼虎豹离得近,要遭殃,也是他们先遭殃!”她狠狠地说。 “然后呢?” 柳姨的脸煞白,嘴里已经有些松软:“搬搬搬,你话倒是说得轻巧。我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攒下来的银子全给你读书用了,哪来的闲钱搬去南边?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又怎么扎的下脚?”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妇,顾惜朝虽是吓唬她,但她也知道辽国那边是个怎么样的情景,知道有群白山黑水里出来的女真人,闹得辽国的皇帝睡不踏实。可小镇再偏僻荒凉,住的久了,也会生出故土难离的心,再说,家里也确实没有那么多银钱。 可顾惜朝身子一颤,仍是道:“要走。” “凭什么?” “这样好歹还有几年的光景,能在那边安稳下来。” “银子呢?” “不难赚。” 顾惜朝的眼中似有一种复杂的神色。这个小客栈的老板娘瞧瞧他,突然便懂了他的意思。她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侄子。忽得,便被过往的旧事刺中了心肝,刺得很深,溢出的血简直要从眸子里淌出来。 她颤抖起来,嘶声道:“谁要你脏东西!我就知道,你们父子两个,哪怕有一个好人吗?哪怕有一个!?” 顾惜朝怔立在原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跑出屋子,不见了人影。 他这一天都没有再瞧见她,桃儿把镇子来来回回找了七八遍,也没有看见她的踪迹。外面天光正好,蓝的仿佛一汪泼出去的海水。顾惜朝却仍然待在客栈里,盯着他的账本,认真的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坐在他身边的桃儿,用手绢抹着眼角流出的泪珠,不停的抬头看他。 他没有出去。 镇子方圆只有那么大,藏人的地方五个手指头也算得清。 但顾惜朝知道,有的时候,等人要比找人更通情达理。 他在等。 等柳姨把未来的归宿想清楚,等她独自抹干血泪,再把往事重新埋上。 月上树梢头的时候,她果然步子蹒跚地回来了,母女两个一样的红肿着眼睛,抱在一起又哭了半晌。顾惜朝把账本塞回去,偷偷松了一口气。末了,柳姨拽着桃儿走到柜台前,在一群吃肉喝酒的人注视下,举起算盘,狠狠地摔在了顾惜朝的身上。 “好!你说走,咱们就走,”她惨笑道,“只一点,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把桃儿当èi èi也好,瞧不上她也好,你总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让她一辈子享福安乐,不再跟我这没用的娘一样,受这穷苦日子!你发誓!” 顾惜朝突然不敢看她,也不敢看柳桃儿。他不看她,也知道她的目光是多么失望绝望,往日里藏着的情思,还未化作绕指柔,就忽的被无情斩断了。 他谁也不敢看,前面是人,背后是墙,身边是叠罗汉的酒坛子和挂着的腊肉,他只能望向外面的月亮。低低的一牙,皎洁素净的让人起敬,又让人安心的很。 “我发誓,”他用低的像是自语的声音说,“除非我死了。” 柳姨听了誓言,却更急了。她俯过身,要去揪他的耳朵:“放屁!你也不准死!” 可惜这次,顾惜朝躲过去了。 柳姨楞在那儿,手还伸着。全店的人都在瞧他们,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嘻嘻哈哈地,看猴戏一般。 桃儿已经逃了。 顾惜朝垂下眼敛,洗得发白的灰衫被灯火照成了一种可怜的暖色。他走出柜台,在一群看猴戏的人的眼里,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做不到。” “人若流萤,生死由天。” “像我这样的人,连决定自己生的本事都没有,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死呢?” 生而无常。他生下来,出世的时候,命运就早定了他坎坷的一生,由不得他勾画筛选。 出世之前的事,不知何来。 出世之后,仍然身不由己,躲在这一角边镇,残喘成长。他所求的,所争的,所苦苦追寻的,从来是水中明月,镜里莲花。一直到人生的另一件事骤降,那就是死。可这死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他死得突然,分明已经过了自己最想死的时候,却死得自己都未曾预料。 说到底,人不可以长生不老,就算自杀也不是可以求死。而是一种求生不能的力量倒过来扼杀了他的生命,到头来死仍是无常的。 顾惜朝已经死了一次,将来早晚还要死上一次。可他现在却不想死,甚至想要尽可能的晚死。 所以一生一死之间,这个娼妇的儿子,便要掮上重物,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走一天比一天陡的山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五.水里捞出来的人 顾惜朝的命数早早便被老天定下来了,过去他一直捉摸不透这个,活该落得个满身伤痕,一世落魄。 现在他懂了,却又不忍心起来。他不忍心如此的对自己,这个一身是血半身是泥的“才子”。他凌云志未了,登天梦尚余。可若奋起一搏,他又止步踟蹰。心酸,心悸,他怕重活一世,再落个同样下场,更怕还落不到那般结局。朝堂的不堪,他一清二楚,江湖的纷乱,他明明白白。正是如此,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那柳树上飞下来的绒絮,不知道要往哪里飘,又能在哪里落叶生根。 三月份的天寒,江上更冷。风从东边吹来,卷了满满的无情与薄凉,一股脑的灌进这艘漂泊的客船里。四面是江水,三面是惊涛,一面是叹息的潮。他们一家人缩在船舱里,就着惊涛叹潮,裹着被子取暖。 “我就说,好好的非要往南边来,”柳姨又开始抱怨,“就算要来,那又非要那么着急。” 顾惜朝只是笑笑。 柳桃儿却忽的想起了故乡的小客栈,想她屋里新剪的窗花,和炉子上烧的滋滋作响的旧水壶。她偷偷红了眼眶,不敢说自己的思念,怕阿娘再责怪惜朝。尽管他瞧不上自己,她心里还是护着他的。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知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断然再回不去了。 她低着头,替母亲掖了掖被子,轻声问道: “惜朝,你看咱们是买些地安置下来,还是找些营生来做?” 不想柳姨顺着话头,又找到一个埋怨顾惜朝的理由。 “人生地不熟的,营生哪里做得起来?哎呦呦,我才想起来,南边风俗紧得很,不兴姑娘家抛头露面。我可怜的桃儿,竟是要跟金丝雀似的被关起来了。” 边镇女子,自小吹着黄沙长大。戈壁滩里,人活着尚且不容易,那里还有工夫看什么男女大防? “啊?”柳桃儿被吓得一哆嗦,眨眼间又有些明了。是呀,惜朝在南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会不会就喜欢那些知书达理,细声慢语的闺秀xiǎ一 jiě?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既粗俗又鄙陋。要是她也学着她们一样的姿态,他会不会多喜欢自己一分?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期望起来。 “倒也不是,” 顾惜朝开口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平常一样的过。” “那些府衙里的xiǎ一 jiě呢?” 顾惜朝想了想:“她们嘛,养的是要娇气些。” “娇气些,不是更美?” “花娇易折,云轻易逝,”顾惜朝一笑道,“美则美矣,却经不起风浪。再者说,一辈子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想想也无趣。” 柳桃儿心里欢喜,抿嘴笑了,一抹红霞染白颊。顾惜朝瞧见了,忽又想起了晚晴,想起她的眉目如画,想起了开在汴梁秋色里的霜菊。 他在心底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便听船舱外一阵吵闹。他顺势走出去看看,只见一个浑身是水的大汉平躺在甲板上,几个撑篙的人围在边上,包着花头巾的船娘正半跪在地上,给他掐人中。瞧见有人从舱里出来,她就哎了一声,道:“雾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今天风大才吹散些,哪知道江上就飘来这么个,我还说是个死的,扒拉上来才发现还有一口气。如今救也救了,可不能让他死在我的船上。” 顾惜朝拱了拱手,问过好后,再定睛细瞅,只见这人长的胖嘟嘟的,皮肤被水泡的发白,又鼓着肚子,活像只翻肚的□□。可是他的呼吸绵长,面色红润,一看就离死还远。仿佛被水泡个几天,喝上一肚子的浑汤,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于是道:“莫怕,他已经脱了险。” “我瞧着可悬,”船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先前想着把他肚里的水压出来,他这肚子,哎,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就跟个只进不出的茶壶一样。” 顾惜朝摇头道:“太冷了,挪进舱里,再等等吧。”他本来想说,这十有是闭气假死的法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余。她一个船上讨生活的姑娘,哪知道江湖里的事儿呢? 他帮着撑篙的人把这汉子挪进舱里,一上手才发现,他竟沉得让人咋舌。抬在手上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石像。 他们一进舱门,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嚷嚷来嚷嚷去的,更有起哄的人,说这汉子来路不明,怕是有什么好歹,要把他扔回江里,任其自生自灭去。 “这是我家的船,”船娘一听就急了,她才把人从水里捞上来,哪能又把他推回去?她生气起来,揪着其哄人的脖领就往外走,“要丢,先丢你到江里喂王八!” 可惜她力气太小,拉不动别人,只能气的干跺脚,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柳桃儿扯了一下顾惜朝的袖子,悄悄说:“这位姐姐真是心善。” 顾惜朝只略笑了笑,眉宇里藏着一股淡淡的郁色。他想,她可怜他,我也可怜他。一个飘在江上,一个飘在命里。他终究上了船,哎,我呢?又要飘到那里去? 他这样想着,踱出来,俯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脉搏。船里人误以为他是个郎中药师,纷纷让开身来。那汉子的身体温热,脉搏时有时无,他又听了听他的心跳,虽比常人慢了不少,但仍然强健有力,一点不像个濒死的人。顾惜朝放下心来,继而好心的推了一道真气给他。 谁也想不到,他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书生会有本事做手脚。 “哎呀呀!”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胖嘟嘟的汉子猛地坐起来,大吼了一声,简直震天动地。顾惜朝假装被吓了一跳,随着人群往后一躲。船娘却心头大喜,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只见他跟鲸鱼吐水一般,喷出一股水柱直冲舱顶,又飞流直下。溅出的水就跟下雨一般,噼里啪啦的弄得到处都是。天寒,半舱的人都被喷了一身水。奇的是,所有人全都看直了眼,竟没有一个吭声的。顾惜朝也愣了神,只觉得前所未见,难逢难遇。 这汉子的肚子里就跟装了三江五湖一般,源源不绝,水柱高高低低,直喷了一刻有余。开始有人捧着肚子发笑,一小会后,整舱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顾惜朝也不禁莞尔,觉得有趣的很。 好不容易他肚子里货倒干净了,这汉子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众人一阵哗乱,七嘴八舌起来,不过这时候倒是没人说要丢他回江里了。船娘的老爹爹拄着杖走出来,探了探他的鼻息,才摆了摆手,叫大家放心下来。这人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有人问:“那他现在是个怎么回事?” 一声响彻船舱的咕噜声从那汉子的肚子里传了出来,然后又是一声,接着一声,咕噜咕噜,最后打鼓般连成了串。 一刹那里,舱里人仿佛给那声音吓傻了,鸦雀无声。过了很久,才有人小声的问: “瞧这像是饿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六.上船 船舱里还是闹哄哄的,各种脂粉臭气混着水腥味蒸腾着,开着的舱门又灌进来一阵冷风,湿哒哒的凝成了雾。顾惜朝的长衫救人时上沾了水,一滴滴地滴在地上,转眼成了一大摊。这时候吹上一吹,滋味真是不言而喻。 他忍不住抖了抖,抱住了肩膀。 这样子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他心中想,嘴里有些发苦。他们在往江南走,但是去了江南又能干些什么?他心里没有底。 最差最差,能怎样? 最好最好,又能怎么样? 他满怀心事,慢悠悠的踱到舱门前面。掩门的时候,却瞥见了一只寒燕,心里面微微一颤。 同样都是江南的燕子,有的可以掠江而行,逆风而上,有的却只能缩在屋檐下面,藏在荒村野巷之中。同样都是活着,有的人就可以鲜衣怒马,酒肉朱门,有的人却衣不蔽体,连口饭都吃不饱。 他突然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柳桃儿给他找了件面袍子,他就裹着袍子,缩在铺上,继续瞅那个吐水大汉。 “我去弄些饭食来吧。” 船娘紧抿着嘴,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跑到舱后面,生火做起饭来。米饭的香气才透露出那么一丁点,那吐水大汉竟直直的坐了起来。闭着眼睛,伸着鼻子,在空中一顿猛嗅。 仿佛知道离熟还早,大汉又“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肚子里飘出一阵咕噜噜的惨叫声。人群如同刚才一样,先是愣了愣,继而一阵哄笑。 顾惜朝也随着笑了笑。他隐隐猜出了他的姓名,却不知道他为何会流落至此。若是恰好没有客船路过,恰好没有好心的船娘救他 许是漂泊不定的人相互怜惜,顾惜朝格外的多愁善感起来。 过了一会儿,船娘端着一碗白粥走了出来。 吐水汉子仿佛听见了脚步声,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他生的熊背蜂腰,一站起来,寻常人只及他胸腹间,头发与胡子又生的茂密,交杂在一起,似龙如狮,□□势便足够震慑寻常宵小。他这一起身,船上的人都怔了一怔。 只见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接过白粥,一仰头,如同黄河开闸,一股脑灌了进去。 船娘立在原地,吃惊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这,这” “还有吗?”吐水大汉捧着空碗,可怜巴巴的问。 “有,煮了一锅呢,你等等。”船娘呆呆的点点头,立刻往回走。 “不用盛了,太累人。” 他朝船娘的背影鞠了躬,没等她说话,两步迈进了后舱。人群还想看热闹,不少就跟着钻进后舱,瞅见大汉搬了个板凳,叉着腿,坐在炉子前面。一次一大木勺子,也不用咀嚼,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这汉子就把一铁锅的白粥塞了下去。吃完了,他才长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意犹未尽的看了眼空锅子。 柳桃儿捂住了嘴:“哎呀呀,就算是饿了几天,他可也,太能吃了,莫不怕吃坏了胃口” “若是他的话,”顾惜朝小算了一下,笑笑说,“再来十锅的白粥,也只将将填填肚子。” 吐水汉子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把自己硕大的脑袋扭向了顾惜朝:“我是张炭。” 他用‘是’,代替‘叫’。 顾惜朝拱手,回道:“久仰。” 张炭挠了挠头,问:“你叫什么?” “我姓顾,单名一个远,二字惜朝。” “哦,顾,顾什么的。”张炭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确实记不起这个人。 柳桃儿撇了一下嘴,教他:“不是顾什么的,是顾惜朝。” “是,是,”张炭突然裂开嘴,眼睛里冒出光来,“不管怎样,兄弟,多谢援手!” 顾惜朝摇了摇头:“哪里用什么感谢。据搜之劳,我便是不在船上,你也已经脱险。” 张炭听了这话,却有些不高兴,他反驳说: “怎么没有大碍,我这反反神功一天算一次轮转,每轮转一次,就要耗费许多力气。装王八虽然死不了,可多耗一天,就是多浪费了一年多的用功。若没有你相助,我起码还要憋上两天。” 他说着,伸出两只黑壮的手指,认真地笔画了一下。 那滑稽的模样,纵使船客们听的云里雾里,也忍不住笑了。 “你与我有恩,”张炭直率的说,“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你要是不嫌弃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兄弟,我就是你兄弟!” 他加强语气重复了一次:“恩,做兄弟。正好我行五,排最末。加你进去,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他越想越高兴,咧着嘴巴,自个笑了半天。他笑的时候,船上的人却想,救了这大汉的人,分明是那个船娘,他怎么理也不理,问也不问呢?更有人愤愤不平的小声交谈,他在这里抓着一个文弱书生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又是想干什么呢?他的获救,与这个书生有什么关系呢? 顾惜朝不去想别人的心思。 张炭的话说完,他便骤然一惊,且不禁望向了他。 在那么一瞬间里,他恍然觉得,这大汉眼睛里的光,灿烂的能照亮一整间屋子,也照的他失魂落魄。半天,他才缓缓的吁出了一口气,不提兄弟,反而岔开了话题:“哎,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张炭想起那伤心事,跟着叹了口气:“哎,莫提了。” “我本是回去娶亲的,”他马上纠正说,“不不,我是去退亲的。” 顾惜朝接道:“退亲?” 张炭苦恼道:“是退亲。我没见过那婆娘,只知道她姓李,叫的那个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念。我一个江湖人,离安定下来还早,结什么亲呀!那简直是害人!” 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忽然又发出一阵乱叫。他涨红了脸,连忙用蒲扇般的大手捂住肚皮,继续说:“可惜才到家,就让人给害了。想来他们叫我回去成亲,也是为了害我性命。” 船娘一边听他讲,一边给他手里塞了一个馍,他两口就吞了进去,可肚子还是叫个不停。 “我不愿意拖累家乡的父老,一路逃出来。前面就是大江,后面是赶来的追兵,我没有退路,只好装作死王八,”他梗着脖子道,“闭起眼睛,往水里一跳,一路就飘下来了。” 船娘见他吃完了,正要再递给他一个。张炭这回没有接,任由肚子在肚皮地下打鼓。 他不止没有接,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跪在船娘的面前,离她的裙子还有一扎的地方,吓得她“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张炭瞪大了眼睛:“别人都说,滴水的恩情,要涌泉相报。这,这,那,那救命之恩我要怎么报答?要不然就这样,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你的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七.船上 他这话一出,当下就有好事者向船家喝起了彩。 “恭喜恭喜,多精壮的汉子!” 又有人立马接道: “这不是白讨了个shàng én女婿。” 在江上讨生活的人,虽说有条傍身的客船,可终究不抵在陆上踏实。船家的女儿多半是相互嫁娶。像这样只有一个闺女的,就只能寻个倒插门的男人。可但凡稍微有点本事的人,谁又愿意丢了祖宗传承,嫁个女人,去生一堆从妻姓的孩子呢? 这样看来,壮实又方正的张炭倒成了现成的热馍馍。 “你,你快起来呀,”船娘着了急,话说的磕磕巴巴,“这像什么样子,谁,谁想要你的涌泉相报!你可起来呀!” 她长的只是清秀,此刻又羞又急,红了眼也红了脸,反而平添了一番风情。 “我——” “你什么你!” “——我不管。”张炭没头脑的倔了一句。他还跪在地上,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船娘一窒,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噗嗤,哈哈哈哈——”笑声四面八方的响起来。 这时候有人突然道:“瞅着是个江湖人呀。” “江湖人,哎呀呀,怪不得,怪不得”人群里,一个老者摇头晃脑的指点道,“也不是良配。” 顾惜朝哑然而笑。他虽没有同张炭‘饭王’打过交道,但也在茶馆酒巷里听过他的事迹,知道他的性格。 张炭讲义气,重恩情,有担当。 可他就是太讲义气,太重恩情,太有担当了。这是好事情,若非如此,他就不会以一己之力护着六分半堂的雷纯进京。两个月不到的路程愣是走了小半年,可见途中仇敌之众,困难之重,危险之极。 但这也算不上好事情,要不然现在他就不会弄得船娘如此难堪。 说到底,还是那四个字:人无完人。 这是常情,就是如大侠萧秋水那般的英雄,也总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过错;或者如苏梦枕那样的枭雄,到头来也死在‘信人不移’上,这原本是他的可颂之处。 可有些有时候,有些事,有些情况,长处却能变成一把杀自己的刀。 他拿袖子遮住嘴角,柳桃儿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蛮不讲理的。” “不是不讲理,是打了结,”顾惜朝叹了口气道,微微蹙起眉头,“他刚刚死里逃生,精疲力竭,一时想不通而已。” 说罢,他走到张炭身边,俯下身,搀了一下他。在一搀一拒之间,他低低的耳语:“壮士还是起来吧。” 他指指船娘,又指指气急败坏的船家:“讨生活不易,你的仇家若是知道你未死是蒙他们所救。”话不必说完,人懂了即可。 张炭静了。那是一种骤然的清醒带来的寂静,连带他的胳膊都冷了下来,像块冰一样的冒着寒气。 他不傻。 只是死里偷生,一时回不过劲。虽然他的‘反反神功’颇为不凡,龟息假死上十天半个月不是问题。但他毕竟还活着,终究要醒过来。 他心里慌得很,一想到乍暖还寒的时节,江上漫漫的雾气,冷的透骨的水流,抖着羽毛的寒燕,他就忍不住的心慌。 就这样容易的被救了?就这样吃上了热乎乎的白粥和馍馍? 若是再飘上四五日 对大多数人来讲,死亡是千古以来最可怕之事。 张炭怕死,清醒过来后,他更怕连累别人死。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顾惜朝一眼。可他并不起身,仍然跪在地上,还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兄弟,不是壮士。” 顾惜朝没有回答。又是一声兄弟,压的他喘不过气。 刹时候,连呼吸的起落都带上了钻心的疼。 张炭扭过头,对着船娘“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恩人,是我考虑不周,吓着你了。” 船娘这才松了口气:“你,你可先起来吧。” 张炭这才爬起来,郑重的凝视着她,仿佛要把船娘清秀的面容印在脑海里。直到船娘又失措起来,老船家举起拐杖要打他的脑袋,他才一字字的道:“你的恩情我会还你的。” “我叫张炭,桃花社的张炭,”他说的很慢,又重复道,“你的恩情我会慢慢还你。只要你有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来找我。无论什么事情,什么地方,多少次,多少年都可以。” “若是我死了,就去找我在桃花社的兄弟姊妹。记好了,一共有六个人:赖笑娥c朱大块儿c刀下留头c张叹c齐相好和小雪衣。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会有人帮你!” 他掰着手指,重复了一遍:“是赖笑娥c朱大块儿c刀下留头c张叹c齐相好和小雪衣。只要有一个还活着,就不会放着你不管。” 古人有一诺千金的谚语,张炭的话却比千金还重。 船娘瞅着他黑黝黝的脸上执拗的表情,竟然有些发愣。她既不知道张炭是谁,也没听过桃花社的名头,可这时候仍觉得张炭是个头顶云天,脚踏大地的汉子,他的兄弟姊妹是一群肝胆相照的英雄。 船外下起了连绵的雨。噼啪的雨点打在船篷上,船舱里的人听得很清楚。江上的雾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顾兄弟,你们这是打算往哪里去?”张炭缓了一口气,问顾惜朝。 这个书生疏离落寞的眼神里藏着似有却无的苦难,待他细细去看的时候,那苦难却又藏进了一湾温柔的潭水。这种遮遮隐隐的寂寞最糊涂,最酸楚,最伤人。刺的他胸口难受,心里憋屈。 可他不能去问。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张炭知道尊重别人的秘密。 顾惜朝心头蓦然一紧,勉强自己不去想兄弟二字的含义。他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我们原在边镇里讨生活,如今赞了些银钱,想带家人去南边安定下来。” “安定啊,好事情,”张炭摸了摸裤腰带,垂头丧气的道:“哎,银两都丢在江里了,要不然,——诶!” 他一拍脑门,眼神一亮:“我有个大姐,平日里颇为阔卓,正好在江宁游玩,等上了岸,我去找她打个秋风,她总不会坐视不理。哈哈!” 顾惜朝微微笑了,他知道张炭指的是赖笑蛾。 “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这有什么不能的,”张炭得意的大笑,话说得更起劲了,“咱们是劫富济贫,她也高兴,只要我装装可怜,她就没有不答应的。” 顾惜朝摇摇头:“我有手有脚,要你银子,岂不是讹你?” 张炭顿时叫道:“怎么是讹我!” “怎么不是?”顾惜朝笑笑说,“若不是我讹你,就是你在可怜我。可怜我这个穷酸书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他指了指洗得发白的袖口。 张炭一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是——” 顾惜朝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所以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当是缘分,既然是缘分,何必计较那么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八.兄弟 张炭愣住了,眼睛发直的盯着顾惜朝。这书生说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又觉得那里都那么的不对劲,可要非说出是那个地方不对,又一时半会的忽然找不见了。 外面轰隆一声,张炭打了个激灵,扭过头去,背后只是一扇紧闭的舱门。 是个惊雷。 他立马又被自己的胆小吓了一跳,现在正是阴冷的时节,江上雾气大,打个雷也不稀奇。 他挠着头,羞愧的把脸转回来。那书生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嘴角上在笑,眸子里也在笑。他分明是见了自己刚刚的窘态才被逗笑了的,可张炭生不出一点的懊恼心思。他的笑意温润如玉,不是为了嗤笑他,却仿佛要替他解围。 “可,我不是,我,你,” 张炭红着脸,一时语塞,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支吾了半天,看看顾惜朝,再看看船娘,看看船娘,又看看顾惜朝,最后就只叹了一口气。 “哎,”他拍拍已经被内力烤干了的衣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们结拜吧!” 船舱外又炸了一声雷鸣,顾惜朝猛的抬眼,竟也大吃了一惊。可他这一惊,却震得整个人都鲜亮了起来,比笑着的时候令人看了还要舒服。 他失神了片刻,才低垂下眼帘,缓缓的开口道:“你说什么?” 张炭回道:“我觉得我们投缘,江湖这么大,投缘的人不多。既然是有缘,干嘛不结成兄弟?” 这回他学聪明了一些,拿了这书生说他的话,反过来劝他。 顾惜朝摇起头,仍然半垂着眼,沉吟道:“你并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 “两个互不相识的人,怎么能当的成兄弟?” “可我认得我自己,”张炭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而且我现在也认得你了。” 顾惜朝往后退了一步,似是被他这幅无赖模样弄得没办法。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未曾过这样的经历:只听过有狗皮膏药般的小人,却没见过逼着别人结拜的好汉。脑子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离他远着些,能逃一步是一步。 柳桃儿跺了跺脚,朝张炭叫道:“你这人,忒无赖!” “我本来就——,”他的眼珠一转,“咱们一共七个人,你加进来就是老八,我行五,你得叫我声哥哥。「桃花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这南边也有点头脸,”张炭叹了一声,“八弟呀,你倒是无所谓,可小妹子年纪不大,受人欺负了怎么办?” 读书人都有读书人的毛病,脸皮薄,性子傲。 张炭摸清了这个,他上一句话就又比之前的话要聪明几分。好好的结拜被他弄得跟抢亲似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名分定下来再说,再从他的家人那里下功夫,慢慢的劝说,总能把铁杵磨成针,让冰块成了水。 他说罢,还特意瞅了瞅那个穿着粉裙子的姑娘,并不十分漂亮,却清秀的楚楚,是这狭小的船舱里一抹发着亮的幽幽烛光。 只一眼,张炭的心也被这抹烛光给点亮了。 他拧着眉头,开始诚心诚意的担忧起来。 苦思冥想了想了半天,连满脸的豆疙子都替他难受了,这才又叹着气说:“哎,这个世道,哪里都不太平,生成这样,可不是容易受欺负?要不然,要不然咱们去长安吧?” 长安城是「桃花社」的老窝,就跟「六分半堂」扎根在京师一样,「桃花社」的名号在长安也是极受用的。 “桃花社是个什么地方?”一直不曾开口的柳姨问话了,她从被子里爬起来,把脸对着顾惜朝,“你可清楚?” 顾惜朝抿了抿嘴,苦笑道:“无非是个江湖帮派。” 张炭跳起来,反驳说:“哪里只是个江湖帮派?” “那是什么?” “分明是我们几个英雄好汉建的只有英雄好汉的结社!” “不还是个江湖帮派?” “那可不一样,寻常的江湖帮派,好事坏事都做,又盖因人多麻烦多,做下的坏事大半要多过好事。我们不同,我们做事只凭良心,只帮正义的一方,只锄强扶弱,从来不伤好人,也不为了权势做那趋炎附势的小人。” 顾惜朝一挑眉:“那又如何?” 没待张炭回答,柳姨便扯了扯裙子,下了决心:“那我们去长安城。” “可,——” “可什么可?”柳姨呛声道,“你要去哪,我不管,可我要去长安城,桃儿也一块儿!” “我们这不是去长安城的路。” 柳姨看都不看他:“那就等下了船,再折回去。”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妇,硬要说起来,她的见识比这船里的多半人都要强。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他们又不是那等的大人物。江南好是好,但她早就离了江南二十多年,现在物是人非,世道不太平,那可不是要举步维艰? 正好有个送shàng én的人,傻头傻脑不说,还眼巴巴的盼着阿远入社。客栈里人来人往,她一贯关心这些个消息,其实当然听过「桃花社」的名声,却偏偏要装出头回遇见的模样,好引出那汉子的自夸来。 她想:左右因为户籍的事,阿远是没法子科考了。他武功好,跟了这些正道上的人,也是条出路。 女人的心思总是这么难以捉摸。 像她这样见过世面,又有头脑的女人,想的事情更令人难以猜透。 她心里并没有口头上那么介意他在江湖上打拼,只是他爹爹的事实在令人介怀。她想不开,有些事也没法想开,她曾经有多喜欢他,后来就有多怨恨他。这恨意上来,恨他恨不得吃的他肉,喝他的血! 事情就坏在这上面。他们父子两个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都是那么聪明c漂亮c满脑子的功名利禄c不安于室c还带的别人都不安于室。 她只要瞧见他那笑的弯弯的嘴角,垂得低低的眼帘,就老觉得他会跟他走上同一条歹路,不留神就要杀害别人,要么就是被人给杀害了。 张炭憨憨的一笑,连声道:“好,好,大姊,大姊,还是你明事理!”他嘴甜,柳姨明明是个四五十岁年华不再的村妇,他叫起她来就像在叫自己的亲姐姐。 顾惜朝先是怔了一会儿,又抬起眼,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养育他二十二年的女人,终究是没有再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九.走 要去长安,先要在江宁下船,再走陆路。既然到了江宁,就没有不游玩一阵的理由。 客船靠岸的那天,天色昏沉,一如在江上的日子,水雾蒙蒙的仍旧下着小雨,却已经有了一丝两丝的暖意。桃儿才一下船,就被江南迷住了眼,雨水里的城墙小道,柳桥花坞,一笔一划俨然是瓷碗上意境悠远的青花,她再回过头来看惜朝,他穿着一身杏色的长衫,眼眸里浸满幽光,眉宇间有无尽的忧愁。 “阿远。”她踟蹰了叫了他一声。 “别搭理他,”柳姨马上便道,“这幅坏脾气,全是你给惯得。” 张炭赶紧打了个哈哈,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道:“瞅那边!瞅那边!有个耍猴戏的老倌,妹子不去看看?” 然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垂着眼的顾惜朝。 自打柳姨答应了去长安,他这个新来的八弟(他是这么认为的)就没露出过笑脸。这可苦了张炭,他一贯不会猜测人的心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有时候转过头再想,又觉得「桃花社」和八弟实在般配。 他们都生的五大三粗,就连大姐也豪放的不似女人(这话可不能同她讲),就缺个细腻的人来管管事情。也因为他们整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恰好能把八弟的忧愁冲谈一些,省得他每次见了,都难受的觉得心头的哪里缺了一块。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他的事情,知道他读书读的好,却因为户籍的事情没法科考,断了出路。 张炭陪着柳姨一行人在江宁玩了一阵,可惜没见着自家的大姐,他捶胸顿足的,苦叹少了个打秋风的金主。虽说他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偷摸上几个钱袋,可一来他早就说了自己丢了盘缠,要是突然拿出银子来八弟估计要不高兴的。 因为这个,他们只好住在一间简陋的小客栈里,也没有闲钱给桃儿买上一点时兴的水粉胭脂。好在桃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只在城里走走,就欢喜的很,看见别人家的xiǎ一 jiě穿着时兴的缎子罗裙,她就高兴的好像那裙子是穿在自己身上。 柳姨和桃儿一块,顾惜朝就一个人留在客栈里读书。书是读了早就几十遍的书,景是看了好几年的景,书看多了只会觉得无趣,触境却会生情。他那时候心高气傲,初出茅庐,胸中怀着不可一世的豪情。现在却缩在一间陋室的窗子后面,唯恐见了当年的得意春风,又勾起那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因为走走玩玩的缘故,等到了长安城,已经是五月底了。 关中在前朝的时候,还是顶顶繁华的地方,后来因为唐末连着五代的百年战火,现在连人烟都不旺盛,倒是长安还有些大城的气象。但是他们进城的时候,正逢春夏相接,风大,风里还卷着沙子,又干又燥,半点比不得江南。 张炭嘿嘿笑了笑,对着两位女眷道:“把头巾遮上,别吹花了脸。” 桃儿笑着说:“比我家那边好多啦。” 张炭挠了挠头:“那也,那也”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桃儿,不是心里怀着什么少年的心思,而是想起了王小慢。他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师妹,柔顺娇艳的就像一朵开在早晨的花,他不想娶亲,也有一半是为了她。结果等他把眼睛瞥回来,就看见顾惜朝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吓得他心里一哆嗦,生怕这位八弟想差了。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没得看不出来桃儿对他的情意。 他腆着一张红脸,领几个人往城里走:“我先带你们去看房子,然后咱们再去杜老九家吃泡馍,他家的馍劲道,羊汤也鲜。” 城里面还算繁华,就是关中的汉子大多长的膀大腰圆,这时候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旧唐的风气还在,他们便不怎么在意男女大防之类的事,不少人袒胸露腹的坐在街角巷头,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或者喝酒,或者吆喝,又或者垂手等活干,让人瞅了面红耳赤。冷不丁从哪里吊起来的一句秦腔,更令震得人心神恍惚,如同行在一场走马灯似梦里一般。 桃儿一路都攥着衣角低着头,顾惜朝挡在她的前面,被风吹起来的长袖就遮住了她一半的身影。桃儿抬起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忍不住的看那个背影,她的脸颊愈发的红艳。 忽的,一个汉子瞧见了张炭,突然就站起身,狂喜的喊道: “——张五哥!!” 这一声竟激起了千层浪,顿时间,喝酒的汉子不再喝酒了,吆喝的汉子止了声音,垂手等活干的人抱起了拳。 “五哥你回来咧!” “是五哥!” “五哥,来吃酒,美扎咧!” 他们的嗓音醇厚,眼神质朴。 顾惜朝瞧了瞧这个黑壮的汉子,脸上禁不住有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知道张炭在跑江湖卖艺的人里头颇有名望,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有名望。也或许因为这是关中,是「桃花社」的老窝,可就算是扎根在京师的「六分半堂」,堂里的人也不会受过这样的憧憬;哪怕大家都敬畏的「金风细雨楼」,也没有人敢在楼主出行的时候这么吼上一吼。 张炭一边走着,时不时的招呼两声。等他发现几个人都盯着他看,还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屁股。 “他们,别瞅他们,”他抓着屁股,扭扭捏捏的道,“胡闹的,都是自家兄弟。” 一切跑江湖c玩杂技c变戏法c卖本事的人,只要心底不坏,行路不歪,张炭都觉得他们是他的兄弟。只要他们遇见了难事,愿意来找他,也能找得到他,他就觉得是自己遇见了难事,心里难过的跟遇见事的人一样,不管怎样都要替他解决了。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认定他是自家哥哥,心里向着他,更愿意抬举他。 “就是这了!” 他们又了一刻钟,到了城南的一片低矮巷子里,唯有一栋三层的小楼孤零零的立着。张炭停下脚步,指着那栋楼上的牌匾‘天方楼’道:“这是咱们家了。” 城南向来是穷苦人家住的地方,他大概也觉得有点寒搀:“当初找地方的时候,大姐说同样的银子,这里比别处住的要宽敞,是宽敞,后来我们手头宽裕了些,就把周围的巷子都盘了下来,空房子多得很咧。” 一没注意,他也说了一句关中话,之后便憨厚的一笑,把院子的大门给推开了。结果还没进到小楼里,就听见一个女子豪放的嗓音。 “走,我们去「刺花纹堂」!” 是赖大姐在说话,张炭眨眨眼睛,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他向柳姨他们告了一个罪,嗖的一下窜进去了。 兄弟姐妹几个都在,杀气腾腾,好像马上就要赶去做一件大事。 “——老五来的正好!”赖笑娥大笑道,“「九连盟」联合起来,要吞掉「刺花纹堂」。走,我们去帮「刺花纹堂」!” 她生了一双星目,两条细长的峨眉被炭笔画入鬓稍。本就长得极美,笑起来的声音更令人神魂激荡。 不是娇媚。 那是很英气很男子的笑。 张炭被这笑声一激,立刻大叫道:“好!”他立马又反应过来,眨眨眼睛,问道:“怎么了?” 原因很简单:「刺花纹堂」这个小小的,新生的帮派不该冒起来,既冒起来,就不能不归附於「七帮八会九联盟」。 所以,「九连盟」要以洪水的身姿来吞噬这小小的但一向以来都以孤苦伸张正义为职志的小流派。「刺花纹堂」孤立无援,唯有降或战。只是堂中上下十八人,宁死不降,面对「九连盟」这架势不可挡的大车,宁可被车轮碾成粉末,也求一战殉死,永不言悔,只怕有憾。 这激起了「桃花社」的大姐赖笑娥的怒愤。 可她也不傻。她先去责问了九连盟中虎盟的萨星豪:“你们为甚麽要欺压「刺花纹堂」?” 虎盟的回答是:“因为他们不够壮大。” 她又去问龙盟的王嵯峨。 龙盟的回答更绝:“因为我们高兴。” 赖笑娥顿时便说:“那如果我们高兴,便也可以站在「刺花纹堂」那一边,对付你们了?!” 王嵯峨大笑:“我们歼灭「刺花纹堂」,如同泰山压顶。杀这些小派小系小组织,如同踩死蚂蚁。你们,他们?是自寻死路。” 萨星豪也大笑不已:“赖笑娥,还是去管好你的「桃花社」吧!管闲事是没好下场的,何况你为的是武林十几只耗子,如果得罪的是狮子老虎,划不来呀?他们是老鼠,我们是猫,为江湖清除败类,是我们的事,没你的事,你看我们怎麽赶尽杀绝这些不自量力窝在阴沟里的小辈吧!最好,你也一同过来帮我们坑杀这些耗子,我给你算一个大功!” 事情就是如此。 张炭听了,忽的就觉得,自己胸中的义愤填膺马上就要涨破了外面那层骨肉,冲到白云外的九霄里去。这哪里只是仗势欺人?他们是要shā rén,为了这种高兴,要面子的事情,去杀一群真正的义士好汉!要把他们连根拔起,充作给猴看的鸡! 他气的直哆嗦。 简直可恶,可憎,可怕! 赖笑娥把刀往桌子上一拍,怒道:“我们去帮「刺花纹堂」,跟他们斗!不是说他们是耗子吗?好,那我们就猫来咬描,狗来咬狗,人来也很狠狠咬他几口!”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桃花社上下,原就聚在这里的人,加上才进来的张炭,全都支持她。她不仅是要站在正义的一方,同时也是站在弱者的一方。她去挑战至大的强者,早就想清楚了后果,可这一群人不仅不怕,还战意盎然! 要是江湖上都是明哲保身的人,要是连这等恶事都要眼睁睁的冷眼旁观,那江湖还是什么江湖?!人还是什么人?! 朱大块儿当即吼了出来:“干他娘的!” 向来柔弱的幺妹小雪衣也红了眼眶。 他们不求活的长久,早死晚死,人总要死的。 活要活得快活,恣意,对得起自个! 如何才能活的快活? 唯无憾二字! 张炭的背后就是门,赖笑娥手一挥,他便立马转身,势不可挡的冲出大堂。结果就在一刹那里,撞见了站在门前的顾惜朝。 他愣了一愣,瞠目结舌的好不尴尬。 该说什么? 说他一时激动,就忘了给大姐他们介绍这个他自作主张认下来的八弟?还是说他刚一回来,就要冲出去和人拼命,忘了要先安置柳姨她们两个弱女子? 顾惜朝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话。他望着张炭,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兄弟们。他微征一窒,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连云寨,还有那群为了戚少商而死的寨主们。在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是否也曾暗暗的佩服过他们,又忍都忍不住的羡慕过那位义薄云天的大当家? 他低垂下头,一颗早就死了的心宛若活过来般的颤抖了。 “——这位是?”赖笑娥问。 未待张炭开口,这个清秀的书生忽地抬起头,只道了一个字。 “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十.姊妹 张炭的眼睛似乎因为这一个字变得更圆了。 书生浅笑了一下,又道:“只是要先安置好我的姨母和èi èi。” 赖笑娥瞥了一眼张炭,张炭正一脸目瞪口呆的痴样。她插腰站在台阶上,觉得五弟的模样实在有趣,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你是?”她笑着问。 顾惜朝一拱手,道:“我姓顾,二字惜朝。” 张炭回过神来,挠着头说:“是我在路上认的弟弟,排行的时候,我,这个,嘿嘿。”他不把话说完,也舔着脸笑起来,但赖笑娥已经晓得了他的意思。 她也没有什么避讳,就持着一双妙目,仔细的打量起了顾惜朝。风吹的很烈,可他站的很稳。她先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淡淡的似水呀又似暖阳。她只觉得眼熟,继而见到他的修晳清俊,那么长的长袖,被风吹的几乎要浮到天际上去。再后来,她才慢慢的瞅见了他藏起来的忧愁,眉宇间的一抹似有非有的寂寞。 她的心骤然的一疼,幽幽的想起了那个人。 一个可能再也不会来寻她了的人。 然后她立刻就知道了一件事:这书生不会是个坏人。 “那就是八弟了,”赖笑娥又笑了,“五弟,这是你的不好,该早告诉咱们的。” 张炭听了,便认真的点点头:“是,是我的。” “哎,可有人叫我阿姊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个姑娘跳下台阶,围着他绕了一圈,还叹了一口气,“这些个人,总是叫我幺儿幺儿的,好几年了,我竟一点个子也没长过。” 她的样子太娇憨,兄弟几个就都笑了。 顾惜朝也笑着看了看这位姑娘。 她生得极白,并不是那种久病之后毫无血色的白,而是白的仿佛从牛乳中洗过一般,透着朝气,泛着甜香。好像是为了衬托肌肤的白,她的头发长得极黑,并没什么装饰,只梳了两条粗辫子,拿银色的发带盘在头上,簌簌的发尾垂下来,恰好落在肩头。 他一眼就瞧出来,她是桃花社里的幺妹小雪衣。 众人都笑着,整个院子里,只有张炭的神色不那么快活。 老实说,张炭晓得自己这个八弟的武功不弱,但是到底只是不弱,还是不错,他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黑道上最强大的二十四股势力,可无论是「桃花社」还是「刺花纹堂」,都远称不上是一股势力,——他们的规模太小,人也太少。 他踟蹰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八弟,我们是去和「七帮八会九联盟」作对。” 他们是在以卵抗石击,张炭很清楚。 正因如此,他才要在临行之前,坏气氛的问上一问。 八弟是个读书人,因为自个的缘故才不情不愿的进了桃花社,又有两个亲人要赡养,要是此行丢了性命,他肯定要难过上一辈子,就算是死了,在地府里也会过得不安生。 “我知道,”顾惜朝回道,“江湖shàng én派也好,世家里也好,有大半的精英都聚在这「七帮八会九联盟」之中。” “你就不怕?” “怕,但是我信他们赢不了。” “为什么?” 他略一耸肩,理所当然的说:“因为要赢得是我们。”说完后,还装模作样的扬起了眼角,好像那是个多显而易见的事似的。这个不是解释的解释,听起来远比真正的解释让人觉得舒服。 这一群人相互看看,‘轰’的一声,又爆出一阵大笑,彻底没了要上战场的悲壮。 赖笑娥瞧他两手空空的,便问他说:“八弟可有什么用得顺手的兵器?” “剑亦可,刀也亦可。” “好刀我这里没有,剑的话”她略一沉吟,“你且等等。”转身就回了屋子里,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她抱着一个长匣子走了回来。 她把匣子打开,里面存的是一把剑。 剑身细长,剑鞘上镌满银光,颜色和小雪衣的发带有些相像。 “试试吧。”赖笑娥轻轻道。 顾惜朝取过长剑,一抬手,便将剑从鞘中拔了出来。 那是一片浅碧色的锐刃,浅浅又薄薄,像是沁在湖水里的浮冰,通透的漾起百种的风情c千般的梦境。他拿两指拭过剑刃,剑刃清凉如水;又挽了一个剑花,剑花灿若流星。不禁叹道:“好剑!此剑可有名字?” “这剑叫——,”赖笑娥想起了什么,摇头笑道,“原也不怎么好听,你来取个名字吧。” 顾惜朝蹙起眉,仔细的想了想:“楚水。” “楚水清若空?” “恩。” “那怎么不叫若空?” 他笑起来道:“就俗了,配不上她。” 赖笑娥一怔,旋即大笑道:“是了,俗了,怎么配得上她!” 如此明艳的笑声,如此清愁的剑光。她的情思一闪即逝。 「桃花社」的老四,也叫作张叹的张叹清楚这里面的故事,他驼着背,幽幽的叹了口气。齐相好却道:“哎,大姊,我也是你的弟弟呀,怎么他有得,我们却没有。” 小雪衣白了他一眼,抢着叫道:“要不你也生个唇红齿白的模样?不用你开口,我送你十七八把剑都不要眨眼。” 眼见‘七道旋风’里唯二的两个姑娘都喜欢上了这个新来的八弟,齐相好的调子更好玩了:“哎,哎,没法过了,这日子,简直没发过了。” “——没没没没,没法法法法子过过了!不,不不,不不不不行!” 朱大块一听他的话,就火烧眉毛似的急了。这可不行,怎么能因为八弟长得漂亮,就全都偏爱他呢?那他怎么办,他个头大,不仅不漂亮,看起来还有点笨。可是他一着急,就口吃,越着急,就越口吃。 小雪衣抱着肚子,差点笑倒在地上。 齐相好和刀下留头则齐刷刷的捂住的脸,觉得他真给自己这群当哥哥的丢人现眼。 赖笑娥笑吟吟的站在那儿看他们闹。过了片刻,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转头对柳姨问道:“大姊,我叫赖笑娥,五弟向你讲过我们的事吧?” 柳姨忙道:“是呀,他老是说起你们。” “真是对不住,你们才来,我们就要去漳州啦,”赖笑娥爽朗的一抱拳,“等我们回来,再给你们补接风的酒席!”她朝院子里的一个小兄弟摆了摆手,指着柳姨她们道,“你且帮我给大姊和èi èi准备好院子,再去账房取长宁街上的那个胭脂铺子的地契。” 她解释说:“「桃花社」在长安城里有些口碑,陕北的老乡性子淳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要是我们回不来了,原来的营生也能继续做下去。” 顾惜朝握着剑,静静的瞧着。柳姨一侧目,就对上了他的眼光。 “你们都会回来的,”她狠狠的别过头,抿了抿嘴,“至于他,哼,他的本事不差,要是因为这个死了,我要笑他一辈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十一.刺花纹堂 「桃花社」的老巢在长安,小小的「刺花纹堂」建在漳州。从长安到漳州有三千多里地,「桃花社」的一群人,骑着最快的马,昼夜兼程的跑,也花了整整九天才到。 那是个雾蒙蒙的早上,远远的能看见城墙的影子。块头最大的朱大块儿正抱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冷不丁的,他骑着的小红枣停住了脚步,接着摇晃了两下,四蹄一软,瘫倒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他大叫一声,从马背上窜起来,浑身哆嗦着,什么困意都没有了。 顾惜朝跳下马,蹲到小枣红的脑袋前面,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它先瞅了瞅他,又拿那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看,几次扬着脖子,想从地上翻起来。可它年岁不小了,身上大概也乏的厉害,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做无用功。 “不行了,”他指着它嘴上的白沫子说,“它用光了这辈子的力气,以后也驮不动人了。” 朱大块儿一听,泪珠就在眼眶里打了转。这马还是他给接生的,从小养到大,有非同一般的情分。他忍不住想:要是自己平时少吃点,也不至于会把它累成这样;要是出来的时候骑得是别的年轻力壮的马,又那会有这种事发生。他越想越难受,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马头,泪珠扑扑的抖落下来。 这几个人此时都下了马。 赖笑娥垂下头,叹了口气:“把缰绳松开,放了吧。” 齐相好却朝头顶上望了望,片刻后,他喃喃道:“不是个好兆头。”只是话才说完,就被张炭打了脑袋:“浑说什么呢!” 可张炭的拳头慢了一步,大家都听见了齐相好的丧气话。小雪衣面色一沉,别过了脸。雾气太浓,几乎成了阴霾,湿哒哒的堵人口鼻。晨光呀c旭日之类的东西,一律都藏在雾中。再加上朱大块儿哭的实在难过,她听得心慌意乱,也有些害怕了。 “大姊,”她小声问,“我们到了?” 赖笑娥答道:“到了,进城吧。” 她让刀下留头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朱大块儿从地上拉起来,又让张叹解开小枣红身上的鞍具,给它喂了水和豆饼。但是直到张炭敲开「刺花纹堂」的大门,朱大块儿还在一抽一抽的掉眼泪。 开门的是个窈窕的女子。她一见到赖笑娥,整个人都愣住了。赖笑娥朝她笑了笑,她才大梦方醒般的转过神来。 忧愁在她的脸上一闪而没:“哎,你怎么真来了” “我若是不来,才叫人吃惊,”赖笑娥侧首看进了她的眸子里,“你家堂主呢?”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爽朗男声便从后面的屋舍里响起了来:“赖大姐!”这男子很快走到众人眼前,一抱拳道:“哈哈,等你们许久了。朱二哥,诶,这是怎么了?刀三哥,张四哥,张五哥,齐六哥,雪èi èi,”他顿了顿,问道,“这位公子看着眼生,似乎还未见过。” 赖笑娥先与他讲了小枣红的事情,引来「刺花纹堂」的两人的一阵唏嘘。然后又扯着顾惜朝道:“瞧瞧,我家的八弟。姓顾,二字惜朝。俊俏吧?”她指了指那瘦高男子,再对顾惜朝说,“这是「刺花纹堂」的堂主,‘江雪剑’罗郗,我们都叫他小罗。” 罗郗穿着一身雅白色的长衫,看上去十分年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惜朝,回道:“确实风姿卓卓,敢问顾兄弟年庚?” 顾惜朝微微笑笑,拱手道:“见过罗堂主,在下今年二十有二。” 罗郗笑道:“那就是弟弟了,我比你虚长两岁。” 顾惜朝于是再一拱手:“罗兄。” “你竟只有二十二岁?要知道,小罗可一贯是做弟弟的,”小雪衣一扫之前的愁眉苦脸,咯咯笑了起来,“那坏了,你这样小,见了谁都要叫哥哥。” 顾惜朝一听,立刻就叹了口气:“不巧晚生了几年。” “哎,我也晚生了好几年呢!”她抱怨道。 “再等等吧,”顾惜朝抱着胳膊,一本正经地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多年的弟妹总有当哥姐的一天。到了那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人家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雪大姐,威风堂堂的,岂不是快哉?” “——噗!” 正掉眼泪的朱大块儿猛的一乐,鼻涕吹出了两个泡泡来,晶莹剔透还滴着水。小雪衣连忙从他身边跑开,齐相好更是捂着嘴巴,做了个将吐未吐的姿势。 在场的人都被他给逗笑了。 张炭忍不住看了看顾惜朝。说来也怪,从江宁到长安城,是去寻安定。可一路上,莫说俏皮话,八弟就连个笑脸也少见。从长安到漳州,是去舍生取义。他却见缝插针的插科打诨,几乎成了几个人的开心果。 赖笑娥笑着笑着,嗅了嗅早晨潮湿的雾气,目光突然变了:“喝酒呢?” 罗郗回道:“才喝了一点。” “酴醣香?” “是酴醣香,瞒不过大姐的鼻子。” 赖笑娥不由得兴奋起来:“可还有?” “哈哈,这不多得是!” 酴醣香是出了名的好酒,赖笑娥好酒,怎么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们说着就往院子里走,和粗狂随性的「桃花社」不同,「刺花纹堂」雅致的让人心生柔软,翠竹和花树丛里辟出一条小道,主屋就在小道的尽头。 大屋很宽敞,有三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上好的酒菜,酴醣香这样的好酒,竟然开了四五坛。另有十来个人围着桌子,正在吃吃喝喝,一听见屋外的响动,这些人都起身了。 罗郗还未进门,便高声道:“「桃花社」的兄弟们来了!” 顾惜朝扫了一眼,发现他们果然如大姊所说的那样,都是些年纪轻轻的侠少。大的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小的看上去比小雪衣还稚嫩。 在路上的时候,赖笑娥曾与他讲过,这些人或多或少受过‘偏剑’敖曼余的恩惠,堂主‘江雪剑’罗郗更是敖曼余唯一的传人。敖曼余这个人,是个大名鼎鼎的剑客,但是他大名鼎鼎的不是他的‘偏激奇剑’,而是他的不识抬举。 他的行事作风总是惹人生气,朝廷里有人请他做官,他不仅不为所动拒绝了,还把那人羞辱了一番;「七帮八会九联盟」招揽于他,他不仅不知好歹的推掉了,改日还专门的多管闲事,给他们添堵增麻烦。就因为这个,他的名声始终不好,虽然他确曾仗剑管了不少不平事,帮了不少可怜人,但他帮的人都是无名无权无势的,他得罪的人可都是惹不得的。 两年前,「七帮八会九联盟」和朝廷一起围剿敖曼余,还抓了他的小相好,一个姓米的姑娘做人质。他每杀一敌,他们就割下那姑娘一块肉。为了救她,他反手一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可怜的是,他死了之后,那干正道人士也没放过他的相好。他们一掌打碎了米姑娘的天灵盖,也算给她了一个痛快。 赖笑娥猜测,罗郗就是目睹了那场血战,才建立了「刺花纹堂」以承他的遗志,而「七帮八会九联盟」也是因为这个小帮派跟敖曼余的关系,才找借口,非得要灭了他们不成。 可是顾惜朝还有一个疑惑。 大家伙吃酒的时候,他端着碗,开口问罗郗:“我听说五年前,黄河泛滥,南方的富商和百姓筹集了六百万两赈灾的银子,尊师是押运灾银的总统领。” 罗郗苦笑道:“你是想问,那笔银子究竟去哪里,是不是我的师父监守自盗?” 顾惜朝摇摇头:“不,我信他不会。” “他不会,”罗郗灌了半碗酒,突然就淌下了眼泪,“没有银子。赈灾的钱,早已给朝中大臣用光了。” 一个穿蓝衣的汉子哭了:“敖大哥为了杀败那些劫道的强梁贼寇,受了的伤,直到死之前也没有治好。因为这个,他弄得声名狼藉,可,可那群畜生竟然连他的女人也不放过。大哥死的那天,雨下的真大,天也哭了” 他的话说完,整个堂子里就再没人讲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十二.圈套 漳州城的小茶肆里,顾惜朝飞身擒住了一支飞来的羽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大块儿当下就尖叫起来,那声音惊天动地的高昂,好悬没把自个的兄弟姐妹们都齐齐吓死。气急败坏的张炭扑过去,蒲扇一样的大手,一下就捂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这时候,几个人才有空看那只羽箭。 白色的翎羽,红色的锐尖,箭身上绑着一封简短的小信。 赖笑娥解下来读了,只是冷笑。 “他们还是怕大姊的,”小雪衣抱着茶碗,低声说,“要不,也不会想着来劝降我们。” 赖大姐摇摇头:“他们不是怕我。” 刚刚的羽箭把茶肆里的客人都吓走了,连小二的都躲进了后面的柴房。顾惜朝替赖大姐添了一杯茶,就重新坐下,不作声色的瞧了瞧兄长们的脸色。张叹和他对视了一眼,长长的叹口气,把脸扭向了大街。想来他是了解内情的,却只是叹息,一个字也不说。 一时间,众人的耳朵里只剩下朱大块儿拼命挣扎的呜咽声。 张炭问他:“你还叫不叫了?” 朱大块儿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张炭一松口,他便捣蒜般的点起头。 张炭这才放开了手,嫌弃的抓着朱大块儿的一角衣服擦了擦。 朱大块儿趴在地上死命的咳嗽起来,张炭把他的口跟鼻全捏死了,一丝气都透不进去,他差不多都要给憋死了。可他才缓过一会儿,就扬起脑袋,不禁追问道:“那,咳咳咳,那是为什么?” 张叹又叹气了,他指指朱大块儿,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再指指张炭。意思是让张炭再把朱大块儿的嘴巴给误起来,省得他尽说些有的没的。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早年的时候遭了难,把舌头丢了半截,如今只能靠着叹气和指指点点来传达自己的意思了。 朱大块儿一看,哪能束手就擒?就老五的那双大手,他还不得丢了半条命!他肿笨如牛的屁股忽就离了地,脚尖一点,眨眼就冲到了茶肆外面,张炭搓搓手,也一个箭步追了出去,丝毫不比他的速度慢。这样猫抓老鼠,老鹰逮鸡的游戏,隔三差五的就要在「桃花社」里上演一番。顾惜朝却是头一次看见,忍不住笑了出来。 赖笑娥也笑了,对着顾惜朝道:“八弟的功夫真俊。我都没瞧清楚那只羽箭,就进了你的手。” “怎么会?”顾惜朝答道,“阿姊只是没看向外面。” 羽箭射进来的时候,赖笑娥正踮着脚尖敲朱大块儿的脑袋。她牤牛般的二弟赌咒发誓的要带着兄弟几个去闽南喝小龙团,这话他都说了四五次了,一次也没应演过。 赖笑娥摇了摇头:“是真好。你是师从哪里的?” 她问的随意,顾惜朝却有些踟蹰的抿了下嘴。赖笑娥瞅见了,于是又说:“瞧我,就是喜欢多嘴,莫挂在心上。” 顾惜朝沉吟了片刻,眉目低垂下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地方。只是他早不在江湖上行走,别人也不大记得他了。” 刀下留头把目光从追打的两个人那里收回来,问顾惜朝:“是个老前辈?” “算是,我恩师姓梁,单名一个襄字。” “——呀!” 小雪衣叫了出来:“公子襄!真的吗?” 顾惜朝点了点:“嗯。” 她又叫了一声,捂着脸,跑到顾惜朝的身侧,非要他扬起额头,好让她端详一番。 顾惜朝被她惹笑了,弯弯的眼角上,有一种轻如羽毛c绵若雪花的温柔。“你瞧我做什么呢?”他问她。 齐相好叹息道:“她这叫做睹物思人。” “你师父是他啊,是公子襄啊!”小雪衣顾不得和张叹还嘴,她的整个人都痴了,“我听过他的故事,从小就听呢!” 赖笑娥也是一愣。公子襄的故事凄美如画,但凡是女子,就不会不喜欢凄美的故事。就连她这样英气的不输男子的侠女,年少懵懂之时,也曾幻想过梁襄无限美好的风情。 一个人若是太好太美了,就难免遇到些不尽人意的事故。一如公子襄,那样轻云蔽月c流风回雪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子,始终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有哪个女子能禁得住如此的深情? 每每想来,就没法不肝肠寸断,心慕神往。 因为这点小心思,在她们的春意萌发的甜梦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穿着洗得月白的衣裳,微笑的迎着阳光行去。甜梦做久了也会觉得苦涩,这时候便恨不得把自己当做唐方,以身代之。 这下子轮到齐相好叹气了:“怪不得,我就说,八弟天生就要受人喜欢的。瞅瞅幺妹,原本眼睛就大,现在都——” “——放开我五弟!!!”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打断了。大叫的人是朱大块儿,他跟张炭已经打闹着跑了半条街,愤怒的叫声穿过来,仍然清晰地如同响在耳边。 赖笑娥的脸色一变,身影嗖的一声窜出茶肆。几个兄弟紧随其后,远远的看见了一伙人,紧紧的围着张炭,朱大块儿在边上,正一拳砸在一个白衣秀士的长剑上,长剑顿时碎做了几块,四散的飞出去。他要救张炭,可那秀士一松手就把剑柄扔了,向他扬起了一把毒砂。 朱大块儿一扭,一闪,袖子一扬,巧妙的避开了漫天扑来的毒砂。然后他提腿进击,一个抢步,一个飞脚,直直揣在秀士的肚子上,将他踢得连向后退了十几步,嘴里喷出血来。 顾惜朝认得他们。 这帮人是「多老会」的三代弟子。他曾为了钱财,在那里待过几天。和朱大块对战的秀士叫白晚,围着张炭的那群人是‘三八病夫’蔡绝c‘风水轮’张壹圆c‘口是’庄独钟c‘心非’杨独错c‘龙飞凤舞’宋小鸡c‘大彻大悟’曾今觉。 正是因为认得他们,他放下心来。 这群人的武功不高,说他们是乌合之众可能有些过了,可他们却绝非「桃花社」的敌手。 果不其然,张炭的擒拿手抓住了蔡绝的脖子,一甩就把他扔到了街对面的房顶上。他的脑袋磕在房顶的瓦片堆里,激起一阵爆裂声,流出的血滴滴答答的下雨般淌下屋檐。 曾今觉大叫一声,扑过来,被张炭抡圆了一巴掌拍在脸上,直接扇蒙了过去。 ‘口是’庄独钟c‘心非’杨独错同时抬剑刺向张炭,结果却撞在朱大块儿的手里,一拳一个,打折了‘口是’的肋骨,弄断了‘心非’的胳膊。 张炭瞅着踟蹰不前的剩下的三个人,破口大骂起来:“什么玩意!也想打爷爷们的主意?”这帮人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再加上边上还有个添乱的朱大块儿,他打的一点也不过瘾。 靠在墙上的白晚反而笑了。 他被骂了,被「桃花社」团团的围住,手下的人根本没有抗衡之力,这本来已经是个死局。 可他却越笑越高兴,越笑越潇洒。 “什么玩意?”他抬起半个下巴,朝城东望了一眼,反骂了回去,“一群傻子,也当自己是个人?” 张炭一句吼了回去:“我呸!你是个人?爷爷十岁的时候就能一拳头打死你了!” “五哥!”顾惜朝骤然一惊,喊了出来。 白晚不该笑。 任何脑子正常的人在死局中都笑不出来。 顾惜朝认识白晚。他不傻,他非但不傻,还是个谋士。 现在他笑了,他能笑出来,除非这并不是一个死局,反而是致命的圈套。 赖笑娥猛得抬起头,城东的一角隐隐约约的冒起了火烟。 「刺花纹堂」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十三.大火 果然,「桃花社」的人再也顾不得这几个挑梁的小丑,飞也似的朝着城东奔去。顾惜朝落在最后一个,他知道白晚是个眦睚必报的小人,这群人俱是白晚的心腹,留着他们俨然是放虎归山,将来遗祸无穷。 但若真要折回去杀了他们,同样不妥。 不说「桃花社」会不会对他这个新进的八弟有想法,与「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梁子也是一桩难解的麻烦。「桃花社」在江湖上素有名望,大姐赖晓娥更与方振眉是莫逆之交,「七帮八会九联盟」并不想真的对「桃花社」下手,要不然也不会只简简单单的派出几个「多老会」的弟子做幌子,骗走「桃花社」了。 可杀了白晚,事情便不一样了。「七帮八会九联盟」就是再不想与「桃花社」,也要替「多老会」的头领报仇雪恨,以儆效尤。更何况他们本来也就不怕「桃花社」,甚至根本没有把这个远在长安的结社放在眼里。 他们躲的不过是麻烦,避的不过是口舌。 顾虑越多,顾惜朝的眉头皱的越紧。他常常有这样趋利避害的踟蹰,从来不愿意与有权势的人为敌。他自己也晓得自己的不对,但要改过来,也不是一时的事情。 他暗自叹气,蹙着眉头,跟在一群人的后面。 快到城东的时候,巷子已经被烧得黑熏熏的,周围的百姓争相逃散,只有「桃花社」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跑,烤木头的焦糊味钻进朱大块儿的鼻子里,惹得他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 赖笑娥回头望了几个兄弟一眼,紧抿着朱唇,一句话没有说。她又转回头,停住脚步,高高的昂起了头。 那是十来个壮硕的江湖汉子,各自带着兵刃,站在小巷的尽头,牢牢的把住了通往「刺花纹堂」的道路。那架势,竟是想要将小小的「刺花纹堂」与城东的屋舍们一起烧成灰烬。他们瞧见「桃花社」的人过来,也不慌张,反而嘻嘻哈哈的摆了摆手。 为首的汉子一抱拳,笑道:“赖大姐走得这样急,可要喝点茶水?” 赖笑娥并不理会,一声叱喝道:“闪开!” 那汉子可惜似的摇摇头:“过去了也是满地的灰沫子,何必脏了大姐的眼呢?” 赖笑娥的怒意更胜,她向前一步,再次喝道:“让开!” 那群汉子左右看看,见「桃花社」的人油盐不进,遂也亮出了兵刃。只是他们还未摆出那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赖笑娥便已骤然俯冲了三步,两截绣着桃花的白绸自袖子里飞出,迎风一展,逆风一舞,顺风一击。刚才说话的汉子来不及闪避,长绸裹着十足的力道,砸在他的胸口,竟似擂鼓般发出一声闷响,碎然间,他口中喷出的血洒了一地,瘫软在地。 剩下的汉子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赖笑娥真会动手。他们先是后退,相互一顾,又爆喝着围攻过来。一时间寒光大作,令人眼花缭乱。赖笑娥娥眉轻挑,飞身高跃,躲过一把飞镖,踢飞一柄长剑,水袖又展,顷刻将两个汉子甩了出去。 张炭从她身后闪出,蒲扇大掌擒住一只漏网之鱼。小雪衣扬手一剑,架住两把长刀,齐相好当即包抄过来,左右双脚连环踢出,一脚不漏,全踹在二人的要害上,当即就为她解了围。此时此刻,巷子里还有九人,却再难提起胆量与「桃花社」相抗,只是一味的向后撤去,最后居然四散的逃了。 赖笑娥也不追他们,越过满地狼藉,只带着兄弟们继续赶路。可才走了没多远,小雪衣却期艾的喊道:“阿姊。” 赖笑娥问:“怎么了?” “他们,他们若真是被”她不忍再说下去,但先前的一句早戳中了兄弟们的心思,几个人都是脸色一变。他们再看向大姐,赖笑娥的双颊已经一片惨白,但她强板着脸,镇定依旧。 “不一定,”突然有一人开口。是顾惜朝,他方才站在最后,并未卷入战局,“这里有五六条巷子通往「刺花纹堂」,每个巷子想来都有人把手。” 刀下留头下意识的道:“那他们岂不是更——” 顾惜朝摇头说:“不会。他们守得不当只是我们。咱们分别到几个巷口看看,再来两个去「刺花纹堂」。” 「刺花纹堂」的那一干人在何处,他一时间也拿不准。不过现在倒也不需要面临什么取舍的难题:「桃花社」虽然小,但手上的功夫却还不错,前方的道路虽多,可恰好也足够分摊。 赖笑娥这才稍稍舒展了眉毛:“老二,你去易居桥,老三你去破瓮子巷,老四你去安平楼,老六老五往正阳门去看,幺妹就回咱们刚来的地方守着,”她向顾惜朝一颔首,“八弟和我去「刺花纹堂」。快!” 她话音未消,几个人就朝各自的方向冲了出去。她也扭过头去,往烟冒的最旺的地方跑。顾惜朝身形展动,轻飘飘的落在她的眼前,恰恰隔了几步的距离,将她隐约的护在身后。 赖笑娥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 烟雾越来越焦浓,让人几乎瞧不见前面的通途,只恍惚的知道,天在头顶上,路在脚底下,周围或许有墙,青花的砖瓦,或许没有,是落了灰的花木,蔫哒哒的垂着头。 顾惜朝拿袖子捂着口鼻,影子也沾着灰,沉甸甸的压人。赖笑娥就在她后面,怕被烟雾障目,两个挨得很近,死死闭着嘴,放缓了呼吸。他们谁也瞧不见「刺花纹堂」在哪儿,只好凭着印象往大致的地方摸索。 幸好,万幸,他在一个回头间,听见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呜咽。 他来不及多想,人已经向着那声呜咽奔去。 赖笑娥同样听见了那个声音,他们的脚步声好似一阵急雨,这时候也惊到了那个正在哭的女子。 她好像要惊呼,可烟雾太浓,火太热,才一张口,就歇斯底里的咳嗽起来。 “可是巧娘?” 回答她的是咳嗽里夹得哭喊:“咳咳,咳咳咳咳,大姊,阿——” 她咳得难以出声,但也不用再出声,赖笑娥已经抱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往他们来得方向外拽。 不知怎么,这女子却发了疯的挣扎,又发出一阵破铜罗般的刺音:“他!咳咳,他——” 这下子两个人都晓得了,一定是还有人在她的周围里,只是没法出声,没法动弹,也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 “我来,”顾惜朝言简意赅的道,“大姊带她!”他不说快走,能省一句是一句。 赖笑娥瞠目欲裂,几度咬牙压下心中的那句‘你走!’,深深的看了看他。 虽然近在咫尺,但能瞧见的,也就是个灰惨惨的影子。 “快走!”他又催促道。 她吸了口气,破釜沉舟般的绷紧浑身的力气,强行抓着巧娘,头也不回的走逃。 直到四周没那么热了,烟逐渐散去了,从勉强到随随意意的能瞧见蓝天了,她才把巧娘放下来,抹了一把脸。眼泪和着尘土木灰,也不知道是被熏烤出来的,还是临走时的决绝激起了她心里的愁肠。 奔往各处的兄弟们都陆续的赶了来。原来「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买通了伙夫,在「刺花纹堂」的人喝的酒里面撒了i yà一,毒倒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几哥人慌忙的出去找大夫,只留了巧娘一个女儿家守着昏迷不醒的汉子们。可他们这一出去,就被堵在了外面,跟守着巷口的人打了起来。 「刺花纹堂」的人虽然各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可武功只是平平。哪怕是偏剑的弟子,「刺花纹堂」的堂主,也只能说是个二流的高手。因此,在「桃花社」眼里的乌合之众,成了急着找大夫的汉子们绊马栓。偏偏这时候,又有人在「刺花纹堂」浇了油,放了火,要活活的烧死这些不识抬举的年轻人们。 这种腌渍的事,上不来台面的恶,一向是「七帮八会九联盟」做惯了的。 巧娘拼了命的把人往外拖,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本来就没甚力气,被烟一呛,就连路都走不动了。只能想着世人常说的同生共死,迷离的掉眼泪。 张炭一边给一个汉子绑伤口,一边喘着气问:“大姊,八弟呢?” 赖笑娥没有答话,她只看着那片最浓的烟雾。张炭刹那起了一身冷汗,好似谁用刀砍了他又软又热的心脏一刀,疼得连抽气都忘了。 他撒开手,抬脚就走:“我找他去。” 朱大块儿挠着头,磕巴的道:“我,我也,去。” 小雪衣只是哭,刀下留头去找药,还没赶回来,不然以他的脾气,也要闹着同去。 还是张叹揽住了他们两个,他是个哑巴,只能叹气,齐相好替他说:“你们去添乱还是送死?” 这是火和烟,不是人力能抵挡的东西。外面已经烤成了这样,里面还指不定是什么惨剧。几个江湖好手进去,一点用处没有,还不如一碗水,一块抹布呢! 赖笑娥还是没有说话。她坐在地上,望着烟雾,暗暗的想: 她毕竟也是个女子,能抱得动巧娘,却决计带不起一个男子。 找到巧娘的地方已经靠近火源,热的不行,呛的要命。巧娘早是强弩之末,她得赶紧带她离开,再耽误一时半刻,就是不给熏死,也要烤chéng rén干。 八弟的轻功那么好,一点比她不差,想来是能逃出来的。他看上去又是个谨慎的人,大概不会硬逞强。 可她越想,眼睛就越疼,眼眶越涩,最后不得不侧过脸,假装抬起袖子擦灰尘。 她是「桃花社」的大姐,她将自己的弟弟给丢下了。这难道不是贪生怕死? 八弟才来「桃花社」,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有家眷等着,万一要出了事怎么办?这个万一有多万一? 火势那样凶狠,她怎么就留了他一个人在哪儿呢?她怎么就留了他一个人在哪儿呢?要是留在那里的是她,就算是死了,也要舒服得多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十四.志向相投 待赖笑娥走了,顾惜朝左右摸索一番,果真找到了一个人。他略加思索,背起那人,立马朝另一处略有光亮的地方奔去。几个箭步,就把天更深,烟更浓的院子远远的甩到了身后。那里定然还有不少要么死了,要么快死了的人,可顾惜朝半点也不犹豫。甚至他身上的这个人,若不是还能感觉到他温温热的体肤,微乎其微的呼吸起伏,他也早就抛下他,独自走了。 他劝走大姐,并不是因为自个不惧火雾,而是实在不愿意耽搁时间。巧娘不走,赖笑娥便不会走,但四周围的情形等不及她们拉拉扯扯。毕竟是女子,说心软也好,说义气也罢,若是因此送了性命,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再者说来,他们能在这里能遇见两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眼前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瞧不见,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顾惜朝心里这般想着,脚下跑得飞快。直到能微微瞧见太阳了,才喘了口气,调转方向,改道往赖笑娥逃出去的那侧。这样一来,他到得必然要慢一些,到时候「桃花社」的人问起来,他就谎称是去寻人了。如果再有人问他有没有寻到别人,他就告诉他们,只可惜自己去得晚了些,后来找见的兄弟们都没有气息了。 又跑了几步,烟雾薄了半层,阳光能从缝隙里流进来,淌在他被火熏黑的脸上,倒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凄凉。眼见就能走出去了,顾惜朝放下心来,扭头瞧了瞧身后背着的人。——他先是中了i yà一,后来又吃了不少烟,虽然被他救了出来,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日。 没等他把头扭回来,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大喊。 “——是八弟!” 顾惜朝听见声音,弯了弯嘴角。离着这么远,还隔着薄烟,他尚且看不清远处的人影,怎么「桃花社」的人就认定了出来的人是他呢? 还未等他细想,有人一把接过了他背上的人,紧接着,又一个人把他搂了起来,还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背。那蒲扇一般的手掌拍在他略显单薄的后背上,滋味竟然比被火烤着还要难受几分。 见张炭拍了两下还不停手,顾惜朝只好苦笑着道:“五哥,我要叫你拍死了。” 张炭立刻就反驳说:“呸!什么死不死的!”却也放下了手,用胳膊揽着他的脖子,半是拽着,半是搀扶的把他从烟雾里拖了出去。 顾惜朝手脚健全,虽然叫烟熏得有些难受,但怎么都到不了这般地步。他刚想让张炭松手,齐相好就先出声了。 “八弟,你可老实一点,”齐相好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你可不知道,刚才那会儿老五是什么德行。让他搂两下也不缺块肉。” “老,老,老五什么德行?”朱大块儿舔着脸凑了过来。 “就差没跪在地上流鼻涕了。” “放屁!——” 张炭的脸刷得红了一片。他怒喝一声,张开大巴掌朝齐相好的屁股扇去。可齐相好早有预见,身子一扭,蹭过了张炭的掌风,然后猫着腰滚到了朱大块儿的身后。朱大块儿这会儿还背着顾惜朝从火场里救回来的人,张炭再想找齐相好的麻烦,也得顾忌上一二。更别提他正揽着个病弱体虚的八弟(这当然是他自个以为的),只好气呼呼的哼哼两声,不和这个猴子似的混蛋多计较了。 他这样想,顾惜朝自然不敢和他计较。结果一看到余下的人,就又闹了笑话。小雪衣见顾惜朝是由张炭扶着走出来的,以为他出了大事,刚止住了眼泪又流了下来。齐相好倒是嘚瑟上了,借机踹了张炭一脚。 张炭不明就里的瞪他:“你踹我作甚?!” “你还不将八弟放下来?”他朝小雪衣那边努了努嘴,“没事也要被你揽出事情来了。” 张炭先看了看那边,复又侧着头看了看顾惜朝。 顾惜朝勉强的笑笑:“五哥,我真的没事。” 张炭这才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撒开了手。 剩下的兄弟们已经围了上来,小雪衣红着眼睛把顾惜朝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扭过脸,秀眉一扬,对着张炭发起脾气:“你干啥要那样揽着他?多难受呀!” 张炭也想发脾气,但眼前的人是他妹子,周围的人是他的兄弟,都不是能发脾气的人。他涨着一张又黑又红的脸,嘴角拉得老长。 顾惜朝忙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赖笑娥远远的走来,递给他一张沾了水的帕子,“把脸擦擦。”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着顾惜朝,说完后就抬起头,叫朱大块儿把人放下。「刺花纹堂」的人也跑了过来,看到人后,齐齐的惊呼了出来。 原来这个只剩半条命的人正是「刺花纹堂」的堂主罗郗,他的脸叫火熏的漆黑一片,仅有几面之缘的顾惜朝在情急之下,并没有瞧出来。 这算是件幸事。 他们一行抬着伤患,躲进了一家人去楼空的客栈。罗郗灌下了刀下留头抢回来的药,可还是昏迷着,巧娘稍微好些,喝了药就睡过去了。剩下几个受了伤的人,重的被送去歇息了,轻的就同「桃花社」一起守在大堂里,默默无声的低着头,谁都不肯吭声。 「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报复才来了一天,他们就损失了十来个兄弟,这还只是敲山震虎的第一招,对方的精锐未到,来得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可就是这群乌合之众也比小小的「刺花纹堂」强上许多,要不是有「桃花社」相助,此时他们恐怕连一个也活不了了。 还未到日落,客栈外面仍然是光亮亮的太平盛景,客栈里反而点着灯,烛影很幽若,微微的晃在人的眼眸底下,比不得外面照进来的灼光。 “咱们该怎么办?”刀下留头愣愣的问。 张叹打量了一圈,发现绝大多数的人都在用一种很期盼的眼光看着赖大姐。他适时的叹了口气,将众人的注意引到自己身上,也不说话。他当然说不了话,但这一声叹气,却在无形中替大姐解了围。 赖笑娥侧着头,低着眼角,在那儿沉沉的想着出路。光洁的额头上有烛影在摇曳,顾惜朝望了她片刻,忽然想起了晚晴。他眼眶一热,避开烛光,看向半敞着的木窗。落日未落,秋风未及,这里自然不是末路。 “不能留在漳州了,”他把视线收回来,静静的道,“网子只会越收越紧,我们要在收网前闯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小雪衣问:“可我们要去哪呢?” 张炭兴致勃勃的提议:“这里离着大车店不远,咱们去找蔡水泽吧!依照「黑面蔡家」的势力,抗住「七帮八会九联盟」也不难。” 朱大块儿笑了:“对,对,老蔡不会见,见,见死不救的。” 他的笑点燃了众人眼中的火花,这火花噼啪的闪着,一下子就把烛光掩住了。 赖笑娥扬起眼眸,心下有些意动,但仍有些犹豫。 顾惜朝却摇了摇头:“不妥。”他回绝的很妙,不说不能,也不说不可,轻轻巧巧的用了一个‘妥’字,好似商量般的柔软,不引起旁人半点的不快。 “为啥?”一位「刺花纹堂」的少年问。顾惜朝记得他在他们刚到的酒席上说过话。 “蔡水泽虽然是条响当当的好汉,但「黑面蔡家」一向为蔡相马首是瞻,与「七帮八会九联盟」同是朝廷扶持下的鹰犬。咱们若去了大车店,非但得不到帮助,相反很可能会招惹更多的麻烦。” 张炭不同意他:“老蔡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这样的人,咱们却会给他惹麻烦,”顾惜朝笑了笑,轻轻抚了一下手中的长剑,“我听说他已经娶了妻子,上有高堂,下呢,也快有幼子了。无论他帮不帮我们,都要陷入两难的境地。要么看朋友出事,要么推家人入险。他生在「黑面蔡家」,得了家里的实惠,也注定要受制于此。何必要他为咱们的事为难?” 赖笑娥微蹙着眉,眼眸闪烁,好像早就想到了这点:“他的父母妻子皆不是江湖中人,他却是「黑面蔡家」一众老辈看好的后生,受了他们许多好处。我们若是去投奔他,只会让他难做。我们是朋友,不能济他所需也就罢了,怎么还好给他添麻烦呢?” 既然大姐发话,众人只好压下了这个念头。可他们要逃去哪里?谁会冒着「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怒火来收留他们,与他们一起伸张正义? 大堂里的气氛又难熬了起来。赖笑娥把眼光投到顾惜朝的身上,直到现在,她才正正经经的看了看他:“八弟觉得咱们应当撤去哪里?” 顾惜朝抚着长剑,心中也有些迷惘。他知道这一战「桃花社」能胜是因为有方振眉c我是谁c沈太公和龙放啸的帮忙。但他们什么时候会来,他们是怎么来的,他一概不知。上一辈子的此时,他还在家中读书,对江湖上的琐事从来不上心,又哪里会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故事? 他细细的想了一会儿,回道:“能与「七帮八会九联盟」相抗衡的江湖势力无非就是那几个。咱们与「七帮八会九联盟」为敌,是站在了大义之下,依靠这个,就难免会有人想要借咱们的手来削弱一把他们。” 刀下留头又问:“你是说,要咱们去投靠别人?” “不是投靠,是借势。” “那有什么区别?将来别人闲谈起来,也要把咱们和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人放到一块儿去。” 他这样说,顾惜朝不好直言反驳:“或者去请些江湖名宿,来做调解之人。” “不行,”刀下留头脑子一热,嚷嚷了两句,“「刺花纹堂」的兄弟们不能白死,找人来说和,不就是降了他们吗?” 顾惜朝看看四下,苦笑着拱了拱手:“那还请大姊广发英雄帖,将「七帮八会九联盟」做下的恶事叙述一二,再将咱们的玉碎之心一并写上。多招呼些人手,把事情广而告之,江湖多豪杰,总会有人过来相助的。” 赖笑娥还未回话,顾惜朝又缓缓的道:“我听说赫赫有名的「风云镖局」从不走镖,却管着另外四十二家镖局,这些镖局虽然立足于河南河北,分舵却是遍地开花。不如将此事交托给镖局,陆路水路,怎么走更快,他们比咱们要清楚的多。再有,「风云镖局」的老大龙放啸素来爱才,为人十分正气。他若得知了咱们的事,十之会出手相助。” 他的话说完了,听他说话的人想的更多。 龙放啸在江湖上的威名不亚于京城中的苏雷二人,「风云镖局」盘踞黑白两道,实力上亦是毫不逊色。要是能得他相助,「七帮八会九联盟」又算得了什么?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他们的呼声定然已经响便南北,如此一来,就算不得是投靠了「风云镖局」,而是他们志向相投,一同去伸张正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十五.有人 若今日突围的只有「桃花社」里的八兄弟,就算不能重挫「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马,冲出包围也是易如反掌。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以‘饭王’张炭的武功为例,如果说张炭算得上是江湖中第一等的好手,那「刺花纹堂」的一干众人只能勉强排进第三流。 更不要说「七帮八会九联盟」派来的人里,虽然没有多少能力压群雄的高手,却占了人多势众的好处。相比起来,他们这一边的人,受伤的受伤,残废的残废。「桃花社」既要逃走,又要护着「刺花纹堂」的好汉,连日奔波之下,赖笑娥也有些吃不消了。 可惜他们非走不可。 「鹰盟」的大将张猛禽已经率部赶来,「斩经堂」的人马正从后面包抄,他们东面是虎视眈眈的「豹盟」,西面却还夹了一个「生癣帮」。 「鹰盟」的盟主林投花与赖笑娥相识,为了避嫌,张猛禽只会下狠手,为此他们还请了一向交好的「斩经堂」的人来。「生癣帮」的大xiǎ一 jiě嫁了「多老会」的少主,「多老会」被「桃花社」矬了面子,「生癣帮」是必定要找回来的。最难办的是「斩经堂」与「豹盟」:「斩经堂」的堂主淮阴张侯曾是韦青青青的师兄,现在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谁也不清楚;而「豹盟」的盟主张傲爷则向来老奸巨猾,深谋远虑,并非常人所能比拟。 所以他们走的不容易。 漳州临海,但他们不敢走水路,大海之上,船一漏水,再高的武功也是锅里下饺子。他们只能走陆路,穿过泉州,往黄山走。现在时节不好,官道年久失修,路上匪患横生,又有时不时的刺杀c围剿,有时候几天下来,连一个囫囵觉也睡不成。人困马乏,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朱大块儿的屁股上就让「鹰盟」的人开了一个口子。 巧娘不会武功,一路上都是他背着她,现在他受了伤,她当然不想再拖累他。 这怎么成呢? 朱大块儿不同意,刀下留头还背着行动不便的罗郗;张叹不行,他打小驼背;齐相好也不行,他瘦得像块排骨;大姊小妹都是姑娘,更不行;剩下一个张炭,一个顾惜朝:前者要去探路,责任重大;后者则是军师,没有他拼了命的动脑子,他们早就不知道折在哪里了。 就像上次,谁能想到一个卖煮鸡蛋的小姑娘会是「九联盟」派来的刺客?可他却认定那姑娘的手手背白皙,虎口有茧,不是做农活的人。果不其然,援兵一来,她就一脚踹翻了煮鸡蛋的大锅,汤汤水水的撒了满地,眨眼间把青花石板蚀薄了两层。这要是被浇在了身上,哪还有命活着? 因为这个,他升起了一个念头: 八弟是劳心的人,劳心的人就该劳心。 他们是劳力的人,劳累的人要好好劳力。 所以哪怕巧娘哭着要他把她放下,哪怕大姊劝他换个人接去重担,他也仍然背着她,没有半点要放下c换人的想法。巧娘没有办法,只好劝他多歇一歇。赖笑娥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一行人在河边上的一间小茶肆坐下来,给了掌柜三钱银子,齐相好就去烧水了。 他们不敢喝别人泡好的茶水,因为一碗掺了毒的茶,「刺花纹堂」已经丢了两个兄弟。他们更不敢用别人烧好了的水,因为只要眼睛看不见的地方,都有空子可钻。 “你们可真小心。” 朱大块儿才喘了一口气,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在讲话。他把目光投过去,瞧见她穿着一身白纱纱的裙子,头上戴着白斗笠,连背上背的剑也是素白的。她坐在茶馆的最里头,桌上摆着茶碗,有一张挂在桌前的竹席遮住了她的半个身子,所以他没在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她。 他左右瞅了瞅,发现大姊他们早就看向那边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朱大块儿别的什么也没想,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只可惜我的屁股太疼,不然我也要坐在凳子上吃茶。 她又开口:“要是水井里被人做了手脚,水壶里藏着不干净呢?” 赖笑娥笑了:“要是水井里被人做了手脚,水壶里藏着不干净,你就该来救我们了。” 她这一笑,那女孩也一同笑了起来。她挑起竹席,又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秀小巧的面庞。朱大块儿一下子就忘了屁股上的疼,傻傻的发起了愣。怎么世间竟有这样娇柔的姑娘呢?若是拿花来比作她,那只怕是尤抬举了花了。 “小白,你怎么来啦?”小雪衣惊喜的叫道,“上次还说要去洛阳看庙会,你却跟周大哥偷偷的跑了!” 她这一叫,叫得‘小白’满面羞红:“都说了我不叫小白,再者,怎么能说是偷偷的跑了” 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小白’抻了抻衣服,朝众人纠正道:“我姓白,叫做欣如,是总镖头叫我来的。她总唤我‘小白’,”她指着小雪衣,“分明是记错了还不承认。” 赖笑娥同样不等小雪衣抱怨,直接接话问:“总镖头已经知道了?” 白欣如答道:“嗯,正巧我离着你们近些,就先过来了。周,周大哥也过来了。我们来的时候撞见了另几个接了帖子的好手,大伙儿商量了一下,他带着人在前面打探「鹰盟」的底细,让我先过来找你们。”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却极其振奋人心。清清楚楚的讲明白了两件事,一是风云镖局的龙老大愿意伸出援手,二是江湖上的豪杰有人志向相投。 靠在桌子上歇息的罗郗拍了一下大腿,高喝一声:“好!”他吸进的火烟太多,如今还走不得路,又因觉得自个拖累了大家,几度欲死,只是众人看得紧,叫他不能如愿以偿。这一路上他都神情恹恹的,直到听了这个好消息,才噩梦初醒般的活了过来。 “这下好了,有总镖头的帮忙,「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还敢这样欺负咱们?”一个「刺花纹堂」的汉子狂喜道。 一人又笑着说:“我听闻淮阴张侯的武功天下无双,可为人却低劣的难看。江湖上怎么会有人把他和龙老大相提并论呢?” 白欣如是龙放啸的弟子,听见一群好汉死里逃生似的恭维自己的师父,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自豪。她腼腆的笑笑,跟赖笑娥聊起了天:“没想到「斩经堂」的人也来了。” 赖笑娥轻蹙着眉说:“因为张侯看上了林投花。” “咦,林投花不是喜欢一个和尚吗?” “他可比那和尚有名望多了。”小雪衣加了起来。 白欣如秀眉微皱:“他也比那和尚大多了。” 她们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当然喜欢聊些姑娘的事情。剩下的一群汉子不好意思偷听,又不好干巴巴的喝茶,于是也高谈阔论的吹起牛。张炭最擅长干这个,他一脚踩在木凳上,撸起两只胳膊,讲到当年单枪匹马,独打龙八太爷的辉煌往事。唯一知道内情的张叹亦被忽的一愣一愣的,差点没认出他吹的故事。 “等,等,等事情完了,我请,请你们去秦淮河上的迎春轩!吃,吃,”朱大块儿捧着巧娘塞给他的茶杯,吭哧了半天,“吃,吃那个,那——” 他恍然想到,迎春轩似乎不是个正经地方,正好他是个磕巴,磕磕巴巴的倒腾一会儿,旁人就没了耐心,去做别的事情了。可惜齐相好晓得他的想法,他“嘿嘿”一笑,跑去和刀下留头一阵交头接耳,转过头来,两个人都拿龌龊的眼光看他。 朱大块儿的脸红了,咽下一口唾液:“八弟呢?” 这虽然是他的灵光一现,用来围魏救赵的法子,不过顾惜朝的举动确实也有些奇怪。他并不在茶肆里,而是站在离茶肆几米开外的地方,背着手,看浅水处随风而摆的白花芦苇。 齐相好提着茶壶,溜达过来,好奇的问他:“八弟,你在瞧啥呢?” “看景,这芦苇长得真好。” “芦苇?”齐相好晃了晃脑袋,“芦苇有什么好看的?” 顾惜朝轻轻一笑,刚要说话,倏然间,却变了神色。两息之后,他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目光越过茶肆,朝远远的来处望去。 “有人。”他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十六.他在等 风吹过芦苇花丛,带起沙沙的低响。齐相好贴在地皮上,汗珠一滚就粘上了草叶。 是马蹄声,一阵一阵,由远及近。 “是不是周白宇带的人?”他抹了把汗,犹豫道。 顾惜朝摇了摇头,垂着眼睛看他:“声音太急,也太齐了。” 周白宇与白欣如互有约定,所以他不会急;和他一起的几个江湖好汉是四海八荒里零散而来的,所以他们不会齐。 “少来也有五十骑。” 顾惜朝的话音未落,齐相好就冲向了小茶肆。他没问八弟的耳力怎么如此的好,也没问他怎么火烧了眉毛还不慌不忙,只是一头窜进人群里,牟足力气尖吼起来:“有人来了!” 由此一喝,嬉声骤灭。 张炭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学着刚才齐相好的样子,往地下一趴,仔细分辨了,抬起头道:“大概五六十个。” 茶肆中是静到极点。 一只满水的茶碗溢了满桌,倒水的人还未发觉。 小雪衣望着赖笑娥,赖笑娥看向白欣如,后者动了动嘴唇:“不是周大哥,我们没骑马来。” “会不会是旁的好汉?”巧娘接口问道。 张炭的脸色不好:“声音太齐,”他的见地和顾惜朝一模一样,顿了一下又道,“我怕来得是精兵。” 他的话说完了,白欣如,「桃花社」,和「刺花纹堂」的人都没有出声。虽然现在敌友未名,不过十有是敌非友。连日奔逃,如今才见援兵又遇强敌,心中固然有些厌战,但更多的是厌烦。烦这些击退了一波又来一波,如同涨潮时候前赴后继的潮水一样来邀战的人,也烦那些趋势着小卒过来与他们作对的「九联盟」里的头头们。 刀下留头冷哼道:“这帮人有没有完?折了那些个蠢物,还要上赶着来送死?” “他们有他们的大道理,我们如何能懂呢?”赖笑娥自嘲的一笑,向外唤了声:“八弟怎么还在外面站着?” 她这一问,齐相好才想起刚才的事情,忽然一惊:怎么八弟的耳力那样的好,能听见几里地外风卷来的声音?怎么他的神色如常,强敌当前,却静得像一池秋水?怎么这一路上,都是他发觉了危情,避免了许多次措手不及的敌袭,又挽回了多少次不经意间却要人命的失手? 齐相好的心里有千百句话要问,顾惜朝已经走了回来,与他对视一眼,他反而问不出口了。 顾惜朝收回视线,对赖笑娥说道:“大姐,我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在想,这一路上,咱们走的太轻松了。” 周围的rén iàn面相觑。 他又道:“除了「多老会」的白晚以外,咱们一个「七帮八会九联盟」里举足轻重的人都没遇见过。而白晚向来以内政出名,他的武功在「多老会」也是排不上号的。” 马蹄声渐渐入耳,赖笑娥扬起了眉:“你的意思是?” “也该来了。” 他看向茶肆外的一方天空,奔驰在最前的三匹马,已然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哈哈哈!这小子说得不错,”几十匹战马嘶鸣的声音从茶肆外传来,一阵沙哑笑声却压过了所有的杂音,“白晚那小子,出馊主意倒是一流,可惜啊,武功是他妈的九流。” 又一人笑道:“赖大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老二,你怎么说话呢?”骑在中间的那人先是呵斥了一句,后就笑呵呵的道,“女人嘛,都喜欢让男人礼让着。咱们都让了这么久了,大姐也该满意了吧?” 这三人的长相十分奇怪。分明是壮年的男子,露出来的皮肤生得却如同古稀之年的老农,尤其是那三张脸,好像是被太阳暴晒了几百年,又被风得皱皱巴巴。可就这幅奇怪的长相,却让茶肆里的一群rén iàn色紧绷,如临大敌。 顾惜朝一眼就认出这是「生癣帮」中的一流好手:左护法『妖神』战聪聪c右护法『残骸公子』战貌貌c『大雷神』战渺渺。他们三人原是三兄弟,因为修行「生癣帮」里的生癣功,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功法说玄妙也玄妙,说通俗也通俗。 修炼它的人,常年要服用一种苗疆传来的奇毒。等他们的武功练到极致,毒性就要从五脏六腑里发散到皮肉,身上便会结上一层斑癣,就像老木头上结的青苔,有的长在指间,有的长在脚底,有的长在脸上,有的长在头上。功力越高的人,结癣越厚,掌力不能透,利剑不能穿。如同一只缩在壳子里的乌龟,任你有再高的本事,也伤不到他们分毫的皮毛。 这时候,剩下的人马也到齐了。一位负着金枪的年轻公子和一个骑马似骑驴的田舍汉,四个穿得像账房先生的中年人,还有曾经见过的白晚和簇拥着他们的一群好手。 果然如顾惜朝设想的那般,「多老会」的少堂主才把「生癣帮」的帮主千金娶进门,白晚是少堂主虞永昼的心腹,他在漳州城里失了面子,虞永昼是不会见事不管的。而「七帮八会九联盟」中尔虞我诈,会真心替「多老会」出头的,必然是其姻亲「生癣帮」。 负枪的年轻公子就是「多老会」的少堂主;晃悠悠的田舍汉看似其貌不扬,其实却是「生癣帮」的总管叶柏牛;四个穿得像账房先生的中年人又有个称呼唤作『望c闻c问c切』,是「多老会」里赫赫有名的四大长老。而围着他们的那群手下,有那日在城中见过的,也有彻底面生不知其人的。不过观他们的衣着面貌,应当都是高手。 “不要唐突了大姐,有话不妨好好说说。”叶柏牛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来回打量着茶肆中的几个女子。 虞永昼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这人犯了色心。 但凡练生癣功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似乎和他们服用的奇毒有关,一日都离不开女人。只是他打定了主意要替白晚出头,当然不能让几个女子娇滴滴的哼上两句就冰释前嫌,要不然,会里的兄弟要如何看他?江湖上的人又要如何看「多老会」? 还未等赖笑娥开口去啐叶柏牛,虞永昼就挥枪一指:“上!”待他们的人马将小茶肆围好了,交上手了,他才对着叶柏牛一抱拳,惭愧道:“这群人生性诡诈,唯恐夜长梦多。” 叶柏牛仍旧眯着眼睛,一点不恼怒。 他也摆了摆手,把三位护法叫到身旁,吩咐道:“不要伤了姑娘们,不懂事不怕,可以慢慢教嘛。” 战渺渺省得他的意思,这位『大雷神』大刀阔斧的加入战局,迎面就撞上了一个飞过来的人影。他大手一抓,一把勒住那人的裤腰带,将他接了下来。另一手握成拳头,一拳就向冲来的张炭胖脸上挥去! 张炭猛的一低头,躲过了拳头,他又变拳为抓,硬生生薅下了张炭的一把头发。 “——啊啊啊啊!” 张老五疼得哇哇大叫,白欣如剑光一闪,刺向战渺渺的双眼,剑至半路被左护法战聪聪截下来。战聪聪抓着她的剑,看着她的人,才要笑,小雪衣的双剑卷起狂花,已然刺入了他的腰眼。 他扭过头来,露出一口黄牙:“小丫头,我再给你两把剑,看看你刺不刺的动?” 小雪衣怔了怔,就是这一怔的功夫,战貌貌掠到了她的身后,伸出胳膊就要揽她的腰。她惊愕之下,慌忙拔剑,那两把小剑却死死的卡在战聪聪的腰上,如同嵌入老木里的斧子,任她如何用力,依旧纹丝不动! 还是齐相好洒出的一把石灰救了她,可他也奈何不了「生癣帮」的这三个人。小雪衣剑已脱手,齐相好抱着她打了一个滚,躲过白晚的一招天外天掌,又一扯巧娘,靠吃奶的力气将她们推到了装茶叶的柜子底下。 他再回头看大姐,『望c闻c问c切』这四个人将赖笑娥牢牢的困在中央,朱大块儿想要冲破局面,却叫四面八方射来的如蝗飞矢逼得向后跌去,一趔趄就踩到了护着罗郗的刀下留头。 “逃!你们快逃!” 罗郗推开了刀下留头,用手撑着桌子,拔剑便刺。 他眼前有四人,他刺了四剑,一剑不中,四剑皆不中。虞永昼冷笑一声,甩了个枪花,一刺捅穿他的肩膀,一刺废了他的左腿。“大哥!”两个「刺花纹堂」的兄弟痛心疾首的扑上来,眨眼间叫他打碎了喉咙,拍花了太阳穴! 齐相好恍惚的听见了一声叹息。 他再往外看,张叹竟宛若逃走般的飞了出去。张叹当然不是逃,他要擒贼先擒‘王’。 ‘王’就是叶柏牛,他正坐在马上,被一群弩手围着,笑眯眯的在看戏。 那八弟呢? 齐相好挡住了跃过来的敌人,四下看着,到处去寻顾惜朝。 可顾惜朝早就无声无息的跳上房梁,藏进了一堆破烂溜丢的油布中。他猫着腰,卷着袖子,左手提着那把出鞘的剑,右手却扣在了一个腰上挂的小皮口袋里。 他在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十七.佳人芳姿 白欣如惊叫一声,已经叫战聪聪给擒在了怀中。 她咬着牙,尤做困兽之斗,顺势拿肘臂向他的胸口撞去。可战聪聪修行生癣功多年,立在原地宛若一棵扎实了的老木,任她如何拼命折腾,也不躲不闪,不急不忙。就把她摁在怀里,像只老母鸡压着小鸡那样,一面咧着嘴笑,一面趁机摸了摸她的屁股。 “你的力气也忒小了些,”他拖着她往外走,“不过女人要什么力气?两腿一张,眼睛一闭,不就成事了吗?” 白欣如初入江湖,心性还小。眼见自己挣脱不开,惶惑之下,没忍住就落了眼泪。 齐相好原来犹豫着是去替大姐解围,还是守着两个姑娘,但见白欣如出了事,也管不得其他,飞掠而起,叱了一声,朝着战聪聪的天灵盖遥劈三掌! 这三掌一掌未空,全数击在了战聪聪的头上,每一掌都带着齐相好十二分的力气,足够撂倒一头沙漠里奔驰的骆驼。 战聪聪遭了这当头三掌,当然吃痛。可他也只是吃痛,顿了一顿,便惨嚎着抓向齐相好。齐相好却觉得自己是劈在了一块木头上,木头挨着泥土,一掌才下去,力道就自个泄了。不过好在疼痛难当的战聪聪红了眼睛,全力扑向齐相好,给了白欣如一丝脱险的机会。 她从战聪聪的腋下钻出来,正巧看见战聪聪与战貌貌这对兄弟联手将齐相好锁在一处角落,一人抓向他的腰眼,一人抓向他的眼睛。 白欣如急得大呼道:“三哥小心!” 齐相好听见了她的呼喊,心中满是无可奈何。他轻功虽好,却因前路被锁,背后是墙,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眼见就要血染当场。 眼见战聪聪那枯树枝般的爪子就要沾到齐相好的眼睛,白欣如下意识的侧开了脸。可她等了两息,并未听见预想中的惨叫,又因原本拦在她身侧的「生癣帮」全都一动不动的怔在当场,她才蓦然回头,却惊见那两个山魅木鬼一样的左右护法,一人捂着胸膛,一人捂着喉咙,摇摇晃晃了几下,一刹那间,轰然倒地。 看样子,竟然是死了。 不仅是她愣住了,「桃花社」c「刺花纹堂」c「生癣帮」c「多老会」,但凡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不觉震惊。 “老八?” 齐相好似是梦呓的喃喃道。 与旁人不同,刚刚生死一刻的瞬间里,他把眼前的事情瞧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一把璀璨得令人心动的小斧犹如燕子掠水般的从天而降,轻巧的割破了战聪聪的喉咙,又拖着五色寒光,一个回旋,划过战貌貌的胸膛。 他们好像伤得很轻,因为那样精小的飞斧,本来不该夺人性命的。 可惜他们恰恰死了。 如今,这把小斧被顾惜朝握在手中,邀功似得晃人眼睛,一滴血都未曾沾上。 「生癣帮」的副帮主战渺渺吸了一口气,骇然道:“你如何知道他们的罩门?!”他如临大敌的盯着顾惜朝手里的飞斧,隔着一层厚厚的斑癣,还可以察觉出他脸上苍白如蜡。 他一言吼出,在场的「生癣帮」弟子全都打了个哆嗦。盖因「生癣帮」一向不靠武功招式对敌,他们只靠生癣功,生癣功练到极致,刀剑不入,内力不侵。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就能立足于不败之地,谁还愿意把力气花在旁的地方? 然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毫无破绽的功法,生癣功也是如此。 仿佛是为了天下人着想,这门功夫练得再久,斑癣也总有覆不到的缝隙:战貌貌的在胸膛,战聪聪的在脖下。顾惜朝的小斧头玄而又玄的蹭过这两道缝隙,一招之间,轻杀两人,怎么能不让活下来的弟子毛骨悚然? 顾惜朝一挑嘴唇,微微笑道:“我是看出来的。” 他又望向战渺渺,眼睛中好像有光在流转:“那个” 战渺渺把视线从斧头移到了他的脸上,那张白净的脸上挂着期期艾艾的笑意,和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书生没什么两样,他再看了一眼那把杀害了自己兄弟的小斧,只觉得背脊里有一股尖冷的寒意,缓缓的升上脑子。可顾惜朝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他硬着头皮,绷紧了皮肉,不敢先动手。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等去,顾惜朝只吐了一个字。 “——杀!” 这书生鬼魅般的身影已经飘出了茶肆,在他飘出茶肆之前,他的小斧就已然出手。那炫目的光华经太阳一晒,简直要吓破了叶柏牛的心。他顾不得与自己缠斗的张叹,骤然急退,一把抓住缰绳,就要上马奔逃。 奈何他这一逃,反而破了自家的阵法,将自己置于险境。护在他周围的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就叫张叹一斧头砍了脑袋。不畏死的人永远是少数,余下的侍卫也有了慌乱。 顾惜朝这时候才掠到张叹的身旁,回扣小斧,收进了口袋。 叶柏牛见状,痛惜的大吼了一声。 刚才的时刻里,张叹离着近,顾惜朝离着远。顾惜朝轻功再好,也要时间赶过来;小斧头飞得再快,也抵不过他弯腰躲闪的速度。这样的兵刃较暗器要笨重些,用在偷袭上,可以令人防不胜防,但到了正面交战的时候,敌人或挡或躲,就极难shā rén了。 只是之前他一招杀二将的举动太过骇人,让叶柏牛一下失了方寸。他一上马,就立刻清明过来,可惜已经晚了。 战渺渺冲出来了。 他不能看着叶柏牛出事。这位总管扛着「生癣帮」的半壁江山,江湖莽汉做不了的事情,他都做得,不仅做得,还做的极好。而且他还刻苦耐劳,到他今天这个“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位置,大可不必如此辛苦了,可是他还是跟帮里徒众一齐工作起休息,甚至就连帮徒休闲的时候,他也还没闲着!他连吃饭也吃同一样的饭菜。 「生癣帮」的内部稳如泰山,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所以战渺渺不得不救他。 战渺渺一冲出来,茶肆里「生癣帮」的弟子就一齐涌了出来。叶柏牛见了,心底冰凉了一片。单靠「多老会」的那群人,是无论如何抵不过「桃花社」的。他甚至没有想「刺花纹堂」的事情,没把他们当人看,但他一想到「桃花社」,就足够了。 叶柏牛本来想把这群救他心切的帮众们喊回去。他勒着马,那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个圈,又转了一个圈,转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最后还是给他咽回了胃里。 他也怕死。 碧色的剑光那么美,比雨过天晴后映在春池里的佳人芳姿还要美,清清凉凉的纯到叫人心里发甜,可叶柏牛一点都不想看。 顾惜朝的长剑肆意的一刺,就带去了一条性命。他跟张叹在一起,攻守都有照应,那群生癣功没练到家的护卫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死的人多了,怯战的心也升起来了。在他们的眼里,这哪里还是个穿着洗旧了的青衫的书生? 他简直成了洪水猛兽,夜里的恶鬼,白天的罗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十八.狗咬狗 战渺渺同他的两个兄弟不同。他是「生癣帮」的副帮主,但却艺成于“大孤山派”,他精擅的是“神手大劈棺”的绝技,虽然是硬派的功夫,却威力极强,能把双掌当成斧头用,一掌下去,叫人尸首分离。他也学生癣功,浑身上下生得一身斑癣,却因为武艺高超,极少露出破绽。顾惜朝找不见他的罩门,不想胡乱的出招。 他记得小雪衣那双被夺取的小剑,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 张叹显然同他想到了一处,他们左右夹击,只朝叶柏牛身上招呼,能避开战渺渺就避开他,不能避开的,就靠拳脚拆上几招。四周还围了不少「生癣帮」的好手。这些人单打独斗比不过他们,但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股威胁。 两方人马互有忌惮,一时间僵持不下。 可顾惜朝和张叹都知道,只要僵持着打得难解难分,自己就已经胜了。『望c闻c问c切』的四个人加起来也就与大姐斗个旗鼓相当,虞永昼的功夫虽好,老五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剩下那些个弟子,他们甚至想都不用去想,没了「生癣帮」的这群搅屎棍,他们怎么跳也翻不出花样来。 果然,不出半刻,赖笑娥的水袖就卷着『望』长老的脖子,将他甩出了茶肆。『望』长老可没练过生癣功,他倒在地上,脖子软趴趴的垂在一边,一看就知道是被流云水袖勒断了颈骨。叶柏牛的眼睛没瞎,一下子就瞧清楚了「多老会」的败局:『望』长老不是四人里第一个送命的倒霉鬼,『问』长老早就给刀下留头削了脑袋。 茶肆里又传来了虞永昼的呼救:“——叶总管!叶总管!” 他是个向来自负的人,有一分的本领,也能生出三分的傲气来。要是等到他来开口呼救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局势已经不用救了。 所以叶柏牛听见了虞永昼的呼救,却对着战貌貌吼了一声:“咱们走!” 他又一低首,背脊立即射出三道飞癣。趁着顾惜朝与张叹躲闪的瞬间,他把战渺渺拽到马上,一甩鞭子,飞也似的逃了。他一跑,剩下的弟子们乱作一团,幸好他们在茶肆外面,身侧就是马群,但凡能走动的,无不蜂拥向那些正在吃草的马儿。只是他们的动作太大,气势太足,竟把马群吓跑了一半,又有运气太差的,被马蹄子狠狠的踹上几脚,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下子,「多老会」彻底没了援兵。 虞永昼挥动着金枪,瞠目欲裂。他的手下们,死的死,伤的伤,来的时候骑得马叫「生癣帮」的人赶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被骑跑了。偌大的一个「多老会」,竟然要给人困死在这里,被连锅端了。 「多老会」帮众上千,当然不止这几个人,但是在虞永昼的眼里,愿意跟着他一同战斗的人,才叫做帮中子弟。待在总坛里的享福的那些,是虞老爷子的子弟,无论如何,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他哀痛之下,恨起了虞老爷子。要不是他逼着自己取了「生癣帮」的千金,他又怎么会被这帮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混账们坑害了? 就在虞永昼恨不得将「生癣帮」的一众弟子抽筋拔骨,活活生吃的时候,叶柏牛也想起了这位「多老会」的少堂主。他不是不知道虞永昼刚刚娶了自己帮主家的千金,他也记得那个小姑娘笑得弯弯的眼睛,一直把他当成亲叔叔来看待。 可惜他不得不逃,就像是没有「生癣帮」的相助,「多老会」无论如何扛不住「桃花社」的围攻;没有「多老会」的牵制,「生癣帮」也只能被茶肆里的那群人活活耗死。今天一战,他们已经损失了两员大将,这对「生癣帮」来讲是个难言的重创。他必须要保住战渺渺,不能让他也折在这里。局面这样的糟糕,要是「多老会」还能再撑上一时半刻,他或许还能想到法子来救。 这只能怪「多老会」太不顶用。 “不用担心咱们的人,”叶柏牛喘了口气,同闷闷不乐的战渺渺说,“他们有马,又在外头。「刺花纹堂」的人大多挂了彩,「桃花社」不会追过来。” 他回过头一望,果真陆续有帮众朝这边来了。 战渺渺却问他:“xiǎ一 jiě怎么办?” 叶柏牛撇了撇嘴,幸幸的道:“虞老爷子是个聪明人。祸是虞永昼惹出来的,还接连死了不少好手,为了不被别的帮派一举吞下,他也会和咱们继续交好。” 战渺渺信不信叶柏牛暂且不提,虞永昼却到了生死关头的紧要时刻。他能依仗的亲信已经死了大半,只余下『闻』长老与『切』长老还围着他,拿命保护他。而他一向十分信任的白晚此时正跪在赖笑娥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脏水全破到了他身上。 虞永昼很想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良心,到底把自己对他的看重放到了哪里!要不是他在「桃花社」这里丢了面子,他又怎么会领着大家前来fu ch一u? 刀下留头才不管他在哪儿魂不守舍的想什么。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一句话:趁他病,要他命!说的就是现在的情景。被人追杀了这么些天,又有方才的险情在前,他早就生了满肚子的恶气。虞永昼失神最好,就在『闻』长老和『切』长老疲于应对的时候,刀下留头找见机会,挥手一道寒光,砍向了他的胸膛。 虞永昼避不过去,所幸也不躲了。双眼一闭,束手等死。 可刀下留头这一刀并没有砍下去,那把碧色的长剑架住了他的刀光。他诧异的看了看顾惜朝,开口问道:“怎么了?” 顾惜朝一拱手,浅笑道:“我看这位少堂主还有几分血性。真刀真枪的对垒,输了也不妨放他们一条生路。” 刀下留头还是摸不清头脑:“可要是咱们输了,他们可不会留咱们的性命。” 顾惜朝认真的道:“所以咱们才要更有风度些。” 他的话说完,不仅刀下留头一脸茫然,整个茶肆里就没有神色还清楚的人了。连虞永昼自己也弄不懂这书生是在想什么,他这不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放虎归山吗? 顾惜朝又笑了笑,向赖笑娥使了一个眼色,就退到了众人的后头。 “我听说虞永昼刚娶了「生癣帮」的千金盛小牙,可「生癣帮」的人只想着自己,把虞永昼丢在了这里,置「多老会」的一干众人的生死不顾,”他压低了声音,同赖笑娥耳语道,“虞永昼一直对白晚信赖有加,但今天白晚却反咬了他一口。” 赖笑娥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他只点了一点,她就立即猜中了他的想法。 她问:“你是想叫他们狗咬狗,把精力扔到内战里去?” 顾惜朝的眉眼里露出了几分赞许:“虞永昼这个人,志大才疏,有眼无珠,还有些小肚鸡肠。可惜他自己却以为自己是识马的伯乐,强秦的秦孝公。今天的事情,他必定要深深的记进心里,只要有他在,「生癣帮」和「多老会」之间就再无宁日了。” 她听罢,想了想又问:“你说他肚量小,要是「多老会」私底下报复咱们呢?”她的担忧不无顾虑,「桃花社」在长安城里经营了多年,参社的兄弟姊妹们有些个武功并不大好。正面的敌袭她不怕,那些暗地里的就有些棘手了。 “要报复咱们的,迟早要报复咱们,”顾惜朝垂下眼睛,淡淡的道,“但我想只要咱们当着他的面杀了白晚,他多半觉得解气,就算要玩些阴谋诡计,也会等「生癣帮」的事情先了结了。” 末了,他补了一句:“那真是遥遥无期呀。” 赖笑娥乍一听,竟然笑了出来。 “龌龊鬼,怎么是个这样的弟弟?”她伸手点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弄得后者一愣,“可不要把心眼用到家里人身上,不然,等我打你的屁股。当着你姨母的面打你。” 如今强敌已了,前路如何虽然还不明朗,但总归是又过了一个大劫,她也有心情戏弄起自家的兄弟了。不过这话说确实也带了些提醒,只是言语柔软,既不会令人不高兴,又显得自家的姐弟之间关系亲昵。 顾惜朝给她闹了一个红脸,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赖笑娥见状,笑得更欢畅了。张炭挠着头凑过来,想知道她在笑啥,她瞪了他一眼,接着咳嗽了几声,转过身,去处理「多老会」的事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十九.三招 顾惜朝自宿梦中醒来,额头还有些晕沉沉的发疼。四周围的昏暗中带着几丝朝气,他从床上爬起来,把外衣穿上,用盆里的冷水洗漱了一下。 时间还早,他下楼朝打着哈气的小二要了一壶热水,就在静悄悄的晨色里走回了屋子。看来,这一路上的奔波不止折磨了他一个人。习武的人喜欢早起,往常这时候,「桃花社」的兄弟们都应该陆续从房里出来了。 顾惜朝喝了杯热水,向床板上望了望。 床上铺的褥子很旧,有的地方还打了小小的补丁。被子也很旧了,棉布的被面被拆洗的发白。屋子里有些经久的霉味,桌椅要更老些,看上去用了十来年。 但这已经是他这些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顾惜朝笑了笑,想起了昨夜里的宿梦,又觉得不解。他曾有过很多的梦,或纵马沙场成一代名将;或桃李成溪育无数英才;或匡扶大宋社稷,重振朝纲,为君王开万世基业;或才子般配佳人,于暮春时间,放舟兰江之上。 有时他在夜里梦见,有时他在白天念想。白天黑夜的,渐渐就分不清楚了。 可他从来不做那些低贱的梦。 他不梦商人,不梦工匠,也不梦江湖上漂泊的人。 为什么昨夜会梦见他呢?顾惜朝坐在椅子上,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他从没有见过那个人,柳姨也极少提起他来。那是她的一段极难回首的岁月,若不是实在难受的心慌,她是不会讲到他的事情的。 如此一来,他对他的一切构想都源自江湖上流转的传言。 顾惜朝很清楚,江湖是个以讹传讹的地方,有些事迹或许是真的,但大多数都是假的。不过幸好,传言再多,也没有把他传成了不起的英雄好汉。他这样捡回一条命的遗腹子,当然也就任何一般的子女常有的尊敬了。 可是他昨夜里梦见了他。 万古千秋的大雪漂泊在涛涛的江水上,染白了战船上飘扬的风帆。江水里卷着沙子,一浪盖过一浪的奔腾,掀起的浪花打在礁石上,碎成了一首星垂月涌大江流的绝句。 他站在一处断崖上,背着手,望夜。 天寒地冻里没有披斗篷,他的青衫长袖被风拂起来,眨眼间,就叫白雪吹落了满头。 所以说是梦。 下雪的时节,江水怎么会不结冰?大风的夜里,江船又怎么会不降帆?顾惜朝仔细的想来,愈发觉得梦境的荒诞。又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少年,他连那人的长相都不清楚,他又何必要非要挤进他的长夜? 他自嘲的嗤笑了一声,站起身,走到窗子的边上,挥手卷起了竹帘。 初阳微斜,朝霞才从梦中醒来,熹色把它映得很美。 它是橘色的,带着郎情妾意的柔情,恰半的筛进小窗,照亮了窗边人的脸颊。 窗边的人却寂寞的侧过了眼,自顾自的想念起自己的忧肠。 我要去那里呀!我能去哪里呢? 就这样跟着这样一群江湖上的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浪迹天涯吗?他静静的想,我没有家了,塞外的镇子过几年就要被金人踏为平地,江南不是家,长安也不是家,我只是暂时栖身在那儿,好替柳姨与èi èi找一个归宿。 顾惜朝唉的一声叹了出来,扭过头去,从一串脚步声中听见了张炭。 他走去开门,刚推开一角,就看见五哥攥着拳头,正要敲门。 “喝点米粥来,”张炭放下手,一边笑,一边捂着咕咕叫的胃口,“我方才听见你上楼的声音,想你大概是在梳洗。我给这讨人厌的肚子饿得难受,正好咱们一块去弄些饭食,回来再睡。” 顾惜朝笑起来:“恰好我也饿了,店里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张炭早就问清楚了:“炊饼,米粥,可惜不是饭。白煮鸡蛋,还有他们自己腌的咸菜。我记得你爱喝糖粥,这儿只有白粥,也不知道给不给多加几个糖块,味道大概是一样的吧?” 他不确定的瞅了一眼顾惜朝。 顾惜朝心头一热:“有粥喝就好,我哪里讲究那么多。” “也是,”他往长条板凳上一坐,“其实我还出去瞧了瞧,这地方太小,真是没什么可吃的。” “五哥不是独爱米饭吗?” 张炭听见米饭这两个字,眼睛都放光了:“那当然,米饭最好,嚼着舒坦,咽着高兴。可你们不得吃些别的东西吗?上次我叫齐相好同我一起吃米饭,他打死不乐意呢!” 早饭都是现成的,一唤伙计,就整齐的端了上来。顾惜朝之前下来的时候还没煮好,现在倒是刚刚出锅,冒着蒸腾的热气,让人看了就浑身暖和。 张炭不说话了。 他饿的狠了,端起碗就往肚子里灌,根本没时间留出空嘴去出声。没有白饭的时候,他也喝白粥,反正全是大米,只是稀了点,要多喝上二十来碗。再者,吃饭要时间,多出来喝粥的功夫也要算进去,弟兄们他们过一会儿都该下来了,没道理要他们等着自己。可喝个半饱太不舒服呀,他只好喝得快点,多赶时间。 顾惜朝看他吃的香甜,自己也有些嘴馋。他就着咸菜喝了几口粥,待胃里舒展了,才慢条斯理的剥起了鸡子,把蛋黄打进粥里,先吃不噎人的蛋清。 不爱吃蛋黄的毛病还是叫柳姨养出来的。她一向嘴巴厉害,惯孩子却惯的厉害。顾惜朝不喜欢吃蛋黄,她就只给他吃蛋清,把蛋黄塞给桃儿。桃儿不挑食,虽然喜欢吃蛋清,但也不讨厌蛋黄,十几年来,他们都是这么过的。 和张炭想的一样,在他喝到第二十七碗粥的时候,赖大姐从楼上走了下来。因为前面的穿的那套衣服已经叫兵刃划得乱七八糟了,她换了件淡绿色的裙子,裙子是昨天晚上让店家买回来的,料子一般,也不是时兴的样子,却胜在干净秀气,把她衬得年轻了好几岁。 “昨天夜里,沈太公来找我。”她坐下来,同两位弟弟说道。 顾惜朝诧异的抬起头,看了看张炭。张炭也抬起头,看了看顾惜朝。『神钓』沈太公是赖笑娥的挚友,他会过来帮忙,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两个自己,这二人谁都不知道沈太公来过的事,想来他过来的太晚,他们睡死了。 不应该。顾惜朝暗骂了自己一句。 不应该。张炭也懊恼了一阵。 她端起粥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他和我是谁去见了『淮阴』张侯,劝他不要趟这摊浑水,毕竟「斩经堂」不是「七帮八会九联盟」的势力,何必要替他们得罪了我们和「风云镖局」呢?这件事到底怎样,江湖上的人心里都有数。「斩经堂」素来有清誉,污了自己的名声也是得不偿失。” 赖笑娥的调子平平淡淡,不像有喜事的样子,顾惜朝蹙起眉:“张侯不同意?” “他同意了,” 赖笑娥放下碗,叹了口气,“只是他早先答应了「豹盟」的盟主林投花,不愿失信于佳人,所以他有条件。” “条件是啥?”张炭问。 “三招。” 她顿了顿,继续道:“只要社里的人能抵住他的三招,他就立刻退兵,再不和我们为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二十.心结 『淮阴』张侯早在三十年前就名满天下,他靠一千零一招「风刀霜剑」打遍大江南北,创立「自在门」的韦青青青还是他的师弟,京城里的诸葛神侯是他的师侄。他有一个亲传弟子唤作米苍穹,正是官家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红人。 虽然张侯也有过不光彩的时候:他败给过韦青青青。 但那已经是老早以前的旧事,他的武功不会几十年毫无进展。再者说,败给一个几乎无敌于天下的人,一点也不难看。相反,这恰好说明了一件事:他有同韦青青青一战的资格。光是这么一个资格,就足够让无数江湖人为之仰慕,至于张侯自己是怎么想的,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敢提出‘三招’的条件。 「桃花社」原本的七个人中武功最好的是赖笑娥,其次是张炭。自从顾惜朝入社后,他的武功又较赖笑娥高一些。从茶肆里逃出去的人显然早把消息传给了张侯,但张侯却仍然这样有恃无恐,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大姐应下了?”张炭问。 “嗯,”赖笑娥轻蹙眉梢,沉沉的道,“我不乐意再同他们做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刺花纹堂」的兄弟们不比我们,这样连番的折腾,迟早要把他们的心血都磨掉的。” 她的担忧有凭有据。昨天的激战让本来就损失惨重的「刺花纹堂」又丢了几个弟子。堂主罗郗的状况最叫人难受,先被i yà一和热烟害了身体,后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依照请来的大夫的话,他恐怕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桃花社」的初衷是为「刺花纹堂」讨回公道,从「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手里夺取得一块可以自在活着的地方。可若是人都不在了,又有什么公道可言呢?赖笑娥不是迂腐的儒生,也不喜欢玩什么平反昭雪的把戏。她只看当下,那些死后的荣哀,就留着死后再去管吧。 “我去!”张炭扯了扯衣服,胖嘟嘟的脸庞上露出正经八百的严色。 “你不行。” 张炭沉着气问:“我咋不行?” “你的反反神功要靠着拳脚纠缠才有奇效,可张侯出名的是他的刀。” 张炭一愣,往顾惜朝坐的地方瞅了瞅。见他像大姐一样,也蹙着眉,垂着目,不知道在沉吟些什么。八弟上回大发神威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那一柄长剑用得真叫漂亮,和他青绿色的衣服搭在一起,就跟大风吹过竹林似的那么舒服。 只抵住张侯的三招,大概,不难罢? 顾惜朝知道张炭正偷偷的瞧着自己,他心下也在暗暗犹豫。 韦青青青的年纪比他的生父还要大上不少,他当然无从得见,米苍穹久居大内,他只闻其名。但是诸葛正我不同,诸葛的武功顾惜朝曾有过惊鸿一瞥,至于诸葛的弟子铁手,更是交过几招。他自付功夫不弱于铁手,却远及不上诸葛正我。即便重活一世有了些长进,也只能说是略有还手之力,不至于输的太难看而已。 那么,张侯的武功到底如何呢? 江湖上传言不多,顾惜朝只能靠猜,他思来想去,觉得他的实力总不会低于诸葛正我。三招不过眨眼的瞬间,如果他的功夫和诸葛在伯仲之间,或者略好一些,顾惜朝相信自己能抵得住。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若是他们两方的人马撞在一起,兵戎相见,就是张侯的武功再高,顾惜朝也要迎难而上,靠长剑和小斧替自己挣一条活路。可现在呢?张侯只要他接住三招,他却踟蹰不堪,觉得哪里都不对,哪里都不适合,一点没有想同他作对的心思。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很清楚。包袱背了两辈子,又遇见死而复生的怪事。他愈发的惜命,愈发的没了闯劲。为一群相识了不过两月的人效死,就算他们处的再融洽,也他猛得打了个哆嗦,想到了戚少商。 就因为想到了他,他压下心来,平平的道了声:“我去吧。” 赖笑娥笑了,笑得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你也不行。既然是我下的主意来援「刺花纹堂」,自然要由我来了解这场事。” “不成。”张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不成?”赖笑娥笑着问他。 张炭有急智,他吭哧两下,给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理由:“他一大把年纪还看上林投花,大姐长得比林投花好看多了,要是,要是” 要是他也看上了大姐,那就出大事了。 这个理由另辟蹊径,不说两人武功悬殊,也不说赖笑娥是不是能抵挡住那三招,他只说张侯可能会看上她,那真就比死了还不如了。 赖笑娥噗嗤一声,笑骂道:“你这才叫异想天开!难道我能待在客栈里,老老实实的等你们从「斩经堂」回来?我算不算「桃花社」的老大?你听过两个势力交手,一方的老大还在客栈里喝粥的?” 张炭闷声说:“喝粥怎么了?喝粥没有不好的地方。” “喝你的粥吧!” 赖笑娥不再理他,自顾自的端起粥碗,小口的抿起来。顾惜朝却在片刻的沉寂后,开口又道:“大姐确实不能去。” “怎么?你也觉得我会被张侯那个老家伙瞧上吗?”赖笑娥挑了挑眉。 “不全是,”他说道,“一来,五哥说的没错,张侯这个人好色成风,我不是看不起女人,也不是瞧不起大姐。但是能不被占了便宜去,何不最好理他远一些。” 他顿了顿,继续说:“第二,大姐的峨眉袖是以柔克刚的功夫,寻常兵刃当然不在话下,但张侯坐镇「斩经堂」这么些年,难免手里会有些神兵利器,可以以力化巧。其三,张侯只说我们抗住他三招即可,可这三招要怎么接,他也没说。是能躲,还是非得站在原地,是短兵相接,还是比拼内力,这些咱们都不知道。” 赖笑娥反问他:“你既然说了,咱们都不清楚张侯的打算,又怎么能说自己一定强过我?” 她把顾惜朝问得一怔。 顾惜朝的确没法子证明自己一定就比赖笑娥强,也不好和就事论事的她过上几招。但是无论如何,他没法眼看着一个女人为了一群人的生死大事出头。就算闯荡江湖,女人也不该替男人去犯险,只有这群男人太废物,又太无能了,才会叫她生起这种念头的吧。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一边苦笑,一边还要绞尽脑汁的编理由。他和张炭一左一右的坐着,脸上的表情却如出一辙。赖笑娥看了好笑,心里暖和和的,刚想出言安抚他们一二,转眼却瞧见客栈的大门开了。 一个带着斗笠穿黑衣的汉子从外面掠进来,顾惜朝刚要起身,就被张炭按住了肩膀。 “自己人,他是大侠我是谁。” 我是谁摘下斗笠,露出一双热诚而明亮的眼睛。他朝赖笑娥笑了笑,抱拳道:“大姐,小方去找张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二十一.她的痛脚 ‘小方’是谁? 顾惜朝下意识的看了眼张炭,张炭却立马竖起食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紧接着,他朝顾惜朝晃晃眼珠,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的瞥到赖笑娥的身上,又恐怕被发现似的,飞一样的再转动回来,来来回回好几次,直到顾惜朝知趣的侧开脸,他才大感欣慰的垂下了头。 既然事情跟大姐有关,他们最好还是做张壁画得好。 可赖笑娥也不说话。她仰着头,凉着脸,两颊的血色叫这个名字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分恨意的愠怒,又并几分眷恋的恼羞。 她的心中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连个头绪也数不出来。 黑衣人见状,心下苦道:怎么这两人又闹起别扭了?怪不得方振眉不肯先来见大姐,原来竟是怕惹怒了她没好果子吃么? “大姐,”他默然了一会儿,有心替好友辩解一二,“你知道的,小方那个性子,他要是有什么” 赖笑娥猛一扬眉:“谁要他装好心!” “他不是装好心,他去找张侯是为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赖笑娥就霍然起身,打断了他:“他是什么都与我无关!他去找张侯,就让他去找,天大地大他要找谁都是他的事,你与我讲作甚?” 她莫名其妙的吼了黑衣汉子一顿,转头要唤两个弟弟,可板凳上哪还有人影?张炭见势不妙,早就抓着顾惜朝逃出了大堂,这会儿正在厨房里看厨子给鸡拔毛。她方才又思忧过深,没注意他俩的举动。 “今天来的这汉子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大侠我是谁,小方说的是方振眉,”张炭啃了口炊饼,对顾惜朝解释道,“他们两个是莫逆的朋友,常常一起行侠仗义。既然他说方振眉去找张侯了,这事儿估计也不会再起什么波澜。” 顾惜朝奇道:“大姐与方大侠相识?” “何止是相识,简直,咳咳,”他叫炊饼噎了一下,灌了一碗粥才顺下喉咙,“不就是那么点事嘛,你千万别同外人乱说。” “方大侠的人品武功,倒也配得上大姐。” “配倒是配得上,可方振眉自个的毛病太多,有事没事就要惹大姐难过一阵子。难过多了,大姐也忍不了他了,跟他来了个割袍断义,叫我们一通乱揍,给赶出了长安城。” “上次?出了什么事?” “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张叹好像知道,不过他那个人,能说话也不说话,更别提不能说话了。” “那方大侠又有什么毛病会惹大姐难过?” “能有什么呀!”张炭紧张兮兮的瞅了一眼背后,“不就是长得太好,太惹姑娘喜欢。他的性子温吞的像只兔子,她们故意调戏他,他也从来不跟人家发火。大姐是个女人,能不发火生气暗自难过吗?”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竟然有些说上瘾了:“更别说,他一直若有似无的招惹大姐,又老是不给一个准信。大姐年岁不小了,要不是他的关系,我连侄子都该有了。” “是该狠狠的揍他一顿。”顾惜朝赞同道。 女子的花期只有短短的十来年,方振眉这样的态度实在叫人看不下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是被江湖大事捆住了脚,也该把心里的想法讲清楚,不要云里雾里的让对方摸不清头脑,婆婆妈妈的,最终受苦的不还是女孩子? 息红泪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只是不晓得大姐会不会遇上另一个赫连春水。不过上一辈子的几十年里,他没听过赖笑娥倾情于谁,想来是真的孤苦了一生吧。 “可不是!”张炭憨笑起来,“我这一顿老拳下来,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真是出了一口恶气!他这人的毛病还不止这些,你知道的,咱们「桃花社」同别的帮派不同,与老百姓向来秋毫无犯。不过话说回来,贪官污吏cdi pi恶霸不在老百姓的范畴里,咱们行走江湖,遇上有心悔改的就教训他一顿,遇上恶贯满盈的就连锅端了。” 顾惜朝点头道:“那是自然。惩恶还在扬善之前,不除恶人,如何能护住百姓?” “对呀!可方振眉不乐意呀!” “他不乐意?” “不乐意,他不仅不乐意自己去惩治贪官,还不乐意我们去除恶扬善。”他一提到此事,就生气起来。 顾惜朝不信他:“可是方振眉素来有侠名。” 张炭脸色深沉:“哼!他只与民斗,不和官斗。他的侠名是从江湖上赚来的,对上官府,他就成了孬种。” “他做了什么?” “上一次,我们约好了要劫蔡京老儿的生辰纲,这生辰纲里有十万贯的金珠宝贝,他不知打哪听来的消息,半路上就给我们截下来了,好说歹说也不放行。哼,结果倒好,生辰纲被梁山的一批匪盗夺去了。” 顾惜朝回忆道:“我听说梁山的一伙人算是义匪。” “义匪也是匪,他们shā rén放火,遇见富人就劫,才不看是不是为善的好人。他们拿着钱财,是用来吃喝玩乐的,我们需要钱财,是为了赈济江南的洪灾。能一样吗?”张炭又道,“还不止这事。上上次,合州防御使朱勔回su zh一u,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贪官,民脂民膏不知道剥削了多少,还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你说,这样的人当杀不当杀?” 「桃花社」的作风听得顾惜朝太阳穴发紧。他现在才弄懂为什么他们敢以一己之力去抗「七帮八会九联盟」的车轮,原来是这般行事习惯了。要不是有方振眉绞尽脑汁的拦着,恐怕早生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端了。 他斟酌道:“朱勔这样的人,当杀是当杀,可——” 张炭一拍大腿道:“可方振眉又知道了!” 顾惜朝被他断的一怔,张炭继续道:“他还把刀下留头给敲晕了过去,跟我们说些什么官有官道,侠有侠道,当官的犯法,应当交给官府去管,要不然就是蔑视大宋的刑律。他也不想想,天下乌鸦一般的黑,如今这guān chǎng上还有几个清官?等官府去治他的罪,还不如等他寿寝正中的老死呢!所以说他迂腐,要不大姐喜欢他,谁要让他一直老妈子似的管着。你说是不是?” 他瞅瞅顾惜朝,见他低眉垂目的不说话,又重复了句:“你说是不是?” 顾惜朝还是黯然不语。 张炭蹭蹭鼻子,有点讪讪的:“我知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对朝廷总是有些敬意,但这朝廷其实也没什么可敬的地方啦,要不是京城里还有神侯府撑着,指不定还要变成什么样呢!” 顾惜朝的脸上微微变色,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张炭,几次想要开口,几次又抿起了嘴巴。 张炭不明就里的问:“八弟,你怎么啦?” 顾惜朝终于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的身后。张炭盯着他的手指,半天才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悚然的一惊。他这一惊不同凡响,黑粗的脖子上唰的起了一层细汗,汗毛都炸起了老高。他靠着本能,一缩脑袋,就从坐着的交杌上滚到了烫鸡毛用的热水盆边上,堪堪躲过了赖笑娥恼羞成怒的一水袖。 “——张炭!” 顾惜朝瞧着那张被水袖打的粉碎的木头交杌,喉咙忍不住的颤动了几下。看来,再明理的女孩子也难免有化身为虎的时候,胭脂虎,胭脂虎,只要被戳中了痛脚,谁知道谁会被教训成什么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二十二.他的少年 「桃花社」是个江湖组织,社里装的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气血大多较普通人旺一些。所以兄弟几个间难免有吵架动手的时候,不是齐相好揍了朱大块儿的屁股,就是张炭摸了刀下留头的酒坛子,追追打打,闹上几天的都有。 不过既然是打闹,就不会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更不会真的着急上眼,弄出一副全武行的架势。可今天不同,今天赖笑娥怒极了。她往日里连兄弟间的打闹都不参与,只笑盈盈的看他们玩,今天她却挥起峨眉袖,拼了命似的要打张炭。那两只行云流水的袖子舞得好像一首唱了几百年又有几百个万转千回的长歌,上一次拂袖春日才来,下一次回荡秋花零谢。半个客栈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不出意料的叫她的长袖牵引住了目光,大气都不敢粗喘出来,唯恐坏了这一舞的意境。 张炭最苦。 他不敢还手,不敢还嘴,长得又胖,武功也不如大姐好。他想凭着身法躲开那两只如影随形的袖子,但每一次都恰好差那么一点点。看似缠绵多情的袖子帅在胖肉上,咚咚的似战场上助兴的擂鼓,个中滋味尝得张炭都要落下泪来了。 齐相好捅了捅硬着头皮的顾惜朝:“好弟弟,怎么回事?大姐怎么跟饭桶掐上了?” 顾惜朝不愿意说,齐相好就一个劲的捅他的腰眼。他只好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五哥和我讲了些方大侠的事情,被大姐听见了几句。” “呦,”齐相好幸灾乐祸的眯起了眼,“活该,叫他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周围。”他不怪张炭嘴巴没把门的,只怪他不够敏锐,不会挑说悄悄话的地方。 顾惜朝难堪的动了动嘴角,左右望望,问他:“大侠我是谁去哪儿了?” 齐相好有点茫然:“我是谁来了?” “刚才还在大堂里和大姐说话。” “没瞧见,我下来的时候里面就没人了。”齐相好先是摇摇头,马上又恍然大悟的眼前一亮,小声问:“方振眉也来了?” “听说他直接去找张侯了。” “啧啧,怪不得。你等等,我得先告诉别人去。” 齐相好啧着嘴巴,转身就去找刀下留头,才不管那个被打的嗷嗷直叫的老五。反正张炭的肉多皮厚,打上一天也难打坏,让大姐撒撒气也好。结果周围的兄弟都知道了他挨打的原因,也没一个人乐意站出来救他,谁都怕触了大姐的霉头。于是乎,有人打呵欠,有人回屋睡觉,有人去吃粥,有人去撒尿,总之,就是没有要救张炭的。 张炭还是被正好下楼的巧娘救下来的。这时候,他的大圆屁股都快被打烂了。 他给顾惜朝搀扶回了屋子,烂肉一样的趴在床铺上,等着他给他糊上点止疼的药膏。巧娘虽然救了他,可毕竟是个姑娘,他的屁股就是坏成了骨头,也不能让一个姑娘瞧了去。 药膏是好药膏,但是糊在那张屁股上,简直钻心的疼。张炭昂起脖子,嗷嗷了两声。 “八弟,你不够意思!” “忍忍吧。”顾惜朝的手一用力,又按的张炭惨叫了起来。 “不抹了,不抹了!松手,快快,我的屁股要给揉掉了!” “五哥,不把你的淤血揉开,你的屁股是好不了的。” 张炭不吃他这一套,手脚并用的要爬起来:“坏了也是你们笑的!就知道在那儿看戏,不知道救我一命。不抹了,不抹了,说什么也不抹了!” 他这样来回乱动,顾惜朝不好掌握力道。他把手一垂,索性道:“五哥,你再折腾,我就叫大姐过来给你上药了。” “你!”张炭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老实了,“你这个小叛徒!”他只敢骂,不敢动身,连大声的骂都怕被大姐听见,只好窸窣又悲愤的在嗓子眼里转了一圈。 于是顾惜朝又把他摁回了铺上:“忍忍吧。”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往下一按,再一揉,张炭就忍得啃了刀柄。 “等等!”他忽然大喊了一声。 顾惜朝长叹了一口气:“五哥,长痛不如短痛,你一直拖沓着,到晚上也弄不完。” “你等我做完一件事,再给我涂药。” “做什么?” 他没等到张炭的dá àn。张炭已经攥起拳头,结结实实的给了自己的脑门一拳。现在他没法说话了,除了脑门上肿起的老大的一个包,他跟喝醉了酒烂睡着的人没区别。 顾惜朝不知道自己是该笑他好呢,还是该佩服他的急智好呢。不过五哥昏过去了也好,他确实存心要拖上些时间,所以才非要替他活血化瘀。五哥是常年习武的人,大姐下手也有分错,就算不抹药,顶多也就疼上个七八天,那就和普通人一样,真的需要这么一套折腾? 可大姐下了狠心,要拉上「桃花社」的人一起去找张侯。她决意不承方振眉的情,不管他是去应那‘三招’之约,还是去找张侯调解说和,她都不管。‘三招’的约定「桃花社」接了,就算他和张侯比划过,那也是他的事,不是「桃花社」的约。她怀着这样的情绪,顾惜朝又怎么会愿意顺从她的指派?这在他眼里看来,完全就是意气之下的行的一步废棋。把方振眉的好心抛在一边不说,还不顾「桃花社」已经精疲力竭的现实,非要硬逞强,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他一贯喜欢用最小的力做最大的事,用最简单的招式破最复杂的局。既然不能不管「桃花社」的事情,又和他们讲不通道理,他也只好用自己的法子,多犯些无伤大雅的小聪明了。 这么一闹腾,日头都跑到了正午。阳光暖洋洋的从窗户外晒进来,晒在张炭的那张黑脸上,他哼哼几声,晕得更舒服了。 顾惜朝站在他的阳光之外,捂着弯弯的嘴角,静静的瞧了一会儿,才从楼上下来。他一下楼,就把张炭如何惨叫,如何求饶,如何一拳打晕自己,如何晒着太阳哼哼叫,全讲给了大堂里等着的兄弟们听。赖笑娥气得差点又要上去打他,被张叹给拦住了。他指指那群笑得七扭八歪的姑娘汉子,自己也露出了一个笑脸。 “不等他了!”赖笑娥板着脸,秀眉一竖,“咱们自己去!” “我去把五哥叫起来吧?” “叫他作甚?起来继续哼哼哼么?” 齐相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那也怪好玩的。我去叫他,我去叫他,八弟坐着,等等我们就下来了。” 他往前一蹿,不走楼梯,顺着大堂里的柱子就爬上了二楼。 顾惜朝又对赖笑娥说:“大姐,替五哥准备些米饭吧。我们也吃点东西,再去不迟。” 众所周知,张炭的反反神功要靠上好的米饭来催发,既然要应一场恶局,当然要把他先喂饱了再说。他的请求合情合理,虽然时间还略早一点,但想到还要走上一段路才能到「斩经堂」的驻地,现在用午饭倒也无可厚非。 他把时间拖了又拖,拖到拖无可拖,再拖就要露出马脚的时候,一身黑衣的我是谁回来了。顾惜朝暗暗松了口气,又一个白衣的公子跟着我是谁的脚步,走进了客栈。 赖笑娥一见他,就红了眼圈。不是久别重逢的泪花,而是恨极之后恨不得吃了他的怒意。见不到他的人,她偶尔还会念起他的好;可一见他,她的心里就塞满了怨,过去里那些甜滋滋的回忆,全给给她扔去了天涯海角。 “你还敢来!?”她一下子攥紧了水袖。 方振眉是背着光走来的。她一叫他,他就在那儿凝住了,很久都没有答话。 「桃花社」里的人,除了顾惜朝以外,对方振眉都不陌生。顾惜朝趁着这一丝半刻的时间,仔细的将他打量了一遍。 原来他是笑着的。 顾惜朝很少有赞叹他人容貌的时候,尤其是男子。他自己就生得俊朗非凡,但这幅容貌却没给他带来过一点的好处。因此他也不愿意以貌取人,由恐唐突了别人。可他一见到方振眉,还是忍不住为他的气度喝了一声彩。 他有三十几岁了吧,可他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少年般的光洁,那不是不通世事的懵懂,他的少年住在他的心里,他的心里藏着一朵犹开未开的花。阳光从他的背后映来,透过闲散的发梢,暖暖的催开了他的花。于是,那双眼中就有了欲语还休的情愫,那么轻软c缠绵又含着忧悒。 所有正在望着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忧悒是赖笑娥的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二十三.白楼 汴京的暑气蒸得护城河边的柳叶儿都打了卷。 从入六月来,丰膏的京西路与京东路就没落过雨水。人要喝水,庄稼也要,靠河近的田庄还能引水救济,离着远的就只好听天由命。好在旱事发生在了皇城脚下,江山社稷最重,皇帝已经开坛求雨,下了罪己诏,又叫南边的州府向北边运粮,以备秋粮无收后,有人借机生乱。 也许真是天人感应,也许只是凑巧。 过了六月,七月才到没多久,汴京就下了一场细雨。雨势很软,堪堪能够沾湿人的衣裳。雨却下了很久,从夜里下到早晨,把卷着的柳叶儿下开了,还在石板路上积了几个小小的水洼。 雨停过后,杨无邪推开关了整夜的木窗,拿一块青色的细布,细细擦干了窗棂上结的水珠。 一只灰翅膀的信鸽绕着乳白色的楼宇飞了几圈,等他放下细布,伸出手掌,才轻巧的降到他的掌心,露出了腿上绑着的一截竹管。 “是「桃花社」胜了,”杨无邪读了信,转回身说,“「多老会」与「生癣帮」的精英阵亡大半,只是此一役下来,「刺花纹堂」也名存实亡。” 听他话的公子披着一件杏色的外衫,正坐在一扇青崖白鹿的屏风前,望着窗外的一角:刚放晴的天上没有云,清清静静的,太阳的金光洒在碧色上,有一种水波纹般恍惚的迷眩。 杨无邪手持着信,一面想,一面慢慢向里走,直到走到苏梦枕的身侧,方停下步子。又道:“除了「桃花社」一向交好的方振眉c沈太公和我是谁。风云镖局也出了几位好手,北城城主一同去了,另有一些零散的江湖人。不过他们到的时候,似乎并未帮上什么忙。”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但相熟的人听了,却能从中听出几分不解的思绪。 苏梦枕将目光收回来,轻轻一叹道:“赖大姐的脾气就是如此。「多老会」与「生癣帮」的事情,方振眉出手了?” 杨无邪摇摇头:“方振眉退走了『淮阴』张侯,但杀败「多老会」与「生癣帮」的,却是新入「桃花社」的一个书生。” 苏梦枕看向他。 他接着道:“这人叫顾远,二字惜朝,曾在公子襄处学过两年刀法。后来不知怎么,他离开梁府,回了北方,已经几年没有音讯。这次退敌用的也不是刀法,而是一柄飞斧和一把长剑。” 苏梦枕问道:“公子襄还有其他传人?” 杨无邪还是摇头:“没有。公子襄应当只有顾惜朝一个弟子。可是他一直未入江湖,声名不显,楼子里的卷宗便只记了寥寥几笔。”他说话的时候,竟面露愧色,“我已差人去查他的底细,但河北东路与辽国接壤,龙蛇混杂,尚需些时日。” 他是掌管白楼之人,白楼则是一切资料汇集和保管的地方。顾惜朝是公子襄的弟子,光凭这一点,就应当郑重待之。 可白楼却出了疏漏。 顾惜朝的卷宗里居然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除了他姓甚名谁,中过解元,师从梁襄,其余的资料一概没有。他当时就已惊觉不对,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怎么会一辈子都做一个无名之辈? 所以这是大疏漏。 人非圣贤,难免会有疏漏,但疏漏落在杨无邪的身上,却成了大错。盖因他这人心太细,对责任看的也太重。 苏梦枕了解他的脾性,自然知道这脾性难以劝解。 于是他垂下头,低低的咳了几声。待他抬起头时,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杨无邪放下简信,立刻去倒水。他的心中太急,脸上的愧色被茶水一冲,眨眨眼,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赖笑娥不会知道千万里之外的汴京还有几个人在注视着他们的举动。她也坐在窗子边,看窗外的一角。只是她看的不是天,而是一枝长得太高,遮住了阳光的柳条。柳条叫风一吹,轻轻的摆动着,就像江上的渡船,船桨一波,就悠悠的荡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前天才和小方重归于好,今天却仍旧愁眉不展。 愁的还是方振眉,怪得也是方振眉。 前天他从张侯那儿回来,笑意盈盈的站在客栈的门口。赖笑娥赶了他几次,他都只是微笑,既不求她和好,也不炫耀自己的本事。赖笑娥被他笑得火冒三丈,她让兄弟们把他赶出去,但他们顾及着他的义举,不好强行动手。赖笑娥想自己离开,又被我是谁拦住了,这黑衣汉子非要做个讨人厌的和事老,劝和两个人的恩恩怨怨。 她气急之下,甩了方振眉一袖子。 我是谁的轻功虽好,却没意料到她的举动,慌张的要去挡她的水袖,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桃花社」的张炭刚被揍了一顿,方振眉挨打,他们还求之不得。至于方振眉自己,他不想躲,也想让她出出气。 结果赖笑娥的水袖抽上去,方振眉就吐了一口血,一阵天旋地转,昏倒在了她的脚下。这下,慌张的人变成了赖笑娥。她知道就算方振眉想劝她回心转意,也不会用这种装模作样的法子,他吐出的血里带着奇怪的白丝,好似织锦用的蚕丝,一层盖一层,显然是中了毒。 他昏过去后,我是谁才大喊起来。原来张侯从「豹盟」的三大祭酒温心老契那里得了一副奇毒,温心老契出身「老字号温家」,“温家本以用毒称著江湖,三百年来,发展成四派:制毒的“小字号”,藏毒的“大字号” ,施毒的“死字号” ,和解毒的“活字号”。温心老契就是负责制毒的“小字号”的首领。 这奇毒名叫‘方尽’,张侯用它涂在手甲上,同方振眉对了三掌。 du su借着内力的激涌,钻进了他的经脉。不过幸好他的内力足够深厚,一时将毒压了下去,还装作没事的样子跑来见qg rén。可赖笑娥的一水袖正好打在他的胸膛上,行气的脉络一震,毒性反扑,他这才受不住,一头晕了过去。 这是赖笑娥没想到的,方振眉自己同样没想到。但赖笑娥毕竟对他还有情,他一倒下,她的心就乱了,等明了他的遭遇,她的恨也散了。只是温家人下的毒,除了温家人以外,没旁人能解得了。制毒的温心老契是「豹盟」的人,「七帮八会九联盟」刚被挫败,荣辱与众的他当然不可能将解药送给他们。 因为这个,方振眉的状况成了一个难题,好在他清醒过来后,尚且能够压制毒性的发展,一时倒是无忧。要不然,以赖笑娥的烈性,还不知道要作出什么偏激的举动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二十四.艳芳大师 依靠着深厚的内力,方振眉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温心老契既然是‘小字号’的首领,自然有其过人的地方。他好像早就知道方振眉会替「桃花社」应下赌约,才将毒的名字起做‘方尽’,专用来克制他的武功。 不得不说,他确实成功了。 方振眉醒来后就发觉了自身的异样,原本强劲有力四肢躯干像融化了似的绵软,从外看没有丝毫的区别,却连挪动一下手指都变成了一件难事。好在他还可以说话,头脑尚且清醒,所以他的态度仍旧和祥,常常和照顾他的赖笑娥说笑,劝她莫要太过紧张,放松些心情。 可是赖笑娥不能不紧张。想到‘方尽’的名字,她的脸上就再没升起过血色。 天才刚入秋,秋老虎掀起的热浪蛮横霸道。习武的人火气旺盛,夏天最难熬,「桃花社」的一伙人天天汗流浃背,很不得把自己塞进水井里和西瓜一起冰着。方振眉也会流汗,他整日躺在床上,汗出的更多。为了不让他湿热得难受,赖笑娥便隔一会儿替他擦拭一遍。可从他身体里淌出来的却并不是汗,而是一层细细的白丝,同那天他吐出的血里夹杂的东西一模一样。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尽’讲得不是方振眉山重水尽,而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到死丝方尽’的意思大伙儿领悟了,那‘春蚕’两字又如何解释呢?现在是秋天,离春天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还是方振眉自己猜测,以他的内力,把‘方尽’逼出体外困难,压制起来却很容易。盖因这毒一直温温吞吞,平稳的好像钻进土里睡觉的幼虫。是不是要等到明年春天,它才会破土而出,祸害他的性命呢? 这样看来,他的朋友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救他。 方振眉并不害怕自己运气不好,他对未来总是抱着一种乐观的想法,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要是他不小心死了,那也是每个人命中都要迎接的时刻到来了,没什么可怕的地方。 如今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虽然难受,却有赖笑娥的陪伴。她不同他吵架,也不和他发火,他看着她坐在窗前的侧颜,比仕女图上的剪影还要美丽,就觉得心情特别愉快。如果不是担忧赖笑娥的忧愁,他甚至想要一辈子都躺在这张床上,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看着她,看着两个人都老了,死了,牵着手走过奈何桥,再看到下辈子才好。 他的心思无人得知。趁着赖笑娥陪方振眉的时候,「桃花社」里剩下的七个人和沈太公c我是谁挤在张炭的屋里,开了个小会。 刀下留头先问:“温心老契是制毒的‘小字号’首领,咱们难道要去找解毒的‘活字号’首领温暖三?” 朱大块儿觉得有道理,他点点头,又问:“那,那,那咱们去岭南?” 齐相好瞅了他们两人一眼:“你怎么知道温暖三在岭南?” 刀下留头回道:“温暖三又没有像『洛阳王』温晚那样出去自立门户,不在岭南又能在哪儿?” 齐相好撇着嘴说:“温心老契也没有自立门户,他现在不是在「豹盟」么?离岭南可远着呢!” 刀下留头斜睨看他:“说那么多,你不就是怕山里的虫子?” 沈太公的年纪大了,见他们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的吵闹开,眼睛中忍不住的出现了疲态:“我听说温家有种专用来解毒的蛊鱼,叫做‘一元虫’。只可惜三缸公子不在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弟子养了它” 我是谁也凝色道:“算算日子,白姑娘他们再过两天就能见到龙老爷子。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能带回来几个温姓人。” 早在方振眉出事的第二天,白欣如和周白宇就已经启程回风云镖局了。风云镖局家大业大,投身于它的温姓子弟不在少数。听我是谁一说,在场的人的脸上多少有了些希冀的神采。 除了两个人:顾惜朝和张炭。 顾惜朝抱着胳膊,靠在床栏上,觉得这些人的希望好似雾中的桃花,月中的明月:嗅得到,却见不到;见得到,却捞不到。 方振眉他不了解,但大姐待他一向极好,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同样觉得糟心。他不想扫他们的兴致,不过但凡善于用毒的人,癖性都有些怪异,为人也难说正派。以温心老契为例,他入「豹盟」二十年,一直忠心耿耿,谁能想到再有几个月,「豹盟」的盟主就要死在他的手上,几十年的基业都改姓了温? 虽然「老字号温家」的四个支脉由于取向c处事方法不同,之间的关系不甚团结,时有倾轧冲突,但温家能屹立不倒,却离不开这四脉首领共同进退,把持大局的功劳。方振眉在江湖中的地位极高,温心老契此番敢下毒残害他,会不会是这四脉共同定下的计策?若是如此,即使找到了温暖三,他又怎么会出手医治方振眉? 再谈龙老爷子,龙老爷子的手下确实有不少温家的弟子,但这些人中有没有‘活字号’的,‘活字号’的弟子愿不愿意替方振眉解毒,愿意援手的人又解不解得了这毒,是不是真心救他,谁也不清楚。 他想到这里,微微动了下嘴唇,刚要出言提醒,就听见张炭“哎呀!”的惊呼,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艳芳大师在汴京!” 他兴奋的哈哈大笑,又道:“一直大师大师的叫他,我竟然把他出家前姓温的事情给忘了!” 小雪衣歪着头问他:“艳芳大师是谁?” “他是温暖三的儿子!” “温暖三有儿子?”小雪衣睁大了眼睛。 “他又不是大内的公公,怎么会没有儿子?”张炭正色道,“艳芳大师是「天机」的副龙头,组织里排行第一的好手,只要找到他,方振眉的毒就有救了!” 顾惜朝一听他的话,脸色当下就变了。 张炭所说的这个名叫「天机」的组织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武林势力。他们专与强权c贪官c土豪c劣绅作对,当年也作过为国杀敌的功业。他们由人称“爸爹”(即“龙头”)的张三爸领导之下,数扑数起,屡败屡战,触角已延及大宋全境,还浸透敌疆内部。在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心里,他们当然是第一流的好汉。但顾惜朝很清楚一点:「天机」早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c肉中刺,是正经八百的上了名录的反贼! 这样的组织就算再义薄云天,也要能躲既躲。没有必要的理由,千万莫和他们扯上关系。 “「天机」如何才能帮我们?”我是谁压住了激动的神色,沉声问。 张炭得意洋洋的揉了揉屁股:“「天机」肯定会帮咱们。” “凭什么?” “凭我是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他扬起胖脸,“凭和尚是我的好兄弟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二十五.一把伞 张炭与顾惜朝昼夜兼程,到汴京时,也已走了大半个月。 原先的暑气叫几场秋雨淅淅沥沥的压进了土里,晴天太阳还晒,早晨夜里却凉爽的舒服。两人入城的时候,天刚露白色,早秋的菊花陆续的开了不少。临街的百姓搬了花盆晾在路边,在幽愈馨的香味飘了满街,团花簇着嫩黄的蕊,叫烛光晨光交错的映着,微风拂过去,就掀起了一阵阵柔得像微风似的c流水似的流彩波浪。 汴京多美呀,好像仙境。 张炭身负要事,也不远错过这样的景色。那么大的花球上滚着晨露,他见了,心底的柔情横溢得一塌糊涂。为了不让自己被花儿催出泪珠,张炭深吸了口气,想跟八弟讲讲他第一回进京城时遇见的奇事。可等他扭过头,瞅见顾惜朝眉宇间的郁色,才猛的想起来:八弟似乎压根就不想跟着他来这里。如果不是大姐拍板定了人选,他早就回长安城同他的姨母èi èi相聚去了。 他有些后悔,最开始就不该叫顾惜朝陪着自己来汴京。他这一路上做什么都是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愈靠近京城,他的愁情愈浓烈,接连几天都没有露出过一张笑脸。 “五哥。”张炭看顾惜朝的时候,顾惜朝忽然开口了。 张炭一怔,马上道:“咋,咋了?” 顾惜朝腼腆的一笑,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我初来京师,能不能四处转转?” 张炭挠了挠屁股:“当然能了,可是咱们还得去找艳芳大师。” 顾惜朝问他:“五哥知道艳芳大师在那处修行?” 张炭不明就里的答说:“自然知道,他一直住在祇园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就好,”顾惜朝轻叹一声,又浮出一抹忧色,“我去「天机」里的一干兄弟们不熟,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我们约定一处地方相见如何?我,我想去太学那边看看。” 他这样一说,张炭就打了一个机灵。他怎么把这茬忘了?八弟是个读书人,却偏偏因为身份的事情没法科考,怪不得他不愿意来京师,秋闱眼见快开了,这不是接人伤疤吗? 因为想到这个,他立刻就答应下来:“成,怎么不成?我去祇园寺也要大半天的时间,不如咱们就约在申时。南熏门那边有家酒楼,叫做遇仙楼,做素菜做的好吃,做鸭子做得也好吃,咱们在那儿碰面,吃饱了休息一晚,明早就回去。” 顾惜朝答应下来,张炭怕他记不住地名,又把话细细重复了一遍,才转身离去。他那里会知道,顾惜朝在这京城里住了一年有余,大大小小的街巷,他比张炭要熟悉的多。 天色还很早,街上的人也少。他恍惚的朝前走着,觉得这街上的风景似曾相识,他走过一串温暖的灯笼,便觉得那灯笼红得好像她的脸颊,他们的小家门前,也竖着这样的一丛灯笼;他走过几棵结果的梨树,就想起他们曾走过的青石小道,雪一样的梨花碰撒在她的珠钗上,染的一头的香气。 我要不要去见她? 顾惜朝不知道。去见了她又能做什么?顾惜朝也不知道。他心里存着一点隔世的痴心妄想,要是,要是她也像他这般,还记得前世的宿梦,记得他,记得她记得你又如何?顾惜朝向远处凄惶的望去,她记得你,你就可以再耽误一次她了吗?你当年便配不上她,心比天高,命如薄纸,你除了拉着她一同受苦,害她丢了性命,可还有一丝半点对得起她的地方? 更不要说如今。 你如今只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一入江湖深似海,没几个是好下场的。而她贵为相府千金,就算她记得你,你便忍心让她跌落泥潭,和你一样,过这种朝夕不保的日子吗? 混账! 顾惜朝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声。我不该再见她,不管她记不记得,我不能再见她!他踉跄的扶着墙,却仍向那个熟悉的地方走。他想,我只远远的望一眼她的住处,只看一眼,绝不留恋,以后也不在回汴京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眼,却更令他悲绝。 他看见了她。 绾着小巧的元宝髻,又留出一缕青丝,斜斜的搭在肩上,既青涩又柔媚,她从没在他面前这样绾过。她还很小,离笄礼还有一年,却已经出落的让人心动。 顾惜朝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天下起雨来,她裹着青绸的斗篷,躲在自家的屋檐下。几串火红的灯笼挂在她的头顶上,几盆早秋的菊花摆在她的脚下,风一吹,灯笼在晃,花团也在晃。 她在做什么呢?周围没有一个跟着的丫鬟,叫雨水淋湿了,生了病怎么办?顾惜朝踟蹰着,犹豫着,于是便眼见着一个黑衣的汉子走到她的面前,撑开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油纸伞。 他们说着话,说的什么,顾惜朝俨然听不见了。他栖身的茶铺里走出来,迎着一城的风雨向外走。还未到八月,还差了两日,怎么这雨这样的大,好像相忘于江湖般的泼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那些昨日的旧梦,破碎了成了塌下来的高山,要把他牢牢的埋在地底,埋上一万年,又一万年不可。 晚晴,晚晴。 她这样的好,只是不是我的晚晴。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顾惜朝忍不住想,要是直截了当拒绝了大姐,我又如何会有今天的楚痛呢? 对了,我是来见晚晴的。大姐说道汴京的时候,我就只想到了她。 顾惜朝醉了,真的醉了。他走在路上,脑子叫大雨灌得一片空白。既不痛苦,也不愉快,既无过去,也无将来,甚至连现在都没有。 开始的时候,他想着晚晴,想着自己。 走着走着,他又忘了晚晴。 他什么人也不想,在他的头脑中,什么人都没有,连自己也没有。他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这个叫做顾惜朝的人在向前走,但走路是腿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从权宦人家的街巷里走出来,走过内城,走过牌坊,走过一片气派万千的酒楼。一位病弱的公子撑开窗子,看向了茫茫然的雨色。天大亮了不久,雨就落下来了,乌云把大亮的天遮得严实,雾蒙蒙又好像是回到了晚上。 朦胧的街上没有百姓,百姓都躲去了店里亦或是家中,灯笼灭了,积水卷着枯枝树叶一起,打着转的流向低处。从远处渡过来了一个穿着旧青衫的书生,坐在酒楼里的公子望向他,雨势太大,他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明白的望见了几分愁意。 “无愧,”他淡淡的道,“去给那位公子递把伞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二十六.瞳子 师无愧一向对公子的话唯命是从。他转下楼,向店家要了两把伞。一把是给他自己的,淋湿了回来怕过了水气给公子;一把准备赠给路上的书生。 等他走出酒楼,撑好伞,那个落魄的书生刚好蹒跚的晃过来。离着近的时候,大雨也遮不住人的样貌,师无愧看了看他,觉得这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俊秀中带着斯文,一眉一目都像是墨笔画出来的那样精致。在这样的雨势里,他头发紧贴着脸颊,向下淌着水,奇怪的有种令人痴迷的忧愁。 可惜他的眼中没有神。 这样的书生师无愧见得很多,每年八月的秋闱过后,大街小巷,酒馆青楼,比比皆是。但现在还不到八月,想来是遇见了什么难解的事情,一时迷了心窍,转不过弯来了。这些读书人,生性就敏感多愁,师无愧摇了摇头。 “这位公子,”书生走过他的时候,他把伞递了过去,“雨水伤身,打把伞吧。” 那书生却看也不看的略过了他,仿佛这里没有一个撑伞的人,没有一个叫住他的声音。他继续晃晃悠悠的向前走,步子迈得不大,每一步都歪斜的好像马上就要倒下。 师无愧一个挫步,挡住了他前行的路。 他又重复道:“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唤我给你送把伞。” 顾惜朝的前路被堵,他想向左,左侧是人;他想向右,右侧还是人。他这才恍惚的抬起头,看见前方站着一个半边脸黝黑,半边脸白嫩的怪异汉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收拢了的伞。 他盯着他的面孔看了一会儿,又垂下脑袋,踉跄的从他身边绕开了。 “这位公子,”师无愧伸出了左臂,正好挡在顾惜朝的胸前,“你不冷吗?” 顾惜朝垂着头,反问他说:“你我相识吗?” 师无愧答道:“不相识。” “那你为什么要拦住我的路?” “我家公子让我给你递一把伞。” “我与你家公子相识?” 师无愧听得莫名其妙,摇摇头说:“不相识。” 顾惜朝嗤笑了一声,头也不抬的道:“那他何必要可怜我?” 他的话问的师无愧一梗。师无愧常年跟在苏梦枕身边,生性木衲,结识的又多是豪爽磊落的游侠儿,何时见过这等不通情理的人?还好他不善口舌,要是换个人来,必会破骂这书生,‘将好心当成驴肝肺,给脸不要脸。’ 师无愧有些犯难,他拦着这书生,却答不上他的问题,因为公子的要求,他也不能扭头回去,或是锤他两下醒醒脑子。所以他只好抬头,为难的望向那位倚着窗子看雨的公子。 那公子也正望着他们。还未到八月,他已经披上了夹衣,隔着厚重的雨幕,还能看见一双烛火般幽静的瞳子。 “你不值得人可怜?” 他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夹在雨中更显得微弱。 顾惜朝却听得很真切,和所有精于暗器的人一样,他的耳力一向很好。 “不值得。”他仰起头,朝那公子笑了笑。 师无愧的脸上禁不住有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看看身边的书生,再格外凝神的看着公子,瞧见被他注视着的苏梦枕注视了片刻的顾惜朝。 好像把这张脸记住了似的,病公子点了点头,说道:“无愧,回来吧。” 他的话说完,师无愧没有停留,立刻就向酒楼走去。留在原地的书生晃了两步,又停下脚,竟然拱起手,向那公子行了一个礼。 “多谢。”他说完就走了。 师无愧回到酒楼里,把叫雨溅湿的外衣脱下来交给伙计,提起一壶热豆浆,才迈步走上二楼。苏梦枕还是倚在窗前,屋外的冷气吹进了屋内。 “公子,天有些凉,用些热浆吧。”他倒了一碗豆浆,劝解道。 “好。” 苏梦枕没有回绝,豆浆冒着热气,桌上还摆着几个小巧的蒸笼,几碟清脆的小菜。他们本来就是出来用餐的。楼子的势力发展的越快,各方出现的麻烦也就越多,纵使他性情坚毅,难免也会被琐事压得发闷。所以有时候,他会花上几个时辰进城走走,或吃些东西,或到处看看,这样特殊的放松办法十分有用,他从城内回去,心情便能安宁上很长时间。 “饭菜可能有些凉了,要不要再去叫一份?” “不用了,还是温的。”他很快站起身,从窗前走到了桌子前。 师无愧正好走过去将半开的窗子掩下去,把外面的雨隔在了外面。他做完事情,也回到了桌子前,想了想,抱怨道:“那人好生奇怪。”他本来想说无礼,但想起他临走时的拱手和道谢,又把到口的词换了。 苏梦枕抿着热浆,没有答话。师无愧很早就了解了他的习惯,知道公子并不想谈论这件事。他遂合拢了嘴,也回到桌前,喝起了热浆。 大雨下过晌午,一直到傍晚才停。 雨停的时候,顾惜朝的脑袋已经晴明了许多。他坐在遇仙楼的台阶上,看着街上人来车往的热闹场面,身上还是湿哒哒的。雨停了,黏在一起的衣袖却不停的滴着雨,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坐着的石阶下就积成了一个水洼。 这就是张炭见到他时的样子。 “怎么,你怎么浑身都是湿的?”张炭一个箭步冲上来,把他从台阶上拽了起来。遇仙楼的活计早就在后面瞅着顾惜朝了,谁家的门口做了个乞丐都要影响生意。但他虽然落魄,斯斯文文的看着又不像乞丐,活计这才犹犹豫豫的没有赶他离开。 顾惜朝裂开嘴,露出了一个笑脸:“洗了个冷水澡。” “冷水澡?”张炭吸了口冷气,“你从我走时洗到了现在?” 顾惜朝矢口否认:“哪有,雨才下了多久。” 雨下了一天了!张炭气的胸口都疼了,嘴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抓着顾惜朝,从酒楼外面小跑进了酒楼里,张口就吼着小二去买新衣服。这一身水里捞出来的行头哪还能再穿?就他这单薄的身子骨,不得病才怪呢! 等他强压着顾惜朝把新衣服换上,又给他管了半壶的姜糖水,方才有空歇下来,小心翼翼的问:“我听说有的地方使些银子就能改了户籍,八弟你想科考的话,咱们也能试试?” 张炭问的不是他想的事,但顾惜朝的眼眶仍然是红的:“我不在贱籍。” “那,那回事?”张炭傻眼了。 顾惜朝笑了,苦笑:“迟早要叫人发觉的。” 张炭不明白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试,”他只是摇头,“我没有想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二十七.没办法 张炭彻底没了主意。 顾惜朝却仰着脑袋,问他:“五哥,你请到艳芳大师了吗?” “请到了,”张炭闷声道,“和尚愿意替方振眉解毒,但是他不愿意去找温暖三。他说自己是和温家一刀两断了的人,破门的时候,还是温暖三做的见证。” “可他不是温暖三的儿子?” “儿子也一样。” “骨肉亲情也断了?” 张炭点点头:“出了温家的大门,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他说的非常自然,显然是早就习以为常了的。反而是顾惜朝这个从来没有父母的人,对此略有些微词。不过他也不会说出来,沉吟了片刻,又问:“那咱们何时动身?” “等和尚过来的。他要跟京师的兄弟道别,这一来一往山高水远,恐怕要费上不少时日。「天机」里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总得安排一二才好放下心去。” 张炭押了口酒,继续道:“咱们吃自己的,他吃好了才过来。” “今夜就走?不是说明早再启程吗?” “本来是想着明早再走的,”张炭挠了挠头,“和尚这人,虽然看上去不温不火,胸膛里却揣了一副软得不行的心肠。一听是温心老契下的毒手,中毒的还是方振眉,说什么都不肯等一夜再走,非要早早的见了他,心里才安稳。” 顾惜朝叹道:“这是出家人慈悲为怀。” 张炭犹豫的往嘴里夹了一片牛肉:“而且他心地本身就生得好。你快吃东西,泡了一天的水,不吃东西怎么成?” 他给顾惜朝成了一大碗米饭,上面满满的盖着的都是肉菜,像座小山似的。但顾惜朝一动不动的,只是瞧着他的胖脸发笑。 “你笑啥?我脸上粘上米粒了吗?”张炭诧异的问。他把自己的脸摸了一个遍,可脸上除了几个痘子,什么也没摸到。 “我在奇怪。” “奇怪啥?” 顾惜朝笑呵呵的说:“五哥今天吃肉了。” 张炭听了,忽然扭捏起来:“我只吃饭,你看着会没胃口。” “怎么会?”顾惜朝立刻摇首,“每次见五哥吃饭,我都觉得碗里的东西难得的香甜,忍不住要多吃上几口。” 张炭不信他:“你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 “那是因为我在想事情。”顾惜朝苦笑道。 张炭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不是因为我?” “不是。” “那你快吃东西!” 他快活的把肉菜往顾惜朝哪儿一推,从边上的架子上端起米饭盆,就放在自个的肚皮上,狠狠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等咽下去后,才闭上眼,舒服的长舒了一口气。 “爽快!”张炭喊出来,又挖了一大勺。 看着这种人吃饭,怎么会没有胃口?他吃的分明是无滋无味的白饭,但享受的神情却像是常人在大夏天里吃了一个冰镇西瓜,在饿死之前啃了三只肥鸡。那种满足的模样,顾惜朝只要看看就觉得嘴馋。 所以他也开始吃饭。 这一吃,不仅吃光了张炭摞起来的一大碗饭菜,也把桌上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和吃了六桶饭的张炭比,仍然是小巫见大巫,但和他自己相比,今天吃的实在是有些多了。 两个人酒足饭饱,结完账,刚走出酒家就看见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和尚。他的样子很漂亮,长着一双略带蓝色的眼睛,除了背后的包袱,腰间还配了一把九尺余长的刀。 和尚对二人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 “这就是艳芳大师,心肠好得很,”张炭拽过顾惜朝,介绍道,“这是我八弟,人可聪明了。” 他夸起人来,神采奕奕,眉飞色舞。被夸的两个人都有些脸红,艳芳大师虽然是出家人,但也少不了和顾惜朝一阵客套。他说话的方式,待人的态度,都不像是一般的温姓子弟。一般的温姓子弟,要么天真的可爱,要么阴险的可憎,要么谦逊卑微到奇怪的地步,要么性格孤僻不与常人交往。 但艳芳大师却不同,他平和c真挚,哪怕拿去身上的佛性,仍然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好人。顾惜朝没有见过『三缸公子』温约红,不过从听来的传闻里想想,却觉得这两个人应该很像。不只是性子,哪里都很像。 他们若是住在客栈,他住的房间从来不点蜡烛。他们若是宿在荒野,他的眼睛从来不朝篝火。他只看夜色,用一种长久的凝视去看夜色。那双微微发蓝的眼睛好像黑夜里的一对星星,闪烁着一种沧海桑田般的亘古光芒,那光芒照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张炭悄悄的告诉顾惜朝:“这是因为艳芳大师在练眼睛,他有种功夫可以在夜间视物。” 顾惜朝却道:“那黑夜里应当有一位姑娘。” 隔了几天,张炭对艳芳大师提起了顾惜朝的事情。他说:“我这个八弟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大行。他是个读书人,却因为出身的缘故,没法再考科举了。你瞧,他还有些闷闷不乐。来汴京的路上,他连饭都没怎么吃;我去找你那次,他在雨里淋了一整天。” 但艳芳大师告诉他:“他不高兴应该不是因为科举的事情。” 张炭问他:“那是因为什么?” 艳芳大师道:“我想他心里的女孩子应当住在汴京。” 张炭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为啥?” 艳芳大师发出一声叹气:“他闲暇的时候总是在北望,北望的时候却像是在望一朵风中的花。” “他也这样说你咧,”张炭觉得有趣,“他说你看的黑夜里应当有一位姑娘。” 艳芳大师的两道淡眉蹙了起来,像在印堂间下了一道锁似的。张炭还想问他,那夜里的姑娘长得什么样子,为什么非要把姑娘比作黑夜,但艳芳大师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一个离他很远的地方,背对着他打起了坐。 张炭颇有些自知之明,这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们来的时候花了大半个月,回去的时候却只花了七天,因为回的是长安城。长安城,也就是京兆府,离汴京不远。大姐带着方振眉刚到家不久,他们三个就火急火燎的跑进了天方楼。 方振眉还是那个样子,斜靠在垫子上,眉目弯弯的吃着大姐剥好的葡萄。艳芳大师郑重其事的替他诊断了一番,又独自思索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他才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里,第一句便道:“这毒只有到春天时才能解。” 赖笑娥吃了一惊:“可按照他的推断,春天该是毒发的时节?” 艳芳大师凝色道:“所以才会置死地而后生。” 赖笑娥怔了一怔,动容的问:“那他不是还要躺上大半年?这样躺下去,不会将他的筋骨躺坏吗?” 想了一夜的艳芳大师也没有办法,除了那个站得远远的顾惜朝,周围的人都想问他话。他摊开手,再合十,低下眉,垂着目,然后就不开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二十八.混日子 艳芳大师没有回汴京,因为惦记着方振眉的毒,他在天方楼一住就住了六个月。我是谁和沈太公陪着方振眉住了一阵子,见他状况还算平稳,便向众人告辞,继续去行侠仗义了。「桃花社」其余的几个人也是这样,在回到长安的一个月过后,陆陆续续的离了天方楼。往日里闹哄哄的院落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习惯了喧闹的顾惜朝都感到有些落寞,更不要说总是守在长安的赖笑娥与张叹了。 还好,这一次家里多了个弟弟。 赖大姐在片刻的伤感后,一心扑在了方振眉身上。张叹口不能言,管起杂事来多有不便。顾惜朝见状,把内务接了过去,才几天下来,就叫忍不住打算帮忙的张叹大吃了一惊。 他不能说话,只好用手比划。他想破了头想不懂,这一堆乱糟糟的陈年旧账是怎么突然就变了模样。顾惜朝把账房查了一遍,重新写了账本,条条目目分的十分清楚。需要收的,他就在上面粘了红线,需要放的,他把红线换成了绿线。这事情张叹也能做,但他绝做不了这么快,也做不了这样漂亮。 何况,顾惜朝又不只是查账。 「桃花社」的规模同「七帮八会九联盟」比起来,只能算是象腿上爬的蚂蚁。但若单看它自己,也不能说是小了。天方楼里除了八兄妹外,还养着十来个扫洒做饭干杂物的仆从,社里的武装也有二十来人,善使一种古怪犀利的短刀阵,只不过都是清一水的姑娘。顾惜朝为了避嫌,不太同她们打交道。除了这些,社里面经营着十二家铺子,城外面有五百七十亩的良田,另有几块好地,租给了城里的住家,每年能收回不少租子。 这样一路算下来,有两百多号人靠着「桃花社」吃饭。不说人多了是非就会多,单这么多人日常的开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赖笑娥从不计较开销的事情,她为人一向豪爽,虽然不能说是散财童女,但也确实没什么积蓄。 顾惜朝接管内务以来,一面整着旧账,一面了解内情。等账面上的事情弄完了,他竟一本正经的开源节流起来了,该卖的卖,该买的买,该辞的辞,该整顿的整顿。当然有受了损失的人shàng én来告他的状,可惜他的本事有目共睹。一方是尽职尽责的八弟,一方是被踢出来的害群之马,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赖笑娥的心里很清楚。她不出声,没人有能耐和顾惜朝对着干,顾惜朝什么阴谋阳谋的也没用,只是按部就班的一套下来,天方楼里的事情就处理的十分妥帖了。 等张叹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写好了条框,重申了规矩,重新分派好了人事。初步的算算,每年的开销竟然能少上十之二三,再加上整顿的c新开的铺子,恐怕还能多赚上两三成。这样一消一涨,再不喜俗事的人也会喜上眉梢,那可都是银子,做什么不成? 张叹叹了口气,暗暗佩服起顾惜朝的才智。 大伙儿能从漳州城里全身而退,全靠着他的灵机应变。他原来以为八弟只是一位高明的谋士,但现在看来,他还有经略之能。这样的人才,投到哪里都是宝贝,可他却落魄的让人难受。 他想起八弟之前穿的旧衣,还有他的姨母和èi èi,头上没有两个珠钗,家里也空得像个雪窟窿。大姐先前给的地契,他们一回来,柳姨就还去了账房,说什么也不自个留下。现在母女两个都在铺子里干活,虽然勉强称得上是个掌柜,但工钱也就那么点,还要给桃儿准备嫁妆,哪儿够呢? 张叹这样想,便找了张纸,写道:「那个胭脂铺子的地契你偷偷装回去,别叫柳姨看见,等桃儿出阁了,夹在嫁妆里就好。」 “我哪里就穷到中饱私囊的地步了?”顾惜朝有些哭笑不得,“再者说,就算我夹在嫁妆里,桃儿发现了,也一定会还回来的。” 张叹又写道:「你这若是中饱私囊,齐相好他们就是白遭钱了。」 顾惜朝还是不肯:“社里的东西多是他们慢慢积累起来的,花得银子再多,也是他们自己的银子。” 张叹摇摇头:「也有你一份。」 顾惜朝笑了:“所以我好吃好住的,现在都胖了一圈。况且,我近日来一直对方大侠多有打扰,像他这样厉害的剑客,就算收个十万两的束脩,也有大把的人乐意拜师。我白白听了他的教诲,还不够本吗?” 还可以这也算?张叹的眼睛都直了。他原本就不善口舌之争,现在说话只能靠写,更是争不过他。怪不得大姐都懒得同他辩驳,直截了当的把他的旧衣服给扔了,全做了新的;还给那母女两个买了各色的绸缎,剪成一丈一块的布堆,往屋里一扔,扭头就跑。原来是早就知道他们的脾性,才非要弄成退无可退的样子,逼着人家收下来。 真怪,真怪。 张叹感叹着直摇头,说是读书人有风骨,但一家人都有风骨到了这种地步的,还真是少见。更何况,现在的读书人,别说风骨了,有骨头的都算是难得的好人。 他摇着脑袋从账房里出来,往双桂街的木匠铺里走,打算学习大姐的法子,先给桃儿订一套酸枝木的家具。打套家具花费的时间不少,等弄完了,小姑娘也就快出阁了。 顾惜朝不知道张叹的想法,但他也关心桃儿。 上一世的此时,他还留在南边读书,入冬后才在老师的催促下回去过年,可到家的时候,家早就没了。桃儿也好,柳姨也好,他认识的人也好,都叫一伙流窜的马贼杀得干净,大火一烧,尸骨无存。这一辈子呢,他没心思读书了,早回去有早回去的好处,起码他还能保住自己的家人。离开北边也好,来到长安也好,其实都是避死。京兆府是个好地方,十几年后金人入犯,也没把这里怎么糟蹋。 至于「桃花社」里的东西,拿和不拿都在一念之间。他用本事来偿还人家的情义,按道理,出漳州的路上就已经还清了。现在他管的东西里,本应该有他的一份,这也是他用本事赚来的。 但是柳姨不愿意。她觉得这种做法和那些大帮派里的蛀虫没有区别,根本不是真心要和人家相交,而是要贪图人家的好处,迟早要出事端。既然柳姨不愿意,顾惜朝也就随她的意思,反正冻不到又饿不到,他早就没有雄心壮志了,就这样混混日子,囫囵活着倒也不错。 他学着张叹的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立马又被自己逗笑了,捂着嘴巴不住的摇头。 「桃花社」的人都很有意思:齐相好精明,张叹老成,刀下留头耿直,小雪衣率真,张炭有点小智慧,朱大块儿憨厚的叫人发笑。至于大姐,大姐是他见过的最坚韧的女子之一,就像木棉树上开的花,颜色那么艳,好像能把天地烧穿,摘下来却恰好可以放在手上,是捧在掌心的大小。 天天和这些人在一起,有再多的忧愁也会给带歪了。他想起前天和方振眉说过的一段话: 方振眉问他:“你既然师从公子襄,为什么不用刀而用剑?” 顾惜朝道:“我也会用刀。” 方振眉却皱眉说:“所以你用剑的时候还有用刀的习惯,用刀的时候却还想着用剑。刀和剑的差别就像天和地那么远,总是这样下去,你的武功就很难再精进。” 顾惜朝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说:“那我以后就只用剑吧。” 方振眉奇道:“公子襄的本领你不要了吗?” 顾惜朝的回答简直像个白痴:“可是我只有一把好剑,没有好刀。而且我的剑不止好,还很美。” 这真是个十分「桃花社」的dá àn,方振眉怔了一怔,没忍住就笑了出来。顾惜朝也笑了,但其实他想的却是: 方振眉的剑法远在公子襄的刀法之上。方振眉的剑法习自萧秋水,公子襄的刀法习自柳五,而萧秋水的剑法远在柳五的刀法之上。他既然要钻研武学,为什么不学更好的那个?另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是,他与柳五长得有几分相似,权力帮尚有老人在世,若是用着一样的刀法,难保不会被认出来。那些个浑水,他是决计不会去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二十九.戚少商 方振眉的毒果然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发作了。艳芳大师在一间没有窗户的静室里替他拔了毒,又花了一个来月的时间恢复身体,等一切妥当了,他才独自一人回了汴京。 但奇怪的是,方振眉也走了。 顾惜朝弄不懂他和大姐之间的纠葛。他离去的那天,赖笑娥没有去送,张叹和顾惜朝两个人陪着他出了城,一直走到城东的灞桥下。三个大男rén iàn面相觑,扭捏的不得了,粗粗的吃了碗送别的酒,就离去的离去,回家的回家了。 他们回去瞧见大姐,她还在演武的大院子里看姑娘们耍刀阵,一张秀气的脸上既没有悦色,也没有悲容。顾惜朝艾艾的向她道了声好,她回的也十分镇定,根本不像是与情郎闹了脾气亦或是分手了的样子。 奇怪。 顾惜朝悄悄的问张叹,但张叹只是神秘的看了他一眼,连叹气也不叹气,就笑呵呵的走了。 真是怪到了极致。 方振眉在七夕的时候回来了一次,在立冬的时候又回来了一次,每次待上十天半个月的,不长不短。无论他来还是他去,大姐都没什么喜怒,平常到还不如其他的兄弟回家。顾惜朝开始的时候还会纳闷,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年的七夕,方振眉从外面回来。他带回了一个消息,却没同天方楼里的其余兄弟讲,只把事情告诉了赖笑娥一个人。可顾惜朝恰好拿着当月的账本去找大姐,大姐不在屋子里,他又去院子最后方的花园:花园里不拘一格的养了许多牵牛花,爬得到处都是,没事的时候她总喜欢待在亭子里打发时间,一朵一朵的数花苞。 他过去的时候,她果然在那里,身边站着一身白衣的方振眉。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嘴唇贴着耳朵,正切切的私语。顾惜朝的脚步没有声息,他停在花园的月亮门旁,踟蹰了一下,打算一会儿在去找大姐。但就是这样一个踟蹰,让他听见了他们说的话: 「连云寨」谋反了。 顾惜朝的心中怦地一跳,他没有来得急想别的,身上就突然升起了一种深深的倦意。好像黄昏忽降,夜色压过了天光,华灯还未点亮就被风吹去了远方,他一点力气也没有,牙齿却在倦意里打起了颤。 “八弟?” 赖笑娥在一个不经意的回眸里瞅见了月亮门侧的顾惜朝,他的眼神与神色明白的昭示了主人内心里难以言表的震动。 她叹了口气,摇着头道:“连云寨的事情,暂且莫要告诉五弟他们。” 顾惜朝愣愣的望着他们,好像没有听懂她说的话。 “官家越发昏庸了,”她的脸上露出了愠色,“他将「连云寨」定为反贼,又派了不少官兵鹰犬去围剿他们。戚少商义薄云天,如何做得出这等通辽的丑事?可惜如今剿匪的文书已经发遍北境,朝廷毕竟占着大义,此事虽有蹊跷,却难从江湖上解决。” 方振眉接话道:“我这就进京去请诸葛先生周旋一二,只是还请先瞒住社里的其余兄弟,不然以他们的脾气,恐怕要生出事端来。” 顾惜朝恍惚的问:“那又如何?” 方振眉苦笑道:“那可是造反。” 造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辈子流亡无终日,一世人受guān fāng通辑,意味着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要受到牵连,意味着走到哪里都要受人唾弃。 顾惜朝听见这话,就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他的双手哆嗦着,忍不住拽紧了自己的长袖。 “八弟?”赖笑娥见状问道。 但顾惜朝不言不语的垂着头。有一些好不容易才埋下心底的遗恨与伤痕忽又漂浮了上来,他想起自己沦落的日子,也没法不想起曾在「连云寨」中的快乐。 虽然那快乐犹如昙花一现,还是他亲手焚毁的。 赖笑娥走过来,担忧的又问:“八弟?” 她知道顾惜朝是读书人,读书人崇奉天地君亲师,对朝廷有股天生的向往。官家如此昏庸,兄弟如此鲁莽,他夹在中间,又怎么会不难过? 过了好久,顾惜朝才深吸了一口气,忐忑的问:“戚寨主可安好?” 方振眉与赖笑娥对视一眼,叹息道:“「连云寨」里的叛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往主帐四周埋上了hu一 yà一。前些日子,几位寨主在大帐中吃酒,不慎被叛徒找到机会,点着了hu一 yà一。一干人死伤殆尽,戚寨主倒是逃了出去,但也伤了一只手臂。现在究竟如何,我尚不得知。” 顾惜朝怔怔的点了点头。赖笑娥拉住了他的袖子,还想擦擦他额头上溢出的汗水,他彷徨的躲了过去,仰起头,眼睛中露出悲怆的神色。 “怎么还,会这样?是谁害了他们?” 方振眉无法回答他。他不是「连云寨」中的人,「连云寨」在宋辽边境,离这里山高水远,内情外情,知道真相的人不是在逃,就是死了。 赖笑娥却若有所思,她看着他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忽问道:“八弟认识戚寨主?” “怎么会!”顾惜朝一惊,立刻矢口否认。 他顿了一顿,侧过脸,又解释道:“我这样龌龊的人,哪会和那些英雄好汉们扯上关系。” “你这样的人怎么了?”赖笑娥不高兴了,“哪里龌龊了?分明才华横溢,玉树临风,比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强!” 只可惜她再怎么夸赞他,顾惜朝也没法子驱散心中的那股苦痛。他们愈是高看他,他就愈是惶恐,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配得上别人的高看,但更多的时候,他脑海里徘徊的是犹豫和怀疑。 更何况,事情关乎了戚少商。 不管他身在何地,魂在何处,今生前世,他对不起戚少商。 他本以为这一次没了自己,「连云寨」不至于全军覆没,戚少商不至于狼狈奔逃,但宿命就是宿命。附庸权势的人不只是一个顾惜朝,他不去,总有人去;他不shā rén,别人杀得更快。他本应该为他垂首叹息,可一张像明月一般皎洁的脸靥突然浮现了出来,他又想见了晚晴。他怎么会念起她呢?可他偏偏却念起了她,她一出现,他就连忍住不想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对不起她,顾惜朝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这么多往事里,我竟然一个对得起的人都没有。 这样难以言喻的苦痛风起云涌般的搅动着他的心绪,飞溅的浪花鲠在喉咙,让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得再多,还能把这惶惶忽的世道给改了吗? 他辞别了大姐,落荒而逃的跑出了花园,一直跑到自己的住处,进了屋子,跄啷的撞shàng én,才忍不住捂着眼睛,靠着门板,呜咽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三十. 出走 这一天的夜里,顾惜朝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他把烛火熄了,平躺在床上,透过半掩的窗子,悄悄的望着屋外的月亮。时近七夕,月色正满,花尚未谢,月影花影的摇做一团,艳艳的动人心弦。月亮在天上挂了一晚上,顾惜朝便看了一夜的月,后来晨风卷着寒意吹进小屋,把书桌上的纸张吹落了满地,他只是换了个姿势,侧身枕着手臂,仍旧看着窗外,痴痴的发呆。 晨风吹过了一片云,才露白的大地暗了一暗。可月亮怎么也不肯沉下去,过了半响,云层被同一阵风吹远了,鸡鸣了几声,月亮又透出了一个角。月光散在蒙蒙的早霞里,温柔得十分可怜。 怎么还不天明? 顾惜朝静静的想着:大姐是不是正和方振眉待在一起?朱大块儿是不是又吃多了酒,宿在了外面?小雪衣走到哪里了,怎么一直没有消息?柳姨要醒了吧,她一贯起得早。桃儿就有些贪睡,她还要困上一两个时辰 他的思绪乱七八糟,一会儿飘到这边,一会儿飘去那边。他竭力的克制着,不去想那些过往的旧事,所以他只想现在的事情,那些无关痛痒的c甚至会让他感到暖意的琐事,可他依然睡不着。 当他不想旧事,只想琐事的时候,琐事就成了烦心事。 事情越是偏向着他,他心里就越是烦躁。月光越是柔艳温和,他就越是迁怒于月光。夜色微微破晓,他忍不住从床上翻了下来,撑开窗户,大口吸着寒气。 戚少商还活着吗? 他仰望着月亮,终于还是想到了他。他一想到他,思绪便消沉的可怕。 要是他还活着,他还能活多久? 这一次,没有了他,他的逃亡路上恐怕要轻松一些吧。可顾惜朝转念一想,即使没有他,戚少商依旧成了反贼,「连云寨」的一干人等也是反的反,死的死。看来有些冥冥中注定的劫难,不是缺了一两个成因就能躲过去的,但要按照这个想法,戚少商最终还是会时来运转,从九现神龙到群龙之首,没了「连云寨」,又入主「金风细雨楼」。他又何必在这里担惊受怕?好像这担惊有用,受怕就能扭转乾坤。 果然是在「桃花社」里当老妈子当多了。 顾惜朝嗤笑了自己一声,转身要回床上继续躺着。他一共走了三步,三步里含了百转千回的念头。等他走到床头了,心里也就一点躺下的想法也没有了。 他伸手拽了衣服,几下穿戴好,又收拾了两套衣服并几两银子。深吸了口气,犹豫了许久,才在纸上留了一段话。他写完了,反复读了几遍,不觉莞尔,也不知道大姐看见这个一向懂事又听话的弟弟翘家出走会是怎么样个场景,她不会又要怪五哥把自个带坏了吧? 可别是五哥先发现这张留字,他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大姐会不会告诉他那边的事情呢? 顾惜朝摇着脑袋,蹑手蹑脚的走出了自己的院子。他离开天方楼的时候,四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城门要卯时才开,城门口的守城兵昏昏欲睡的靠在城墙上。顾惜朝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左右望望,轻巧的翻过了城墙,向远方飞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大宋的城门才在守城官的哈欠声里陆续的打开,街边的小贩也吆喝了起来。又过了半刻,柳桃儿拿着一张纸,从顾惜朝的屋子里跑了出去,她站在院门口,犹豫一下,还是跑向赖笑娥住的锦绣阁。 赖笑娥是习武的人,刚好练过一套拳法,正坐在石墩上同方振眉闲谈。她微昂着额头,脸颊红润,灿若朝阳。方振眉就站在她身旁,垂着眉目望她,温润的宛若玉人。 柳桃儿瞧不见这幅金风玉露的场景,她慌里慌张的敲响了院门,一跑进来,就流着眼泪道:“大姐,大姐!阿远他走了!” 赖笑娥一怔,站起来道:“你先别哭,到底怎么了?” 柳桃儿把顾惜朝留下的纸递给赖笑娥,抹着泪说:“我去给阿远送热茶,可院子屋子都开着门,他拿走了衣服和银子,地上摊了一地的白纸,窗子也大开着。桌上的这张拿镇纸压着,他人早就不见了。” 赖笑娥俯首一看,怪不得桃儿会慌了神。原来纸上写的很清楚,他若是两个月内还不回来,就当这世上没了这个人,切莫去找他。 他这样的举动,没法不让人联想起昨天的事情。赖笑娥轻轻叹了口气,方振眉将她揽过来,沉吟了片刻,问道:“他可认识「连云寨」的戚少商?” 柳桃儿一脸的茫然:“戚,少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阿远要是认识他,也是当初在南边的时候认识的。” 方振眉点头道:“戚少商曾入过小雷门,确实在江南呆过一阵子。”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赖笑娥反驳说,“八弟才多大?现在也就二十出头。” 于是方振眉又问道:“惜朝在江南住了多久?” 柳桃儿回道:“断断续续的约有十来年。阿远有时候会回来住几个月,也有两三年都不回来的时候。” 这就令人难以分辨了。不过眼下都可以撂在后面,赖笑娥安慰桃儿说:“你莫要着急,八弟兴许是去找他在南边认识的一位朋友了。” “是那个姓戚的公子?” “八成是他,”她温言道,“你先不要同别人讲,他们要是问起,你就说你家哥哥叫我派去怒江去寻我师父。” “可是那位戚公子出了事?”柳桃儿并不傻,她是个聪慧的姑娘。 赖笑娥没有瞒着她:“他是惹了些麻烦,所以八弟才要去帮他的忙。” 柳桃儿的脸颊一片惨白:“又是江湖上的麻烦?”她想起上一回「桃花社」义助「刺花纹堂」的事情,众人回来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方振眉更是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赖笑娥点点头:“算是吧。你别怕,我这就去找他,定不会叫他出了岔子。之所以让你先瞒着别人,是因为你那几个哥哥们行事多有鲁莽,没事也能惹出事,你也不想看他们给八弟添乱吧?” “可是,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你可是不信大姐?” 她好说歹说,总算把柳桃儿哄走了。方振眉已经趁这一会儿的功夫,收拾好了行李。 他背着长剑,对赖笑娥说:“我这就去找惜朝,不知他走了多久,还能不能追上。” 赖笑娥奇道:“你不是要上京去请诸葛正我?” 方振眉正色道:“「连云寨」的状况太过危机,惜朝又卷了进去,还是我去一趟为好。上京一事,只能劳烦大姐了。” “谁要去见那个老匹夫?”赖笑娥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我的弟弟,我自己去找。你是觉得我功夫不好,还是想要诚心要我难堪?” 方振眉叫她骂的一头雾水。 他怕赖笑娥被朝廷里的人记恨上,也怕她被刀剑伤到。这是出于爱意和好心,可他却不知道,赖笑娥曾在诸葛正我面前吃过一次亏,多少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她是个好强的女子,这番好意是无论如何不会心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三十一.雷卷 「连云寨」只有一个,但是从「连云寨」里逃出去的人有无数条路去走。顾惜朝记得上一次的路径,但如今物是人非,戚少商难保不会选择另一条出路。若要确保能撞见戚少商,只能去一个地方。 碎云渊,毁诺城。 可是毁诺城已经没了。 顾惜朝看着一片狼藉的废墟,风中还残留着经久不散的腐臭味,几只乌鸦徘徊在天上,见人走进了就嘎嘎的不停乱叫。他知道这是埋在城下的尸体在发烂,距离城破已经有几天了,朝廷的人马来了又走,丝毫没想着还有打扫战场这么一回事。 这么些天来的昼夜兼程,结果还是迟了。 他的头脑一阵发晕,体力精力都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背后靠着的一截残垣断壁,他恐怕要直接跌倒在地上。 毁诺城没了,戚少商又逃了。算一算时间,竟然和上辈子的回忆相差无几。 就这样算了吧。 顾惜朝闭上眼睛,大口的喘着气。如果事情还是中规中矩的按照轨迹来走,戚少商马上就能遇见赫连春水,有那一群人的保护,再加上四大名捕的相助,他哪里还用自己去救?他是在这一路上吃够了艰辛,可要没那些苦难,日后也难有那么大的成就。 这是成全他。 顾惜朝冷冷的一笑,从地上拾起几颗小石子,反手射落了两只来回盘旋的老鸦。另外的那几只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四处乱飞,难听的叫声吼得更起劲了。他用手指搓着剩下的两块石子,望了一会儿乌鸦。事情也怪,同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它们却仍然没有飞远,顾惜朝盯着天空的时候,这群乌鸦就在很高的地方一圈一圈的围着他打转。 他长叹了口气,扔下石子,慢慢的向五重溪走。 五重溪不是溪流,而是一块望不见边际的稻田。那儿离毁诺城不远,也在这群姑娘们的势力之内,成了她们天然的屯粮重地。 他要回长安,五重溪可不顺路,之所以要在走之前看一眼那里,是因为他还记得一件事:他在上辈子的五重溪里放了一场大火,大火烧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戚少商的兄弟沈边儿,另一个是毁诺城的三娘秦晚晴。 这一世的沈边儿和秦晚晴不一定身陨在这里,不过他既然来了,去看看也好。没有尸首最好,有的话,他替这二人做个坟冢,也算仁至义尽了。 果然,他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此时正是晚稻成熟的季节,稻田里应该翻滚着金色的海浪,兴许还有抢收稻子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在田里劳作。但是现在,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零星残留下来的几丛稻子,他远远的能看见的只有黑色的焦土。 没有花多少功夫,顾惜朝就找见了两具相拥在一起的尸骸。尸骸已经烧成了焦炭,他们果然还是躲在上一世躲过得茅草屋里,连死相都一模一样。他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很难说清内心的感受。戚少商的命究竟好不好?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有那么多人因为他而丧命。他和这两人并不相识,即使是在他亲手放了火的上辈子,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烧的是雷卷和唐晚词。 雷卷是戚少商的挚友,江南霹雳堂的领军人,小雷门的门主。唐晚词则是息红泪的二妹,她和雷卷后来成了一对情侣。 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高过沈边儿和秦晚晴许多。 秦晚晴虽然同唐晚词一样,都是息红泪结拜的姐妹,但沈边儿却不过是雷卷身边的一员虎将,甚至都不是雷家人。 他和黄金麟那一伙人追的分明是雷卷和唐晚词,可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沈边儿和秦晚晴?顾惜朝百思不得其解,他后来见到雷卷,还被吓了一跳。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既然找见了这两具尸骸,就不能叫他们继续暴尸荒野。 燃烧殆尽的灰土尘埃浮在半空里,不止气味难闻,还十分呛鼻。 顾惜朝在周遭转了转,看中了一块田垄边的空地,地势较高一些,尸骸躺在里面,下雨天不至于遭受水灾。他手头没有挖地的工具,却有一把长剑。用这样好的长剑去刨土,怎么都觉得不合适,可眼下还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呢?他叹着气,拔出长剑,碧色的剑锋被太阳晒得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东西移动的沙沙声。 他猛地回过头,见焦土上覆盖的一团未烧焦的杂物正在抖动,在他的注视中,那团杂物抖得越来越厉害,将周围的灰烬和烟尘全抖了起来,像雾一样的漂浮在半空。顾惜朝持着剑,缓缓的走向那边。他正走了一半,忽然“砰!”的一声,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一个石头盖子顶开,一刹那里,掩盖在盖子上面的零碎全都掀翻到了一旁。 一人慢慢爬了上来。 这人的脸上黑漆漆的,皮毛大衣上也全是灰烬。他咳嗽着,抬起脑袋,模样还有些迷惘,可他一望到站在不远处的顾惜朝,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 他沉声问:“阁下是?” 顾惜朝认得他。他是雷卷,原来是躲在茅草屋的地窖里,才逃过的一劫。 “你真是沉得住气。”那两具焦尸还在地上散着糊味,他怪异的瞅了一眼雷卷,惊讶于他的定力。 这人要多狠心,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活活烧死?同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黄金麟身上,顾惜朝一点不奇怪,要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有不小的可能。但偏偏是雷卷,雷卷和戚少商是一类人,都是为了所谓的侠义恩情可以不要命的人。 雷卷惨然一笑:“我是强弩之末,沉不沉得住气又有什么区别?这条性命你想要就拿去,只是还有一事。毁诺城的姑娘们不过听命于大娘,实在无辜,你若是条汉子,就放了她吧!” 他指得是后爬出来的唐晚词。她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怔怔的望着前方。雷卷把她护在身后,双目凝视着顾惜朝手中的长剑。他现在重伤c疲极c自觉必死,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年轻的剑客,但是那把出鞘的剑早就明晃晃的昭示了敌我的处境。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唯一想的,就是让二娘活下去。 “我指的是那两个人。”顾惜朝用长剑一点两具尸骸,神色愈发怪异了,“你们就藏在地下,活活的看着他们被烧死?” 他说完这话,木人般的唐晚词终于抬起了眼睛。眼泪沉默的在她的脸颊上流出两行清沟。 雷卷痛苦的几乎欲死。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沉得住气,活过三十多年,他从未有过如此窝囊的时刻,他甚至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像一个孬种一般,靠牺牲兄弟的性命而活,不要说奋起反抗了,他自己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原有多看不起孬种,现在就有多憎恶自己。 可他却不得不沉住气。 他再次问:“你是谁?” “我姓顾,从长安来。” 雷卷咳嗽了起来:“是「桃花社」?” 顾惜朝点头道:“我行八。” 雷卷的眼中迸发出了光彩,他又问:“「桃花社」是为了戚少商的事情而来?” 顾惜朝收起长剑,随口扯了个谎:“只有我。「桃花社」同一般的江湖帮派不同,几个兄弟一年也不一定能相聚一次。我偶然听闻了消息,就自己过来了。只可惜我来晚了一步,毁诺城已经被官军炸成了废墟。我听几位军爷说,小雷门的雷卷同毁诺城的二娘一起烧死在了五重溪,故而过来替他们收个尸。” “所以你方才拔剑,不是为了杀我们?” “我既不知道这里藏着两个人,怎么会为了shā rén而拔剑?整块稻田都烧成了灰烬,我找不到铲子和锄头,只好用它了,”顾惜朝苦笑着弹了弹剑鞘,“再者说来,我也不认得你们,又何必要杀你们呢?” 雷卷痛苦的闭上眼睛:“我是雷卷。” 顾惜朝侧过头,望着那两具尸骸:“可雷卷不是?” 雷卷一言不发的闭着眼睛。他身后的唐晚词再也坚持不住,猝然的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不是雷卷,不是唐晚词,那是三妹和边儿!” 在这凄厉的哭嚎里,雷卷呕出了一口血。唐晚词的泪水像一把bi sh一u,狠狠的插在了他的心上。 他们躲到茅草屋的时候,早就精疲力竭,一进了屋子,一见到沈边儿和秦晚晴,他们就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一头睡了过去。等他们再醒来,火已烧过去了,沈边儿与秦晚晴已经烧死了,要使他们死得有价值,便是自己和唐晚词决不要出来! 连声音也不能让人听到。 这样,才有希望能够活到那一天,能报答沈边儿c秦晚晴为他们而死的恩情。 ——那就是要杀死他们的人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三十二.泡泡 顾惜朝冷眼看着两个人的悲痛,在他的头顶上,是一轮被火烤焦后更加毒辣的太阳。在这样的太阳底下,再健硕的人也不免心悸目眩,再幽静的地方也不免被染上难以磨灭的悲凉。更何况,眼前的两个人不过是这世上挣扎偷生的两个人,而脚下的这片烬土,还泛着令人窒息的濒死的恶臭。 他是心有所触,但也心如铁石。这没什么奇怪的,顾惜朝的骨子里生着一个书生,许多的小事都能颤动他的心房。西风吹过他会觉得凄凉,秋叶落下他会感到寂寞,一场冷雨能让他郁郁很久,早晨出绽的花也能引起他的怜惜。 可就仅此而已了。 “我要去找大娘——” 唐晚词歪歪斜斜的爬起来,她哭了太久,嗓子几乎哑得几乎出不来声。顾惜朝微微别过脸,以她现在这幅样子,不要说去找息红泪了,大概走不了百十步,就要重新跌倒,爬不了半里地,就要神志不清的晕过去。 雷卷一把拉住她。 唐晚词失去常性,用力扯着自己的胳膊。但雷卷仍不松手,唐晚词力挣不脱,反手一掌,雷卷本就伤重,被打得一个跟斗,跌了出去,扒在焦炭上,重重的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太剧烈,每一口都渗着灰烬和血丝。 唐晚词也跌坐到了地上。她茫然的盯着雷卷唇上的血,他的嘴唇是黑的,红色的血蜿蜒在上面,满满的写得是触目惊心。 顾惜朝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扶起了雷卷。这汉子消瘦得可怕,他身上的毛裘那么厚重,他可搀扶他的时候,却好像在搀扶着一片薄薄的纸。顾惜朝忍不住暗嘲了一声,这算不算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他和唐晚词遇险才几日的功夫,瘦成这样,只会是本身的病症。 病成这个样子,还要瞒着天下的英雄,还要跑来趟这摊浑水。 他扶着雷卷,搭了一下他的脉象,继而摇摇头道:“以你现在的身子,若不好好将养,恐怕就只有两三年的命了。” 唐晚词睁大了眼睛,隔着一层的灰尘,也能窥见她受了惊吓骤然惨白的皮肤:“他” 顾惜朝又道:“他再不回霹雳堂,也许连这两三年都活不过去。” 这不是唬人的话,顾惜朝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冷硬,雷卷更是清楚自家的事情。他没有否认,只是平静道:“多谢。” 顾惜朝哑然道:“你谢我做什么?” 雷卷道:“我谢你来替我们收尸,也谢你直言不愧。你要劝我回江南,远离这场纷乱。” 顾惜朝笑道:“我没这样说。” 雷卷舐了舐唇上的血:“你说没说都好。只是我还不能走,在大仇得报之前,也不会死。” 顾惜朝没由来的觉得烦躁,但他仍笑着:“你要做什么,当然凭你心意。” 雷卷侧过头,静视着他,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有件事没法凭我的心意。” 顾惜朝的心中忽的一跳:“什么事?” 雷卷道:“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顾惜朝松开他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我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我知道,”雷卷艰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在鄙夷我们的苟且偷生,我是个混蛋,是个孬种。这不是个汉子的作为,我连人也不配当。” 顾惜朝默默看着他,没有答话。 “可是我们不能出去,我们不可以去送死。要报仇,唯有活下去这一条路。” “回霹雳堂,你会活得更久些。” “太远了,”雷卷疲惫的摇摇头,“我这个样子,一旦回去,他们就不会轻易的再让我出来。我还要报仇,所以我不能回去。” 顾惜朝笑了笑:“这事情我可管不了。” 雷卷道:“这是雷家的内事,没有人管得了。我想求你的是另一件事情。” 他没等顾惜朝回应,又低声道:“我想求你照看她,”他望向唐晚词的目光里,满含着无限的情深与眷恋,“贪生怕死的是我,不是二娘。在地窖里的时候,是我点了她的穴道,捂住了她的嘴。她受了我的胁迫,没办法才等到现在。” 唐晚词怔道:“不是,不——” 雷卷打断了她:“这次事端,毁诺城最无辜。只因为大娘接纳了我们,就遭了这等灾祸。如果你是为救戚少商而来,也请救救她的性命。” 他说话的时候,唐晚词又落泪了。 过了良久,顾惜朝开口道:“那你呢?” 雷卷深郁的一笑:“我去找戚少商。” 唐晚词忽道:“我跟着你。” 雷卷裹在毛裘里,病恹恹的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你还有力气走么?” 唐晚词却笑了,被水洗过的瞳子,秋水一般的静美:“那就爬着去。” 顾惜朝仰头远望了一眼太阳,焦糊色的太阳散着橘色的光。 这一天的晌午过后,三个人谁也没去找戚少商。顾惜朝背起了行动不便的雷卷,和颤悠悠的唐晚词一起躲去了一间破庙。他独自出去打了兔子和山鸡,又从几里地外没有飘着灰尘的水井里盛了水。傍晚的时候,破庙里升起了火,猎物烤的油滋滋的,雷卷和唐晚词喝了一大罐的水,才勉强压下了吐沫里的灰烬渣滓。 为什么要救他们?顾惜朝弄不明白。反正他们也死不了,何必要多此一举?他的心中一烦,无法疏解,嘴巴就狠狠的啃上了一只兔腿。 好在那两人比他狼狈多了。 自从城破以后,雷卷和唐晚词就没再吃喝过东西。之前还不显,现在乍一放松下来,除了彻骨的疲惫,就是饥饿了。这一路上的奔逃,有多少人就此去了,现在他们还能感到饥饿,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幸中的大幸了。 雷卷看着唐晚词那张已经洗干净了的面庞,看她小口小口还那么快的咬着鸡肉,他看着看着,双眼中的寒光渐渐清淡了许多,像有两盏微烛,把他眼里的隆冬渐渐烘暖了起来。他又抬头去看顾惜朝,那书生打扮的剑客早就吃完了自己那份,现在正坐在破庙的门槛上,望着门外的夕阳发愣。 余晖旺盛得把他的脸都遮住了。 雷卷的眼光闪动,他很感激他。顾惜朝知道即使没有自己,雷卷和唐晚词也没有大患,可是雷卷不知道。他不止为沈边儿和秦晚晴做了坟冢,还把他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替他们疗伤,找吃食,这是大恩。他把他的样子反复看了几遍,和他的恩情一起深深的记在心里,只等一个可以报答他的机会。 “我一直很奇怪,”看夕阳的顾惜朝突然说话了,“偌大一个「连云寨」,怎么说毁就毁了?” 雷卷吸了一口气:“是朝廷的卧底。” 顾惜朝转过头又问:“谁这样厉害,能糊弄过戚大寨主的眼睛?” 雷卷道:“一个姑娘。” 顾惜朝似是吃惊般的张开了嘴。他想了想,继续问:“戚少商因为一个姑娘而落难,息大娘却仍旧要救戚少商?” 雷卷有气无力的道:“那只是个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她上「连云寨」的时候,还要更小。” 顾惜朝嗤笑道:“那也是个姑娘。” 雷卷没同他辩驳,只是平淡的讲了个故事:“戚少商途径一个山寨,寨子里的人都叫辽军杀干净了。他收敛百姓尸首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还活着的小姑娘,就把她带上了「连云寨」。哪知道,这本来就是一个局,那姑娘是九幽老怪的小徒弟泡泡,而九幽老怪早就投在了朝廷的门下。” 他的语气既不激愤,也不忧郁。 顾惜朝听了面露异色:“可那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唐晚词插话道:“人小智却不小。戚少商把她认作了妹子,她在「连云寨」里当然是得风得雨。只是他这人不喜欢困守一地的日子,常常走南闯北的混迹江湖。泡泡长得不赖,嘴巴又甜,到处勾三搭四的,时间久了,木板也给她蛀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三十三.两个xiǎo jiě 泡泡是九幽神君的小徒弟,手段最狠,心机最深,可偏偏长得还美,又兼嘴甜。戚少商风流一世,如今栽在她的手里,不算奇怪。 顾惜朝这样想着,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缘是如此的笑容。 雷卷见他颇有些不以为然,便又说道:“九幽神君出身常山,生性残忍,又兼会些邪法。十来年前,官家刚刚登基,便命诸大臣一起推荐国师,兵部侍郎凤郁岗c御史石凤旋,还有左右司谏,一起力荐诸葛先生;蔡京与傅宗书则力主起用九幽神君。诸葛先生如何能让九幽神君这样的人主理朝政?两人经过两年的明争暗斗,终于在几位老臣的帮助下胜过了九幽神君。在那之后,九幽神君便隐遁江湖,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蔡京脱颖而出,成了官家的心腹,傅宗书掌握大权的时间却因此延后一十六年” 顾惜朝笑道:“听起来也不过如此。” “可九幽神君虽然身在江湖,却仍跟傅宗书暗中勾结。傅宗书老奸巨猾,九幽神君可以说是他在武林中伏下的一记杀招,”雷卷本不是喜欢多话的人,但此时此刻,他恐怕顾惜朝没听过九幽神君的名号,将来吃了他们的苦头,“九幽神君虽已老迈,他的几个徒弟却都正当年华。” “他一共有九个徒弟:孙不恭c独孤威c鲜于仇c冷呼儿c狐震碑c龙涉虚c英绿荷c铁羡黎和泡泡,”雷卷逐个解释道,“孙不恭的外号事‘土行孙’,独孤威则有‘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的称号。不过这两人在几年前都已殒命,恰好还是死在四大名捕的手中,于是九幽神君和诸葛先生的怨隙就更深了。冷呼儿与鲜于仇投入了朝廷,攻打「连云寨」与「毁诺城」,便是他们领得旨!” 顾惜朝对九幽神君的了解不比他少。但作为一个初入「桃花社」不久的弟子,他既没立场,也没可能知道这些江湖辛秘。因此,他只是饶有兴趣的听雷卷讲话,没有表露出一丁点早有所知的模样。 雷卷顿了顿道:“至于泡泡。这些年来,江湖上的好手也不乏有不少死于泡泡手下的人,甚至还有些远强于我的前辈。她擅用九幽一脉的邪法,那邪法也叫作泡泡。具体是何样,我尚不曾见过。” 顾惜朝怪道:“她也行走江湖,没人发觉泡泡就是戚少商的义妹?” 雷卷长叹一声:“没有。就是有,只怕也被她杀了。” 顾惜朝一面笑,一面摇着头。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夕阳,硕大的太阳已经贴向了地平线。 “吃好了?”他问雷卷。 两人都点了点头,雷卷道:“可惜没有酒。” 顾惜朝看都不看他:“就你这样的病人,有酒也不能给你喝。” 雷卷孤傲的一笑:“我这个病已纠缠了我二十多年,我没给它病死,它也没给我医好,谁也奈不了谁的何,我才不去管它!” 顾惜朝摆了摆头:“等年纪大了,你就尝到恶果了。” 这回,不以为然的人换成了雷卷:“我还有老死的一天?那也是件幸事。” 唐晚词咬着嘴唇,刚要反驳,却看见顾惜朝突然抬起手,做了个熄声的手势。雷卷看见他的动作,瞬间便匍匐到了地上。 她凭住呼吸,却只听见一大群昏鸦嘎嘎乱叫。她看向雷卷,雷卷的脸色凝重,显然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顾惜朝握紧剑鞘,压低了声音:“是官军。” “官军?”唐晚词不解道,“他们不是早走了?” 雷卷骇然的看向顾惜朝,低声道:“怕是有心细的人回来查看了。” 顾惜朝微俯着身体,若有所思的道:“想来是新立的坟丘惹的祸。” 唐晚词眼光颤动起来:“难道要叫他们暴尸荒野?” 顾惜朝没有说话。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要么他不帮这二人,要么就不该立坟冢。谁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替两个烧死的乱党筑坟?明眼人一看便知,只会是他们的同伴。雷卷和唐晚词都是强弩之末,就算有他照看着,也走不了多远。官军人多势众,在周围搜查一二,不难找见他们的踪影。 所以,他虽然没有出声,意思却尽在不言之中。 唐晚词望着雷卷,她见雷卷的也是赞同的模样,心中一阵黯然。半是郁愤,半是深恨,她站起身,冷冷道:“我去对付他们。” 雷卷抓住了她的胳膊,而顾惜朝拔出了剑。 碧色的剑锋漾着残阳,像极了远处金灿灿一片缓缓流动的河水。 他起身道:“不过才七八个人,离这里还有大半里地的路程。有句话讲御敌于家门之外,这破庙虽然不是家,但好歹是我们歇脚的地方,不能让他们过来染了血腥。” 唐晚词心中一震,惊道:“你如何知晓他们的人数和位置?” 顾惜朝只是笑笑,继而又道:“你们歇着就好,我去去就回。”他足尖轻点,就着残阳如血,掠出了破庙。 几只才在屋檐上落脚的乌鸦被他闪电似的影子赫到了半空。乌鸦刚拍了两下翅膀,顾惜朝的影子也消失了。 唐晚词白着脸颊,问雷卷,“他的耳力怎么那样的好?他的轻功也这样好,就是性子有些冷。” 雷卷缩在裘袄里,重重的咳嗽了几声:“那就对了。江湖上传闻,这人在两年前曾以一己之力逼退了「七帮八会九联盟」,只是不知为何,他之后便消声灭迹,没了踪影。我原还不信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能有那般本事,今日一见,倒映正了七八分的传言。” 这二人说话的功夫,顺着一条荒古的小道,「连云寨」的九寨主游天龙正带着几个部署从五重溪走来,眉头深蹙,显得怨气很深。 打头的游天龙垂着头,走几步就叹几步。 原本娇俏又乖巧的小妹摇身一变成了九幽神君的小徒弟c傅相爷的义女,她原先有多可爱c多善解人意,如今就有多可怕c多心狠手辣。穆老四待她不薄,一群人又相处了几年的光景,一刀结果了他也就算了,可他眼睁睁的瞧着泡泡在穆老四的身上戳了七八个血窟窿,每下都避开要害,就是叫他活活流干了血才死。 游天龙心里还有不忍,只可惜自个早就在她的温言软语里犯下大错,再没回头路可走,不忍也得强忍下来。破屋偏逢漏雨,首领是个义xiǎ一 jiě,打京师又来了一个真xiǎ一 jiě,天天和泡泡凑在一起,姐妹长姐妹短的。游天龙看出来了,这位傅xiǎ一 jiě同他们不一样,她心思单纯,没有坏心眼。听闻这里烧死了几个人,还掉了眼泪,让他们这群人给雷卷收尸。 他竟然害怕她被泡泡给害了。 虽说他们还要仰仗傅相爷的权势,但谁知道喜怒不定的泡泡能干出什么事? 他一路担忧着,慢吞吞的回到五重溪,却又被另一桩事给吓到了。焦土上多了两座新立的坟包,这倒没什么,难免会有多管闲事的江湖闲汉来发善心。可坟包上的名字却不是雷卷和唐晚词!上面的名字他也认得,一个是雷卷的得力干将沈边儿,另一个是毁诺城的三娘秦晚晴,恰恰仍是一对男女。 这坟是谁立的?他骤然间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他们烧死的人不是雷卷和唐晚词,而是桃代李僵的沈边儿和秦晚晴?立坟的人怎么会知道他们二人的名字,莫非他们才是雷卷和唐晚词,只是先前不知道躲去了哪里,一直等到大火熄了他们走了,这两个人才回来埋葬他们的属下? 吓得不轻的不止他一个人,他们一行人都想起了江南霹雳堂的赫赫威名。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他们是奉了朝廷的旨意,立身且正,更何况,天塌下来有泡泡顶着,泡泡顶不住,还有那群官大人。 天色愈暗,大概是做多了亏心事,游天龙不想赶夜路回去,但他也不愿意借宿在周边百姓的家里。这附近的百姓大多受过毁诺城的恩泽,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没脸同他们打交道。好在,游天龙远远的瞧见这边有座庙宇,只是凑合一晚上,倒是无妨。 他们走在路上,一个麻脸大汉探头问:“九寨主,那坟” “那坟怎么了?” “这到底是不是雷卷?” “是不是与你何干?你能让它从是变无,还是从无变是?” 麻脸汉子触了霉头,游天龙的强调又冷又硬,显然不乐意谈起这事。从远处走来了一个穿青衫的书生,提着一把长剑,在荒草残阳里,有种信步闲庭的悠闲。游天龙的心没由来的紧了一下,他盯着那书生,另一个塌鼻大汉却没瞧见他,仍笑嘻嘻的道:“九寨主,你说那个傅xiǎ一 jiě干嘛要千里迢迢的来这狗不拉屎的地方吃沙子?” 一谈到美人,这群汉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她可真漂亮,我觉得她比大寨主还要美上不少,屁股那么大。”一个汉子用手比划了一下。 “要是能和那样的美人困上一觉” 原先的麻脸汉子嗤笑道:“你?人家瞧不上你!” “人家就能瞧上你了吗?”一个穿短褐的汉子小声说,“我可听说,她喜欢那个铁手呢!” “可铁手不也是反贼?” 这几个人叽叽哇哇的,比天上的昏鸦还要吵闹。那穿青衫的书生走得近在咫尺,他们也不管他,仍旧自顾自的说些闲言秽语。 “——闭嘴!”游天龙怒喊了一声。 他话音未落,麻脸汉子的头颅已经飞了出去。热腾腾的血水从天而降,染了残霞,红了满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三十四.从来不算数 拔剑,出剑,电光石火之间,游天龙挥棍欲击,顾惜朝一剑拨开铁棍,扣在掌心的小斧已然出手,一道泛着余烬的辉光划过,「连云寨」的弟子又倒下了两个。 “——你是谁!”游天龙昂首怒吒。 小斧回旋归来,顾惜朝转身左手收斧,右手旋即连出三剑,一剑刺目,一剑封喉,一剑穿心!游天龙顾不得伸手的部署,急忙舞起棍花来档。 顾惜朝三剑后却急退两步,冷冷一笑,银晃晃的小斧再次飞出,劲风一样的撞向铁棍。游天龙不知小斧的奥秘,还道是一般暗器,暴喝一声,奋力挥棍迎击。他天生神力,棍法走劲急路线,这一棍之下,棍身都给劲气激震颤不已。 “叮!”的一声,小斧撞在铁棍上,炸出星火无数。 游天龙只觉自己周身的罡气叫一把巨斧一割为二,恍若他的身体也被那书生斩成了两段。他连惨叫也未叫出来,就喷出了大口心血,整个人腾空而起,飘了三四米,才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时疼得动弹不得。 顾惜朝趁此时机,伸手一抄,抄住小斧。转眼又长空掠起,气势如虹,一剑连接一剑,尚未落地,就已杀了三人。这碧水般的剑光把剩下的两个大汉吓得屁滚尿流,一个跪地求饶,一个拔腿就跑。 他也不追,竟从袖中抖出一把指长的小刀,随手一扔,逃跑的那人应声即倒。跪地那人也叫他一剑穿了后颈,捂着喉咙,窒息死了。 这才不过转瞬即逝的几息时间,顾惜朝已将这群「连云寨」的弟子尽数斩于手下。他的身手之快,行动之决绝,简直骇人听闻。与人争斗之时,敌人只见剑光,只闻剑啸,却不见剑锋,不知他身在何处。若是有人博古通今,又恰恰活得够久,运气够好,便能分辨出来,这是‘闪电惊鸿’的快招法门,掌握之人,寥寥无几。 长剑回鞘,顾惜朝的脸上仍挂着冷笑,他从远处那具尸身上捡回小刀,就着尸身的衣服擦净了血迹,才不紧不慢的朝游天龙走去。 游天龙还在大口的吐血。 顾惜朝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淡淡笑道:“我这神哭小斧专破人罡气,敢硬接我一击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 游天龙拼死抬头,只见秋风,残阳,晚霞,荒草之下,这书生的青衫微微招展,站得格外俊雅。 他突目怒视:“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就杀吧!” 顾惜朝却好似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游天龙冷哼道:“你当我是傻子?你破了我的罡气,震碎了我的肋骨,杀了我的手下,你还留着我作甚?” 顾惜朝笑道:“可我毕竟留下了你。” 游天龙道:“你要折磨我?” 顾惜朝道:“我哪有那般心狠手辣。” 游天龙狠狠道:“你还不够心狠手辣?!” 顾惜朝用带着剑鞘的剑拍了拍他的脸,调笑说:“还差一点。” 游天龙的身体难以动弹,他吐出一口带血吐沫,嗔目欲裂的盯着他:“你到底要做甚?” 顾惜朝也不逗他了,直截了当的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回答我几句话,我就放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你会不会答应我,我不管,”顾惜朝蹲下身来,替他点了止血的穴道,“我只问你问题,你答上来了,我就放了你,答不上来,我杀了你。” 他的话里透着邪气,游天龙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向生的。他道:“你问吧。” 顾惜朝开门见山的问:“戚少商和息红泪在哪里?” 这书生果然是他们找来的援兵,游天龙在心中哀叹一声,回答道:“戚少商叫刘大人带走了,息红泪之前在思恩镇的安顺客栈,现在在哪里,我不知晓。” 顾惜朝再问:“你可见过九幽神君?” 游天龙道:“不曾,只听过他的名号。” 顾惜朝又问:“你们说的那个傅xiǎ一 jiě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游天龙没发觉什么:“她是傅相爷的独女,「连云寨」现任大寨主泡泡的义姐,从汴京来找铁手。我劝你还是不要对她下手,她同我们不一样,心地很好,地位又高。你要杀她,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游天龙对傅晚晴印象很好,不由得多说了几句。顾惜朝的脸色发白,他也没有看见。 “傅宗书就任由他的女儿到处乱跑?” “腿长在她身上,一个不留神不就跑了?”游天龙忍着痛笑了一下,“傅相爷想要抓她回去,她把刀架在脖子上,谁有那个胆子动她?” 顾惜朝的心脏一阵发紧:“傅宗书不怕泡泡把她害了?” 游天龙也道:“迟早叫她害了。” 顾惜朝深吸了口气,良久才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便走。” 他这样说,却迟迟不把话问出来。天色都降下来,晨昏成一片,几只晚鸦飞过,眨眼就被暮色掩住,没了踪影。 游天龙一边是疼,一边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嚷道:“你到底还问不问?” 顾惜朝站起身,看向远处,满目都是灼痛之色。 他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当下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问:“铁手是不是和息红泪那一干人在一起?” 游天龙勉强点点头:“他老早就给他们劫走了。” “好了,我的话问完了,”顾惜朝沉着脸,对他道,“我说过我不杀你,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也挺不过今晚。” 游天龙暗觉不妙:“大寨主会遣人找我。” 顾惜朝长叹了口气:“这就是了。泡泡那般的心狠手辣,我就算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顾及别人的。” 游天龙诧然道:“你想说话不算——” 他话没说完,顾惜朝一脚便踢碎了他的脖颈。这汉子此时尚且未死,一脸是血,睁着两只开裂的怒目,死死的盯向上方。 上方的人是顾惜朝。 他站在暗处,捂着嘴。好像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料,一时笑出了声音:“中秋月圆,献血为盟,生死同心,共渡危难,若有虚言,血洒寨门。我说的话要是都作数,就是再灌上三桶猪血牛血也不够洒的。” “呜——呜呜——” 游天龙哪里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垂死之刻,他已经没法呼吸,又兼疼极,除了胸中恨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面对这样的人,顾惜朝才敢说出心里话,因为他知道,他听去了不要紧,反正他也是他遇见的最后一个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三十五.隐情(倒v,看过表买) 顾惜朝回到破庙的时候, 黄昏起了晚风。雷卷裹着裘袄, 同唐晚词一起守在火堆旁等他。 顾惜朝一见他们,就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呢。” 雷卷道:“我们要走也只会往一个方向走。” 顾惜朝摇头道:“你这人真不会开玩笑。” 兴许是刚杀了人, 又看见了火焰, 他心中的寒意略略融化了几分。不仅笑得柔和了不少, 一时竟还有了说笑的兴致。说来也奇怪, 他的态度只是稍有变化, 坐在火堆旁的两人就察觉了出来, 他们或许不知道变化的根源,却仍齐齐冒出了同一个念头:从外面回来, 这人好像变得好相处了些。 唐晚词问他:“你将那些人都杀了” 顾惜朝坐到他们身边,瞥了她一眼:“干净利落, 我看着咽气的。” 唐晚词把他的话听进耳朵, 怎么想都觉得别扭。她看向雷卷, 雷卷问道:“可有什么斩获?” 顾惜朝答道:“当然是有,我们一会儿就启程。” “那里?” “去南燕镇。” 南燕镇是距离思恩镇不远的一个大镇甸, 来往商贾不少, 又比县城里的东西卖得便宜。早先的时候,唐晚词和姐妹们常去南燕镇置办东西, 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 唐晚词吃惊道:“你怎么知道?大娘原和我们约好了,要往南燕县郊七十里的易水畔相见!” 南燕县郊的易水河南岸,有个地方换作拒马沟。名字虽然粗俗, 却是山清水秀的长满了牧草。有上等牧草的地方当然适合养马, 拒马沟里住得便是一帮以牧马为生的北方好汉。 他们在拒马沟中结寨而居, 寨子的名字换作「青天寨」,又有个俗称叫「南寨」。十来年前,「南寨」的名声曾经如日中天。与「东堡」,「西镇」,「北城」一起,号称「武林四大家」,江湖上谁人听到,都要竖起大拇指,道一声正气。 但世道风云变幻莫测,「武林四大家」最终也没延续下去。「东堡」因为堡主黄天星的身死,成了一团散沙;「西镇」的首领蓝元山在爱妻霍银仙自杀后已出家为僧,「西镇」自然鸟飞云散;「北城」的城主周白宇因爱上了蓝元山的妻子霍银仙,自觉无颜面对天下人,与她殉情而死,他死后,「北城」的子弟也觉没脸,纷纷离去。 至此,这三家都成了过眼云烟,「南寨」虽好一些,也未能逃脱厄运。 老寨主伍刚中过世后,新寨主就是他的爱婿‘急电’殷乘风。殷乘风与伍刚中的掌上明珠伍彩云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爱侣,可伍彩云不久也不幸被人害死。她死之后,殷乘风性情大变,终日饮酒,郁郁寡欢。没了他的打理,青天寨的声望从此一降千里,成了江湖上一个颇为普通的帮派。 然而,即便殷乘风已经形同废人,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是「南寨」的寨主。 息大娘是江湖女子中的一面旗帜,同辈的姑娘都愿意与她交往,伍彩云也不例外。她不仅和大娘来往,关系还十分密切;戚少商是「连云寨」的寨主,两寨同在边疆,一南一北,相互呼应,都是热血儿郎,他同殷乘风也非常要好。 这就是为什么息大娘在「毁诺城」城破之前,仍不忘和城中姐妹相约在易水河畔。易水河畔能有什么?除了滚滚河水与茫茫荒草,那里什么也没有。大伙心照不宣,他们真正要去的,当然是「青天寨」。 以殷乘风的品行,只要戚少商和息红泪逃到他那里,他就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唐晚词之所以吃惊,是因为她没想到,顾惜朝要他们去的地方,也是南燕镇。 雷卷想得更多,他问:“可是那伙人说的?息大娘逃往了「青天寨」?” “这倒不是,”顾惜朝微微一笑,“虽说息大娘十有□□会去「青天寨」,可戚少商却叫刘独峰带走了,所以咱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南燕镇郊。” 唐晚词不解道:“你不是说我们要去南燕镇?” 顾惜朝道:“是去南燕镇。” 雷卷低声问:“何故?” 顾惜朝笑道:“因为刘独峰是个明事理的好人。” 他又解释说:“一个明事理的好人在明知道戚少商的案子有蹊跷的时候,如何还愿意同他的好友交手?他亦不想让戚少商出了事故。此去京城山高路远,无论是要救人还是shā rén,想必早有不少好手埋伏在道上。” 雷卷皱起眉,顺着说下来:“所以他最好的法子就是按兵不动,等一波风头过去,再押走他不迟。” “正是如此。”顾惜朝道。 唐晚词仍不甚解:“那又为何是南燕镇?” 顾惜朝用树枝拨动着火里的灰烬,一边道:“因为刘独峰是在思恩镇里擒住的戚少商,思恩镇太小,一来息红泪不会善罢甘休,二则官军迟早还要反复搜查。他既然要等,必定不会走得太远。还有,他这人久居京师,喜欢享受,不愿吃苦。南燕镇是最好的地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只要他不声张,就难被人发觉。” 他席地而坐,映着火光侃侃而谈,虽然自信,却没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只让人倍感信服。雷卷凝视了顾惜朝许久,愈发觉得这书生的心思缜密,他原就是爱才之人,现在也不免在心中喝了声彩。 这天入夜,顾惜朝三人从破庙离去,趁着天黑,一路赶向南燕镇,自是一夜无休无眠。几百里外的京师,方振眉也才从神侯府中出来,犹豫了片刻,掠向汴梁城外的天泉山。 诸葛先生愿意为戚少商周旋一二,但他也说,朝廷与江湖一向泾渭分明,朝廷里虽养着一批鹰犬,却少有明文向江湖人动手的先例。 当年,‘灭绝王’楚相玉三次行刺官家不成,这已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朝廷却仅将他囚禁于沧州铁血大牢,并未要他性命。无论朝廷顾及到了什么,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后又越狱,官家才下旨格杀。「连云寨」所犯之罪不过是维护了楚相玉复出,便有消息传进了官家的耳朵,也不该是这样的局面。 其中必有隐情。 官家当年能忍楚相玉,不乏有将他收为己用的想法,不过他既能忍公开谋反的楚相玉,为何不能将只是从犯的戚少商一并忍了? 诸葛先生猜测,戚少商一定犯了官家的大忌,但这大忌是什么,他们二人都不是「连云寨」中人,自然不得而知。打蛇打七寸,一来不知官家的忌讳,再者,官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圣明天子,偏宠妄臣,极易受人挑唆,想为戚少商拖延,实在难如上青天。 方振眉深觉棘手。 戚少商是江湖上少有的好汉,与他亦徒亦又亦兄弟的顾惜朝更是稀里糊涂的卷进了这场事故,以他的性格,放着不管,根本不可能。 可是要管,又要如何去管? 他根本不知道戚少商如今身在何方,顾惜朝又人处何地,边疆那么大,有千百条路可走,他纵然有朋友可以相求,却不忍心牵连他们。以他一人之力,要找到何时才能见到他们?就是见到了,以他一剑之力,又能否抗住官军的围剿,救他们出重围? 方振眉眉头紧锁,诸葛先生见状,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他道:“你不妨去求助于「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 方振眉摇头道:“我知道苏楼主是位了不起的豪杰,「金风细雨楼」也一向立身极正,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但越是如此,我越不能牵扯到他们。” 诸葛先生一笑道:“你怕天子脚下,「金风细雨楼」会惹了官家的不快?” 方振眉道:“正是如此。” 诸葛先生抬目道:“大可不必。以苏楼主的手段,他若愿意帮你,自然会帮的滴水不漏。「金风细雨楼」只有一个,却有数不尽的马桩暗线,为之效力的人究竟有多少,我也不得而知。再者,「金风细雨楼」并不依附于蔡相c傅相,与二相的关系虽算不上势同水火,但也仅仅面上应付几分罢了。” 他沉吟一会儿,叹道:“老夫久在宫中伴驾,难免揣测圣心。以如今这位官家的脾性,即便他日东窗事发,为了京师的安稳,亦不会追责于这样的擎天巨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三十六.坏事和好事(倒v) 夜色里的金风细雨楼灯火通明。 方振眉从青楼中出来, 白色的背影消失得很快。苏梦枕站在楼上的天台望他, 楼子里是明亮的,一如他明亮的双目;楼子外是寂寥的夜幕, 犹若那双目中沁出的幽幽寒火。 今天一天都很静, 唯独晚上起了风。晚风吹得屋檐角上的铜铃叮咚作响, 人站在天台上, 能把铃声听得很清晰。 苏梦枕忽然道:“你觉得我不应该答应他。” 他一开口, 声音就压过了铜铃的歌声, 让整栋青楼都冷清了三分。 杨无邪蹙眉道:“这其中当有隐情。朝廷对江湖人一贯放任自流,「连云寨」并未公开谋反, 以官家的性情,不该如此。” 苏梦枕冷冷道:“同楚相玉脱不开关系。” 杨无邪道:“所以我仍有些顾虑。” 苏梦枕转身看他:“官家不敢。”他顿了一顿, 一字一句的道:“他若是有对楼子下手的魄力, 这世道就不会如此昏沉。” 杨无邪听了, 脸上没有表情,但他眼中有一抹哀色。 这样的人高坐玉京, 在这样的夜里听见这样的求助, 无怪他徒生伤感。 苏梦枕道:“阴晴圆缺,本来就是常事。” 他说话的时候, 目光越过了杨无邪,一直看向天上高悬的明月。晚风吹了半宿,终于才把遮着月亮的薄雾吹散了, 露出一轮明晃晃如刀的月色。 很远很远的北疆, 站在黑夜里的顾惜朝抬起头, 长叹了声:“好一轮如刀的月色。” 在他的头顶上,弯月寂寞的一个人挂在天上,照青了大半个孤寂的夜空。月亮和夜空都是形单影只,凑在一起也没有半分热闹的感觉,反而更加冰凉。 凉得好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薄雪。 离太阳放晓还有两个时辰,他们已经进了南燕镇。唐晚词早对两人讲过,南燕镇里有两家客栈,一家大的还算干净,一家小的脏又简陋。若要住店,较大的那家比较小的那家贵上三倍。南燕镇虽然有不少商贾往来,真正有钱的大商却没有多少。因此,过路的客人往往还是选较小的那家来住。 但是较大那家客栈毕竟价高,连带吃喝,一旦有人住进去,一个人的花费就能顶得住小店里投宿四五个人。所以,总计算来,还是大店赚钱,小客栈只能维持门面。 因为路上无聊,唐晚词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她还讲,其实大的那家也只是较小店干净一点,家具窗帘一样的陈旧。但她也说,自己可不想住那家小店,大店价钱虽然贵些,总比小店强,强一点也是强,他们又不缺银子。 她说这些琐事的时候,脸颊上露出一种瑰丽的粉红色。即便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雷卷却听得很仔细,连眼睛中都透着暖意。 可是他们谁也没料到,这两家客栈那个也不在夜里迎客。这里毕竟不是大城,镇子里有宵禁,他们偷偷fān qiáng进来,街上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觉得自己最滑稽。嬉笑一场过后,唐晚词找了个干净的石阶,倚着雷卷睡了一会儿。 还好天尚不冷。 她醒的时候,卖早点的摊子都出来了。雷卷还直挺挺的坐着,他受了伤,一直也没休息,唐晚词不大好意思的羞红了脸。 “你” “顾兄弟去买早点了,”雷卷掩着嘴,咳嗽了几下,倦色里藏着温柔,“你睡得可好?” 唐晚词道:“还好。” 其实石阶那么硬,她睡了半夜,即使靠着雷卷,身体也早就僵住了。现在略微一动,全身的骨节都在发疼。但雷卷问起她的时候,再疼的疼也不疼了,僵硬的胳膊和腿恢复过来,身体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里都要轻盈。 雷卷道:“那就好。” 唐晚词又要说话,顾惜朝已经拎着几个油布包裹回来了。 “这里的吃食还是不少,你还睡着,不好买浆水。”他把包裹逐一打开,唐晚词往里一看,瞧见他买了肉油饼,灌浆馒头,还有几个绿色豆团并一兜咸菜丝,热腾腾的都冒着气。 几个人都饿了,先找路边挑着担子卖洗面汤的人洗了脸漱了口,就风卷残云的吃起了早饭。等大伙都吃得差不多了,顾惜朝低声道:“这两日,南燕镇四周都不太平。” 雷卷问:“出了什么事?” 顾惜朝道:“邻近的徐舞镇驻扎的戎防,二十七座连营,上千官兵,被人一夜间尽数毒死,无一活口。本县的知县梁纪文,被人砍了首级,挂在了县衙大门上。另外北面的无终山上住有十二户乡民,也在昨夜里给人一把火烧了个清光。” 唐晚词震惊的叫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顾惜朝沉着脸,继续道:“就是这南燕镇里,也一样出了大事。大前天里失踪了十一位未出阁的姑娘,今天刚刚被找见。十一个女孩全被人剥了衣服,浮在河上,身体都烂了。” 雷卷厉色道:“是他们做的?” 顾惜朝叹了口气:“想来是。” 雷卷的脸色发青,他的裘袄也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他们怎么敢!那都是无辜百姓,是官军,还有朝廷命官!”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他见雷卷和唐晚词逐渐安静下来后,才开口道:“于我们此行的目的,这是个好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三十七. 深谭(倒v) “他们这样做, 恰恰说明了刘独峰和戚少商尚且安全, ”顾惜朝垂目道,“那伙人打得如意算盘。无论是戚寨主还是刘捕神, 都是一身正气的好人, 出了这样的事, 他们要如何坐视不理?若是刘独峰出手, 亦或者戚少商心冷之下投敌, 岂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说话的声音太过平静, 不禁令人觉得可怕。雷卷强压着怒火,深深的望了他一眼。 唐晚词出了一身冷汗, 愤恨道:“我们去解决那伙败类!” 顾惜朝摇头道:“管不了。” 唐晚词问:“这又是为什么?” 顾惜朝道:“我们在暗,敌亦在暗, 你可知究竟是那几个人犯下的案子?查案要不要时间?更况且, 敌人兵强马壮, 你们的身体却疲惫带伤。贸然行事,搞不好反会连累戚少商。” 雷卷道:“你说得对。” 唐晚词急道:“可是——” 雷卷咬着牙道:“我会为他们报仇的!只是不是现在”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拦住唐晚词了, 虽然拦下了她, 他的眼神却好像拼此一命拦住了自己似的。唐晚词怔怔得看着他,沉默一会儿, 忽得掉了眼泪。她的面庞上洗得白白净净,眼泪掉下来,仿佛是珍珠滑过了贝壳。 顾惜朝见状, 摆了摆头。他站起身, 把油纸和吃剩的残渣收拾了起来。 “你们找间客栈休养一下, 我去镇子周围转转,”他看了眼天色,道,“日落的时候在这儿相见,正好吃个晚饭。” 他们就此分开了。 其实三人一同赶路,顾惜朝也是一夜未眠,但雷卷和唐晚词都没有出声挽留他。唐晚词觉得这人有些古怪,令她生畏。雷卷却认为他思维紧密,所做的事情必有道理。 可惜他想岔了,这南燕镇里哪有什么可逛的必要? 虽然是个大镇甸,但也只是个镇子,连县城都算不上。相比临近的穷乡僻壤,勉强说是繁华,可绕着镇子走一圈,亦花不了一个时辰。 顾惜朝不能确认刘独峰是不是躲在镇子里,他仍可能藏在深山c周边的村子c别的小镇,不过以他的智谋,就算真在南燕镇里,也不会轻易露出踪迹。官军几天下来都没找见他们,刘独峰的老道可见一般。 他带雷卷和唐晚词来这里,说白了不过是撞大运,赌上一赌。 顾惜朝叹着气,看了看头顶上升起来的太阳。 按理说,若要打探消息,显然是人越多越好。可他却偏支开了两人,好像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一样。顾惜朝心里有他的计较,他支开那两人,一来是他们确实急需修养,二来则是不愿意再看那副情浓义重的样子。 他们越是相爱相惜,他见了心里就越是烦躁不稳。 索性出来遛遛,也好过强装作镇定,在哪说些谁都不愿意听得怪话。他说的话都是实情,有多不中听他也知道。可是他心里躁动,就不愿意扯些光面堂皇的句子遮掩去遮掩自己。 有什么用呢?他又不求人喜欢。 这样闲逛着,他一路走到了南燕镇的门楼牌坊,牌坊下坐着一个卖枣子的老者,顾惜朝买了几个枣子,随口问他:“老人家,这附近可有什么供游玩的风景?” 卖枣老人见这后生长得好看,便多饶了他一个枣子,笑道:“向南六十里是易水河,河边上有吃鱼的地方,十分新鲜。向东五十里有座山,叫做无终山,不算太高,风景倒是还好。” 一位路人听了,停下脚步,劝道:“无终山上刚出了命案,衙门里的捕头都不敢去那儿。还是往河边走走吧,雇个牛车,晌午就能到,一路上野趣也有不少。” 顾惜朝向二人道谢,吃着枣子,走向了东边。 易水河有什么好看的?上辈子对着河水看了大半月,还没看够不成? 从南燕镇到无终山,有一条修好的小道。无终山上原有乡民居住,但昨天夜里,十二户人家都被火烧了个精光,一个人也没逃出来。顾惜朝去无终山,亦有探查这事的想法。时间不紧,他走得不快,起先路上还有不少行人骡马,慢慢的都拐到了别的路上。距离山峦越近,人流越稀疏,等他踏上台阶的时候,周围就一个人没有了。 奇怪的是,他反而有种放下心事的轻松感。 快至中秋,树叶渐黄,山上怪石林立,树与石头的缝隙中夹杂着不少半人高的茅草,也都黄了,风一吹,茅草打在茅草上,吓坏了藏在里面的小虫。虫声,风声,草木声,交合在一起,让这座荒山听上去热闹极了。 太阳正烈,顾惜朝把手横在眉骨边,遮住阳光,向左右望了望,继而又朝山顶爬去。 周围草木繁盛,他不知道遭了厄运的农家在山的哪一侧,只能往高处去,好看得远些。途经一座衰败的山神庙后,道路分成了两条,两条都通向目不能及的远处,此处的松木长得太高大,向上看,只能看见连成一片的一朵朵针叶树冠,把刺眼的阳光都遮挡成了细丝。 既然不认路,那就索性全凭天意。他随便选了条路走,前路七扭八歪,时上时下,还路过了几个小水洼,最大的一个不过十步见方,小的就只存了几碰水。等他再走出了一段路,才恍然的察觉出,天意恐怕又在糊弄他了。 因为小道急转直下,不仅变得十分陡峭,树木也少了许多。他从半山腰瞭望,几乎能瞧见一个隐隐的深谭。 不是山底,那是山腹的一小块地方。 他踟蹰了片刻,还是继续前行,很快就下到了潭水边上。 风在山腹里止住了。 潭水幽静的泛着孔雀色的磷光,周围没有草木,石头的水底清晰可见。水中没有鱼,也没有水草,比镜子还要干净。嶙峋的岸上覆满了白骨,不乏有腐烂到一半的野兽尸体,零零散散的横着,阳光一晒,死气扑鼻。 日头高悬,顾惜朝仍旧没忍住的打了个冷颤。 他掏出口袋里剩下的一个冬枣,扔进了潭水中。滚圆的枣子很快见底,周身冒起气泡,几次眨眼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怕是一个天然的化骨池,顾惜朝吸了口气。周围死去的野兽,不是山林太陡,跌下来摔死的;就是口渴了误喝了毒水,几番折腾后,只剩下了骨头。 潭水是活水,从不远处一个山洞里流出来。顾惜朝朝山洞里张望,可惜山洞在背光处,又十分深邃,他什么都看不清楚。虽有暴露在水面之上的碎石子一路通向山洞,他也没有进去一观的打算。那里面散出来的恶臭比外面还重,他开始时疑心是有野兽走了进去,因为道路黝黑,迷失在里面,再因为常年见不到阳光,腐烂的速度慢些。 可马上他就推翻了原先的想法。 通向山洞的碎石子道紧贴着峭壁,底下却并没有多少野兽的白骨,白骨大多集中在较平缓些的滩上。从这点不难看出,它们多是想喝水才送了命,脚滑的不是没有,但却没有多少。野兽不是人,没有那么多好奇心,既然是想喝水,又干什么非要跑进山洞里呢? 顾惜朝想清了这点,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可他还是慢了半步。 一个颇为慈和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这里的风景多美,何必走得如此之急?”说话的那人仿佛就在他的身侧。 顾惜朝一声不出,猛然拔剑,环顾四周。可这方太阳下的石头滩上,只立着他一个人,他的身侧没有人,有的只是那潭被白骨环绕的毒水。水流静静的淌过,斑斓得好像一个封官拜爵的旧梦。 他紧抿着嘴唇,心沉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三十八. 惊天一剑(倒v) “如此美景, 不若共饮一杯。”那声音又响起, 这一次,话声不是来自他的身侧, 而是仿佛就发自他的喉咙。 顾惜朝并没有慌乱, 他也害怕, 紧张, 但是他本来就是个善于忍耐的人, 经过一世的悲苦后, 多少有了些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本领。 他向山洞的方向拱手,一笑道:“这天底下兴许会有敢与九幽神君共饮的人, 可绝不是在下。” 那声音来了兴趣:“哦?你竟知道老夫。” “我若认不出来赫赫威名的‘夺魂回音’,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 “有趣, 有趣。你从何处听闻到我老人家的名号?” 九幽神君笑了起来。幽幽细细的笑声忽远忽近, 远的时候好像在千里之外, 近的时候,仿佛就是顾惜朝自己笑出来的一般, 让他耳膜发麻, 喉咙发紧。 这邪法如此诡秘,顾惜朝当然畏惧, 但他的脸上反而流露出一股钦慕之色:“神君纵横江湖几十年,教下的弟子个个是人中龙凤。在下与鲜于将军曾有旧交,推杯换盏之际, 偶然听闻过神君大名。” 九幽神君怪笑道:“鲜于仇是怎么说我的?” “他对神君自然是十分敬畏, ”顾惜朝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四周, “只是” “只是什么?” 毒潭c洞穴,都藏在这个小山坳里,一面是洞穴,此路不通,一面是来时的崎岖小道路,另外两面都是石壁。只是小道离着有些远,不过石壁也不是不能借力攀爬。 顾惜朝假作为难状:“他略有些微词,说,他说神君只宠爱泡泡,几个师兄妹中,她入门最晚,从神君这儿学得的东西反而最多,”他话音一转,“可依在下看,泡泡姑娘才貌双全,一双酒窝比蜜枣还甜上几分,远胜过天下无数女子,如何能不惹人怜惜?” 九幽神君闻言,桀桀的笑道:“所以他们只是蠢物,养得再久,也开不了窍。”他似乎没发觉出顾惜朝的谎言,顺着他的话骂起了徒弟。 片刻后,他又道:“贤侄既然认得我那不成器的弟子,何不进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 顾惜朝心中一震,忽而听见了轻击皮鼓的响声。 一声c两声c三声 鼓声从山洞里传出来,一下一下,不快不慢,好像永远打在一个点上,一点变化没有。 四周环山,不是石壁就是碎石子。鼓声撞在石头上,激荡起阵阵的回音。 回音依旧是一声c两声c三声 一下一下,整整齐齐,令人毛骨悚然。 顾惜朝咽了口吐沫,忐忑道:“前辈,这鼓声?” 回应他的是阴风一样缠绵不断的笑声,顾惜朝强忍着惊惧,侧耳细听,又从中分辨出仿佛小虫般悉悉索索的杂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杂音出自何方,他已然知晓。 从黑漆的洞穴中,缓缓走出来四位曼妙的少女,每一个步子都恰好踩在一下一下的鼓点上。她们一出现,鼓声就失去了震慑人心的本领,恐怖的不恐怖了,单调的不单调了。 她们远比鼓声更能撼动一颗男人的心脏。 从头到脚,不着寸缕,瀑布似的长发披在脑后,宛若黑夜,却黑得更加纯粹。 他一动不敢动的站在太阳底下,这四位少女也从阴暗处迈进了阳光。金色的阳光照在羔羊般的雪足上,明晃晃的让人看不真切。 笑声又响起来了,情丝一样的嫩得发腻,不像老人,不像男子,反而像是从这几个年轻姑娘口中冒出来的。顾惜朝直愣愣的盯着她们,分明看见那一张张娇艳的脸颊上没有丝毫表情,不要说笑了,她们空洞得连自己也没有。 他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娇柔的笑声由喜转哀,凄凄切切的如诉衷肠,一声一声夹着呜咽,悲凉婉转,数尽了秋霞,凋零了黄花。 顾惜朝恍然觉得心痛。 等他察觉出自己的心痛,想要扑灭这股心火的时候,高悬的红日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那缝隙撕裂成一个豁口,豁口正对着他的头顶。豁口以外是金色的艳阳,豁口内的他却是生与死c明与暗之间,那模棱两可的灰白。 笑声还在轻轻的哭着,这么无奈,这么熟悉,难以捉摸,永世不忘。 他湿了眼眶,伤心到极点,整个人都落魄的发怔。一个少女探出手来,挽向他的胳膊,他无知无觉的,任凭那只白得刺眼的手指渐渐靠近。 近了近了,还差一点就碰见他了。 顾惜朝双目一闭,骤然拔剑,一剑就刺穿了她的喉咙! 剩下的三个少女齐齐向他扑来,幽咽的哭声卷起一阵邪风,顾惜朝仍是闭目。他不看,不听,只挥剑盲刺,快如闪电,利如风矛。 碧色的剑锋上闪着灼光。 并不是温暖的太阳伏在他的剑上,而是鲜血洗净了寒铁,寒铁火热了阳炎! 顾惜朝再睁眼,日头已经回到了他的头顶。 九幽神君的声音从地底传出来:“贤侄真是好定力。” 顾惜朝冷笑道:“不是我的定力好,而是你的女人太臭。你天天和尸体打交道,糊住了鼻子闻不见也正常。” 九幽神君阴笑道:“你说得好,我就是喜欢这些听话的东西。” 鼓声再起,十来个脸面溃烂汉子从山洞中扑出,飞一般的掠向顾惜朝。他们一出现,恶臭的气味就充盈了整个山腹。 这到底是活人还是死尸? 若是活人,怎么会烂得露出骨头还能健步如飞? 若是死尸,怎么仍能hu一 d一ng,如此迅捷,又会张嘴呼吸? 顾惜朝叫那臭味逼得屏住嘴鼻,他急向后措步,横剑胸前,只有恶心,并无害怕。 他这样镇定,九幽神君反而问他:“贤侄怎么不逃?” 敌人已至眼前,管他活的死的,顾惜朝抬手间,小斧啸空而过,寒光毕现!寒光之下,长剑纵横,先斩双臂,再斩头颅,三剑一人,一息九剑! “——哎呀!”九幽神君暴出一声怪叫。 顾惜朝哪管他的心痛,那群死人般的怪物不知恐惧,还争先恐后的向他涌来,他此刻早已清楚了这些怪物的命门,他们仍是活人,仍要呼吸,只要割破喉咙,抽搐几下就死了。小斧回转之际,他长剑高挑,不偏不倚迎上寒光,小斧即刻轻侧向一方,又旋飞出去,两个活死人踉跄倒地。 鼓声突变,其余的几个活死人转身后逃,顾惜朝的长剑封杀了他们的退路,几剑下去,尸首分离。腐臭的黑血甩了一地,他躲得飞快,没让脏东西沾到自己的衣服。 他撕下一截里袖,擦起了小斧。这时候,他才有时间回答九幽神君的问题:“我为何要逃?” “你不怕我杀你?”九幽神君的声音好像离近了些。 顾惜朝反问道:“你不正打算杀我?” 九幽神君道:“我要想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只是我怜惜你的胆色,给你留下了逃走的余地。” 顾惜朝忍不住仰天大笑,用手指向山洞,“你不想杀我?你或许觉得我有趣,却不会不想杀我。你没有亲自动手,不是因为你故意要放我一马,而是你怕了!” 九幽神君凄厉道:“我怕什么?” “你怕阳光!”顾惜朝喘了口气,又笑道,“所以你才要用声音,用女子,来引诱我进山洞。你怕阳光,所以你才要派出这些个作呕的活死人,自己却躲在黑暗里,你只是没想到我的武功强过他们太多了!” 他得意的又补一句:“只要太阳还在,你便不敢出来。以我的脚力想要下山,不过顷刻的事情。太阳落下后,我早逃出了几十里地,你如何找得见我?” 九幽神君厉声道:“你以为你就能走了?!” “怎么不能?”顾惜朝抱拳一笑,扭头就走,“后会有期了!” 他只迈半步,倏地冲天飞起,于空中回身,在他跃起的脚下,正有一团滚着恶臭的黑雾袭来,速度之快,炸人口舌! 顾惜朝已化作了虚影。 刹那里,满目的碧色浩荡而至,犹如天河之水奔流到海,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劈黑雾! 他这一劈之下,那黑雾仿佛黑压压的虫群,“嗡”的轰鸣,一分为二,继而合拢,卷住他的长剑,猛向里带。顾惜朝又出飞斧,小斧叫声鬼厉,竟有驱散黑雾的兆头。他目色凝重,同时反手掷刀,只见一双枯瘦如鬼爪的手掌从雾中探出,一手擒住小斧,一手托起小刀,鬼爪的主人发出一阵猖狂大笑,却在顺雷不及掩耳的空隙里,被顾惜朝一把夺回长剑! 夺剑之后,力道未泄,他身向后仰,好似站不稳一样的连退三步。黑雾滚来,藏着一点如星般闪烁夺目的寒芒,顾惜朝再挥剑时,一杆红缨银枪从雾气中穿出,势如破竹的刺向他的面门。 顾惜朝蓦然侧身,躲得却不够远,银枪没有刺中他的脑袋,却结实的扎进了他的肩膀。“扑哧”一声,血肉横溅! 这般凶险的时刻里,顾惜朝却笑了。他笑得三分惊艳,七分潇洒,还有一分看破迷雾的不可一世。 枪尖钉在他的肩膀上,枪柄握在九幽神君的鬼爪上。 他的手上还有剑,剑已掠起,犹如最远最远的天际线处炸了一道雷电,雷电冲破苍穹,惊起无数鬼神。 一瞬里的一闪,满天都是剑影,满耳都是剑歌! 九幽神君只觉不妙,可他来不及退了。 这一剑划过长空,后发而先至,乘着列缺霹雳,竟比他出枪的刹那还快了十倍!等他转念撒手之时,那只握着枪的左手已被斩于剑下,和银枪一起滚落在地,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铿锵的音色。 “——你怎么会惊天一剑!” 那团黑雾扭曲起来,九幽神君捂手惨叫,再要shā rén,顾惜朝却一剑即退,抓了稍纵即逝的良机,疯也似的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三十九.逃命 顾惜朝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山林间穿梭, 他的肩膀上被银枪穿出一个窟窿, 血肉向外翻着,露出森森白骨。即便点了穴道止血, 因为伤口太大, 血水还是不断的往下流淌, 染得半个身子都是鲜红一片。这样重的伤势, 顾惜朝非但没有惊慌哀痛, 反而高兴到了极点! 受点伤算什么, 老怪物可是被他剁了一只爪子呢! 他越想越兴奋,脸色发着白, 嘴角带着笑,来时悠闲踱步, 去时闪电如飞, 一掠就是两三仗的距离, 再多的山石沟壑,他亦如履平地。 乘百丈风, 破千里浪, 不过如此! 他赌赢了! 九幽神君果然怕光,他的那堆稀奇古怪的邪法在阳光底下失效了大半, 而此人腿有疾,没旁人协助下只能靠手使力,才叫顾惜朝抓住机会, 斩下一掌后得以离去。 如果此时是夜里, 又如果九幽神君身边带着他的弟子, 顾惜朝决计不敢这样鲁莽的行事。但即使他再小心,面对那样喜怒不定c杀伐无忌的魔头,其结局也不会好看到那里去。所以他刚猜到九幽神君怕光的命门,脑子里就闪出了后面的计划,有些事欲速则不达,逃跑显然不在此列。跑就要跑快,拖泥带水,婆婆妈妈,最后等到了人家的援兵,又被翻了盘的,比比皆是。 顾惜朝可不要做这种倒霉蛋。 他不止要逃,还要重伤九幽,让他一时半会没能力再去找别人的麻烦。 这是他的策略,也是他参与此次「连云寨」谋反一案的终结。上一世里,捕神刘独峰与九幽神君同归于尽,但现如今,九幽神君双腿已废,又断一手,刘独峰与戚少商若还能败在他手上,那他们活不活着,本身便没有任何意义。 他已经仁至义尽。 顾惜朝大笑一声,从今日之后,戚少商的死活同他无关了! 至于九幽神君要是就此逃离,万一未死,他日继续危害江湖,又或者他的徒弟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顾惜朝统统不管。他上辈子同冷呼儿和鲜于仇共事,这二人的功夫也就面上看得过去,只要那个老怪物自己不出手,他那几个脑筋不甚灵光的徒弟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只是可惜,他的小刀c小斧c剑鞘,全落在了山腹里。小刀和剑鞘还好,神哭小斧却是了不起的神兵利器,九幽神君是个识货的魔头,这一丢,他就再没可能捡回来了。 不过丢了兵器总比丢了命要强。 顾惜朝心疼之余,还是忍不住的发笑。 九幽神君如能猜到,这满口胡言的谄媚书生竟然能使出萧秋水的剑招?他急退之时,耳畔还塞满了老怪物气急败坏的叫声,那叫声被山壁阻隔后,成了千千万万道同样凄厉又气极的尖啸。 “——你怎么会‘惊天一剑!’” 顾惜朝狠狠的想,我怎么不能会惊天一剑?难道就许萧秋水用,就许方振眉用,不许我顾惜朝用么? 可是我偏生就学会了! 萧秋水没有别的弟子,方振眉亦只教过他一个人,说他是‘中原第一奇侠’的后辈,谁都道不出半点虚假。萧秋水教过方振眉一年,方振眉教过顾惜朝半载,萧秋水的绝招方振眉学会了,顾惜朝也学会了。他的天赋不比任何人差,努力起来的尽头更胜过常人千百倍,不止学剑,自从懂事起,他学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在和自己拼命。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格外不能忍受寂寞。 他犯下恶事,杀害无辜,泯灭良心,根本无关他的本心与本性,甚至无关他究竟在想的事情。他的目的只是一飞冲天,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都知道他有多优秀!他要自己的成就配得上自己的优秀,配得上那许许多多数不过来的不眠之夜! 时至下午,山上起了薄雾。 顾惜朝并未顺着无终山路奔驰,他走的是直道。 山上本没有这条道路,可这也是距离山下最近的地方。他跑过无数草木石虫,终于望见了山下。山下那么近,离他只有一道悬崖的距离。 他笑了笑,一跃而下,犹似落花飘零,坠下几十米,探出足尖,点在一棵扎根于石壁的松树冠上,又借力而起,再跳向雾气环绕的一块裸石,才踏上石头,后又飞出!攀住一丛荒草,长剑扎入石缝,略略喘息,脚一蹬壁,剑锋出石,人向横去,在空中翻了身。 此时,他距地面仍有十来米的高度。 顾惜朝却不再有其他动作,双臂微张,飞身直下,眨眼就沾到了地上的茅草。他抱着脑袋,就地打了一滚,行云流水般的卸去力道,长剑一撑泥土,便站起身,拍起了衣服上的灰尘。 这衣服还有什么掸土的必要?不止肩膀上破了个碗口大的洞,袖子c领子c上襟c下摆,没有一处未沾血迹,可他就是要掸,土比血可怕,血是身上流出来的,不是脏东西。土是山上山下沾过的,灰扑扑难看,闻见就想咳嗽。 山下面没什么雾气,云雾都集中在山上,但茅草却从山上一路长到了山下。 他花了好半天才勉强满意了,可以走了。可这一走就显出了倪端,他的步子十分轻浮,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的不稳。这也正常,先是受伤,后来又这样折腾,就是铁打的人都难免要眼花耳鸣头脑发晕,他只是走不稳路,还算是运气好的。 一面拨着茅草,顾惜朝一面捂着肩膀,晃晃荡荡的走了大半里路,眼见就能瞧到大路。风中飘过一阵浓烈的胭脂香味,说不上是什么花酿出来的,只让人觉得低劣,良家女子不屑用,教坊青楼都嫌呛人。 他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轻轻一扑,就钻进了半人高的草丛。好在肩膀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要嗅觉不像狗似的灵敏,谁也难发觉他的藏身之处。 远远的传来马蹄声和一位女子细声细气的娇嗲:“七师哥,难道你就看得惯小师妹那副沐猴而冠的模样?” 一个沉壮的男音讪讪道:“可,可那毕竟是小师妹。师父不是也说过,让咱们不要和她争斗” “什么叫做不与她争斗?在「连云寨」上好吃好喝那么些年,现在又成了大寨主,成天耀武扬威的,好事都叫她占尽了,”她起先语气愤愤,说完一句话,却怪笑了起来,“我看分明是她爬了师父的床!也不知道师父连腿都没有,她可怎么——” “——别说师父,别!” “怂货!”那女子娇喝道,“这太阳还好端端的挂在天上,师父躲在山洞里,哪会在这荒郊野地的?” “那也” “那也什么?我便看不惯你这幅没卵子的怂样!师父偏心,我不在他面前讲,还不许私下抱怨了吗?再说了,小师妹的本事我是佩服的,不止师父爱他,「连云寨」的人宠她,几个师兄也都想一亲芳泽。” “那是因为小师妹长得漂亮。” 好像手掌打在iàn pi上,只听“啪啪”的两声,那男子发出一个急促的“呀!”字。女子似发怒般的撒泼道:“我便不漂亮了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也喜欢她!”她说着说着,啜泣出来,“什么海誓山盟,都是你说来唬我玩的!” 男子急忙道:“怎么会!我,我,你还不知道吗?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小师妹什么的,我只当她是个吃奶娃娃” 他们的声音由远及近,顾惜朝压下呼吸声,细细的听着。若没猜错,这娇纵的女子正是九幽神君九个徒弟中的英绿荷,是他唯二的两个女弟子之一,那没胆的男人的行七,叫做龙涉虚,也是九幽的徒弟。 他们来无终山,是为了见自家的师父九幽神君。这两人显然亦清楚,九幽神君不良于行,还怕阳光,此时正躲在山洞里,等着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顾惜朝凝眸蹙眉,暗暗揣测这伙人的来意。莫非刘独峰押运戚少商,要途径无终山?倒是无不可能,无终山在南燕镇东郊,汴京也在南燕镇的东方。但这座山十分陡峭,刘独峰就算要路过此处,也不会傻到翻山越岭,大道c小道,没有一条道修在山上。 这时候,英绿荷又抱怨道:“一会还要赶去黄槐山,我们都成了转圈的陀螺了。” 龙涉虚讨好道:“黄槐山不算太远,不是有马么?” “怎么不远?三十几里路呢!”英绿荷哼了一声,“我夜里才从南角口赶过来,就又要再跑三十多里路,有马怎么了?可别忘了咱们赶过去就要跟刘独峰那一干人做上一场,马能替你拼命吗?要我说,咱们两个还是走得慢些,让其他几个师兄先和他们交上手,等他们拼得两败俱伤之时,咱们刚好赶到” “这,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凭什么吃苦的总是咱们,摘果子时却要让着他们?” 顾惜朝抬起了眼睛。原来刘独峰的路径已经被老怪物的弟子们摸清了,他晚上的时候会到距离这是三十里地的黄槐山,老怪物带着徒弟们,要在那处截杀他。至于老怪物为什么现在藏在无终山的洞里,一来可能是等待消息,二来也或许是为了那潭毒水。 要不要放这二人过去? 九幽神君断了一只鬼爪,还会不会去黄槐山? 要是他们见了九幽神君,带着那老怪物反来杀他怎么办? 顾惜朝想到这个可能,立刻又想,等他们爬上了山,见了九幽,再来抓我,我早逃远了,谁能想到我是从绝壁上跳下来的? 他这样一想,躲藏的念头就暂时压倒了shā rén的想法。可那两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却没法稳下心来,他忍不住想:如果九幽神君仍要杀戚少商,我在这里截下他的两个徒弟,不是等于废了他的两条手臂? 不行,我斩了老怪物的一只手,已经还清了他的恩情,再也不欠他的,凭什么还要为他卖命? 可这是一个好机会。 好机会又怎样?我受得伤也不轻,还丢了小斧,万一失了手 但上辈子的刘独峰毕竟死在了九幽神君手里,一个刘独峰,一个戚少商,一个无情,加上雷卷和唐晚词,勉强才要了他的命。他出手的时候正是晚上,若是再有人不小心,被他杀了怎么办? 那也是他们废物!活的是英雄,死的是蠢蛋,混迹江湖这么些年,技不如人怪谁? 他来回的想着,心里矛盾得翻天覆地。英绿荷与龙涉虚打马经过他的身边,英绿荷骑着匹白色骏马,龙涉虚那匹是枣红色的,两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他侧耳听着,听他们讲到昨夜里寄宿的小客栈,一个说全客栈的人加起来身上也没多少银子,另一个讲客栈里挤得人还真多,他光杀就杀了小半个时辰,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吓怕了竟然尿了裤子。 顾惜朝顿时寒了脸色。 一阵秋风拂过,茅草此起彼伏的翻滚起来,除了没有麦穗,和麦浪没有多大差别,金灿灿的被太阳一照,闪耀得灼人眼睛。 多美的景色,值得浮一大白。 英绿荷勒住缰绳,扭头对龙涉虚道:“走了这么久都是荒草,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小师妹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龙涉虚想了想道:“不是还有许多人吗?她现在是大寨主,他们都得听她的话。” “哼,她也就只有这点眼界,”英绿荷把头转回来,不屑一顾的道,“等这事了了,我马上就要回京城去,我——” 她的话声戛然而止。 一柄冷冰冰的长剑从她的后颈刺入,前喉穿出,她抬手握住剑尖,不可置信的盯着剑尖上滴下来的血珠。 “——绿荷!” 龙涉虚大声惨叫,一手拦住英绿荷,一掌拍向身后。顾惜朝出剑,拔剑,仅在瞬息之间,鲜血像炸开的水坝一样喷射出来。他人在半空,一脚揣在龙涉虚的马屁股上,骏马吃痛,撂起蹶子,猛向前冲。 故而龙涉虚这一掌什么也没拍中,不止没拍中,他还叫□□的骏马狂颠了几下,等他抱着英绿荷滚下马背时,英绿荷早就没法说话了。 她的嘴上,喉咙上,衣襟上,全是血红的一片。那张姣好如满月的面庞,已经被恐惧和痛苦折磨的扭曲成了鬼脸。 “你是谁!!”龙涉虚发出一声狂嚎。 顾惜朝一招制敌后,突觉晕眩。他知道这是先前失血太多,但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挥剑便刺向龙涉虚的眼睛,森寒的剑气扑面而来,龙涉虚撒开抱着英绿荷的手,一掌击地,飞身而起。顾惜朝见此剑必空,中途变招,连挽三道剑花,龙涉虚落了地后张开胳膊,左右开弓,拨云见日般的将顾惜朝的剑推到了一边。 楚水是把好剑,他拨动剑锋的时候却像在拨弄柳枝那样轻松。 可轻松的只是龙涉虚,顾惜朝只觉得手臂一麻,一股大力袭来,他不禁踉跄身退。龙涉虚怒吼着扑了过来,没有一点别的技巧,只是快,只是狠,只是不要命的好似山陵崩塌,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他壮得像头野猪一样的影子。 顾惜朝倒吸一口冷气,巧躲闪开,凭借高超的身法与他周旋。龙涉虚不知道累似的拼了命的抓他,只要能抓住他,肩膀,手臂,腿,还有那把长剑,他都一一试过,那蒲扇般手掌挥得赫赫生风。顾惜朝连一片衣角都不敢让他沾到,他可本来就受了不轻的伤,身体阵阵发软,怎么撑得过身强体壮的龙涉虚? 失算了! 这套路同「生癣帮」的那几个护法一模一样,都是走得一力破十会的路子,只要练出刀枪不入的身体,管他什么招式兵器,一概攻不进去。只要找不到命门,武功再高的好手也要给活活耗死。 顾惜朝一咬牙,心下懊恼至极,要是他的神哭小斧还在就好了! 神哭小斧专破人罡气,就算他找不见龙涉虚的命门,也能靠神哭小斧割破他的皮肉,可神哭小斧被他丢在九幽老怪那里,现在如何使得出来? 当下之计,唯有一个逃字。 “你问我叫什么?”顾惜朝闪躲中突然开口,“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师父?” 这句话说着的时候,他就开始丈量自己与英绿荷留下的那匹马间的距离。 龙涉虚吼道:“我师父怎么了!” 顾惜朝大笑道:“哈哈哈!他叫我斩断了一只爪子,现在许是正在舔血。” “——你胡说!” 龙涉虚猛一巴掌拍下来,顾惜朝迎剑刺向他的手心,长剑触及皮肉,如同顶在一面盾牌之上,半点前进不得。龙涉虚“啊!”的一声,化掌为爪,抓住他的剑尖,用力一拖,顾惜朝顺势松手,狠一跺足,整个身体像流星一般飞了出去。龙涉虚没想到他会弃剑,自己也被力道带得一趔趄,他马上重新掌回平衡,扑向顾惜朝,但此时此刻,顾惜朝已经使出毕生的力气,窜上了那匹留在远处的枣红马。 他一上马,立即加紧马腹,狠狠朝马屁股上给了几下。龙涉虚扑了个空,再扑之际,枣红马扬起蹄子,嘶鸣着一跃而起,风驰电掣的奔向远方。 这马本来是他们二人杀了边军抢回来的上好战马,全力冲锋起来,龙涉虚哪里逮得住?他还不死心,运气玄功,全身胀红,青筋爆现,一路拔足狂追,直追出三四十里,才因实在越追越远了,长啸一声,不得以停了下来。 顾惜朝恍惚的伏在马背上,听见那风中传来的凄厉笑声,深深的喘了口气。天近黄昏,他彷徨的抬头望望,却瞧见了七八个太阳,低下头来,地上掠过的也是太阳。又跑了一段,枣红马渐渐放慢速度,他已经几近昏迷。等马儿改走为跑的时候,他再也坚持不住,晃荡几下后,翻滚下马,重重的跌在黄土地上。 他失去知觉,茫茫然好像睡了场大觉,半梦半醒间,仿佛听见一人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爷,这人好像还有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四十.意外相逢 这人又道:“这人看着像个书生, 恐怕是遭了盗匪。他肩膀上的伤口好大, 都快把血流干了,”他试了试顾惜朝的鼻息, “不过还有救。” 一个年老的声音加进来:“老刘, 带他上车吧。” 他话音刚落, 年轻那人就抓着顾惜朝尚好的那只胳膊, 将他背在背上。顾惜朝挣扎着睁开眼缝, 勉强看见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 一人坐在车外驾车,一个正探出头来, 朝这边张望。这点事情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那人走路的起伏之间, 他一放松精神, 彻底晕了过去。 等顾惜朝幽幽的转醒, 车内昏沉暗淡,马儿跑的十分平稳。他微微动了动, 肩膀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身上披着一张薄毯。伤药是上好的伤药,如今半个膀子都凉滋滋的, 没那么疼了。 “多谢。”既然这些人都以为他的书生,他就学着文弱书生的模样,气息奄奄道。 “遇见了而已, ”一个面目模糊的老人笑了两声, 顾惜朝记得他的声音, “你这后生怎么一个人跑进荒郊野地里去了?” 车中的另一个人道:“现在世道越来越乱了,一个人时还是要小心些。” 这人的声音关心中带着三分苍凉,他出声的刹那,顾惜朝的头脑“翁”的一声颤动,激动之下差点从柔软的褥子上弹起来。同样的一个声音,他听好几年,绝不会认错。 老者又道:“你可是南燕镇上的人?我们急着赶路,不能送你回去。明日到了县城,我替你雇辆车,很快就回去了。” 顾惜朝强忍着心悸,摇头道:“我不是南燕镇上的。” “那你家在何处?”另一人随口问道,“思恩镇,徐舞镇,小子湾,还是红泥岗?” 顾惜朝勾了勾最近,姑且算作是笑容道:“都不是。我家在京兆府的长安城,自小生长的地方虽然也靠近边境,不过离这里还远。” 老人抚须问:“京兆府?那可远了去了,你来这儿是探亲访友?” 顾惜朝道:“我在这山村小镇上哪有朋友?” 许是马车上的时间太过无聊,另一人来了兴致:“哦?让我猜猜,该不会是在京兆府里认识了商客的姑娘,来这里提亲的?” 这理由显然是他胡诌的。 老人笑了起来,坐在外面赶车的两个年轻人也发出了笑声。 顾惜朝的脸颊上山过一丝惊诧之色,他已叫朝廷的捕神抓住了,竟然还有心思开别人的玩笑 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得乐且乐,过时不候?这几个捕头也是,无怪会死在九幽神君的手下,做派同四大名捕那伙人一模一样,不正是蔡傅两相眼里的肉中钉吗? 他叹了口气,回答道:“我从长安城跑了几千里路,就是为了来找你。要是你自认是位姑娘,我娶了倒也无妨。” 车上的人更是乐不可支,谁也没把顾惜朝的前半句听进心里,毕竟是戚少商先说胡话在前,读书人嘴巴利索,怼回去也正常。 那人哽了一下,翻起白眼道:“来找我?你知道我姓甚名谁?再者了,你这么文弱,要娶也是我娶你。可我不喜欢男人,只好还君明珠,下辈子再说了。” 车外一个年轻人道:“你莫把话说的这么决绝。现在汴京城里的达官显贵,谁不有几个龙阳的相好?我看这书生貌比潘安,配你绰绰有余。” “小五,不许胡说!”老人笑骂了他一句,转回来对顾惜朝道,“你不要生气,他们就是这样没正经,多大人了,还老是爱玩爱闹的。其实没有坏心,只是夸你长得俊俏。” 有句话叫做上行下效,这老者自己都笑盈盈的觉得好玩,怎么能指望他的下属长出一幅老成的模样? 顾惜朝沉默了一会儿,长吸一口气,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些:“我要是文弱,就不会从九幽神君的手上逃出来,肩膀上的伤就是他的一杆银枪捅穿的。” 他话说完,眼睛里浮现出一股白驹过隙难以捉摸的神色。马车里静悄悄的,能听见车轱辘黏过黄土地的咯吱声,马蹄子哒哒的在响,跑得不紧不慢,两只正归巢的燕子从车帘边上划过去,一面“啾啾”的叫个不停,一面还上掠下伏,眨眼的时间里就互换了三次位置。 这都是顾惜朝听到的,而马车里忽然弥漫起的紧张气氛,他不用听也能感受得到。 过了片刻,老人正色道:“你见到了九幽神君?他怎么会来这里?” “九幽神君藏在无终山上的一个山腹里,我上无终山探查昨夜的惨案,无意间就撞见了他,”顾惜朝答道,“万幸是这老怪物似乎极怕阳光,我撞见他的时候是晌午,这才没被他害了性命。” 他又一口气道:“无终山上不止是他,还有他陆续赶来的几个徒弟。我趁他们不备,偷杀了那个叫英绿荷的女子,被龙涉虚一口气追出了三十多里,这才受不住晕了过去。” 老人喃喃道:“他们去无终山做什么?” 顾惜朝道:“无终山的山腹处有一个天然的化骨池,九幽老怪就躲在化骨池边上的一个山洞里。我从英绿荷与龙涉虚的交谈中听出来,他们不晓得从哪里得知刘捕神要走黄槐山那条小道,便准备接了老怪,去黄槐山截杀你们,”他停顿了一下,编了一句谎话,“据说傅相爷不止要戚寨主的人头,此次案子卷进来的几位捕头,他一个也不想留。” 他再次叹气:“刘大人,请格外小心些吧。” 这话映射了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和铁手,最重要的,是押运戚少商的刘独峰和他的两个下属。 刘独峰一震,眼睛里射出了骇然的光芒。也不知是因为顾惜朝点出了他的身份,还是听闻傅宗书连他都要杀害,心有触动。 戚少商苦笑道:“我连累你们了。” 他又问顾惜朝:“你怎么认出我们来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自「连云寨」出事以来,已经有不少江湖好手前来相助,其中有他的朋友,也有五湖四海的好汉,他没有怀疑顾惜朝的话,却奇怪于两人从未相见,他是如何认出的自己。 顾惜朝道:“你就剩下一只胳膊。” 戚少商奇道:“剩下一只胳膊的人多了去了。” 顾惜朝道:“而且你还易了容,车里面没什么光,看人都看不真切。大概我天生有这个认人的本事,一眼就觉得是你,”他不想多谈,遂换了个话题,“你们从南燕镇上来?” 见他不想多说,戚少商也就不再问了。他答道:“在那住了几天。” 顾惜朝问他:“没见到雷卷和唐晚词?” “卷哥?”戚少商吃惊道,“他们可还好?莫非也在南燕镇上?” 顾惜朝告诉他:“我们今早才到,他们两个人受了伤,疲惫困顿,你们出镇子的时候,他们也许还在休息。” 戚少商马上又问:“那沈边儿呢?兄台可能遇见过他?”他恐怕顾惜朝不晓得沈边儿的长相,“他是我的另一个兄弟,长得十分魁梧,瞅着像一堵铁铸的墙,说起话来十分豪气。”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含着刺骨的霜寒:“死了。和秦晚晴姑娘一起,叫一把大火烧成了炭条,我们三个人替他们收的尸。” 戚少商骤然间坠入了冰窟窿。 他的嘴唇被寒冷封上了,没法说话。 周围的冰凌扎进血肉,刹那里,一口气没有提上来,疼得他险些落下了眼泪。 这时候,前面赶车的小五掀起帘子,犹豫的问道:“爷,既然黄槐山去不了,咱们绕路吧?” 帘子外面的天色很暗了,只能勉强辨认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不过车上的人都是练家子出身,想来也不会太怕赶夜路。 刘独峰长叹一口气:“去黄槐山。” 坐在车外的老六问:“可九幽神君不是埋伏在那里等咱们?” 刘独峰平静道:“那又能怎么样?人家要杀我们,动不动手在于他们,不在于我们。老话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要撞见的。” 顾惜朝忽道:“九幽神君被我用长剑剁下了一只手。” 刘独峰变色道:“此话当真?!” 顾惜朝点了下头:“真是真,只是我的兵器暗器全丢在他那里了,如今伤着肩膀,怕是帮不上你们的忙,而且” “而且什么?”戚少商问。 顾惜朝迟吟一下,便道:“我丢下的兵器中,有一柄飞斧唤做神哭小斧,专破人罡气。九幽老怪是识货的人,飞斧落在他手上,恐怕要被觉察出其中奥妙。若他祭出飞斧来对付你们,切莫硬抗,还是避开为上。另外,他手下那位叫龙涉虚的弟子,练得一身刀枪不入的硬功夫,亦是相当的危险。” 刘独峰皱起眉头,许久没有开口。 出声的是小六,他一边赶着车,一边扭头问:“那老怪受了伤,今夜还会来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小五教训道,“大魔头的心思你那里猜得到?不过你这书生也真是厉害,能这样重伤那老怪物。” 顾惜朝指着自己的肩膀,苦笑道:“天时,地利,兵器好,我还占了他轻敌的便宜。” 大概是听见了强敌受伤,车里的气氛缓和了几分,小五嬉笑道:“那不是很不错了?比我强多了。对啦,大伙儿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老是那个谁,那个谁的叫吧?” 这是车里人第三次问起他的名字。 顾惜朝见实在躲不过去了,索性干脆道:“我姓顾,二字惜朝,「桃花社」中行八。只是别想着还有其他的救兵,我偷跑出来的,社里的其他兄弟姐姐都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四十一.快走 刘独峰轻轻一叹道:“赖姑娘可好?当年京城一别, 算算竟有快十年了。” 顾惜朝好奇的问:“大人认得大姐?” 刘独峰笑道:“「桃花社」虽然建在长安城,但威名可是从汴京讨回去的。” 顾惜朝道:“和诸葛先生有关?大姐似乎不怎么喜欢诸葛先生,偶尔还会唠叨两句。” 刘独峰笑着不说话。小五小六想要多嘴,也被他撵出了车厢,乖乖去前面赶车了。 “谁人不识赖笑娥。”戚少商叹道。 他没见过赖笑娥,仅从江湖传闻里听过她的名字。 这名字多美,他顺着名字便能描摹出那个姑娘的容颜。 朱色的嘴唇, 白山黑水般的眼,再配一双高高的扬眉,骑白马, 着红杉,跑起来像一阵燃烧的火焰, 笑起来比正午的骄阳还要爽朗。 兴许是因为赖笑娥同息红泪一样,都是江湖上少有的女首领, 她们一样的漂亮,连身边若即若离的qg rén都相仿。他心里描绘的赖笑娥的模样,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息红泪的面庞。 他想起她的眼泪,比秋雨还更忧愁。他想起她的声音, 袅袅的能回响上千年。 大娘, 大娘 戚少商垂下头, 细细的想念着息红泪;刘独峰倚着窗子,心里是也许会来的恶战;顾惜朝谁也没想, 自顾自的裹着毯子发呆。 过了一会儿, 小五道:“爷, 咱们到黄槐山了。” “诶,等等,”小六突然叫出来,“要是咱们在黄槐山停留,身后的那几个人要怎么办?” 刘独峰道:“等等就把他们赶走。” 顾惜朝的脸上出现了茫然的表情:“什么人?” 戚少商解释道:“有几个边军一路跟着我们。” 顾惜朝惊讶的掀起帘子,向外望了望,以他的耳力,竟然没有听见一点人声。车外面是逐渐黑下来的昏暮,除了离车很近的地方,其余什么也看不清晰。 顾惜朝问:“边军离我们多远?” “有个两三里地,一直远远的咬着咱们的尾巴,”戚少商答道,“廖六哥发现他们之时,就去探查过了。” 小六笑道:“我可没这个本事,是那两匹马发现的。” 顾惜朝奇道:“马还会说话?” 小六的语气得意洋洋:“说得还不差呢。” “行了吧,”小五开始拆他的台,“他赶车赶得多了,知道马的习性和毛病,借着这个,才能时不时的预个警,马哪里会讲话?” 小六气道:“那不就是会讲话?嘶鸣是不是马在讲话,叽叽喳喳是不是麻雀在讲话?那不会叫的呢?蜻蜓,蝴蝶,不就只能靠着翅膀和脚来说话”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的斗嘴,刘独峰看看四周,露出一副头痛的样子,但其实他的嘴角上还挂着微笑。 人一旦年纪大了,难免会羡慕那些活力四射的年轻人,羡慕他们做什么都能提起干劲。常和年轻人在一起,哪怕是听听口舌,看看掐架,也会觉得心里轻松不少。再说了,他们吵的还那么有趣,像场不要钱的大戏,干嘛非要中途打断了?吵的人不开心,听的人也不畅快。 更何况,他们相处的时间亦不多了。 没事最好,有事的话 这两人又掐了几句话,小六忽道:“爷,到山神庙了,今晚就宿在这儿?” 刘独峰看了看天色道:“嗯,生火吧。” 这处山神庙破败了不知多少年,牌匾上的蛛网挂得老长,好似飞流直下一瀑布,四五棵野松立在门外,盘曲侧卧不成规矩,却亦有几分野趣。 顾惜朝晕沉沉的耷拉着半个肩膀,走下车来,顺手还扶了一把跟在身后的戚少商。 他这一扶,不仅自己吓了一个激灵,也令戚少商怔了一怔。 “我看你脸色青黄,脚步虚浮,身上有伤,又缺了只胳膊,”顾惜朝紧绷着脸,开口就道,“想来要下车还有些麻烦。” 戚少商哭笑不得的道:“我这是易容。” 顾惜朝嘴硬说:“那你身上没有伤?” “较你现在好些,”戚少商笑了笑,还口道,“脸色惨白,身上有伤,脚步虚浮,还要加上个头晕眼花,这话说得是不是你?” “是我又怎么了?谁比谁又强到那里去?” 不知怎么了,这个年轻的书生越是牙尖嘴利,戚少商越想逗他说话,试试到底谁的嘴巴更能说会道。他出身公卿世家,年少时也读过不少书,要不是家里受了朝廷迫害,说不定此时的自己比他看上去还要斯文呢。 戚少商的这番心思没有同顾惜朝提起,顾惜朝的心思也不敢讲给他听。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受了重伤,丢了兵刃,都是为了救他,这算是他害的;而他没了胳膊,没了兄弟,都是因为他自己一时的糊涂,这是他自己害得自己。被别人害得当然情有可原,被自己的害的就只有‘活该’二字可说了。 两个人抬步进了庙里,小五已经扫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刘独峰坐在一块破蒲团上闭目养神,小六正趴在地上生火,身边放了一堆各色干粮。 戚少商道:“廖六哥制得一手好菜,可惜荒郊野岭的,我们只好啃干粮。” 顾惜朝忍不住要和他抬杠:“所以你就故意说些不可能的事情来馋我喽?” “干粮怎么了?”小六扒拉着火星,摊上了几块熏肉,“等好吧,难吃不了。” 戚少商指着小六笑道:“你瞧,怎么是故意馋你?” 就在几个人笑嘻嘻插科打诨的时候,刘独峰突然说:“等小六子把饭煮好,你们就随顾公子一块去打发那几个边军。” 顾惜朝听了一愣,怎么自己还要跟过去? 小五道:“我们两个人教训他们绰绰有余,不用劳烦顾公子。” 但刘独峰又道:“然后你们就赶着车回南燕镇,明天一早再回来。” “——爷!”小五小六齐齐惊呼道。 “以九幽神君的本事,你们没一个是他的对手,”刘独峰叹了口气道,“何止不是对手,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叫你们平时不用功习武,你们几个要是有无情c铁手他们那般的功夫,我也用不着担心。” 小五看了一眼小六:“爷,别赶我们走,我们留下来,总能有些用处。” 刘独峰瞪眼道:“有什么用处?拖后腿?” 小六道:“可是,可是爷没我们照顾——” 刘独峰打断道:“我还不会吃饭喝水上茅厕了?你们留在这里拖累我们不说,顾公子怎么办?九幽神君能放过他?” 小六还不甘心:“可——” “可什么可?”刘独峰狠心道,“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听了?这到南燕镇也就三个时辰,你们明早出发,赶快过来给我们做饭!” 小五小六对视一眼,谁都不再说话。只是小五清扫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小六的掏出的米扔进锅里,好久都煮不烂熟。 天已经完全的黑了。 刘独峰气得站起身来,一人给了他们一脚。 “快走,饭也别吃了!外面那几个人,你们只过去知会一声,爱走不走,不走你们也不要管!” 小五c小六侍奉刘独峰多年,他少有对他们发怒的时候。 小六委屈道:“九幽老怪也不一定来呀。” “他来不来,我管不了。你们走不走,我还是能管的。走出去就别回头,哪个敢偷偷溜回来,叫我知道了,不打断他的腿!” 他身在高位多年,一旦下了决心,就是说一不二的果断。 小五c小六没有办法,只好恋恋不舍的一拜再拜,小六还不放心戚少商与刘独峰在一起,怕他对刘独峰不利,或者中途跑了。他那副神色众人一看便知,刘独峰又欣慰又着急,这么一拖,他们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几分。 远处有三丛火光星星点点,分布在不同地方,像是一直跟着他们的边军怕丢了目标,分头扎营的结果。这样子的话,再去逐一驱赶他们,显然要花上更多时间。 刘独峰咬咬牙道:“你们直接走,不去管那几个边军了。” “爷,你不是要我们去赶他们走?” “天太晚了,”刘独峰道,“兴许不会有事,就算有事,那也是他们的命。还不快走!” 三个人这才迟迟的出门,上了马车。 夜色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小六驾车的本领十分厉害,在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里,马车也没什么颠簸,跑得既快又稳。只是除了嘴里不停吆喝的声音,小六并不说话。 同坐在车里的小五面色深沉,几次看向顾惜朝,终于忍不住偷问他:“顾公子,你真断了九幽老怪的一只手?” 虽然问话的事小五,但小六肯定也在外面竖着耳朵,担心的无可奈何。 顾惜朝从几个人开始争吵起,就没再出过声音。刘独峰要他离去,他求之不得,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忧,但自己这幅样子,留下来又有什么作用? 他勉强笑了笑,安抚道:“我确实斩断了九幽神君的一只手。” 小五再问:“那我们的功夫,与九幽的徒弟孰高孰低?” 他问完这话,立马反应过来,顾惜朝并不知道他们的功夫怎样,所以他又问说:“九幽老怪的徒弟们,武功都怎么样?” “单拿出任何一个来,都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好手,”顾惜朝直白道,“我见识过的高人不算太多,只凭感觉来说,那几个人加一起,恐怕能抵得过四大名捕。” 此话一出,小五便不再发问,小六却在马车外面“啊啊!”的发泄着叫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安静下来。从这之后,马车里没人有心情说话。顾惜朝还披着那条毛毯子,夜色愈浓,他只觉得又困又冷,昏昏沉沉的睡过去,转眼就发起了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四十二.秋雨 顾惜朝这一睡, 昏天黑地的过了两日,等他醒来时,口渴的嗓子发疼,头也阵阵的晕眩。 他忍不住咳嗽。 守在一旁的女子递过了一只青瓷茶盏,顾惜朝接过去,猛喝了几口,才抬起头, 望见了她。 “大姐?” “哎,”赖笑娥幽幽的一叹,“我原以为你是最省心的, 结果折腾起来,比谁都都要命。” 窗外下着雨, 滴答滴答的响个不停。顾惜朝默然半晌,问道:“我晕了几日了?” 赖笑娥道:“两日。” 顾惜朝似是怔了一下, 片刻后又问:“大姐是何时到的?” 赖笑娥拢了拢他的鬓发:“两日前。” “同我一起的还有两个小哥,”顾惜朝喘了口气, “已经走了么?” 赖笑娥叹道:“你便不能一口气把话都问完了?是不是接下来还要问刘大人和戚寨主的事?再问我是怎么找过来的?最后还要问九幽神君到底来了没来,他的徒弟们又犯下什么恶事?” 顾惜朝的脸上一红, 赖笑娥说话直爽, 总是这般不给弟妹们留脸面。但要他一口气把话都问出来, 又逆了他的本性,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尽管他心里本来就藏着担忧, 可他一向越担忧, 越不想知道担忧的结果, 颇有几分缩头乌龟的风采。只要事情无关他本身,就算他掩耳盗铃的不听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灾祸;若是事情与他切肤相关,他倒是会硬着头皮迎上去,可往往这种时候,他再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这个小毛病,从没有人知道。 他把它藏得很好,和其他许许多多的弱点缺陷一起,掩盖在铁石心肠的底下,时间久了,他自己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赖笑娥点点他的额头,缓缓道:“你一开始发热,那位张捕头就觉察出来了。他同廖捕头一起给你找了大夫,一直看顾到我找到你为止。廖捕头放心不下刘大人,当夜就赶回去了,还好他赶去得早,我和另一位少侠正在半路上打转,要不是他带我们上山,就要耽误了大事。” 顾惜朝吃惊的问:“大姐是怎么找来的?” 赖笑娥轻嗔道:“不要打岔,你家姐姐是那样蠢笨的人么?我们才上山,就遇见了刘大人和戚寨主,九幽神君用神哭小斧偷袭了刘大人。我看见小斧,活生生吓出一身冷汗,以为你被九幽害了呢!” 顾惜朝小声道:“他哪里害得了我?反而是我害了他。” 赖笑娥道:“你还听不听了?” 顾惜朝忙道:“听,听。” 于是,赖笑娥继续说下去:“我们来时在路上就杀了九幽神君的一个徒弟,从他口中得知了黄槐山的事。可到底还是去晚了半刻,虽合力杀了九幽,刘大人却已经受了重伤,今后亦不知道还能不能养好。戚寨主也受了伤,不过伤多在皮肉,疼一阵就好了。” 她这样一说,顾惜朝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赖笑娥不是顾惜朝一般的婆妈性子,又接着道:“事了后,我们风风火火的将刘大人送去了县城里的守将郗将军的府邸,郗将军是诸葛匹夫提拔上来的武官,为人还算可靠。路过南燕镇的时候,还撞见了雷卷和唐晚词,他们等了你一夜,神情都慌张了。” 她说着说着,瞥了顾惜朝一个白眼:“只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没有什么厉害的大夫,刘大人的伤势略一稳定,几个人就决定回京。你醒来的时候,他们才走不久。” 顾惜朝惊道:“戚少商也去了京城?” “去了,”赖笑娥的脸上有些愠色,“傅宗书对刘大人有了杀心,可刘大人现在连手指都动弹不了。张c廖两位捕头的武功不怎么样,郗将军虽然愿意出人护送,但那群边军也不过都是酒囊饭袋。真遇见事了,能抵什么用处?” “那息红泪怎么办?” 赖笑娥自己也有些犹豫:“「青天寨」本来实力不弱,又建立在易守难攻的河边高崖赏。戚少商手上握着官家的把柄,此去京城也有了解此事的想法。只要息大娘他们能再守半个来月,等来大赦的圣旨就好。” “以那一群乌合之众,能抵住泡泡的毒计?” “能不能都与你没有关系,”赖笑娥沉下脸,“你给我好好躺上几天,等病好了就回长安去。你的方大哥已经求了「金风细雨楼」出手相助,要不了几天他们的人就赶过来了。” 顾惜朝皱眉道:“苏梦枕?” 赖笑娥叹了口气:“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惜朝怪道:“那是天子脚下,他们乐意趟这滩浑水?” 赖笑娥凝着微微亮的窗纱,平静道:“这世上仍是好人多过恶人。” 顾惜朝靠在床头,也朝窗外看去。 窗子只为了透气,开了一指宽的一条缝隙。从缝隙间窥去,是万点空蒙,斜斜的落着,一壁青苔如洗。浅绿的窗纱被雨气浸透了,向下滚着雨珠,雨气似氤氲的淡烟,雨珠像细细的流水,窗纱是一张画屏,恰好能够映出一个女子凝眸的身影,慢慢品来,自有一番幽艳。 赖笑娥便是那画屏上的人。 良久,她站起身:“炉子上煮着粥,我去给你端一碗来,先吃粥再吃药,可不许折腾了。” 她走以后,顾惜朝才肆意的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中的布置文雅清秀,远处摆着书柜,近处放着盆景,窗纱是绿的,灯纱是红的。床帐上秀得是芦苇白鹭,帐子上还挂着两个银薰球,有些淡淡的香气从薰球里飘出来,他头晕脑胀的,闻了也会不觉难受。 顾惜朝环视一圈后,闭上眼睛。想来他也身在那位郗将军的府上,客栈如何能有这般的雅致? 这年头一闪而过,他忽然又琢磨起了大姐的话。 大姐要他病好后就回长安城,也不知她是想送他回去,还是叫他自己走。长安城是要回去一趟,可不是现在。不论大姐是怎么想的,此时此刻,他都不能离开边疆。甚至大姐要他再修养上几天,他也等不及自己病好,若不是身上实在难受,他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推门就去找晚晴。 晚晴还在军营里。 她离自己只有咫尺的距离,身边却挤满了豺狼虎豹,这让他如何能放心? 顾惜朝曾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去见她。 但他一想到她的处境,什么决心,什么诺言,什么东西都可以抛去脑后,可他却唯独不能让她出了事。 他害怕 他不能不害怕 害怕傅宗书再有虎毒食子的狠心,怕晚晴的心善阻挠了豺狼虎豹的野心,怕泡泡那样喜怒不定的魔头肆意的加害了她,还怕她生了病,着了凉,吃食不合口,甚至怕她着急起来跑进了「青天寨」,被那群傻乎乎的江湖人连累了,误伤了,错意了,欺负了去。 窗外下着雨,顾惜朝的愁楚如雨一般缠绵。 赖笑娥端着清粥,推门进来,一眼便看见了他锁着秋意的眉头。 她问他:“八弟,怎么了?” 顾惜朝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天阴沉着,骨头作痛,也不知道雨要下多久,骨头又要疼上几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四十三. 像她不像我 顾惜朝毕竟是习武的人, 身子骨较一般人强健一些,醒来的当天下午,烧就退了。但赖笑娥压着他不许下床,直等到第二天的晌午,才许他出来慢慢走走,在饭厅里吃了一顿饭。 用作饭厅的屋子修得富丽堂皇,四五个侍女穿梭其间。 在席面上, 赖笑娥告诉他,同自己一起救了刘大人的少侠昨天早上跑去了「青天寨」,要不然还能为他们引荐一下。那孩子比顾惜朝还小三岁, 长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眼睛大大的, 怎么看都像个男孩多过男人,虽然也是自在门的弟子, 却一点不惹人讨厌。 顾惜朝笑了笑,猜出了她话里的人。 她又道:“他叫王小石, 带着把神兵宝剑,唤做‘挽留’。‘血河红袖, 不应挽留’,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有名的兵器, 样子虽然奇怪,一半是弯刀, 一半是直剑, 却锋锐得不像话, 一下便削断了九幽的银枪。” 顾惜朝笑道:“要不然怎么能说是天底下最好的四把兵刃?” 赖笑娥道:“你要是有把好剑,不比他差。” 顾惜朝忽道:“楚水也很好。” “哎,”赖笑娥叹了口气,“要是真好,也不会被龙涉虚掰成了两截。” 昨天吃粥的时候,她犹犹豫豫的对顾惜朝说,小斧头虽然没丢,楚水剑却叫气急攻心的龙涉虚毁成了两半,他们只找见了一半,另一半不知抛到哪里去了。至于那把暗器似的小刀,顾惜朝从未和任何人讲过,赖笑娥不晓得他还藏了一手,故而也就没有提到。 顾惜朝听了,低垂着眉目,许久没有说话。 赖笑娥心疼道:“我该日再为你寻一把剑,定必楚水要好。” 顾惜朝摇摇头:“我哪是那么麻烦的人,不拘用什么,随便从铁匠铺买一把即可。” 赖笑娥狠戳了他的脑门一下:“那不是给我丢人?” 顾惜朝只好讪讪地笑笑,转而问起了府邸的主人:“大姐,怎么不见郗将军?” 她答说:“郗将军放心不下刘大人,跟去了汴京。” “雷卷和唐晚词也去了汴京?”顾惜朝放下筷子问。 赖笑娥道:“他们两个倒是去了「青天寨」,唐晚词惦念着大娘,因为戚少商要上京的事情,还和他大吵一架呢。” 顾惜朝随口问:“怎么王小石没有和他们同路?” “他看我着急,”赖笑娥笑道,“非要等你醒来才肯走。” 顾惜朝奇怪的问:“他等了我这么久,我们理应见上一面?” 赖笑娥的笑得两眼弯弯:“所以说还是个大孩子。” 孩子有做错事的理由,因为他们无论做错什么,都会有人原谅。更何况王小石本身便没有做错事,他只是还有些毛糙,做事不够完美,一旦想到他的年龄和刚出茅庐的经历,这点瑕疵就变成了纯真和可爱,最受赖笑娥这种年纪略大些的女子的喜欢。 顾惜朝也随着她的笑,眯起眼睛笑了笑。 昨天的雨今天已经停了,骄阳高照,一扫烟雨下郁郁的雾气。因为怕他着凉,窗子还掩着,屋子里却亮堂堂的,一点都不阴暗。顾惜朝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里都带着光,柔软得宛若美人掌心护着的烛火,让人疑心到底是窗外的光照进了窗内,还是窗内的光反映着窗外。 赖笑娥见了,忍不住用手指戳他的鼻尖,顾惜朝一脸懵懂睁大了眼睛,连这一晌的神色亦是暖的,活像只毛茸茸又傻呆呆的小猫。她想了想,忽又觉得王小石的眼睛还是不如八弟的眼睛好看:天真的人一直天真,可爱是可爱,看多了却不觉稀奇;古板的人一直古板,然而往往是这种人,于一刹那中流露出的浪漫神情,最惹人心动。 “大姐?”顾惜朝怔道。 她咳嗽了两声,板着脸说:“吃完饭就回去躺着,下午再喝一碗红枣汤,晚上我来给你换药。” 顾惜朝笑笑道:“大姐都说了几次了。” 赖笑娥站起身来,让侍女收拾起碗筷,再对顾惜朝道:“你家姨母不在身边,除了我对你多唠叨几次,又有谁能管的住你呢?” 顾惜朝羞愧了,他别过头去,仿佛是红了脸颊,不知怎么答才好。可他瞧着那扇亮堂堂的窗子,心中早已暗暗的决定了,今夜就走,去找晚晴,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了。 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乖乖的回了卧房。 桌上的细口瓶里插了几枝今晨才剪来的秋菊,素色里藏着一点娇嫩,心蕊是huáng sè的,顺着脉络渐渐发白,到了花瓣的终点,已经白成了雪一般的无暇。 赖笑娥送花进来的时候说,这菊叫做‘白梨杳’,最配他这样的君子。他靠在床上,左看右看,始终觉得难受。 他不是君子,这花更像晚晴。 就这样熬呀熬呀,熬过了红枣汤,熬过了晚上的饭,又熬过上药,还熬过半夜的查房,赖笑娥见他裹着被子睡得很熟,才终于满意了,也回房睡了。 顾惜朝却一骨碌从柔软的床铺上爬起来,换上衣服,打好包裹,带着他失而复得的小斧头,静悄悄的溜出了郗府。 他轻巧的在屋檐与屋檐间跃动,小心翼翼的不带起一点瓦片的声响,墨绿的长衫隐在夜色中,忽然就染上屋中人五彩斑斓的梦。因为跑得太急,太快,他从打更人的头顶掠过,昏昏欲睡的打更人蹭了蹭鼻子,还以为是起了一阵风。 “回去要煎点姜水”他咕咕哝哝的说。 可这阵风已经远去了他几十米。 「青天寨」在哪儿,他闭着眼睛都能找上去,剿匪的官军驻扎在哪儿,他模糊的也能回忆个大概,从南燕镇到「青天寨」有七十里路,但他昏睡中就被抬进了县城,从县城到「青天寨」有九十里路,以他的脚力,全速奔驰,也要跑上一整夜。 肩膀上的伤还在作痛,到今天只是勉强结了痂,若他真的只靠两条腿赶路,不说路上会不会被截下来,就算到了官军的驻地,命也是肯定没了。 所以他一出县城,就直奔驻军的营房,先偷了守将的佩剑,后又偷偷牵出来了一匹马。守门的两个边军正困倦的打瞌睡,他拿两颗石子就送他们去见了周公,堂堂正正的骑着马从大门里走出来。火把的光照在顾惜朝的脸上,把他的冷笑照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大宋的官军。 哎 他摇摇头,驭着马,略小跑几步,远离了营房。再一打马鞭,疾驰而去。 这一跑,就跑到了黎明时分,一道赤红的光线破开天地,好像盘古演化世界那般,清气向上,天逐渐明朗;浊气向下,远处的边际开始清晰。草木显出了影子,虽然还有几分暗淡,但色彩已经展露出来,只等时间一到,就能脱影而出,好似新生一般的接来今天。 顾惜朝勒住马,稍喘了口气。 附近有个小小的溪流,埋在成熟了的芦苇和茅草底下,他起先没有瞧见,□□的骏马却频频的扭头,恋恋不舍的往那边瞧。 原来跑了一夜,它亦是又渴又累,一嗅到水的味道,说什么也不肯错过。 他翻身下马,解开缰绳,放马儿去饮水吃草,自己就坐在溪流边上,折了一根长长的芦苇,一边咬着芦苇,一边想他的事情。 大姐已经醒了吧? 发现他又不告而别,是不是气的要撕他的耳朵? 他实在对不起她的关爱,但放着晚晴不管,又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晚晴呢? 她一贯醒得也早,只是醒来了还愿意在床上困一会儿。等日头完全出来了,她才带着慵懒的倦意,从床上缓缓的起身,再伸个懒腰,笑意盈盈的看向四周。 这四周里往往有他。 想到这里,顾惜朝一笑,这一笑里也有她的身影。 可这笑容消散得也快。 马儿把前蹄子伸进水里,踩出了两朵水花,水花里裹着他的笑,眨眼就没了。 我失去她了。 他猛吸一口气,肩上的伤口愈发的疼,疼痛牵扯着全身,让他没有一块地方是舒服的。 她甚至不认得我。 我记得她,她不认识我,我悄悄的去见她,她悄悄的在等铁手。 我拼了命的要来救她,可她却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我这样的人,会为了她,连性命也不顾。我要保住她的平安,送她回家,等着铁手理清了思绪,去找她,去娶她。或许经年以后,再生下几个孩子,见了我后,还要叫声‘叔叔’。 她会告诉他们,我是来救戚少商的义士,不止救了大名鼎鼎的龙头,还护了她的周全。这样的恩情,她永远都不会忘却,她把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也叫他们记住我有多么的忠肝义胆。 简直不可理喻。 他长叹了一声,眼眶叫太阳初升的光芒晒得有些湿润。他摆摆头,忍不住又想,若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遐想,铁手不是我,傅宗书不一定会下那等的狠心,泡泡也不傻,若是她在军营里住得好好的,被保护得就像花骨朵里藏的花蕊,她会怎么看我? 怎么看这个莫名其妙闯进她世界里的疯子? 这念头太可怕,顾惜朝的身子似是怔了一怔,便连继续想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四十四.花已向晚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一只灰翅膀的信鸽绕着乳白色的楼宇飞了几圈, 等他放下细布,伸出手掌, 才轻巧的降到他的掌心,露出了腿上绑着的一截竹管。 “是「桃花社」胜了, ”杨无邪读了信, 转回身说, “「多老会」与「生癣帮」的精英阵亡大半,只是此一役下来,「刺花纹堂」也名存实亡。” 听他话的公子披着一件杏色的外衫,正坐在一扇青崖白鹿的屏风前,望着窗外的一角:刚放晴的天上没有云,清清静静的,太阳的金光洒在碧色上,有一种水波纹般恍惚的迷眩。 杨无邪手持着信,一面想,一面慢慢向里走, 直到走到苏梦枕的身侧, 方停下步子。又道:“除了「桃花社」一向交好的方振眉c沈太公和我是谁。风云镖局也出了几位好手,北城城主一同去了, 另有一些零散的江湖人。不过他们到的时候, 似乎并未帮上什么忙。”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 但相熟的人听了, 却能从中听出几分不解的思绪。 苏梦枕将目光收回来,轻轻一叹道:“赖大姐的脾气就是如此。「多老会」与「生癣帮」的事情,方振眉出手了?” 杨无邪摇摇头:“方振眉退走了『淮阴』张侯,但杀败「多老会」与「生癣帮」的,却是新入「桃花社」的一个书生。” 苏梦枕看向他。 他接着道:“这人叫顾远,二字惜朝,曾在公子襄处学过两年刀法。后来不知怎么,他离开梁府,回了北方,已经几年没有音讯。这次退敌用的也不是刀法,而是一柄飞斧和一把长剑。” 苏梦枕问道:“公子襄还有其他传人?” 杨无邪还是摇头:“没有。公子襄应当只有顾惜朝一个弟子。可是他一直未入江湖,声名不显,楼子里的卷宗便只记了寥寥几笔。”他说话的时候,竟面露愧色,“我已差人去查他的底细,但河北东路与辽国接壤,龙蛇混杂,尚需些时日。” 他是掌管白楼之人,白楼则是一切资料汇集和保管的地方。顾惜朝是公子襄的弟子,光凭这一点,就应当郑重待之。 可白楼却出了疏漏。 顾惜朝的卷宗里居然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除了他姓甚名谁,中过解元,师从梁襄,其余的资料一概没有。他当时就已惊觉不对,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怎么会一辈子都做一个无名之辈? 所以这是大疏漏。 人非圣贤,难免会有疏漏,但疏漏落在杨无邪的身上,却成了大错。盖因他这人心太细,对责任看的也太重。 苏梦枕了解他的脾性,自然知道这脾性难以劝解。 于是他垂下头,低低的咳了几声。待他抬起头时,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杨无邪放下简信,立刻去倒水。他的心中太急,脸上的愧色被茶水一冲,眨眨眼,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赖笑娥不会知道千万里之外的汴京还有几个人在注视着他们的举动。她也坐在窗子边,看窗外的一角。只是她看的不是天,而是一枝长得太高,遮住了阳光的柳条。柳条叫风一吹,轻轻的摆动着,就像江上的渡船,船桨一波,就悠悠的荡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前天才和小方重归于好,今天却仍旧愁眉不展。 愁的还是方振眉,怪得也是方振眉。 前天他从张侯那儿回来,笑意盈盈的站在客栈的门口。赖笑娥赶了他几次,他都只是微笑,既不求她和好,也不炫耀自己的本事。赖笑娥被他笑得火冒三丈,她让兄弟们把他赶出去,但他们顾及着他的义举,不好强行动手。赖笑娥想自己离开,又被我是谁拦住了,这黑衣汉子非要做个讨人厌的和事老,劝和两个人的恩恩怨怨。 她气急之下,甩了方振眉一袖子。 我是谁的轻功虽好,却没意料到她的举动,慌张的要去挡她的水袖,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桃花社」的张炭刚被揍了一顿,方振眉挨打,他们还求之不得。至于方振眉自己,他不想躲,也想让她出出气。 结果赖笑娥的水袖抽上去,方振眉就吐了一口血,一阵天旋地转,昏倒在了她的脚下。这下,慌张的人变成了赖笑娥。她知道就算方振眉想劝她回心转意,也不会用这种装模作样的法子,他吐出的血里带着奇怪的白丝,好似织锦用的蚕丝,一层盖一层,显然是中了毒。 他昏过去后,我是谁才大喊起来。原来张侯从「豹盟」的三大祭酒温心老契那里得了一副奇毒,温心老契出身「老字号温家」,“温家本以用毒称著江湖,三百年来,发展成四派:制毒的“小字号”,藏毒的“大字号” ,施毒的“死字号” ,和解毒的“活字号”。温心老契就是负责制毒的“小字号”的首领。 这奇毒名叫‘方尽’,张侯用它涂在手甲上,同方振眉对了三掌。 du su借着内力的激涌,钻进了他的经脉。不过幸好他的内力足够深厚,一时将毒压了下去,还装作没事的样子跑来见qg rén。可赖笑娥的一水袖正好打在他的胸膛上,行气的脉络一震,毒性反扑,他这才受不住,一头晕了过去。 这是赖笑娥没想到的,方振眉自己同样没想到。但赖笑娥毕竟对他还有情,他一倒下,她的心就乱了,等明了他的遭遇,她的恨也散了。只是温家人下的毒,除了温家人以外,没旁人能解得了。制毒的温心老契是「豹盟」的人,「七帮八会九联盟」刚被挫败,荣辱与众的他当然不可能将解药送给他们。 因为这个,方振眉的状况成了一个难题,好在他清醒过来后,尚且能够压制毒性的发展,一时倒是无忧。要不然,以赖笑娥的烈性,还不知道要作出什么偏激的举动来呢! 柳桃儿却忽的想起了故乡的小客栈,想她屋里新剪的窗花,和炉子上烧的滋滋作响的旧水壶。她偷偷红了眼眶,不敢说自己的思念,怕阿娘再责怪惜朝。尽管他瞧不上自己,她心里还是护着他的。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知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断然再回不去了。 她低着头,替母亲掖了掖被子,轻声问道: “惜朝,你看咱们是买些地安置下来,还是找些营生来做?” 不想柳姨顺着话头,又找到一个埋怨顾惜朝的理由。 “人生地不熟的,营生哪里做得起来?哎呦呦,我才想起来,南边风俗紧得很,不兴姑娘家抛头露面。我可怜的桃儿,竟是要跟金丝雀似的被关起来了。” 边镇女子,自小吹着黄沙长大。戈壁滩里,人活着尚且不容易,那里还有工夫看什么男女大防? “啊?”柳桃儿被吓得一哆嗦,眨眼间又有些明了。是呀,惜朝在南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会不会就喜欢那些知书达理,细声慢语的闺秀xiǎ一 jiě?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既粗俗又鄙陋。要是她也学着她们一样的姿态,他会不会多喜欢自己一分?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期望起来。 “倒也不是,” 顾惜朝开口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平常一样的过。” “那些府衙里的xiǎ一 jiě呢?” 顾惜朝想了想:“她们嘛,养的是要娇气些。” “娇气些,不是更美?” “花娇易折,云轻易逝,”顾惜朝一笑道,“美则美矣,却经不起风浪。再者说,一辈子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想想也无趣。” 柳桃儿心里欢喜,抿嘴笑了,一抹红霞染白颊。顾惜朝瞧见了,忽又想起了晚晴,想起她的眉目如画,想起了开在汴梁秋色里的霜菊。 他在心底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便听船舱外一阵吵闹。他顺势走出去看看,只见一个浑身是水的大汉平躺在甲板上,几个撑篙的人围在边上,包着花头巾的船娘正半跪在地上,给他掐人中。瞧见有人从舱里出来,她就哎了一声,道:“雾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今天风大才吹散些,哪知道江上就飘来这么个,我还说是个死的,扒拉上来才发现还有一口气。如今救也救了,可不能让他死在我的船上。” 顾惜朝拱了拱手,问过好后,再定睛细瞅,只见这人长的胖嘟嘟的,皮肤被水泡的发白,又鼓着肚子,活像只翻肚的□□。可是他的呼吸绵长,面色红润,一看就离死还远。仿佛被水泡个几天,喝上一肚子的浑汤,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于是道:“莫怕,他已经脱了险。” “我瞧着可悬,”船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先前想着把他肚里的水压出来,他这肚子,哎,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就跟个只进不出的茶壶一样。” 顾惜朝摇头道:“太冷了,挪进舱里,再等等吧。”他本来想说,这十有是闭气假死的法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余。她一个船上讨生活的姑娘,哪知道江湖里的事儿呢? 他帮着撑篙的人把这汉子挪进舱里,一上手才发现,他竟沉得让人咋舌。抬在手上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石像。 他们一进舱门,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嚷嚷来嚷嚷去的,更有起哄的人,说这汉子来路不明,怕是有什么好歹,要把他扔回江里,任其自生自灭去。 “这是我家的船,”船娘一听就急了,她才把人从水里捞上来,哪能又把他推回去?她生气起来,揪着其哄人的脖领就往外走,“要丢,先丢你到江里喂王八!” 可惜她力气太小,拉不动别人,只能气的干跺脚,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柳桃儿扯了一下顾惜朝的袖子,悄悄说:“这位姐姐真是心善。” 顾惜朝只略笑了笑,眉宇里藏着一股淡淡的郁色。他想,她可怜他,我也可怜他。一个飘在江上,一个飘在命里。他终究上了船,哎,我呢?又要飘到那里去? 他这样想着,踱出来,俯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脉搏。船里人误以为他是个郎中药师,纷纷让开身来。那汉子的身体温热,脉搏时有时无,他又听了听他的心跳,虽比常人慢了不少,但仍然强健有力,一点不像个濒死的人。顾惜朝放下心来,继而好心的推了一道真气给他。 谁也想不到,他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书生会有本事做手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四十五.痛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你是谁!”游天龙昂首怒吒。 小斧回旋归来,顾惜朝转身左手收斧, 右手旋即连出三剑,一剑刺目, 一剑封喉, 一剑穿心!游天龙顾不得伸手的部署,急忙舞起棍花来档。 顾惜朝三剑后却急退两步,冷冷一笑, 银晃晃的小斧再次飞出, 劲风一样的撞向铁棍。游天龙不知小斧的奥秘, 还道是一般暗器,暴喝一声,奋力挥棍迎击。他天生神力,棍法走劲急路线, 这一棍之下,棍身都给劲气激震颤不已。 “叮!”的一声,小斧撞在铁棍上, 炸出星火无数。 游天龙只觉自己周身的罡气叫一把巨斧一割为二, 恍若他的身体也被那书生斩成了两段。他连惨叫也未叫出来,就喷出了大口心血, 整个人腾空而起, 飘了三四米, 才重重的摔在地上, 一时疼得动弹不得。 顾惜朝趁此时机,伸手一抄,抄住小斧。转眼又长空掠起,气势如虹,一剑连接一剑,尚未落地,就已杀了三人。这碧水般的剑光把剩下的两个大汉吓得屁滚尿流,一个跪地求饶,一个拔腿就跑。 他也不追,竟从袖中抖出一把指长的小刀,随手一扔,逃跑的那人应声即倒。跪地那人也叫他一剑穿了后颈,捂着喉咙,窒息死了。 这才不过转瞬即逝的几息时间,顾惜朝已将这群「连云寨」的弟子尽数斩于手下。他的身手之快,行动之决绝,简直骇人听闻。与人争斗之时,敌人只见剑光,只闻剑啸,却不见剑锋,不知他身在何处。若是有人博古通今,又恰恰活得够久,运气够好,便能分辨出来,这是‘闪电惊鸿’的快招法门,掌握之人,寥寥无几。 长剑回鞘,顾惜朝的脸上仍挂着冷笑,他从远处那具尸身上捡回小刀,就着尸身的衣服擦净了血迹,才不紧不慢的朝游天龙走去。 游天龙还在大口的吐血。 顾惜朝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淡淡笑道:“我这神哭小斧专破人罡气,敢硬接我一击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 游天龙拼死抬头,只见秋风,残阳,晚霞,荒草之下,这书生的青衫微微招展,站得格外俊雅。 他突目怒视:“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就杀吧!” 顾惜朝却好似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游天龙冷哼道:“你当我是傻子?你破了我的罡气,震碎了我的肋骨,杀了我的手下,你还留着我作甚?” 顾惜朝笑道:“可我毕竟留下了你。” 游天龙道:“你要折磨我?” 顾惜朝道:“我哪有那般心狠手辣。” 游天龙狠狠道:“你还不够心狠手辣?!” 顾惜朝用带着剑鞘的剑拍了拍他的脸,调笑说:“还差一点。” 游天龙的身体难以动弹,他吐出一口带血吐沫,嗔目欲裂的盯着他:“你到底要做甚?” 顾惜朝也不逗他了,直截了当的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回答我几句话,我就放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你会不会答应我,我不管,”顾惜朝蹲下身来,替他点了止血的穴道,“我只问你问题,你答上来了,我就放了你,答不上来,我杀了你。” 他的话里透着邪气,游天龙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向生的。他道:“你问吧。” 顾惜朝开门见山的问:“戚少商和息红泪在哪里?” 这书生果然是他们找来的援兵,游天龙在心中哀叹一声,回答道:“戚少商叫刘大人带走了,息红泪之前在思恩镇的安顺客栈,现在在哪里,我不知晓。” 顾惜朝再问:“你可见过九幽神君?” 游天龙道:“不曾,只听过他的名号。” 顾惜朝又问:“你们说的那个傅xiǎ一 jiě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游天龙没发觉什么:“她是傅相爷的独女,「连云寨」现任大寨主泡泡的义姐,从汴京来找铁手。我劝你还是不要对她下手,她同我们不一样,心地很好,地位又高。你要杀她,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游天龙对傅晚晴印象很好,不由得多说了几句。顾惜朝的脸色发白,他也没有看见。 “傅宗书就任由他的女儿到处乱跑?” “腿长在她身上,一个不留神不就跑了?”游天龙忍着痛笑了一下,“傅相爷想要抓她回去,她把刀架在脖子上,谁有那个胆子动她?” 顾惜朝的心脏一阵发紧:“傅宗书不怕泡泡把她害了?” 游天龙也道:“迟早叫她害了。” 顾惜朝深吸了口气,良久才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便走。” 他这样说,却迟迟不把话问出来。天色都降下来,晨昏成一片,几只晚鸦飞过,眨眼就被暮色掩住,没了踪影。 游天龙一边是疼,一边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嚷道:“你到底还问不问?” 顾惜朝站起身,看向远处,满目都是灼痛之色。 他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当下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问:“铁手是不是和息红泪那一干人在一起?” 游天龙勉强点点头:“他老早就给他们劫走了。” “好了,我的话问完了,”顾惜朝沉着脸,对他道,“我说过我不杀你,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也挺不过今晚。” 游天龙暗觉不妙:“大寨主会遣人找我。” 顾惜朝长叹了口气:“这就是了。泡泡那般的心狠手辣,我就算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顾及别人的。” 游天龙诧然道:“你想说话不算——” 他话没说完,顾惜朝一脚便踢碎了他的脖颈。这汉子此时尚且未死,一脸是血,睁着两只开裂的怒目,死死的盯向上方。 上方的人是顾惜朝。 他站在暗处,捂着嘴。好像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料,一时笑出了声音:“中秋月圆,献血为盟,生死同心,共渡危难,若有虚言,血洒寨门。我说的话要是都作数,就是再灌上三桶猪血牛血也不够洒的。” “呜——呜呜——” 游天龙哪里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垂死之刻,他已经没法呼吸,又兼疼极,除了胸中恨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面对这样的人,顾惜朝才敢说出心里话,因为他知道,他听去了不要紧,反正他也是他遇见的最后一个人了 待赖笑娥走了,顾惜朝左右摸索一番,果真找到了一个人。他略加思索,背起那人,立马朝另一处略有光亮的地方奔去。几个箭步,就把天更深,烟更浓的院子远远的甩到了身后。那里定然还有不少要么死了,要么快死了的人,可顾惜朝半点也不犹豫。甚至他身上的这个人,若不是还能感觉到他温温热的体肤,微乎其微的呼吸起伏,他也早就抛下他,独自走了。 他劝走大姐,并不是因为自个不惧火雾,而是实在不愿意耽搁时间。巧娘不走,赖笑娥便不会走,但四周围的情形等不及她们拉拉扯扯。毕竟是女子,说心软也好,说义气也罢,若是因此送了性命,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再者说来,他们能在这里能遇见两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眼前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瞧不见,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顾惜朝心里这般想着,脚下跑得飞快。直到能微微瞧见太阳了,才喘了口气,调转方向,改道往赖笑娥逃出去的那侧。这样一来,他到得必然要慢一些,到时候「桃花社」的人问起来,他就谎称是去寻人了。如果再有人问他有没有寻到别人,他就告诉他们,只可惜自己去得晚了些,后来找见的兄弟们都没有气息了。 又跑了几步,烟雾薄了半层,阳光能从缝隙里流进来,淌在他被火熏黑的脸上,倒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凄凉。眼见就能走出去了,顾惜朝放下心来,扭头瞧了瞧身后背着的人。——他先是中了i yà一,后来又吃了不少烟,虽然被他救了出来,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日。 没等他把头扭回来,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大喊。 “——是八弟!” 顾惜朝听见声音,弯了弯嘴角。离着这么远,还隔着薄烟,他尚且看不清远处的人影,怎么「桃花社」的人就认定了出来的人是他呢? 还未等他细想,有人一把接过了他背上的人,紧接着,又一个人把他搂了起来,还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背。那蒲扇一般的手掌拍在他略显单薄的后背上,滋味竟然比被火烤着还要难受几分。 见张炭拍了两下还不停手,顾惜朝只好苦笑着道:“五哥,我要叫你拍死了。” 张炭立刻就反驳说:“呸!什么死不死的!”却也放下了手,用胳膊揽着他的脖子,半是拽着,半是搀扶的把他从烟雾里拖了出去。 顾惜朝手脚健全,虽然叫烟熏得有些难受,但怎么都到不了这般地步。他刚想让张炭松手,齐相好就先出声了。 “八弟,你可老实一点,”齐相好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你可不知道,刚才那会儿老五是什么德行。让他搂两下也不缺块肉。” “老,老,老五什么德行?”朱大块儿舔着脸凑了过来。 “就差没跪在地上流鼻涕了。” “放屁!——” 张炭的脸刷得红了一片。他怒喝一声,张开大巴掌朝齐相好的屁股扇去。可齐相好早有预见,身子一扭,蹭过了张炭的掌风,然后猫着腰滚到了朱大块儿的身后。朱大块儿这会儿还背着顾惜朝从火场里救回来的人,张炭再想找齐相好的麻烦,也得顾忌上一二。更别提他正揽着个病弱体虚的八弟(这当然是他自个以为的),只好气呼呼的哼哼两声,不和这个猴子似的混蛋多计较了。 他这样想,顾惜朝自然不敢和他计较。结果一看到余下的人,就又闹了笑话。小雪衣见顾惜朝是由张炭扶着走出来的,以为他出了大事,刚止住了眼泪又流了下来。齐相好倒是嘚瑟上了,借机踹了张炭一脚。 张炭不明就里的瞪他:“你踹我作甚?!” “你还不将八弟放下来?”他朝小雪衣那边努了努嘴,“没事也要被你揽出事情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四十六.相对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张炭身负要事, 也不远错过这样的景色。那么大的花球上滚着晨露,他见了,心底的柔情横溢得一塌糊涂。为了不让自己被花儿催出泪珠,张炭深吸了口气, 想跟八弟讲讲他第一回进京城时遇见的奇事。可等他扭过头, 瞅见顾惜朝眉宇间的郁色, 才猛的想起来:八弟似乎压根就不想跟着他来这里。如果不是大姐拍板定了人选,他早就回长安城同他的姨母èi èi相聚去了。 他有些后悔,最开始就不该叫顾惜朝陪着自己来汴京。他这一路上做什么都是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愈靠近京城,他的愁情愈浓烈,接连几天都没有露出过一张笑脸。 “五哥。”张炭看顾惜朝的时候,顾惜朝忽然开口了。 张炭一怔, 马上道:“咋, 咋了?” 顾惜朝腼腆的一笑,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我初来京师, 能不能四处转转?” 张炭挠了挠屁股:“当然能了, 可是咱们还得去找艳芳大师。” 顾惜朝问他:“五哥知道艳芳大师在那处修行?” 张炭不明就里的答说:“自然知道, 他一直住在祇园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就好, ”顾惜朝轻叹一声, 又浮出一抹忧色, “我去「天机」里的一干兄弟们不熟,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我们约定一处地方相见如何?我,我想去太学那边看看。” 他这样一说,张炭就打了一个机灵。他怎么把这茬忘了?八弟是个读书人,却偏偏因为身份的事情没法科考,怪不得他不愿意来京师,秋闱眼见快开了,这不是接人伤疤吗? 因为想到这个,他立刻就答应下来:“成,怎么不成?我去祇园寺也要大半天的时间,不如咱们就约在申时。南熏门那边有家酒楼,叫做遇仙楼,做素菜做的好吃,做鸭子做得也好吃,咱们在那儿碰面,吃饱了休息一晚,明早就回去。” 顾惜朝答应下来,张炭怕他记不住地名,又把话细细重复了一遍,才转身离去。他那里会知道,顾惜朝在这京城里住了一年有余,大大小小的街巷,他比张炭要熟悉的多。 天色还很早,街上的人也少。他恍惚的朝前走着,觉得这街上的风景似曾相识,他走过一串温暖的灯笼,便觉得那灯笼红得好像她的脸颊,他们的小家门前,也竖着这样的一丛灯笼;他走过几棵结果的梨树,就想起他们曾走过的青石小道,雪一样的梨花碰撒在她的珠钗上,染的一头的香气。 我要不要去见她? 顾惜朝不知道。去见了她又能做什么?顾惜朝也不知道。他心里存着一点隔世的痴心妄想,要是,要是她也像他这般,还记得前世的宿梦,记得他,记得她记得你又如何?顾惜朝向远处凄惶的望去,她记得你,你就可以再耽误一次她了吗?你当年便配不上她,心比天高,命如薄纸,你除了拉着她一同受苦,害她丢了性命,可还有一丝半点对得起她的地方? 更不要说如今。 你如今只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一入江湖深似海,没几个是好下场的。而她贵为相府千金,就算她记得你,你便忍心让她跌落泥潭,和你一样,过这种朝夕不保的日子吗? 混账! 顾惜朝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声。我不该再见她,不管她记不记得,我不能再见她!他踉跄的扶着墙,却仍向那个熟悉的地方走。他想,我只远远的望一眼她的住处,只看一眼,绝不留恋,以后也不在回汴京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眼,却更令他悲绝。 他看见了她。 绾着小巧的元宝髻,又留出一缕青丝,斜斜的搭在肩上,既青涩又柔媚,她从没在他面前这样绾过。她还很小,离笄礼还有一年,却已经出落的让人心动。 顾惜朝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天下起雨来,她裹着青绸的斗篷,躲在自家的屋檐下。几串火红的灯笼挂在她的头顶上,几盆早秋的菊花摆在她的脚下,风一吹,灯笼在晃,花团也在晃。 她在做什么呢?周围没有一个跟着的丫鬟,叫雨水淋湿了,生了病怎么办?顾惜朝踟蹰着,犹豫着,于是便眼见着一个黑衣的汉子走到她的面前,撑开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油纸伞。 他们说着话,说的什么,顾惜朝俨然听不见了。他栖身的茶铺里走出来,迎着一城的风雨向外走。还未到八月,还差了两日,怎么这雨这样的大,好像相忘于江湖般的泼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那些昨日的旧梦,破碎了成了塌下来的高山,要把他牢牢的埋在地底,埋上一万年,又一万年不可。 晚晴,晚晴。 她这样的好,只是不是我的晚晴。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顾惜朝忍不住想,要是直截了当拒绝了大姐,我又如何会有今天的楚痛呢? 对了,我是来见晚晴的。大姐说道汴京的时候,我就只想到了她。 顾惜朝醉了,真的醉了。他走在路上,脑子叫大雨灌得一片空白。既不痛苦,也不愉快,既无过去,也无将来,甚至连现在都没有。 开始的时候,他想着晚晴,想着自己。 走着走着,他又忘了晚晴。 他什么人也不想,在他的头脑中,什么人都没有,连自己也没有。他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这个叫做顾惜朝的人在向前走,但走路是腿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从权宦人家的街巷里走出来,走过内城,走过牌坊,走过一片气派万千的酒楼。一位病弱的公子撑开窗子,看向了茫茫然的雨色。天大亮了不久,雨就落下来了,乌云把大亮的天遮得严实,雾蒙蒙又好像是回到了晚上。 朦胧的街上没有百姓,百姓都躲去了店里亦或是家中,灯笼灭了,积水卷着枯枝树叶一起,打着转的流向低处。从远处渡过来了一个穿着旧青衫的书生,坐在酒楼里的公子望向他,雨势太大,他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明白的望见了几分愁意。 “无愧,”他淡淡的道,“去给那位公子递把伞吧。” 不过既然是打闹,就不会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更不会真的着急上眼,弄出一副全武行的架势。可今天不同,今天赖笑娥怒极了。她往日里连兄弟间的打闹都不参与,只笑盈盈的看他们玩,今天她却挥起峨眉袖,拼了命似的要打张炭。那两只行云流水的袖子舞得好像一首唱了几百年又有几百个万转千回的长歌,上一次拂袖春日才来,下一次回荡秋花零谢。半个客栈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不出意料的叫她的长袖牵引住了目光,大气都不敢粗喘出来,唯恐坏了这一舞的意境。 张炭最苦。 他不敢还手,不敢还嘴,长得又胖,武功也不如大姐好。他想凭着身法躲开那两只如影随形的袖子,但每一次都恰好差那么一点点。看似缠绵多情的袖子帅在胖肉上,咚咚的似战场上助兴的擂鼓,个中滋味尝得张炭都要落下泪来了。 齐相好捅了捅硬着头皮的顾惜朝:“好弟弟,怎么回事?大姐怎么跟饭桶掐上了?” 顾惜朝不愿意说,齐相好就一个劲的捅他的腰眼。他只好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五哥和我讲了些方大侠的事情,被大姐听见了几句。” “呦,”齐相好幸灾乐祸的眯起了眼,“活该,叫他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周围。”他不怪张炭嘴巴没把门的,只怪他不够敏锐,不会挑说悄悄话的地方。 顾惜朝难堪的动了动嘴角,左右望望,问他:“大侠我是谁去哪儿了?” 齐相好有点茫然:“我是谁来了?” “刚才还在大堂里和大姐说话。” “没瞧见,我下来的时候里面就没人了。”齐相好先是摇摇头,马上又恍然大悟的眼前一亮,小声问:“方振眉也来了?” “听说他直接去找张侯了。” “啧啧,怪不得。你等等,我得先告诉别人去。” 齐相好啧着嘴巴,转身就去找刀下留头,才不管那个被打的嗷嗷直叫的老五。反正张炭的肉多皮厚,打上一天也难打坏,让大姐撒撒气也好。结果周围的兄弟都知道了他挨打的原因,也没一个人乐意站出来救他,谁都怕触了大姐的霉头。于是乎,有人打呵欠,有人回屋睡觉,有人去吃粥,有人去撒尿,总之,就是没有要救张炭的。 张炭还是被正好下楼的巧娘救下来的。这时候,他的大圆屁股都快被打烂了。 他给顾惜朝搀扶回了屋子,烂肉一样的趴在床铺上,等着他给他糊上点止疼的药膏。巧娘虽然救了他,可毕竟是个姑娘,他的屁股就是坏成了骨头,也不能让一个姑娘瞧了去。 药膏是好药膏,但是糊在那张屁股上,简直钻心的疼。张炭昂起脖子,嗷嗷了两声。 “八弟,你不够意思!” “忍忍吧。”顾惜朝的手一用力,又按的张炭惨叫了起来。 “不抹了,不抹了!松手,快快,我的屁股要给揉掉了!” “五哥,不把你的淤血揉开,你的屁股是好不了的。” 张炭不吃他这一套,手脚并用的要爬起来:“坏了也是你们笑的!就知道在那儿看戏,不知道救我一命。不抹了,不抹了,说什么也不抹了!” 他这样来回乱动,顾惜朝不好掌握力道。他把手一垂,索性道:“五哥,你再折腾,我就叫大姐过来给你上药了。” “你!”张炭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老实了,“你这个小叛徒!”他只敢骂,不敢动身,连大声的骂都怕被大姐听见,只好窸窣又悲愤的在嗓子眼里转了一圈。 于是顾惜朝又把他摁回了铺上:“忍忍吧。”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往下一按,再一揉,张炭就忍得啃了刀柄。 “等等!”他忽然大喊了一声。 顾惜朝长叹了一口气:“五哥,长痛不如短痛,你一直拖沓着,到晚上也弄不完。” “你等我做完一件事,再给我涂药。” “做什么?” 他没等到张炭的dá àn。张炭已经攥起拳头,结结实实的给了自己的脑门一拳。现在他没法说话了,除了脑门上肿起的老大的一个包,他跟喝醉了酒烂睡着的人没区别。 顾惜朝不知道自己是该笑他好呢,还是该佩服他的急智好呢。不过五哥昏过去了也好,他确实存心要拖上些时间,所以才非要替他活血化瘀。五哥是常年习武的人,大姐下手也有分错,就算不抹药,顶多也就疼上个七八天,那就和普通人一样,真的需要这么一套折腾? 可大姐下了狠心,要拉上「桃花社」的人一起去找张侯。她决意不承方振眉的情,不管他是去应那‘三招’之约,还是去找张侯调解说和,她都不管。‘三招’的约定「桃花社」接了,就算他和张侯比划过,那也是他的事,不是「桃花社」的约。她怀着这样的情绪,顾惜朝又怎么会愿意顺从她的指派?这在他眼里看来,完全就是意气之下的行的一步废棋。把方振眉的好心抛在一边不说,还不顾「桃花社」已经精疲力竭的现实,非要硬逞强,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他一贯喜欢用最小的力做最大的事,用最简单的招式破最复杂的局。既然不能不管「桃花社」的事情,又和他们讲不通道理,他也只好用自己的法子,多犯些无伤大雅的小聪明了。 这么一闹腾,日头都跑到了正午。阳光暖洋洋的从窗户外晒进来,晒在张炭的那张黑脸上,他哼哼几声,晕得更舒服了。 顾惜朝站在他的阳光之外,捂着弯弯的嘴角,静静的瞧了一会儿,才从楼上下来。他一下楼,就把张炭如何惨叫,如何求饶,如何一拳打晕自己,如何晒着太阳哼哼叫,全讲给了大堂里等着的兄弟们听。赖笑娥气得差点又要上去打他,被张叹给拦住了。他指指那群笑得七扭八歪的姑娘汉子,自己也露出了一个笑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四十七.我们走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朝霞才露了一个小角,天空半明半昏的, 薄薄的一扇寒窗, 挡不住远处的鸡鸣声。他从梦中醒来,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我不能。” 他咀嚼着昨夜里的乱想, 心中的愁绪又添了一层。如此落魄,他却仍惦念着汴梁,确信着自己定是要去汴梁,只为看一眼她, 看一眼她的容颜便走, 从此再不留恋, 亦不回头。正应了一句, 大恨无理, 大爱无情。 那之后呢?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顾惜朝不知道,也不大愿意猜测下去。 他曾经一贯喜欢想得很远, 现在终于知道,想是没用的,想的越远,受伤越多。 他紧闭着眼睛。又过了几个刻钟, 柳姨来唤他起床, 顾惜朝才装作乍然初醒的模样, 揉着眼睛,磨磨蹭蹭的从床爬下来。 柳姨打了盆洗脸水,往架子上猛地一撂,水花溅的满地都是:“你喝酒的时候是这副德行,不喝酒还是这幅德行,大早上起来就让人丧气!” 顾惜朝并不恼,他笑笑道:“不喝酒还能省些铜板,留着给桃儿做套新衣服。” 一想起自个的闺女,柳姨妈的脸色便烧烧好了些,她叹气道:“你还能想着她。” “自己的èi èi,怎么会不想,”盆里的水波静下来,映出一张苍白年轻的脸。顾惜朝轻轻舀了一瓢水,骤然打碎了这面通透的镜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要过的一世安康,做哥哥的,也定要保她一世安康。” 柳姨哪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但有些话,又不那么容易说出口:“我把桃儿留到现在,你,你,你个兔崽子,气死我了!”她跺脚给了他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脑袋上。但女人力气小,顾惜朝也不觉得疼。 他已经洗了脸,假装没事人地道:“咱们走吧。” 柳姨妈已经被他气懵了,指着他的鼻子问:“走去哪?!你又发生疯?” “去那里都好,只要过了长江,找个好地方就住下来。” “过长江,还定居?兔崽子你真疯了?”她气急败坏地戳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可立马的,就猛然想到什么似的静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又惊又疑的神情:“辽人要来了?不可能呀,这十几年里,风平浪静的,老有商队来往,不该打呀。” “北边不只有辽人,说起辽人,住在围城里的辽人跟汉人有什么区别?既然他们和咱们没有区别,那就一定会有更强,更凶残的蛮人冒出头来。” “那又怎么样,咱们跟辽人挨得近,辽人跟别的豺狼虎豹离得近,要遭殃,也是他们先遭殃!”她狠狠地说。 “然后呢?” 柳姨的脸煞白,嘴里已经有些松软:“搬搬搬,你话倒是说得轻巧。我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攒下来的银子全给你读书用了,哪来的闲钱搬去南边?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又怎么扎的下脚?”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妇,顾惜朝虽是吓唬她,但她也知道辽国那边是个怎么样的情景,知道有群白山黑水里出来的女真人,闹得辽国的皇帝睡不踏实。可小镇再偏僻荒凉,住的久了,也会生出故土难离的心,再说,家里也确实没有那么多银钱。 可顾惜朝身子一颤,仍是道:“要走。” “凭什么?” “这样好歹还有几年的光景,能在那边安稳下来。” “银子呢?” “不难赚。” 顾惜朝的眼中似有一种复杂的神色。这个小客栈的老板娘瞧瞧他,突然便懂了他的意思。她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侄子。忽得,便被过往的旧事刺中了心肝,刺得很深,溢出的血简直要从眸子里淌出来。 她颤抖起来,嘶声道:“谁要你脏东西!我就知道,你们父子两个,哪怕有一个好人吗?哪怕有一个!?” 顾惜朝怔立在原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跑出屋子,不见了人影。 他这一天都没有再瞧见她,桃儿把镇子来来回回找了七八遍,也没有看见她的踪迹。外面天光正好,蓝的仿佛一汪泼出去的海水。顾惜朝却仍然待在客栈里,盯着他的账本,认真的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坐在他身边的桃儿,用手绢抹着眼角流出的泪珠,不停的抬头看他。 他没有出去。 镇子方圆只有那么大,藏人的地方五个手指头也算得清。 但顾惜朝知道,有的时候,等人要比找人更通情达理。 他在等。 等柳姨把未来的归宿想清楚,等她独自抹干血泪,再把往事重新埋上。 月上树梢头的时候,她果然步子蹒跚地回来了,母女两个一样的红肿着眼睛,抱在一起又哭了半晌。顾惜朝把账本塞回去,偷偷松了一口气。末了,柳姨拽着桃儿走到柜台前,在一群吃肉喝酒的人注视下,举起算盘,狠狠地摔在了顾惜朝的身上。 “好!你说走,咱们就走,”她惨笑道,“只一点,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把桃儿当èi èi也好,瞧不上她也好,你总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让她一辈子享福安乐,不再跟我这没用的娘一样,受这穷苦日子!你发誓!” 顾惜朝突然不敢看她,也不敢看柳桃儿。他不看她,也知道她的目光是多么失望绝望,往日里藏着的情思,还未化作绕指柔,就忽的被无情斩断了。 他谁也不敢看,前面是人,背后是墙,身边是叠罗汉的酒坛子和挂着的腊肉,他只能望向外面的月亮。低低的一牙,皎洁素净的让人起敬,又让人安心的很。 “我发誓,”他用低的像是自语的声音说,“除非我死了。” 柳姨听了誓言,却更急了。她俯过身,要去揪他的耳朵:“放屁!你也不准死!” 可惜这次,顾惜朝躲过去了。 柳姨楞在那儿,手还伸着。全店的人都在瞧他们,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嘻嘻哈哈地,看猴戏一般。 桃儿已经逃了。 顾惜朝垂下眼敛,洗得发白的灰衫被灯火照成了一种可怜的暖色。他走出柜台,在一群看猴戏的人的眼里,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做不到。” “人若流萤,生死由天。” “像我这样的人,连决定自己生的本事都没有,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死呢?” 生而无常。他生下来,出世的时候,命运就早定了他坎坷的一生,由不得他勾画筛选。 出世之前的事,不知何来。 出世之后,仍然身不由己,躲在这一角边镇,残喘成长。他所求的,所争的,所苦苦追寻的,从来是水中明月,镜里莲花。一直到人生的另一件事骤降,那就是死。可这死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他死得突然,分明已经过了自己最想死的时候,却死得自己都未曾预料。 说到底,人不可以长生不老,就算自杀也不是可以求死。而是一种求生不能的力量倒过来扼杀了他的生命,到头来死仍是无常的。 顾惜朝已经死了一次,将来早晚还要死上一次。可他现在却不想死,甚至想要尽可能的晚死。 所以一生一死之间,这个娼妇的儿子,便要掮上重物,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走一天比一天陡的山路。 汴京多美呀,好像仙境。 张炭身负要事,也不远错过这样的景色。那么大的花球上滚着晨露,他见了,心底的柔情横溢得一塌糊涂。为了不让自己被花儿催出泪珠,张炭深吸了口气,想跟八弟讲讲他第一回进京城时遇见的奇事。可等他扭过头,瞅见顾惜朝眉宇间的郁色,才猛的想起来:八弟似乎压根就不想跟着他来这里。如果不是大姐拍板定了人选,他早就回长安城同他的姨母èi èi相聚去了。 他有些后悔,最开始就不该叫顾惜朝陪着自己来汴京。他这一路上做什么都是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愈靠近京城,他的愁情愈浓烈,接连几天都没有露出过一张笑脸。 “五哥。”张炭看顾惜朝的时候,顾惜朝忽然开口了。 张炭一怔,马上道:“咋,咋了?” 顾惜朝腼腆的一笑,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我初来京师,能不能四处转转?” 张炭挠了挠屁股:“当然能了,可是咱们还得去找艳芳大师。” 顾惜朝问他:“五哥知道艳芳大师在那处修行?” 张炭不明就里的答说:“自然知道,他一直住在祇园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就好,”顾惜朝轻叹一声,又浮出一抹忧色,“我去「天机」里的一干兄弟们不熟,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我们约定一处地方相见如何?我,我想去太学那边看看。” 他这样一说,张炭就打了一个机灵。他怎么把这茬忘了?八弟是个读书人,却偏偏因为身份的事情没法科考,怪不得他不愿意来京师,秋闱眼见快开了,这不是接人伤疤吗? 因为想到这个,他立刻就答应下来:“成,怎么不成?我去祇园寺也要大半天的时间,不如咱们就约在申时。南熏门那边有家酒楼,叫做遇仙楼,做素菜做的好吃,做鸭子做得也好吃,咱们在那儿碰面,吃饱了休息一晚,明早就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四十八.铁手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尽’讲得不是方振眉山重水尽, 而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到死丝方尽’的意思大伙儿领悟了, 那‘春蚕’两字又如何解释呢?现在是秋天,离春天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还是方振眉自己猜测, 以他的内力,把‘方尽’逼出体外困难,压制起来却很容易。盖因这毒一直温温吞吞,平稳的好像钻进土里睡觉的幼虫。是不是要等到明年春天, 它才会破土而出, 祸害他的性命呢? 这样看来, 他的朋友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救他。 方振眉并不害怕自己运气不好, 他对未来总是抱着一种乐观的想法, 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要是他不小心死了,那也是每个人命中都要迎接的时刻到来了, 没什么可怕的地方。 如今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虽然难受, 却有赖笑娥的陪伴。她不同他吵架,也不和他发火,他看着她坐在窗前的侧颜,比仕女图上的剪影还要美丽, 就觉得心情特别愉快。如果不是担忧赖笑娥的忧愁, 他甚至想要一辈子都躺在这张床上, 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看着她,看着两个人都老了,死了,牵着手走过奈何桥,再看到下辈子才好。 他的心思无人得知。趁着赖笑娥陪方振眉的时候,「桃花社」里剩下的七个人和沈太公c我是谁挤在张炭的屋里,开了个小会。 刀下留头先问:“温心老契是制毒的‘小字号’首领,咱们难道要去找解毒的‘活字号’首领温暖三?” 朱大块儿觉得有道理,他点点头,又问:“那,那,那咱们去岭南?” 齐相好瞅了他们两人一眼:“你怎么知道温暖三在岭南?” 刀下留头回道:“温暖三又没有像『洛阳王』温晚那样出去自立门户,不在岭南又能在哪儿?” 齐相好撇着嘴说:“温心老契也没有自立门户,他现在不是在「豹盟」么?离岭南可远着呢!” 刀下留头斜睨看他:“说那么多,你不就是怕山里的虫子?” 沈太公的年纪大了,见他们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的吵闹开,眼睛中忍不住的出现了疲态:“我听说温家有种专用来解毒的蛊鱼,叫做‘一元虫’。只可惜三缸公子不在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弟子养了它” 我是谁也凝色道:“算算日子,白姑娘他们再过两天就能见到龙老爷子。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能带回来几个温姓人。” 早在方振眉出事的第二天,白欣如和周白宇就已经启程回风云镖局了。风云镖局家大业大,投身于它的温姓子弟不在少数。听我是谁一说,在场的人的脸上多少有了些希冀的神采。 除了两个人:顾惜朝和张炭。 顾惜朝抱着胳膊,靠在床栏上,觉得这些人的希望好似雾中的桃花,月中的明月:嗅得到,却见不到;见得到,却捞不到。 方振眉他不了解,但大姐待他一向极好,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同样觉得糟心。他不想扫他们的兴致,不过但凡善于用毒的人,癖性都有些怪异,为人也难说正派。以温心老契为例,他入「豹盟」二十年,一直忠心耿耿,谁能想到再有几个月,「豹盟」的盟主就要死在他的手上,几十年的基业都改姓了温? 虽然「老字号温家」的四个支脉由于取向c处事方法不同,之间的关系不甚团结,时有倾轧冲突,但温家能屹立不倒,却离不开这四脉首领共同进退,把持大局的功劳。方振眉在江湖中的地位极高,温心老契此番敢下毒残害他,会不会是这四脉共同定下的计策?若是如此,即使找到了温暖三,他又怎么会出手医治方振眉? 再谈龙老爷子,龙老爷子的手下确实有不少温家的弟子,但这些人中有没有‘活字号’的,‘活字号’的弟子愿不愿意替方振眉解毒,愿意援手的人又解不解得了这毒,是不是真心救他,谁也不清楚。 他想到这里,微微动了下嘴唇,刚要出言提醒,就听见张炭“哎呀!”的惊呼,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艳芳大师在汴京!” 他兴奋的哈哈大笑,又道:“一直大师大师的叫他,我竟然把他出家前姓温的事情给忘了!” 小雪衣歪着头问他:“艳芳大师是谁?” “他是温暖三的儿子!” “温暖三有儿子?”小雪衣睁大了眼睛。 “他又不是大内的公公,怎么会没有儿子?”张炭正色道,“艳芳大师是「天机」的副龙头,组织里排行第一的好手,只要找到他,方振眉的毒就有救了!” 顾惜朝一听他的话,脸色当下就变了。 张炭所说的这个名叫「天机」的组织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武林势力。他们专与强权c贪官c土豪c劣绅作对,当年也作过为国杀敌的功业。他们由人称“爸爹”(即“龙头”)的张三爸领导之下,数扑数起,屡败屡战,触角已延及大宋全境,还浸透敌疆内部。在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心里,他们当然是第一流的好汉。但顾惜朝很清楚一点:「天机」早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c肉中刺,是正经八百的上了名录的反贼! 这样的组织就算再义薄云天,也要能躲既躲。没有必要的理由,千万莫和他们扯上关系。 “「天机」如何才能帮我们?”我是谁压住了激动的神色,沉声问。 张炭得意洋洋的揉了揉屁股:“「天机」肯定会帮咱们。” “凭什么?” “凭我是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他扬起胖脸,“凭和尚是我的好兄弟咧!” 拔剑,出剑,电光石火之间,游天龙挥棍欲击,顾惜朝一剑拨开铁棍,扣在掌心的小斧已然出手,一道泛着余烬的辉光划过,「连云寨」的弟子又倒下了两个。 “——你是谁!”游天龙昂首怒吒。 小斧回旋归来,顾惜朝转身左手收斧,右手旋即连出三剑,一剑刺目,一剑封喉,一剑穿心!游天龙顾不得伸手的部署,急忙舞起棍花来档。 顾惜朝三剑后却急退两步,冷冷一笑,银晃晃的小斧再次飞出,劲风一样的撞向铁棍。游天龙不知小斧的奥秘,还道是一般暗器,暴喝一声,奋力挥棍迎击。他天生神力,棍法走劲急路线,这一棍之下,棍身都给劲气激震颤不已。 “叮!”的一声,小斧撞在铁棍上,炸出星火无数。 游天龙只觉自己周身的罡气叫一把巨斧一割为二,恍若他的身体也被那书生斩成了两段。他连惨叫也未叫出来,就喷出了大口心血,整个人腾空而起,飘了三四米,才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时疼得动弹不得。 顾惜朝趁此时机,伸手一抄,抄住小斧。转眼又长空掠起,气势如虹,一剑连接一剑,尚未落地,就已杀了三人。这碧水般的剑光把剩下的两个大汉吓得屁滚尿流,一个跪地求饶,一个拔腿就跑。 他也不追,竟从袖中抖出一把指长的小刀,随手一扔,逃跑的那人应声即倒。跪地那人也叫他一剑穿了后颈,捂着喉咙,窒息死了。 这才不过转瞬即逝的几息时间,顾惜朝已将这群「连云寨」的弟子尽数斩于手下。他的身手之快,行动之决绝,简直骇人听闻。与人争斗之时,敌人只见剑光,只闻剑啸,却不见剑锋,不知他身在何处。若是有人博古通今,又恰恰活得够久,运气够好,便能分辨出来,这是‘闪电惊鸿’的快招法门,掌握之人,寥寥无几。 长剑回鞘,顾惜朝的脸上仍挂着冷笑,他从远处那具尸身上捡回小刀,就着尸身的衣服擦净了血迹,才不紧不慢的朝游天龙走去。 游天龙还在大口的吐血。 顾惜朝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淡淡笑道:“我这神哭小斧专破人罡气,敢硬接我一击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 游天龙拼死抬头,只见秋风,残阳,晚霞,荒草之下,这书生的青衫微微招展,站得格外俊雅。 他突目怒视:“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就杀吧!” 顾惜朝却好似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游天龙冷哼道:“你当我是傻子?你破了我的罡气,震碎了我的肋骨,杀了我的手下,你还留着我作甚?” 顾惜朝笑道:“可我毕竟留下了你。” 游天龙道:“你要折磨我?” 顾惜朝道:“我哪有那般心狠手辣。” 游天龙狠狠道:“你还不够心狠手辣?!” 顾惜朝用带着剑鞘的剑拍了拍他的脸,调笑说:“还差一点。” 游天龙的身体难以动弹,他吐出一口带血吐沫,嗔目欲裂的盯着他:“你到底要做甚?” 顾惜朝也不逗他了,直截了当的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回答我几句话,我就放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你会不会答应我,我不管,”顾惜朝蹲下身来,替他点了止血的穴道,“我只问你问题,你答上来了,我就放了你,答不上来,我杀了你。” 他的话里透着邪气,游天龙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向生的。他道:“你问吧。” 顾惜朝开门见山的问:“戚少商和息红泪在哪里?” 这书生果然是他们找来的援兵,游天龙在心中哀叹一声,回答道:“戚少商叫刘大人带走了,息红泪之前在思恩镇的安顺客栈,现在在哪里,我不知晓。” 顾惜朝再问:“你可见过九幽神君?” 游天龙道:“不曾,只听过他的名号。” 顾惜朝又问:“你们说的那个傅xiǎ一 jiě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游天龙没发觉什么:“她是傅相爷的独女,「连云寨」现任大寨主泡泡的义姐,从汴京来找铁手。我劝你还是不要对她下手,她同我们不一样,心地很好,地位又高。你要杀她,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游天龙对傅晚晴印象很好,不由得多说了几句。顾惜朝的脸色发白,他也没有看见。 “傅宗书就任由他的女儿到处乱跑?” “腿长在她身上,一个不留神不就跑了?”游天龙忍着痛笑了一下,“傅相爷想要抓她回去,她把刀架在脖子上,谁有那个胆子动她?” 顾惜朝的心脏一阵发紧:“傅宗书不怕泡泡把她害了?” 游天龙也道:“迟早叫她害了。” 顾惜朝深吸了口气,良久才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便走。” 他这样说,却迟迟不把话问出来。天色都降下来,晨昏成一片,几只晚鸦飞过,眨眼就被暮色掩住,没了踪影。 游天龙一边是疼,一边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嚷道:“你到底还问不问?” 顾惜朝站起身,看向远处,满目都是灼痛之色。 他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当下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问:“铁手是不是和息红泪那一干人在一起?” 游天龙勉强点点头:“他老早就给他们劫走了。” “好了,我的话问完了,”顾惜朝沉着脸,对他道,“我说过我不杀你,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也挺不过今晚。” 游天龙暗觉不妙:“大寨主会遣人找我。” 顾惜朝长叹了口气:“这就是了。泡泡那般的心狠手辣,我就算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顾及别人的。” 游天龙诧然道:“你想说话不算——” 他话没说完,顾惜朝一脚便踢碎了他的脖颈。这汉子此时尚且未死,一脸是血,睁着两只开裂的怒目,死死的盯向上方。 上方的人是顾惜朝。 他站在暗处,捂着嘴。好像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料,一时笑出了声音:“中秋月圆,献血为盟,生死同心,共渡危难,若有虚言,血洒寨门。我说的话要是都作数,就是再灌上三桶猪血牛血也不够洒的。” “呜——呜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四十九.家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他忍不住抖了抖,抱住了肩膀。 这样子的日子, 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他心中想, 嘴里有些发苦。他们在往江南走, 但是去了江南又能干些什么?他心里没有底。 最差最差,能怎样? 最好最好, 又能怎么样? 他满怀心事, 慢悠悠的踱到舱门前面。掩门的时候, 却瞥见了一只寒燕,心里面微微一颤。 同样都是江南的燕子,有的可以掠江而行, 逆风而上,有的却只能缩在屋檐下面,藏在荒村野巷之中。同样都是活着, 有的人就可以鲜衣怒马,酒肉朱门, 有的人却衣不蔽体,连口饭都吃不饱。 他突然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柳桃儿给他找了件面袍子,他就裹着袍子, 缩在铺上, 继续瞅那个吐水大汉。 “我去弄些饭食来吧。” 船娘紧抿着嘴,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 跑到舱后面,生火做起饭来。米饭的香气才透露出那么一丁点,那吐水大汉竟直直的坐了起来。闭着眼睛,伸着鼻子,在空中一顿猛嗅。 仿佛知道离熟还早,大汉又“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肚子里飘出一阵咕噜噜的惨叫声。人群如同刚才一样,先是愣了愣,继而一阵哄笑。 顾惜朝也随着笑了笑。他隐隐猜出了他的姓名,却不知道他为何会流落至此。若是恰好没有客船路过,恰好没有好心的船娘救他 许是漂泊不定的人相互怜惜,顾惜朝格外的多愁善感起来。 过了一会儿,船娘端着一碗白粥走了出来。 吐水汉子仿佛听见了脚步声,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他生的熊背蜂腰,一站起来,寻常人只及他胸腹间,头发与胡子又生的茂密,交杂在一起,似龙如狮,□□势便足够震慑寻常宵小。他这一起身,船上的人都怔了一怔。 只见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接过白粥,一仰头,如同黄河开闸,一股脑灌了进去。 船娘立在原地,吃惊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这,这” “还有吗?”吐水大汉捧着空碗,可怜巴巴的问。 “有,煮了一锅呢,你等等。”船娘呆呆的点点头,立刻往回走。 “不用盛了,太累人。” 他朝船娘的背影鞠了躬,没等她说话,两步迈进了后舱。人群还想看热闹,不少就跟着钻进后舱,瞅见大汉搬了个板凳,叉着腿,坐在炉子前面。一次一大木勺子,也不用咀嚼,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这汉子就把一铁锅的白粥塞了下去。吃完了,他才长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意犹未尽的看了眼空锅子。 柳桃儿捂住了嘴:“哎呀呀,就算是饿了几天,他可也,太能吃了,莫不怕吃坏了胃口” “若是他的话,”顾惜朝小算了一下,笑笑说,“再来十锅的白粥,也只将将填填肚子。” 吐水汉子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把自己硕大的脑袋扭向了顾惜朝:“我是张炭。” 他用‘是’,代替‘叫’。 顾惜朝拱手,回道:“久仰。” 张炭挠了挠头,问:“你叫什么?” “我姓顾,单名一个远,二字惜朝。” “哦,顾,顾什么的。”张炭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确实记不起这个人。 柳桃儿撇了一下嘴,教他:“不是顾什么的,是顾惜朝。” “是,是,”张炭突然裂开嘴,眼睛里冒出光来,“不管怎样,兄弟,多谢援手!” 顾惜朝摇了摇头:“哪里用什么感谢。据搜之劳,我便是不在船上,你也已经脱险。” 张炭听了这话,却有些不高兴,他反驳说: “怎么没有大碍,我这反反神功一天算一次轮转,每轮转一次,就要耗费许多力气。装王八虽然死不了,可多耗一天,就是多浪费了一年多的用功。若没有你相助,我起码还要憋上两天。” 他说着,伸出两只黑壮的手指,认真地笔画了一下。 那滑稽的模样,纵使船客们听的云里雾里,也忍不住笑了。 “你与我有恩,”张炭直率的说,“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你要是不嫌弃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兄弟,我就是你兄弟!” 他加强语气重复了一次:“恩,做兄弟。正好我行五,排最末。加你进去,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他越想越高兴,咧着嘴巴,自个笑了半天。他笑的时候,船上的人却想,救了这大汉的人,分明是那个船娘,他怎么理也不理,问也不问呢?更有人愤愤不平的小声交谈,他在这里抓着一个文弱书生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又是想干什么呢?他的获救,与这个书生有什么关系呢? 顾惜朝不去想别人的心思。 张炭的话说完,他便骤然一惊,且不禁望向了他。 在那么一瞬间里,他恍然觉得,这大汉眼睛里的光,灿烂的能照亮一整间屋子,也照的他失魂落魄。半天,他才缓缓的吁出了一口气,不提兄弟,反而岔开了话题:“哎,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张炭想起那伤心事,跟着叹了口气:“哎,莫提了。” “我本是回去娶亲的,”他马上纠正说,“不不,我是去退亲的。” 顾惜朝接道:“退亲?” 张炭苦恼道:“是退亲。我没见过那婆娘,只知道她姓李,叫的那个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念。我一个江湖人,离安定下来还早,结什么亲呀!那简直是害人!” 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忽然又发出一阵乱叫。他涨红了脸,连忙用蒲扇般的大手捂住肚皮,继续说:“可惜才到家,就让人给害了。想来他们叫我回去成亲,也是为了害我性命。” 船娘一边听他讲,一边给他手里塞了一个馍,他两口就吞了进去,可肚子还是叫个不停。 “我不愿意拖累家乡的父老,一路逃出来。前面就是大江,后面是赶来的追兵,我没有退路,只好装作死王八,”他梗着脖子道,“闭起眼睛,往水里一跳,一路就飘下来了。” 船娘见他吃完了,正要再递给他一个。张炭这回没有接,任由肚子在肚皮地下打鼓。 他不止没有接,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跪在船娘的面前,离她的裙子还有一扎的地方,吓得她“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张炭瞪大了眼睛:“别人都说,滴水的恩情,要涌泉相报。这,这,那,那救命之恩我要怎么报答?要不然就这样,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你的啦!” “少来也有五十骑。” 顾惜朝的话音未落,齐相好就冲向了小茶肆。他没问八弟的耳力怎么如此的好,也没问他怎么火烧了眉毛还不慌不忙,只是一头窜进人群里,牟足力气尖吼起来:“有人来了!” 由此一喝,嬉声骤灭。 张炭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学着刚才齐相好的样子,往地下一趴,仔细分辨了,抬起头道:“大概五六十个。” 茶肆中是静到极点。 一只满水的茶碗溢了满桌,倒水的人还未发觉。 小雪衣望着赖笑娥,赖笑娥看向白欣如,后者动了动嘴唇:“不是周大哥,我们没骑马来。” “会不会是旁的好汉?”巧娘接口问道。 张炭的脸色不好:“声音太齐,”他的见地和顾惜朝一模一样,顿了一下又道,“我怕来得是精兵。” 他的话说完了,白欣如,「桃花社」,和「刺花纹堂」的人都没有出声。虽然现在敌友未名,不过十有是敌非友。连日奔逃,如今才见援兵又遇强敌,心中固然有些厌战,但更多的是厌烦。烦这些击退了一波又来一波,如同涨潮时候前赴后继的潮水一样来邀战的人,也烦那些趋势着小卒过来与他们作对的「九联盟」里的头头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五十.纯色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说是镇子,但比中原的村庄不大。顾惜朝顺着小街, 从镇东走到镇西, 也不过花了一刻钟。他在镇子边上拔了几根枯草, 拾在手中,又荡回镇子里面。镇子周围都是戈壁石滩, 胡杨荒草。白天燥热, 到了晚上, 寒意却刺骨逼人。他胸中的酒意早就散了,周围的住家熄了灯,街上只有他一人, 夜色沉浑,阴风一吹,现在更觉得凄凉。 我仍要蹉跎一世? 是呀, 我本除却性命,一无所有。 他看着老树上的鸦巢, 忆起了京师的繁华,恍然中听见了一声叹息,不等他分辨清楚,就随着振翅的寒鸦一起飞向了远处。 晚晴, 晚晴, 你现在又在何方, 又在做什么呢? 他忍住不想她, 又忍不住地想她。 她此时是早早地睡下了,还是像他一样,也瞧着汴梁的月色,想着心中的事?她的手里,是握着半卷未读完的书,还是一副绣了一半的山花图? 又或是那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一场太真,太苦,又太美丽的梦。 大梦阑珊,他仿佛看见烛光下一张芙蓉色的脸颊,她头上的步摇微颤,朱唇轻启,却分明是禁军重重里,那一声决绝的嘶喊: ——疯子,还不快逃! 顾惜朝踉跄了两步,心里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吸了口气,是梦也好,是今生也罢。 ——我不能再耽误她了! 只一个念头,却比永诀还残忍,比生死还冷酷,顾惜朝来不及思索别的往事未来,眼泪已落下来。他突然又想喝酒了,好像喝醉了,那梦就只是一个梦,他就只是个做着南柯梦的一介寒生。 慢慢的,有一丝细碎的步履声从远处传来。 那步子小小而轻盈,还带着点踟蹰,是来寻他的柳桃儿。顾惜朝收拾了一下心中的悲苦,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笑了笑,把泪痕擦干净,找了个老磨盘坐下。又左右望望,拾到一根草梗,隔着尘世画起了莲花。 继续坐了一会儿,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生的瘦弱,穿着一身粉底白花的细布裙子,看上去就像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老板娘怕她吃苦生病,舍不得她出嫁,一直留在身边。 “阿远,”柳桃儿挨着他坐下,带着自小一起的情意与亲切,柔声问道:“你心里又难过了?” “我说没有,你大抵也不会信的。” “阿远,要我说,”柳桃儿揪着自己的衣角,低低的说,“就算,就算不能科考,这儿也没人会嫌弃你。再说,你从来那么聪明能干,总会出人头地的,”她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鼓足了勇气,吐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官家,他也不总是对的。他看不起你,咱们也看不起他。你瞧,柳相公不是更可怜,说起来,还和咱们是本家呢。” 顾惜朝心头一暖,不忍心让她再担忧:“是啊,没有人比他更可怜了。不过嘛,看来倒霉鬼都有一个共处。” “是什么?” “都是穷光蛋,我们都是穷光蛋,”顾惜朝勾起嘴唇,揉了揉她的头,“天寒,快回去吧。要是冻病了,姨母怕是要拿着棍子打我的屁股。” “噗,她才不舍得打你呢,”柳桃儿笑了,她眨眨眼睛,“那你呢?” “我再坐会儿,一个大男人的,总归比你壮实些。” “那我也不走。” “别倔。” 柳桃儿想多和他待一会儿,所以故意不听他的,只是问:“阿远,你还没有跟我讲,上次你做的那个梦呢。” “那个梦” 顾惜朝几乎已经忘了。他顿了一下,看着桃儿期盼的眼光,开口编纂了一个似真又假的谎话:“何止是一个梦,是很多个梦。我总梦见自己高中探花,得了官家的赏识,还娶了丞相之女,结交到一大批推心置腹的朋友,”他用手里的枯草抚着地上的黄土,“我在汴梁城里,打马游街,观花赏月,每天写写词做做文章就能吃穿不愁,快活无忧。” “丞相家的xiǎ一 jiě呀,”柳桃儿的眸子闪了闪,“那后来呢?” “一个梦而已,哪有那么多的后来,”他扔了枯草,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后来我就醒了。风大了,回去吧。”他说完,转过身等她。 柳桃儿忙也起身,急走了两步,突然停住步子,抬起头,仰望着问他:“那你有没有梦见,梦见我,我和我娘?” 顾惜朝垂着头,没有答话。 “我就知道,”柳桃儿眼睛一红,小声说,“你肯定是把我们给忘了。” “没有。” “没有什么?” 他叹了口气,于是一边走,一边故作轻松地道:“我梦见自己把你和姨母一起接到京师,住到大院子里,还给你找个在国子监里读书的好相公” “你又满嘴胡说八道!我,我不理你了!”她羞得满面透红,跺了跺脚,就直往家跑。顾惜朝慢慢地走着,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正站在门槛上张望。屋檐底下,一个小小秀气的人,映出一个小小秀气的影子来。 他知道她在等她。 果然,她一见他,就抬头问:“你真的答应娘,以后都不喝酒了?” “真的,”他一怔,紧抿了下嘴唇,“我再不喝酒了。” 她得了答复,才心满意足的推开门。顾惜朝向前走了一步,正要进门而未进之即,她恰好转过身,在昏沉的灯色里对着他笑了一笑。宛若昨日里未尽的旧梦一场,又像今夜寒露中平添的新愁。 碎云渊,毁诺城。 可是毁诺城已经没了。 顾惜朝看着一片狼藉的废墟,风中还残留着经久不散的腐臭味,几只乌鸦徘徊在天上,见人走进了就嘎嘎的不停乱叫。他知道这是埋在城下的尸体在发烂,距离城破已经有几天了,朝廷的人马来了又走,丝毫没想着还有打扫战场这么一回事。 这么些天来的昼夜兼程,结果还是迟了。 他的头脑一阵发晕,体力精力都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背后靠着的一截残垣断壁,他恐怕要直接跌倒在地上。 毁诺城没了,戚少商又逃了。算一算时间,竟然和上辈子的回忆相差无几。 就这样算了吧。 顾惜朝闭上眼睛,大口的喘着气。如果事情还是中规中矩的按照轨迹来走,戚少商马上就能遇见赫连春水,有那一群人的保护,再加上四大名捕的相助,他哪里还用自己去救?他是在这一路上吃够了艰辛,可要没那些苦难,日后也难有那么大的成就。 这是成全他。 顾惜朝冷冷的一笑,从地上拾起几颗小石子,反手射落了两只来回盘旋的老鸦。另外的那几只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四处乱飞,难听的叫声吼得更起劲了。他用手指搓着剩下的两块石子,望了一会儿乌鸦。事情也怪,同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它们却仍然没有飞远,顾惜朝盯着天空的时候,这群乌鸦就在很高的地方一圈一圈的围着他打转。 他长叹了口气,扔下石子,慢慢的向五重溪走。 五重溪不是溪流,而是一块望不见边际的稻田。那儿离毁诺城不远,也在这群姑娘们的势力之内,成了她们天然的屯粮重地。 他要回长安,五重溪可不顺路,之所以要在走之前看一眼那里,是因为他还记得一件事:他在上辈子的五重溪里放了一场大火,大火烧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戚少商的兄弟沈边儿,另一个是毁诺城的三娘秦晚晴。 这一世的沈边儿和秦晚晴不一定身陨在这里,不过他既然来了,去看看也好。没有尸首最好,有的话,他替这二人做个坟冢,也算仁至义尽了。 果然,他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此时正是晚稻成熟的季节,稻田里应该翻滚着金色的海浪,兴许还有抢收稻子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在田里劳作。但是现在,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零星残留下来的几丛稻子,他远远的能看见的只有黑色的焦土。 没有花多少功夫,顾惜朝就找见了两具相拥在一起的尸骸。尸骸已经烧成了焦炭,他们果然还是躲在上一世躲过得茅草屋里,连死相都一模一样。他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很难说清内心的感受。戚少商的命究竟好不好?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有那么多人因为他而丧命。他和这两人并不相识,即使是在他亲手放了火的上辈子,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烧的是雷卷和唐晚词。 雷卷是戚少商的挚友,江南霹雳堂的领军人,小雷门的门主。唐晚词则是息红泪的二妹,她和雷卷后来成了一对情侣。 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高过沈边儿和秦晚晴许多。 秦晚晴虽然同唐晚词一样,都是息红泪结拜的姐妹,但沈边儿却不过是雷卷身边的一员虎将,甚至都不是雷家人。 他和黄金麟那一伙人追的分明是雷卷和唐晚词,可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沈边儿和秦晚晴?顾惜朝百思不得其解,他后来见到雷卷,还被吓了一跳。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既然找见了这两具尸骸,就不能叫他们继续暴尸荒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五十一.前途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鹰盟」的大将张猛禽已经率部赶来, 「斩经堂」的人马正从后面包抄, 他们东面是虎视眈眈的「豹盟」, 西面却还夹了一个「生癣帮」。 「鹰盟」的盟主林投花与赖笑娥相识, 为了避嫌, 张猛禽只会下狠手,为此他们还请了一向交好的「斩经堂」的人来。「生癣帮」的大xiǎ一 jiě嫁了「多老会」的少主,「多老会」被「桃花社」矬了面子, 「生癣帮」是必定要找回来的。最难办的是「斩经堂」与「豹盟」:「斩经堂」的堂主淮阴张侯曾是韦青青青的师兄,现在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谁也不清楚;而「豹盟」的盟主张傲爷则向来老奸巨猾,深谋远虑, 并非常人所能比拟。 所以他们走的不容易。 漳州临海, 但他们不敢走水路, 大海之上,船一漏水,再高的武功也是锅里下饺子。他们只能走陆路, 穿过泉州, 往黄山走。现在时节不好, 官道年久失修, 路上匪患横生, 又有时不时的刺杀c围剿, 有时候几天下来, 连一个囫囵觉也睡不成。人困马乏,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朱大块儿的屁股上就让「鹰盟」的人开了一个口子。 巧娘不会武功,一路上都是他背着她,现在他受了伤,她当然不想再拖累他。 这怎么成呢? 朱大块儿不同意,刀下留头还背着行动不便的罗郗;张叹不行,他打小驼背;齐相好也不行,他瘦得像块排骨;大姊小妹都是姑娘,更不行;剩下一个张炭,一个顾惜朝:前者要去探路,责任重大;后者则是军师,没有他拼了命的动脑子,他们早就不知道折在哪里了。 就像上次,谁能想到一个卖煮鸡蛋的小姑娘会是「九联盟」派来的刺客?可他却认定那姑娘的手手背白皙,虎口有茧,不是做农活的人。果不其然,援兵一来,她就一脚踹翻了煮鸡蛋的大锅,汤汤水水的撒了满地,眨眼间把青花石板蚀薄了两层。这要是被浇在了身上,哪还有命活着? 因为这个,他升起了一个念头: 八弟是劳心的人,劳心的人就该劳心。 他们是劳力的人,劳累的人要好好劳力。 所以哪怕巧娘哭着要他把她放下,哪怕大姊劝他换个人接去重担,他也仍然背着她,没有半点要放下c换人的想法。巧娘没有办法,只好劝他多歇一歇。赖笑娥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一行人在河边上的一间小茶肆坐下来,给了掌柜三钱银子,齐相好就去烧水了。 他们不敢喝别人泡好的茶水,因为一碗掺了毒的茶,「刺花纹堂」已经丢了两个兄弟。他们更不敢用别人烧好了的水,因为只要眼睛看不见的地方,都有空子可钻。 “你们可真小心。” 朱大块儿才喘了一口气,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在讲话。他把目光投过去,瞧见她穿着一身白纱纱的裙子,头上戴着白斗笠,连背上背的剑也是素白的。她坐在茶馆的最里头,桌上摆着茶碗,有一张挂在桌前的竹席遮住了她的半个身子,所以他没在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她。 他左右瞅了瞅,发现大姊他们早就看向那边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朱大块儿别的什么也没想,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只可惜我的屁股太疼,不然我也要坐在凳子上吃茶。 她又开口:“要是水井里被人做了手脚,水壶里藏着不干净呢?” 赖笑娥笑了:“要是水井里被人做了手脚,水壶里藏着不干净,你就该来救我们了。” 她这一笑,那女孩也一同笑了起来。她挑起竹席,又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秀小巧的面庞。朱大块儿一下子就忘了屁股上的疼,傻傻的发起了愣。怎么世间竟有这样娇柔的姑娘呢?若是拿花来比作她,那只怕是尤抬举了花了。 “小白,你怎么来啦?”小雪衣惊喜的叫道,“上次还说要去洛阳看庙会,你却跟周大哥偷偷的跑了!” 她这一叫,叫得‘小白’满面羞红:“都说了我不叫小白,再者,怎么能说是偷偷的跑了” 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小白’抻了抻衣服,朝众人纠正道:“我姓白,叫做欣如,是总镖头叫我来的。她总唤我‘小白’,”她指着小雪衣,“分明是记错了还不承认。” 赖笑娥同样不等小雪衣抱怨,直接接话问:“总镖头已经知道了?” 白欣如答道:“嗯,正巧我离着你们近些,就先过来了。周,周大哥也过来了。我们来的时候撞见了另几个接了帖子的好手,大伙儿商量了一下,他带着人在前面打探「鹰盟」的底细,让我先过来找你们。”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却极其振奋人心。清清楚楚的讲明白了两件事,一是风云镖局的龙老大愿意伸出援手,二是江湖上的豪杰有人志向相投。 靠在桌子上歇息的罗郗拍了一下大腿,高喝一声:“好!”他吸进的火烟太多,如今还走不得路,又因觉得自个拖累了大家,几度欲死,只是众人看得紧,叫他不能如愿以偿。这一路上他都神情恹恹的,直到听了这个好消息,才噩梦初醒般的活了过来。 “这下好了,有总镖头的帮忙,「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还敢这样欺负咱们?”一个「刺花纹堂」的汉子狂喜道。 一人又笑着说:“我听闻淮阴张侯的武功天下无双,可为人却低劣的难看。江湖上怎么会有人把他和龙老大相提并论呢?” 白欣如是龙放啸的弟子,听见一群好汉死里逃生似的恭维自己的师父,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自豪。她腼腆的笑笑,跟赖笑娥聊起了天:“没想到「斩经堂」的人也来了。” 赖笑娥轻蹙着眉说:“因为张侯看上了林投花。” “咦,林投花不是喜欢一个和尚吗?” “他可比那和尚有名望多了。”小雪衣加了起来。 白欣如秀眉微皱:“他也比那和尚大多了。” 她们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当然喜欢聊些姑娘的事情。剩下的一群汉子不好意思偷听,又不好干巴巴的喝茶,于是也高谈阔论的吹起牛。张炭最擅长干这个,他一脚踩在木凳上,撸起两只胳膊,讲到当年单枪匹马,独打龙八太爷的辉煌往事。唯一知道内情的张叹亦被忽的一愣一愣的,差点没认出他吹的故事。 “等,等,等事情完了,我请,请你们去秦淮河上的迎春轩!吃,吃,”朱大块儿捧着巧娘塞给他的茶杯,吭哧了半天,“吃,吃那个,那——” 他恍然想到,迎春轩似乎不是个正经地方,正好他是个磕巴,磕磕巴巴的倒腾一会儿,旁人就没了耐心,去做别的事情了。可惜齐相好晓得他的想法,他“嘿嘿”一笑,跑去和刀下留头一阵交头接耳,转过头来,两个人都拿龌龊的眼光看他。 朱大块儿的脸红了,咽下一口唾液:“八弟呢?” 这虽然是他的灵光一现,用来围魏救赵的法子,不过顾惜朝的举动确实也有些奇怪。他并不在茶肆里,而是站在离茶肆几米开外的地方,背着手,看浅水处随风而摆的白花芦苇。 齐相好提着茶壶,溜达过来,好奇的问他:“八弟,你在瞧啥呢?” “看景,这芦苇长得真好。” “芦苇?”齐相好晃了晃脑袋,“芦苇有什么好看的?” 顾惜朝轻轻一笑,刚要说话,倏然间,却变了神色。两息之后,他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目光越过茶肆,朝远远的来处望去。 “有人。”他说。 客栈打烊的很早,顾惜朝干完了手里的活计,就从灶房的小门里晃了出去。他每日都是一样的作息,老板娘只瞥了他一眼,也不管他,随便他去外面晃荡。 说是镇子,但比中原的村庄不大。顾惜朝顺着小街,从镇东走到镇西,也不过花了一刻钟。他在镇子边上拔了几根枯草,拾在手中,又荡回镇子里面。镇子周围都是戈壁石滩,胡杨荒草。白天燥热,到了晚上,寒意却刺骨逼人。他胸中的酒意早就散了,周围的住家熄了灯,街上只有他一人,夜色沉浑,阴风一吹,现在更觉得凄凉。 我仍要蹉跎一世? 是呀,我本除却性命,一无所有。 他看着老树上的鸦巢,忆起了京师的繁华,恍然中听见了一声叹息,不等他分辨清楚,就随着振翅的寒鸦一起飞向了远处。 晚晴,晚晴,你现在又在何方,又在做什么呢? 他忍住不想她,又忍不住地想她。 她此时是早早地睡下了,还是像他一样,也瞧着汴梁的月色,想着心中的事?她的手里,是握着半卷未读完的书,还是一副绣了一半的山花图? 又或是那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一场太真,太苦,又太美丽的梦。 大梦阑珊,他仿佛看见烛光下一张芙蓉色的脸颊,她头上的步摇微颤,朱唇轻启,却分明是禁军重重里,那一声决绝的嘶喊: ——疯子,还不快逃! 顾惜朝踉跄了两步,心里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吸了口气,是梦也好,是今生也罢。 ——我不能再耽误她了! 只一个念头,却比永诀还残忍,比生死还冷酷,顾惜朝来不及思索别的往事未来,眼泪已落下来。他突然又想喝酒了,好像喝醉了,那梦就只是一个梦,他就只是个做着南柯梦的一介寒生。 慢慢的,有一丝细碎的步履声从远处传来。 那步子小小而轻盈,还带着点踟蹰,是来寻他的柳桃儿。顾惜朝收拾了一下心中的悲苦,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笑了笑,把泪痕擦干净,找了个老磨盘坐下。又左右望望,拾到一根草梗,隔着尘世画起了莲花。 继续坐了一会儿,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生的瘦弱,穿着一身粉底白花的细布裙子,看上去就像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老板娘怕她吃苦生病,舍不得她出嫁,一直留在身边。 “阿远,”柳桃儿挨着他坐下,带着自小一起的情意与亲切,柔声问道:“你心里又难过了?” “我说没有,你大抵也不会信的。” “阿远,要我说,”柳桃儿揪着自己的衣角,低低的说,“就算,就算不能科考,这儿也没人会嫌弃你。再说,你从来那么聪明能干,总会出人头地的,”她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鼓足了勇气,吐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官家,他也不总是对的。他看不起你,咱们也看不起他。你瞧,柳相公不是更可怜,说起来,还和咱们是本家呢。” 顾惜朝心头一暖,不忍心让她再担忧:“是啊,没有人比他更可怜了。不过嘛,看来倒霉鬼都有一个共处。” “是什么?” “都是穷光蛋,我们都是穷光蛋,”顾惜朝勾起嘴唇,揉了揉她的头,“天寒,快回去吧。要是冻病了,姨母怕是要拿着棍子打我的屁股。” “噗,她才不舍得打你呢,”柳桃儿笑了,她眨眨眼睛,“那你呢?” “我再坐会儿,一个大男人的,总归比你壮实些。” “那我也不走。” “别倔。” 柳桃儿想多和他待一会儿,所以故意不听他的,只是问:“阿远,你还没有跟我讲,上次你做的那个梦呢。” “那个梦” 顾惜朝几乎已经忘了。他顿了一下,看着桃儿期盼的眼光,开口编纂了一个似真又假的谎话:“何止是一个梦,是很多个梦。我总梦见自己高中探花,得了官家的赏识,还娶了丞相之女,结交到一大批推心置腹的朋友,”他用手里的枯草抚着地上的黄土,“我在汴梁城里,打马游街,观花赏月,每天写写词做做文章就能吃穿不愁,快活无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五十一.得之失之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顾惜朝三剑后却急退两步, 冷冷一笑, 银晃晃的小斧再次飞出, 劲风一样的撞向铁棍。游天龙不知小斧的奥秘, 还道是一般暗器, 暴喝一声,奋力挥棍迎击。他天生神力,棍法走劲急路线, 这一棍之下,棍身都给劲气激震颤不已。 “叮!”的一声,小斧撞在铁棍上,炸出星火无数。 游天龙只觉自己周身的罡气叫一把巨斧一割为二, 恍若他的身体也被那书生斩成了两段。他连惨叫也未叫出来, 就喷出了大口心血, 整个人腾空而起,飘了三四米,才重重的摔在地上, 一时疼得动弹不得。 顾惜朝趁此时机, 伸手一抄, 抄住小斧。转眼又长空掠起, 气势如虹, 一剑连接一剑, 尚未落地, 就已杀了三人。这碧水般的剑光把剩下的两个大汉吓得屁滚尿流,一个跪地求饶,一个拔腿就跑。 他也不追,竟从袖中抖出一把指长的小刀,随手一扔,逃跑的那人应声即倒。跪地那人也叫他一剑穿了后颈,捂着喉咙,窒息死了。 这才不过转瞬即逝的几息时间,顾惜朝已将这群「连云寨」的弟子尽数斩于手下。他的身手之快,行动之决绝,简直骇人听闻。与人争斗之时,敌人只见剑光,只闻剑啸,却不见剑锋,不知他身在何处。若是有人博古通今,又恰恰活得够久,运气够好,便能分辨出来,这是‘闪电惊鸿’的快招法门,掌握之人,寥寥无几。 长剑回鞘,顾惜朝的脸上仍挂着冷笑,他从远处那具尸身上捡回小刀,就着尸身的衣服擦净了血迹,才不紧不慢的朝游天龙走去。 游天龙还在大口的吐血。 顾惜朝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淡淡笑道:“我这神哭小斧专破人罡气,敢硬接我一击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 游天龙拼死抬头,只见秋风,残阳,晚霞,荒草之下,这书生的青衫微微招展,站得格外俊雅。 他突目怒视:“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就杀吧!” 顾惜朝却好似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游天龙冷哼道:“你当我是傻子?你破了我的罡气,震碎了我的肋骨,杀了我的手下,你还留着我作甚?” 顾惜朝笑道:“可我毕竟留下了你。” 游天龙道:“你要折磨我?” 顾惜朝道:“我哪有那般心狠手辣。” 游天龙狠狠道:“你还不够心狠手辣?!” 顾惜朝用带着剑鞘的剑拍了拍他的脸,调笑说:“还差一点。” 游天龙的身体难以动弹,他吐出一口带血吐沫,嗔目欲裂的盯着他:“你到底要做甚?” 顾惜朝也不逗他了,直截了当的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回答我几句话,我就放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你会不会答应我,我不管,”顾惜朝蹲下身来,替他点了止血的穴道,“我只问你问题,你答上来了,我就放了你,答不上来,我杀了你。” 他的话里透着邪气,游天龙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向生的。他道:“你问吧。” 顾惜朝开门见山的问:“戚少商和息红泪在哪里?” 这书生果然是他们找来的援兵,游天龙在心中哀叹一声,回答道:“戚少商叫刘大人带走了,息红泪之前在思恩镇的安顺客栈,现在在哪里,我不知晓。” 顾惜朝再问:“你可见过九幽神君?” 游天龙道:“不曾,只听过他的名号。” 顾惜朝又问:“你们说的那个傅xiǎ一 jiě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游天龙没发觉什么:“她是傅相爷的独女,「连云寨」现任大寨主泡泡的义姐,从汴京来找铁手。我劝你还是不要对她下手,她同我们不一样,心地很好,地位又高。你要杀她,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游天龙对傅晚晴印象很好,不由得多说了几句。顾惜朝的脸色发白,他也没有看见。 “傅宗书就任由他的女儿到处乱跑?” “腿长在她身上,一个不留神不就跑了?”游天龙忍着痛笑了一下,“傅相爷想要抓她回去,她把刀架在脖子上,谁有那个胆子动她?” 顾惜朝的心脏一阵发紧:“傅宗书不怕泡泡把她害了?” 游天龙也道:“迟早叫她害了。” 顾惜朝深吸了口气,良久才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便走。” 他这样说,却迟迟不把话问出来。天色都降下来,晨昏成一片,几只晚鸦飞过,眨眼就被暮色掩住,没了踪影。 游天龙一边是疼,一边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嚷道:“你到底还问不问?” 顾惜朝站起身,看向远处,满目都是灼痛之色。 他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当下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问:“铁手是不是和息红泪那一干人在一起?” 游天龙勉强点点头:“他老早就给他们劫走了。” “好了,我的话问完了,”顾惜朝沉着脸,对他道,“我说过我不杀你,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也挺不过今晚。” 游天龙暗觉不妙:“大寨主会遣人找我。” 顾惜朝长叹了口气:“这就是了。泡泡那般的心狠手辣,我就算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顾及别人的。” 游天龙诧然道:“你想说话不算——” 他话没说完,顾惜朝一脚便踢碎了他的脖颈。这汉子此时尚且未死,一脸是血,睁着两只开裂的怒目,死死的盯向上方。 上方的人是顾惜朝。 他站在暗处,捂着嘴。好像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料,一时笑出了声音:“中秋月圆,献血为盟,生死同心,共渡危难,若有虚言,血洒寨门。我说的话要是都作数,就是再灌上三桶猪血牛血也不够洒的。” “呜——呜呜——” 游天龙哪里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垂死之刻,他已经没法呼吸,又兼疼极,除了胸中恨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面对这样的人,顾惜朝才敢说出心里话,因为他知道,他听去了不要紧,反正他也是他遇见的最后一个人了 又跑了几步,烟雾薄了半层,阳光能从缝隙里流进来,淌在他被火熏黑的脸上,倒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凄凉。眼见就能走出去了,顾惜朝放下心来,扭头瞧了瞧身后背着的人。——他先是中了i yà一,后来又吃了不少烟,虽然被他救了出来,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日。 没等他把头扭回来,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大喊。 “——是八弟!” 顾惜朝听见声音,弯了弯嘴角。离着这么远,还隔着薄烟,他尚且看不清远处的人影,怎么「桃花社」的人就认定了出来的人是他呢? 还未等他细想,有人一把接过了他背上的人,紧接着,又一个人把他搂了起来,还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背。那蒲扇一般的手掌拍在他略显单薄的后背上,滋味竟然比被火烤着还要难受几分。 见张炭拍了两下还不停手,顾惜朝只好苦笑着道:“五哥,我要叫你拍死了。” 张炭立刻就反驳说:“呸!什么死不死的!”却也放下了手,用胳膊揽着他的脖子,半是拽着,半是搀扶的把他从烟雾里拖了出去。 顾惜朝手脚健全,虽然叫烟熏得有些难受,但怎么都到不了这般地步。他刚想让张炭松手,齐相好就先出声了。 “八弟,你可老实一点,”齐相好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你可不知道,刚才那会儿老五是什么德行。让他搂两下也不缺块肉。” “老,老,老五什么德行?”朱大块儿舔着脸凑了过来。 “就差没跪在地上流鼻涕了。” “放屁!——” 张炭的脸刷得红了一片。他怒喝一声,张开大巴掌朝齐相好的屁股扇去。可齐相好早有预见,身子一扭,蹭过了张炭的掌风,然后猫着腰滚到了朱大块儿的身后。朱大块儿这会儿还背着顾惜朝从火场里救回来的人,张炭再想找齐相好的麻烦,也得顾忌上一二。更别提他正揽着个病弱体虚的八弟(这当然是他自个以为的),只好气呼呼的哼哼两声,不和这个猴子似的混蛋多计较了。 他这样想,顾惜朝自然不敢和他计较。结果一看到余下的人,就又闹了笑话。小雪衣见顾惜朝是由张炭扶着走出来的,以为他出了大事,刚止住了眼泪又流了下来。齐相好倒是嘚瑟上了,借机踹了张炭一脚。 张炭不明就里的瞪他:“你踹我作甚?!” “你还不将八弟放下来?”他朝小雪衣那边努了努嘴,“没事也要被你揽出事情来了。” 张炭先看了看那边,复又侧着头看了看顾惜朝。 顾惜朝勉强的笑笑:“五哥,我真的没事。” 张炭这才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撒开了手。 剩下的兄弟们已经围了上来,小雪衣红着眼睛把顾惜朝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扭过脸,秀眉一扬,对着张炭发起脾气:“你干啥要那样揽着他?多难受呀!” 张炭也想发脾气,但眼前的人是他妹子,周围的人是他的兄弟,都不是能发脾气的人。他涨着一张又黑又红的脸,嘴角拉得老长。 顾惜朝忙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赖笑娥远远的走来,递给他一张沾了水的帕子,“把脸擦擦。”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着顾惜朝,说完后就抬起头,叫朱大块儿把人放下。「刺花纹堂」的人也跑了过来,看到人后,齐齐的惊呼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五十三.踏雪寻梅阁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这么些天来的昼夜兼程, 结果还是迟了。 他的头脑一阵发晕, 体力精力都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背后靠着的一截残垣断壁,他恐怕要直接跌倒在地上。 毁诺城没了, 戚少商又逃了。算一算时间,竟然和上辈子的回忆相差无几。 就这样算了吧。 顾惜朝闭上眼睛,大口的喘着气。如果事情还是中规中矩的按照轨迹来走, 戚少商马上就能遇见赫连春水,有那一群人的保护, 再加上四大名捕的相助, 他哪里还用自己去救?他是在这一路上吃够了艰辛,可要没那些苦难,日后也难有那么大的成就。 这是成全他。 顾惜朝冷冷的一笑,从地上拾起几颗小石子, 反手射落了两只来回盘旋的老鸦。另外的那几只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四处乱飞,难听的叫声吼得更起劲了。他用手指搓着剩下的两块石子,望了一会儿乌鸦。事情也怪, 同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它们却仍然没有飞远,顾惜朝盯着天空的时候, 这群乌鸦就在很高的地方一圈一圈的围着他打转。 他长叹了口气, 扔下石子, 慢慢的向五重溪走。 五重溪不是溪流,而是一块望不见边际的稻田。那儿离毁诺城不远,也在这群姑娘们的势力之内,成了她们天然的屯粮重地。 他要回长安,五重溪可不顺路,之所以要在走之前看一眼那里,是因为他还记得一件事:他在上辈子的五重溪里放了一场大火,大火烧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戚少商的兄弟沈边儿,另一个是毁诺城的三娘秦晚晴。 这一世的沈边儿和秦晚晴不一定身陨在这里,不过他既然来了,去看看也好。没有尸首最好,有的话,他替这二人做个坟冢,也算仁至义尽了。 果然,他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此时正是晚稻成熟的季节,稻田里应该翻滚着金色的海浪,兴许还有抢收稻子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在田里劳作。但是现在,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零星残留下来的几丛稻子,他远远的能看见的只有黑色的焦土。 没有花多少功夫,顾惜朝就找见了两具相拥在一起的尸骸。尸骸已经烧成了焦炭,他们果然还是躲在上一世躲过得茅草屋里,连死相都一模一样。他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很难说清内心的感受。戚少商的命究竟好不好?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有那么多人因为他而丧命。他和这两人并不相识,即使是在他亲手放了火的上辈子,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烧的是雷卷和唐晚词。 雷卷是戚少商的挚友,江南霹雳堂的领军人,小雷门的门主。唐晚词则是息红泪的二妹,她和雷卷后来成了一对情侣。 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高过沈边儿和秦晚晴许多。 秦晚晴虽然同唐晚词一样,都是息红泪结拜的姐妹,但沈边儿却不过是雷卷身边的一员虎将,甚至都不是雷家人。 他和黄金麟那一伙人追的分明是雷卷和唐晚词,可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沈边儿和秦晚晴?顾惜朝百思不得其解,他后来见到雷卷,还被吓了一跳。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既然找见了这两具尸骸,就不能叫他们继续暴尸荒野。 燃烧殆尽的灰土尘埃浮在半空里,不止气味难闻,还十分呛鼻。 顾惜朝在周遭转了转,看中了一块田垄边的空地,地势较高一些,尸骸躺在里面,下雨天不至于遭受水灾。他手头没有挖地的工具,却有一把长剑。用这样好的长剑去刨土,怎么都觉得不合适,可眼下还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呢?他叹着气,拔出长剑,碧色的剑锋被太阳晒得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东西移动的沙沙声。 他猛地回过头,见焦土上覆盖的一团未烧焦的杂物正在抖动,在他的注视中,那团杂物抖得越来越厉害,将周围的灰烬和烟尘全抖了起来,像雾一样的漂浮在半空。顾惜朝持着剑,缓缓的走向那边。他正走了一半,忽然“砰!”的一声,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一个石头盖子顶开,一刹那里,掩盖在盖子上面的零碎全都掀翻到了一旁。 一人慢慢爬了上来。 这人的脸上黑漆漆的,皮毛大衣上也全是灰烬。他咳嗽着,抬起脑袋,模样还有些迷惘,可他一望到站在不远处的顾惜朝,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 他沉声问:“阁下是?” 顾惜朝认得他。他是雷卷,原来是躲在茅草屋的地窖里,才逃过的一劫。 “你真是沉得住气。”那两具焦尸还在地上散着糊味,他怪异的瞅了一眼雷卷,惊讶于他的定力。 这人要多狠心,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活活烧死?同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黄金麟身上,顾惜朝一点不奇怪,要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有不小的可能。但偏偏是雷卷,雷卷和戚少商是一类人,都是为了所谓的侠义恩情可以不要命的人。 雷卷惨然一笑:“我是强弩之末,沉不沉得住气又有什么区别?这条性命你想要就拿去,只是还有一事。毁诺城的姑娘们不过听命于大娘,实在无辜,你若是条汉子,就放了她吧!” 他指得是后爬出来的唐晚词。她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怔怔的望着前方。雷卷把她护在身后,双目凝视着顾惜朝手中的长剑。他现在重伤c疲极c自觉必死,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年轻的剑客,但是那把出鞘的剑早就明晃晃的昭示了敌我的处境。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唯一想的,就是让二娘活下去。 “我指的是那两个人。”顾惜朝用长剑一点两具尸骸,神色愈发怪异了,“你们就藏在地下,活活的看着他们被烧死?” 他说完这话,木人般的唐晚词终于抬起了眼睛。眼泪沉默的在她的脸颊上流出两行清沟。 雷卷痛苦的几乎欲死。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沉得住气,活过三十多年,他从未有过如此窝囊的时刻,他甚至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像一个孬种一般,靠牺牲兄弟的性命而活,不要说奋起反抗了,他自己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原有多看不起孬种,现在就有多憎恶自己。 可他却不得不沉住气。 他再次问:“你是谁?” “我姓顾,从长安来。” 雷卷咳嗽了起来:“是「桃花社」?” 顾惜朝点头道:“我行八。” 雷卷的眼中迸发出了光彩,他又问:“「桃花社」是为了戚少商的事情而来?” 顾惜朝收起长剑,随口扯了个谎:“只有我。「桃花社」同一般的江湖帮派不同,几个兄弟一年也不一定能相聚一次。我偶然听闻了消息,就自己过来了。只可惜我来晚了一步,毁诺城已经被官军炸成了废墟。我听几位军爷说,小雷门的雷卷同毁诺城的二娘一起烧死在了五重溪,故而过来替他们收个尸。” “所以你方才拔剑,不是为了杀我们?” “我既不知道这里藏着两个人,怎么会为了shā rén而拔剑?整块稻田都烧成了灰烬,我找不到铲子和锄头,只好用它了,”顾惜朝苦笑着弹了弹剑鞘,“再者说来,我也不认得你们,又何必要杀你们呢?” 雷卷痛苦的闭上眼睛:“我是雷卷。” 顾惜朝侧过头,望着那两具尸骸:“可雷卷不是?” 雷卷一言不发的闭着眼睛。他身后的唐晚词再也坚持不住,猝然的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不是雷卷,不是唐晚词,那是三妹和边儿!” 在这凄厉的哭嚎里,雷卷呕出了一口血。唐晚词的泪水像一把bi sh一u,狠狠的插在了他的心上。 他们躲到茅草屋的时候,早就精疲力竭,一进了屋子,一见到沈边儿和秦晚晴,他们就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一头睡了过去。等他们再醒来,火已烧过去了,沈边儿与秦晚晴已经烧死了,要使他们死得有价值,便是自己和唐晚词决不要出来! 连声音也不能让人听到。 这样,才有希望能够活到那一天,能报答沈边儿c秦晚晴为他们而死的恩情。 ——那就是要杀死他们的人死! 外面轰隆一声,张炭打了个激灵,扭过头去,背后只是一扇紧闭的舱门。 是个惊雷。 他立马又被自己的胆小吓了一跳,现在正是阴冷的时节,江上雾气大,打个雷也不稀奇。 他挠着头,羞愧的把脸转回来。那书生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嘴角上在笑,眸子里也在笑。他分明是见了自己刚刚的窘态才被逗笑了的,可张炭生不出一点的懊恼心思。他的笑意温润如玉,不是为了嗤笑他,却仿佛要替他解围。 “可,我不是,我,你,” 张炭红着脸,一时语塞,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支吾了半天,看看顾惜朝,再看看船娘,看看船娘,又看看顾惜朝,最后就只叹了一口气。 “哎,”他拍拍已经被内力烤干了的衣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们结拜吧!” 船舱外又炸了一声雷鸣,顾惜朝猛的抬眼,竟也大吃了一惊。可他这一惊,却震得整个人都鲜亮了起来,比笑着的时候令人看了还要舒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五十四.小甜水巷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顾惜朝不愿意说,齐相好就一个劲的捅他的腰眼。他只好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五哥和我讲了些方大侠的事情,被大姐听见了几句。” “呦,”齐相好幸灾乐祸的眯起了眼,“活该,叫他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周围。”他不怪张炭嘴巴没把门的, 只怪他不够敏锐,不会挑说悄悄话的地方。 顾惜朝难堪的动了动嘴角, 左右望望, 问他:“大侠我是谁去哪儿了?” 齐相好有点茫然:“我是谁来了?” “刚才还在大堂里和大姐说话。” “没瞧见, 我下来的时候里面就没人了。”齐相好先是摇摇头, 马上又恍然大悟的眼前一亮,小声问:“方振眉也来了?” “听说他直接去找张侯了。” “啧啧, 怪不得。你等等,我得先告诉别人去。” 齐相好啧着嘴巴, 转身就去找刀下留头, 才不管那个被打的嗷嗷直叫的老五。反正张炭的肉多皮厚,打上一天也难打坏,让大姐撒撒气也好。结果周围的兄弟都知道了他挨打的原因, 也没一个人乐意站出来救他,谁都怕触了大姐的霉头。于是乎, 有人打呵欠, 有人回屋睡觉, 有人去吃粥,有人去撒尿,总之,就是没有要救张炭的。 张炭还是被正好下楼的巧娘救下来的。这时候,他的大圆屁股都快被打烂了。 他给顾惜朝搀扶回了屋子,烂肉一样的趴在床铺上,等着他给他糊上点止疼的药膏。巧娘虽然救了他,可毕竟是个姑娘,他的屁股就是坏成了骨头,也不能让一个姑娘瞧了去。 药膏是好药膏,但是糊在那张屁股上,简直钻心的疼。张炭昂起脖子,嗷嗷了两声。 “八弟,你不够意思!” “忍忍吧。”顾惜朝的手一用力,又按的张炭惨叫了起来。 “不抹了,不抹了!松手,快快,我的屁股要给揉掉了!” “五哥,不把你的淤血揉开,你的屁股是好不了的。” 张炭不吃他这一套,手脚并用的要爬起来:“坏了也是你们笑的!就知道在那儿看戏,不知道救我一命。不抹了,不抹了,说什么也不抹了!” 他这样来回乱动,顾惜朝不好掌握力道。他把手一垂,索性道:“五哥,你再折腾,我就叫大姐过来给你上药了。” “你!”张炭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老实了,“你这个小叛徒!”他只敢骂,不敢动身,连大声的骂都怕被大姐听见,只好窸窣又悲愤的在嗓子眼里转了一圈。 于是顾惜朝又把他摁回了铺上:“忍忍吧。”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往下一按,再一揉,张炭就忍得啃了刀柄。 “等等!”他忽然大喊了一声。 顾惜朝长叹了一口气:“五哥,长痛不如短痛,你一直拖沓着,到晚上也弄不完。” “你等我做完一件事,再给我涂药。” “做什么?” 他没等到张炭的dá àn。张炭已经攥起拳头,结结实实的给了自己的脑门一拳。现在他没法说话了,除了脑门上肿起的老大的一个包,他跟喝醉了酒烂睡着的人没区别。 顾惜朝不知道自己是该笑他好呢,还是该佩服他的急智好呢。不过五哥昏过去了也好,他确实存心要拖上些时间,所以才非要替他活血化瘀。五哥是常年习武的人,大姐下手也有分错,就算不抹药,顶多也就疼上个七八天,那就和普通人一样,真的需要这么一套折腾? 可大姐下了狠心,要拉上「桃花社」的人一起去找张侯。她决意不承方振眉的情,不管他是去应那‘三招’之约,还是去找张侯调解说和,她都不管。‘三招’的约定「桃花社」接了,就算他和张侯比划过,那也是他的事,不是「桃花社」的约。她怀着这样的情绪,顾惜朝又怎么会愿意顺从她的指派?这在他眼里看来,完全就是意气之下的行的一步废棋。把方振眉的好心抛在一边不说,还不顾「桃花社」已经精疲力竭的现实,非要硬逞强,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他一贯喜欢用最小的力做最大的事,用最简单的招式破最复杂的局。既然不能不管「桃花社」的事情,又和他们讲不通道理,他也只好用自己的法子,多犯些无伤大雅的小聪明了。 这么一闹腾,日头都跑到了正午。阳光暖洋洋的从窗户外晒进来,晒在张炭的那张黑脸上,他哼哼几声,晕得更舒服了。 顾惜朝站在他的阳光之外,捂着弯弯的嘴角,静静的瞧了一会儿,才从楼上下来。他一下楼,就把张炭如何惨叫,如何求饶,如何一拳打晕自己,如何晒着太阳哼哼叫,全讲给了大堂里等着的兄弟们听。赖笑娥气得差点又要上去打他,被张叹给拦住了。他指指那群笑得七扭八歪的姑娘汉子,自己也露出了一个笑脸。 “不等他了!”赖笑娥板着脸,秀眉一竖,“咱们自己去!” “我去把五哥叫起来吧?” “叫他作甚?起来继续哼哼哼么?” 齐相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那也怪好玩的。我去叫他,我去叫他,八弟坐着,等等我们就下来了。” 他往前一蹿,不走楼梯,顺着大堂里的柱子就爬上了二楼。 顾惜朝又对赖笑娥说:“大姐,替五哥准备些米饭吧。我们也吃点东西,再去不迟。” 众所周知,张炭的反反神功要靠上好的米饭来催发,既然要应一场恶局,当然要把他先喂饱了再说。他的请求合情合理,虽然时间还略早一点,但想到还要走上一段路才能到「斩经堂」的驻地,现在用午饭倒也无可厚非。 他把时间拖了又拖,拖到拖无可拖,再拖就要露出马脚的时候,一身黑衣的我是谁回来了。顾惜朝暗暗松了口气,又一个白衣的公子跟着我是谁的脚步,走进了客栈。 赖笑娥一见他,就红了眼圈。不是久别重逢的泪花,而是恨极之后恨不得吃了他的怒意。见不到他的人,她偶尔还会念起他的好;可一见他,她的心里就塞满了怨,过去里那些甜滋滋的回忆,全给给她扔去了天涯海角。 “你还敢来!?”她一下子攥紧了水袖。 方振眉是背着光走来的。她一叫他,他就在那儿凝住了,很久都没有答话。 「桃花社」里的人,除了顾惜朝以外,对方振眉都不陌生。顾惜朝趁着这一丝半刻的时间,仔细的将他打量了一遍。 原来他是笑着的。 顾惜朝很少有赞叹他人容貌的时候,尤其是男子。他自己就生得俊朗非凡,但这幅容貌却没给他带来过一点的好处。因此他也不愿意以貌取人,由恐唐突了别人。可他一见到方振眉,还是忍不住为他的气度喝了一声彩。 他有三十几岁了吧,可他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少年般的光洁,那不是不通世事的懵懂,他的少年住在他的心里,他的心里藏着一朵犹开未开的花。阳光从他的背后映来,透过闲散的发梢,暖暖的催开了他的花。于是,那双眼中就有了欲语还休的情愫,那么轻软c缠绵又含着忧悒。 所有正在望着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忧悒是赖笑娥的恨。 雨停过后,杨无邪推开关了整夜的木窗,拿一块青色的细布,细细擦干了窗棂上结的水珠。 一只灰翅膀的信鸽绕着乳白色的楼宇飞了几圈,等他放下细布,伸出手掌,才轻巧的降到他的掌心,露出了腿上绑着的一截竹管。 “是「桃花社」胜了,”杨无邪读了信,转回身说,“「多老会」与「生癣帮」的精英阵亡大半,只是此一役下来,「刺花纹堂」也名存实亡。” 听他话的公子披着一件杏色的外衫,正坐在一扇青崖白鹿的屏风前,望着窗外的一角:刚放晴的天上没有云,清清静静的,太阳的金光洒在碧色上,有一种水波纹般恍惚的迷眩。 杨无邪手持着信,一面想,一面慢慢向里走,直到走到苏梦枕的身侧,方停下步子。又道:“除了「桃花社」一向交好的方振眉c沈太公和我是谁。风云镖局也出了几位好手,北城城主一同去了,另有一些零散的江湖人。不过他们到的时候,似乎并未帮上什么忙。”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但相熟的人听了,却能从中听出几分不解的思绪。 苏梦枕将目光收回来,轻轻一叹道:“赖大姐的脾气就是如此。「多老会」与「生癣帮」的事情,方振眉出手了?” 杨无邪摇摇头:“方振眉退走了『淮阴』张侯,但杀败「多老会」与「生癣帮」的,却是新入「桃花社」的一个书生。” 苏梦枕看向他。 他接着道:“这人叫顾远,二字惜朝,曾在公子襄处学过两年刀法。后来不知怎么,他离开梁府,回了北方,已经几年没有音讯。这次退敌用的也不是刀法,而是一柄飞斧和一把长剑。” 苏梦枕问道:“公子襄还有其他传人?” 杨无邪还是摇头:“没有。公子襄应当只有顾惜朝一个弟子。可是他一直未入江湖,声名不显,楼子里的卷宗便只记了寥寥几笔。”他说话的时候,竟面露愧色,“我已差人去查他的底细,但河北东路与辽国接壤,龙蛇混杂,尚需些时日。” 他是掌管白楼之人,白楼则是一切资料汇集和保管的地方。顾惜朝是公子襄的弟子,光凭这一点,就应当郑重待之。 可白楼却出了疏漏。 顾惜朝的卷宗里居然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除了他姓甚名谁,中过解元,师从梁襄,其余的资料一概没有。他当时就已惊觉不对,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怎么会一辈子都做一个无名之辈? 所以这是大疏漏。 人非圣贤,难免会有疏漏,但疏漏落在杨无邪的身上,却成了大错。盖因他这人心太细,对责任看的也太重。 苏梦枕了解他的脾性,自然知道这脾性难以劝解。 于是他垂下头,低低的咳了几声。待他抬起头时,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杨无邪放下简信,立刻去倒水。他的心中太急,脸上的愧色被茶水一冲,眨眨眼,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赖笑娥不会知道千万里之外的汴京还有几个人在注视着他们的举动。她也坐在窗子边,看窗外的一角。只是她看的不是天,而是一枝长得太高,遮住了阳光的柳条。柳条叫风一吹,轻轻的摆动着,就像江上的渡船,船桨一波,就悠悠的荡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前天才和小方重归于好,今天却仍旧愁眉不展。 愁的还是方振眉,怪得也是方振眉。 前天他从张侯那儿回来,笑意盈盈的站在客栈的门口。赖笑娥赶了他几次,他都只是微笑,既不求她和好,也不炫耀自己的本事。赖笑娥被他笑得火冒三丈,她让兄弟们把他赶出去,但他们顾及着他的义举,不好强行动手。赖笑娥想自己离开,又被我是谁拦住了,这黑衣汉子非要做个讨人厌的和事老,劝和两个人的恩恩怨怨。 她气急之下,甩了方振眉一袖子。 我是谁的轻功虽好,却没意料到她的举动,慌张的要去挡她的水袖,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桃花社」的张炭刚被揍了一顿,方振眉挨打,他们还求之不得。至于方振眉自己,他不想躲,也想让她出出气。 结果赖笑娥的水袖抽上去,方振眉就吐了一口血,一阵天旋地转,昏倒在了她的脚下。这下,慌张的人变成了赖笑娥。她知道就算方振眉想劝她回心转意,也不会用这种装模作样的法子,他吐出的血里带着奇怪的白丝,好似织锦用的蚕丝,一层盖一层,显然是中了毒。 他昏过去后,我是谁才大喊起来。原来张侯从「豹盟」的三大祭酒温心老契那里得了一副奇毒,温心老契出身「老字号温家」,“温家本以用毒称著江湖,三百年来,发展成四派:制毒的“小字号”,藏毒的“大字号” ,施毒的“死字号” ,和解毒的“活字号”。温心老契就是负责制毒的“小字号”的首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五十五.金风细雨红袖刀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天刚露白。 身上依旧是昏沉的, 这一病已有大半个月。 抬手挡住晨光,人却仍浸在那个浑浑噩噩的梦里。 那梦太悲苦, 也太刻骨。 他不禁的苦笑, 嘲弄着世事无常。许是大病未愈, 心里还留存着幻念,一双隔世灯火般的眸子恍恍惚惚的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猛的一把抓住破旧的棉褥, 泪便落了下来, 滑过脸颊, 也滑过了一生的情深和半世的长恨, 像极了词写到绝处时的一记重重的叹息。 “晚晴!” 两字而已,寸断肝肠。 ‘小方’是谁? 顾惜朝下意识的看了眼张炭, 张炭却立马竖起食指, 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紧接着,他朝顾惜朝晃晃眼珠, 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的瞥到赖笑娥的身上, 又恐怕被发现似的, 飞一样的再转动回来, 来来回回好几次,直到顾惜朝知趣的侧开脸,他才大感欣慰的垂下了头。 既然事情跟大姐有关, 他们最好还是做张壁画得好。 可赖笑娥也不说话。她仰着头, 凉着脸, 两颊的血色叫这个名字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分恨意的愠怒,又并几分眷恋的恼羞。 她的心中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连个头绪也数不出来。 黑衣人见状,心下苦道:怎么这两人又闹起别扭了?怪不得方振眉不肯先来见大姐,原来竟是怕惹怒了她没好果子吃么? “大姐,”他默然了一会儿,有心替好友辩解一二,“你知道的,小方那个性子,他要是有什么” 赖笑娥猛一扬眉:“谁要他装好心!” “他不是装好心,他去找张侯是为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赖笑娥就霍然起身,打断了他:“他是什么都与我无关!他去找张侯,就让他去找,天大地大他要找谁都是他的事,你与我讲作甚?” 她莫名其妙的吼了黑衣汉子一顿,转头要唤两个弟弟,可板凳上哪还有人影?张炭见势不妙,早就抓着顾惜朝逃出了大堂,这会儿正在厨房里看厨子给鸡拔毛。她方才又思忧过深,没注意他俩的举动。 “今天来的这汉子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大侠我是谁,小方说的是方振眉,”张炭啃了口炊饼,对顾惜朝解释道,“他们两个是莫逆的朋友,常常一起行侠仗义。既然他说方振眉去找张侯了,这事儿估计也不会再起什么波澜。” 顾惜朝奇道:“大姐与方大侠相识?” “何止是相识,简直,咳咳,”他叫炊饼噎了一下,灌了一碗粥才顺下喉咙,“不就是那么点事嘛,你千万别同外人乱说。” “方大侠的人品武功,倒也配得上大姐。” “配倒是配得上,可方振眉自个的毛病太多,有事没事就要惹大姐难过一阵子。难过多了,大姐也忍不了他了,跟他来了个割袍断义,叫我们一通乱揍,给赶出了长安城。” “上次?出了什么事?” “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张叹好像知道,不过他那个人,能说话也不说话,更别提不能说话了。” “那方大侠又有什么毛病会惹大姐难过?” “能有什么呀!”张炭紧张兮兮的瞅了一眼背后,“不就是长得太好,太惹姑娘喜欢。他的性子温吞的像只兔子,她们故意调戏他,他也从来不跟人家发火。大姐是个女人,能不发火生气暗自难过吗?”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竟然有些说上瘾了:“更别说,他一直若有似无的招惹大姐,又老是不给一个准信。大姐年岁不小了,要不是他的关系,我连侄子都该有了。” “是该狠狠的揍他一顿。”顾惜朝赞同道。 女子的花期只有短短的十来年,方振眉这样的态度实在叫人看不下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是被江湖大事捆住了脚,也该把心里的想法讲清楚,不要云里雾里的让对方摸不清头脑,婆婆妈妈的,最终受苦的不还是女孩子? 息红泪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只是不晓得大姐会不会遇上另一个赫连春水。不过上一辈子的几十年里,他没听过赖笑娥倾情于谁,想来是真的孤苦了一生吧。 “可不是!”张炭憨笑起来,“我这一顿老拳下来,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真是出了一口恶气!他这人的毛病还不止这些,你知道的,咱们「桃花社」同别的帮派不同,与老百姓向来秋毫无犯。不过话说回来,贪官污吏cdi pi恶霸不在老百姓的范畴里,咱们行走江湖,遇上有心悔改的就教训他一顿,遇上恶贯满盈的就连锅端了。” 顾惜朝点头道:“那是自然。惩恶还在扬善之前,不除恶人,如何能护住百姓?” “对呀!可方振眉不乐意呀!” “他不乐意?” “不乐意,他不仅不乐意自己去惩治贪官,还不乐意我们去除恶扬善。”他一提到此事,就生气起来。 顾惜朝不信他:“可是方振眉素来有侠名。” 张炭脸色深沉:“哼!他只与民斗,不和官斗。他的侠名是从江湖上赚来的,对上官府,他就成了孬种。” “他做了什么?” “上一次,我们约好了要劫蔡京老儿的生辰纲,这生辰纲里有十万贯的金珠宝贝,他不知打哪听来的消息,半路上就给我们截下来了,好说歹说也不放行。哼,结果倒好,生辰纲被梁山的一批匪盗夺去了。” 顾惜朝回忆道:“我听说梁山的一伙人算是义匪。” “义匪也是匪,他们shā rén放火,遇见富人就劫,才不看是不是为善的好人。他们拿着钱财,是用来吃喝玩乐的,我们需要钱财,是为了赈济江南的洪灾。能一样吗?”张炭又道,“还不止这事。上上次,合州防御使朱勔回su zh一u,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贪官,民脂民膏不知道剥削了多少,还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你说,这样的人当杀不当杀?” 「桃花社」的作风听得顾惜朝太阳穴发紧。他现在才弄懂为什么他们敢以一己之力去抗「七帮八会九联盟」的车轮,原来是这般行事习惯了。要不是有方振眉绞尽脑汁的拦着,恐怕早生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端了。 他斟酌道:“朱勔这样的人,当杀是当杀,可——” 张炭一拍大腿道:“可方振眉又知道了!” 顾惜朝被他断的一怔,张炭继续道:“他还把刀下留头给敲晕了过去,跟我们说些什么官有官道,侠有侠道,当官的犯法,应当交给官府去管,要不然就是蔑视大宋的刑律。他也不想想,天下乌鸦一般的黑,如今这guān chǎng上还有几个清官?等官府去治他的罪,还不如等他寿寝正中的老死呢!所以说他迂腐,要不大姐喜欢他,谁要让他一直老妈子似的管着。你说是不是?” 他瞅瞅顾惜朝,见他低眉垂目的不说话,又重复了句:“你说是不是?” 顾惜朝还是黯然不语。 张炭蹭蹭鼻子,有点讪讪的:“我知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对朝廷总是有些敬意,但这朝廷其实也没什么可敬的地方啦,要不是京城里还有神侯府撑着,指不定还要变成什么样呢!” 顾惜朝的脸上微微变色,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张炭,几次想要开口,几次又抿起了嘴巴。 张炭不明就里的问:“八弟,你怎么啦?” 顾惜朝终于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的身后。张炭盯着他的手指,半天才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悚然的一惊。他这一惊不同凡响,黑粗的脖子上唰的起了一层细汗,汗毛都炸起了老高。他靠着本能,一缩脑袋,就从坐着的交杌上滚到了烫鸡毛用的热水盆边上,堪堪躲过了赖笑娥恼羞成怒的一水袖。 “——张炭!” 顾惜朝瞧着那张被水袖打的粉碎的木头交杌,喉咙忍不住的颤动了几下。看来,再明理的女孩子也难免有化身为虎的时候,胭脂虎,胭脂虎,只要被戳中了痛脚,谁知道谁会被教训成什么样呢? 不过既然是打闹,就不会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更不会真的着急上眼,弄出一副全武行的架势。可今天不同,今天赖笑娥怒极了。她往日里连兄弟间的打闹都不参与,只笑盈盈的看他们玩,今天她却挥起峨眉袖,拼了命似的要打张炭。那两只行云流水的袖子舞得好像一首唱了几百年又有几百个万转千回的长歌,上一次拂袖春日才来,下一次回荡秋花零谢。半个客栈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不出意料的叫她的长袖牵引住了目光,大气都不敢粗喘出来,唯恐坏了这一舞的意境。 张炭最苦。 他不敢还手,不敢还嘴,长得又胖,武功也不如大姐好。他想凭着身法躲开那两只如影随形的袖子,但每一次都恰好差那么一点点。看似缠绵多情的袖子帅在胖肉上,咚咚的似战场上助兴的擂鼓,个中滋味尝得张炭都要落下泪来了。 齐相好捅了捅硬着头皮的顾惜朝:“好弟弟,怎么回事?大姐怎么跟饭桶掐上了?” 顾惜朝不愿意说,齐相好就一个劲的捅他的腰眼。他只好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五哥和我讲了些方大侠的事情,被大姐听见了几句。” “呦,”齐相好幸灾乐祸的眯起了眼,“活该,叫他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周围。”他不怪张炭嘴巴没把门的,只怪他不够敏锐,不会挑说悄悄话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五十六.招揽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但那已经是老早以前的旧事, 他的武功不会几十年毫无进展。再者说, 败给一个几乎无敌于天下的人,一点也不难看。相反, 这恰好说明了一件事:他有同韦青青青一战的资格。光是这么一个资格,就足够让无数江湖人为之仰慕,至于张侯自己是怎么想的, 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敢提出‘三招’的条件。 「桃花社」原本的七个人中武功最好的是赖笑娥, 其次是张炭。自从顾惜朝入社后,他的武功又较赖笑娥高一些。从茶肆里逃出去的人显然早把消息传给了张侯, 但张侯却仍然这样有恃无恐,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大姐应下了?”张炭问。 “嗯, ”赖笑娥轻蹙眉梢,沉沉的道, “我不乐意再同他们做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刺花纹堂」的兄弟们不比我们,这样连番的折腾, 迟早要把他们的心血都磨掉的。” 她的担忧有凭有据。昨天的激战让本来就损失惨重的「刺花纹堂」又丢了几个弟子。堂主罗郗的状况最叫人难受, 先被i yà一和热烟害了身体,后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依照请来的大夫的话, 他恐怕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桃花社」的初衷是为「刺花纹堂」讨回公道, 从「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手里夺取得一块可以自在活着的地方。可若是人都不在了, 又有什么公道可言呢?赖笑娥不是迂腐的儒生, 也不喜欢玩什么平反昭雪的把戏。她只看当下,那些死后的荣哀,就留着死后再去管吧。 “我去!”张炭扯了扯衣服,胖嘟嘟的脸庞上露出正经八百的严色。 “你不行。” 张炭沉着气问:“我咋不行?” “你的反反神功要靠着拳脚纠缠才有奇效,可张侯出名的是他的刀。” 张炭一愣,往顾惜朝坐的地方瞅了瞅。见他像大姐一样,也蹙着眉,垂着目,不知道在沉吟些什么。八弟上回大发神威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那一柄长剑用得真叫漂亮,和他青绿色的衣服搭在一起,就跟大风吹过竹林似的那么舒服。 只抵住张侯的三招,大概,不难罢? 顾惜朝知道张炭正偷偷的瞧着自己,他心下也在暗暗犹豫。 韦青青青的年纪比他的生父还要大上不少,他当然无从得见,米苍穹久居大内,他只闻其名。但是诸葛正我不同,诸葛的武功顾惜朝曾有过惊鸿一瞥,至于诸葛的弟子铁手,更是交过几招。他自付功夫不弱于铁手,却远及不上诸葛正我。即便重活一世有了些长进,也只能说是略有还手之力,不至于输的太难看而已。 那么,张侯的武功到底如何呢? 江湖上传言不多,顾惜朝只能靠猜,他思来想去,觉得他的实力总不会低于诸葛正我。三招不过眨眼的瞬间,如果他的功夫和诸葛在伯仲之间,或者略好一些,顾惜朝相信自己能抵得住。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若是他们两方的人马撞在一起,兵戎相见,就是张侯的武功再高,顾惜朝也要迎难而上,靠长剑和小斧替自己挣一条活路。可现在呢?张侯只要他接住三招,他却踟蹰不堪,觉得哪里都不对,哪里都不适合,一点没有想同他作对的心思。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很清楚。包袱背了两辈子,又遇见死而复生的怪事。他愈发的惜命,愈发的没了闯劲。为一群相识了不过两月的人效死,就算他们处的再融洽,也他猛得打了个哆嗦,想到了戚少商。 就因为想到了他,他压下心来,平平的道了声:“我去吧。” 赖笑娥笑了,笑得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你也不行。既然是我下的主意来援「刺花纹堂」,自然要由我来了解这场事。” “不成。”张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不成?”赖笑娥笑着问他。 张炭有急智,他吭哧两下,给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理由:“他一大把年纪还看上林投花,大姐长得比林投花好看多了,要是,要是” 要是他也看上了大姐,那就出大事了。 这个理由另辟蹊径,不说两人武功悬殊,也不说赖笑娥是不是能抵挡住那三招,他只说张侯可能会看上她,那真就比死了还不如了。 赖笑娥噗嗤一声,笑骂道:“你这才叫异想天开!难道我能待在客栈里,老老实实的等你们从「斩经堂」回来?我算不算「桃花社」的老大?你听过两个势力交手,一方的老大还在客栈里喝粥的?” 张炭闷声说:“喝粥怎么了?喝粥没有不好的地方。” “喝你的粥吧!” 赖笑娥不再理他,自顾自的端起粥碗,小口的抿起来。顾惜朝却在片刻的沉寂后,开口又道:“大姐确实不能去。” “怎么?你也觉得我会被张侯那个老家伙瞧上吗?”赖笑娥挑了挑眉。 “不全是,”他说道,“一来,五哥说的没错,张侯这个人好色成风,我不是看不起女人,也不是瞧不起大姐。但是能不被占了便宜去,何不最好理他远一些。” 他顿了顿,继续说:“第二,大姐的峨眉袖是以柔克刚的功夫,寻常兵刃当然不在话下,但张侯坐镇「斩经堂」这么些年,难免手里会有些神兵利器,可以以力化巧。其三,张侯只说我们抗住他三招即可,可这三招要怎么接,他也没说。是能躲,还是非得站在原地,是短兵相接,还是比拼内力,这些咱们都不知道。” 赖笑娥反问他:“你既然说了,咱们都不清楚张侯的打算,又怎么能说自己一定强过我?” 她把顾惜朝问得一怔。 顾惜朝的确没法子证明自己一定就比赖笑娥强,也不好和就事论事的她过上几招。但是无论如何,他没法眼看着一个女人为了一群人的生死大事出头。就算闯荡江湖,女人也不该替男人去犯险,只有这群男人太废物,又太无能了,才会叫她生起这种念头的吧。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一边苦笑,一边还要绞尽脑汁的编理由。他和张炭一左一右的坐着,脸上的表情却如出一辙。赖笑娥看了好笑,心里暖和和的,刚想出言安抚他们一二,转眼却瞧见客栈的大门开了。 一个带着斗笠穿黑衣的汉子从外面掠进来,顾惜朝刚要起身,就被张炭按住了肩膀。 “自己人,他是大侠我是谁。” 我是谁摘下斗笠,露出一双热诚而明亮的眼睛。他朝赖笑娥笑了笑,抱拳道:“大姐,小方去找张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大块儿当下就尖叫起来,那声音惊天动地的高昂,好悬没把自个的兄弟姐妹们都齐齐吓死。气急败坏的张炭扑过去,蒲扇一样的大手,一下就捂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这时候,几个人才有空看那只羽箭。 白色的翎羽,红色的锐尖,箭身上绑着一封简短的小信。 赖笑娥解下来读了,只是冷笑。 “他们还是怕大姊的,”小雪衣抱着茶碗,低声说,“要不,也不会想着来劝降我们。” 赖大姐摇摇头:“他们不是怕我。” 刚刚的羽箭把茶肆里的客人都吓走了,连小二的都躲进了后面的柴房。顾惜朝替赖大姐添了一杯茶,就重新坐下,不作声色的瞧了瞧兄长们的脸色。张叹和他对视了一眼,长长的叹口气,把脸扭向了大街。想来他是了解内情的,却只是叹息,一个字也不说。 一时间,众人的耳朵里只剩下朱大块儿拼命挣扎的呜咽声。 张炭问他:“你还叫不叫了?” 朱大块儿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张炭一松口,他便捣蒜般的点起头。 张炭这才放开了手,嫌弃的抓着朱大块儿的一角衣服擦了擦。 朱大块儿趴在地上死命的咳嗽起来,张炭把他的口跟鼻全捏死了,一丝气都透不进去,他差不多都要给憋死了。可他才缓过一会儿,就扬起脑袋,不禁追问道:“那,咳咳咳,那是为什么?” 张叹又叹气了,他指指朱大块儿,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再指指张炭。意思是让张炭再把朱大块儿的嘴巴给误起来,省得他尽说些有的没的。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早年的时候遭了难,把舌头丢了半截,如今只能靠着叹气和指指点点来传达自己的意思了。 朱大块儿一看,哪能束手就擒?就老五的那双大手,他还不得丢了半条命!他肿笨如牛的屁股忽就离了地,脚尖一点,眨眼就冲到了茶肆外面,张炭搓搓手,也一个箭步追了出去,丝毫不比他的速度慢。这样猫抓老鼠,老鹰逮鸡的游戏,隔三差五的就要在「桃花社」里上演一番。顾惜朝却是头一次看见,忍不住笑了出来。 赖笑娥也笑了,对着顾惜朝道:“八弟的功夫真俊。我都没瞧清楚那只羽箭,就进了你的手。” “怎么会?”顾惜朝答道,“阿姊只是没看向外面。” 羽箭射进来的时候,赖笑娥正踮着脚尖敲朱大块儿的脑袋。她牤牛般的二弟赌咒发誓的要带着兄弟几个去闽南喝小龙团,这话他都说了四五次了,一次也没应演过。 赖笑娥摇了摇头:“是真好。你是师从哪里的?” 她问的随意,顾惜朝却有些踟蹰的抿了下嘴。赖笑娥瞅见了,于是又说:“瞧我,就是喜欢多嘴,莫挂在心上。” 顾惜朝沉吟了片刻,眉目低垂下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地方。只是他早不在江湖上行走,别人也不大记得他了。” 刀下留头把目光从追打的两个人那里收回来,问顾惜朝:“是个老前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五十七.僧人问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但那已经是老早以前的旧事, 他的武功不会几十年毫无进展。再者说, 败给一个几乎无敌于天下的人, 一点也不难看。相反, 这恰好说明了一件事:他有同韦青青青一战的资格。光是这么一个资格, 就足够让无数江湖人为之仰慕,至于张侯自己是怎么想的,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敢提出‘三招’的条件。 「桃花社」原本的七个人中武功最好的是赖笑娥, 其次是张炭。自从顾惜朝入社后, 他的武功又较赖笑娥高一些。从茶肆里逃出去的人显然早把消息传给了张侯,但张侯却仍然这样有恃无恐,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大姐应下了?”张炭问。 “嗯, ”赖笑娥轻蹙眉梢,沉沉的道,“我不乐意再同他们做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刺花纹堂」的兄弟们不比我们,这样连番的折腾, 迟早要把他们的心血都磨掉的。” 她的担忧有凭有据。昨天的激战让本来就损失惨重的「刺花纹堂」又丢了几个弟子。堂主罗郗的状况最叫人难受, 先被i yà一和热烟害了身体, 后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依照请来的大夫的话,他恐怕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桃花社」的初衷是为「刺花纹堂」讨回公道, 从「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手里夺取得一块可以自在活着的地方。可若是人都不在了, 又有什么公道可言呢?赖笑娥不是迂腐的儒生, 也不喜欢玩什么平反昭雪的把戏。她只看当下,那些死后的荣哀,就留着死后再去管吧。 “我去!”张炭扯了扯衣服,胖嘟嘟的脸庞上露出正经八百的严色。 “你不行。” 张炭沉着气问:“我咋不行?” “你的反反神功要靠着拳脚纠缠才有奇效,可张侯出名的是他的刀。” 张炭一愣,往顾惜朝坐的地方瞅了瞅。见他像大姐一样,也蹙着眉,垂着目,不知道在沉吟些什么。八弟上回大发神威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那一柄长剑用得真叫漂亮,和他青绿色的衣服搭在一起,就跟大风吹过竹林似的那么舒服。 只抵住张侯的三招,大概,不难罢? 顾惜朝知道张炭正偷偷的瞧着自己,他心下也在暗暗犹豫。 韦青青青的年纪比他的生父还要大上不少,他当然无从得见,米苍穹久居大内,他只闻其名。但是诸葛正我不同,诸葛的武功顾惜朝曾有过惊鸿一瞥,至于诸葛的弟子铁手,更是交过几招。他自付功夫不弱于铁手,却远及不上诸葛正我。即便重活一世有了些长进,也只能说是略有还手之力,不至于输的太难看而已。 那么,张侯的武功到底如何呢? 江湖上传言不多,顾惜朝只能靠猜,他思来想去,觉得他的实力总不会低于诸葛正我。三招不过眨眼的瞬间,如果他的功夫和诸葛在伯仲之间,或者略好一些,顾惜朝相信自己能抵得住。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若是他们两方的人马撞在一起,兵戎相见,就是张侯的武功再高,顾惜朝也要迎难而上,靠长剑和小斧替自己挣一条活路。可现在呢?张侯只要他接住三招,他却踟蹰不堪,觉得哪里都不对,哪里都不适合,一点没有想同他作对的心思。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很清楚。包袱背了两辈子,又遇见死而复生的怪事。他愈发的惜命,愈发的没了闯劲。为一群相识了不过两月的人效死,就算他们处的再融洽,也他猛得打了个哆嗦,想到了戚少商。 就因为想到了他,他压下心来,平平的道了声:“我去吧。” 赖笑娥笑了,笑得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你也不行。既然是我下的主意来援「刺花纹堂」,自然要由我来了解这场事。” “不成。”张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不成?”赖笑娥笑着问他。 张炭有急智,他吭哧两下,给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理由:“他一大把年纪还看上林投花,大姐长得比林投花好看多了,要是,要是” 要是他也看上了大姐,那就出大事了。 这个理由另辟蹊径,不说两人武功悬殊,也不说赖笑娥是不是能抵挡住那三招,他只说张侯可能会看上她,那真就比死了还不如了。 赖笑娥噗嗤一声,笑骂道:“你这才叫异想天开!难道我能待在客栈里,老老实实的等你们从「斩经堂」回来?我算不算「桃花社」的老大?你听过两个势力交手,一方的老大还在客栈里喝粥的?” 张炭闷声说:“喝粥怎么了?喝粥没有不好的地方。” “喝你的粥吧!” 赖笑娥不再理他,自顾自的端起粥碗,小口的抿起来。顾惜朝却在片刻的沉寂后,开口又道:“大姐确实不能去。” “怎么?你也觉得我会被张侯那个老家伙瞧上吗?”赖笑娥挑了挑眉。 “不全是,”他说道,“一来,五哥说的没错,张侯这个人好色成风,我不是看不起女人,也不是瞧不起大姐。但是能不被占了便宜去,何不最好理他远一些。” 他顿了顿,继续说:“第二,大姐的峨眉袖是以柔克刚的功夫,寻常兵刃当然不在话下,但张侯坐镇「斩经堂」这么些年,难免手里会有些神兵利器,可以以力化巧。其三,张侯只说我们抗住他三招即可,可这三招要怎么接,他也没说。是能躲,还是非得站在原地,是短兵相接,还是比拼内力,这些咱们都不知道。” 赖笑娥反问他:“你既然说了,咱们都不清楚张侯的打算,又怎么能说自己一定强过我?” 她把顾惜朝问得一怔。 顾惜朝的确没法子证明自己一定就比赖笑娥强,也不好和就事论事的她过上几招。但是无论如何,他没法眼看着一个女人为了一群人的生死大事出头。就算闯荡江湖,女人也不该替男人去犯险,只有这群男人太废物,又太无能了,才会叫她生起这种念头的吧。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一边苦笑,一边还要绞尽脑汁的编理由。他和张炭一左一右的坐着,脸上的表情却如出一辙。赖笑娥看了好笑,心里暖和和的,刚想出言安抚他们一二,转眼却瞧见客栈的大门开了。 一个带着斗笠穿黑衣的汉子从外面掠进来,顾惜朝刚要起身,就被张炭按住了肩膀。 “自己人,他是大侠我是谁。” 我是谁摘下斗笠,露出一双热诚而明亮的眼睛。他朝赖笑娥笑了笑,抱拳道:“大姐,小方去找张侯了!” “可他不是温暖三的儿子?” “儿子也一样。” “骨肉亲情也断了?” 张炭点点头:“出了温家的大门,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他说的非常自然,显然是早就习以为常了的。反而是顾惜朝这个从来没有父母的人,对此略有些微词。不过他也不会说出来,沉吟了片刻,又问:“那咱们何时动身?” “等和尚过来的。他要跟京师的兄弟道别,这一来一往山高水远,恐怕要费上不少时日。「天机」里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总得安排一二才好放下心去。” 张炭押了口酒,继续道:“咱们吃自己的,他吃好了才过来。” “今夜就走?不是说明早再启程吗?” “本来是想着明早再走的,”张炭挠了挠头,“和尚这人,虽然看上去不温不火,胸膛里却揣了一副软得不行的心肠。一听是温心老契下的毒手,中毒的还是方振眉,说什么都不肯等一夜再走,非要早早的见了他,心里才安稳。” 顾惜朝叹道:“这是出家人慈悲为怀。” 张炭犹豫的往嘴里夹了一片牛肉:“而且他心地本身就生得好。你快吃东西,泡了一天的水,不吃东西怎么成?” 他给顾惜朝成了一大碗米饭,上面满满的盖着的都是肉菜,像座小山似的。但顾惜朝一动不动的,只是瞧着他的胖脸发笑。 “你笑啥?我脸上粘上米粒了吗?”张炭诧异的问。他把自己的脸摸了一个遍,可脸上除了几个痘子,什么也没摸到。 “我在奇怪。” “奇怪啥?” 顾惜朝笑呵呵的说:“五哥今天吃肉了。” 张炭听了,忽然扭捏起来:“我只吃饭,你看着会没胃口。” “怎么会?”顾惜朝立刻摇首,“每次见五哥吃饭,我都觉得碗里的东西难得的香甜,忍不住要多吃上几口。” 张炭不信他:“你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 “那是因为我在想事情。”顾惜朝苦笑道。 张炭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不是因为我?” “不是。” “那你快吃东西!” 他快活的把肉菜往顾惜朝哪儿一推,从边上的架子上端起米饭盆,就放在自个的肚皮上,狠狠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等咽下去后,才闭上眼,舒服的长舒了一口气。 “爽快!”张炭喊出来,又挖了一大勺。 看着这种人吃饭,怎么会没有胃口?他吃的分明是无滋无味的白饭,但享受的神情却像是常人在大夏天里吃了一个冰镇西瓜,在饿死之前啃了三只肥鸡。那种满足的模样,顾惜朝只要看看就觉得嘴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五十八.雷损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顾惜朝只是笑笑。 柳桃儿却忽的想起了故乡的小客栈,想她屋里新剪的窗花,和炉子上烧的滋滋作响的旧水壶。她偷偷红了眼眶, 不敢说自己的思念, 怕阿娘再责怪惜朝。尽管他瞧不上自己,她心里还是护着他的。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知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断然再回不去了。 她低着头, 替母亲掖了掖被子, 轻声问道: “惜朝, 你看咱们是买些地安置下来, 还是找些营生来做?” 不想柳姨顺着话头,又找到一个埋怨顾惜朝的理由。 “人生地不熟的, 营生哪里做得起来?哎呦呦, 我才想起来, 南边风俗紧得很,不兴姑娘家抛头露面。我可怜的桃儿, 竟是要跟金丝雀似的被关起来了。” 边镇女子, 自小吹着黄沙长大。戈壁滩里, 人活着尚且不容易, 那里还有工夫看什么男女大防? “啊?”柳桃儿被吓得一哆嗦, 眨眼间又有些明了。是呀, 惜朝在南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会不会就喜欢那些知书达理,细声慢语的闺秀xiǎ一 jiě?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既粗俗又鄙陋。要是她也学着她们一样的姿态,他会不会多喜欢自己一分?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期望起来。 “倒也不是,” 顾惜朝开口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平常一样的过。” “那些府衙里的xiǎ一 jiě呢?” 顾惜朝想了想:“她们嘛,养的是要娇气些。” “娇气些,不是更美?” “花娇易折,云轻易逝,”顾惜朝一笑道,“美则美矣,却经不起风浪。再者说,一辈子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想想也无趣。” 柳桃儿心里欢喜,抿嘴笑了,一抹红霞染白颊。顾惜朝瞧见了,忽又想起了晚晴,想起她的眉目如画,想起了开在汴梁秋色里的霜菊。 他在心底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便听船舱外一阵吵闹。他顺势走出去看看,只见一个浑身是水的大汉平躺在甲板上,几个撑篙的人围在边上,包着花头巾的船娘正半跪在地上,给他掐人中。瞧见有人从舱里出来,她就哎了一声,道:“雾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今天风大才吹散些,哪知道江上就飘来这么个,我还说是个死的,扒拉上来才发现还有一口气。如今救也救了,可不能让他死在我的船上。” 顾惜朝拱了拱手,问过好后,再定睛细瞅,只见这人长的胖嘟嘟的,皮肤被水泡的发白,又鼓着肚子,活像只翻肚的□□。可是他的呼吸绵长,面色红润,一看就离死还远。仿佛被水泡个几天,喝上一肚子的浑汤,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于是道:“莫怕,他已经脱了险。” “我瞧着可悬,”船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先前想着把他肚里的水压出来,他这肚子,哎,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就跟个只进不出的茶壶一样。” 顾惜朝摇头道:“太冷了,挪进舱里,再等等吧。”他本来想说,这十有是闭气假死的法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余。她一个船上讨生活的姑娘,哪知道江湖里的事儿呢? 他帮着撑篙的人把这汉子挪进舱里,一上手才发现,他竟沉得让人咋舌。抬在手上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石像。 他们一进舱门,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嚷嚷来嚷嚷去的,更有起哄的人,说这汉子来路不明,怕是有什么好歹,要把他扔回江里,任其自生自灭去。 “这是我家的船,”船娘一听就急了,她才把人从水里捞上来,哪能又把他推回去?她生气起来,揪着其哄人的脖领就往外走,“要丢,先丢你到江里喂王八!” 可惜她力气太小,拉不动别人,只能气的干跺脚,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柳桃儿扯了一下顾惜朝的袖子,悄悄说:“这位姐姐真是心善。” 顾惜朝只略笑了笑,眉宇里藏着一股淡淡的郁色。他想,她可怜他,我也可怜他。一个飘在江上,一个飘在命里。他终究上了船,哎,我呢?又要飘到那里去? 他这样想着,踱出来,俯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脉搏。船里人误以为他是个郎中药师,纷纷让开身来。那汉子的身体温热,脉搏时有时无,他又听了听他的心跳,虽比常人慢了不少,但仍然强健有力,一点不像个濒死的人。顾惜朝放下心来,继而好心的推了一道真气给他。 谁也想不到,他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书生会有本事做手脚。 “哎呀呀!”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胖嘟嘟的汉子猛地坐起来,大吼了一声,简直震天动地。顾惜朝假装被吓了一跳,随着人群往后一躲。船娘却心头大喜,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只见他跟鲸鱼吐水一般,喷出一股水柱直冲舱顶,又飞流直下。溅出的水就跟下雨一般,噼里啪啦的弄得到处都是。天寒,半舱的人都被喷了一身水。奇的是,所有人全都看直了眼,竟没有一个吭声的。顾惜朝也愣了神,只觉得前所未见,难逢难遇。 这汉子的肚子里就跟装了三江五湖一般,源源不绝,水柱高高低低,直喷了一刻有余。开始有人捧着肚子发笑,一小会后,整舱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顾惜朝也不禁莞尔,觉得有趣的很。 好不容易他肚子里货倒干净了,这汉子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众人一阵哗乱,七嘴八舌起来,不过这时候倒是没人说要丢他回江里了。船娘的老爹爹拄着杖走出来,探了探他的鼻息,才摆了摆手,叫大家放心下来。这人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有人问:“那他现在是个怎么回事?” 一声响彻船舱的咕噜声从那汉子的肚子里传了出来,然后又是一声,接着一声,咕噜咕噜,最后打鼓般连成了串。 一刹那里,舱里人仿佛给那声音吓傻了,鸦雀无声。过了很久,才有人小声的问: “瞧这像是饿晕了?” 顾惜朝这样想着,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缘是如此的笑容。 雷卷见他颇有些不以为然,便又说道:“九幽神君出身常山,生性残忍,又兼会些邪法。十来年前,官家刚刚登基,便命诸大臣一起推荐国师,兵部侍郎凤郁岗c御史石凤旋,还有左右司谏,一起力荐诸葛先生;蔡京与傅宗书则力主起用九幽神君。诸葛先生如何能让九幽神君这样的人主理朝政?两人经过两年的明争暗斗,终于在几位老臣的帮助下胜过了九幽神君。在那之后,九幽神君便隐遁江湖,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蔡京脱颖而出,成了官家的心腹,傅宗书掌握大权的时间却因此延后一十六年” 顾惜朝笑道:“听起来也不过如此。” “可九幽神君虽然身在江湖,却仍跟傅宗书暗中勾结。傅宗书老奸巨猾,九幽神君可以说是他在武林中伏下的一记杀招,”雷卷本不是喜欢多话的人,但此时此刻,他恐怕顾惜朝没听过九幽神君的名号,将来吃了他们的苦头,“九幽神君虽已老迈,他的几个徒弟却都正当年华。” “他一共有九个徒弟:孙不恭c独孤威c鲜于仇c冷呼儿c狐震碑c龙涉虚c英绿荷c铁羡黎和泡泡,”雷卷逐个解释道,“孙不恭的外号事‘土行孙’,独孤威则有‘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的称号。不过这两人在几年前都已殒命,恰好还是死在四大名捕的手中,于是九幽神君和诸葛先生的怨隙就更深了。冷呼儿与鲜于仇投入了朝廷,攻打「连云寨」与「毁诺城」,便是他们领得旨!” 顾惜朝对九幽神君的了解不比他少。但作为一个初入「桃花社」不久的弟子,他既没立场,也没可能知道这些江湖辛秘。因此,他只是饶有兴趣的听雷卷讲话,没有表露出一丁点早有所知的模样。 雷卷顿了顿道:“至于泡泡。这些年来,江湖上的好手也不乏有不少死于泡泡手下的人,甚至还有些远强于我的前辈。她擅用九幽一脉的邪法,那邪法也叫作泡泡。具体是何样,我尚不曾见过。” 顾惜朝怪道:“她也行走江湖,没人发觉泡泡就是戚少商的义妹?” 雷卷长叹一声:“没有。就是有,只怕也被她杀了。” 顾惜朝一面笑,一面摇着头。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夕阳,硕大的太阳已经贴向了地平线。 “吃好了?”他问雷卷。 两人都点了点头,雷卷道:“可惜没有酒。” 顾惜朝看都不看他:“就你这样的病人,有酒也不能给你喝。” 雷卷孤傲的一笑:“我这个病已纠缠了我二十多年,我没给它病死,它也没给我医好,谁也奈不了谁的何,我才不去管它!” 顾惜朝摆了摆头:“等年纪大了,你就尝到恶果了。” 这回,不以为然的人换成了雷卷:“我还有老死的一天?那也是件幸事。” 唐晚词咬着嘴唇,刚要反驳,却看见顾惜朝突然抬起手,做了个熄声的手势。雷卷看见他的动作,瞬间便匍匐到了地上。 她凭住呼吸,却只听见一大群昏鸦嘎嘎乱叫。她看向雷卷,雷卷的脸色凝重,显然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顾惜朝握紧剑鞘,压低了声音:“是官军。” “官军?”唐晚词不解道,“他们不是早走了?” 雷卷骇然的看向顾惜朝,低声道:“怕是有心细的人回来查看了。” 顾惜朝微俯着身体,若有所思的道:“想来是新立的坟丘惹的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五十九.无解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所以他们走的不容易。 漳州临海, 但他们不敢走水路, 大海之上, 船一漏水, 再高的武功也是锅里下饺子。他们只能走陆路,穿过泉州,往黄山走。现在时节不好, 官道年久失修, 路上匪患横生, 又有时不时的刺杀c围剿, 有时候几天下来, 连一个囫囵觉也睡不成。人困马乏, 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朱大块儿的屁股上就让「鹰盟」的人开了一个口子。 巧娘不会武功,一路上都是他背着她, 现在他受了伤, 她当然不想再拖累他。 这怎么成呢? 朱大块儿不同意,刀下留头还背着行动不便的罗郗;张叹不行,他打小驼背;齐相好也不行, 他瘦得像块排骨;大姊小妹都是姑娘, 更不行;剩下一个张炭, 一个顾惜朝:前者要去探路, 责任重大;后者则是军师,没有他拼了命的动脑子,他们早就不知道折在哪里了。 就像上次,谁能想到一个卖煮鸡蛋的小姑娘会是「九联盟」派来的刺客?可他却认定那姑娘的手手背白皙,虎口有茧,不是做农活的人。果不其然,援兵一来,她就一脚踹翻了煮鸡蛋的大锅,汤汤水水的撒了满地,眨眼间把青花石板蚀薄了两层。这要是被浇在了身上,哪还有命活着? 因为这个,他升起了一个念头: 八弟是劳心的人,劳心的人就该劳心。 他们是劳力的人,劳累的人要好好劳力。 所以哪怕巧娘哭着要他把她放下,哪怕大姊劝他换个人接去重担,他也仍然背着她,没有半点要放下c换人的想法。巧娘没有办法,只好劝他多歇一歇。赖笑娥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一行人在河边上的一间小茶肆坐下来,给了掌柜三钱银子,齐相好就去烧水了。 他们不敢喝别人泡好的茶水,因为一碗掺了毒的茶,「刺花纹堂」已经丢了两个兄弟。他们更不敢用别人烧好了的水,因为只要眼睛看不见的地方,都有空子可钻。 “你们可真小心。” 朱大块儿才喘了一口气,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在讲话。他把目光投过去,瞧见她穿着一身白纱纱的裙子,头上戴着白斗笠,连背上背的剑也是素白的。她坐在茶馆的最里头,桌上摆着茶碗,有一张挂在桌前的竹席遮住了她的半个身子,所以他没在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她。 他左右瞅了瞅,发现大姊他们早就看向那边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朱大块儿别的什么也没想,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只可惜我的屁股太疼,不然我也要坐在凳子上吃茶。 她又开口:“要是水井里被人做了手脚,水壶里藏着不干净呢?” 赖笑娥笑了:“要是水井里被人做了手脚,水壶里藏着不干净,你就该来救我们了。” 她这一笑,那女孩也一同笑了起来。她挑起竹席,又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秀小巧的面庞。朱大块儿一下子就忘了屁股上的疼,傻傻的发起了愣。怎么世间竟有这样娇柔的姑娘呢?若是拿花来比作她,那只怕是尤抬举了花了。 “小白,你怎么来啦?”小雪衣惊喜的叫道,“上次还说要去洛阳看庙会,你却跟周大哥偷偷的跑了!” 她这一叫,叫得‘小白’满面羞红:“都说了我不叫小白,再者,怎么能说是偷偷的跑了” 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小白’抻了抻衣服,朝众人纠正道:“我姓白,叫做欣如,是总镖头叫我来的。她总唤我‘小白’,”她指着小雪衣,“分明是记错了还不承认。” 赖笑娥同样不等小雪衣抱怨,直接接话问:“总镖头已经知道了?” 白欣如答道:“嗯,正巧我离着你们近些,就先过来了。周,周大哥也过来了。我们来的时候撞见了另几个接了帖子的好手,大伙儿商量了一下,他带着人在前面打探「鹰盟」的底细,让我先过来找你们。”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却极其振奋人心。清清楚楚的讲明白了两件事,一是风云镖局的龙老大愿意伸出援手,二是江湖上的豪杰有人志向相投。 靠在桌子上歇息的罗郗拍了一下大腿,高喝一声:“好!”他吸进的火烟太多,如今还走不得路,又因觉得自个拖累了大家,几度欲死,只是众人看得紧,叫他不能如愿以偿。这一路上他都神情恹恹的,直到听了这个好消息,才噩梦初醒般的活了过来。 “这下好了,有总镖头的帮忙,「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还敢这样欺负咱们?”一个「刺花纹堂」的汉子狂喜道。 一人又笑着说:“我听闻淮阴张侯的武功天下无双,可为人却低劣的难看。江湖上怎么会有人把他和龙老大相提并论呢?” 白欣如是龙放啸的弟子,听见一群好汉死里逃生似的恭维自己的师父,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自豪。她腼腆的笑笑,跟赖笑娥聊起了天:“没想到「斩经堂」的人也来了。” 赖笑娥轻蹙着眉说:“因为张侯看上了林投花。” “咦,林投花不是喜欢一个和尚吗?” “他可比那和尚有名望多了。”小雪衣加了起来。 白欣如秀眉微皱:“他也比那和尚大多了。” 她们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当然喜欢聊些姑娘的事情。剩下的一群汉子不好意思偷听,又不好干巴巴的喝茶,于是也高谈阔论的吹起牛。张炭最擅长干这个,他一脚踩在木凳上,撸起两只胳膊,讲到当年单枪匹马,独打龙八太爷的辉煌往事。唯一知道内情的张叹亦被忽的一愣一愣的,差点没认出他吹的故事。 “等,等,等事情完了,我请,请你们去秦淮河上的迎春轩!吃,吃,”朱大块儿捧着巧娘塞给他的茶杯,吭哧了半天,“吃,吃那个,那——” 他恍然想到,迎春轩似乎不是个正经地方,正好他是个磕巴,磕磕巴巴的倒腾一会儿,旁人就没了耐心,去做别的事情了。可惜齐相好晓得他的想法,他“嘿嘿”一笑,跑去和刀下留头一阵交头接耳,转过头来,两个人都拿龌龊的眼光看他。 朱大块儿的脸红了,咽下一口唾液:“八弟呢?” 这虽然是他的灵光一现,用来围魏救赵的法子,不过顾惜朝的举动确实也有些奇怪。他并不在茶肆里,而是站在离茶肆几米开外的地方,背着手,看浅水处随风而摆的白花芦苇。 齐相好提着茶壶,溜达过来,好奇的问他:“八弟,你在瞧啥呢?” “看景,这芦苇长得真好。” “芦苇?”齐相好晃了晃脑袋,“芦苇有什么好看的?” 顾惜朝轻轻一笑,刚要说话,倏然间,却变了神色。两息之后,他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目光越过茶肆,朝远远的来处望去。 “有人。”他说。 顾惜朝心里这般想着,脚下跑得飞快。直到能微微瞧见太阳了,才喘了口气,调转方向,改道往赖笑娥逃出去的那侧。这样一来,他到得必然要慢一些,到时候「桃花社」的人问起来,他就谎称是去寻人了。如果再有人问他有没有寻到别人,他就告诉他们,只可惜自己去得晚了些,后来找见的兄弟们都没有气息了。 又跑了几步,烟雾薄了半层,阳光能从缝隙里流进来,淌在他被火熏黑的脸上,倒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凄凉。眼见就能走出去了,顾惜朝放下心来,扭头瞧了瞧身后背着的人。——他先是中了i yà一,后来又吃了不少烟,虽然被他救了出来,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日。 没等他把头扭回来,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大喊。 “——是八弟!” 顾惜朝听见声音,弯了弯嘴角。离着这么远,还隔着薄烟,他尚且看不清远处的人影,怎么「桃花社」的人就认定了出来的人是他呢? 还未等他细想,有人一把接过了他背上的人,紧接着,又一个人把他搂了起来,还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背。那蒲扇一般的手掌拍在他略显单薄的后背上,滋味竟然比被火烤着还要难受几分。 见张炭拍了两下还不停手,顾惜朝只好苦笑着道:“五哥,我要叫你拍死了。” 张炭立刻就反驳说:“呸!什么死不死的!”却也放下了手,用胳膊揽着他的脖子,半是拽着,半是搀扶的把他从烟雾里拖了出去。 顾惜朝手脚健全,虽然叫烟熏得有些难受,但怎么都到不了这般地步。他刚想让张炭松手,齐相好就先出声了。 “八弟,你可老实一点,”齐相好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你可不知道,刚才那会儿老五是什么德行。让他搂两下也不缺块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六十.无相知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现在他懂了, 却又不忍心起来。他不忍心如此的对自己, 这个一身是血半身是泥的“才子”。他凌云志未了,登天梦尚余。可若奋起一搏, 他又止步踟蹰。心酸, 心悸,他怕重活一世,再落个同样下场, 更怕还落不到那般结局。朝堂的不堪, 他一清二楚,江湖的纷乱, 他明明白白。正是如此,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那柳树上飞下来的绒絮, 不知道要往哪里飘, 又能在哪里落叶生根。 三月份的天寒, 江上更冷。风从东边吹来,卷了满满的无情与薄凉,一股脑的灌进这艘漂泊的客船里。四面是江水,三面是惊涛,一面是叹息的潮。他们一家人缩在船舱里, 就着惊涛叹潮, 裹着被子取暖。 “我就说, 好好的非要往南边来, ”柳姨又开始抱怨,“就算要来,那又非要那么着急。” 顾惜朝只是笑笑。 柳桃儿却忽的想起了故乡的小客栈,想她屋里新剪的窗花,和炉子上烧的滋滋作响的旧水壶。她偷偷红了眼眶,不敢说自己的思念,怕阿娘再责怪惜朝。尽管他瞧不上自己,她心里还是护着他的。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知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断然再回不去了。 她低着头,替母亲掖了掖被子,轻声问道: “惜朝,你看咱们是买些地安置下来,还是找些营生来做?” 不想柳姨顺着话头,又找到一个埋怨顾惜朝的理由。 “人生地不熟的,营生哪里做得起来?哎呦呦,我才想起来,南边风俗紧得很,不兴姑娘家抛头露面。我可怜的桃儿,竟是要跟金丝雀似的被关起来了。” 边镇女子,自小吹着黄沙长大。戈壁滩里,人活着尚且不容易,那里还有工夫看什么男女大防? “啊?”柳桃儿被吓得一哆嗦,眨眼间又有些明了。是呀,惜朝在南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会不会就喜欢那些知书达理,细声慢语的闺秀小姐?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既粗俗又鄙陋。要是她也学着她们一样的姿态,他会不会多喜欢自己一分?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期望起来。 “倒也不是,” 顾惜朝开口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平常一样的过。” “那些府衙里的小姐呢?” 顾惜朝想了想:“她们嘛,养的是要娇气些。” “娇气些,不是更美?” “花娇易折,云轻易逝,”顾惜朝一笑道,“美则美矣,却经不起风浪。再者说,一辈子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想想也无趣。” 柳桃儿心里欢喜,抿嘴笑了,一抹红霞染白颊。顾惜朝瞧见了,忽又想起了晚晴,想起她的眉目如画,想起了开在汴梁秋色里的霜菊。 他在心底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便听船舱外一阵吵闹。他顺势走出去看看,只见一个浑身是水的大汉平躺在甲板上,几个撑篙的人围在边上,包着花头巾的船娘正半跪在地上,给他掐人中。瞧见有人从舱里出来,她就哎了一声,道:“雾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今天风大才吹散些,哪知道江上就飘来这么个,我还说是个死的,扒拉上来才发现还有一口气。如今救也救了,可不能让他死在我的船上。” 顾惜朝拱了拱手,问过好后,再定睛细瞅,只见这人长的胖嘟嘟的,皮肤被水泡的发白,又鼓着肚子,活像只翻肚的□□。可是他的呼吸绵长,面色红润,一看就离死还远。仿佛被水泡个几天,喝上一肚子的浑汤,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于是道:“莫怕,他已经脱了险。” “我瞧着可悬,”船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先前想着把他肚里的水压出来,他这肚子,哎,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就跟个只进不出的茶壶一样。” 顾惜朝摇头道:“太冷了,挪进舱里,再等等吧。”他本来想说,这十有是闭气假死的法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余。她一个船上讨生活的姑娘,哪知道江湖里的事儿呢? 他帮着撑篙的人把这汉子挪进舱里,一上手才发现,他竟沉得让人咋舌。抬在手上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石像。 他们一进舱门,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嚷嚷来嚷嚷去的,更有起哄的人,说这汉子来路不明,怕是有什么好歹,要把他扔回江里,任其自生自灭去。 “这是我家的船,”船娘一听就急了,她才把人从水里捞上来,哪能又把他推回去?她生气起来,揪着其哄人的脖领就往外走,“要丢,先丢你到江里喂王八!” 可惜她力气太小,拉不动别人,只能气的干跺脚,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柳桃儿扯了一下顾惜朝的袖子,悄悄说:“这位姐姐真是心善。” 顾惜朝只略笑了笑,眉宇里藏着一股淡淡的郁色。他想,她可怜他,我也可怜他。一个飘在江上,一个飘在命里。他终究上了船,哎,我呢?又要飘到那里去? 他这样想着,踱出来,俯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脉搏。船里人误以为他是个郎中药师,纷纷让开身来。那汉子的身体温热,脉搏时有时无,他又听了听他的心跳,虽比常人慢了不少,但仍然强健有力,一点不像个濒死的人。顾惜朝放下心来,继而好心的推了一道真气给他。 谁也想不到,他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书生会有本事做手脚。 “哎呀呀!”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胖嘟嘟的汉子猛地坐起来,大吼了一声,简直震天动地。顾惜朝假装被吓了一跳,随着人群往后一躲。船娘却心头大喜,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只见他跟鲸鱼吐水一般,喷出一股水柱直冲舱顶,又飞流直下。溅出的水就跟下雨一般,噼里啪啦的弄得到处都是。天寒,半舱的人都被喷了一身水。奇的是,所有人全都看直了眼,竟没有一个吭声的。顾惜朝也愣了神,只觉得前所未见,难逢难遇。 这汉子的肚子里就跟装了三江五湖一般,源源不绝,水柱高高低低,直喷了一刻有余。开始有人捧着肚子发笑,一小会后,整舱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顾惜朝也不禁莞尔,觉得有趣的很。 好不容易他肚子里货倒干净了,这汉子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众人一阵哗乱,七嘴八舌起来,不过这时候倒是没人说要丢他回江里了。船娘的老爹爹拄着杖走出来,探了探他的鼻息,才摆了摆手,叫大家放心下来。这人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有人问:“那他现在是个怎么回事?” 一声响彻船舱的咕噜声从那汉子的肚子里传了出来,然后又是一声,接着一声,咕噜咕噜,最后打鼓般连成了串。 一刹那里,舱里人仿佛给那声音吓傻了,鸦雀无声。过了很久,才有人小声的问: “瞧这像是饿晕了?” 依靠着深厚的内力,方振眉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温心老契既然是‘小字号’的首领,自然有其过人的地方。他好像早就知道方振眉会替「桃花社」应下赌约,才将毒的名字起做‘方尽’,专用来克制他的武功。 不得不说,他确实成功了。 方振眉醒来后就发觉了自身的异样,原本强劲有力四肢躯干像融化了似的绵软,从外看没有丝毫的区别,却连挪动一下手指都变成了一件难事。好在他还可以说话,头脑尚且清醒,所以他的态度仍旧和祥,常常和照顾他的赖笑娥说笑,劝她莫要太过紧张,放松些心情。 可是赖笑娥不能不紧张。想到‘方尽’的名字,她的脸上就再没升起过血色。 天才刚入秋,秋老虎掀起的热浪蛮横霸道。习武的人火气旺盛,夏天最难熬,「桃花社」的一伙人天天汗流浃背,很不得把自己塞进水井里和西瓜一起冰着。方振眉也会流汗,他整日躺在床上,汗出的更多。为了不让他湿热得难受,赖笑娥便隔一会儿替他擦拭一遍。可从他身体里淌出来的却并不是汗,而是一层细细的白丝,同那天他吐出的血里夹杂的东西一模一样。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尽’讲得不是方振眉山重水尽,而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到死丝方尽’的意思大伙儿领悟了,那‘春蚕’两字又如何解释呢?现在是秋天,离春天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还是方振眉自己猜测,以他的内力,把‘方尽’逼出体外困难,压制起来却很容易。盖因这毒一直温温吞吞,平稳的好像钻进土里睡觉的幼虫。是不是要等到明年春天,它才会破土而出,祸害他的性命呢? 这样看来,他的朋友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救他。 方振眉并不害怕自己运气不好,他对未来总是抱着一种乐观的想法,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要是他不小心死了,那也是每个人命中都要迎接的时刻到来了,没什么可怕的地方。 如今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虽然难受,却有赖笑娥的陪伴。她不同他吵架,也不和他发火,他看着她坐在窗前的侧颜,比仕女图上的剪影还要美丽,就觉得心情特别愉快。如果不是担忧赖笑娥的忧愁,他甚至想要一辈子都躺在这张床上,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看着她,看着两个人都老了,死了,牵着手走过奈何桥,再看到下辈子才好。 他的心思无人得知。趁着赖笑娥陪方振眉的时候,「桃花社」里剩下的七个人和沈太公c我是谁挤在张炭的屋里,开了个小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六十一.温柔的温柔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张炭赶紧打了个哈哈,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道:“瞅那边!瞅那边!有个耍猴戏的老倌, 妹子不去看看?” 然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垂着眼的顾惜朝。 自打柳姨答应了去长安,他这个新来的八弟(他是这么认为的)就没露出过笑脸。这可苦了张炭, 他一贯不会猜测人的心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 有时候转过头再想, 又觉得「桃花社」和八弟实在般配。 他们都生的五大三粗, 就连大姐也豪放的不似女人(这话可不能同她讲),就缺个细腻的人来管管事情。也因为他们整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恰好能把八弟的忧愁冲谈一些, 省得他每次见了, 都难受的觉得心头的哪里缺了一块。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他的事情, 知道他读书读的好,却因为户籍的事情没法科考, 断了出路。 张炭陪着柳姨一行人在江宁玩了一阵,可惜没见着自家的大姐, 他捶胸顿足的, 苦叹少了个打秋风的金主。虽说他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偷摸上几个钱袋, 可一来他早就说了自己丢了盘缠, 要是突然拿出银子来八弟估计要不高兴的。 因为这个, 他们只好住在一间简陋的小客栈里, 也没有闲钱给桃儿买上一点时兴的水粉胭脂。好在桃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只在城里走走,就欢喜的很,看见别人家的小姐穿着时兴的缎子罗裙,她就高兴的好像那裙子是穿在自己身上。 柳姨和桃儿一块,顾惜朝就一个人留在客栈里读书。书是读了早就几十遍的书,景是看了好几年的景,书看多了只会觉得无趣,触境却会生情。他那时候心高气傲,初出茅庐,胸中怀着不可一世的豪情。现在却缩在一间陋室的窗子后面,唯恐见了当年的得意春风,又勾起那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因为走走玩玩的缘故,等到了长安城,已经是五月底了。 关中在前朝的时候,还是顶顶繁华的地方,后来因为唐末连着五代的百年战火,现在连人烟都不旺盛,倒是长安还有些大城的气象。但是他们进城的时候,正逢春夏相接,风大,风里还卷着沙子,又干又燥,半点比不得江南。 张炭嘿嘿笑了笑,对着两位女眷道:“把头巾遮上,别吹花了脸。” 桃儿笑着说:“比我家那边好多啦。” 张炭挠了挠头:“那也,那也”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桃儿,不是心里怀着什么少年的心思,而是想起了王小慢。他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师妹,柔顺娇艳的就像一朵开在早晨的花,他不想娶亲,也有一半是为了她。结果等他把眼睛瞥回来,就看见顾惜朝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吓得他心里一哆嗦,生怕这位八弟想差了。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没得看不出来桃儿对他的情意。 他腆着一张红脸,领几个人往城里走:“我先带你们去看房子,然后咱们再去杜老九家吃泡馍,他家的馍劲道,羊汤也鲜。” 城里面还算繁华,就是关中的汉子大多长的膀大腰圆,这时候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旧唐的风气还在,他们便不怎么在意男女大防之类的事,不少人袒胸露腹的坐在街角巷头,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或者喝酒,或者吆喝,又或者垂手等活干,让人瞅了面红耳赤。冷不丁从哪里吊起来的一句秦腔,更令震得人心神恍惚,如同行在一场走马灯似梦里一般。 桃儿一路都攥着衣角低着头,顾惜朝挡在她的前面,被风吹起来的长袖就遮住了她一半的身影。桃儿抬起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忍不住的看那个背影,她的脸颊愈发的红艳。 忽的,一个汉子瞧见了张炭,突然就站起身,狂喜的喊道: “——张五哥!!” 这一声竟激起了千层浪,顿时间,喝酒的汉子不再喝酒了,吆喝的汉子止了声音,垂手等活干的人抱起了拳。 “五哥你回来咧!” “是五哥!” “五哥,来吃酒,美扎咧!” 他们的嗓音醇厚,眼神质朴。 顾惜朝瞧了瞧这个黑壮的汉子,脸上禁不住有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知道张炭在跑江湖卖艺的人里头颇有名望,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有名望。也或许因为这是关中,是「桃花社」的老窝,可就算是扎根在京师的「六分半堂」,堂里的人也不会受过这样的憧憬;哪怕大家都敬畏的「金风细雨楼」,也没有人敢在楼主出行的时候这么吼上一吼。 张炭一边走着,时不时的招呼两声。等他发现几个人都盯着他看,还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屁股。 “他们,别瞅他们,”他抓着屁股,扭扭捏捏的道,“胡闹的,都是自家兄弟。” 一切跑江湖c玩杂技c变戏法c卖本事的人,只要心底不坏,行路不歪,张炭都觉得他们是他的兄弟。只要他们遇见了难事,愿意来找他,也能找得到他,他就觉得是自己遇见了难事,心里难过的跟遇见事的人一样,不管怎样都要替他解决了。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认定他是自家哥哥,心里向着他,更愿意抬举他。 “就是这了!” 他们又了一刻钟,到了城南的一片低矮巷子里,唯有一栋三层的小楼孤零零的立着。张炭停下脚步,指着那栋楼上的牌匾‘天方楼’道:“这是咱们家了。” 城南向来是穷苦人家住的地方,他大概也觉得有点寒搀:“当初找地方的时候,大姐说同样的银子,这里比别处住的要宽敞,是宽敞,后来我们手头宽裕了些,就把周围的巷子都盘了下来,空房子多得很咧。” 一没注意,他也说了一句关中话,之后便憨厚的一笑,把院子的大门给推开了。结果还没进到小楼里,就听见一个女子豪放的嗓音。 “走,我们去「刺花纹堂」!” 是赖大姐在说话,张炭眨眨眼睛,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他向柳姨他们告了一个罪,嗖的一下窜进去了。 兄弟姐妹几个都在,杀气腾腾,好像马上就要赶去做一件大事。 “——老五来的正好!”赖笑娥大笑道,“「九连盟」联合起来,要吞掉「刺花纹堂」。走,我们去帮「刺花纹堂」!” 她生了一双星目,两条细长的峨眉被炭笔画入鬓稍。本就长得极美,笑起来的声音更令人神魂激荡。 不是娇媚。 那是很英气很男子的笑。 张炭被这笑声一激,立刻大叫道:“好!”他立马又反应过来,眨眨眼睛,问道:“怎么了?” 原因很简单:「刺花纹堂」这个小小的,新生的帮派不该冒起来,既冒起来,就不能不归附於「七帮八会九联盟」。 所以,「九连盟」要以洪水的身姿来吞噬这小小的但一向以来都以孤苦伸张正义为职志的小流派。「刺花纹堂」孤立无援,唯有降或战。只是堂中上下十八人,宁死不降,面对「九连盟」这架势不可挡的大车,宁可被车轮碾成粉末,也求一战殉死,永不言悔,只怕有憾。 这激起了「桃花社」的大姐赖笑娥的怒愤。 可她也不傻。她先去责问了九连盟中虎盟的萨星豪:“你们为甚麽要欺压「刺花纹堂」?” 虎盟的回答是:“因为他们不够壮大。” 她又去问龙盟的王嵯峨。 龙盟的回答更绝:“因为我们高兴。” 赖笑娥顿时便说:“那如果我们高兴,便也可以站在「刺花纹堂」那一边,对付你们了?!” 王嵯峨大笑:“我们歼灭「刺花纹堂」,如同泰山压顶。杀这些小派小系小组织,如同踩死蚂蚁。你们,他们?是自寻死路。” 萨星豪也大笑不已:“赖笑娥,还是去管好你的「桃花社」吧!管闲事是没好下场的,何况你为的是武林十几只耗子,如果得罪的是狮子老虎,划不来呀?他们是老鼠,我们是猫,为江湖清除败类,是我们的事,没你的事,你看我们怎麽赶尽杀绝这些不自量力窝在阴沟里的小辈吧!最好,你也一同过来帮我们坑杀这些耗子,我给你算一个大功!” 事情就是如此。 张炭听了,忽的就觉得,自己胸中的义愤填膺马上就要涨破了外面那层骨肉,冲到白云外的九霄里去。这哪里只是仗势欺人?他们是要杀人,为了这种高兴,要面子的事情,去杀一群真正的义士好汉!要把他们连根拔起,充作给猴看的鸡! 他气的直哆嗦。 简直可恶,可憎,可怕! 赖笑娥把刀往桌子上一拍,怒道:“我们去帮「刺花纹堂」,跟他们斗!不是说他们是耗子吗?好,那我们就猫来咬描,狗来咬狗,人来也很狠狠咬他几口!”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桃花社上下,原就聚在这里的人,加上才进来的张炭,全都支持她。她不仅是要站在正义的一方,同时也是站在弱者的一方。她去挑战至大的强者,早就想清楚了后果,可这一群人不仅不怕,还战意盎然! 要是江湖上都是明哲保身的人,要是连这等恶事都要眼睁睁的冷眼旁观,那江湖还是什么江湖?!人还是什么人?! 朱大块儿当即吼了出来:“干他娘的!” 向来柔弱的幺妹小雪衣也红了眼眶。 他们不求活的长久,早死晚死,人总要死的。 活要活得快活,恣意,对得起自个! 如何才能活的快活? 唯无憾二字! 张炭的背后就是门,赖笑娥手一挥,他便立马转身,势不可挡的冲出大堂。结果就在一刹那里,撞见了站在门前的顾惜朝。 他愣了一愣,瞠目结舌的好不尴尬。 该说什么? 说他一时激动,就忘了给大姐他们介绍这个他自作主张认下来的八弟?还是说他刚一回来,就要冲出去和人拼命,忘了要先安置柳姨她们两个弱女子? 顾惜朝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话。他望着张炭,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兄弟们。他微征一窒,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连云寨,还有那群为了戚少商而死的寨主们。在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是否也曾暗暗的佩服过他们,又忍都忍不住的羡慕过那位义薄云天的大当家? 他低垂下头,一颗早就死了的心宛若活过来般的颤抖了。 “——这位是?”赖笑娥问。 未待张炭开口,这个清秀的书生忽地抬起头,只道了一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六十二.云集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晨风吹过了一片云, 才露白的大地暗了一暗。可月亮怎么也不肯沉下去, 过了半响, 云层被同一阵风吹远了,鸡鸣了几声,月亮又透出了一个角。月光散在蒙蒙的早霞里, 温柔得十分可怜。 怎么还不天明? 顾惜朝静静的想着:大姐是不是正和方振眉待在一起?朱大块儿是不是又吃多了酒, 宿在了外面?小雪衣走到哪里了, 怎么一直没有消息?柳姨要醒了吧,她一贯起得早。桃儿就有些贪睡, 她还要困上一两个时辰 他的思绪乱七八糟,一会儿飘到这边, 一会儿飘去那边。他竭力的克制着, 不去想那些过往的旧事, 所以他只想现在的事情, 那些无关痛痒的c甚至会让他感到暖意的琐事,可他依然睡不着。 当他不想旧事, 只想琐事的时候, 琐事就成了烦心事。 事情越是偏向着他,他心里就越是烦躁。月光越是柔艳温和, 他就越是迁怒于月光。夜色微微破晓, 他忍不住从床上翻了下来, 撑开窗户, 大口吸着寒气。 戚少商还活着吗? 他仰望着月亮,终于还是想到了他。他一想到他,思绪便消沉的可怕。 要是他还活着,他还能活多久? 这一次,没有了他,他的逃亡路上恐怕要轻松一些吧。可顾惜朝转念一想,即使没有他,戚少商依旧成了反贼,「连云寨」的一干人等也是反的反,死的死。看来有些冥冥中注定的劫难,不是缺了一两个成因就能躲过去的,但要按照这个想法,戚少商最终还是会时来运转,从九现神龙到群龙之首,没了「连云寨」,又入主「金风细雨楼」。他又何必在这里担惊受怕?好像这担惊有用,受怕就能扭转乾坤。 果然是在「桃花社」里当老妈子当多了。 顾惜朝嗤笑了自己一声,转身要回床上继续躺着。他一共走了三步,三步里含了百转千回的念头。等他走到床头了,心里也就一点躺下的想法也没有了。 他伸手拽了衣服,几下穿戴好,又收拾了两套衣服并几两银子。深吸了口气,犹豫了许久,才在纸上留了一段话。他写完了,反复读了几遍,不觉莞尔,也不知道大姐看见这个一向懂事又听话的弟弟翘家出走会是怎么样个场景,她不会又要怪五哥把自个带坏了吧? 可别是五哥先发现这张留字,他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大姐会不会告诉他那边的事情呢? 顾惜朝摇着脑袋,蹑手蹑脚的走出了自己的院子。他离开天方楼的时候,四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城门要卯时才开,城门口的守城兵昏昏欲睡的靠在城墙上。顾惜朝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左右望望,轻巧的翻过了城墙,向远方飞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大宋的城门才在守城官的哈欠声里陆续的打开,街边的小贩也吆喝了起来。又过了半刻,柳桃儿拿着一张纸,从顾惜朝的屋子里跑了出去,她站在院门口,犹豫一下,还是跑向赖笑娥住的锦绣阁。 赖笑娥是习武的人,刚好练过一套拳法,正坐在石墩上同方振眉闲谈。她微昂着额头,脸颊红润,灿若朝阳。方振眉就站在她身旁,垂着眉目望她,温润的宛若玉人。 柳桃儿瞧不见这幅金风玉露的场景,她慌里慌张的敲响了院门,一跑进来,就流着眼泪道:“大姐,大姐!阿远他走了!” 赖笑娥一怔,站起来道:“你先别哭,到底怎么了?” 柳桃儿把顾惜朝留下的纸递给赖笑娥,抹着泪说:“我去给阿远送热茶,可院子屋子都开着门,他拿走了衣服和银子,地上摊了一地的白纸,窗子也大开着。桌上的这张拿镇纸压着,他人早就不见了。” 赖笑娥俯首一看,怪不得桃儿会慌了神。原来纸上写的很清楚,他若是两个月内还不回来,就当这世上没了这个人,切莫去找他。 他这样的举动,没法不让人联想起昨天的事情。赖笑娥轻轻叹了口气,方振眉将她揽过来,沉吟了片刻,问道:“他可认识「连云寨」的戚少商?” 柳桃儿一脸的茫然:“戚,少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阿远要是认识他,也是当初在南边的时候认识的。” 方振眉点头道:“戚少商曾入过小雷门,确实在江南呆过一阵子。”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赖笑娥反驳说,“八弟才多大?现在也就二十出头。” 于是方振眉又问道:“惜朝在江南住了多久?” 柳桃儿回道:“断断续续的约有十来年。阿远有时候会回来住几个月,也有两三年都不回来的时候。” 这就令人难以分辨了。不过眼下都可以撂在后面,赖笑娥安慰桃儿说:“你莫要着急,八弟兴许是去找他在南边认识的一位朋友了。” “是那个姓戚的公子?” “八成是他,”她温言道,“你先不要同别人讲,他们要是问起,你就说你家哥哥叫我派去怒江去寻我师父。” “可是那位戚公子出了事?”柳桃儿并不傻,她是个聪慧的姑娘。 赖笑娥没有瞒着她:“他是惹了些麻烦,所以八弟才要去帮他的忙。” 柳桃儿的脸颊一片惨白:“又是江湖上的麻烦?”她想起上一回「桃花社」义助「刺花纹堂」的事情,众人回来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方振眉更是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赖笑娥点点头:“算是吧。你别怕,我这就去找他,定不会叫他出了岔子。之所以让你先瞒着别人,是因为你那几个哥哥们行事多有鲁莽,没事也能惹出事,你也不想看他们给八弟添乱吧?” “可是,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你可是不信大姐?” 她好说歹说,总算把柳桃儿哄走了。方振眉已经趁这一会儿的功夫,收拾好了行李。 他背着长剑,对赖笑娥说:“我这就去找惜朝,不知他走了多久,还能不能追上。” 赖笑娥奇道:“你不是要上京去请诸葛正我?” 方振眉正色道:“「连云寨」的状况太过危机,惜朝又卷了进去,还是我去一趟为好。上京一事,只能劳烦大姐了。” “谁要去见那个老匹夫?”赖笑娥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我的弟弟,我自己去找。你是觉得我功夫不好,还是想要诚心要我难堪?” 方振眉叫她骂的一头雾水。 他怕赖笑娥被朝廷里的人记恨上,也怕她被刀剑伤到。这是出于爱意和好心,可他却不知道,赖笑娥曾在诸葛正我面前吃过一次亏,多少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她是个好强的女子,这番好意是无论如何不会心领了。 朱大块儿当下就尖叫起来,那声音惊天动地的高昂,好悬没把自个的兄弟姐妹们都齐齐吓死。气急败坏的张炭扑过去,蒲扇一样的大手,一下就捂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这时候,几个人才有空看那只羽箭。 白色的翎羽,红色的锐尖,箭身上绑着一封简短的小信。 赖笑娥解下来读了,只是冷笑。 “他们还是怕大姊的,”小雪衣抱着茶碗,低声说,“要不,也不会想着来劝降我们。” 赖大姐摇摇头:“他们不是怕我。” 刚刚的羽箭把茶肆里的客人都吓走了,连小二的都躲进了后面的柴房。顾惜朝替赖大姐添了一杯茶,就重新坐下,不作声色的瞧了瞧兄长们的脸色。张叹和他对视了一眼,长长的叹口气,把脸扭向了大街。想来他是了解内情的,却只是叹息,一个字也不说。 一时间,众人的耳朵里只剩下朱大块儿拼命挣扎的呜咽声。 张炭问他:“你还叫不叫了?” 朱大块儿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张炭一松口,他便捣蒜般的点起头。 张炭这才放开了手,嫌弃的抓着朱大块儿的一角衣服擦了擦。 朱大块儿趴在地上死命的咳嗽起来,张炭把他的口跟鼻全捏死了,一丝气都透不进去,他差不多都要给憋死了。可他才缓过一会儿,就扬起脑袋,不禁追问道:“那,咳咳咳,那是为什么?” 张叹又叹气了,他指指朱大块儿,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再指指张炭。意思是让张炭再把朱大块儿的嘴巴给误起来,省得他尽说些有的没的。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早年的时候遭了难,把舌头丢了半截,如今只能靠着叹气和指指点点来传达自己的意思了。 朱大块儿一看,哪能束手就擒?就老五的那双大手,他还不得丢了半条命!他肿笨如牛的屁股忽就离了地,脚尖一点,眨眼就冲到了茶肆外面,张炭搓搓手,也一个箭步追了出去,丝毫不比他的速度慢。这样猫抓老鼠,老鹰逮鸡的游戏,隔三差五的就要在「桃花社」里上演一番。顾惜朝却是头一次看见,忍不住笑了出来。 赖笑娥也笑了,对着顾惜朝道:“八弟的功夫真俊。我都没瞧清楚那只羽箭,就进了你的手。” “怎么会?”顾惜朝答道,“阿姊只是没看向外面。” 羽箭射进来的时候,赖笑娥正踮着脚尖敲朱大块儿的脑袋。她牤牛般的二弟赌咒发誓的要带着兄弟几个去闽南喝小龙团,这话他都说了四五次了,一次也没应演过。 赖笑娥摇了摇头:“是真好。你是师从哪里的?” 她问的随意,顾惜朝却有些踟蹰的抿了下嘴。赖笑娥瞅见了,于是又说:“瞧我,就是喜欢多嘴,莫挂在心上。” 顾惜朝沉吟了片刻,眉目低垂下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地方。只是他早不在江湖上行走,别人也不大记得他了。” 刀下留头把目光从追打的两个人那里收回来,问顾惜朝:“是个老前辈?” “算是,我恩师姓梁,单名一个襄字。” “——呀!” 小雪衣叫了出来:“公子襄!真的吗?” 顾惜朝点了点:“嗯。” 她又叫了一声,捂着脸,跑到顾惜朝的身侧,非要他扬起额头,好让她端详一番。 顾惜朝被她惹笑了,弯弯的眼角上,有一种轻如羽毛c绵若雪花的温柔。“你瞧我做什么呢?”他问她。 齐相好叹息道:“她这叫做睹物思人。” “你师父是他啊,是公子襄啊!”小雪衣顾不得和张叹还嘴,她的整个人都痴了,“我听过他的故事,从小就听呢!” 赖笑娥也是一愣。公子襄的故事凄美如画,但凡是女子,就不会不喜欢凄美的故事。就连她这样英气的不输男子的侠女,年少懵懂之时,也曾幻想过梁襄无限美好的风情。 一个人若是太好太美了,就难免遇到些不尽人意的事故。一如公子襄,那样轻云蔽月c流风回雪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子,始终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有哪个女子能禁得住如此的深情? 每每想来,就没法不肝肠寸断,心慕神往。 因为这点小心思,在她们的春意萌发的甜梦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穿着洗得月白的衣裳,微笑的迎着阳光行去。甜梦做久了也会觉得苦涩,这时候便恨不得把自己当做唐方,以身代之。 这下子轮到齐相好叹气了:“怪不得,我就说,八弟天生就要受人喜欢的。瞅瞅幺妹,原本眼睛就大,现在都——” “——放开我五弟!!!”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打断了。大叫的人是朱大块儿,他跟张炭已经打闹着跑了半条街,愤怒的叫声穿过来,仍然清晰地如同响在耳边。 赖笑娥的脸色一变,身影嗖的一声窜出茶肆。几个兄弟紧随其后,远远的看见了一伙人,紧紧的围着张炭,朱大块儿在边上,正一拳砸在一个白衣秀士的长剑上,长剑顿时碎做了几块,四散的飞出去。他要救张炭,可那秀士一松手就把剑柄扔了,向他扬起了一把毒砂。 朱大块儿一扭,一闪,袖子一扬,巧妙的避开了漫天扑来的毒砂。然后他提腿进击,一个抢步,一个飞脚,直直揣在秀士的肚子上,将他踢得连向后退了十几步,嘴里喷出血来。 顾惜朝认得他们。 这帮人是「多老会」的三代弟子。他曾为了钱财,在那里待过几天。和朱大块对战的秀士叫白晚,围着张炭的那群人是‘三八病夫’蔡绝c‘风水轮’张壹圆c‘口是’庄独钟c‘心非’杨独错c‘龙飞凤舞’宋小鸡c‘大彻大悟’曾今觉。 正是因为认得他们,他放下心来。 这群人的武功不高,说他们是乌合之众可能有些过了,可他们却绝非「桃花社」的敌手。 果不其然,张炭的擒拿手抓住了蔡绝的脖子,一甩就把他扔到了街对面的房顶上。他的脑袋磕在房顶的瓦片堆里,激起一阵爆裂声,流出的血滴滴答答的下雨般淌下屋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六十三.三个人 文冷人傻,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书生浅笑了一下, 又道:“只是要先安置好我的姨母和妹妹。” 赖笑娥瞥了一眼张炭,张炭正一脸目瞪口呆的痴样。她插腰站在台阶上, 觉得五弟的模样实在有趣,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你是?”她笑着问。 顾惜朝一拱手, 道:“我姓顾, 二字惜朝。” 张炭回过神来,挠着头说:“是我在路上认的弟弟, 排行的时候,我, 这个, 嘿嘿。”他不把话说完, 也舔着脸笑起来, 但赖笑娥已经晓得了他的意思。 她也没有什么避讳, 就持着一双妙目,仔细的打量起了顾惜朝。风吹的很烈, 可他站的很稳。她先看见他嘴角的笑意, 淡淡的似水呀又似暖阳。她只觉得眼熟,继而见到他的修晳清俊, 那么长的长袖, 被风吹的几乎要浮到天际上去。再后来, 她才慢慢的瞅见了他藏起来的忧愁, 眉宇间的一抹似有非有的寂寞。 她的心骤然的一疼, 幽幽的想起了那个人。 一个可能再也不会来寻她了的人。 然后她立刻就知道了一件事:这书生不会是个坏人。 “那就是八弟了,”赖笑娥又笑了,“五弟,这是你的不好,该早告诉咱们的。” 张炭听了,便认真的点点头:“是,是我的。” “哎,可有人叫我阿姊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个姑娘跳下台阶,围着他绕了一圈,还叹了一口气,“这些个人,总是叫我幺儿幺儿的,好几年了,我竟一点个子也没长过。” 她的样子太娇憨,兄弟几个就都笑了。 顾惜朝也笑着看了看这位姑娘。 她生得极白,并不是那种久病之后毫无血色的白,而是白的仿佛从牛乳中洗过一般,透着朝气,泛着甜香。好像是为了衬托肌肤的白,她的头发长得极黑,并没什么装饰,只梳了两条粗辫子,拿银色的发带盘在头上,簌簌的发尾垂下来,恰好落在肩头。 他一眼就瞧出来,她是桃花社里的幺妹小雪衣。 众人都笑着,整个院子里,只有张炭的神色不那么快活。 老实说,张炭晓得自己这个八弟的武功不弱,但是到底只是不弱,还是不错,他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黑道上最强大的二十四股势力,可无论是「桃花社」还是「刺花纹堂」,都远称不上是一股势力,——他们的规模太小,人也太少。 他踟蹰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八弟,我们是去和「七帮八会九联盟」作对。” 他们是在以卵抗石击,张炭很清楚。 正因如此,他才要在临行之前,坏气氛的问上一问。 八弟是个读书人,因为自个的缘故才不情不愿的进了桃花社,又有两个亲人要赡养,要是此行丢了性命,他肯定要难过上一辈子,就算是死了,在地府里也会过得不安生。 “我知道,”顾惜朝回道,“江湖上门派也好,世家里也好,有大半的精英都聚在这「七帮八会九联盟」之中。” “你就不怕?” “怕,但是我信他们赢不了。” “为什么?” 他略一耸肩,理所当然的说:“因为要赢得是我们。”说完后,还装模作样的扬起了眼角,好像那是个多显而易见的事似的。这个不是解释的解释,听起来远比真正的解释让人觉得舒服。 这一群人相互看看,‘轰’的一声,又爆出一阵大笑,彻底没了要上战场的悲壮。 赖笑娥瞧他两手空空的,便问他说:“八弟可有什么用得顺手的兵器?” “剑亦可,刀也亦可。” “好刀我这里没有,剑的话”她略一沉吟,“你且等等。”转身就回了屋子里,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她抱着一个长匣子走了回来。 她把匣子打开,里面存的是一把剑。 剑身细长,剑鞘上镌满银光,颜色和小雪衣的发带有些相像。 “试试吧。”赖笑娥轻轻道。 顾惜朝取过长剑,一抬手,便将剑从鞘中拔了出来。 那是一片浅碧色的锐刃,浅浅又薄薄,像是沁在湖水里的浮冰,通透的漾起百种的风情c千般的梦境。他拿两指拭过剑刃,剑刃清凉如水;又挽了一个剑花,剑花灿若流星。不禁叹道:“好剑!此剑可有名字?” “这剑叫——,”赖笑娥想起了什么,摇头笑道,“原也不怎么好听,你来取个名字吧。” 顾惜朝蹙起眉,仔细的想了想:“楚水。” “楚水清若空?” “恩。” “那怎么不叫若空?” 他笑起来道:“就俗了,配不上她。” 赖笑娥一怔,旋即大笑道:“是了,俗了,怎么配得上她!” 如此明艳的笑声,如此清愁的剑光。她的情思一闪即逝。 「桃花社」的老四,也叫作张叹的张叹清楚这里面的故事,他驼着背,幽幽的叹了口气。齐相好却道:“哎,大姊,我也是你的弟弟呀,怎么他有得,我们却没有。” 小雪衣白了他一眼,抢着叫道:“要不你也生个唇红齿白的模样?不用你开口,我送你十七八把剑都不要眨眼。” 眼见‘七道旋风’里唯二的两个姑娘都喜欢上了这个新来的八弟,齐相好的调子更好玩了:“哎,哎,没法过了,这日子,简直没发过了。” “——没没没没,没法法法法子过过了!不,不不,不不不不行!” 朱大块一听他的话,就火烧眉毛似的急了。这可不行,怎么能因为八弟长得漂亮,就全都偏爱他呢?那他怎么办,他个头大,不仅不漂亮,看起来还有点笨。可是他一着急,就口吃,越着急,就越口吃。 小雪衣抱着肚子,差点笑倒在地上。 齐相好和刀下留头则齐刷刷的捂住的脸,觉得他真给自己这群当哥哥的丢人现眼。 赖笑娥笑吟吟的站在那儿看他们闹。过了片刻,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转头对柳姨问道:“大姊,我叫赖笑娥,五弟向你讲过我们的事吧?” 柳姨忙道:“是呀,他老是说起你们。” “真是对不住,你们才来,我们就要去漳州啦,”赖笑娥爽朗的一抱拳,“等我们回来,再给你们补接风的酒席!”她朝院子里的一个小兄弟摆了摆手,指着柳姨她们道,“你且帮我给大姊和妹妹准备好院子,再去账房取长宁街上的那个胭脂铺子的地契。” 她解释说:“「桃花社」在长安城里有些口碑,陕北的老乡性子淳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要是我们回不来了,原来的营生也能继续做下去。” 顾惜朝握着剑,静静的瞧着。柳姨一侧目,就对上了他的眼光。 “你们都会回来的,”她狠狠的别过头,抿了抿嘴,“至于他,哼,他的本事不差,要是因为这个死了,我要笑他一辈子的!” 他记得小雪衣那双被夺取的小剑,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 张叹显然同他想到了一处,他们左右夹击,只朝叶柏牛身上招呼,能避开战渺渺就避开他,不能避开的,就靠拳脚拆上几招。四周还围了不少「生癣帮」的好手。这些人单打独斗比不过他们,但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股威胁。 两方人马互有忌惮,一时间僵持不下。 可顾惜朝和张叹都知道,只要僵持着打得难解难分,自己就已经胜了。『望c闻c问c切』的四个人加起来也就与大姐斗个旗鼓相当,虞永昼的功夫虽好,老五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剩下那些个弟子,他们甚至想都不用去想,没了「生癣帮」的这群搅屎棍,他们怎么跳也翻不出花样来。 果然,不出半刻,赖笑娥的水袖就卷着『望』长老的脖子,将他甩出了茶肆。『望』长老可没练过生癣功,他倒在地上,脖子软趴趴的垂在一边,一看就知道是被流云水袖勒断了颈骨。叶柏牛的眼睛没瞎,一下子就瞧清楚了「多老会」的败局:『望』长老不是四人里第一个送命的倒霉鬼,『问』长老早就给刀下留头削了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六十四.碎冰河 文冷人傻,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张叹显然同他想到了一处, 他们左右夹击,只朝叶柏牛身上招呼, 能避开战渺渺就避开他,不能避开的, 就靠拳脚拆上几招。四周还围了不少「生癣帮」的好手。这些人单打独斗比不过他们, 但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股威胁。 两方人马互有忌惮, 一时间僵持不下。 可顾惜朝和张叹都知道,只要僵持着打得难解难分, 自己就已经胜了。『望c闻c问c切』的四个人加起来也就与大姐斗个旗鼓相当, 虞永昼的功夫虽好, 老五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剩下那些个弟子, 他们甚至想都不用去想, 没了「生癣帮」的这群搅屎棍,他们怎么跳也翻不出花样来。 果然, 不出半刻, 赖笑娥的水袖就卷着『望』长老的脖子,将他甩出了茶肆。『望』长老可没练过生癣功, 他倒在地上, 脖子软趴趴的垂在一边, 一看就知道是被流云水袖勒断了颈骨。叶柏牛的眼睛没瞎, 一下子就瞧清楚了「多老会」的败局:『望』长老不是四人里第一个送命的倒霉鬼, 『问』长老早就给刀下留头削了脑袋。 茶肆里又传来了虞永昼的呼救:“——叶总管!叶总管!” 他是个向来自负的人,有一分的本领,也能生出三分的傲气来。要是等到他来开口呼救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局势已经不用救了。 所以叶柏牛听见了虞永昼的呼救,却对着战貌貌吼了一声:“咱们走!” 他又一低首,背脊立即射出三道飞癣。趁着顾惜朝与张叹躲闪的瞬间,他把战渺渺拽到马上,一甩鞭子,飞也似的逃了。他一跑,剩下的弟子们乱作一团,幸好他们在茶肆外面,身侧就是马群,但凡能走动的,无不蜂拥向那些正在吃草的马儿。只是他们的动作太大,气势太足,竟把马群吓跑了一半,又有运气太差的,被马蹄子狠狠的踹上几脚,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下子,「多老会」彻底没了援兵。 虞永昼挥动着金枪,瞠目欲裂。他的手下们,死的死,伤的伤,来的时候骑得马叫「生癣帮」的人赶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被骑跑了。偌大的一个「多老会」,竟然要给人困死在这里,被连锅端了。 「多老会」帮众上千,当然不止这几个人,但是在虞永昼的眼里,愿意跟着他一同战斗的人,才叫做帮中子弟。待在总坛里的享福的那些,是虞老爷子的子弟,无论如何,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他哀痛之下,恨起了虞老爷子。要不是他逼着自己取了「生癣帮」的千金,他又怎么会被这帮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混账们坑害了? 就在虞永昼恨不得将「生癣帮」的一众弟子抽筋拔骨,活活生吃的时候,叶柏牛也想起了这位「多老会」的少堂主。他不是不知道虞永昼刚刚娶了自己帮主家的千金,他也记得那个小姑娘笑得弯弯的眼睛,一直把他当成亲叔叔来看待。 可惜他不得不逃,就像是没有「生癣帮」的相助,「多老会」无论如何扛不住「桃花社」的围攻;没有「多老会」的牵制,「生癣帮」也只能被茶肆里的那群人活活耗死。今天一战,他们已经损失了两员大将,这对「生癣帮」来讲是个难言的重创。他必须要保住战渺渺,不能让他也折在这里。局面这样的糟糕,要是「多老会」还能再撑上一时半刻,他或许还能想到法子来救。 这只能怪「多老会」太不顶用。 “不用担心咱们的人,”叶柏牛喘了口气,同闷闷不乐的战渺渺说,“他们有马,又在外头。「刺花纹堂」的人大多挂了彩,「桃花社」不会追过来。” 他回过头一望,果真陆续有帮众朝这边来了。 战渺渺却问他:“小姐怎么办?” 叶柏牛撇了撇嘴,幸幸的道:“虞老爷子是个聪明人。祸是虞永昼惹出来的,还接连死了不少好手,为了不被别的帮派一举吞下,他也会和咱们继续交好。” 战渺渺信不信叶柏牛暂且不提,虞永昼却到了生死关头的紧要时刻。他能依仗的亲信已经死了大半,只余下『闻』长老与『切』长老还围着他,拿命保护他。而他一向十分信任的白晚此时正跪在赖笑娥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脏水全破到了他身上。 虞永昼很想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良心,到底把自己对他的看重放到了哪里!要不是他在「桃花社」这里丢了面子,他又怎么会领着大家前来复仇? 刀下留头才不管他在哪儿魂不守舍的想什么。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一句话:趁他病,要他命!说的就是现在的情景。被人追杀了这么些天,又有方才的险情在前,他早就生了满肚子的恶气。虞永昼失神最好,就在『闻』长老和『切』长老疲于应对的时候,刀下留头找见机会,挥手一道寒光,砍向了他的胸膛。 虞永昼避不过去,所幸也不躲了。双眼一闭,束手等死。 可刀下留头这一刀并没有砍下去,那把碧色的长剑架住了他的刀光。他诧异的看了看顾惜朝,开口问道:“怎么了?” 顾惜朝一拱手,浅笑道:“我看这位少堂主还有几分血性。真刀真枪的对垒,输了也不妨放他们一条生路。” 刀下留头还是摸不清头脑:“可要是咱们输了,他们可不会留咱们的性命。” 顾惜朝认真的道:“所以咱们才要更有风度些。” 他的话说完,不仅刀下留头一脸茫然,整个茶肆里就没有神色还清楚的人了。连虞永昼自己也弄不懂这书生是在想什么,他这不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放虎归山吗? 顾惜朝又笑了笑,向赖笑娥使了一个眼色,就退到了众人的后头。 “我听说虞永昼刚娶了「生癣帮」的千金盛小牙,可「生癣帮」的人只想着自己,把虞永昼丢在了这里,置「多老会」的一干众人的生死不顾,”他压低了声音,同赖笑娥耳语道,“虞永昼一直对白晚信赖有加,但今天白晚却反咬了他一口。” 赖笑娥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他只点了一点,她就立即猜中了他的想法。 她问:“你是想叫他们狗咬狗,把精力扔到内战里去?” 顾惜朝的眉眼里露出了几分赞许:“虞永昼这个人,志大才疏,有眼无珠,还有些小肚鸡肠。可惜他自己却以为自己是识马的伯乐,强秦的秦孝公。今天的事情,他必定要深深的记进心里,只要有他在,「生癣帮」和「多老会」之间就再无宁日了。” 她听罢,想了想又问:“你说他肚量小,要是「多老会」私底下报复咱们呢?”她的担忧不无顾虑,「桃花社」在长安城里经营了多年,参社的兄弟姊妹们有些个武功并不大好。正面的敌袭她不怕,那些暗地里的就有些棘手了。 “要报复咱们的,迟早要报复咱们,”顾惜朝垂下眼睛,淡淡的道,“但我想只要咱们当着他的面杀了白晚,他多半觉得解气,就算要玩些阴谋诡计,也会等「生癣帮」的事情先了结了。” 末了,他补了一句:“那真是遥遥无期呀。” 赖笑娥乍一听,竟然笑了出来。 “龌龊鬼,怎么是个这样的弟弟?”她伸手点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弄得后者一愣,“可不要把心眼用到家里人身上,不然,等我打你的屁股。当着你姨母的面打你。” 如今强敌已了,前路如何虽然还不明朗,但总归是又过了一个大劫,她也有心情戏弄起自家的兄弟了。不过这话说确实也带了些提醒,只是言语柔软,既不会令人不高兴,又显得自家的姐弟之间关系亲昵。 顾惜朝给她闹了一个红脸,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赖笑娥见状,笑得更欢畅了。张炭挠着头凑过来,想知道她在笑啥,她瞪了他一眼,接着咳嗽了几声,转过身,去处理「多老会」的事情了。 一只灰翅膀的信鸽绕着乳白色的楼宇飞了几圈,等他放下细布,伸出手掌,才轻巧的降到他的掌心,露出了腿上绑着的一截竹管。 “是「桃花社」胜了,”杨无邪读了信,转回身说,“「多老会」与「生癣帮」的精英阵亡大半,只是此一役下来,「刺花纹堂」也名存实亡。” 听他话的公子披着一件杏色的外衫,正坐在一扇青崖白鹿的屏风前,望着窗外的一角:刚放晴的天上没有云,清清静静的,太阳的金光洒在碧色上,有一种水波纹般恍惚的迷眩。 杨无邪手持着信,一面想,一面慢慢向里走,直到走到苏梦枕的身侧,方停下步子。又道:“除了「桃花社」一向交好的方振眉c沈太公和我是谁。风云镖局也出了几位好手,北城城主一同去了,另有一些零散的江湖人。不过他们到的时候,似乎并未帮上什么忙。”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但相熟的人听了,却能从中听出几分不解的思绪。 苏梦枕将目光收回来,轻轻一叹道:“赖大姐的脾气就是如此。「多老会」与「生癣帮」的事情,方振眉出手了?” 杨无邪摇摇头:“方振眉退走了『淮阴』张侯,但杀败「多老会」与「生癣帮」的,却是新入「桃花社」的一个书生。” 苏梦枕看向他。 他接着道:“这人叫顾远,二字惜朝,曾在公子襄处学过两年刀法。后来不知怎么,他离开梁府,回了北方,已经几年没有音讯。这次退敌用的也不是刀法,而是一柄飞斧和一把长剑。” 苏梦枕问道:“公子襄还有其他传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六十五.绿豆小钉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天才刚入秋,秋老虎掀起的热浪蛮横霸道。习武的人火气旺盛,夏天最难熬,「桃花社」的一伙人天天汗流浃背,很不得把自己塞进水井里和西瓜一起冰着。方振眉也会流汗,他整日躺在床上,汗出的更多。为了不让他湿热得难受, 赖笑娥便隔一会儿替他擦拭一遍。可从他身体里淌出来的却并不是汗, 而是一层细细的白丝, 同那天他吐出的血里夹杂的东西一模一样。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尽’讲得不是方振眉山重水尽,而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到死丝方尽’的意思大伙儿领悟了, 那‘春蚕’两字又如何解释呢?现在是秋天,离春天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还是方振眉自己猜测,以他的内力,把‘方尽’逼出体外困难, 压制起来却很容易。盖因这毒一直温温吞吞, 平稳的好像钻进土里睡觉的幼虫。是不是要等到明年春天,它才会破土而出, 祸害他的性命呢? 这样看来,他的朋友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救他。 方振眉并不害怕自己运气不好, 他对未来总是抱着一种乐观的想法, 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要是他不小心死了, 那也是每个人命中都要迎接的时刻到来了,没什么可怕的地方。 如今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虽然难受,却有赖笑娥的陪伴。她不同他吵架,也不和他发火,他看着她坐在窗前的侧颜,比仕女图上的剪影还要美丽,就觉得心情特别愉快。如果不是担忧赖笑娥的忧愁,他甚至想要一辈子都躺在这张床上,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看着她,看着两个人都老了,死了,牵着手走过奈何桥,再看到下辈子才好。 他的心思无人得知。趁着赖笑娥陪方振眉的时候,「桃花社」里剩下的七个人和沈太公c我是谁挤在张炭的屋里,开了个小会。 刀下留头先问:“温心老契是制毒的‘小字号’首领,咱们难道要去找解毒的‘活字号’首领温暖三?” 朱大块儿觉得有道理,他点点头,又问:“那,那,那咱们去岭南?” 齐相好瞅了他们两人一眼:“你怎么知道温暖三在岭南?” 刀下留头回道:“温暖三又没有像『洛阳王』温晚那样出去自立门户,不在岭南又能在哪儿?” 齐相好撇着嘴说:“温心老契也没有自立门户,他现在不是在「豹盟」么?离岭南可远着呢!” 刀下留头斜睨看他:“说那么多,你不就是怕山里的虫子?” 沈太公的年纪大了,见他们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的吵闹开,眼睛中忍不住的出现了疲态:“我听说温家有种专用来解毒的蛊鱼,叫做‘一元虫’。只可惜三缸公子不在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弟子养了它” 我是谁也凝色道:“算算日子,白姑娘他们再过两天就能见到龙老爷子。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能带回来几个温姓人。” 早在方振眉出事的第二天,白欣如和周白宇就已经启程回风云镖局了。风云镖局家大业大,投身于它的温姓子弟不在少数。听我是谁一说,在场的人的脸上多少有了些希冀的神采。 除了两个人:顾惜朝和张炭。 顾惜朝抱着胳膊,靠在床栏上,觉得这些人的希望好似雾中的桃花,月中的明月:嗅得到,却见不到;见得到,却捞不到。 方振眉他不了解,但大姐待他一向极好,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同样觉得糟心。他不想扫他们的兴致,不过但凡善于用毒的人,癖性都有些怪异,为人也难说正派。以温心老契为例,他入「豹盟」二十年,一直忠心耿耿,谁能想到再有几个月,「豹盟」的盟主就要死在他的手上,几十年的基业都改姓了温? 虽然「老字号温家」的四个支脉由于取向c处事方法不同,之间的关系不甚团结,时有倾轧冲突,但温家能屹立不倒,却离不开这四脉首领共同进退,把持大局的功劳。方振眉在江湖中的地位极高,温心老契此番敢下毒残害他,会不会是这四脉共同定下的计策?若是如此,即使找到了温暖三,他又怎么会出手医治方振眉? 再谈龙老爷子,龙老爷子的手下确实有不少温家的弟子,但这些人中有没有‘活字号’的,‘活字号’的弟子愿不愿意替方振眉解毒,愿意援手的人又解不解得了这毒,是不是真心救他,谁也不清楚。 他想到这里,微微动了下嘴唇,刚要出言提醒,就听见张炭“哎呀!”的惊呼,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艳芳大师在汴京!” 他兴奋的哈哈大笑,又道:“一直大师大师的叫他,我竟然把他出家前姓温的事情给忘了!” 小雪衣歪着头问他:“艳芳大师是谁?” “他是温暖三的儿子!” “温暖三有儿子?”小雪衣睁大了眼睛。 “他又不是大内的公公,怎么会没有儿子?”张炭正色道,“艳芳大师是「天机」的副龙头,组织里排行第一的好手,只要找到他,方振眉的毒就有救了!” 顾惜朝一听他的话,脸色当下就变了。 张炭所说的这个名叫「天机」的组织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武林势力。他们专与强权c贪官c土豪c劣绅作对,当年也作过为国杀敌的功业。他们由人称“爸爹”(即“龙头”)的张三爸领导之下,数扑数起,屡败屡战,触角已延及大宋全境,还浸透敌疆内部。在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心里,他们当然是第一流的好汉。但顾惜朝很清楚一点:「天机」早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c肉中刺,是正经八百的上了名录的反贼! 这样的组织就算再义薄云天,也要能躲既躲。没有必要的理由,千万莫和他们扯上关系。 “「天机」如何才能帮我们?”我是谁压住了激动的神色,沉声问。 张炭得意洋洋的揉了揉屁股:“「天机」肯定会帮咱们。” “凭什么?” “凭我是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他扬起胖脸,“凭和尚是我的好兄弟咧!” 等他走出酒楼,撑好伞,那个落魄的书生刚好蹒跚的晃过来。离着近的时候,大雨也遮不住人的样貌,师无愧看了看他,觉得这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俊秀中带着斯文,一眉一目都像是墨笔画出来的那样精致。在这样的雨势里,他头发紧贴着脸颊,向下淌着水,奇怪的有种令人痴迷的忧愁。 可惜他的眼中没有神。 这样的书生师无愧见得很多,每年八月的秋闱过后,大街小巷,酒馆青楼,比比皆是。但现在还不到八月,想来是遇见了什么难解的事情,一时迷了心窍,转不过弯来了。这些读书人,生性就敏感多愁,师无愧摇了摇头。 “这位公子,”书生走过他的时候,他把伞递了过去,“雨水伤身,打把伞吧。” 那书生却看也不看的略过了他,仿佛这里没有一个撑伞的人,没有一个叫住他的声音。他继续晃晃悠悠的向前走,步子迈得不大,每一步都歪斜的好像马上就要倒下。 师无愧一个挫步,挡住了他前行的路。 他又重复道:“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唤我给你送把伞。” 顾惜朝的前路被堵,他想向左,左侧是人;他想向右,右侧还是人。他这才恍惚的抬起头,看见前方站着一个半边脸黝黑,半边脸白嫩的怪异汉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收拢了的伞。 他盯着他的面孔看了一会儿,又垂下脑袋,踉跄的从他身边绕开了。 “这位公子,”师无愧伸出了左臂,正好挡在顾惜朝的胸前,“你不冷吗?” 顾惜朝垂着头,反问他说:“你我相识吗?” 师无愧答道:“不相识。” “那你为什么要拦住我的路?” “我家公子让我给你递一把伞。” “我与你家公子相识?” 师无愧听得莫名其妙,摇摇头说:“不相识。” 顾惜朝嗤笑了一声,头也不抬的道:“那他何必要可怜我?” 他的话问的师无愧一梗。师无愧常年跟在苏梦枕身边,生性木衲,结识的又多是豪爽磊落的游侠儿,何时见过这等不通情理的人?还好他不善口舌,要是换个人来,必会破骂这书生,‘将好心当成驴肝肺,给脸不要脸。’ 师无愧有些犯难,他拦着这书生,却答不上他的问题,因为公子的要求,他也不能扭头回去,或是锤他两下醒醒脑子。所以他只好抬头,为难的望向那位倚着窗子看雨的公子。 那公子也正望着他们。还未到八月,他已经披上了夹衣,隔着厚重的雨幕,还能看见一双烛火般幽静的瞳子。 “你不值得人可怜?” 他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夹在雨中更显得微弱。 顾惜朝却听得很真切,和所有精于暗器的人一样,他的耳力一向很好。 “不值得。”他仰起头,朝那公子笑了笑。 师无愧的脸上禁不住有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看看身边的书生,再格外凝神的看着公子,瞧见被他注视着的苏梦枕注视了片刻的顾惜朝。 好像把这张脸记住了似的,病公子点了点头,说道:“无愧,回来吧。” 他的话说完,师无愧没有停留,立刻就向酒楼走去。留在原地的书生晃了两步,又停下脚,竟然拱起手,向那公子行了一个礼。 “多谢。”他说完就走了。 师无愧回到酒楼里,把叫雨溅湿的外衣脱下来交给伙计,提起一壶热豆浆,才迈步走上二楼。苏梦枕还是倚在窗前,屋外的冷气吹进了屋内。 “公子,天有些凉,用些热浆吧。”他倒了一碗豆浆,劝解道。 “好。” 苏梦枕没有回绝,豆浆冒着热气,桌上还摆着几个小巧的蒸笼,几碟清脆的小菜。他们本来就是出来用餐的。楼子的势力发展的越快,各方出现的麻烦也就越多,纵使他性情坚毅,难免也会被琐事压得发闷。所以有时候,他会花上几个时辰进城走走,或吃些东西,或到处看看,这样特殊的放松办法十分有用,他从城内回去,心情便能安宁上很长时间。 “饭菜可能有些凉了,要不要再去叫一份?” “不用了,还是温的。”他很快站起身,从窗前走到了桌子前。 师无愧正好走过去将半开的窗子掩下去,把外面的雨隔在了外面。他做完事情,也回到了桌子前,想了想,抱怨道:“那人好生奇怪。”他本来想说无礼,但想起他临走时的拱手和道谢,又把到口的词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六十六.悲鸣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五哥。”张炭看顾惜朝的时候,顾惜朝忽然开口了。 张炭一怔, 马上道:“咋,咋了?” 顾惜朝腼腆的一笑,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我初来京师, 能不能四处转转?” 张炭挠了挠屁股:“当然能了, 可是咱们还得去找艳芳大师。” 顾惜朝问他:“五哥知道艳芳大师在那处修行?” 张炭不明就里的答说:“自然知道,他一直住在祇园寺里,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就好, ”顾惜朝轻叹一声,又浮出一抹忧色, “我去「天机」里的一干兄弟们不熟,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我们约定一处地方相见如何?我, 我想去太学那边看看。” 他这样一说, 张炭就打了一个机灵。他怎么把这茬忘了?八弟是个读书人,却偏偏因为身份的事情没法科考, 怪不得他不愿意来京师,秋闱眼见快开了, 这不是接人伤疤吗? 因为想到这个, 他立刻就答应下来:“成, 怎么不成?我去祇园寺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不如咱们就约在申时。南熏门那边有家酒楼, 叫做遇仙楼, 做素菜做的好吃,做鸭子做得也好吃,咱们在那儿碰面,吃饱了休息一晚,明早就回去。” 顾惜朝答应下来,张炭怕他记不住地名,又把话细细重复了一遍,才转身离去。他那里会知道,顾惜朝在这京城里住了一年有余,大大小小的街巷,他比张炭要熟悉的多。 天色还很早,街上的人也少。他恍惚的朝前走着,觉得这街上的风景似曾相识,他走过一串温暖的灯笼,便觉得那灯笼红得好像她的脸颊,他们的小家门前,也竖着这样的一丛灯笼;他走过几棵结果的梨树,就想起他们曾走过的青石小道,雪一样的梨花碰撒在她的珠钗上,染的一头的香气。 我要不要去见她? 顾惜朝不知道。去见了她又能做什么?顾惜朝也不知道。他心里存着一点隔世的痴心妄想,要是,要是她也像他这般,还记得前世的宿梦,记得他,记得她记得你又如何?顾惜朝向远处凄惶的望去,她记得你,你就可以再耽误一次她了吗?你当年便配不上她,心比天高,命如薄纸,你除了拉着她一同受苦,害她丢了性命,可还有一丝半点对得起她的地方? 更不要说如今。 你如今只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一入江湖深似海,没几个是好下场的。而她贵为相府千金,就算她记得你,你便忍心让她跌落泥潭,和你一样,过这种朝夕不保的日子吗? 混账! 顾惜朝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声。我不该再见她,不管她记不记得,我不能再见她!他踉跄的扶着墙,却仍向那个熟悉的地方走。他想,我只远远的望一眼她的住处,只看一眼,绝不留恋,以后也不在回汴京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眼,却更令他悲绝。 他看见了她。 绾着小巧的元宝髻,又留出一缕青丝,斜斜的搭在肩上,既青涩又柔媚,她从没在他面前这样绾过。她还很小,离笄礼还有一年,却已经出落的让人心动。 顾惜朝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天下起雨来,她裹着青绸的斗篷,躲在自家的屋檐下。几串火红的灯笼挂在她的头顶上,几盆早秋的菊花摆在她的脚下,风一吹,灯笼在晃,花团也在晃。 她在做什么呢?周围没有一个跟着的丫鬟,叫雨水淋湿了,生了病怎么办?顾惜朝踟蹰着,犹豫着,于是便眼见着一个黑衣的汉子走到她的面前,撑开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油纸伞。 他们说着话,说的什么,顾惜朝俨然听不见了。他栖身的茶铺里走出来,迎着一城的风雨向外走。还未到八月,还差了两日,怎么这雨这样的大,好像相忘于江湖般的泼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那些昨日的旧梦,破碎了成了塌下来的高山,要把他牢牢的埋在地底,埋上一万年,又一万年不可。 晚晴,晚晴。 她这样的好,只是不是我的晚晴。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顾惜朝忍不住想,要是直截了当拒绝了大姐,我又如何会有今天的楚痛呢? 对了,我是来见晚晴的。大姐说道汴京的时候,我就只想到了她。 顾惜朝醉了,真的醉了。他走在路上,脑子叫大雨灌得一片空白。既不痛苦,也不愉快,既无过去,也无将来,甚至连现在都没有。 开始的时候,他想着晚晴,想着自己。 走着走着,他又忘了晚晴。 他什么人也不想,在他的头脑中,什么人都没有,连自己也没有。他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这个叫做顾惜朝的人在向前走,但走路是腿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从权宦人家的街巷里走出来,走过内城,走过牌坊,走过一片气派万千的酒楼。一位病弱的公子撑开窗子,看向了茫茫然的雨色。天大亮了不久,雨就落下来了,乌云把大亮的天遮得严实,雾蒙蒙又好像是回到了晚上。 朦胧的街上没有百姓,百姓都躲去了店里亦或是家中,灯笼灭了,积水卷着枯枝树叶一起,打着转的流向低处。从远处渡过来了一个穿着旧青衫的书生,坐在酒楼里的公子望向他,雨势太大,他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明白的望见了几分愁意。 “无愧,”他淡淡的道,“去给那位公子递把伞吧。” 不过既然是打闹,就不会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更不会真的着急上眼,弄出一副全武行的架势。可今天不同,今天赖笑娥怒极了。她往日里连兄弟间的打闹都不参与,只笑盈盈的看他们玩,今天她却挥起峨眉袖,拼了命似的要打张炭。那两只行云流水的袖子舞得好像一首唱了几百年又有几百个万转千回的长歌,上一次拂袖春日才来,下一次回荡秋花零谢。半个客栈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不出意料的叫她的长袖牵引住了目光,大气都不敢粗喘出来,唯恐坏了这一舞的意境。 张炭最苦。 他不敢还手,不敢还嘴,长得又胖,武功也不如大姐好。他想凭着身法躲开那两只如影随形的袖子,但每一次都恰好差那么一点点。看似缠绵多情的袖子帅在胖肉上,咚咚的似战场上助兴的擂鼓,个中滋味尝得张炭都要落下泪来了。 齐相好捅了捅硬着头皮的顾惜朝:“好弟弟,怎么回事?大姐怎么跟饭桶掐上了?” 顾惜朝不愿意说,齐相好就一个劲的捅他的腰眼。他只好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五哥和我讲了些方大侠的事情,被大姐听见了几句。” “呦,”齐相好幸灾乐祸的眯起了眼,“活该,叫他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周围。”他不怪张炭嘴巴没把门的,只怪他不够敏锐,不会挑说悄悄话的地方。 顾惜朝难堪的动了动嘴角,左右望望,问他:“大侠我是谁去哪儿了?” 齐相好有点茫然:“我是谁来了?” “刚才还在大堂里和大姐说话。” “没瞧见,我下来的时候里面就没人了。”齐相好先是摇摇头,马上又恍然大悟的眼前一亮,小声问:“方振眉也来了?” “听说他直接去找张侯了。” “啧啧,怪不得。你等等,我得先告诉别人去。” 齐相好啧着嘴巴,转身就去找刀下留头,才不管那个被打的嗷嗷直叫的老五。反正张炭的肉多皮厚,打上一天也难打坏,让大姐撒撒气也好。结果周围的兄弟都知道了他挨打的原因,也没一个人乐意站出来救他,谁都怕触了大姐的霉头。于是乎,有人打呵欠,有人回屋睡觉,有人去吃粥,有人去撒尿,总之,就是没有要救张炭的。 张炭还是被正好下楼的巧娘救下来的。这时候,他的大圆屁股都快被打烂了。 他给顾惜朝搀扶回了屋子,烂肉一样的趴在床铺上,等着他给他糊上点止疼的药膏。巧娘虽然救了他,可毕竟是个姑娘,他的屁股就是坏成了骨头,也不能让一个姑娘瞧了去。 药膏是好药膏,但是糊在那张屁股上,简直钻心的疼。张炭昂起脖子,嗷嗷了两声。 “八弟,你不够意思!” “忍忍吧。”顾惜朝的手一用力,又按的张炭惨叫了起来。 “不抹了,不抹了!松手,快快,我的屁股要给揉掉了!” “五哥,不把你的淤血揉开,你的屁股是好不了的。” 张炭不吃他这一套,手脚并用的要爬起来:“坏了也是你们笑的!就知道在那儿看戏,不知道救我一命。不抹了,不抹了,说什么也不抹了!” 他这样来回乱动,顾惜朝不好掌握力道。他把手一垂,索性道:“五哥,你再折腾,我就叫大姐过来给你上药了。” “你!”张炭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老实了,“你这个小叛徒!”他只敢骂,不敢动身,连大声的骂都怕被大姐听见,只好窸窣又悲愤的在嗓子眼里转了一圈。 于是顾惜朝又把他摁回了铺上:“忍忍吧。”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往下一按,再一揉,张炭就忍得啃了刀柄。 “等等!”他忽然大喊了一声。 顾惜朝长叹了一口气:“五哥,长痛不如短痛,你一直拖沓着,到晚上也弄不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六十七.苏梦枕的倦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他们躲的不过是麻烦, 避的不过是口舌。 顾虑越多,顾惜朝的眉头皱的越紧。他常常有这样趋利避害的踟蹰, 从来不愿意与有权势的人为敌。他自己也晓得自己的不对,但要改过来,也不是一时的事情。 他暗自叹气, 蹙着眉头,跟在一群人的后面。 快到城东的时候,巷子已经被烧得黑熏熏的,周围的百姓争相逃散,只有「桃花社」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跑,烤木头的焦糊味钻进朱大块儿的鼻子里, 惹得他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 赖笑娥回头望了几个兄弟一眼, 紧抿着朱唇,一句话没有说。她又转回头, 停住脚步,高高的昂起了头。 那是十来个壮硕的江湖汉子,各自带着兵刃, 站在小巷的尽头, 牢牢的把住了通往「刺花纹堂」的道路。那架势, 竟是想要将小小的「刺花纹堂」与城东的屋舍们一起烧成灰烬。他们瞧见「桃花社」的人过来, 也不慌张, 反而嘻嘻哈哈的摆了摆手。 为首的汉子一抱拳, 笑道:“赖大姐走得这样急,可要喝点茶水?” 赖笑娥并不理会,一声叱喝道:“闪开!” 那汉子可惜似的摇摇头:“过去了也是满地的灰沫子,何必脏了大姐的眼呢?” 赖笑娥的怒意更胜,她向前一步,再次喝道:“让开!” 那群汉子左右看看,见「桃花社」的人油盐不进,遂也亮出了兵刃。只是他们还未摆出那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赖笑娥便已骤然俯冲了三步,两截绣着桃花的白绸自袖子里飞出,迎风一展,逆风一舞,顺风一击。刚才说话的汉子来不及闪避,长绸裹着十足的力道,砸在他的胸口,竟似擂鼓般发出一声闷响,碎然间,他口中喷出的血洒了一地,瘫软在地。 剩下的汉子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赖笑娥真会动手。他们先是后退,相互一顾,又爆喝着围攻过来。一时间寒光大作,令人眼花缭乱。赖笑娥娥眉轻挑,飞身高跃,躲过一把飞镖,踢飞一柄长剑,水袖又展,顷刻将两个汉子甩了出去。 张炭从她身后闪出,蒲扇大掌擒住一只漏网之鱼。小雪衣扬手一剑,架住两把长刀,齐相好当即包抄过来,左右双脚连环踢出,一脚不漏,全踹在二人的要害上,当即就为她解了围。此时此刻,巷子里还有九人,却再难提起胆量与「桃花社」相抗,只是一味的向后撤去,最后居然四散的逃了。 赖笑娥也不追他们,越过满地狼藉,只带着兄弟们继续赶路。可才走了没多远,小雪衣却期艾的喊道:“阿姊。” 赖笑娥问:“怎么了?” “他们,他们若真是被”她不忍再说下去,但先前的一句早戳中了兄弟们的心思,几个人都是脸色一变。他们再看向大姐,赖笑娥的双颊已经一片惨白,但她强板着脸,镇定依旧。 “不一定,”突然有一人开口。是顾惜朝,他方才站在最后,并未卷入战局,“这里有五六条巷子通往「刺花纹堂」,每个巷子想来都有人把手。” 刀下留头下意识的道:“那他们岂不是更——” 顾惜朝摇头说:“不会。他们守得不当只是我们。咱们分别到几个巷口看看,再来两个去「刺花纹堂」。” 「刺花纹堂」的那一干人在何处,他一时间也拿不准。不过现在倒也不需要面临什么取舍的难题:「桃花社」虽然小,但手上的功夫却还不错,前方的道路虽多,可恰好也足够分摊。 赖笑娥这才稍稍舒展了眉毛:“老二,你去易居桥,老三你去破瓮子巷,老四你去安平楼,老六老五往正阳门去看,幺妹就回咱们刚来的地方守着,”她向顾惜朝一颔首,“八弟和我去「刺花纹堂」。快!” 她话音未消,几个人就朝各自的方向冲了出去。她也扭过头去,往烟冒的最旺的地方跑。顾惜朝身形展动,轻飘飘的落在她的眼前,恰恰隔了几步的距离,将她隐约的护在身后。 赖笑娥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 烟雾越来越焦浓,让人几乎瞧不见前面的通途,只恍惚的知道,天在头顶上,路在脚底下,周围或许有墙,青花的砖瓦,或许没有,是落了灰的花木,蔫哒哒的垂着头。 顾惜朝拿袖子捂着口鼻,影子也沾着灰,沉甸甸的压人。赖笑娥就在她后面,怕被烟雾障目,两个挨得很近,死死闭着嘴,放缓了呼吸。他们谁也瞧不见「刺花纹堂」在哪儿,只好凭着印象往大致的地方摸索。 幸好,万幸,他在一个回头间,听见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呜咽。 他来不及多想,人已经向着那声呜咽奔去。 赖笑娥同样听见了那个声音,他们的脚步声好似一阵急雨,这时候也惊到了那个正在哭的女子。 她好像要惊呼,可烟雾太浓,火太热,才一张口,就歇斯底里的咳嗽起来。 “可是巧娘?” 回答她的是咳嗽里夹得哭喊:“咳咳,咳咳咳咳,大姊,阿——” 她咳得难以出声,但也不用再出声,赖笑娥已经抱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往他们来得方向外拽。 不知怎么,这女子却发了疯的挣扎,又发出一阵破铜罗般的刺音:“他!咳咳,他——” 这下子两个人都晓得了,一定是还有人在她的周围里,只是没法出声,没法动弹,也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 “我来,”顾惜朝言简意赅的道,“大姊带她!”他不说快走,能省一句是一句。 赖笑娥瞠目欲裂,几度咬牙压下心中的那句‘你走!’,深深的看了看他。 虽然近在咫尺,但能瞧见的,也就是个灰惨惨的影子。 “快走!”他又催促道。 她吸了口气,破釜沉舟般的绷紧浑身的力气,强行抓着巧娘,头也不回的走逃。 直到四周没那么热了,烟逐渐散去了,从勉强到随随意意的能瞧见蓝天了,她才把巧娘放下来,抹了一把脸。眼泪和着尘土木灰,也不知道是被熏烤出来的,还是临走时的决绝激起了她心里的愁肠。 奔往各处的兄弟们都陆续的赶了来。原来「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买通了伙夫,在「刺花纹堂」的人喝的酒里面撒了迷药,毒倒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几哥人慌忙的出去找大夫,只留了巧娘一个女儿家守着昏迷不醒的汉子们。可他们这一出去,就被堵在了外面,跟守着巷口的人打了起来。 「刺花纹堂」的人虽然各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可武功只是平平。哪怕是偏剑的弟子,「刺花纹堂」的堂主,也只能说是个二流的高手。因此,在「桃花社」眼里的乌合之众,成了急着找大夫的汉子们绊马栓。偏偏这时候,又有人在「刺花纹堂」浇了油,放了火,要活活的烧死这些不识抬举的年轻人们。 这种腌渍的事,上不来台面的恶,一向是「七帮八会九联盟」做惯了的。 巧娘拼了命的把人往外拖,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本来就没甚力气,被烟一呛,就连路都走不动了。只能想着世人常说的同生共死,迷离的掉眼泪。 张炭一边给一个汉子绑伤口,一边喘着气问:“大姊,八弟呢?” 赖笑娥没有答话,她只看着那片最浓的烟雾。张炭刹那起了一身冷汗,好似谁用刀砍了他又软又热的心脏一刀,疼得连抽气都忘了。 他撒开手,抬脚就走:“我找他去。” 朱大块儿挠着头,磕巴的道:“我,我也,去。” 小雪衣只是哭,刀下留头去找药,还没赶回来,不然以他的脾气,也要闹着同去。 还是张叹揽住了他们两个,他是个哑巴,只能叹气,齐相好替他说:“你们去添乱还是送死?” 这是火和烟,不是人力能抵挡的东西。外面已经烤成了这样,里面还指不定是什么惨剧。几个江湖好手进去,一点用处没有,还不如一碗水,一块抹布呢! 赖笑娥还是没有说话。她坐在地上,望着烟雾,暗暗的想: 她毕竟也是个女子,能抱得动巧娘,却决计带不起一个男子。 找到巧娘的地方已经靠近火源,热的不行,呛的要命。巧娘早是强弩之末,她得赶紧带她离开,再耽误一时半刻,就是不给熏死,也要烤成人干。 八弟的轻功那么好,一点比她不差,想来是能逃出来的。他看上去又是个谨慎的人,大概不会硬逞强。 可她越想,眼睛就越疼,眼眶越涩,最后不得不侧过脸,假装抬起袖子擦灰尘。 她是「桃花社」的大姐,她将自己的弟弟给丢下了。这难道不是贪生怕死? 八弟才来「桃花社」,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有家眷等着,万一要出了事怎么办?这个万一有多万一? 火势那样凶狠,她怎么就留了他一个人在哪儿呢?她怎么就留了他一个人在哪儿呢?要是留在那里的是她,就算是死了,也要舒服得多吧? 说是镇子,但比中原的村庄不大。顾惜朝顺着小街,从镇东走到镇西,也不过花了一刻钟。他在镇子边上拔了几根枯草,拾在手中,又荡回镇子里面。镇子周围都是戈壁石滩,胡杨荒草。白天燥热,到了晚上,寒意却刺骨逼人。他胸中的酒意早就散了,周围的住家熄了灯,街上只有他一人,夜色沉浑,阴风一吹,现在更觉得凄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六十八.今天谁又倒霉了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他的头脑一阵发晕, 体力精力都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背后靠着的一截残垣断壁, 他恐怕要直接跌倒在地上。 毁诺城没了, 戚少商又逃了。算一算时间,竟然和上辈子的回忆相差无几。 就这样算了吧。 顾惜朝闭上眼睛,大口的喘着气。如果事情还是中规中矩的按照轨迹来走, 戚少商马上就能遇见赫连春水, 有那一群人的保护,再加上四大名捕的相助, 他哪里还用自己去救?他是在这一路上吃够了艰辛,可要没那些苦难,日后也难有那么大的成就。 这是成全他。 顾惜朝冷冷的一笑, 从地上拾起几颗小石子,反手射落了两只来回盘旋的老鸦。另外的那几只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四处乱飞, 难听的叫声吼得更起劲了。他用手指搓着剩下的两块石子,望了一会儿乌鸦。事情也怪,同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它们却仍然没有飞远,顾惜朝盯着天空的时候,这群乌鸦就在很高的地方一圈一圈的围着他打转。 他长叹了口气, 扔下石子, 慢慢的向五重溪走。 五重溪不是溪流, 而是一块望不见边际的稻田。那儿离毁诺城不远,也在这群姑娘们的势力之内,成了她们天然的屯粮重地。 他要回长安,五重溪可不顺路,之所以要在走之前看一眼那里,是因为他还记得一件事:他在上辈子的五重溪里放了一场大火,大火烧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戚少商的兄弟沈边儿,另一个是毁诺城的三娘秦晚晴。 这一世的沈边儿和秦晚晴不一定身陨在这里,不过他既然来了,去看看也好。没有尸首最好,有的话,他替这二人做个坟冢,也算仁至义尽了。 果然,他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此时正是晚稻成熟的季节,稻田里应该翻滚着金色的海浪,兴许还有抢收稻子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在田里劳作。但是现在,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零星残留下来的几丛稻子,他远远的能看见的只有黑色的焦土。 没有花多少功夫,顾惜朝就找见了两具相拥在一起的尸骸。尸骸已经烧成了焦炭,他们果然还是躲在上一世躲过得茅草屋里,连死相都一模一样。他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很难说清内心的感受。戚少商的命究竟好不好?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有那么多人因为他而丧命。他和这两人并不相识,即使是在他亲手放了火的上辈子,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烧的是雷卷和唐晚词。 雷卷是戚少商的挚友,江南霹雳堂的领军人,小雷门的门主。唐晚词则是息红泪的二妹,她和雷卷后来成了一对情侣。 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高过沈边儿和秦晚晴许多。 秦晚晴虽然同唐晚词一样,都是息红泪结拜的姐妹,但沈边儿却不过是雷卷身边的一员虎将,甚至都不是雷家人。 他和黄金麟那一伙人追的分明是雷卷和唐晚词,可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沈边儿和秦晚晴?顾惜朝百思不得其解,他后来见到雷卷,还被吓了一跳。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既然找见了这两具尸骸,就不能叫他们继续暴尸荒野。 燃烧殆尽的灰土尘埃浮在半空里,不止气味难闻,还十分呛鼻。 顾惜朝在周遭转了转,看中了一块田垄边的空地,地势较高一些,尸骸躺在里面,下雨天不至于遭受水灾。他手头没有挖地的工具,却有一把长剑。用这样好的长剑去刨土,怎么都觉得不合适,可眼下还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呢?他叹着气,拔出长剑,碧色的剑锋被太阳晒得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东西移动的沙沙声。 他猛地回过头,见焦土上覆盖的一团未烧焦的杂物正在抖动,在他的注视中,那团杂物抖得越来越厉害,将周围的灰烬和烟尘全抖了起来,像雾一样的漂浮在半空。顾惜朝持着剑,缓缓的走向那边。他正走了一半,忽然“砰!”的一声,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一个石头盖子顶开,一刹那里,掩盖在盖子上面的零碎全都掀翻到了一旁。 一人慢慢爬了上来。 这人的脸上黑漆漆的,皮毛大衣上也全是灰烬。他咳嗽着,抬起脑袋,模样还有些迷惘,可他一望到站在不远处的顾惜朝,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 他沉声问:“阁下是?” 顾惜朝认得他。他是雷卷,原来是躲在茅草屋的地窖里,才逃过的一劫。 “你真是沉得住气。”那两具焦尸还在地上散着糊味,他怪异的瞅了一眼雷卷,惊讶于他的定力。 这人要多狠心,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活活烧死?同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黄金麟身上,顾惜朝一点不奇怪,要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有不小的可能。但偏偏是雷卷,雷卷和戚少商是一类人,都是为了所谓的侠义恩情可以不要命的人。 雷卷惨然一笑:“我是强弩之末,沉不沉得住气又有什么区别?这条性命你想要就拿去,只是还有一事。毁诺城的姑娘们不过听命于大娘,实在无辜,你若是条汉子,就放了她吧!” 他指得是后爬出来的唐晚词。她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怔怔的望着前方。雷卷把她护在身后,双目凝视着顾惜朝手中的长剑。他现在重伤c疲极c自觉必死,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年轻的剑客,但是那把出鞘的剑早就明晃晃的昭示了敌我的处境。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唯一想的,就是让二娘活下去。 “我指的是那两个人。”顾惜朝用长剑一点两具尸骸,神色愈发怪异了,“你们就藏在地下,活活的看着他们被烧死?” 他说完这话,木人般的唐晚词终于抬起了眼睛。眼泪沉默的在她的脸颊上流出两行清沟。 雷卷痛苦的几乎欲死。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沉得住气,活过三十多年,他从未有过如此窝囊的时刻,他甚至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像一个孬种一般,靠牺牲兄弟的性命而活,不要说奋起反抗了,他自己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原有多看不起孬种,现在就有多憎恶自己。 可他却不得不沉住气。 他再次问:“你是谁?” “我姓顾,从长安来。” 雷卷咳嗽了起来:“是「桃花社」?” 顾惜朝点头道:“我行八。” 雷卷的眼中迸发出了光彩,他又问:“「桃花社」是为了戚少商的事情而来?” 顾惜朝收起长剑,随口扯了个谎:“只有我。「桃花社」同一般的江湖帮派不同,几个兄弟一年也不一定能相聚一次。我偶然听闻了消息,就自己过来了。只可惜我来晚了一步,毁诺城已经被官军炸成了废墟。我听几位军爷说,小雷门的雷卷同毁诺城的二娘一起烧死在了五重溪,故而过来替他们收个尸。” “所以你方才拔剑,不是为了杀我们?” “我既不知道这里藏着两个人,怎么会为了杀人而拔剑?整块稻田都烧成了灰烬,我找不到铲子和锄头,只好用它了,”顾惜朝苦笑着弹了弹剑鞘,“再者说来,我也不认得你们,又何必要杀你们呢?” 雷卷痛苦的闭上眼睛:“我是雷卷。” 顾惜朝侧过头,望着那两具尸骸:“可雷卷不是?” 雷卷一言不发的闭着眼睛。他身后的唐晚词再也坚持不住,猝然的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不是雷卷,不是唐晚词,那是三妹和边儿!” 在这凄厉的哭嚎里,雷卷呕出了一口血。唐晚词的泪水像一把匕首,狠狠的插在了他的心上。 他们躲到茅草屋的时候,早就精疲力竭,一进了屋子,一见到沈边儿和秦晚晴,他们就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一头睡了过去。等他们再醒来,火已烧过去了,沈边儿与秦晚晴已经烧死了,要使他们死得有价值,便是自己和唐晚词决不要出来! 连声音也不能让人听到。 这样,才有希望能够活到那一天,能报答沈边儿c秦晚晴为他们而死的恩情。 ——那就是要杀死他们的人死! 两方人马互有忌惮,一时间僵持不下。 可顾惜朝和张叹都知道,只要僵持着打得难解难分,自己就已经胜了。『望c闻c问c切』的四个人加起来也就与大姐斗个旗鼓相当,虞永昼的功夫虽好,老五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剩下那些个弟子,他们甚至想都不用去想,没了「生癣帮」的这群搅屎棍,他们怎么跳也翻不出花样来。 果然,不出半刻,赖笑娥的水袖就卷着『望』长老的脖子,将他甩出了茶肆。『望』长老可没练过生癣功,他倒在地上,脖子软趴趴的垂在一边,一看就知道是被流云水袖勒断了颈骨。叶柏牛的眼睛没瞎,一下子就瞧清楚了「多老会」的败局:『望』长老不是四人里第一个送命的倒霉鬼,『问』长老早就给刀下留头削了脑袋。 茶肆里又传来了虞永昼的呼救:“——叶总管!叶总管!” 他是个向来自负的人,有一分的本领,也能生出三分的傲气来。要是等到他来开口呼救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局势已经不用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六十九.作对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碎云渊, 毁诺城。 可是毁诺城已经没了。 顾惜朝看着一片狼藉的废墟,风中还残留着经久不散的腐臭味, 几只乌鸦徘徊在天上, 见人走进了就嘎嘎的不停乱叫。他知道这是埋在城下的尸体在发烂,距离城破已经有几天了,朝廷的人马来了又走, 丝毫没想着还有打扫战场这么一回事。 这么些天来的昼夜兼程, 结果还是迟了。 他的头脑一阵发晕,体力精力都有些支撑不住, 若不是背后靠着的一截残垣断壁,他恐怕要直接跌倒在地上。 毁诺城没了,戚少商又逃了。算一算时间, 竟然和上辈子的回忆相差无几。 就这样算了吧。 顾惜朝闭上眼睛,大口的喘着气。如果事情还是中规中矩的按照轨迹来走, 戚少商马上就能遇见赫连春水,有那一群人的保护,再加上四大名捕的相助,他哪里还用自己去救?他是在这一路上吃够了艰辛,可要没那些苦难,日后也难有那么大的成就。 这是成全他。 顾惜朝冷冷的一笑, 从地上拾起几颗小石子, 反手射落了两只来回盘旋的老鸦。另外的那几只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四处乱飞, 难听的叫声吼得更起劲了。他用手指搓着剩下的两块石子,望了一会儿乌鸦。事情也怪,同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它们却仍然没有飞远,顾惜朝盯着天空的时候,这群乌鸦就在很高的地方一圈一圈的围着他打转。 他长叹了口气,扔下石子,慢慢的向五重溪走。 五重溪不是溪流,而是一块望不见边际的稻田。那儿离毁诺城不远,也在这群姑娘们的势力之内,成了她们天然的屯粮重地。 他要回长安,五重溪可不顺路,之所以要在走之前看一眼那里,是因为他还记得一件事:他在上辈子的五重溪里放了一场大火,大火烧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戚少商的兄弟沈边儿,另一个是毁诺城的三娘秦晚晴。 这一世的沈边儿和秦晚晴不一定身陨在这里,不过他既然来了,去看看也好。没有尸首最好,有的话,他替这二人做个坟冢,也算仁至义尽了。 果然,他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此时正是晚稻成熟的季节,稻田里应该翻滚着金色的海浪,兴许还有抢收稻子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在田里劳作。但是现在,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零星残留下来的几丛稻子,他远远的能看见的只有黑色的焦土。 没有花多少功夫,顾惜朝就找见了两具相拥在一起的尸骸。尸骸已经烧成了焦炭,他们果然还是躲在上一世躲过得茅草屋里,连死相都一模一样。他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很难说清内心的感受。戚少商的命究竟好不好?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有那么多人因为他而丧命。他和这两人并不相识,即使是在他亲手放了火的上辈子,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烧的是雷卷和唐晚词。 雷卷是戚少商的挚友,江南霹雳堂的领军人,小雷门的门主。唐晚词则是息红泪的二妹,她和雷卷后来成了一对情侣。 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高过沈边儿和秦晚晴许多。 秦晚晴虽然同唐晚词一样,都是息红泪结拜的姐妹,但沈边儿却不过是雷卷身边的一员虎将,甚至都不是雷家人。 他和黄金麟那一伙人追的分明是雷卷和唐晚词,可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沈边儿和秦晚晴?顾惜朝百思不得其解,他后来见到雷卷,还被吓了一跳。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既然找见了这两具尸骸,就不能叫他们继续暴尸荒野。 燃烧殆尽的灰土尘埃浮在半空里,不止气味难闻,还十分呛鼻。 顾惜朝在周遭转了转,看中了一块田垄边的空地,地势较高一些,尸骸躺在里面,下雨天不至于遭受水灾。他手头没有挖地的工具,却有一把长剑。用这样好的长剑去刨土,怎么都觉得不合适,可眼下还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呢?他叹着气,拔出长剑,碧色的剑锋被太阳晒得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东西移动的沙沙声。 他猛地回过头,见焦土上覆盖的一团未烧焦的杂物正在抖动,在他的注视中,那团杂物抖得越来越厉害,将周围的灰烬和烟尘全抖了起来,像雾一样的漂浮在半空。顾惜朝持着剑,缓缓的走向那边。他正走了一半,忽然“砰!”的一声,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一个石头盖子顶开,一刹那里,掩盖在盖子上面的零碎全都掀翻到了一旁。 一人慢慢爬了上来。 这人的脸上黑漆漆的,皮毛大衣上也全是灰烬。他咳嗽着,抬起脑袋,模样还有些迷惘,可他一望到站在不远处的顾惜朝,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 他沉声问:“阁下是?” 顾惜朝认得他。他是雷卷,原来是躲在茅草屋的地窖里,才逃过的一劫。 “你真是沉得住气。”那两具焦尸还在地上散着糊味,他怪异的瞅了一眼雷卷,惊讶于他的定力。 这人要多狠心,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活活烧死?同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黄金麟身上,顾惜朝一点不奇怪,要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有不小的可能。但偏偏是雷卷,雷卷和戚少商是一类人,都是为了所谓的侠义恩情可以不要命的人。 雷卷惨然一笑:“我是强弩之末,沉不沉得住气又有什么区别?这条性命你想要就拿去,只是还有一事。毁诺城的姑娘们不过听命于大娘,实在无辜,你若是条汉子,就放了她吧!” 他指得是后爬出来的唐晚词。她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怔怔的望着前方。雷卷把她护在身后,双目凝视着顾惜朝手中的长剑。他现在重伤c疲极c自觉必死,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年轻的剑客,但是那把出鞘的剑早就明晃晃的昭示了敌我的处境。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唯一想的,就是让二娘活下去。 “我指的是那两个人。”顾惜朝用长剑一点两具尸骸,神色愈发怪异了,“你们就藏在地下,活活的看着他们被烧死?” 他说完这话,木人般的唐晚词终于抬起了眼睛。眼泪沉默的在她的脸颊上流出两行清沟。 雷卷痛苦的几乎欲死。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沉得住气,活过三十多年,他从未有过如此窝囊的时刻,他甚至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像一个孬种一般,靠牺牲兄弟的性命而活,不要说奋起反抗了,他自己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原有多看不起孬种,现在就有多憎恶自己。 可他却不得不沉住气。 他再次问:“你是谁?” “我姓顾,从长安来。” 雷卷咳嗽了起来:“是「桃花社」?” 顾惜朝点头道:“我行八。” 雷卷的眼中迸发出了光彩,他又问:“「桃花社」是为了戚少商的事情而来?” 顾惜朝收起长剑,随口扯了个谎:“只有我。「桃花社」同一般的江湖帮派不同,几个兄弟一年也不一定能相聚一次。我偶然听闻了消息,就自己过来了。只可惜我来晚了一步,毁诺城已经被官军炸成了废墟。我听几位军爷说,小雷门的雷卷同毁诺城的二娘一起烧死在了五重溪,故而过来替他们收个尸。” “所以你方才拔剑,不是为了杀我们?” “我既不知道这里藏着两个人,怎么会为了杀人而拔剑?整块稻田都烧成了灰烬,我找不到铲子和锄头,只好用它了,”顾惜朝苦笑着弹了弹剑鞘,“再者说来,我也不认得你们,又何必要杀你们呢?” 雷卷痛苦的闭上眼睛:“我是雷卷。” 顾惜朝侧过头,望着那两具尸骸:“可雷卷不是?” 雷卷一言不发的闭着眼睛。他身后的唐晚词再也坚持不住,猝然的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不是雷卷,不是唐晚词,那是三妹和边儿!” 在这凄厉的哭嚎里,雷卷呕出了一口血。唐晚词的泪水像一把匕首,狠狠的插在了他的心上。 他们躲到茅草屋的时候,早就精疲力竭,一进了屋子,一见到沈边儿和秦晚晴,他们就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一头睡了过去。等他们再醒来,火已烧过去了,沈边儿与秦晚晴已经烧死了,要使他们死得有价值,便是自己和唐晚词决不要出来! 连声音也不能让人听到。 这样,才有希望能够活到那一天,能报答沈边儿c秦晚晴为他们而死的恩情。 ——那就是要杀死他们的人死! 柳桃儿却忽的想起了故乡的小客栈,想她屋里新剪的窗花,和炉子上烧的滋滋作响的旧水壶。她偷偷红了眼眶,不敢说自己的思念,怕阿娘再责怪惜朝。尽管他瞧不上自己,她心里还是护着他的。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知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断然再回不去了。 她低着头,替母亲掖了掖被子,轻声问道: “惜朝,你看咱们是买些地安置下来,还是找些营生来做?” 不想柳姨顺着话头,又找到一个埋怨顾惜朝的理由。 “人生地不熟的,营生哪里做得起来?哎呦呦,我才想起来,南边风俗紧得很,不兴姑娘家抛头露面。我可怜的桃儿,竟是要跟金丝雀似的被关起来了。” 边镇女子,自小吹着黄沙长大。戈壁滩里,人活着尚且不容易,那里还有工夫看什么男女大防? “啊?”柳桃儿被吓得一哆嗦,眨眼间又有些明了。是呀,惜朝在南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会不会就喜欢那些知书达理,细声慢语的闺秀小姐?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既粗俗又鄙陋。要是她也学着她们一样的姿态,他会不会多喜欢自己一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七十.谁是傻子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桃花社」的老巢在长安,小小的「刺花纹堂」建在漳州。从长安到漳州有三千多里地,「桃花社」的一群人,骑着最快的马,昼夜兼程的跑, 也花了整整九天才到。 那是个雾蒙蒙的早上, 远远的能看见城墙的影子。块头最大的朱大块儿正抱着胳膊, 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冷不丁的,他骑着的小红枣停住了脚步, 接着摇晃了两下, 四蹄一软, 瘫倒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他大叫一声,从马背上窜起来, 浑身哆嗦着, 什么困意都没有了。 顾惜朝跳下马,蹲到小枣红的脑袋前面, 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它先瞅了瞅他,又拿那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看, 几次扬着脖子,想从地上翻起来。可它年岁不小了, 身上大概也乏的厉害, 再怎么努力, 也只是做无用功。 “不行了,”他指着它嘴上的白沫子说,“它用光了这辈子的力气,以后也驮不动人了。” 朱大块儿一听,泪珠就在眼眶里打了转。这马还是他给接生的,从小养到大,有非同一般的情分。他忍不住想:要是自己平时少吃点,也不至于会把它累成这样;要是出来的时候骑得是别的年轻力壮的马,又那会有这种事发生。他越想越难受,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马头,泪珠扑扑的抖落下来。 这几个人此时都下了马。 赖笑娥垂下头,叹了口气:“把缰绳松开,放了吧。” 齐相好却朝头顶上望了望,片刻后,他喃喃道:“不是个好兆头。”只是话才说完,就被张炭打了脑袋:“浑说什么呢!” 可张炭的拳头慢了一步,大家都听见了齐相好的丧气话。小雪衣面色一沉,别过了脸。雾气太浓,几乎成了阴霾,湿哒哒的堵人口鼻。晨光呀c旭日之类的东西,一律都藏在雾中。再加上朱大块儿哭的实在难过,她听得心慌意乱,也有些害怕了。 “大姊,”她小声问,“我们到了?” 赖笑娥答道:“到了,进城吧。” 她让刀下留头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朱大块儿从地上拉起来,又让张叹解开小枣红身上的鞍具,给它喂了水和豆饼。但是直到张炭敲开「刺花纹堂」的大门,朱大块儿还在一抽一抽的掉眼泪。 开门的是个窈窕的女子。她一见到赖笑娥,整个人都愣住了。赖笑娥朝她笑了笑,她才大梦方醒般的转过神来。 忧愁在她的脸上一闪而没:“哎,你怎么真来了” “我若是不来,才叫人吃惊,”赖笑娥侧首看进了她的眸子里,“你家堂主呢?”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爽朗男声便从后面的屋舍里响起了来:“赖大姐!”这男子很快走到众人眼前,一抱拳道:“哈哈,等你们许久了。朱二哥,诶,这是怎么了?刀三哥,张四哥,张五哥,齐六哥,雪妹妹,”他顿了顿,问道,“这位公子看着眼生,似乎还未见过。” 赖笑娥先与他讲了小枣红的事情,引来「刺花纹堂」的两人的一阵唏嘘。然后又扯着顾惜朝道:“瞧瞧,我家的八弟。姓顾,二字惜朝。俊俏吧?”她指了指那瘦高男子,再对顾惜朝说,“这是「刺花纹堂」的堂主,‘江雪剑’罗郗,我们都叫他小罗。” 罗郗穿着一身雅白色的长衫,看上去十分年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惜朝,回道:“确实风姿卓卓,敢问顾兄弟年庚?” 顾惜朝微微笑笑,拱手道:“见过罗堂主,在下今年二十有二。” 罗郗笑道:“那就是弟弟了,我比你虚长两岁。” 顾惜朝于是再一拱手:“罗兄。” “你竟只有二十二岁?要知道,小罗可一贯是做弟弟的,”小雪衣一扫之前的愁眉苦脸,咯咯笑了起来,“那坏了,你这样小,见了谁都要叫哥哥。” 顾惜朝一听,立刻就叹了口气:“不巧晚生了几年。” “哎,我也晚生了好几年呢!”她抱怨道。 “再等等吧,”顾惜朝抱着胳膊,一本正经地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多年的弟妹总有当哥姐的一天。到了那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人家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雪大姐,威风堂堂的,岂不是快哉?” “——噗!” 正掉眼泪的朱大块儿猛的一乐,鼻涕吹出了两个泡泡来,晶莹剔透还滴着水。小雪衣连忙从他身边跑开,齐相好更是捂着嘴巴,做了个将吐未吐的姿势。 在场的人都被他给逗笑了。 张炭忍不住看了看顾惜朝。说来也怪,从江宁到长安城,是去寻安定。可一路上,莫说俏皮话,八弟就连个笑脸也少见。从长安到漳州,是去舍生取义。他却见缝插针的插科打诨,几乎成了几个人的开心果。 赖笑娥笑着笑着,嗅了嗅早晨潮湿的雾气,目光突然变了:“喝酒呢?” 罗郗回道:“才喝了一点。” “酴醣香?” “是酴醣香,瞒不过大姐的鼻子。” 赖笑娥不由得兴奋起来:“可还有?” “哈哈,这不多得是!” 酴醣香是出了名的好酒,赖笑娥好酒,怎么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们说着就往院子里走,和粗狂随性的「桃花社」不同,「刺花纹堂」雅致的让人心生柔软,翠竹和花树丛里辟出一条小道,主屋就在小道的尽头。 大屋很宽敞,有三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上好的酒菜,酴醣香这样的好酒,竟然开了四五坛。另有十来个人围着桌子,正在吃吃喝喝,一听见屋外的响动,这些人都起身了。 罗郗还未进门,便高声道:“「桃花社」的兄弟们来了!” 顾惜朝扫了一眼,发现他们果然如大姊所说的那样,都是些年纪轻轻的侠少。大的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小的看上去比小雪衣还稚嫩。 在路上的时候,赖笑娥曾与他讲过,这些人或多或少受过‘偏剑’敖曼余的恩惠,堂主‘江雪剑’罗郗更是敖曼余唯一的传人。敖曼余这个人,是个大名鼎鼎的剑客,但是他大名鼎鼎的不是他的‘偏激奇剑’,而是他的不识抬举。 他的行事作风总是惹人生气,朝廷里有人请他做官,他不仅不为所动拒绝了,还把那人羞辱了一番;「七帮八会九联盟」招揽于他,他不仅不知好歹的推掉了,改日还专门的多管闲事,给他们添堵增麻烦。就因为这个,他的名声始终不好,虽然他确曾仗剑管了不少不平事,帮了不少可怜人,但他帮的人都是无名无权无势的,他得罪的人可都是惹不得的。 两年前,「七帮八会九联盟」和朝廷一起围剿敖曼余,还抓了他的小相好,一个姓米的姑娘做人质。他每杀一敌,他们就割下那姑娘一块肉。为了救她,他反手一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可怜的是,他死了之后,那干正道人士也没放过他的相好。他们一掌打碎了米姑娘的天灵盖,也算给她了一个痛快。 赖笑娥猜测,罗郗就是目睹了那场血战,才建立了「刺花纹堂」以承他的遗志,而「七帮八会九联盟」也是因为这个小帮派跟敖曼余的关系,才找借口,非得要灭了他们不成。 可是顾惜朝还有一个疑惑。 大家伙吃酒的时候,他端着碗,开口问罗郗:“我听说五年前,黄河泛滥,南方的富商和百姓筹集了六百万两赈灾的银子,尊师是押运灾银的总统领。” 罗郗苦笑道:“你是想问,那笔银子究竟去哪里,是不是我的师父监守自盗?” 顾惜朝摇摇头:“不,我信他不会。” “他不会,”罗郗灌了半碗酒,突然就淌下了眼泪,“没有银子。赈灾的钱,早已给朝中大臣用光了。” 一个穿蓝衣的汉子哭了:“敖大哥为了杀败那些劫道的强梁贼寇,受了的伤,直到死之前也没有治好。因为这个,他弄得声名狼藉,可,可那群畜生竟然连他的女人也不放过。大哥死的那天,雨下的真大,天也哭了” 他的话说完,整个堂子里就再没人讲话了。 齐相好原来犹豫着是去替大姐解围,还是守着两个姑娘,但见白欣如出了事,也管不得其他,飞掠而起,叱了一声,朝着战聪聪的天灵盖遥劈三掌! 这三掌一掌未空,全数击在了战聪聪的头上,每一掌都带着齐相好十二分的力气,足够撂倒一头沙漠里奔驰的骆驼。 战聪聪遭了这当头三掌,当然吃痛。可他也只是吃痛,顿了一顿,便惨嚎着抓向齐相好。齐相好却觉得自己是劈在了一块木头上,木头挨着泥土,一掌才下去,力道就自个泄了。不过好在疼痛难当的战聪聪红了眼睛,全力扑向齐相好,给了白欣如一丝脱险的机会。 她从战聪聪的腋下钻出来,正巧看见战聪聪与战貌貌这对兄弟联手将齐相好锁在一处角落,一人抓向他的腰眼,一人抓向他的眼睛。 白欣如急得大呼道:“三哥小心!” 齐相好听见了她的呼喊,心中满是无可奈何。他轻功虽好,却因前路被锁,背后是墙,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眼见就要血染当场。 眼见战聪聪那枯树枝般的爪子就要沾到齐相好的眼睛,白欣如下意识的侧开了脸。可她等了两息,并未听见预想中的惨叫,又因原本拦在她身侧的「生癣帮」全都一动不动的怔在当场,她才蓦然回头,却惊见那两个山魅木鬼一样的左右护法,一人捂着胸膛,一人捂着喉咙,摇摇晃晃了几下,一刹那间,轰然倒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七十一.一刀和一瞬 文冷人傻,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桃花社」是个江湖组织, 社里装的都是江湖人, 江湖人气血大多较普通人旺一些。所以兄弟几个间难免有吵架动手的时候, 不是齐相好揍了朱大块儿的屁股, 就是张炭摸了刀下留头的酒坛子, 追追打打, 闹上几天的都有。 不过既然是打闹, 就不会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更不会真的着急上眼,弄出一副全武行的架势。可今天不同,今天赖笑娥怒极了。她往日里连兄弟间的打闹都不参与,只笑盈盈的看他们玩,今天她却挥起峨眉袖,拼了命似的要打张炭。那两只行云流水的袖子舞得好像一首唱了几百年又有几百个万转千回的长歌, 上一次拂袖春日才来, 下一次回荡秋花零谢。半个客栈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不出意料的叫她的长袖牵引住了目光, 大气都不敢粗喘出来, 唯恐坏了这一舞的意境。 张炭最苦。 他不敢还手, 不敢还嘴,长得又胖, 武功也不如大姐好。他想凭着身法躲开那两只如影随形的袖子, 但每一次都恰好差那么一点点。看似缠绵多情的袖子帅在胖肉上, 咚咚的似战场上助兴的擂鼓,个中滋味尝得张炭都要落下泪来了。 齐相好捅了捅硬着头皮的顾惜朝:“好弟弟,怎么回事?大姐怎么跟饭桶掐上了?” 顾惜朝不愿意说,齐相好就一个劲的捅他的腰眼。他只好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五哥和我讲了些方大侠的事情,被大姐听见了几句。” “呦,”齐相好幸灾乐祸的眯起了眼,“活该,叫他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周围。”他不怪张炭嘴巴没把门的,只怪他不够敏锐,不会挑说悄悄话的地方。 顾惜朝难堪的动了动嘴角,左右望望,问他:“大侠我是谁去哪儿了?” 齐相好有点茫然:“我是谁来了?” “刚才还在大堂里和大姐说话。” “没瞧见,我下来的时候里面就没人了。”齐相好先是摇摇头,马上又恍然大悟的眼前一亮,小声问:“方振眉也来了?” “听说他直接去找张侯了。” “啧啧,怪不得。你等等,我得先告诉别人去。” 齐相好啧着嘴巴,转身就去找刀下留头,才不管那个被打的嗷嗷直叫的老五。反正张炭的肉多皮厚,打上一天也难打坏,让大姐撒撒气也好。结果周围的兄弟都知道了他挨打的原因,也没一个人乐意站出来救他,谁都怕触了大姐的霉头。于是乎,有人打呵欠,有人回屋睡觉,有人去吃粥,有人去撒尿,总之,就是没有要救张炭的。 张炭还是被正好下楼的巧娘救下来的。这时候,他的大圆屁股都快被打烂了。 他给顾惜朝搀扶回了屋子,烂肉一样的趴在床铺上,等着他给他糊上点止疼的药膏。巧娘虽然救了他,可毕竟是个姑娘,他的屁股就是坏成了骨头,也不能让一个姑娘瞧了去。 药膏是好药膏,但是糊在那张屁股上,简直钻心的疼。张炭昂起脖子,嗷嗷了两声。 “八弟,你不够意思!” “忍忍吧。”顾惜朝的手一用力,又按的张炭惨叫了起来。 “不抹了,不抹了!松手,快快,我的屁股要给揉掉了!” “五哥,不把你的淤血揉开,你的屁股是好不了的。” 张炭不吃他这一套,手脚并用的要爬起来:“坏了也是你们笑的!就知道在那儿看戏,不知道救我一命。不抹了,不抹了,说什么也不抹了!” 他这样来回乱动,顾惜朝不好掌握力道。他把手一垂,索性道:“五哥,你再折腾,我就叫大姐过来给你上药了。” “你!”张炭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老实了,“你这个小叛徒!”他只敢骂,不敢动身,连大声的骂都怕被大姐听见,只好窸窣又悲愤的在嗓子眼里转了一圈。 于是顾惜朝又把他摁回了铺上:“忍忍吧。”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往下一按,再一揉,张炭就忍得啃了刀柄。 “等等!”他忽然大喊了一声。 顾惜朝长叹了一口气:“五哥,长痛不如短痛,你一直拖沓着,到晚上也弄不完。” “你等我做完一件事,再给我涂药。” “做什么?” 他没等到张炭的答案。张炭已经攥起拳头,结结实实的给了自己的脑门一拳。现在他没法说话了,除了脑门上肿起的老大的一个包,他跟喝醉了酒烂睡着的人没区别。 顾惜朝不知道自己是该笑他好呢,还是该佩服他的急智好呢。不过五哥昏过去了也好,他确实存心要拖上些时间,所以才非要替他活血化瘀。五哥是常年习武的人,大姐下手也有分错,就算不抹药,顶多也就疼上个七八天,那就和普通人一样,真的需要这么一套折腾? 可大姐下了狠心,要拉上「桃花社」的人一起去找张侯。她决意不承方振眉的情,不管他是去应那‘三招’之约,还是去找张侯调解说和,她都不管。‘三招’的约定「桃花社」接了,就算他和张侯比划过,那也是他的事,不是「桃花社」的约。她怀着这样的情绪,顾惜朝又怎么会愿意顺从她的指派?这在他眼里看来,完全就是意气之下的行的一步废棋。把方振眉的好心抛在一边不说,还不顾「桃花社」已经精疲力竭的现实,非要硬逞强,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他一贯喜欢用最小的力做最大的事,用最简单的招式破最复杂的局。既然不能不管「桃花社」的事情,又和他们讲不通道理,他也只好用自己的法子,多犯些无伤大雅的小聪明了。 这么一闹腾,日头都跑到了正午。阳光暖洋洋的从窗户外晒进来,晒在张炭的那张黑脸上,他哼哼几声,晕得更舒服了。 顾惜朝站在他的阳光之外,捂着弯弯的嘴角,静静的瞧了一会儿,才从楼上下来。他一下楼,就把张炭如何惨叫,如何求饶,如何一拳打晕自己,如何晒着太阳哼哼叫,全讲给了大堂里等着的兄弟们听。赖笑娥气得差点又要上去打他,被张叹给拦住了。他指指那群笑得七扭八歪的姑娘汉子,自己也露出了一个笑脸。 “不等他了!”赖笑娥板着脸,秀眉一竖,“咱们自己去!” “我去把五哥叫起来吧?” “叫他作甚?起来继续哼哼哼么?” 齐相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那也怪好玩的。我去叫他,我去叫他,八弟坐着,等等我们就下来了。” 他往前一蹿,不走楼梯,顺着大堂里的柱子就爬上了二楼。 顾惜朝又对赖笑娥说:“大姐,替五哥准备些米饭吧。我们也吃点东西,再去不迟。” 众所周知,张炭的反反神功要靠上好的米饭来催发,既然要应一场恶局,当然要把他先喂饱了再说。他的请求合情合理,虽然时间还略早一点,但想到还要走上一段路才能到「斩经堂」的驻地,现在用午饭倒也无可厚非。 他把时间拖了又拖,拖到拖无可拖,再拖就要露出马脚的时候,一身黑衣的我是谁回来了。顾惜朝暗暗松了口气,又一个白衣的公子跟着我是谁的脚步,走进了客栈。 赖笑娥一见他,就红了眼圈。不是久别重逢的泪花,而是恨极之后恨不得吃了他的怒意。见不到他的人,她偶尔还会念起他的好;可一见他,她的心里就塞满了怨,过去里那些甜滋滋的回忆,全给给她扔去了天涯海角。 “你还敢来!?”她一下子攥紧了水袖。 方振眉是背着光走来的。她一叫他,他就在那儿凝住了,很久都没有答话。 「桃花社」里的人,除了顾惜朝以外,对方振眉都不陌生。顾惜朝趁着这一丝半刻的时间,仔细的将他打量了一遍。 原来他是笑着的。 顾惜朝很少有赞叹他人容貌的时候,尤其是男子。他自己就生得俊朗非凡,但这幅容貌却没给他带来过一点的好处。因此他也不愿意以貌取人,由恐唐突了别人。可他一见到方振眉,还是忍不住为他的气度喝了一声彩。 他有三十几岁了吧,可他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少年般的光洁,那不是不通世事的懵懂,他的少年住在他的心里,他的心里藏着一朵犹开未开的花。阳光从他的背后映来,透过闲散的发梢,暖暖的催开了他的花。于是,那双眼中就有了欲语还休的情愫,那么轻软c缠绵又含着忧悒。 所有正在望着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忧悒是赖笑娥的恨。 所以他们走的不容易。 漳州临海,但他们不敢走水路,大海之上,船一漏水,再高的武功也是锅里下饺子。他们只能走陆路,穿过泉州,往黄山走。现在时节不好,官道年久失修,路上匪患横生,又有时不时的刺杀c围剿,有时候几天下来,连一个囫囵觉也睡不成。人困马乏,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朱大块儿的屁股上就让「鹰盟」的人开了一个口子。 巧娘不会武功,一路上都是他背着她,现在他受了伤,她当然不想再拖累他。 这怎么成呢? 朱大块儿不同意,刀下留头还背着行动不便的罗郗;张叹不行,他打小驼背;齐相好也不行,他瘦得像块排骨;大姊小妹都是姑娘,更不行;剩下一个张炭,一个顾惜朝:前者要去探路,责任重大;后者则是军师,没有他拼了命的动脑子,他们早就不知道折在哪里了。 就像上次,谁能想到一个卖煮鸡蛋的小姑娘会是「九联盟」派来的刺客?可他却认定那姑娘的手手背白皙,虎口有茧,不是做农活的人。果不其然,援兵一来,她就一脚踹翻了煮鸡蛋的大锅,汤汤水水的撒了满地,眨眼间把青花石板蚀薄了两层。这要是被浇在了身上,哪还有命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七十二.破体无形剑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漳州城的小茶肆里, 顾惜朝飞身擒住了一支飞来的羽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大块儿当下就尖叫起来, 那声音惊天动地的高昂, 好悬没把自个的兄弟姐妹们都齐齐吓死。气急败坏的张炭扑过去, 蒲扇一样的大手, 一下就捂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这时候,几个人才有空看那只羽箭。 白色的翎羽,红色的锐尖, 箭身上绑着一封简短的小信。 赖笑娥解下来读了, 只是冷笑。 “他们还是怕大姊的, ”小雪衣抱着茶碗, 低声说,“要不, 也不会想着来劝降我们。” 赖大姐摇摇头:“他们不是怕我。” 刚刚的羽箭把茶肆里的客人都吓走了, 连小二的都躲进了后面的柴房。顾惜朝替赖大姐添了一杯茶, 就重新坐下,不作声色的瞧了瞧兄长们的脸色。张叹和他对视了一眼,长长的叹口气, 把脸扭向了大街。想来他是了解内情的, 却只是叹息,一个字也不说。 一时间, 众人的耳朵里只剩下朱大块儿拼命挣扎的呜咽声。 张炭问他:“你还叫不叫了?” 朱大块儿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张炭一松口, 他便捣蒜般的点起头。 张炭这才放开了手,嫌弃的抓着朱大块儿的一角衣服擦了擦。 朱大块儿趴在地上死命的咳嗽起来,张炭把他的口跟鼻全捏死了,一丝气都透不进去,他差不多都要给憋死了。可他才缓过一会儿,就扬起脑袋,不禁追问道:“那,咳咳咳,那是为什么?” 张叹又叹气了,他指指朱大块儿,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再指指张炭。意思是让张炭再把朱大块儿的嘴巴给误起来,省得他尽说些有的没的。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早年的时候遭了难,把舌头丢了半截,如今只能靠着叹气和指指点点来传达自己的意思了。 朱大块儿一看,哪能束手就擒?就老五的那双大手,他还不得丢了半条命!他肿笨如牛的屁股忽就离了地,脚尖一点,眨眼就冲到了茶肆外面,张炭搓搓手,也一个箭步追了出去,丝毫不比他的速度慢。这样猫抓老鼠,老鹰逮鸡的游戏,隔三差五的就要在「桃花社」里上演一番。顾惜朝却是头一次看见,忍不住笑了出来。 赖笑娥也笑了,对着顾惜朝道:“八弟的功夫真俊。我都没瞧清楚那只羽箭,就进了你的手。” “怎么会?”顾惜朝答道,“阿姊只是没看向外面。” 羽箭射进来的时候,赖笑娥正踮着脚尖敲朱大块儿的脑袋。她牤牛般的二弟赌咒发誓的要带着兄弟几个去闽南喝小龙团,这话他都说了四五次了,一次也没应演过。 赖笑娥摇了摇头:“是真好。你是师从哪里的?” 她问的随意,顾惜朝却有些踟蹰的抿了下嘴。赖笑娥瞅见了,于是又说:“瞧我,就是喜欢多嘴,莫挂在心上。” 顾惜朝沉吟了片刻,眉目低垂下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地方。只是他早不在江湖上行走,别人也不大记得他了。” 刀下留头把目光从追打的两个人那里收回来,问顾惜朝:“是个老前辈?” “算是,我恩师姓梁,单名一个襄字。” “——呀!” 小雪衣叫了出来:“公子襄!真的吗?” 顾惜朝点了点:“嗯。” 她又叫了一声,捂着脸,跑到顾惜朝的身侧,非要他扬起额头,好让她端详一番。 顾惜朝被她惹笑了,弯弯的眼角上,有一种轻如羽毛c绵若雪花的温柔。“你瞧我做什么呢?”他问她。 齐相好叹息道:“她这叫做睹物思人。” “你师父是他啊,是公子襄啊!”小雪衣顾不得和张叹还嘴,她的整个人都痴了,“我听过他的故事,从小就听呢!” 赖笑娥也是一愣。公子襄的故事凄美如画,但凡是女子,就不会不喜欢凄美的故事。就连她这样英气的不输男子的侠女,年少懵懂之时,也曾幻想过梁襄无限美好的风情。 一个人若是太好太美了,就难免遇到些不尽人意的事故。一如公子襄,那样轻云蔽月c流风回雪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子,始终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有哪个女子能禁得住如此的深情? 每每想来,就没法不肝肠寸断,心慕神往。 因为这点小心思,在她们的春意萌发的甜梦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穿着洗得月白的衣裳,微笑的迎着阳光行去。甜梦做久了也会觉得苦涩,这时候便恨不得把自己当做唐方,以身代之。 这下子轮到齐相好叹气了:“怪不得,我就说,八弟天生就要受人喜欢的。瞅瞅幺妹,原本眼睛就大,现在都——” “——放开我五弟!!!”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打断了。大叫的人是朱大块儿,他跟张炭已经打闹着跑了半条街,愤怒的叫声穿过来,仍然清晰地如同响在耳边。 赖笑娥的脸色一变,身影嗖的一声窜出茶肆。几个兄弟紧随其后,远远的看见了一伙人,紧紧的围着张炭,朱大块儿在边上,正一拳砸在一个白衣秀士的长剑上,长剑顿时碎做了几块,四散的飞出去。他要救张炭,可那秀士一松手就把剑柄扔了,向他扬起了一把毒砂。 朱大块儿一扭,一闪,袖子一扬,巧妙的避开了漫天扑来的毒砂。然后他提腿进击,一个抢步,一个飞脚,直直揣在秀士的肚子上,将他踢得连向后退了十几步,嘴里喷出血来。 顾惜朝认得他们。 这帮人是「多老会」的三代弟子。他曾为了钱财,在那里待过几天。和朱大块对战的秀士叫白晚,围着张炭的那群人是‘三八病夫’蔡绝c‘风水轮’张壹圆c‘口是’庄独钟c‘心非’杨独错c‘龙飞凤舞’宋小鸡c‘大彻大悟’曾今觉。 正是因为认得他们,他放下心来。 这群人的武功不高,说他们是乌合之众可能有些过了,可他们却绝非「桃花社」的敌手。 果不其然,张炭的擒拿手抓住了蔡绝的脖子,一甩就把他扔到了街对面的房顶上。他的脑袋磕在房顶的瓦片堆里,激起一阵爆裂声,流出的血滴滴答答的下雨般淌下屋檐。 曾今觉大叫一声,扑过来,被张炭抡圆了一巴掌拍在脸上,直接扇蒙了过去。 ‘口是’庄独钟c‘心非’杨独错同时抬剑刺向张炭,结果却撞在朱大块儿的手里,一拳一个,打折了‘口是’的肋骨,弄断了‘心非’的胳膊。 张炭瞅着踟蹰不前的剩下的三个人,破口大骂起来:“什么玩意!也想打爷爷们的主意?”这帮人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再加上边上还有个添乱的朱大块儿,他打的一点也不过瘾。 靠在墙上的白晚反而笑了。 他被骂了,被「桃花社」团团的围住,手下的人根本没有抗衡之力,这本来已经是个死局。 可他却越笑越高兴,越笑越潇洒。 “什么玩意?”他抬起半个下巴,朝城东望了一眼,反骂了回去,“一群傻子,也当自己是个人?” 张炭一句吼了回去:“我呸!你是个人?爷爷十岁的时候就能一拳头打死你了!” “五哥!”顾惜朝骤然一惊,喊了出来。 白晚不该笑。 任何脑子正常的人在死局中都笑不出来。 顾惜朝认识白晚。他不傻,他非但不傻,还是个谋士。 现在他笑了,他能笑出来,除非这并不是一个死局,反而是致命的圈套。 赖笑娥猛得抬起头,城东的一角隐隐约约的冒起了火烟。 「刺花纹堂」出事了。 顾惜朝一拱手,道:“我姓顾,二字惜朝。” 张炭回过神来,挠着头说:“是我在路上认的弟弟,排行的时候,我,这个,嘿嘿。”他不把话说完,也舔着脸笑起来,但赖笑娥已经晓得了他的意思。 她也没有什么避讳,就持着一双妙目,仔细的打量起了顾惜朝。风吹的很烈,可他站的很稳。她先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淡淡的似水呀又似暖阳。她只觉得眼熟,继而见到他的修晳清俊,那么长的长袖,被风吹的几乎要浮到天际上去。再后来,她才慢慢的瞅见了他藏起来的忧愁,眉宇间的一抹似有非有的寂寞。 她的心骤然的一疼,幽幽的想起了那个人。 一个可能再也不会来寻她了的人。 然后她立刻就知道了一件事:这书生不会是个坏人。 “那就是八弟了,”赖笑娥又笑了,“五弟,这是你的不好,该早告诉咱们的。” 张炭听了,便认真的点点头:“是,是我的。” “哎,可有人叫我阿姊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个姑娘跳下台阶,围着他绕了一圈,还叹了一口气,“这些个人,总是叫我幺儿幺儿的,好几年了,我竟一点个子也没长过。” 她的样子太娇憨,兄弟几个就都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七十三.救与不救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少来也有五十骑。” 顾惜朝的话音未落,齐相好就冲向了小茶肆。他没问八弟的耳力怎么如此的好,也没问他怎么火烧了眉毛还不慌不忙, 只是一头窜进人群里,牟足力气尖吼起来:“有人来了!” 由此一喝, 嬉声骤灭。 张炭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学着刚才齐相好的样子,往地下一趴,仔细分辨了,抬起头道:“大概五六十个。” 茶肆中是静到极点。 一只满水的茶碗溢了满桌,倒水的人还未发觉。 小雪衣望着赖笑娥, 赖笑娥看向白欣如, 后者动了动嘴唇:“不是周大哥, 我们没骑马来。” “会不会是旁的好汉?”巧娘接口问道。 张炭的脸色不好:“声音太齐, ”他的见地和顾惜朝一模一样,顿了一下又道, “我怕来得是精兵。” 他的话说完了,白欣如,「桃花社」, 和「刺花纹堂」的人都没有出声。虽然现在敌友未名,不过十有是敌非友。连日奔逃, 如今才见援兵又遇强敌, 心中固然有些厌战, 但更多的是厌烦。烦这些击退了一波又来一波,如同涨潮时候前赴后继的潮水一样来邀战的人,也烦那些趋势着小卒过来与他们作对的「九联盟」里的头头们。 刀下留头冷哼道:“这帮人有没有完?折了那些个蠢物,还要上赶着来送死?” “他们有他们的大道理,我们如何能懂呢?”赖笑娥自嘲的一笑,向外唤了声:“八弟怎么还在外面站着?” 她这一问,齐相好才想起刚才的事情,忽然一惊:怎么八弟的耳力那样的好,能听见几里地外风卷来的声音?怎么他的神色如常,强敌当前,却静得像一池秋水?怎么这一路上,都是他发觉了危情,避免了许多次措手不及的敌袭,又挽回了多少次不经意间却要人命的失手? 齐相好的心里有千百句话要问,顾惜朝已经走了回来,与他对视一眼,他反而问不出口了。 顾惜朝收回视线,对赖笑娥说道:“大姐,我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在想,这一路上,咱们走的太轻松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他又道:“除了「多老会」的白晚以外,咱们一个「七帮八会九联盟」里举足轻重的人都没遇见过。而白晚向来以内政出名,他的武功在「多老会」也是排不上号的。” 马蹄声渐渐入耳,赖笑娥扬起了眉:“你的意思是?” “也该来了。” 他看向茶肆外的一方天空,奔驰在最前的三匹马,已然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哈哈哈!这小子说得不错,”几十匹战马嘶鸣的声音从茶肆外传来,一阵沙哑笑声却压过了所有的杂音,“白晚那小子,出馊主意倒是一流,可惜啊,武功是他妈的九流。” 又一人笑道:“赖大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老二,你怎么说话呢?”骑在中间的那人先是呵斥了一句,后就笑呵呵的道,“女人嘛,都喜欢让男人礼让着。咱们都让了这么久了,大姐也该满意了吧?” 这三人的长相十分奇怪。分明是壮年的男子,露出来的皮肤生得却如同古稀之年的老农,尤其是那三张脸,好像是被太阳暴晒了几百年,又被风得皱皱巴巴。可就这幅奇怪的长相,却让茶肆里的一群人面色紧绷,如临大敌。 顾惜朝一眼就认出这是「生癣帮」中的一流好手:左护法『妖神』战聪聪c右护法『残骸公子』战貌貌c『大雷神』战渺渺。他们三人原是三兄弟,因为修行「生癣帮」里的生癣功,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功法说玄妙也玄妙,说通俗也通俗。 修炼它的人,常年要服用一种苗疆传来的奇毒。等他们的武功练到极致,毒性就要从五脏六腑里发散到皮肉,身上便会结上一层斑癣,就像老木头上结的青苔,有的长在指间,有的长在脚底,有的长在脸上,有的长在头上。功力越高的人,结癣越厚,掌力不能透,利剑不能穿。如同一只缩在壳子里的乌龟,任你有再高的本事,也伤不到他们分毫的皮毛。 这时候,剩下的人马也到齐了。一位负着金枪的年轻公子和一个骑马似骑驴的田舍汉,四个穿得像账房先生的中年人,还有曾经见过的白晚和簇拥着他们的一群好手。 果然如顾惜朝设想的那般,「多老会」的少堂主才把「生癣帮」的帮主千金娶进门,白晚是少堂主虞永昼的心腹,他在漳州城里失了面子,虞永昼是不会见事不管的。而「七帮八会九联盟」中尔虞我诈,会真心替「多老会」出头的,必然是其姻亲「生癣帮」。 负枪的年轻公子就是「多老会」的少堂主;晃悠悠的田舍汉看似其貌不扬,其实却是「生癣帮」的总管叶柏牛;四个穿得像账房先生的中年人又有个称呼唤作『望c闻c问c切』,是「多老会」里赫赫有名的四大长老。而围着他们的那群手下,有那日在城中见过的,也有彻底面生不知其人的。不过观他们的衣着面貌,应当都是高手。 “不要唐突了大姐,有话不妨好好说说。”叶柏牛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来回打量着茶肆中的几个女子。 虞永昼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这人犯了色心。 但凡练生癣功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似乎和他们服用的奇毒有关,一日都离不开女人。只是他打定了主意要替白晚出头,当然不能让几个女子娇滴滴的哼上两句就冰释前嫌,要不然,会里的兄弟要如何看他?江湖上的人又要如何看「多老会」? 还未等赖笑娥开口去啐叶柏牛,虞永昼就挥枪一指:“上!”待他们的人马将小茶肆围好了,交上手了,他才对着叶柏牛一抱拳,惭愧道:“这群人生性诡诈,唯恐夜长梦多。” 叶柏牛仍旧眯着眼睛,一点不恼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七十四.后手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她咬着牙, 尤做困兽之斗, 顺势拿肘臂向他的胸口撞去。可战聪聪修行生癣功多年,立在原地宛若一棵扎实了的老木, 任她如何拼命折腾,也不躲不闪, 不急不忙。就把她摁在怀里,像只老母鸡压着小鸡那样, 一面咧着嘴笑,一面趁机摸了摸她的屁股。 “你的力气也忒小了些,”他拖着她往外走,“不过女人要什么力气?两腿一张,眼睛一闭, 不就成事了吗?” 白欣如初入江湖,心性还小。眼见自己挣脱不开,惶惑之下, 没忍住就落了眼泪。 齐相好原来犹豫着是去替大姐解围,还是守着两个姑娘,但见白欣如出了事,也管不得其他, 飞掠而起, 叱了一声, 朝着战聪聪的天灵盖遥劈三掌! 这三掌一掌未空, 全数击在了战聪聪的头上,每一掌都带着齐相好十二分的力气,足够撂倒一头沙漠里奔驰的骆驼。 战聪聪遭了这当头三掌,当然吃痛。可他也只是吃痛,顿了一顿,便惨嚎着抓向齐相好。齐相好却觉得自己是劈在了一块木头上,木头挨着泥土,一掌才下去,力道就自个泄了。不过好在疼痛难当的战聪聪红了眼睛,全力扑向齐相好,给了白欣如一丝脱险的机会。 她从战聪聪的腋下钻出来,正巧看见战聪聪与战貌貌这对兄弟联手将齐相好锁在一处角落,一人抓向他的腰眼,一人抓向他的眼睛。 白欣如急得大呼道:“三哥小心!” 齐相好听见了她的呼喊,心中满是无可奈何。他轻功虽好,却因前路被锁,背后是墙,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眼见就要血染当场。 眼见战聪聪那枯树枝般的爪子就要沾到齐相好的眼睛,白欣如下意识的侧开了脸。可她等了两息,并未听见预想中的惨叫,又因原本拦在她身侧的「生癣帮」全都一动不动的怔在当场,她才蓦然回头,却惊见那两个山魅木鬼一样的左右护法,一人捂着胸膛,一人捂着喉咙,摇摇晃晃了几下,一刹那间,轰然倒地。 看样子,竟然是死了。 不仅是她愣住了,「桃花社」c「刺花纹堂」c「生癣帮」c「多老会」,但凡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不觉震惊。 “老八?” 齐相好似是梦呓的喃喃道。 与旁人不同,刚刚生死一刻的瞬间里,他把眼前的事情瞧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一把璀璨得令人心动的小斧犹如燕子掠水般的从天而降,轻巧的割破了战聪聪的喉咙,又拖着五色寒光,一个回旋,划过战貌貌的胸膛。 他们好像伤得很轻,因为那样精小的飞斧,本来不该夺人性命的。 可惜他们恰恰死了。 如今,这把小斧被顾惜朝握在手中,邀功似得晃人眼睛,一滴血都未曾沾上。 「生癣帮」的副帮主战渺渺吸了一口气,骇然道:“你如何知道他们的罩门?!”他如临大敌的盯着顾惜朝手里的飞斧,隔着一层厚厚的斑癣,还可以察觉出他脸上苍白如蜡。 他一言吼出,在场的「生癣帮」弟子全都打了个哆嗦。盖因「生癣帮」一向不靠武功招式对敌,他们只靠生癣功,生癣功练到极致,刀剑不入,内力不侵。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就能立足于不败之地,谁还愿意把力气花在旁的地方? 然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毫无破绽的功法,生癣功也是如此。 仿佛是为了天下人着想,这门功夫练得再久,斑癣也总有覆不到的缝隙:战貌貌的在胸膛,战聪聪的在脖下。顾惜朝的小斧头玄而又玄的蹭过这两道缝隙,一招之间,轻杀两人,怎么能不让活下来的弟子毛骨悚然? 顾惜朝一挑嘴唇,微微笑道:“我是看出来的。” 他又望向战渺渺,眼睛中好像有光在流转:“那个” 战渺渺把视线从斧头移到了他的脸上,那张白净的脸上挂着期期艾艾的笑意,和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书生没什么两样,他再看了一眼那把杀害了自己兄弟的小斧,只觉得背脊里有一股尖冷的寒意,缓缓的升上脑子。可顾惜朝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他硬着头皮,绷紧了皮肉,不敢先动手。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等去,顾惜朝只吐了一个字。 “——杀!” 这书生鬼魅般的身影已经飘出了茶肆,在他飘出茶肆之前,他的小斧就已然出手。那炫目的光华经太阳一晒,简直要吓破了叶柏牛的心。他顾不得与自己缠斗的张叹,骤然急退,一把抓住缰绳,就要上马奔逃。 奈何他这一逃,反而破了自家的阵法,将自己置于险境。护在他周围的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就叫张叹一斧头砍了脑袋。不畏死的人永远是少数,余下的侍卫也有了慌乱。 顾惜朝这时候才掠到张叹的身旁,回扣小斧,收进了口袋。 叶柏牛见状,痛惜的大吼了一声。 刚才的时刻里,张叹离着近,顾惜朝离着远。顾惜朝轻功再好,也要时间赶过来;小斧头飞得再快,也抵不过他弯腰躲闪的速度。这样的兵刃较暗器要笨重些,用在偷袭上,可以令人防不胜防,但到了正面交战的时候,敌人或挡或躲,就极难杀人了。 只是之前他一招杀二将的举动太过骇人,让叶柏牛一下失了方寸。他一上马,就立刻清明过来,可惜已经晚了。 战渺渺冲出来了。 他不能看着叶柏牛出事。这位总管扛着「生癣帮」的半壁江山,江湖莽汉做不了的事情,他都做得,不仅做得,还做的极好。而且他还刻苦耐劳,到他今天这个“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位置,大可不必如此辛苦了,可是他还是跟帮里徒众一齐工作起休息,甚至就连帮徒休闲的时候,他也还没闲着!他连吃饭也吃同一样的饭菜。 「生癣帮」的内部稳如泰山,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所以战渺渺不得不救他。 战渺渺一冲出来,茶肆里「生癣帮」的弟子就一齐涌了出来。叶柏牛见了,心底冰凉了一片。单靠「多老会」的那群人,是无论如何抵不过「桃花社」的。他甚至没有想「刺花纹堂」的事情,没把他们当人看,但他一想到「桃花社」,就足够了。 叶柏牛本来想把这群救他心切的帮众们喊回去。他勒着马,那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个圈,又转了一个圈,转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最后还是给他咽回了胃里。 他也怕死。 碧色的剑光那么美,比雨过天晴后映在春池里的佳人芳姿还要美,清清凉凉的纯到叫人心里发甜,可叶柏牛一点都不想看。 顾惜朝的长剑肆意的一刺,就带去了一条性命。他跟张叹在一起,攻守都有照应,那群生癣功没练到家的护卫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死的人多了,怯战的心也升起来了。在他们的眼里,这哪里还是个穿着洗旧了的青衫的书生? 他简直成了洪水猛兽,夜里的恶鬼,白天的罗刹。 他有些后悔,最开始就不该叫顾惜朝陪着自己来汴京。他这一路上做什么都是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愈靠近京城,他的愁情愈浓烈,接连几天都没有露出过一张笑脸。 “五哥。”张炭看顾惜朝的时候,顾惜朝忽然开口了。 张炭一怔,马上道:“咋,咋了?” 顾惜朝腼腆的一笑,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我初来京师,能不能四处转转?” 张炭挠了挠屁股:“当然能了,可是咱们还得去找艳芳大师。” 顾惜朝问他:“五哥知道艳芳大师在那处修行?” 张炭不明就里的答说:“自然知道,他一直住在祇园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就好,”顾惜朝轻叹一声,又浮出一抹忧色,“我去「天机」里的一干兄弟们不熟,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我们约定一处地方相见如何?我,我想去太学那边看看。” 他这样一说,张炭就打了一个机灵。他怎么把这茬忘了?八弟是个读书人,却偏偏因为身份的事情没法科考,怪不得他不愿意来京师,秋闱眼见快开了,这不是接人伤疤吗? 因为想到这个,他立刻就答应下来:“成,怎么不成?我去祇园寺也要大半天的时间,不如咱们就约在申时。南熏门那边有家酒楼,叫做遇仙楼,做素菜做的好吃,做鸭子做得也好吃,咱们在那儿碰面,吃饱了休息一晚,明早就回去。” 顾惜朝答应下来,张炭怕他记不住地名,又把话细细重复了一遍,才转身离去。他那里会知道,顾惜朝在这京城里住了一年有余,大大小小的街巷,他比张炭要熟悉的多。 天色还很早,街上的人也少。他恍惚的朝前走着,觉得这街上的风景似曾相识,他走过一串温暖的灯笼,便觉得那灯笼红得好像她的脸颊,他们的小家门前,也竖着这样的一丛灯笼;他走过几棵结果的梨树,就想起他们曾走过的青石小道,雪一样的梨花碰撒在她的珠钗上,染的一头的香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七十五.听说夜里一场内讧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顾惜朝喝了杯热水, 向床板上望了望。 床上铺的褥子很旧,有的地方还打了小小的补丁。被子也很旧了, 棉布的被面被拆洗的发白。屋子里有些经久的霉味, 桌椅要更老些, 看上去用了十来年。 但这已经是他这些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顾惜朝笑了笑, 想起了昨夜里的宿梦, 又觉得不解。他曾有过很多的梦,或纵马沙场成一代名将;或桃李成溪育无数英才;或匡扶大宋社稷,重振朝纲,为君王开万世基业;或才子般配佳人,于暮春时间, 放舟兰江之上。 有时他在夜里梦见, 有时他在白天念想。白天黑夜的, 渐渐就分不清楚了。 可他从来不做那些低贱的梦。 他不梦商人,不梦工匠,也不梦江湖上漂泊的人。 为什么昨夜会梦见他呢?顾惜朝坐在椅子上,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他从没有见过那个人, 柳姨也极少提起他来。那是她的一段极难回首的岁月,若不是实在难受的心慌, 她是不会讲到他的事情的。 如此一来, 他对他的一切构想都源自江湖上流转的传言。 顾惜朝很清楚, 江湖是个以讹传讹的地方, 有些事迹或许是真的,但大多数都是假的。不过幸好,传言再多,也没有把他传成了不起的英雄好汉。他这样捡回一条命的遗腹子,当然也就任何一般的子女常有的尊敬了。 可是他昨夜里梦见了他。 万古千秋的大雪漂泊在涛涛的江水上,染白了战船上飘扬的风帆。江水里卷着沙子,一浪盖过一浪的奔腾,掀起的浪花打在礁石上,碎成了一首星垂月涌大江流的绝句。 他站在一处断崖上,背着手,望夜。 天寒地冻里没有披斗篷,他的青衫长袖被风拂起来,眨眼间,就叫白雪吹落了满头。 所以说是梦。 下雪的时节,江水怎么会不结冰?大风的夜里,江船又怎么会不降帆?顾惜朝仔细的想来,愈发觉得梦境的荒诞。又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少年,他连那人的长相都不清楚,他又何必要非要挤进他的长夜? 他自嘲的嗤笑了一声,站起身,走到窗子的边上,挥手卷起了竹帘。 初阳微斜,朝霞才从梦中醒来,熹色把它映得很美。 它是橘色的,带着郎情妾意的柔情,恰半的筛进小窗,照亮了窗边人的脸颊。 窗边的人却寂寞的侧过了眼,自顾自的想念起自己的忧肠。 我要去那里呀!我能去哪里呢? 就这样跟着这样一群江湖上的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浪迹天涯吗?他静静的想,我没有家了,塞外的镇子过几年就要被金人踏为平地,江南不是家,长安也不是家,我只是暂时栖身在那儿,好替柳姨与妹妹找一个归宿。 顾惜朝唉的一声叹了出来,扭过头去,从一串脚步声中听见了张炭。 他走去开门,刚推开一角,就看见五哥攥着拳头,正要敲门。 “喝点米粥来,”张炭放下手,一边笑,一边捂着咕咕叫的胃口,“我方才听见你上楼的声音,想你大概是在梳洗。我给这讨人厌的肚子饿得难受,正好咱们一块去弄些饭食,回来再睡。” 顾惜朝笑起来:“恰好我也饿了,店里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张炭早就问清楚了:“炊饼,米粥,可惜不是饭。白煮鸡蛋,还有他们自己腌的咸菜。我记得你爱喝糖粥,这儿只有白粥,也不知道给不给多加几个糖块,味道大概是一样的吧?” 他不确定的瞅了一眼顾惜朝。 顾惜朝心头一热:“有粥喝就好,我哪里讲究那么多。” “也是,”他往长条板凳上一坐,“其实我还出去瞧了瞧,这地方太小,真是没什么可吃的。” “五哥不是独爱米饭吗?” 张炭听见米饭这两个字,眼睛都放光了:“那当然,米饭最好,嚼着舒坦,咽着高兴。可你们不得吃些别的东西吗?上次我叫齐相好同我一起吃米饭,他打死不乐意呢!” 早饭都是现成的,一唤伙计,就整齐的端了上来。顾惜朝之前下来的时候还没煮好,现在倒是刚刚出锅,冒着蒸腾的热气,让人看了就浑身暖和。 张炭不说话了。 他饿的狠了,端起碗就往肚子里灌,根本没时间留出空嘴去出声。没有白饭的时候,他也喝白粥,反正全是大米,只是稀了点,要多喝上二十来碗。再者,吃饭要时间,多出来喝粥的功夫也要算进去,弟兄们他们过一会儿都该下来了,没道理要他们等着自己。可喝个半饱太不舒服呀,他只好喝得快点,多赶时间。 顾惜朝看他吃的香甜,自己也有些嘴馋。他就着咸菜喝了几口粥,待胃里舒展了,才慢条斯理的剥起了鸡子,把蛋黄打进粥里,先吃不噎人的蛋清。 不爱吃蛋黄的毛病还是叫柳姨养出来的。她一向嘴巴厉害,惯孩子却惯的厉害。顾惜朝不喜欢吃蛋黄,她就只给他吃蛋清,把蛋黄塞给桃儿。桃儿不挑食,虽然喜欢吃蛋清,但也不讨厌蛋黄,十几年来,他们都是这么过的。 和张炭想的一样,在他喝到第二十七碗粥的时候,赖大姐从楼上走了下来。因为前面的穿的那套衣服已经叫兵刃划得乱七八糟了,她换了件淡绿色的裙子,裙子是昨天晚上让店家买回来的,料子一般,也不是时兴的样子,却胜在干净秀气,把她衬得年轻了好几岁。 “昨天夜里,沈太公来找我。”她坐下来,同两位弟弟说道。 顾惜朝诧异的抬起头,看了看张炭。张炭也抬起头,看了看顾惜朝。『神钓』沈太公是赖笑娥的挚友,他会过来帮忙,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两个自己,这二人谁都不知道沈太公来过的事,想来他过来的太晚,他们睡死了。 不应该。顾惜朝暗骂了自己一句。 不应该。张炭也懊恼了一阵。 她端起粥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他和我是谁去见了『淮阴』张侯,劝他不要趟这摊浑水,毕竟「斩经堂」不是「七帮八会九联盟」的势力,何必要替他们得罪了我们和「风云镖局」呢?这件事到底怎样,江湖上的人心里都有数。「斩经堂」素来有清誉,污了自己的名声也是得不偿失。” 赖笑娥的调子平平淡淡,不像有喜事的样子,顾惜朝蹙起眉:“张侯不同意?” “他同意了,” 赖笑娥放下碗,叹了口气,“只是他早先答应了「豹盟」的盟主林投花,不愿失信于佳人,所以他有条件。” “条件是啥?”张炭问。 “三招。” 她顿了顿,继续道:“只要社里的人能抵住他的三招,他就立刻退兵,再不和我们为敌了。” 可就仅此而已了。 “我要去找大娘——” 唐晚词歪歪斜斜的爬起来,她哭了太久,嗓子几乎哑得几乎出不来声。顾惜朝微微别过脸,以她现在这幅样子,不要说去找息红泪了,大概走不了百十步,就要重新跌倒,爬不了半里地,就要神志不清的晕过去。 雷卷一把拉住她。 唐晚词失去常性,用力扯着自己的胳膊。但雷卷仍不松手,唐晚词力挣不脱,反手一掌,雷卷本就伤重,被打得一个跟斗,跌了出去,扒在焦炭上,重重的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太剧烈,每一口都渗着灰烬和血丝。 唐晚词也跌坐到了地上。她茫然的盯着雷卷唇上的血,他的嘴唇是黑的,红色的血蜿蜒在上面,满满的写得是触目惊心。 顾惜朝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扶起了雷卷。这汉子消瘦得可怕,他身上的毛裘那么厚重,他可搀扶他的时候,却好像在搀扶着一片薄薄的纸。顾惜朝忍不住暗嘲了一声,这算不算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他和唐晚词遇险才几日的功夫,瘦成这样,只会是本身的病症。 病成这个样子,还要瞒着天下的英雄,还要跑来趟这摊浑水。 他扶着雷卷,搭了一下他的脉象,继而摇摇头道:“以你现在的身子,若不好好将养,恐怕就只有两三年的命了。” 唐晚词睁大了眼睛,隔着一层的灰尘,也能窥见她受了惊吓骤然惨白的皮肤:“他” 顾惜朝又道:“他再不回霹雳堂,也许连这两三年都活不过去。” 这不是唬人的话,顾惜朝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冷硬,雷卷更是清楚自家的事情。他没有否认,只是平静道:“多谢。” 顾惜朝哑然道:“你谢我做什么?” 雷卷道:“我谢你来替我们收尸,也谢你直言不愧。你要劝我回江南,远离这场纷乱。” 顾惜朝笑道:“我没这样说。” 雷卷舐了舐唇上的血:“你说没说都好。只是我还不能走,在大仇得报之前,也不会死。” 顾惜朝没由来的觉得烦躁,但他仍笑着:“你要做什么,当然凭你心意。” 雷卷侧过头,静视着他,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有件事没法凭我的心意。” 顾惜朝的心中忽的一跳:“什么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七十六.幕后的人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朱大块儿当下就尖叫起来, 那声音惊天动地的高昂, 好悬没把自个的兄弟姐妹们都齐齐吓死。气急败坏的张炭扑过去,蒲扇一样的大手, 一下就捂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这时候,几个人才有空看那只羽箭。 白色的翎羽, 红色的锐尖,箭身上绑着一封简短的小信。 赖笑娥解下来读了,只是冷笑。 “他们还是怕大姊的,”小雪衣抱着茶碗,低声说,“要不,也不会想着来劝降我们。” 赖大姐摇摇头:“他们不是怕我。” 刚刚的羽箭把茶肆里的客人都吓走了,连小二的都躲进了后面的柴房。顾惜朝替赖大姐添了一杯茶, 就重新坐下,不作声色的瞧了瞧兄长们的脸色。张叹和他对视了一眼,长长的叹口气,把脸扭向了大街。想来他是了解内情的,却只是叹息,一个字也不说。 一时间, 众人的耳朵里只剩下朱大块儿拼命挣扎的呜咽声。 张炭问他:“你还叫不叫了?” 朱大块儿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张炭一松口, 他便捣蒜般的点起头。 张炭这才放开了手, 嫌弃的抓着朱大块儿的一角衣服擦了擦。 朱大块儿趴在地上死命的咳嗽起来,张炭把他的口跟鼻全捏死了,一丝气都透不进去,他差不多都要给憋死了。可他才缓过一会儿,就扬起脑袋,不禁追问道:“那,咳咳咳,那是为什么?” 张叹又叹气了,他指指朱大块儿,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再指指张炭。意思是让张炭再把朱大块儿的嘴巴给误起来,省得他尽说些有的没的。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早年的时候遭了难,把舌头丢了半截,如今只能靠着叹气和指指点点来传达自己的意思了。 朱大块儿一看,哪能束手就擒?就老五的那双大手,他还不得丢了半条命!他肿笨如牛的屁股忽就离了地,脚尖一点,眨眼就冲到了茶肆外面,张炭搓搓手,也一个箭步追了出去,丝毫不比他的速度慢。这样猫抓老鼠,老鹰逮鸡的游戏,隔三差五的就要在「桃花社」里上演一番。顾惜朝却是头一次看见,忍不住笑了出来。 赖笑娥也笑了,对着顾惜朝道:“八弟的功夫真俊。我都没瞧清楚那只羽箭,就进了你的手。” “怎么会?”顾惜朝答道,“阿姊只是没看向外面。” 羽箭射进来的时候,赖笑娥正踮着脚尖敲朱大块儿的脑袋。她牤牛般的二弟赌咒发誓的要带着兄弟几个去闽南喝小龙团,这话他都说了四五次了,一次也没应演过。 赖笑娥摇了摇头:“是真好。你是师从哪里的?” 她问的随意,顾惜朝却有些踟蹰的抿了下嘴。赖笑娥瞅见了,于是又说:“瞧我,就是喜欢多嘴,莫挂在心上。” 顾惜朝沉吟了片刻,眉目低垂下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地方。只是他早不在江湖上行走,别人也不大记得他了。” 刀下留头把目光从追打的两个人那里收回来,问顾惜朝:“是个老前辈?” “算是,我恩师姓梁,单名一个襄字。” “——呀!” 小雪衣叫了出来:“公子襄!真的吗?” 顾惜朝点了点:“嗯。” 她又叫了一声,捂着脸,跑到顾惜朝的身侧,非要他扬起额头,好让她端详一番。 顾惜朝被她惹笑了,弯弯的眼角上,有一种轻如羽毛c绵若雪花的温柔。“你瞧我做什么呢?”他问她。 齐相好叹息道:“她这叫做睹物思人。” “你师父是他啊,是公子襄啊!”小雪衣顾不得和张叹还嘴,她的整个人都痴了,“我听过他的故事,从小就听呢!” 赖笑娥也是一愣。公子襄的故事凄美如画,但凡是女子,就不会不喜欢凄美的故事。就连她这样英气的不输男子的侠女,年少懵懂之时,也曾幻想过梁襄无限美好的风情。 一个人若是太好太美了,就难免遇到些不尽人意的事故。一如公子襄,那样轻云蔽月c流风回雪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子,始终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有哪个女子能禁得住如此的深情? 每每想来,就没法不肝肠寸断,心慕神往。 因为这点小心思,在她们的春意萌发的甜梦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穿着洗得月白的衣裳,微笑的迎着阳光行去。甜梦做久了也会觉得苦涩,这时候便恨不得把自己当做唐方,以身代之。 这下子轮到齐相好叹气了:“怪不得,我就说,八弟天生就要受人喜欢的。瞅瞅幺妹,原本眼睛就大,现在都——” “——放开我五弟!!!”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打断了。大叫的人是朱大块儿,他跟张炭已经打闹着跑了半条街,愤怒的叫声穿过来,仍然清晰地如同响在耳边。 赖笑娥的脸色一变,身影嗖的一声窜出茶肆。几个兄弟紧随其后,远远的看见了一伙人,紧紧的围着张炭,朱大块儿在边上,正一拳砸在一个白衣秀士的长剑上,长剑顿时碎做了几块,四散的飞出去。他要救张炭,可那秀士一松手就把剑柄扔了,向他扬起了一把毒砂。 朱大块儿一扭,一闪,袖子一扬,巧妙的避开了漫天扑来的毒砂。然后他提腿进击,一个抢步,一个飞脚,直直揣在秀士的肚子上,将他踢得连向后退了十几步,嘴里喷出血来。 顾惜朝认得他们。 这帮人是「多老会」的三代弟子。他曾为了钱财,在那里待过几天。和朱大块对战的秀士叫白晚,围着张炭的那群人是‘三八病夫’蔡绝c‘风水轮’张壹圆c‘口是’庄独钟c‘心非’杨独错c‘龙飞凤舞’宋小鸡c‘大彻大悟’曾今觉。 正是因为认得他们,他放下心来。 这群人的武功不高,说他们是乌合之众可能有些过了,可他们却绝非「桃花社」的敌手。 果不其然,张炭的擒拿手抓住了蔡绝的脖子,一甩就把他扔到了街对面的房顶上。他的脑袋磕在房顶的瓦片堆里,激起一阵爆裂声,流出的血滴滴答答的下雨般淌下屋檐。 曾今觉大叫一声,扑过来,被张炭抡圆了一巴掌拍在脸上,直接扇蒙了过去。 ‘口是’庄独钟c‘心非’杨独错同时抬剑刺向张炭,结果却撞在朱大块儿的手里,一拳一个,打折了‘口是’的肋骨,弄断了‘心非’的胳膊。 张炭瞅着踟蹰不前的剩下的三个人,破口大骂起来:“什么玩意!也想打爷爷们的主意?”这帮人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再加上边上还有个添乱的朱大块儿,他打的一点也不过瘾。 靠在墙上的白晚反而笑了。 他被骂了,被「桃花社」团团的围住,手下的人根本没有抗衡之力,这本来已经是个死局。 可他却越笑越高兴,越笑越潇洒。 “什么玩意?”他抬起半个下巴,朝城东望了一眼,反骂了回去,“一群傻子,也当自己是个人?” 张炭一句吼了回去:“我呸!你是个人?爷爷十岁的时候就能一拳头打死你了!” “五哥!”顾惜朝骤然一惊,喊了出来。 白晚不该笑。 任何脑子正常的人在死局中都笑不出来。 顾惜朝认识白晚。他不傻,他非但不傻,还是个谋士。 现在他笑了,他能笑出来,除非这并不是一个死局,反而是致命的圈套。 赖笑娥猛得抬起头,城东的一角隐隐约约的冒起了火烟。 「刺花纹堂」出事了。 若今日突围的只有「桃花社」里的八兄弟,就算不能重挫「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马,冲出包围也是易如反掌。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以‘饭王’张炭的武功为例,如果说张炭算得上是江湖中第一等的好手,那「刺花纹堂」的一干众人只能勉强排进第三流。 更不要说「七帮八会九联盟」派来的人里,虽然没有多少能力压群雄的高手,却占了人多势众的好处。相比起来,他们这一边的人,受伤的受伤,残废的残废。「桃花社」既要逃走,又要护着「刺花纹堂」的好汉,连日奔波之下,赖笑娥也有些吃不消了。 可惜他们非走不可。 「鹰盟」的大将张猛禽已经率部赶来,「斩经堂」的人马正从后面包抄,他们东面是虎视眈眈的「豹盟」,西面却还夹了一个「生癣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七十七.赴约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外面轰隆一声, 张炭打了个激灵, 扭过头去,背后只是一扇紧闭的舱门。 是个惊雷。 他立马又被自己的胆小吓了一跳, 现在正是阴冷的时节,江上雾气大, 打个雷也不稀奇。 他挠着头,羞愧的把脸转回来。那书生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嘴角上在笑,眸子里也在笑。他分明是见了自己刚刚的窘态才被逗笑了的,可张炭生不出一点的懊恼心思。他的笑意温润如玉,不是为了嗤笑他,却仿佛要替他解围。 “可,我不是, 我,你,” 张炭红着脸,一时语塞,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支吾了半天,看看顾惜朝, 再看看船娘, 看看船娘, 又看看顾惜朝, 最后就只叹了一口气。 “哎,”他拍拍已经被内力烤干了的衣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们结拜吧!” 船舱外又炸了一声雷鸣,顾惜朝猛的抬眼,竟也大吃了一惊。可他这一惊,却震得整个人都鲜亮了起来,比笑着的时候令人看了还要舒服。 他失神了片刻,才低垂下眼帘,缓缓的开口道:“你说什么?” 张炭回道:“我觉得我们投缘,江湖这么大,投缘的人不多。既然是有缘,干嘛不结成兄弟?” 这回他学聪明了一些,拿了这书生说他的话,反过来劝他。 顾惜朝摇起头,仍然半垂着眼,沉吟道:“你并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 “两个互不相识的人,怎么能当的成兄弟?” “可我认得我自己,”张炭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而且我现在也认得你了。” 顾惜朝往后退了一步,似是被他这幅无赖模样弄得没办法。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未曾过这样的经历:只听过有狗皮膏药般的小人,却没见过逼着别人结拜的好汉。脑子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离他远着些,能逃一步是一步。 柳桃儿跺了跺脚,朝张炭叫道:“你这人,忒无赖!” “我本来就——,”他的眼珠一转,“咱们一共七个人,你加进来就是老八,我行五,你得叫我声哥哥。「桃花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这南边也有点头脸,”张炭叹了一声,“八弟呀,你倒是无所谓,可小妹子年纪不大,受人欺负了怎么办?” 读书人都有读书人的毛病,脸皮薄,性子傲。 张炭摸清了这个,他上一句话就又比之前的话要聪明几分。好好的结拜被他弄得跟抢亲似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名分定下来再说,再从他的家人那里下功夫,慢慢的劝说,总能把铁杵磨成针,让冰块成了水。 他说罢,还特意瞅了瞅那个穿着粉裙子的姑娘,并不十分漂亮,却清秀的楚楚,是这狭小的船舱里一抹发着亮的幽幽烛光。 只一眼,张炭的心也被这抹烛光给点亮了。 他拧着眉头,开始诚心诚意的担忧起来。 苦思冥想了想了半天,连满脸的豆疙子都替他难受了,这才又叹着气说:“哎,这个世道,哪里都不太平,生成这样,可不是容易受欺负?要不然,要不然咱们去长安吧?” 长安城是「桃花社」的老窝,就跟「六分半堂」扎根在京师一样,「桃花社」的名号在长安也是极受用的。 “桃花社是个什么地方?”一直不曾开口的柳姨问话了,她从被子里爬起来,把脸对着顾惜朝,“你可清楚?” 顾惜朝抿了抿嘴,苦笑道:“无非是个江湖帮派。” 张炭跳起来,反驳说:“哪里只是个江湖帮派?” “那是什么?” “分明是我们几个英雄好汉建的只有英雄好汉的结社!” “不还是个江湖帮派?” “那可不一样,寻常的江湖帮派,好事坏事都做,又盖因人多麻烦多,做下的坏事大半要多过好事。我们不同,我们做事只凭良心,只帮正义的一方,只锄强扶弱,从来不伤好人,也不为了权势做那趋炎附势的小人。” 顾惜朝一挑眉:“那又如何?” 没待张炭回答,柳姨便扯了扯裙子,下了决心:“那我们去长安城。” “可,——” “可什么可?”柳姨呛声道,“你要去哪,我不管,可我要去长安城,桃儿也一块儿!” “我们这不是去长安城的路。” 柳姨看都不看他:“那就等下了船,再折回去。”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妇,硬要说起来,她的见识比这船里的多半人都要强。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他们又不是那等的大人物。江南好是好,但她早就离了江南二十多年,现在物是人非,世道不太平,那可不是要举步维艰? 正好有个送上门的人,傻头傻脑不说,还眼巴巴的盼着阿远入社。客栈里人来人往,她一贯关心这些个消息,其实当然听过「桃花社」的名声,却偏偏要装出头回遇见的模样,好引出那汉子的自夸来。 她想:左右因为户籍的事,阿远是没法子科考了。他武功好,跟了这些正道上的人,也是条出路。 女人的心思总是这么难以捉摸。 像她这样见过世面,又有头脑的女人,想的事情更令人难以猜透。 她心里并没有口头上那么介意他在江湖上打拼,只是他爹爹的事实在令人介怀。她想不开,有些事也没法想开,她曾经有多喜欢他,后来就有多怨恨他。这恨意上来,恨他恨不得吃的他肉,喝他的血! 事情就坏在这上面。他们父子两个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都是那么聪明c漂亮c满脑子的功名利禄c不安于室c还带的别人都不安于室。 她只要瞧见他那笑的弯弯的嘴角,垂得低低的眼帘,就老觉得他会跟他走上同一条歹路,不留神就要杀害别人,要么就是被人给杀害了。 张炭憨憨的一笑,连声道:“好,好,大姊,大姊,还是你明事理!”他嘴甜,柳姨明明是个四五十岁年华不再的村妇,他叫起她来就像在叫自己的亲姐姐。 顾惜朝先是怔了一会儿,又抬起眼,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养育他二十二年的女人,终究是没有再言语。 更不要说「七帮八会九联盟」派来的人里,虽然没有多少能力压群雄的高手,却占了人多势众的好处。相比起来,他们这一边的人,受伤的受伤,残废的残废。「桃花社」既要逃走,又要护着「刺花纹堂」的好汉,连日奔波之下,赖笑娥也有些吃不消了。 可惜他们非走不可。 「鹰盟」的大将张猛禽已经率部赶来,「斩经堂」的人马正从后面包抄,他们东面是虎视眈眈的「豹盟」,西面却还夹了一个「生癣帮」。 「鹰盟」的盟主林投花与赖笑娥相识,为了避嫌,张猛禽只会下狠手,为此他们还请了一向交好的「斩经堂」的人来。「生癣帮」的大小姐嫁了「多老会」的少主,「多老会」被「桃花社」矬了面子,「生癣帮」是必定要找回来的。最难办的是「斩经堂」与「豹盟」:「斩经堂」的堂主淮阴张侯曾是韦青青青的师兄,现在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谁也不清楚;而「豹盟」的盟主张傲爷则向来老奸巨猾,深谋远虑,并非常人所能比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七十八.欺人欺己 文冷人傻,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那之后呢?他要去哪里, 去做什么,顾惜朝不知道, 也不大愿意猜测下去。 他曾经一贯喜欢想得很远, 现在终于知道, 想是没用的,想的越远,受伤越多。 他紧闭着眼睛。又过了几个刻钟, 柳姨来唤他起床, 顾惜朝才装作乍然初醒的模样, 揉着眼睛,磨磨蹭蹭的从床爬下来。 柳姨打了盆洗脸水,往架子上猛地一撂, 水花溅的满地都是:“你喝酒的时候是这副德行,不喝酒还是这幅德行,大早上起来就让人丧气!” 顾惜朝并不恼,他笑笑道:“不喝酒还能省些铜板, 留着给桃儿做套新衣服。” 一想起自个的闺女,柳姨妈的脸色便烧烧好了些,她叹气道:“你还能想着她。” “自己的妹妹, 怎么会不想, ”盆里的水波静下来, 映出一张苍白年轻的脸。顾惜朝轻轻舀了一瓢水, 骤然打碎了这面通透的镜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要过的一世安康,做哥哥的,也定要保她一世安康。” 柳姨哪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但有些话,又不那么容易说出口:“我把桃儿留到现在,你,你,你个兔崽子,气死我了!”她跺脚给了他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脑袋上。但女人力气小,顾惜朝也不觉得疼。 他已经洗了脸,假装没事人地道:“咱们走吧。” 柳姨妈已经被他气懵了,指着他的鼻子问:“走去哪?!你又发生疯?” “去那里都好,只要过了长江,找个好地方就住下来。” “过长江,还定居?兔崽子你真疯了?”她气急败坏地戳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可立马的,就猛然想到什么似的静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又惊又疑的神情:“辽人要来了?不可能呀,这十几年里,风平浪静的,老有商队来往,不该打呀。” “北边不只有辽人,说起辽人,住在围城里的辽人跟汉人有什么区别?既然他们和咱们没有区别,那就一定会有更强,更凶残的蛮人冒出头来。” “那又怎么样,咱们跟辽人挨得近,辽人跟别的豺狼虎豹离得近,要遭殃,也是他们先遭殃!”她狠狠地说。 “然后呢?” 柳姨的脸煞白,嘴里已经有些松软:“搬搬搬,你话倒是说得轻巧。我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攒下来的银子全给你读书用了,哪来的闲钱搬去南边?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又怎么扎的下脚?”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妇,顾惜朝虽是吓唬她,但她也知道辽国那边是个怎么样的情景,知道有群白山黑水里出来的女真人,闹得辽国的皇帝睡不踏实。可小镇再偏僻荒凉,住的久了,也会生出故土难离的心,再说,家里也确实没有那么多银钱。 可顾惜朝身子一颤,仍是道:“要走。” “凭什么?” “这样好歹还有几年的光景,能在那边安稳下来。” “银子呢?” “不难赚。” 顾惜朝的眼中似有一种复杂的神色。这个小客栈的老板娘瞧瞧他,突然便懂了他的意思。她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侄子。忽得,便被过往的旧事刺中了心肝,刺得很深,溢出的血简直要从眸子里淌出来。 她颤抖起来,嘶声道:“谁要你脏东西!我就知道,你们父子两个,哪怕有一个好人吗?哪怕有一个!?” 顾惜朝怔立在原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跑出屋子,不见了人影。 他这一天都没有再瞧见她,桃儿把镇子来来回回找了七八遍,也没有看见她的踪迹。外面天光正好,蓝的仿佛一汪泼出去的海水。顾惜朝却仍然待在客栈里,盯着他的账本,认真的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坐在他身边的桃儿,用手绢抹着眼角流出的泪珠,不停的抬头看他。 他没有出去。 镇子方圆只有那么大,藏人的地方五个手指头也算得清。 但顾惜朝知道,有的时候,等人要比找人更通情达理。 他在等。 等柳姨把未来的归宿想清楚,等她独自抹干血泪,再把往事重新埋上。 月上树梢头的时候,她果然步子蹒跚地回来了,母女两个一样的红肿着眼睛,抱在一起又哭了半晌。顾惜朝把账本塞回去,偷偷松了一口气。末了,柳姨拽着桃儿走到柜台前,在一群吃肉喝酒的人注视下,举起算盘,狠狠地摔在了顾惜朝的身上。 “好!你说走,咱们就走,”她惨笑道,“只一点,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把桃儿当妹妹也好,瞧不上她也好,你总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让她一辈子享福安乐,不再跟我这没用的娘一样,受这穷苦日子!你发誓!” 顾惜朝突然不敢看她,也不敢看柳桃儿。他不看她,也知道她的目光是多么失望绝望,往日里藏着的情思,还未化作绕指柔,就忽的被无情斩断了。 他谁也不敢看,前面是人,背后是墙,身边是叠罗汉的酒坛子和挂着的腊肉,他只能望向外面的月亮。低低的一牙,皎洁素净的让人起敬,又让人安心的很。 “我发誓,”他用低的像是自语的声音说,“除非我死了。” 柳姨听了誓言,却更急了。她俯过身,要去揪他的耳朵:“放屁!你也不准死!” 可惜这次,顾惜朝躲过去了。 柳姨楞在那儿,手还伸着。全店的人都在瞧他们,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嘻嘻哈哈地,看猴戏一般。 桃儿已经逃了。 顾惜朝垂下眼敛,洗得发白的灰衫被灯火照成了一种可怜的暖色。他走出柜台,在一群看猴戏的人的眼里,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做不到。” “人若流萤,生死由天。” “像我这样的人,连决定自己生的本事都没有,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死呢?” 生而无常。他生下来,出世的时候,命运就早定了他坎坷的一生,由不得他勾画筛选。 出世之前的事,不知何来。 出世之后,仍然身不由己,躲在这一角边镇,残喘成长。他所求的,所争的,所苦苦追寻的,从来是水中明月,镜里莲花。一直到人生的另一件事骤降,那就是死。可这死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他死得突然,分明已经过了自己最想死的时候,却死得自己都未曾预料。 说到底,人不可以长生不老,就算自杀也不是可以求死。而是一种求生不能的力量倒过来扼杀了他的生命,到头来死仍是无常的。 顾惜朝已经死了一次,将来早晚还要死上一次。可他现在却不想死,甚至想要尽可能的晚死。 所以一生一死之间,这个娼妇的儿子,便要掮上重物,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走一天比一天陡的山路。 他看着老树上的鸦巢,忆起了京师的繁华,恍然中听见了一声叹息,不等他分辨清楚,就随着振翅的寒鸦一起飞向了远处。 晚晴,晚晴,你现在又在何方,又在做什么呢? 他忍住不想她,又忍不住地想她。 她此时是早早地睡下了,还是像他一样,也瞧着汴梁的月色,想着心中的事?她的手里,是握着半卷未读完的书,还是一副绣了一半的山花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七十九.大概很重要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可顾惜朝和张叹都知道,只要僵持着打得难解难分,自己就已经胜了。『望c闻c问c切』的四个人加起来也就与大姐斗个旗鼓相当,虞永昼的功夫虽好, 老五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剩下那些个弟子, 他们甚至想都不用去想,没了「生癣帮」的这群搅屎棍,他们怎么跳也翻不出花样来。 果然, 不出半刻, 赖笑娥的水袖就卷着『望』长老的脖子,将他甩出了茶肆。『望』长老可没练过生癣功,他倒在地上, 脖子软趴趴的垂在一边,一看就知道是被流云水袖勒断了颈骨。叶柏牛的眼睛没瞎, 一下子就瞧清楚了「多老会」的败局:『望』长老不是四人里第一个送命的倒霉鬼, 『问』长老早就给刀下留头削了脑袋。 茶肆里又传来了虞永昼的呼救:“——叶总管!叶总管!” 他是个向来自负的人, 有一分的本领,也能生出三分的傲气来。要是等到他来开口呼救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局势已经不用救了。 所以叶柏牛听见了虞永昼的呼救, 却对着战貌貌吼了一声:“咱们走!” 他又一低首,背脊立即射出三道飞癣。趁着顾惜朝与张叹躲闪的瞬间, 他把战渺渺拽到马上, 一甩鞭子, 飞也似的逃了。他一跑,剩下的弟子们乱作一团,幸好他们在茶肆外面,身侧就是马群,但凡能走动的,无不蜂拥向那些正在吃草的马儿。只是他们的动作太大,气势太足,竟把马群吓跑了一半,又有运气太差的,被马蹄子狠狠的踹上几脚,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下子,「多老会」彻底没了援兵。 虞永昼挥动着金枪,瞠目欲裂。他的手下们,死的死,伤的伤,来的时候骑得马叫「生癣帮」的人赶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被骑跑了。偌大的一个「多老会」,竟然要给人困死在这里,被连锅端了。 「多老会」帮众上千,当然不止这几个人,但是在虞永昼的眼里,愿意跟着他一同战斗的人,才叫做帮中子弟。待在总坛里的享福的那些,是虞老爷子的子弟,无论如何,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他哀痛之下,恨起了虞老爷子。要不是他逼着自己取了「生癣帮」的千金,他又怎么会被这帮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混账们坑害了? 就在虞永昼恨不得将「生癣帮」的一众弟子抽筋拔骨,活活生吃的时候,叶柏牛也想起了这位「多老会」的少堂主。他不是不知道虞永昼刚刚娶了自己帮主家的千金,他也记得那个小姑娘笑得弯弯的眼睛,一直把他当成亲叔叔来看待。 可惜他不得不逃,就像是没有「生癣帮」的相助,「多老会」无论如何扛不住「桃花社」的围攻;没有「多老会」的牵制,「生癣帮」也只能被茶肆里的那群人活活耗死。今天一战,他们已经损失了两员大将,这对「生癣帮」来讲是个难言的重创。他必须要保住战渺渺,不能让他也折在这里。局面这样的糟糕,要是「多老会」还能再撑上一时半刻,他或许还能想到法子来救。 这只能怪「多老会」太不顶用。 “不用担心咱们的人,”叶柏牛喘了口气,同闷闷不乐的战渺渺说,“他们有马,又在外头。「刺花纹堂」的人大多挂了彩,「桃花社」不会追过来。” 他回过头一望,果真陆续有帮众朝这边来了。 战渺渺却问他:“小姐怎么办?” 叶柏牛撇了撇嘴,幸幸的道:“虞老爷子是个聪明人。祸是虞永昼惹出来的,还接连死了不少好手,为了不被别的帮派一举吞下,他也会和咱们继续交好。” 战渺渺信不信叶柏牛暂且不提,虞永昼却到了生死关头的紧要时刻。他能依仗的亲信已经死了大半,只余下『闻』长老与『切』长老还围着他,拿命保护他。而他一向十分信任的白晚此时正跪在赖笑娥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脏水全破到了他身上。 虞永昼很想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良心,到底把自己对他的看重放到了哪里!要不是他在「桃花社」这里丢了面子,他又怎么会领着大家前来复仇? 刀下留头才不管他在哪儿魂不守舍的想什么。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一句话:趁他病,要他命!说的就是现在的情景。被人追杀了这么些天,又有方才的险情在前,他早就生了满肚子的恶气。虞永昼失神最好,就在『闻』长老和『切』长老疲于应对的时候,刀下留头找见机会,挥手一道寒光,砍向了他的胸膛。 虞永昼避不过去,所幸也不躲了。双眼一闭,束手等死。 可刀下留头这一刀并没有砍下去,那把碧色的长剑架住了他的刀光。他诧异的看了看顾惜朝,开口问道:“怎么了?” 顾惜朝一拱手,浅笑道:“我看这位少堂主还有几分血性。真刀真枪的对垒,输了也不妨放他们一条生路。” 刀下留头还是摸不清头脑:“可要是咱们输了,他们可不会留咱们的性命。” 顾惜朝认真的道:“所以咱们才要更有风度些。” 他的话说完,不仅刀下留头一脸茫然,整个茶肆里就没有神色还清楚的人了。连虞永昼自己也弄不懂这书生是在想什么,他这不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放虎归山吗? 顾惜朝又笑了笑,向赖笑娥使了一个眼色,就退到了众人的后头。 “我听说虞永昼刚娶了「生癣帮」的千金盛小牙,可「生癣帮」的人只想着自己,把虞永昼丢在了这里,置「多老会」的一干众人的生死不顾,”他压低了声音,同赖笑娥耳语道,“虞永昼一直对白晚信赖有加,但今天白晚却反咬了他一口。” 赖笑娥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他只点了一点,她就立即猜中了他的想法。 她问:“你是想叫他们狗咬狗,把精力扔到内战里去?” 顾惜朝的眉眼里露出了几分赞许:“虞永昼这个人,志大才疏,有眼无珠,还有些小肚鸡肠。可惜他自己却以为自己是识马的伯乐,强秦的秦孝公。今天的事情,他必定要深深的记进心里,只要有他在,「生癣帮」和「多老会」之间就再无宁日了。” 她听罢,想了想又问:“你说他肚量小,要是「多老会」私底下报复咱们呢?”她的担忧不无顾虑,「桃花社」在长安城里经营了多年,参社的兄弟姊妹们有些个武功并不大好。正面的敌袭她不怕,那些暗地里的就有些棘手了。 “要报复咱们的,迟早要报复咱们,”顾惜朝垂下眼睛,淡淡的道,“但我想只要咱们当着他的面杀了白晚,他多半觉得解气,就算要玩些阴谋诡计,也会等「生癣帮」的事情先了结了。” 末了,他补了一句:“那真是遥遥无期呀。” 赖笑娥乍一听,竟然笑了出来。 “龌龊鬼,怎么是个这样的弟弟?”她伸手点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弄得后者一愣,“可不要把心眼用到家里人身上,不然,等我打你的屁股。当着你姨母的面打你。” 如今强敌已了,前路如何虽然还不明朗,但总归是又过了一个大劫,她也有心情戏弄起自家的兄弟了。不过这话说确实也带了些提醒,只是言语柔软,既不会令人不高兴,又显得自家的姐弟之间关系亲昵。 顾惜朝给她闹了一个红脸,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赖笑娥见状,笑得更欢畅了。张炭挠着头凑过来,想知道她在笑啥,她瞪了他一眼,接着咳嗽了几声,转过身,去处理「多老会」的事情了。 赖大姐在片刻的伤感后,一心扑在了方振眉身上。张叹口不能言,管起杂事来多有不便。顾惜朝见状,把内务接了过去,才几天下来,就叫忍不住打算帮忙的张叹大吃了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八十.七圣主娶妻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他的梦色仿佛雪一样的绵软,又苍白。 朝霞才露了一个小角,天空半明半昏的,薄薄的一扇寒窗,挡不住远处的鸡鸣声。他从梦中醒来, 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我不能。” 他咀嚼着昨夜里的乱想, 心中的愁绪又添了一层。如此落魄, 他却仍惦念着汴梁, 确信着自己定是要去汴梁,只为看一眼她, 看一眼她的容颜便走,从此再不留恋, 亦不回头。正应了一句,大恨无理, 大爱无情。 那之后呢?他要去哪里, 去做什么,顾惜朝不知道,也不大愿意猜测下去。 他曾经一贯喜欢想得很远,现在终于知道, 想是没用的,想的越远, 受伤越多。 他紧闭着眼睛。又过了几个刻钟, 柳姨来唤他起床, 顾惜朝才装作乍然初醒的模样,揉着眼睛,磨磨蹭蹭的从床爬下来。 柳姨打了盆洗脸水,往架子上猛地一撂,水花溅的满地都是:“你喝酒的时候是这副德行,不喝酒还是这幅德行,大早上起来就让人丧气!” 顾惜朝并不恼,他笑笑道:“不喝酒还能省些铜板,留着给桃儿做套新衣服。” 一想起自个的闺女,柳姨妈的脸色便烧烧好了些,她叹气道:“你还能想着她。” “自己的妹妹,怎么会不想,”盆里的水波静下来,映出一张苍白年轻的脸。顾惜朝轻轻舀了一瓢水,骤然打碎了这面通透的镜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要过的一世安康,做哥哥的,也定要保她一世安康。” 柳姨哪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但有些话,又不那么容易说出口:“我把桃儿留到现在,你,你,你个兔崽子,气死我了!”她跺脚给了他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脑袋上。但女人力气小,顾惜朝也不觉得疼。 他已经洗了脸,假装没事人地道:“咱们走吧。” 柳姨妈已经被他气懵了,指着他的鼻子问:“走去哪?!你又发生疯?” “去那里都好,只要过了长江,找个好地方就住下来。” “过长江,还定居?兔崽子你真疯了?”她气急败坏地戳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可立马的,就猛然想到什么似的静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又惊又疑的神情:“辽人要来了?不可能呀,这十几年里,风平浪静的,老有商队来往,不该打呀。” “北边不只有辽人,说起辽人,住在围城里的辽人跟汉人有什么区别?既然他们和咱们没有区别,那就一定会有更强,更凶残的蛮人冒出头来。” “那又怎么样,咱们跟辽人挨得近,辽人跟别的豺狼虎豹离得近,要遭殃,也是他们先遭殃!”她狠狠地说。 “然后呢?” 柳姨的脸煞白,嘴里已经有些松软:“搬搬搬,你话倒是说得轻巧。我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攒下来的银子全给你读书用了,哪来的闲钱搬去南边?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又怎么扎的下脚?”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妇,顾惜朝虽是吓唬她,但她也知道辽国那边是个怎么样的情景,知道有群白山黑水里出来的女真人,闹得辽国的皇帝睡不踏实。可小镇再偏僻荒凉,住的久了,也会生出故土难离的心,再说,家里也确实没有那么多银钱。 可顾惜朝身子一颤,仍是道:“要走。” “凭什么?” “这样好歹还有几年的光景,能在那边安稳下来。” “银子呢?” “不难赚。” 顾惜朝的眼中似有一种复杂的神色。这个小客栈的老板娘瞧瞧他,突然便懂了他的意思。她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侄子。忽得,便被过往的旧事刺中了心肝,刺得很深,溢出的血简直要从眸子里淌出来。 她颤抖起来,嘶声道:“谁要你脏东西!我就知道,你们父子两个,哪怕有一个好人吗?哪怕有一个!?” 顾惜朝怔立在原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跑出屋子,不见了人影。 他这一天都没有再瞧见她,桃儿把镇子来来回回找了七八遍,也没有看见她的踪迹。外面天光正好,蓝的仿佛一汪泼出去的海水。顾惜朝却仍然待在客栈里,盯着他的账本,认真的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坐在他身边的桃儿,用手绢抹着眼角流出的泪珠,不停的抬头看他。 他没有出去。 镇子方圆只有那么大,藏人的地方五个手指头也算得清。 但顾惜朝知道,有的时候,等人要比找人更通情达理。 他在等。 等柳姨把未来的归宿想清楚,等她独自抹干血泪,再把往事重新埋上。 月上树梢头的时候,她果然步子蹒跚地回来了,母女两个一样的红肿着眼睛,抱在一起又哭了半晌。顾惜朝把账本塞回去,偷偷松了一口气。末了,柳姨拽着桃儿走到柜台前,在一群吃肉喝酒的人注视下,举起算盘,狠狠地摔在了顾惜朝的身上。 “好!你说走,咱们就走,”她惨笑道,“只一点,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把桃儿当妹妹也好,瞧不上她也好,你总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让她一辈子享福安乐,不再跟我这没用的娘一样,受这穷苦日子!你发誓!” 顾惜朝突然不敢看她,也不敢看柳桃儿。他不看她,也知道她的目光是多么失望绝望,往日里藏着的情思,还未化作绕指柔,就忽的被无情斩断了。 他谁也不敢看,前面是人,背后是墙,身边是叠罗汉的酒坛子和挂着的腊肉,他只能望向外面的月亮。低低的一牙,皎洁素净的让人起敬,又让人安心的很。 “我发誓,”他用低的像是自语的声音说,“除非我死了。” 柳姨听了誓言,却更急了。她俯过身,要去揪他的耳朵:“放屁!你也不准死!” 可惜这次,顾惜朝躲过去了。 柳姨楞在那儿,手还伸着。全店的人都在瞧他们,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嘻嘻哈哈地,看猴戏一般。 桃儿已经逃了。 顾惜朝垂下眼敛,洗得发白的灰衫被灯火照成了一种可怜的暖色。他走出柜台,在一群看猴戏的人的眼里,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做不到。” “人若流萤,生死由天。” “像我这样的人,连决定自己生的本事都没有,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死呢?” 生而无常。他生下来,出世的时候,命运就早定了他坎坷的一生,由不得他勾画筛选。 出世之前的事,不知何来。 出世之后,仍然身不由己,躲在这一角边镇,残喘成长。他所求的,所争的,所苦苦追寻的,从来是水中明月,镜里莲花。一直到人生的另一件事骤降,那就是死。可这死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他死得突然,分明已经过了自己最想死的时候,却死得自己都未曾预料。 说到底,人不可以长生不老,就算自杀也不是可以求死。而是一种求生不能的力量倒过来扼杀了他的生命,到头来死仍是无常的。 顾惜朝已经死了一次,将来早晚还要死上一次。可他现在却不想死,甚至想要尽可能的晚死。 所以一生一死之间,这个娼妇的儿子,便要掮上重物,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走一天比一天陡的山路。 他把烛火熄了,平躺在床上,透过半掩的窗子,悄悄的望着屋外的月亮。时近七夕,月色正满,花尚未谢,月影花影的摇做一团,艳艳的动人心弦。月亮在天上挂了一晚上,顾惜朝便看了一夜的月,后来晨风卷着寒意吹进小屋,把书桌上的纸张吹落了满地,他只是换了个姿势,侧身枕着手臂,仍旧看着窗外,痴痴的发呆。 晨风吹过了一片云,才露白的大地暗了一暗。可月亮怎么也不肯沉下去,过了半响,云层被同一阵风吹远了,鸡鸣了几声,月亮又透出了一个角。月光散在蒙蒙的早霞里,温柔得十分可怜。 怎么还不天明? 顾惜朝静静的想着:大姐是不是正和方振眉待在一起?朱大块儿是不是又吃多了酒,宿在了外面?小雪衣走到哪里了,怎么一直没有消息?柳姨要醒了吧,她一贯起得早。桃儿就有些贪睡,她还要困上一两个时辰 他的思绪乱七八糟,一会儿飘到这边,一会儿飘去那边。他竭力的克制着,不去想那些过往的旧事,所以他只想现在的事情,那些无关痛痒的c甚至会让他感到暖意的琐事,可他依然睡不着。 当他不想旧事,只想琐事的时候,琐事就成了烦心事。 事情越是偏向着他,他心里就越是烦躁。月光越是柔艳温和,他就越是迁怒于月光。夜色微微破晓,他忍不住从床上翻了下来,撑开窗户,大口吸着寒气。 戚少商还活着吗? 他仰望着月亮,终于还是想到了他。他一想到他,思绪便消沉的可怕。 要是他还活着,他还能活多久? 这一次,没有了他,他的逃亡路上恐怕要轻松一些吧。可顾惜朝转念一想,即使没有他,戚少商依旧成了反贼,「连云寨」的一干人等也是反的反,死的死。看来有些冥冥中注定的劫难,不是缺了一两个成因就能躲过去的,但要按照这个想法,戚少商最终还是会时来运转,从九现神龙到群龙之首,没了「连云寨」,又入主「金风细雨楼」。他又何必在这里担惊受怕?好像这担惊有用,受怕就能扭转乾坤。 果然是在「桃花社」里当老妈子当多了。 顾惜朝嗤笑了自己一声,转身要回床上继续躺着。他一共走了三步,三步里含了百转千回的念头。等他走到床头了,心里也就一点躺下的想法也没有了。 他伸手拽了衣服,几下穿戴好,又收拾了两套衣服并几两银子。深吸了口气,犹豫了许久,才在纸上留了一段话。他写完了,反复读了几遍,不觉莞尔,也不知道大姐看见这个一向懂事又听话的弟弟翘家出走会是怎么样个场景,她不会又要怪五哥把自个带坏了吧? 可别是五哥先发现这张留字,他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大姐会不会告诉他那边的事情呢? 顾惜朝摇着脑袋,蹑手蹑脚的走出了自己的院子。他离开天方楼的时候,四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城门要卯时才开,城门口的守城兵昏昏欲睡的靠在城墙上。顾惜朝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左右望望,轻巧的翻过了城墙,向远方飞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大宋的城门才在守城官的哈欠声里陆续的打开,街边的小贩也吆喝了起来。又过了半刻,柳桃儿拿着一张纸,从顾惜朝的屋子里跑了出去,她站在院门口,犹豫一下,还是跑向赖笑娥住的锦绣阁。 赖笑娥是习武的人,刚好练过一套拳法,正坐在石墩上同方振眉闲谈。她微昂着额头,脸颊红润,灿若朝阳。方振眉就站在她身旁,垂着眉目望她,温润的宛若玉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八十一.坍塌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还好,这一次家里多了个弟弟。 赖大姐在片刻的伤感后,一心扑在了方振眉身上。张叹口不能言,管起杂事来多有不便。顾惜朝见状, 把内务接了过去, 才几天下来, 就叫忍不住打算帮忙的张叹大吃了一惊。 他不能说话, 只好用手比划。他想破了头想不懂, 这一堆乱糟糟的陈年旧账是怎么突然就变了模样。顾惜朝把账房查了一遍, 重新写了账本, 条条目目分的十分清楚。需要收的,他就在上面粘了红线, 需要放的, 他把红线换成了绿线。这事情张叹也能做,但他绝做不了这么快, 也做不了这样漂亮。 何况,顾惜朝又不只是查账。 「桃花社」的规模同「七帮八会九联盟」比起来,只能算是象腿上爬的蚂蚁。但若单看它自己,也不能说是小了。天方楼里除了八兄妹外, 还养着十来个扫洒做饭干杂物的仆从, 社里的武装也有二十来人, 善使一种古怪犀利的短刀阵, 只不过都是清一水的姑娘。顾惜朝为了避嫌, 不太同她们打交道。除了这些,社里面经营着十二家铺子,城外面有五百七十亩的良田,另有几块好地,租给了城里的住家,每年能收回不少租子。 这样一路算下来,有两百多号人靠着「桃花社」吃饭。不说人多了是非就会多,单这么多人日常的开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赖笑娥从不计较开销的事情,她为人一向豪爽,虽然不能说是散财童女,但也确实没什么积蓄。 顾惜朝接管内务以来,一面整着旧账,一面了解内情。等账面上的事情弄完了,他竟一本正经的开源节流起来了,该卖的卖,该买的买,该辞的辞,该整顿的整顿。当然有受了损失的人上门来告他的状,可惜他的本事有目共睹。一方是尽职尽责的八弟,一方是被踢出来的害群之马,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赖笑娥的心里很清楚。她不出声,没人有能耐和顾惜朝对着干,顾惜朝什么阴谋阳谋的也没用,只是按部就班的一套下来,天方楼里的事情就处理的十分妥帖了。 等张叹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写好了条框,重申了规矩,重新分派好了人事。初步的算算,每年的开销竟然能少上十之二三,再加上整顿的c新开的铺子,恐怕还能多赚上两三成。这样一消一涨,再不喜俗事的人也会喜上眉梢,那可都是银子,做什么不成? 张叹叹了口气,暗暗佩服起顾惜朝的才智。 大伙儿能从漳州城里全身而退,全靠着他的灵机应变。他原来以为八弟只是一位高明的谋士,但现在看来,他还有经略之能。这样的人才,投到哪里都是宝贝,可他却落魄的让人难受。 他想起八弟之前穿的旧衣,还有他的姨母和妹妹,头上没有两个珠钗,家里也空得像个雪窟窿。大姐先前给的地契,他们一回来,柳姨就还去了账房,说什么也不自个留下。现在母女两个都在铺子里干活,虽然勉强称得上是个掌柜,但工钱也就那么点,还要给桃儿准备嫁妆,哪儿够呢? 张叹这样想,便找了张纸,写道:「那个胭脂铺子的地契你偷偷装回去,别叫柳姨看见,等桃儿出阁了,夹在嫁妆里就好。」 “我哪里就穷到中饱私囊的地步了?”顾惜朝有些哭笑不得,“再者说,就算我夹在嫁妆里,桃儿发现了,也一定会还回来的。” 张叹又写道:「你这若是中饱私囊,齐相好他们就是白遭钱了。」 顾惜朝还是不肯:“社里的东西多是他们慢慢积累起来的,花得银子再多,也是他们自己的银子。” 张叹摇摇头:「也有你一份。」 顾惜朝笑了:“所以我好吃好住的,现在都胖了一圈。况且,我近日来一直对方大侠多有打扰,像他这样厉害的剑客,就算收个十万两的束脩,也有大把的人乐意拜师。我白白听了他的教诲,还不够本吗?” 还可以这也算?张叹的眼睛都直了。他原本就不善口舌之争,现在说话只能靠写,更是争不过他。怪不得大姐都懒得同他辩驳,直截了当的把他的旧衣服给扔了,全做了新的;还给那母女两个买了各色的绸缎,剪成一丈一块的布堆,往屋里一扔,扭头就跑。原来是早就知道他们的脾性,才非要弄成退无可退的样子,逼着人家收下来。 真怪,真怪。 张叹感叹着直摇头,说是读书人有风骨,但一家人都有风骨到了这种地步的,还真是少见。更何况,现在的读书人,别说风骨了,有骨头的都算是难得的好人。 他摇着脑袋从账房里出来,往双桂街的木匠铺里走,打算学习大姐的法子,先给桃儿订一套酸枝木的家具。打套家具花费的时间不少,等弄完了,小姑娘也就快出阁了。 顾惜朝不知道张叹的想法,但他也关心桃儿。 上一世的此时,他还留在南边读书,入冬后才在老师的催促下回去过年,可到家的时候,家早就没了。桃儿也好,柳姨也好,他认识的人也好,都叫一伙流窜的马贼杀得干净,大火一烧,尸骨无存。这一辈子呢,他没心思读书了,早回去有早回去的好处,起码他还能保住自己的家人。离开北边也好,来到长安也好,其实都是避死。京兆府是个好地方,十几年后金人入犯,也没把这里怎么糟蹋。 至于「桃花社」里的东西,拿和不拿都在一念之间。他用本事来偿还人家的情义,按道理,出漳州的路上就已经还清了。现在他管的东西里,本应该有他的一份,这也是他用本事赚来的。 但是柳姨不愿意。她觉得这种做法和那些大帮派里的蛀虫没有区别,根本不是真心要和人家相交,而是要贪图人家的好处,迟早要出事端。既然柳姨不愿意,顾惜朝也就随她的意思,反正冻不到又饿不到,他早就没有雄心壮志了,就这样混混日子,囫囵活着倒也不错。 他学着张叹的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立马又被自己逗笑了,捂着嘴巴不住的摇头。 「桃花社」的人都很有意思:齐相好精明,张叹老成,刀下留头耿直,小雪衣率真,张炭有点小智慧,朱大块儿憨厚的叫人发笑。至于大姐,大姐是他见过的最坚韧的女子之一,就像木棉树上开的花,颜色那么艳,好像能把天地烧穿,摘下来却恰好可以放在手上,是捧在掌心的大小。 天天和这些人在一起,有再多的忧愁也会给带歪了。他想起前天和方振眉说过的一段话: 方振眉问他:“你既然师从公子襄,为什么不用刀而用剑?” 顾惜朝道:“我也会用刀。” 方振眉却皱眉说:“所以你用剑的时候还有用刀的习惯,用刀的时候却还想着用剑。刀和剑的差别就像天和地那么远,总是这样下去,你的武功就很难再精进。” 顾惜朝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说:“那我以后就只用剑吧。” 方振眉奇道:“公子襄的本领你不要了吗?” 顾惜朝的回答简直像个白痴:“可是我只有一把好剑,没有好刀。而且我的剑不止好,还很美。” 这真是个十分「桃花社」的答案,方振眉怔了一怔,没忍住就笑了出来。顾惜朝也笑了,但其实他想的却是: 方振眉的剑法远在公子襄的刀法之上。方振眉的剑法习自萧秋水,公子襄的刀法习自柳五,而萧秋水的剑法远在柳五的刀法之上。他既然要钻研武学,为什么不学更好的那个?另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是,他与柳五长得有几分相似,权力帮尚有老人在世,若是用着一样的刀法,难保不会被认出来。那些个浑水,他是决计不会去蹚的。 “——你是谁!”游天龙昂首怒吒。 小斧回旋归来,顾惜朝转身左手收斧,右手旋即连出三剑,一剑刺目,一剑封喉,一剑穿心!游天龙顾不得伸手的部署,急忙舞起棍花来档。 顾惜朝三剑后却急退两步,冷冷一笑,银晃晃的小斧再次飞出,劲风一样的撞向铁棍。游天龙不知小斧的奥秘,还道是一般暗器,暴喝一声,奋力挥棍迎击。他天生神力,棍法走劲急路线,这一棍之下,棍身都给劲气激震颤不已。 “叮!”的一声,小斧撞在铁棍上,炸出星火无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八十二.那人默然无声 文冷人傻,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顾惜朝的命数早早便被老天定下来了, 过去他一直捉摸不透这个, 活该落得个满身伤痕,一世落魄。 现在他懂了,却又不忍心起来。他不忍心如此的对自己,这个一身是血半身是泥的“才子”。他凌云志未了,登天梦尚余。可若奋起一搏,他又止步踟蹰。心酸,心悸,他怕重活一世, 再落个同样下场, 更怕还落不到那般结局。朝堂的不堪,他一清二楚, 江湖的纷乱,他明明白白。正是如此,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那柳树上飞下来的绒絮, 不知道要往哪里飘,又能在哪里落叶生根。 三月份的天寒, 江上更冷。风从东边吹来, 卷了满满的无情与薄凉, 一股脑的灌进这艘漂泊的客船里。四面是江水, 三面是惊涛, 一面是叹息的潮。他们一家人缩在船舱里, 就着惊涛叹潮,裹着被子取暖。 “我就说,好好的非要往南边来,”柳姨又开始抱怨,“就算要来,那又非要那么着急。” 顾惜朝只是笑笑。 柳桃儿却忽的想起了故乡的小客栈,想她屋里新剪的窗花,和炉子上烧的滋滋作响的旧水壶。她偷偷红了眼眶,不敢说自己的思念,怕阿娘再责怪惜朝。尽管他瞧不上自己,她心里还是护着他的。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知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断然再回不去了。 她低着头,替母亲掖了掖被子,轻声问道: “惜朝,你看咱们是买些地安置下来,还是找些营生来做?” 不想柳姨顺着话头,又找到一个埋怨顾惜朝的理由。 “人生地不熟的,营生哪里做得起来?哎呦呦,我才想起来,南边风俗紧得很,不兴姑娘家抛头露面。我可怜的桃儿,竟是要跟金丝雀似的被关起来了。” 边镇女子,自小吹着黄沙长大。戈壁滩里,人活着尚且不容易,那里还有工夫看什么男女大防? “啊?”柳桃儿被吓得一哆嗦,眨眼间又有些明了。是呀,惜朝在南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会不会就喜欢那些知书达理,细声慢语的闺秀小姐?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既粗俗又鄙陋。要是她也学着她们一样的姿态,他会不会多喜欢自己一分?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期望起来。 “倒也不是,” 顾惜朝开口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平常一样的过。” “那些府衙里的小姐呢?” 顾惜朝想了想:“她们嘛,养的是要娇气些。” “娇气些,不是更美?” “花娇易折,云轻易逝,”顾惜朝一笑道,“美则美矣,却经不起风浪。再者说,一辈子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想想也无趣。” 柳桃儿心里欢喜,抿嘴笑了,一抹红霞染白颊。顾惜朝瞧见了,忽又想起了晚晴,想起她的眉目如画,想起了开在汴梁秋色里的霜菊。 他在心底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便听船舱外一阵吵闹。他顺势走出去看看,只见一个浑身是水的大汉平躺在甲板上,几个撑篙的人围在边上,包着花头巾的船娘正半跪在地上,给他掐人中。瞧见有人从舱里出来,她就哎了一声,道:“雾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今天风大才吹散些,哪知道江上就飘来这么个,我还说是个死的,扒拉上来才发现还有一口气。如今救也救了,可不能让他死在我的船上。” 顾惜朝拱了拱手,问过好后,再定睛细瞅,只见这人长的胖嘟嘟的,皮肤被水泡的发白,又鼓着肚子,活像只翻肚的□□。可是他的呼吸绵长,面色红润,一看就离死还远。仿佛被水泡个几天,喝上一肚子的浑汤,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于是道:“莫怕,他已经脱了险。” “我瞧着可悬,”船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先前想着把他肚里的水压出来,他这肚子,哎,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就跟个只进不出的茶壶一样。” 顾惜朝摇头道:“太冷了,挪进舱里,再等等吧。”他本来想说,这十有是闭气假死的法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余。她一个船上讨生活的姑娘,哪知道江湖里的事儿呢? 他帮着撑篙的人把这汉子挪进舱里,一上手才发现,他竟沉得让人咋舌。抬在手上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石像。 他们一进舱门,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嚷嚷来嚷嚷去的,更有起哄的人,说这汉子来路不明,怕是有什么好歹,要把他扔回江里,任其自生自灭去。 “这是我家的船,”船娘一听就急了,她才把人从水里捞上来,哪能又把他推回去?她生气起来,揪着其哄人的脖领就往外走,“要丢,先丢你到江里喂王八!” 可惜她力气太小,拉不动别人,只能气的干跺脚,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柳桃儿扯了一下顾惜朝的袖子,悄悄说:“这位姐姐真是心善。” 顾惜朝只略笑了笑,眉宇里藏着一股淡淡的郁色。他想,她可怜他,我也可怜他。一个飘在江上,一个飘在命里。他终究上了船,哎,我呢?又要飘到那里去? 他这样想着,踱出来,俯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脉搏。船里人误以为他是个郎中药师,纷纷让开身来。那汉子的身体温热,脉搏时有时无,他又听了听他的心跳,虽比常人慢了不少,但仍然强健有力,一点不像个濒死的人。顾惜朝放下心来,继而好心的推了一道真气给他。 谁也想不到,他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书生会有本事做手脚。 “哎呀呀!”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胖嘟嘟的汉子猛地坐起来,大吼了一声,简直震天动地。顾惜朝假装被吓了一跳,随着人群往后一躲。船娘却心头大喜,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只见他跟鲸鱼吐水一般,喷出一股水柱直冲舱顶,又飞流直下。溅出的水就跟下雨一般,噼里啪啦的弄得到处都是。天寒,半舱的人都被喷了一身水。奇的是,所有人全都看直了眼,竟没有一个吭声的。顾惜朝也愣了神,只觉得前所未见,难逢难遇。 这汉子的肚子里就跟装了三江五湖一般,源源不绝,水柱高高低低,直喷了一刻有余。开始有人捧着肚子发笑,一小会后,整舱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顾惜朝也不禁莞尔,觉得有趣的很。 好不容易他肚子里货倒干净了,这汉子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众人一阵哗乱,七嘴八舌起来,不过这时候倒是没人说要丢他回江里了。船娘的老爹爹拄着杖走出来,探了探他的鼻息,才摆了摆手,叫大家放心下来。这人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有人问:“那他现在是个怎么回事?” 一声响彻船舱的咕噜声从那汉子的肚子里传了出来,然后又是一声,接着一声,咕噜咕噜,最后打鼓般连成了串。 一刹那里,舱里人仿佛给那声音吓傻了,鸦雀无声。过了很久,才有人小声的问: “瞧这像是饿晕了?” 果然,不出半刻,赖笑娥的水袖就卷着『望』长老的脖子,将他甩出了茶肆。『望』长老可没练过生癣功,他倒在地上,脖子软趴趴的垂在一边,一看就知道是被流云水袖勒断了颈骨。叶柏牛的眼睛没瞎,一下子就瞧清楚了「多老会」的败局:『望』长老不是四人里第一个送命的倒霉鬼,『问』长老早就给刀下留头削了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八十三.你不要伤他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他的头脑一阵发晕, 体力精力都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背后靠着的一截残垣断壁,他恐怕要直接跌倒在地上。 毁诺城没了, 戚少商又逃了。算一算时间, 竟然和上辈子的回忆相差无几。 就这样算了吧。 顾惜朝闭上眼睛, 大口的喘着气。如果事情还是中规中矩的按照轨迹来走,戚少商马上就能遇见赫连春水,有那一群人的保护,再加上四大名捕的相助, 他哪里还用自己去救?他是在这一路上吃够了艰辛, 可要没那些苦难,日后也难有那么大的成就。 这是成全他。 顾惜朝冷冷的一笑, 从地上拾起几颗小石子,反手射落了两只来回盘旋的老鸦。另外的那几只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四处乱飞, 难听的叫声吼得更起劲了。他用手指搓着剩下的两块石子, 望了一会儿乌鸦。事情也怪,同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它们却仍然没有飞远,顾惜朝盯着天空的时候, 这群乌鸦就在很高的地方一圈一圈的围着他打转。 他长叹了口气, 扔下石子, 慢慢的向五重溪走。 五重溪不是溪流, 而是一块望不见边际的稻田。那儿离毁诺城不远,也在这群姑娘们的势力之内,成了她们天然的屯粮重地。 他要回长安,五重溪可不顺路,之所以要在走之前看一眼那里,是因为他还记得一件事:他在上辈子的五重溪里放了一场大火,大火烧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戚少商的兄弟沈边儿,另一个是毁诺城的三娘秦晚晴。 这一世的沈边儿和秦晚晴不一定身陨在这里,不过他既然来了,去看看也好。没有尸首最好,有的话,他替这二人做个坟冢,也算仁至义尽了。 果然,他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此时正是晚稻成熟的季节,稻田里应该翻滚着金色的海浪,兴许还有抢收稻子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在田里劳作。但是现在,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零星残留下来的几丛稻子,他远远的能看见的只有黑色的焦土。 没有花多少功夫,顾惜朝就找见了两具相拥在一起的尸骸。尸骸已经烧成了焦炭,他们果然还是躲在上一世躲过得茅草屋里,连死相都一模一样。他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很难说清内心的感受。戚少商的命究竟好不好?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有那么多人因为他而丧命。他和这两人并不相识,即使是在他亲手放了火的上辈子,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烧的是雷卷和唐晚词。 雷卷是戚少商的挚友,江南霹雳堂的领军人,小雷门的门主。唐晚词则是息红泪的二妹,她和雷卷后来成了一对情侣。 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高过沈边儿和秦晚晴许多。 秦晚晴虽然同唐晚词一样,都是息红泪结拜的姐妹,但沈边儿却不过是雷卷身边的一员虎将,甚至都不是雷家人。 他和黄金麟那一伙人追的分明是雷卷和唐晚词,可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沈边儿和秦晚晴?顾惜朝百思不得其解,他后来见到雷卷,还被吓了一跳。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既然找见了这两具尸骸,就不能叫他们继续暴尸荒野。 燃烧殆尽的灰土尘埃浮在半空里,不止气味难闻,还十分呛鼻。 顾惜朝在周遭转了转,看中了一块田垄边的空地,地势较高一些,尸骸躺在里面,下雨天不至于遭受水灾。他手头没有挖地的工具,却有一把长剑。用这样好的长剑去刨土,怎么都觉得不合适,可眼下还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呢?他叹着气,拔出长剑,碧色的剑锋被太阳晒得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东西移动的沙沙声。 他猛地回过头,见焦土上覆盖的一团未烧焦的杂物正在抖动,在他的注视中,那团杂物抖得越来越厉害,将周围的灰烬和烟尘全抖了起来,像雾一样的漂浮在半空。顾惜朝持着剑,缓缓的走向那边。他正走了一半,忽然“砰!”的一声,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一个石头盖子顶开,一刹那里,掩盖在盖子上面的零碎全都掀翻到了一旁。 一人慢慢爬了上来。 这人的脸上黑漆漆的,皮毛大衣上也全是灰烬。他咳嗽着,抬起脑袋,模样还有些迷惘,可他一望到站在不远处的顾惜朝,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 他沉声问:“阁下是?” 顾惜朝认得他。他是雷卷,原来是躲在茅草屋的地窖里,才逃过的一劫。 “你真是沉得住气。”那两具焦尸还在地上散着糊味,他怪异的瞅了一眼雷卷,惊讶于他的定力。 这人要多狠心,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活活烧死?同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黄金麟身上,顾惜朝一点不奇怪,要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有不小的可能。但偏偏是雷卷,雷卷和戚少商是一类人,都是为了所谓的侠义恩情可以不要命的人。 雷卷惨然一笑:“我是强弩之末,沉不沉得住气又有什么区别?这条性命你想要就拿去,只是还有一事。毁诺城的姑娘们不过听命于大娘,实在无辜,你若是条汉子,就放了她吧!” 他指得是后爬出来的唐晚词。她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怔怔的望着前方。雷卷把她护在身后,双目凝视着顾惜朝手中的长剑。他现在重伤c疲极c自觉必死,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年轻的剑客,但是那把出鞘的剑早就明晃晃的昭示了敌我的处境。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唯一想的,就是让二娘活下去。 “我指的是那两个人。”顾惜朝用长剑一点两具尸骸,神色愈发怪异了,“你们就藏在地下,活活的看着他们被烧死?” 他说完这话,木人般的唐晚词终于抬起了眼睛。眼泪沉默的在她的脸颊上流出两行清沟。 雷卷痛苦的几乎欲死。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沉得住气,活过三十多年,他从未有过如此窝囊的时刻,他甚至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像一个孬种一般,靠牺牲兄弟的性命而活,不要说奋起反抗了,他自己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原有多看不起孬种,现在就有多憎恶自己。 可他却不得不沉住气。 他再次问:“你是谁?” “我姓顾,从长安来。” 雷卷咳嗽了起来:“是「桃花社」?” 顾惜朝点头道:“我行八。” 雷卷的眼中迸发出了光彩,他又问:“「桃花社」是为了戚少商的事情而来?” 顾惜朝收起长剑,随口扯了个谎:“只有我。「桃花社」同一般的江湖帮派不同,几个兄弟一年也不一定能相聚一次。我偶然听闻了消息,就自己过来了。只可惜我来晚了一步,毁诺城已经被官军炸成了废墟。我听几位军爷说,小雷门的雷卷同毁诺城的二娘一起烧死在了五重溪,故而过来替他们收个尸。” “所以你方才拔剑,不是为了杀我们?” “我既不知道这里藏着两个人,怎么会为了杀人而拔剑?整块稻田都烧成了灰烬,我找不到铲子和锄头,只好用它了,”顾惜朝苦笑着弹了弹剑鞘,“再者说来,我也不认得你们,又何必要杀你们呢?” 雷卷痛苦的闭上眼睛:“我是雷卷。” 顾惜朝侧过头,望着那两具尸骸:“可雷卷不是?” 雷卷一言不发的闭着眼睛。他身后的唐晚词再也坚持不住,猝然的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不是雷卷,不是唐晚词,那是三妹和边儿!” 在这凄厉的哭嚎里,雷卷呕出了一口血。唐晚词的泪水像一把匕首,狠狠的插在了他的心上。 他们躲到茅草屋的时候,早就精疲力竭,一进了屋子,一见到沈边儿和秦晚晴,他们就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一头睡了过去。等他们再醒来,火已烧过去了,沈边儿与秦晚晴已经烧死了,要使他们死得有价值,便是自己和唐晚词决不要出来! 连声音也不能让人听到。 这样,才有希望能够活到那一天,能报答沈边儿c秦晚晴为他们而死的恩情。 ——那就是要杀死他们的人死! 但若真要折回去杀了他们,同样不妥。 不说「桃花社」会不会对他这个新进的八弟有想法,与「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梁子也是一桩难解的麻烦。「桃花社」在江湖上素有名望,大姐赖晓娥更与方振眉是莫逆之交,「七帮八会九联盟」并不想真的对「桃花社」下手,要不然也不会只简简单单的派出几个「多老会」的弟子做幌子,骗走「桃花社」了。 可杀了白晚,事情便不一样了。「七帮八会九联盟」就是再不想与「桃花社」,也要替「多老会」的头领报仇雪恨,以儆效尤。更何况他们本来也就不怕「桃花社」,甚至根本没有把这个远在长安的结社放在眼里。 他们躲的不过是麻烦,避的不过是口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八十四.是非对错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等他走出酒楼, 撑好伞,那个落魄的书生刚好蹒跚的晃过来。离着近的时候, 大雨也遮不住人的样貌,师无愧看了看他, 觉得这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俊秀中带着斯文,一眉一目都像是墨笔画出来的那样精致。在这样的雨势里, 他头发紧贴着脸颊, 向下淌着水, 奇怪的有种令人痴迷的忧愁。 可惜他的眼中没有神。 这样的书生师无愧见得很多, 每年八月的秋闱过后,大街小巷,酒馆青楼,比比皆是。但现在还不到八月,想来是遇见了什么难解的事情,一时迷了心窍, 转不过弯来了。这些读书人, 生性就敏感多愁, 师无愧摇了摇头。 “这位公子,”书生走过他的时候, 他把伞递了过去, “雨水伤身, 打把伞吧。” 那书生却看也不看的略过了他, 仿佛这里没有一个撑伞的人,没有一个叫住他的声音。他继续晃晃悠悠的向前走,步子迈得不大,每一步都歪斜的好像马上就要倒下。 师无愧一个挫步,挡住了他前行的路。 他又重复道:“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唤我给你送把伞。” 顾惜朝的前路被堵,他想向左,左侧是人;他想向右,右侧还是人。他这才恍惚的抬起头,看见前方站着一个半边脸黝黑,半边脸白嫩的怪异汉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收拢了的伞。 他盯着他的面孔看了一会儿,又垂下脑袋,踉跄的从他身边绕开了。 “这位公子,”师无愧伸出了左臂,正好挡在顾惜朝的胸前,“你不冷吗?” 顾惜朝垂着头,反问他说:“你我相识吗?” 师无愧答道:“不相识。” “那你为什么要拦住我的路?” “我家公子让我给你递一把伞。” “我与你家公子相识?” 师无愧听得莫名其妙,摇摇头说:“不相识。” 顾惜朝嗤笑了一声,头也不抬的道:“那他何必要可怜我?” 他的话问的师无愧一梗。师无愧常年跟在苏梦枕身边,生性木衲,结识的又多是豪爽磊落的游侠儿,何时见过这等不通情理的人?还好他不善口舌,要是换个人来,必会破骂这书生,‘将好心当成驴肝肺,给脸不要脸。’ 师无愧有些犯难,他拦着这书生,却答不上他的问题,因为公子的要求,他也不能扭头回去,或是锤他两下醒醒脑子。所以他只好抬头,为难的望向那位倚着窗子看雨的公子。 那公子也正望着他们。还未到八月,他已经披上了夹衣,隔着厚重的雨幕,还能看见一双烛火般幽静的瞳子。 “你不值得人可怜?” 他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夹在雨中更显得微弱。 顾惜朝却听得很真切,和所有精于暗器的人一样,他的耳力一向很好。 “不值得。”他仰起头,朝那公子笑了笑。 师无愧的脸上禁不住有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看看身边的书生,再格外凝神的看着公子,瞧见被他注视着的苏梦枕注视了片刻的顾惜朝。 好像把这张脸记住了似的,病公子点了点头,说道:“无愧,回来吧。” 他的话说完,师无愧没有停留,立刻就向酒楼走去。留在原地的书生晃了两步,又停下脚,竟然拱起手,向那公子行了一个礼。 “多谢。”他说完就走了。 师无愧回到酒楼里,把叫雨溅湿的外衣脱下来交给伙计,提起一壶热豆浆,才迈步走上二楼。苏梦枕还是倚在窗前,屋外的冷气吹进了屋内。 “公子,天有些凉,用些热浆吧。”他倒了一碗豆浆,劝解道。 “好。” 苏梦枕没有回绝,豆浆冒着热气,桌上还摆着几个小巧的蒸笼,几碟清脆的小菜。他们本来就是出来用餐的。楼子的势力发展的越快,各方出现的麻烦也就越多,纵使他性情坚毅,难免也会被琐事压得发闷。所以有时候,他会花上几个时辰进城走走,或吃些东西,或到处看看,这样特殊的放松办法十分有用,他从城内回去,心情便能安宁上很长时间。 “饭菜可能有些凉了,要不要再去叫一份?” “不用了,还是温的。”他很快站起身,从窗前走到了桌子前。 师无愧正好走过去将半开的窗子掩下去,把外面的雨隔在了外面。他做完事情,也回到了桌子前,想了想,抱怨道:“那人好生奇怪。”他本来想说无礼,但想起他临走时的拱手和道谢,又把到口的词换了。 苏梦枕抿着热浆,没有答话。师无愧很早就了解了他的习惯,知道公子并不想谈论这件事。他遂合拢了嘴,也回到桌前,喝起了热浆。 大雨下过晌午,一直到傍晚才停。 雨停的时候,顾惜朝的脑袋已经晴明了许多。他坐在遇仙楼的台阶上,看着街上人来车往的热闹场面,身上还是湿哒哒的。雨停了,黏在一起的衣袖却不停的滴着雨,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坐着的石阶下就积成了一个水洼。 这就是张炭见到他时的样子。 “怎么,你怎么浑身都是湿的?”张炭一个箭步冲上来,把他从台阶上拽了起来。遇仙楼的活计早就在后面瞅着顾惜朝了,谁家的门口做了个乞丐都要影响生意。但他虽然落魄,斯斯文文的看着又不像乞丐,活计这才犹犹豫豫的没有赶他离开。 顾惜朝裂开嘴,露出了一个笑脸:“洗了个冷水澡。” “冷水澡?”张炭吸了口冷气,“你从我走时洗到了现在?” 顾惜朝矢口否认:“哪有,雨才下了多久。” 雨下了一天了!张炭气的胸口都疼了,嘴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抓着顾惜朝,从酒楼外面小跑进了酒楼里,张口就吼着小二去买新衣服。这一身水里捞出来的行头哪还能再穿?就他这单薄的身子骨,不得病才怪呢! 等他强压着顾惜朝把新衣服换上,又给他管了半壶的姜糖水,方才有空歇下来,小心翼翼的问:“我听说有的地方使些银子就能改了户籍,八弟你想科考的话,咱们也能试试?” 张炭问的不是他想的事,但顾惜朝的眼眶仍然是红的:“我不在贱籍。” “那,那回事?”张炭傻眼了。 顾惜朝笑了,苦笑:“迟早要叫人发觉的。” 张炭不明白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试,”他只是摇头,“我没有想念了。” 顾惜朝却仰着脑袋,问他:“五哥,你请到艳芳大师了吗?” “请到了,”张炭闷声道,“和尚愿意替方振眉解毒,但是他不愿意去找温暖三。他说自己是和温家一刀两断了的人,破门的时候,还是温暖三做的见证。” “可他不是温暖三的儿子?” “儿子也一样。” “骨肉亲情也断了?” 张炭点点头:“出了温家的大门,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他说的非常自然,显然是早就习以为常了的。反而是顾惜朝这个从来没有父母的人,对此略有些微词。不过他也不会说出来,沉吟了片刻,又问:“那咱们何时动身?” “等和尚过来的。他要跟京师的兄弟道别,这一来一往山高水远,恐怕要费上不少时日。「天机」里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总得安排一二才好放下心去。” 张炭押了口酒,继续道:“咱们吃自己的,他吃好了才过来。” “今夜就走?不是说明早再启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八十五.各有所爱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这样看来,壮实又方正的张炭倒成了现成的热馍馍。 “你, 你快起来呀,”船娘着了急, 话说的磕磕巴巴, “这像什么样子,谁,谁想要你的涌泉相报!你可起来呀!” 她长的只是清秀, 此刻又羞又急, 红了眼也红了脸, 反而平添了一番风情。 “我——” “你什么你!” “——我不管。”张炭没头脑的倔了一句。他还跪在地上,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船娘一窒,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噗嗤,哈哈哈哈——”笑声四面八方的响起来。 这时候有人突然道:“瞅着是个江湖人呀。” “江湖人, 哎呀呀, 怪不得, 怪不得”人群里, 一个老者摇头晃脑的指点道, “也不是良配。” 顾惜朝哑然而笑。他虽没有同张炭‘饭王’打过交道, 但也在茶馆酒巷里听过他的事迹,知道他的性格。 张炭讲义气, 重恩情, 有担当。 可他就是太讲义气, 太重恩情,太有担当了。这是好事情,若非如此,他就不会以一己之力护着六分半堂的雷纯进京。两个月不到的路程愣是走了小半年,可见途中仇敌之众,困难之重,危险之极。 但这也算不上好事情,要不然现在他就不会弄得船娘如此难堪。 说到底,还是那四个字:人无完人。 这是常情,就是如大侠萧秋水那般的英雄,也总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过错;或者如苏梦枕那样的枭雄,到头来也死在‘信人不移’上,这原本是他的可颂之处。 可有些有时候,有些事,有些情况,长处却能变成一把杀自己的刀。 他拿袖子遮住嘴角,柳桃儿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蛮不讲理的。” “不是不讲理,是打了结,”顾惜朝叹了口气道,微微蹙起眉头,“他刚刚死里逃生,精疲力竭,一时想不通而已。” 说罢,他走到张炭身边,俯下身,搀了一下他。在一搀一拒之间,他低低的耳语:“壮士还是起来吧。” 他指指船娘,又指指气急败坏的船家:“讨生活不易,你的仇家若是知道你未死是蒙他们所救。”话不必说完,人懂了即可。 张炭静了。那是一种骤然的清醒带来的寂静,连带他的胳膊都冷了下来,像块冰一样的冒着寒气。 他不傻。 只是死里偷生,一时回不过劲。虽然他的‘反反神功’颇为不凡,龟息假死上十天半个月不是问题。但他毕竟还活着,终究要醒过来。 他心里慌得很,一想到乍暖还寒的时节,江上漫漫的雾气,冷的透骨的水流,抖着羽毛的寒燕,他就忍不住的心慌。 就这样容易的被救了?就这样吃上了热乎乎的白粥和馍馍? 若是再飘上四五日 对大多数人来讲,死亡是千古以来最可怕之事。 张炭怕死,清醒过来后,他更怕连累别人死。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顾惜朝一眼。可他并不起身,仍然跪在地上,还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兄弟,不是壮士。” 顾惜朝没有回答。又是一声兄弟,压的他喘不过气。 刹时候,连呼吸的起落都带上了钻心的疼。 张炭扭过头,对着船娘“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恩人,是我考虑不周,吓着你了。” 船娘这才松了口气:“你,你可先起来吧。” 张炭这才爬起来,郑重的凝视着她,仿佛要把船娘清秀的面容印在脑海里。直到船娘又失措起来,老船家举起拐杖要打他的脑袋,他才一字字的道:“你的恩情我会还你的。” “我叫张炭,桃花社的张炭,”他说的很慢,又重复道,“你的恩情我会慢慢还你。只要你有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来找我。无论什么事情,什么地方,多少次,多少年都可以。” “若是我死了,就去找我在桃花社的兄弟姊妹。记好了,一共有六个人:赖笑娥c朱大块儿c刀下留头c张叹c齐相好和小雪衣。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会有人帮你!” 他掰着手指,重复了一遍:“是赖笑娥c朱大块儿c刀下留头c张叹c齐相好和小雪衣。只要有一个还活着,就不会放着你不管。” 古人有一诺千金的谚语,张炭的话却比千金还重。 船娘瞅着他黑黝黝的脸上执拗的表情,竟然有些发愣。她既不知道张炭是谁,也没听过桃花社的名头,可这时候仍觉得张炭是个头顶云天,脚踏大地的汉子,他的兄弟姊妹是一群肝胆相照的英雄。 船外下起了连绵的雨。噼啪的雨点打在船篷上,船舱里的人听得很清楚。江上的雾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顾兄弟,你们这是打算往哪里去?”张炭缓了一口气,问顾惜朝。 这个书生疏离落寞的眼神里藏着似有却无的苦难,待他细细去看的时候,那苦难却又藏进了一湾温柔的潭水。这种遮遮隐隐的寂寞最糊涂,最酸楚,最伤人。刺的他胸口难受,心里憋屈。 可他不能去问。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张炭知道尊重别人的秘密。 顾惜朝心头蓦然一紧,勉强自己不去想兄弟二字的含义。他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我们原在边镇里讨生活,如今赞了些银钱,想带家人去南边安定下来。” “安定啊,好事情,”张炭摸了摸裤腰带,垂头丧气的道:“哎,银两都丢在江里了,要不然,——诶!” 他一拍脑门,眼神一亮:“我有个大姐,平日里颇为阔卓,正好在江宁游玩,等上了岸,我去找她打个秋风,她总不会坐视不理。哈哈!” 顾惜朝微微笑了,他知道张炭指的是赖笑蛾。 “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这有什么不能的,”张炭得意的大笑,话说得更起劲了,“咱们是劫富济贫,她也高兴,只要我装装可怜,她就没有不答应的。” 顾惜朝摇摇头:“我有手有脚,要你银子,岂不是讹你?” 张炭顿时叫道:“怎么是讹我!” “怎么不是?”顾惜朝笑笑说,“若不是我讹你,就是你在可怜我。可怜我这个穷酸书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他指了指洗得发白的袖口。 张炭一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是——” 顾惜朝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所以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当是缘分,既然是缘分,何必计较那么多。” 坛子里的浊酒仍旧微微漾着,酒肆外的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伙计瞥了一眼书生,木讷的转了头,攥着他的抹布,擦起老也擦不干净的桌子。 ——每次沾着水的布刚抹过桌面,就有风卷着沙子吹到上面。住在这的人晓得这件事,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就欠了酒钱。但伙计仍旧卖力的擦洗着,这是个荒凉的地方,镇子里不过几十户人家,终日埋在风沙里讨生活,日子过得贫穷又无趣,他若是不给自己找点活计干,就得被憋疯了。 他擦完了一遍桌子,就蹲在酒肆的门口,嚼了跟草叶,眯起眼睛瞧天边的红霞。店里只有一个客人,掌柜的也不会管他偶尔的偷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八十六.谁都有自信 文冷人傻,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阿远。”她踟蹰了叫了他一声。 “别搭理他, ”柳姨马上便道, “这幅坏脾气,全是你给惯得。” 张炭赶紧打了个哈哈,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道:“瞅那边!瞅那边!有个耍猴戏的老倌,妹子不去看看?” 然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垂着眼的顾惜朝。 自打柳姨答应了去长安, 他这个新来的八弟(他是这么认为的)就没露出过笑脸。这可苦了张炭,他一贯不会猜测人的心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有时候转过头再想, 又觉得「桃花社」和八弟实在般配。 他们都生的五大三粗, 就连大姐也豪放的不似女人(这话可不能同她讲),就缺个细腻的人来管管事情。也因为他们整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恰好能把八弟的忧愁冲谈一些,省得他每次见了, 都难受的觉得心头的哪里缺了一块。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他的事情,知道他读书读的好, 却因为户籍的事情没法科考,断了出路。 张炭陪着柳姨一行人在江宁玩了一阵, 可惜没见着自家的大姐,他捶胸顿足的, 苦叹少了个打秋风的金主。虽说他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 偷摸上几个钱袋, 可一来他早就说了自己丢了盘缠,要是突然拿出银子来八弟估计要不高兴的。 因为这个,他们只好住在一间简陋的小客栈里,也没有闲钱给桃儿买上一点时兴的水粉胭脂。好在桃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只在城里走走,就欢喜的很,看见别人家的小姐穿着时兴的缎子罗裙,她就高兴的好像那裙子是穿在自己身上。 柳姨和桃儿一块,顾惜朝就一个人留在客栈里读书。书是读了早就几十遍的书,景是看了好几年的景,书看多了只会觉得无趣,触境却会生情。他那时候心高气傲,初出茅庐,胸中怀着不可一世的豪情。现在却缩在一间陋室的窗子后面,唯恐见了当年的得意春风,又勾起那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因为走走玩玩的缘故,等到了长安城,已经是五月底了。 关中在前朝的时候,还是顶顶繁华的地方,后来因为唐末连着五代的百年战火,现在连人烟都不旺盛,倒是长安还有些大城的气象。但是他们进城的时候,正逢春夏相接,风大,风里还卷着沙子,又干又燥,半点比不得江南。 张炭嘿嘿笑了笑,对着两位女眷道:“把头巾遮上,别吹花了脸。” 桃儿笑着说:“比我家那边好多啦。” 张炭挠了挠头:“那也,那也”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桃儿,不是心里怀着什么少年的心思,而是想起了王小慢。他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师妹,柔顺娇艳的就像一朵开在早晨的花,他不想娶亲,也有一半是为了她。结果等他把眼睛瞥回来,就看见顾惜朝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吓得他心里一哆嗦,生怕这位八弟想差了。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没得看不出来桃儿对他的情意。 他腆着一张红脸,领几个人往城里走:“我先带你们去看房子,然后咱们再去杜老九家吃泡馍,他家的馍劲道,羊汤也鲜。” 城里面还算繁华,就是关中的汉子大多长的膀大腰圆,这时候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旧唐的风气还在,他们便不怎么在意男女大防之类的事,不少人袒胸露腹的坐在街角巷头,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或者喝酒,或者吆喝,又或者垂手等活干,让人瞅了面红耳赤。冷不丁从哪里吊起来的一句秦腔,更令震得人心神恍惚,如同行在一场走马灯似梦里一般。 桃儿一路都攥着衣角低着头,顾惜朝挡在她的前面,被风吹起来的长袖就遮住了她一半的身影。桃儿抬起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忍不住的看那个背影,她的脸颊愈发的红艳。 忽的,一个汉子瞧见了张炭,突然就站起身,狂喜的喊道: “——张五哥!!” 这一声竟激起了千层浪,顿时间,喝酒的汉子不再喝酒了,吆喝的汉子止了声音,垂手等活干的人抱起了拳。 “五哥你回来咧!” “是五哥!” “五哥,来吃酒,美扎咧!” 他们的嗓音醇厚,眼神质朴。 顾惜朝瞧了瞧这个黑壮的汉子,脸上禁不住有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知道张炭在跑江湖卖艺的人里头颇有名望,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有名望。也或许因为这是关中,是「桃花社」的老窝,可就算是扎根在京师的「六分半堂」,堂里的人也不会受过这样的憧憬;哪怕大家都敬畏的「金风细雨楼」,也没有人敢在楼主出行的时候这么吼上一吼。 张炭一边走着,时不时的招呼两声。等他发现几个人都盯着他看,还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屁股。 “他们,别瞅他们,”他抓着屁股,扭扭捏捏的道,“胡闹的,都是自家兄弟。” 一切跑江湖c玩杂技c变戏法c卖本事的人,只要心底不坏,行路不歪,张炭都觉得他们是他的兄弟。只要他们遇见了难事,愿意来找他,也能找得到他,他就觉得是自己遇见了难事,心里难过的跟遇见事的人一样,不管怎样都要替他解决了。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认定他是自家哥哥,心里向着他,更愿意抬举他。 “就是这了!” 他们又了一刻钟,到了城南的一片低矮巷子里,唯有一栋三层的小楼孤零零的立着。张炭停下脚步,指着那栋楼上的牌匾‘天方楼’道:“这是咱们家了。” 城南向来是穷苦人家住的地方,他大概也觉得有点寒搀:“当初找地方的时候,大姐说同样的银子,这里比别处住的要宽敞,是宽敞,后来我们手头宽裕了些,就把周围的巷子都盘了下来,空房子多得很咧。” 一没注意,他也说了一句关中话,之后便憨厚的一笑,把院子的大门给推开了。结果还没进到小楼里,就听见一个女子豪放的嗓音。 “走,我们去「刺花纹堂」!” 是赖大姐在说话,张炭眨眨眼睛,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他向柳姨他们告了一个罪,嗖的一下窜进去了。 兄弟姐妹几个都在,杀气腾腾,好像马上就要赶去做一件大事。 “——老五来的正好!”赖笑娥大笑道,“「九连盟」联合起来,要吞掉「刺花纹堂」。走,我们去帮「刺花纹堂」!” 她生了一双星目,两条细长的峨眉被炭笔画入鬓稍。本就长得极美,笑起来的声音更令人神魂激荡。 不是娇媚。 那是很英气很男子的笑。 张炭被这笑声一激,立刻大叫道:“好!”他立马又反应过来,眨眨眼睛,问道:“怎么了?” 原因很简单:「刺花纹堂」这个小小的,新生的帮派不该冒起来,既冒起来,就不能不归附於「七帮八会九联盟」。 所以,「九连盟」要以洪水的身姿来吞噬这小小的但一向以来都以孤苦伸张正义为职志的小流派。「刺花纹堂」孤立无援,唯有降或战。只是堂中上下十八人,宁死不降,面对「九连盟」这架势不可挡的大车,宁可被车轮碾成粉末,也求一战殉死,永不言悔,只怕有憾。 这激起了「桃花社」的大姐赖笑娥的怒愤。 可她也不傻。她先去责问了九连盟中虎盟的萨星豪:“你们为甚麽要欺压「刺花纹堂」?” 虎盟的回答是:“因为他们不够壮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八十七.大事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这三掌一掌未空, 全数击在了战聪聪的头上, 每一掌都带着齐相好十二分的力气,足够撂倒一头沙漠里奔驰的骆驼。 战聪聪遭了这当头三掌,当然吃痛。可他也只是吃痛,顿了一顿, 便惨嚎着抓向齐相好。齐相好却觉得自己是劈在了一块木头上,木头挨着泥土, 一掌才下去,力道就自个泄了。不过好在疼痛难当的战聪聪红了眼睛, 全力扑向齐相好, 给了白欣如一丝脱险的机会。 她从战聪聪的腋下钻出来, 正巧看见战聪聪与战貌貌这对兄弟联手将齐相好锁在一处角落, 一人抓向他的腰眼,一人抓向他的眼睛。 白欣如急得大呼道:“三哥小心!” 齐相好听见了她的呼喊, 心中满是无可奈何。他轻功虽好, 却因前路被锁, 背后是墙, 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眼见就要血染当场。 眼见战聪聪那枯树枝般的爪子就要沾到齐相好的眼睛, 白欣如下意识的侧开了脸。可她等了两息, 并未听见预想中的惨叫, 又因原本拦在她身侧的「生癣帮」全都一动不动的怔在当场, 她才蓦然回头,却惊见那两个山魅木鬼一样的左右护法,一人捂着胸膛,一人捂着喉咙,摇摇晃晃了几下,一刹那间,轰然倒地。 看样子,竟然是死了。 不仅是她愣住了,「桃花社」c「刺花纹堂」c「生癣帮」c「多老会」,但凡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不觉震惊。 “老八?” 齐相好似是梦呓的喃喃道。 与旁人不同,刚刚生死一刻的瞬间里,他把眼前的事情瞧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一把璀璨得令人心动的小斧犹如燕子掠水般的从天而降,轻巧的割破了战聪聪的喉咙,又拖着五色寒光,一个回旋,划过战貌貌的胸膛。 他们好像伤得很轻,因为那样精小的飞斧,本来不该夺人性命的。 可惜他们恰恰死了。 如今,这把小斧被顾惜朝握在手中,邀功似得晃人眼睛,一滴血都未曾沾上。 「生癣帮」的副帮主战渺渺吸了一口气,骇然道:“你如何知道他们的罩门?!”他如临大敌的盯着顾惜朝手里的飞斧,隔着一层厚厚的斑癣,还可以察觉出他脸上苍白如蜡。 他一言吼出,在场的「生癣帮」弟子全都打了个哆嗦。盖因「生癣帮」一向不靠武功招式对敌,他们只靠生癣功,生癣功练到极致,刀剑不入,内力不侵。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就能立足于不败之地,谁还愿意把力气花在旁的地方? 然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毫无破绽的功法,生癣功也是如此。 仿佛是为了天下人着想,这门功夫练得再久,斑癣也总有覆不到的缝隙:战貌貌的在胸膛,战聪聪的在脖下。顾惜朝的小斧头玄而又玄的蹭过这两道缝隙,一招之间,轻杀两人,怎么能不让活下来的弟子毛骨悚然? 顾惜朝一挑嘴唇,微微笑道:“我是看出来的。” 他又望向战渺渺,眼睛中好像有光在流转:“那个” 战渺渺把视线从斧头移到了他的脸上,那张白净的脸上挂着期期艾艾的笑意,和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书生没什么两样,他再看了一眼那把杀害了自己兄弟的小斧,只觉得背脊里有一股尖冷的寒意,缓缓的升上脑子。可顾惜朝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他硬着头皮,绷紧了皮肉,不敢先动手。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等去,顾惜朝只吐了一个字。 “——杀!” 这书生鬼魅般的身影已经飘出了茶肆,在他飘出茶肆之前,他的小斧就已然出手。那炫目的光华经太阳一晒,简直要吓破了叶柏牛的心。他顾不得与自己缠斗的张叹,骤然急退,一把抓住缰绳,就要上马奔逃。 奈何他这一逃,反而破了自家的阵法,将自己置于险境。护在他周围的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就叫张叹一斧头砍了脑袋。不畏死的人永远是少数,余下的侍卫也有了慌乱。 顾惜朝这时候才掠到张叹的身旁,回扣小斧,收进了口袋。 叶柏牛见状,痛惜的大吼了一声。 刚才的时刻里,张叹离着近,顾惜朝离着远。顾惜朝轻功再好,也要时间赶过来;小斧头飞得再快,也抵不过他弯腰躲闪的速度。这样的兵刃较暗器要笨重些,用在偷袭上,可以令人防不胜防,但到了正面交战的时候,敌人或挡或躲,就极难杀人了。 只是之前他一招杀二将的举动太过骇人,让叶柏牛一下失了方寸。他一上马,就立刻清明过来,可惜已经晚了。 战渺渺冲出来了。 他不能看着叶柏牛出事。这位总管扛着「生癣帮」的半壁江山,江湖莽汉做不了的事情,他都做得,不仅做得,还做的极好。而且他还刻苦耐劳,到他今天这个“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位置,大可不必如此辛苦了,可是他还是跟帮里徒众一齐工作起休息,甚至就连帮徒休闲的时候,他也还没闲着!他连吃饭也吃同一样的饭菜。 「生癣帮」的内部稳如泰山,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所以战渺渺不得不救他。 战渺渺一冲出来,茶肆里「生癣帮」的弟子就一齐涌了出来。叶柏牛见了,心底冰凉了一片。单靠「多老会」的那群人,是无论如何抵不过「桃花社」的。他甚至没有想「刺花纹堂」的事情,没把他们当人看,但他一想到「桃花社」,就足够了。 叶柏牛本来想把这群救他心切的帮众们喊回去。他勒着马,那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个圈,又转了一个圈,转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最后还是给他咽回了胃里。 他也怕死。 碧色的剑光那么美,比雨过天晴后映在春池里的佳人芳姿还要美,清清凉凉的纯到叫人心里发甜,可叶柏牛一点都不想看。 顾惜朝的长剑肆意的一刺,就带去了一条性命。他跟张叹在一起,攻守都有照应,那群生癣功没练到家的护卫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死的人多了,怯战的心也升起来了。在他们的眼里,这哪里还是个穿着洗旧了的青衫的书生? 他简直成了洪水猛兽,夜里的恶鬼,白天的罗刹。 雷卷一把拉住她。 唐晚词失去常性,用力扯着自己的胳膊。但雷卷仍不松手,唐晚词力挣不脱,反手一掌,雷卷本就伤重,被打得一个跟斗,跌了出去,扒在焦炭上,重重的咳嗽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八十八.回六分半堂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可就仅此而已了。 “我要去找大娘——” 唐晚词歪歪斜斜的爬起来,她哭了太久, 嗓子几乎哑得几乎出不来声。顾惜朝微微别过脸, 以她现在这幅样子, 不要说去找息红泪了,大概走不了百十步,就要重新跌倒, 爬不了半里地, 就要神志不清的晕过去。 雷卷一把拉住她。 唐晚词失去常性,用力扯着自己的胳膊。但雷卷仍不松手, 唐晚词力挣不脱, 反手一掌,雷卷本就伤重,被打得一个跟斗, 跌了出去,扒在焦炭上, 重重的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太剧烈, 每一口都渗着灰烬和血丝。 唐晚词也跌坐到了地上。她茫然的盯着雷卷唇上的血, 他的嘴唇是黑的,红色的血蜿蜒在上面,满满的写得是触目惊心。 顾惜朝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 扶起了雷卷。这汉子消瘦得可怕, 他身上的毛裘那么厚重,他可搀扶他的时候,却好像在搀扶着一片薄薄的纸。顾惜朝忍不住暗嘲了一声,这算不算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他和唐晚词遇险才几日的功夫,瘦成这样,只会是本身的病症。 病成这个样子,还要瞒着天下的英雄,还要跑来趟这摊浑水。 他扶着雷卷,搭了一下他的脉象,继而摇摇头道:“以你现在的身子,若不好好将养,恐怕就只有两三年的命了。” 唐晚词睁大了眼睛,隔着一层的灰尘,也能窥见她受了惊吓骤然惨白的皮肤:“他” 顾惜朝又道:“他再不回霹雳堂,也许连这两三年都活不过去。” 这不是唬人的话,顾惜朝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冷硬,雷卷更是清楚自家的事情。他没有否认,只是平静道:“多谢。” 顾惜朝哑然道:“你谢我做什么?” 雷卷道:“我谢你来替我们收尸,也谢你直言不愧。你要劝我回江南,远离这场纷乱。” 顾惜朝笑道:“我没这样说。” 雷卷舐了舐唇上的血:“你说没说都好。只是我还不能走,在大仇得报之前,也不会死。” 顾惜朝没由来的觉得烦躁,但他仍笑着:“你要做什么,当然凭你心意。” 雷卷侧过头,静视着他,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有件事没法凭我的心意。” 顾惜朝的心中忽的一跳:“什么事?” 雷卷道:“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顾惜朝松开他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我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我知道,”雷卷艰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在鄙夷我们的苟且偷生,我是个混蛋,是个孬种。这不是个汉子的作为,我连人也不配当。” 顾惜朝默默看着他,没有答话。 “可是我们不能出去,我们不可以去送死。要报仇,唯有活下去这一条路。” “回霹雳堂,你会活得更久些。” “太远了,”雷卷疲惫的摇摇头,“我这个样子,一旦回去,他们就不会轻易的再让我出来。我还要报仇,所以我不能回去。” 顾惜朝笑了笑:“这事情我可管不了。” 雷卷道:“这是雷家的内事,没有人管得了。我想求你的是另一件事情。” 他没等顾惜朝回应,又低声道:“我想求你照看她,”他望向唐晚词的目光里,满含着无限的情深与眷恋,“贪生怕死的是我,不是二娘。在地窖里的时候,是我点了她的穴道,捂住了她的嘴。她受了我的胁迫,没办法才等到现在。” 唐晚词怔道:“不是,不——” 雷卷打断了她:“这次事端,毁诺城最无辜。只因为大娘接纳了我们,就遭了这等灾祸。如果你是为救戚少商而来,也请救救她的性命。” 他说话的时候,唐晚词又落泪了。 过了良久,顾惜朝开口道:“那你呢?” 雷卷深郁的一笑:“我去找戚少商。” 唐晚词忽道:“我跟着你。” 雷卷裹在毛裘里,病恹恹的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你还有力气走么?” 唐晚词却笑了,被水洗过的瞳子,秋水一般的静美:“那就爬着去。” 顾惜朝仰头远望了一眼太阳,焦糊色的太阳散着橘色的光。 这一天的晌午过后,三个人谁也没去找戚少商。顾惜朝背起了行动不便的雷卷,和颤悠悠的唐晚词一起躲去了一间破庙。他独自出去打了兔子和山鸡,又从几里地外没有飘着灰尘的水井里盛了水。傍晚的时候,破庙里升起了火,猎物烤的油滋滋的,雷卷和唐晚词喝了一大罐的水,才勉强压下了吐沫里的灰烬渣滓。 为什么要救他们?顾惜朝弄不明白。反正他们也死不了,何必要多此一举?他的心中一烦,无法疏解,嘴巴就狠狠的啃上了一只兔腿。 好在那两人比他狼狈多了。 自从城破以后,雷卷和唐晚词就没再吃喝过东西。之前还不显,现在乍一放松下来,除了彻骨的疲惫,就是饥饿了。这一路上的奔逃,有多少人就此去了,现在他们还能感到饥饿,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幸中的大幸了。 雷卷看着唐晚词那张已经洗干净了的面庞,看她小口小口还那么快的咬着鸡肉,他看着看着,双眼中的寒光渐渐清淡了许多,像有两盏微烛,把他眼里的隆冬渐渐烘暖了起来。他又抬头去看顾惜朝,那书生打扮的剑客早就吃完了自己那份,现在正坐在破庙的门槛上,望着门外的夕阳发愣。 余晖旺盛得把他的脸都遮住了。 雷卷的眼光闪动,他很感激他。顾惜朝知道即使没有自己,雷卷和唐晚词也没有大患,可是雷卷不知道。他不止为沈边儿和秦晚晴做了坟冢,还把他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替他们疗伤,找吃食,这是大恩。他把他的样子反复看了几遍,和他的恩情一起深深的记在心里,只等一个可以报答他的机会。 “我一直很奇怪,”看夕阳的顾惜朝突然说话了,“偌大一个「连云寨」,怎么说毁就毁了?” 雷卷吸了一口气:“是朝廷的卧底。” 顾惜朝转过头又问:“谁这样厉害,能糊弄过戚大寨主的眼睛?” 雷卷道:“一个姑娘。” 顾惜朝似是吃惊般的张开了嘴。他想了想,继续问:“戚少商因为一个姑娘而落难,息大娘却仍旧要救戚少商?” 雷卷有气无力的道:“那只是个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她上「连云寨」的时候,还要更小。” 顾惜朝嗤笑道:“那也是个姑娘。” 雷卷没同他辩驳,只是平淡的讲了个故事:“戚少商途径一个山寨,寨子里的人都叫辽军杀干净了。他收敛百姓尸首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还活着的小姑娘,就把她带上了「连云寨」。哪知道,这本来就是一个局,那姑娘是九幽老怪的小徒弟泡泡,而九幽老怪早就投在了朝廷的门下。” 他的语气既不激愤,也不忧郁。 顾惜朝听了面露异色:“可那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唐晚词插话道:“人小智却不小。戚少商把她认作了妹子,她在「连云寨」里当然是得风得雨。只是他这人不喜欢困守一地的日子,常常走南闯北的混迹江湖。泡泡长得不赖,嘴巴又甜,到处勾三搭四的,时间久了,木板也给她蛀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八十九.一场大戏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要去长安, 先要在江宁下船,再走陆路。既然到了江宁, 就没有不游玩一阵的理由。 客船靠岸的那天, 天色昏沉, 一如在江上的日子, 水雾蒙蒙的仍旧下着小雨, 却已经有了一丝两丝的暖意。桃儿才一下船,就被江南迷住了眼, 雨水里的城墙小道, 柳桥花坞,一笔一划俨然是瓷碗上意境悠远的青花, 她再回过头来看惜朝,他穿着一身杏色的长衫,眼眸里浸满幽光, 眉宇间有无尽的忧愁。 “阿远。”她踟蹰了叫了他一声。 “别搭理他, ”柳姨马上便道,“这幅坏脾气,全是你给惯得。” 张炭赶紧打了个哈哈,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道:“瞅那边!瞅那边!有个耍猴戏的老倌, 妹子不去看看?” 然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垂着眼的顾惜朝。 自打柳姨答应了去长安, 他这个新来的八弟(他是这么认为的)就没露出过笑脸。这可苦了张炭, 他一贯不会猜测人的心思,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有时候转过头再想,又觉得「桃花社」和八弟实在般配。 他们都生的五大三粗,就连大姐也豪放的不似女人(这话可不能同她讲),就缺个细腻的人来管管事情。也因为他们整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恰好能把八弟的忧愁冲谈一些,省得他每次见了,都难受的觉得心头的哪里缺了一块。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他的事情,知道他读书读的好,却因为户籍的事情没法科考,断了出路。 张炭陪着柳姨一行人在江宁玩了一阵,可惜没见着自家的大姐,他捶胸顿足的,苦叹少了个打秋风的金主。虽说他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偷摸上几个钱袋,可一来他早就说了自己丢了盘缠,要是突然拿出银子来八弟估计要不高兴的。 因为这个,他们只好住在一间简陋的小客栈里,也没有闲钱给桃儿买上一点时兴的水粉胭脂。好在桃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只在城里走走,就欢喜的很,看见别人家的小姐穿着时兴的缎子罗裙,她就高兴的好像那裙子是穿在自己身上。 柳姨和桃儿一块,顾惜朝就一个人留在客栈里读书。书是读了早就几十遍的书,景是看了好几年的景,书看多了只会觉得无趣,触境却会生情。他那时候心高气傲,初出茅庐,胸中怀着不可一世的豪情。现在却缩在一间陋室的窗子后面,唯恐见了当年的得意春风,又勾起那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因为走走玩玩的缘故,等到了长安城,已经是五月底了。 关中在前朝的时候,还是顶顶繁华的地方,后来因为唐末连着五代的百年战火,现在连人烟都不旺盛,倒是长安还有些大城的气象。但是他们进城的时候,正逢春夏相接,风大,风里还卷着沙子,又干又燥,半点比不得江南。 张炭嘿嘿笑了笑,对着两位女眷道:“把头巾遮上,别吹花了脸。” 桃儿笑着说:“比我家那边好多啦。” 张炭挠了挠头:“那也,那也”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桃儿,不是心里怀着什么少年的心思,而是想起了王小慢。他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师妹,柔顺娇艳的就像一朵开在早晨的花,他不想娶亲,也有一半是为了她。结果等他把眼睛瞥回来,就看见顾惜朝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吓得他心里一哆嗦,生怕这位八弟想差了。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没得看不出来桃儿对他的情意。 他腆着一张红脸,领几个人往城里走:“我先带你们去看房子,然后咱们再去杜老九家吃泡馍,他家的馍劲道,羊汤也鲜。” 城里面还算繁华,就是关中的汉子大多长的膀大腰圆,这时候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旧唐的风气还在,他们便不怎么在意男女大防之类的事,不少人袒胸露腹的坐在街角巷头,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或者喝酒,或者吆喝,又或者垂手等活干,让人瞅了面红耳赤。冷不丁从哪里吊起来的一句秦腔,更令震得人心神恍惚,如同行在一场走马灯似梦里一般。 桃儿一路都攥着衣角低着头,顾惜朝挡在她的前面,被风吹起来的长袖就遮住了她一半的身影。桃儿抬起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忍不住的看那个背影,她的脸颊愈发的红艳。 忽的,一个汉子瞧见了张炭,突然就站起身,狂喜的喊道: “——张五哥!!” 这一声竟激起了千层浪,顿时间,喝酒的汉子不再喝酒了,吆喝的汉子止了声音,垂手等活干的人抱起了拳。 “五哥你回来咧!” “是五哥!” “五哥,来吃酒,美扎咧!” 他们的嗓音醇厚,眼神质朴。 顾惜朝瞧了瞧这个黑壮的汉子,脸上禁不住有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知道张炭在跑江湖卖艺的人里头颇有名望,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有名望。也或许因为这是关中,是「桃花社」的老窝,可就算是扎根在京师的「六分半堂」,堂里的人也不会受过这样的憧憬;哪怕大家都敬畏的「金风细雨楼」,也没有人敢在楼主出行的时候这么吼上一吼。 张炭一边走着,时不时的招呼两声。等他发现几个人都盯着他看,还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屁股。 “他们,别瞅他们,”他抓着屁股,扭扭捏捏的道,“胡闹的,都是自家兄弟。” 一切跑江湖c玩杂技c变戏法c卖本事的人,只要心底不坏,行路不歪,张炭都觉得他们是他的兄弟。只要他们遇见了难事,愿意来找他,也能找得到他,他就觉得是自己遇见了难事,心里难过的跟遇见事的人一样,不管怎样都要替他解决了。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认定他是自家哥哥,心里向着他,更愿意抬举他。 “就是这了!” 他们又了一刻钟,到了城南的一片低矮巷子里,唯有一栋三层的小楼孤零零的立着。张炭停下脚步,指着那栋楼上的牌匾‘天方楼’道:“这是咱们家了。” 城南向来是穷苦人家住的地方,他大概也觉得有点寒搀:“当初找地方的时候,大姐说同样的银子,这里比别处住的要宽敞,是宽敞,后来我们手头宽裕了些,就把周围的巷子都盘了下来,空房子多得很咧。” 一没注意,他也说了一句关中话,之后便憨厚的一笑,把院子的大门给推开了。结果还没进到小楼里,就听见一个女子豪放的嗓音。 “走,我们去「刺花纹堂」!” 是赖大姐在说话,张炭眨眨眼睛,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他向柳姨他们告了一个罪,嗖的一下窜进去了。 兄弟姐妹几个都在,杀气腾腾,好像马上就要赶去做一件大事。 “——老五来的正好!”赖笑娥大笑道,“「九连盟」联合起来,要吞掉「刺花纹堂」。走,我们去帮「刺花纹堂」!” 她生了一双星目,两条细长的峨眉被炭笔画入鬓稍。本就长得极美,笑起来的声音更令人神魂激荡。 不是娇媚。 那是很英气很男子的笑。 张炭被这笑声一激,立刻大叫道:“好!”他立马又反应过来,眨眨眼睛,问道:“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九十.居心叵测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身上依旧是昏沉的, 这一病已有大半个月。 抬手挡住晨光,人却仍浸在那个浑浑噩噩的梦里。 那梦太悲苦,也太刻骨。 他不禁的苦笑, 嘲弄着世事无常。许是大病未愈, 心里还留存着幻念,一双隔世灯火般的眸子恍恍惚惚的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猛的一把抓住破旧的棉褥,泪便落了下来,滑过脸颊,也滑过了一生的情深和半世的长恨,像极了词写到绝处时的一记重重的叹息。 “晚晴!” 两字而已,寸断肝肠。 张炭红着脸, 一时语塞,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支吾了半天,看看顾惜朝, 再看看船娘,看看船娘, 又看看顾惜朝, 最后就只叹了一口气。 “哎,”他拍拍已经被内力烤干了的衣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们结拜吧!” 船舱外又炸了一声雷鸣, 顾惜朝猛的抬眼, 竟也大吃了一惊。可他这一惊,却震得整个人都鲜亮了起来,比笑着的时候令人看了还要舒服。 他失神了片刻,才低垂下眼帘,缓缓的开口道:“你说什么?” 张炭回道:“我觉得我们投缘,江湖这么大,投缘的人不多。既然是有缘,干嘛不结成兄弟?” 这回他学聪明了一些,拿了这书生说他的话,反过来劝他。 顾惜朝摇起头,仍然半垂着眼,沉吟道:“你并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 “两个互不相识的人,怎么能当的成兄弟?” “可我认得我自己,”张炭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而且我现在也认得你了。” 顾惜朝往后退了一步,似是被他这幅无赖模样弄得没办法。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未曾过这样的经历:只听过有狗皮膏药般的小人,却没见过逼着别人结拜的好汉。脑子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离他远着些,能逃一步是一步。 柳桃儿跺了跺脚,朝张炭叫道:“你这人,忒无赖!” “我本来就——,”他的眼珠一转,“咱们一共七个人,你加进来就是老八,我行五,你得叫我声哥哥。「桃花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这南边也有点头脸,”张炭叹了一声,“八弟呀,你倒是无所谓,可小妹子年纪不大,受人欺负了怎么办?” 读书人都有读书人的毛病,脸皮薄,性子傲。 张炭摸清了这个,他上一句话就又比之前的话要聪明几分。好好的结拜被他弄得跟抢亲似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名分定下来再说,再从他的家人那里下功夫,慢慢的劝说,总能把铁杵磨成针,让冰块成了水。 他说罢,还特意瞅了瞅那个穿着粉裙子的姑娘,并不十分漂亮,却清秀的楚楚,是这狭小的船舱里一抹发着亮的幽幽烛光。 只一眼,张炭的心也被这抹烛光给点亮了。 他拧着眉头,开始诚心诚意的担忧起来。 苦思冥想了想了半天,连满脸的豆疙子都替他难受了,这才又叹着气说:“哎,这个世道,哪里都不太平,生成这样,可不是容易受欺负?要不然,要不然咱们去长安吧?” 长安城是「桃花社」的老窝,就跟「六分半堂」扎根在京师一样,「桃花社」的名号在长安也是极受用的。 “桃花社是个什么地方?”一直不曾开口的柳姨问话了,她从被子里爬起来,把脸对着顾惜朝,“你可清楚?” 顾惜朝抿了抿嘴,苦笑道:“无非是个江湖帮派。” 张炭跳起来,反驳说:“哪里只是个江湖帮派?” “那是什么?” “分明是我们几个英雄好汉建的只有英雄好汉的结社!” “不还是个江湖帮派?” “那可不一样,寻常的江湖帮派,好事坏事都做,又盖因人多麻烦多,做下的坏事大半要多过好事。我们不同,我们做事只凭良心,只帮正义的一方,只锄强扶弱,从来不伤好人,也不为了权势做那趋炎附势的小人。” 顾惜朝一挑眉:“那又如何?” 没待张炭回答,柳姨便扯了扯裙子,下了决心:“那我们去长安城。” “可,——” “可什么可?”柳姨呛声道,“你要去哪,我不管,可我要去长安城,桃儿也一块儿!” “我们这不是去长安城的路。” 柳姨看都不看他:“那就等下了船,再折回去。”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妇,硬要说起来,她的见识比这船里的多半人都要强。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他们又不是那等的大人物。江南好是好,但她早就离了江南二十多年,现在物是人非,世道不太平,那可不是要举步维艰? 正好有个送上门的人,傻头傻脑不说,还眼巴巴的盼着阿远入社。客栈里人来人往,她一贯关心这些个消息,其实当然听过「桃花社」的名声,却偏偏要装出头回遇见的模样,好引出那汉子的自夸来。 她想:左右因为户籍的事,阿远是没法子科考了。他武功好,跟了这些正道上的人,也是条出路。 女人的心思总是这么难以捉摸。 像她这样见过世面,又有头脑的女人,想的事情更令人难以猜透。 她心里并没有口头上那么介意他在江湖上打拼,只是他爹爹的事实在令人介怀。她想不开,有些事也没法想开,她曾经有多喜欢他,后来就有多怨恨他。这恨意上来,恨他恨不得吃的他肉,喝他的血! 事情就坏在这上面。他们父子两个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都是那么聪明c漂亮c满脑子的功名利禄c不安于室c还带的别人都不安于室。 她只要瞧见他那笑的弯弯的嘴角,垂得低低的眼帘,就老觉得他会跟他走上同一条歹路,不留神就要杀害别人,要么就是被人给杀害了。 张炭憨憨的一笑,连声道:“好,好,大姊,大姊,还是你明事理!”他嘴甜,柳姨明明是个四五十岁年华不再的村妇,他叫起她来就像在叫自己的亲姐姐。 顾惜朝先是怔了一会儿,又抬起眼,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养育他二十二年的女人,终究是没有再言语。 可是毁诺城已经没了。 顾惜朝看着一片狼藉的废墟,风中还残留着经久不散的腐臭味,几只乌鸦徘徊在天上,见人走进了就嘎嘎的不停乱叫。他知道这是埋在城下的尸体在发烂,距离城破已经有几天了,朝廷的人马来了又走,丝毫没想着还有打扫战场这么一回事。 这么些天来的昼夜兼程,结果还是迟了。 他的头脑一阵发晕,体力精力都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背后靠着的一截残垣断壁,他恐怕要直接跌倒在地上。 毁诺城没了,戚少商又逃了。算一算时间,竟然和上辈子的回忆相差无几。 就这样算了吧。 顾惜朝闭上眼睛,大口的喘着气。如果事情还是中规中矩的按照轨迹来走,戚少商马上就能遇见赫连春水,有那一群人的保护,再加上四大名捕的相助,他哪里还用自己去救?他是在这一路上吃够了艰辛,可要没那些苦难,日后也难有那么大的成就。 这是成全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九十一.示弱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但那已经是老早以前的旧事, 他的武功不会几十年毫无进展。再者说,败给一个几乎无敌于天下的人, 一点也不难看。相反,这恰好说明了一件事:他有同韦青青青一战的资格。光是这么一个资格,就足够让无数江湖人为之仰慕,至于张侯自己是怎么想的, 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敢提出‘三招’的条件。 「桃花社」原本的七个人中武功最好的是赖笑娥,其次是张炭。自从顾惜朝入社后, 他的武功又较赖笑娥高一些。从茶肆里逃出去的人显然早把消息传给了张侯,但张侯却仍然这样有恃无恐, 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大姐应下了?”张炭问。 “嗯, ”赖笑娥轻蹙眉梢, 沉沉的道, “我不乐意再同他们做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刺花纹堂」的兄弟们不比我们,这样连番的折腾, 迟早要把他们的心血都磨掉的。” 她的担忧有凭有据。昨天的激战让本来就损失惨重的「刺花纹堂」又丢了几个弟子。堂主罗郗的状况最叫人难受, 先被迷药和热烟害了身体, 后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依照请来的大夫的话, 他恐怕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桃花社」的初衷是为「刺花纹堂」讨回公道, 从「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手里夺取得一块可以自在活着的地方。可若是人都不在了, 又有什么公道可言呢?赖笑娥不是迂腐的儒生, 也不喜欢玩什么平反昭雪的把戏。她只看当下,那些死后的荣哀,就留着死后再去管吧。 “我去!”张炭扯了扯衣服,胖嘟嘟的脸庞上露出正经八百的严色。 “你不行。” 张炭沉着气问:“我咋不行?” “你的反反神功要靠着拳脚纠缠才有奇效,可张侯出名的是他的刀。” 张炭一愣,往顾惜朝坐的地方瞅了瞅。见他像大姐一样,也蹙着眉,垂着目,不知道在沉吟些什么。八弟上回大发神威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那一柄长剑用得真叫漂亮,和他青绿色的衣服搭在一起,就跟大风吹过竹林似的那么舒服。 只抵住张侯的三招,大概,不难罢? 顾惜朝知道张炭正偷偷的瞧着自己,他心下也在暗暗犹豫。 韦青青青的年纪比他的生父还要大上不少,他当然无从得见,米苍穹久居大内,他只闻其名。但是诸葛正我不同,诸葛的武功顾惜朝曾有过惊鸿一瞥,至于诸葛的弟子铁手,更是交过几招。他自付功夫不弱于铁手,却远及不上诸葛正我。即便重活一世有了些长进,也只能说是略有还手之力,不至于输的太难看而已。 那么,张侯的武功到底如何呢? 江湖上传言不多,顾惜朝只能靠猜,他思来想去,觉得他的实力总不会低于诸葛正我。三招不过眨眼的瞬间,如果他的功夫和诸葛在伯仲之间,或者略好一些,顾惜朝相信自己能抵得住。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若是他们两方的人马撞在一起,兵戎相见,就是张侯的武功再高,顾惜朝也要迎难而上,靠长剑和小斧替自己挣一条活路。可现在呢?张侯只要他接住三招,他却踟蹰不堪,觉得哪里都不对,哪里都不适合,一点没有想同他作对的心思。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很清楚。包袱背了两辈子,又遇见死而复生的怪事。他愈发的惜命,愈发的没了闯劲。为一群相识了不过两月的人效死,就算他们处的再融洽,也他猛得打了个哆嗦,想到了戚少商。 就因为想到了他,他压下心来,平平的道了声:“我去吧。” 赖笑娥笑了,笑得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你也不行。既然是我下的主意来援「刺花纹堂」,自然要由我来了解这场事。” “不成。”张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不成?”赖笑娥笑着问他。 张炭有急智,他吭哧两下,给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理由:“他一大把年纪还看上林投花,大姐长得比林投花好看多了,要是,要是” 要是他也看上了大姐,那就出大事了。 这个理由另辟蹊径,不说两人武功悬殊,也不说赖笑娥是不是能抵挡住那三招,他只说张侯可能会看上她,那真就比死了还不如了。 赖笑娥噗嗤一声,笑骂道:“你这才叫异想天开!难道我能待在客栈里,老老实实的等你们从「斩经堂」回来?我算不算「桃花社」的老大?你听过两个势力交手,一方的老大还在客栈里喝粥的?” 张炭闷声说:“喝粥怎么了?喝粥没有不好的地方。” “喝你的粥吧!” 赖笑娥不再理他,自顾自的端起粥碗,小口的抿起来。顾惜朝却在片刻的沉寂后,开口又道:“大姐确实不能去。” “怎么?你也觉得我会被张侯那个老家伙瞧上吗?”赖笑娥挑了挑眉。 “不全是,”他说道,“一来,五哥说的没错,张侯这个人好色成风,我不是看不起女人,也不是瞧不起大姐。但是能不被占了便宜去,何不最好理他远一些。” 他顿了顿,继续说:“第二,大姐的峨眉袖是以柔克刚的功夫,寻常兵刃当然不在话下,但张侯坐镇「斩经堂」这么些年,难免手里会有些神兵利器,可以以力化巧。其三,张侯只说我们抗住他三招即可,可这三招要怎么接,他也没说。是能躲,还是非得站在原地,是短兵相接,还是比拼内力,这些咱们都不知道。” 赖笑娥反问他:“你既然说了,咱们都不清楚张侯的打算,又怎么能说自己一定强过我?” 她把顾惜朝问得一怔。 顾惜朝的确没法子证明自己一定就比赖笑娥强,也不好和就事论事的她过上几招。但是无论如何,他没法眼看着一个女人为了一群人的生死大事出头。就算闯荡江湖,女人也不该替男人去犯险,只有这群男人太废物,又太无能了,才会叫她生起这种念头的吧。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一边苦笑,一边还要绞尽脑汁的编理由。他和张炭一左一右的坐着,脸上的表情却如出一辙。赖笑娥看了好笑,心里暖和和的,刚想出言安抚他们一二,转眼却瞧见客栈的大门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九十二.虚虚实实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朝霞才露了一个小角, 天空半明半昏的,薄薄的一扇寒窗,挡不住远处的鸡鸣声。他从梦中醒来,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我不能。” 他咀嚼着昨夜里的乱想, 心中的愁绪又添了一层。如此落魄, 他却仍惦念着汴梁, 确信着自己定是要去汴梁, 只为看一眼她,看一眼她的容颜便走,从此再不留恋,亦不回头。正应了一句,大恨无理, 大爱无情。 那之后呢?他要去哪里, 去做什么,顾惜朝不知道, 也不大愿意猜测下去。 他曾经一贯喜欢想得很远,现在终于知道, 想是没用的, 想的越远, 受伤越多。 他紧闭着眼睛。又过了几个刻钟, 柳姨来唤他起床, 顾惜朝才装作乍然初醒的模样, 揉着眼睛,磨磨蹭蹭的从床爬下来。 柳姨打了盆洗脸水,往架子上猛地一撂,水花溅的满地都是:“你喝酒的时候是这副德行,不喝酒还是这幅德行,大早上起来就让人丧气!” 顾惜朝并不恼,他笑笑道:“不喝酒还能省些铜板,留着给桃儿做套新衣服。” 一想起自个的闺女,柳姨妈的脸色便烧烧好了些,她叹气道:“你还能想着她。” “自己的妹妹,怎么会不想,”盆里的水波静下来,映出一张苍白年轻的脸。顾惜朝轻轻舀了一瓢水,骤然打碎了这面通透的镜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要过的一世安康,做哥哥的,也定要保她一世安康。” 柳姨哪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但有些话,又不那么容易说出口:“我把桃儿留到现在,你,你,你个兔崽子,气死我了!”她跺脚给了他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脑袋上。但女人力气小,顾惜朝也不觉得疼。 他已经洗了脸,假装没事人地道:“咱们走吧。” 柳姨妈已经被他气懵了,指着他的鼻子问:“走去哪?!你又发生疯?” “去那里都好,只要过了长江,找个好地方就住下来。” “过长江,还定居?兔崽子你真疯了?”她气急败坏地戳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可立马的,就猛然想到什么似的静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又惊又疑的神情:“辽人要来了?不可能呀,这十几年里,风平浪静的,老有商队来往,不该打呀。” “北边不只有辽人,说起辽人,住在围城里的辽人跟汉人有什么区别?既然他们和咱们没有区别,那就一定会有更强,更凶残的蛮人冒出头来。” “那又怎么样,咱们跟辽人挨得近,辽人跟别的豺狼虎豹离得近,要遭殃,也是他们先遭殃!”她狠狠地说。 “然后呢?” 柳姨的脸煞白,嘴里已经有些松软:“搬搬搬,你话倒是说得轻巧。我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攒下来的银子全给你读书用了,哪来的闲钱搬去南边?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又怎么扎的下脚?”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妇,顾惜朝虽是吓唬她,但她也知道辽国那边是个怎么样的情景,知道有群白山黑水里出来的女真人,闹得辽国的皇帝睡不踏实。可小镇再偏僻荒凉,住的久了,也会生出故土难离的心,再说,家里也确实没有那么多银钱。 可顾惜朝身子一颤,仍是道:“要走。” “凭什么?” “这样好歹还有几年的光景,能在那边安稳下来。” “银子呢?” “不难赚。” 顾惜朝的眼中似有一种复杂的神色。这个小客栈的老板娘瞧瞧他,突然便懂了他的意思。她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侄子。忽得,便被过往的旧事刺中了心肝,刺得很深,溢出的血简直要从眸子里淌出来。 她颤抖起来,嘶声道:“谁要你脏东西!我就知道,你们父子两个,哪怕有一个好人吗?哪怕有一个!?” 顾惜朝怔立在原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跑出屋子,不见了人影。 他这一天都没有再瞧见她,桃儿把镇子来来回回找了七八遍,也没有看见她的踪迹。外面天光正好,蓝的仿佛一汪泼出去的海水。顾惜朝却仍然待在客栈里,盯着他的账本,认真的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坐在他身边的桃儿,用手绢抹着眼角流出的泪珠,不停的抬头看他。 他没有出去。 镇子方圆只有那么大,藏人的地方五个手指头也算得清。 但顾惜朝知道,有的时候,等人要比找人更通情达理。 他在等。 等柳姨把未来的归宿想清楚,等她独自抹干血泪,再把往事重新埋上。 月上树梢头的时候,她果然步子蹒跚地回来了,母女两个一样的红肿着眼睛,抱在一起又哭了半晌。顾惜朝把账本塞回去,偷偷松了一口气。末了,柳姨拽着桃儿走到柜台前,在一群吃肉喝酒的人注视下,举起算盘,狠狠地摔在了顾惜朝的身上。 “好!你说走,咱们就走,”她惨笑道,“只一点,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把桃儿当妹妹也好,瞧不上她也好,你总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让她一辈子享福安乐,不再跟我这没用的娘一样,受这穷苦日子!你发誓!” 顾惜朝突然不敢看她,也不敢看柳桃儿。他不看她,也知道她的目光是多么失望绝望,往日里藏着的情思,还未化作绕指柔,就忽的被无情斩断了。 他谁也不敢看,前面是人,背后是墙,身边是叠罗汉的酒坛子和挂着的腊肉,他只能望向外面的月亮。低低的一牙,皎洁素净的让人起敬,又让人安心的很。 “我发誓,”他用低的像是自语的声音说,“除非我死了。” 柳姨听了誓言,却更急了。她俯过身,要去揪他的耳朵:“放屁!你也不准死!” 可惜这次,顾惜朝躲过去了。 柳姨楞在那儿,手还伸着。全店的人都在瞧他们,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嘻嘻哈哈地,看猴戏一般。 桃儿已经逃了。 顾惜朝垂下眼敛,洗得发白的灰衫被灯火照成了一种可怜的暖色。他走出柜台,在一群看猴戏的人的眼里,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做不到。” “人若流萤,生死由天。” “像我这样的人,连决定自己生的本事都没有,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死呢?” 生而无常。他生下来,出世的时候,命运就早定了他坎坷的一生,由不得他勾画筛选。 出世之前的事,不知何来。 出世之后,仍然身不由己,躲在这一角边镇,残喘成长。他所求的,所争的,所苦苦追寻的,从来是水中明月,镜里莲花。一直到人生的另一件事骤降,那就是死。可这死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他死得突然,分明已经过了自己最想死的时候,却死得自己都未曾预料。 说到底,人不可以长生不老,就算自杀也不是可以求死。而是一种求生不能的力量倒过来扼杀了他的生命,到头来死仍是无常的。 顾惜朝已经死了一次,将来早晚还要死上一次。可他现在却不想死,甚至想要尽可能的晚死。 所以一生一死之间,这个娼妇的儿子,便要掮上重物,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走一天比一天陡的山路。 “阿远。”她踟蹰了叫了他一声。 “别搭理他,”柳姨马上便道,“这幅坏脾气,全是你给惯得。” 张炭赶紧打了个哈哈,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道:“瞅那边!瞅那边!有个耍猴戏的老倌,妹子不去看看?” 然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垂着眼的顾惜朝。 自打柳姨答应了去长安,他这个新来的八弟(他是这么认为的)就没露出过笑脸。这可苦了张炭,他一贯不会猜测人的心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有时候转过头再想,又觉得「桃花社」和八弟实在般配。 他们都生的五大三粗,就连大姐也豪放的不似女人(这话可不能同她讲),就缺个细腻的人来管管事情。也因为他们整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恰好能把八弟的忧愁冲谈一些,省得他每次见了,都难受的觉得心头的哪里缺了一块。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他的事情,知道他读书读的好,却因为户籍的事情没法科考,断了出路。 张炭陪着柳姨一行人在江宁玩了一阵,可惜没见着自家的大姐,他捶胸顿足的,苦叹少了个打秋风的金主。虽说他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偷摸上几个钱袋,可一来他早就说了自己丢了盘缠,要是突然拿出银子来八弟估计要不高兴的。 因为这个,他们只好住在一间简陋的小客栈里,也没有闲钱给桃儿买上一点时兴的水粉胭脂。好在桃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只在城里走走,就欢喜的很,看见别人家的小姐穿着时兴的缎子罗裙,她就高兴的好像那裙子是穿在自己身上。 柳姨和桃儿一块,顾惜朝就一个人留在客栈里读书。书是读了早就几十遍的书,景是看了好几年的景,书看多了只会觉得无趣,触境却会生情。他那时候心高气傲,初出茅庐,胸中怀着不可一世的豪情。现在却缩在一间陋室的窗子后面,唯恐见了当年的得意春风,又勾起那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因为走走玩玩的缘故,等到了长安城,已经是五月底了。 关中在前朝的时候,还是顶顶繁华的地方,后来因为唐末连着五代的百年战火,现在连人烟都不旺盛,倒是长安还有些大城的气象。但是他们进城的时候,正逢春夏相接,风大,风里还卷着沙子,又干又燥,半点比不得江南。 张炭嘿嘿笑了笑,对着两位女眷道:“把头巾遮上,别吹花了脸。” 桃儿笑着说:“比我家那边好多啦。” 张炭挠了挠头:“那也,那也”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桃儿,不是心里怀着什么少年的心思,而是想起了王小慢。他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师妹,柔顺娇艳的就像一朵开在早晨的花,他不想娶亲,也有一半是为了她。结果等他把眼睛瞥回来,就看见顾惜朝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吓得他心里一哆嗦,生怕这位八弟想差了。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没得看不出来桃儿对他的情意。 他腆着一张红脸,领几个人往城里走:“我先带你们去看房子,然后咱们再去杜老九家吃泡馍,他家的馍劲道,羊汤也鲜。” 城里面还算繁华,就是关中的汉子大多长的膀大腰圆,这时候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旧唐的风气还在,他们便不怎么在意男女大防之类的事,不少人袒胸露腹的坐在街角巷头,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或者喝酒,或者吆喝,又或者垂手等活干,让人瞅了面红耳赤。冷不丁从哪里吊起来的一句秦腔,更令震得人心神恍惚,如同行在一场走马灯似梦里一般。 桃儿一路都攥着衣角低着头,顾惜朝挡在她的前面,被风吹起来的长袖就遮住了她一半的身影。桃儿抬起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忍不住的看那个背影,她的脸颊愈发的红艳。 忽的,一个汉子瞧见了张炭,突然就站起身,狂喜的喊道: “——张五哥!!” 这一声竟激起了千层浪,顿时间,喝酒的汉子不再喝酒了,吆喝的汉子止了声音,垂手等活干的人抱起了拳。 “五哥你回来咧!” “是五哥!” “五哥,来吃酒,美扎咧!” 他们的嗓音醇厚,眼神质朴。 顾惜朝瞧了瞧这个黑壮的汉子,脸上禁不住有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知道张炭在跑江湖卖艺的人里头颇有名望,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有名望。也或许因为这是关中,是「桃花社」的老窝,可就算是扎根在京师的「六分半堂」,堂里的人也不会受过这样的憧憬;哪怕大家都敬畏的「金风细雨楼」,也没有人敢在楼主出行的时候这么吼上一吼。 张炭一边走着,时不时的招呼两声。等他发现几个人都盯着他看,还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屁股。 “他们,别瞅他们,”他抓着屁股,扭扭捏捏的道,“胡闹的,都是自家兄弟。” 一切跑江湖c玩杂技c变戏法c卖本事的人,只要心底不坏,行路不歪,张炭都觉得他们是他的兄弟。只要他们遇见了难事,愿意来找他,也能找得到他,他就觉得是自己遇见了难事,心里难过的跟遇见事的人一样,不管怎样都要替他解决了。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认定他是自家哥哥,心里向着他,更愿意抬举他。 “就是这了!” 他们又了一刻钟,到了城南的一片低矮巷子里,唯有一栋三层的小楼孤零零的立着。张炭停下脚步,指着那栋楼上的牌匾‘天方楼’道:“这是咱们家了。” 城南向来是穷苦人家住的地方,他大概也觉得有点寒搀:“当初找地方的时候,大姐说同样的银子,这里比别处住的要宽敞,是宽敞,后来我们手头宽裕了些,就把周围的巷子都盘了下来,空房子多得很咧。” 一没注意,他也说了一句关中话,之后便憨厚的一笑,把院子的大门给推开了。结果还没进到小楼里,就听见一个女子豪放的嗓音。 “走,我们去「刺花纹堂」!” 是赖大姐在说话,张炭眨眨眼睛,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他向柳姨他们告了一个罪,嗖的一下窜进去了。 兄弟姐妹几个都在,杀气腾腾,好像马上就要赶去做一件大事。 “——老五来的正好!”赖笑娥大笑道,“「九连盟」联合起来,要吞掉「刺花纹堂」。走,我们去帮「刺花纹堂」!” 她生了一双星目,两条细长的峨眉被炭笔画入鬓稍。本就长得极美,笑起来的声音更令人神魂激荡。 不是娇媚。 那是很英气很男子的笑。 张炭被这笑声一激,立刻大叫道:“好!”他立马又反应过来,眨眨眼睛,问道:“怎么了?” 原因很简单:「刺花纹堂」这个小小的,新生的帮派不该冒起来,既冒起来,就不能不归附於「七帮八会九联盟」。 所以,「九连盟」要以洪水的身姿来吞噬这小小的但一向以来都以孤苦伸张正义为职志的小流派。「刺花纹堂」孤立无援,唯有降或战。只是堂中上下十八人,宁死不降,面对「九连盟」这架势不可挡的大车,宁可被车轮碾成粉末,也求一战殉死,永不言悔,只怕有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九十三.瘫子和咳嗽 文冷人傻,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怎么还不天明? 顾惜朝静静的想着:大姐是不是正和方振眉待在一起?朱大块儿是不是又吃多了酒, 宿在了外面?小雪衣走到哪里了, 怎么一直没有消息?柳姨要醒了吧, 她一贯起得早。桃儿就有些贪睡, 她还要困上一两个时辰 他的思绪乱七八糟, 一会儿飘到这边, 一会儿飘去那边。他竭力的克制着, 不去想那些过往的旧事,所以他只想现在的事情, 那些无关痛痒的c甚至会让他感到暖意的琐事, 可他依然睡不着。 当他不想旧事, 只想琐事的时候,琐事就成了烦心事。 事情越是偏向着他,他心里就越是烦躁。月光越是柔艳温和, 他就越是迁怒于月光。夜色微微破晓, 他忍不住从床上翻了下来,撑开窗户,大口吸着寒气。 戚少商还活着吗? 他仰望着月亮, 终于还是想到了他。他一想到他,思绪便消沉的可怕。 要是他还活着, 他还能活多久? 这一次, 没有了他, 他的逃亡路上恐怕要轻松一些吧。可顾惜朝转念一想, 即使没有他,戚少商依旧成了反贼,「连云寨」的一干人等也是反的反,死的死。看来有些冥冥中注定的劫难,不是缺了一两个成因就能躲过去的,但要按照这个想法,戚少商最终还是会时来运转,从九现神龙到群龙之首,没了「连云寨」,又入主「金风细雨楼」。他又何必在这里担惊受怕?好像这担惊有用,受怕就能扭转乾坤。 果然是在「桃花社」里当老妈子当多了。 顾惜朝嗤笑了自己一声,转身要回床上继续躺着。他一共走了三步,三步里含了百转千回的念头。等他走到床头了,心里也就一点躺下的想法也没有了。 他伸手拽了衣服,几下穿戴好,又收拾了两套衣服并几两银子。深吸了口气,犹豫了许久,才在纸上留了一段话。他写完了,反复读了几遍,不觉莞尔,也不知道大姐看见这个一向懂事又听话的弟弟翘家出走会是怎么样个场景,她不会又要怪五哥把自个带坏了吧? 可别是五哥先发现这张留字,他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大姐会不会告诉他那边的事情呢? 顾惜朝摇着脑袋,蹑手蹑脚的走出了自己的院子。他离开天方楼的时候,四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城门要卯时才开,城门口的守城兵昏昏欲睡的靠在城墙上。顾惜朝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左右望望,轻巧的翻过了城墙,向远方飞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大宋的城门才在守城官的哈欠声里陆续的打开,街边的小贩也吆喝了起来。又过了半刻,柳桃儿拿着一张纸,从顾惜朝的屋子里跑了出去,她站在院门口,犹豫一下,还是跑向赖笑娥住的锦绣阁。 赖笑娥是习武的人,刚好练过一套拳法,正坐在石墩上同方振眉闲谈。她微昂着额头,脸颊红润,灿若朝阳。方振眉就站在她身旁,垂着眉目望她,温润的宛若玉人。 柳桃儿瞧不见这幅金风玉露的场景,她慌里慌张的敲响了院门,一跑进来,就流着眼泪道:“大姐,大姐!阿远他走了!” 赖笑娥一怔,站起来道:“你先别哭,到底怎么了?” 柳桃儿把顾惜朝留下的纸递给赖笑娥,抹着泪说:“我去给阿远送热茶,可院子屋子都开着门,他拿走了衣服和银子,地上摊了一地的白纸,窗子也大开着。桌上的这张拿镇纸压着,他人早就不见了。” 赖笑娥俯首一看,怪不得桃儿会慌了神。原来纸上写的很清楚,他若是两个月内还不回来,就当这世上没了这个人,切莫去找他。 他这样的举动,没法不让人联想起昨天的事情。赖笑娥轻轻叹了口气,方振眉将她揽过来,沉吟了片刻,问道:“他可认识「连云寨」的戚少商?” 柳桃儿一脸的茫然:“戚,少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阿远要是认识他,也是当初在南边的时候认识的。” 方振眉点头道:“戚少商曾入过小雷门,确实在江南呆过一阵子。”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赖笑娥反驳说,“八弟才多大?现在也就二十出头。” 于是方振眉又问道:“惜朝在江南住了多久?” 柳桃儿回道:“断断续续的约有十来年。阿远有时候会回来住几个月,也有两三年都不回来的时候。” 这就令人难以分辨了。不过眼下都可以撂在后面,赖笑娥安慰桃儿说:“你莫要着急,八弟兴许是去找他在南边认识的一位朋友了。” “是那个姓戚的公子?” “八成是他,”她温言道,“你先不要同别人讲,他们要是问起,你就说你家哥哥叫我派去怒江去寻我师父。” “可是那位戚公子出了事?”柳桃儿并不傻,她是个聪慧的姑娘。 赖笑娥没有瞒着她:“他是惹了些麻烦,所以八弟才要去帮他的忙。” 柳桃儿的脸颊一片惨白:“又是江湖上的麻烦?”她想起上一回「桃花社」义助「刺花纹堂」的事情,众人回来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方振眉更是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赖笑娥点点头:“算是吧。你别怕,我这就去找他,定不会叫他出了岔子。之所以让你先瞒着别人,是因为你那几个哥哥们行事多有鲁莽,没事也能惹出事,你也不想看他们给八弟添乱吧?” “可是,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你可是不信大姐?” 她好说歹说,总算把柳桃儿哄走了。方振眉已经趁这一会儿的功夫,收拾好了行李。 他背着长剑,对赖笑娥说:“我这就去找惜朝,不知他走了多久,还能不能追上。” 赖笑娥奇道:“你不是要上京去请诸葛正我?” 方振眉正色道:“「连云寨」的状况太过危机,惜朝又卷了进去,还是我去一趟为好。上京一事,只能劳烦大姐了。” “谁要去见那个老匹夫?”赖笑娥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我的弟弟,我自己去找。你是觉得我功夫不好,还是想要诚心要我难堪?” 方振眉叫她骂的一头雾水。 他怕赖笑娥被朝廷里的人记恨上,也怕她被刀剑伤到。这是出于爱意和好心,可他却不知道,赖笑娥曾在诸葛正我面前吃过一次亏,多少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她是个好强的女子,这番好意是无论如何不会心领了。 身上依旧是昏沉的,这一病已有大半个月。 抬手挡住晨光,人却仍浸在那个浑浑噩噩的梦里。 那梦太悲苦,也太刻骨。 他不禁的苦笑,嘲弄着世事无常。许是大病未愈,心里还留存着幻念,一双隔世灯火般的眸子恍恍惚惚的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猛的一把抓住破旧的棉褥,泪便落了下来,滑过脸颊,也滑过了一生的情深和半世的长恨,像极了词写到绝处时的一记重重的叹息。 “晚晴!” 两字而已,寸断肝肠。 一只灰翅膀的信鸽绕着乳白色的楼宇飞了几圈,等他放下细布,伸出手掌,才轻巧的降到他的掌心,露出了腿上绑着的一截竹管。 “是「桃花社」胜了,”杨无邪读了信,转回身说,“「多老会」与「生癣帮」的精英阵亡大半,只是此一役下来,「刺花纹堂」也名存实亡。” 听他话的公子披着一件杏色的外衫,正坐在一扇青崖白鹿的屏风前,望着窗外的一角:刚放晴的天上没有云,清清静静的,太阳的金光洒在碧色上,有一种水波纹般恍惚的迷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九十四.你算计,谁算计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可就仅此而已了。 “我要去找大娘——” 唐晚词歪歪斜斜的爬起来,她哭了太久,嗓子几乎哑得几乎出不来声。顾惜朝微微别过脸,以她现在这幅样子,不要说去找息红泪了,大概走不了百十步, 就要重新跌倒,爬不了半里地, 就要神志不清的晕过去。 雷卷一把拉住她。 唐晚词失去常性,用力扯着自己的胳膊。但雷卷仍不松手, 唐晚词力挣不脱,反手一掌, 雷卷本就伤重,被打得一个跟斗, 跌了出去, 扒在焦炭上,重重的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太剧烈, 每一口都渗着灰烬和血丝。 唐晚词也跌坐到了地上。她茫然的盯着雷卷唇上的血, 他的嘴唇是黑的,红色的血蜿蜒在上面,满满的写得是触目惊心。 顾惜朝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 扶起了雷卷。这汉子消瘦得可怕, 他身上的毛裘那么厚重,他可搀扶他的时候,却好像在搀扶着一片薄薄的纸。顾惜朝忍不住暗嘲了一声,这算不算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他和唐晚词遇险才几日的功夫,瘦成这样,只会是本身的病症。 病成这个样子,还要瞒着天下的英雄,还要跑来趟这摊浑水。 他扶着雷卷,搭了一下他的脉象,继而摇摇头道:“以你现在的身子,若不好好将养,恐怕就只有两三年的命了。” 唐晚词睁大了眼睛,隔着一层的灰尘,也能窥见她受了惊吓骤然惨白的皮肤:“他” 顾惜朝又道:“他再不回霹雳堂,也许连这两三年都活不过去。” 这不是唬人的话,顾惜朝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冷硬,雷卷更是清楚自家的事情。他没有否认,只是平静道:“多谢。” 顾惜朝哑然道:“你谢我做什么?” 雷卷道:“我谢你来替我们收尸,也谢你直言不愧。你要劝我回江南,远离这场纷乱。” 顾惜朝笑道:“我没这样说。” 雷卷舐了舐唇上的血:“你说没说都好。只是我还不能走,在大仇得报之前,也不会死。” 顾惜朝没由来的觉得烦躁,但他仍笑着:“你要做什么,当然凭你心意。” 雷卷侧过头,静视着他,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有件事没法凭我的心意。” 顾惜朝的心中忽的一跳:“什么事?” 雷卷道:“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顾惜朝松开他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我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我知道,”雷卷艰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在鄙夷我们的苟且偷生,我是个混蛋,是个孬种。这不是个汉子的作为,我连人也不配当。” 顾惜朝默默看着他,没有答话。 “可是我们不能出去,我们不可以去送死。要报仇,唯有活下去这一条路。” “回霹雳堂,你会活得更久些。” “太远了,”雷卷疲惫的摇摇头,“我这个样子,一旦回去,他们就不会轻易的再让我出来。我还要报仇,所以我不能回去。” 顾惜朝笑了笑:“这事情我可管不了。” 雷卷道:“这是雷家的内事,没有人管得了。我想求你的是另一件事情。” 他没等顾惜朝回应,又低声道:“我想求你照看她,”他望向唐晚词的目光里,满含着无限的情深与眷恋,“贪生怕死的是我,不是二娘。在地窖里的时候,是我点了她的穴道,捂住了她的嘴。她受了我的胁迫,没办法才等到现在。” 唐晚词怔道:“不是,不——” 雷卷打断了她:“这次事端,毁诺城最无辜。只因为大娘接纳了我们,就遭了这等灾祸。如果你是为救戚少商而来,也请救救她的性命。” 他说话的时候,唐晚词又落泪了。 过了良久,顾惜朝开口道:“那你呢?” 雷卷深郁的一笑:“我去找戚少商。” 唐晚词忽道:“我跟着你。” 雷卷裹在毛裘里,病恹恹的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你还有力气走么?” 唐晚词却笑了,被水洗过的瞳子,秋水一般的静美:“那就爬着去。” 顾惜朝仰头远望了一眼太阳,焦糊色的太阳散着橘色的光。 这一天的晌午过后,三个人谁也没去找戚少商。顾惜朝背起了行动不便的雷卷,和颤悠悠的唐晚词一起躲去了一间破庙。他独自出去打了兔子和山鸡,又从几里地外没有飘着灰尘的水井里盛了水。傍晚的时候,破庙里升起了火,猎物烤的油滋滋的,雷卷和唐晚词喝了一大罐的水,才勉强压下了吐沫里的灰烬渣滓。 为什么要救他们?顾惜朝弄不明白。反正他们也死不了,何必要多此一举?他的心中一烦,无法疏解,嘴巴就狠狠的啃上了一只兔腿。 好在那两人比他狼狈多了。 自从城破以后,雷卷和唐晚词就没再吃喝过东西。之前还不显,现在乍一放松下来,除了彻骨的疲惫,就是饥饿了。这一路上的奔逃,有多少人就此去了,现在他们还能感到饥饿,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幸中的大幸了。 雷卷看着唐晚词那张已经洗干净了的面庞,看她小口小口还那么快的咬着鸡肉,他看着看着,双眼中的寒光渐渐清淡了许多,像有两盏微烛,把他眼里的隆冬渐渐烘暖了起来。他又抬头去看顾惜朝,那书生打扮的剑客早就吃完了自己那份,现在正坐在破庙的门槛上,望着门外的夕阳发愣。 余晖旺盛得把他的脸都遮住了。 雷卷的眼光闪动,他很感激他。顾惜朝知道即使没有自己,雷卷和唐晚词也没有大患,可是雷卷不知道。他不止为沈边儿和秦晚晴做了坟冢,还把他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替他们疗伤,找吃食,这是大恩。他把他的样子反复看了几遍,和他的恩情一起深深的记在心里,只等一个可以报答他的机会。 “我一直很奇怪,”看夕阳的顾惜朝突然说话了,“偌大一个「连云寨」,怎么说毁就毁了?” 雷卷吸了一口气:“是朝廷的卧底。” 顾惜朝转过头又问:“谁这样厉害,能糊弄过戚大寨主的眼睛?” 雷卷道:“一个姑娘。” 顾惜朝似是吃惊般的张开了嘴。他想了想,继续问:“戚少商因为一个姑娘而落难,息大娘却仍旧要救戚少商?” 雷卷有气无力的道:“那只是个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她上「连云寨」的时候,还要更小。” 顾惜朝嗤笑道:“那也是个姑娘。” 雷卷没同他辩驳,只是平淡的讲了个故事:“戚少商途径一个山寨,寨子里的人都叫辽军杀干净了。他收敛百姓尸首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还活着的小姑娘,就把她带上了「连云寨」。哪知道,这本来就是一个局,那姑娘是九幽老怪的小徒弟泡泡,而九幽老怪早就投在了朝廷的门下。” 他的语气既不激愤,也不忧郁。 顾惜朝听了面露异色:“可那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唐晚词插话道:“人小智却不小。戚少商把她认作了妹子,她在「连云寨」里当然是得风得雨。只是他这人不喜欢困守一地的日子,常常走南闯北的混迹江湖。泡泡长得不赖,嘴巴又甜,到处勾三搭四的,时间久了,木板也给她蛀穿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尽’讲得不是方振眉山重水尽,而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到死丝方尽’的意思大伙儿领悟了,那‘春蚕’两字又如何解释呢?现在是秋天,离春天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还是方振眉自己猜测,以他的内力,把‘方尽’逼出体外困难,压制起来却很容易。盖因这毒一直温温吞吞,平稳的好像钻进土里睡觉的幼虫。是不是要等到明年春天,它才会破土而出,祸害他的性命呢? 这样看来,他的朋友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救他。 方振眉并不害怕自己运气不好,他对未来总是抱着一种乐观的想法,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要是他不小心死了,那也是每个人命中都要迎接的时刻到来了,没什么可怕的地方。 如今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虽然难受,却有赖笑娥的陪伴。她不同他吵架,也不和他发火,他看着她坐在窗前的侧颜,比仕女图上的剪影还要美丽,就觉得心情特别愉快。如果不是担忧赖笑娥的忧愁,他甚至想要一辈子都躺在这张床上,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看着她,看着两个人都老了,死了,牵着手走过奈何桥,再看到下辈子才好。 他的心思无人得知。趁着赖笑娥陪方振眉的时候,「桃花社」里剩下的七个人和沈太公c我是谁挤在张炭的屋里,开了个小会。 刀下留头先问:“温心老契是制毒的‘小字号’首领,咱们难道要去找解毒的‘活字号’首领温暖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九十五.飞还是不飞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白欣如初入江湖,心性还小。眼见自己挣脱不开,惶惑之下,没忍住就落了眼泪。 齐相好原来犹豫着是去替大姐解围,还是守着两个姑娘,但见白欣如出了事, 也管不得其他,飞掠而起, 叱了一声,朝着战聪聪的天灵盖遥劈三掌! 这三掌一掌未空, 全数击在了战聪聪的头上,每一掌都带着齐相好十二分的力气, 足够撂倒一头沙漠里奔驰的骆驼。 战聪聪遭了这当头三掌,当然吃痛。可他也只是吃痛, 顿了一顿, 便惨嚎着抓向齐相好。齐相好却觉得自己是劈在了一块木头上,木头挨着泥土, 一掌才下去, 力道就自个泄了。不过好在疼痛难当的战聪聪红了眼睛,全力扑向齐相好,给了白欣如一丝脱险的机会。 她从战聪聪的腋下钻出来, 正巧看见战聪聪与战貌貌这对兄弟联手将齐相好锁在一处角落, 一人抓向他的腰眼, 一人抓向他的眼睛。 白欣如急得大呼道:“三哥小心!” 齐相好听见了她的呼喊,心中满是无可奈何。他轻功虽好,却因前路被锁,背后是墙,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眼见就要血染当场。 眼见战聪聪那枯树枝般的爪子就要沾到齐相好的眼睛,白欣如下意识的侧开了脸。可她等了两息,并未听见预想中的惨叫,又因原本拦在她身侧的「生癣帮」全都一动不动的怔在当场,她才蓦然回头,却惊见那两个山魅木鬼一样的左右护法,一人捂着胸膛,一人捂着喉咙,摇摇晃晃了几下,一刹那间,轰然倒地。 看样子,竟然是死了。 不仅是她愣住了,「桃花社」c「刺花纹堂」c「生癣帮」c「多老会」,但凡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不觉震惊。 “老八?” 齐相好似是梦呓的喃喃道。 与旁人不同,刚刚生死一刻的瞬间里,他把眼前的事情瞧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一把璀璨得令人心动的小斧犹如燕子掠水般的从天而降,轻巧的割破了战聪聪的喉咙,又拖着五色寒光,一个回旋,划过战貌貌的胸膛。 他们好像伤得很轻,因为那样精小的飞斧,本来不该夺人性命的。 可惜他们恰恰死了。 如今,这把小斧被顾惜朝握在手中,邀功似得晃人眼睛,一滴血都未曾沾上。 「生癣帮」的副帮主战渺渺吸了一口气,骇然道:“你如何知道他们的罩门?!”他如临大敌的盯着顾惜朝手里的飞斧,隔着一层厚厚的斑癣,还可以察觉出他脸上苍白如蜡。 他一言吼出,在场的「生癣帮」弟子全都打了个哆嗦。盖因「生癣帮」一向不靠武功招式对敌,他们只靠生癣功,生癣功练到极致,刀剑不入,内力不侵。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就能立足于不败之地,谁还愿意把力气花在旁的地方? 然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毫无破绽的功法,生癣功也是如此。 仿佛是为了天下人着想,这门功夫练得再久,斑癣也总有覆不到的缝隙:战貌貌的在胸膛,战聪聪的在脖下。顾惜朝的小斧头玄而又玄的蹭过这两道缝隙,一招之间,轻杀两人,怎么能不让活下来的弟子毛骨悚然? 顾惜朝一挑嘴唇,微微笑道:“我是看出来的。” 他又望向战渺渺,眼睛中好像有光在流转:“那个” 战渺渺把视线从斧头移到了他的脸上,那张白净的脸上挂着期期艾艾的笑意,和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书生没什么两样,他再看了一眼那把杀害了自己兄弟的小斧,只觉得背脊里有一股尖冷的寒意,缓缓的升上脑子。可顾惜朝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他硬着头皮,绷紧了皮肉,不敢先动手。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等去,顾惜朝只吐了一个字。 “——杀!” 这书生鬼魅般的身影已经飘出了茶肆,在他飘出茶肆之前,他的小斧就已然出手。那炫目的光华经太阳一晒,简直要吓破了叶柏牛的心。他顾不得与自己缠斗的张叹,骤然急退,一把抓住缰绳,就要上马奔逃。 奈何他这一逃,反而破了自家的阵法,将自己置于险境。护在他周围的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就叫张叹一斧头砍了脑袋。不畏死的人永远是少数,余下的侍卫也有了慌乱。 顾惜朝这时候才掠到张叹的身旁,回扣小斧,收进了口袋。 叶柏牛见状,痛惜的大吼了一声。 刚才的时刻里,张叹离着近,顾惜朝离着远。顾惜朝轻功再好,也要时间赶过来;小斧头飞得再快,也抵不过他弯腰躲闪的速度。这样的兵刃较暗器要笨重些,用在偷袭上,可以令人防不胜防,但到了正面交战的时候,敌人或挡或躲,就极难杀人了。 只是之前他一招杀二将的举动太过骇人,让叶柏牛一下失了方寸。他一上马,就立刻清明过来,可惜已经晚了。 战渺渺冲出来了。 他不能看着叶柏牛出事。这位总管扛着「生癣帮」的半壁江山,江湖莽汉做不了的事情,他都做得,不仅做得,还做的极好。而且他还刻苦耐劳,到他今天这个“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位置,大可不必如此辛苦了,可是他还是跟帮里徒众一齐工作起休息,甚至就连帮徒休闲的时候,他也还没闲着!他连吃饭也吃同一样的饭菜。 「生癣帮」的内部稳如泰山,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所以战渺渺不得不救他。 战渺渺一冲出来,茶肆里「生癣帮」的弟子就一齐涌了出来。叶柏牛见了,心底冰凉了一片。单靠「多老会」的那群人,是无论如何抵不过「桃花社」的。他甚至没有想「刺花纹堂」的事情,没把他们当人看,但他一想到「桃花社」,就足够了。 叶柏牛本来想把这群救他心切的帮众们喊回去。他勒着马,那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个圈,又转了一个圈,转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最后还是给他咽回了胃里。 他也怕死。 碧色的剑光那么美,比雨过天晴后映在春池里的佳人芳姿还要美,清清凉凉的纯到叫人心里发甜,可叶柏牛一点都不想看。 顾惜朝的长剑肆意的一刺,就带去了一条性命。他跟张叹在一起,攻守都有照应,那群生癣功没练到家的护卫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死的人多了,怯战的心也升起来了。在他们的眼里,这哪里还是个穿着洗旧了的青衫的书生? 他简直成了洪水猛兽,夜里的恶鬼,白天的罗刹。 “叮!”的一声,小斧撞在铁棍上,炸出星火无数。 游天龙只觉自己周身的罡气叫一把巨斧一割为二,恍若他的身体也被那书生斩成了两段。他连惨叫也未叫出来,就喷出了大口心血,整个人腾空而起,飘了三四米,才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时疼得动弹不得。 顾惜朝趁此时机,伸手一抄,抄住小斧。转眼又长空掠起,气势如虹,一剑连接一剑,尚未落地,就已杀了三人。这碧水般的剑光把剩下的两个大汉吓得屁滚尿流,一个跪地求饶,一个拔腿就跑。 他也不追,竟从袖中抖出一把指长的小刀,随手一扔,逃跑的那人应声即倒。跪地那人也叫他一剑穿了后颈,捂着喉咙,窒息死了。 这才不过转瞬即逝的几息时间,顾惜朝已将这群「连云寨」的弟子尽数斩于手下。他的身手之快,行动之决绝,简直骇人听闻。与人争斗之时,敌人只见剑光,只闻剑啸,却不见剑锋,不知他身在何处。若是有人博古通今,又恰恰活得够久,运气够好,便能分辨出来,这是‘闪电惊鸿’的快招法门,掌握之人,寥寥无几。 长剑回鞘,顾惜朝的脸上仍挂着冷笑,他从远处那具尸身上捡回小刀,就着尸身的衣服擦净了血迹,才不紧不慢的朝游天龙走去。 游天龙还在大口的吐血。 顾惜朝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淡淡笑道:“我这神哭小斧专破人罡气,敢硬接我一击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 游天龙拼死抬头,只见秋风,残阳,晚霞,荒草之下,这书生的青衫微微招展,站得格外俊雅。 他突目怒视:“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就杀吧!” 顾惜朝却好似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游天龙冷哼道:“你当我是傻子?你破了我的罡气,震碎了我的肋骨,杀了我的手下,你还留着我作甚?” 顾惜朝笑道:“可我毕竟留下了你。” 游天龙道:“你要折磨我?” 顾惜朝道:“我哪有那般心狠手辣。” 游天龙狠狠道:“你还不够心狠手辣?!” 顾惜朝用带着剑鞘的剑拍了拍他的脸,调笑说:“还差一点。” 游天龙的身体难以动弹,他吐出一口带血吐沫,嗔目欲裂的盯着他:“你到底要做甚?” 顾惜朝也不逗他了,直截了当的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回答我几句话,我就放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你会不会答应我,我不管,”顾惜朝蹲下身来,替他点了止血的穴道,“我只问你问题,你答上来了,我就放了你,答不上来,我杀了你。” 他的话里透着邪气,游天龙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向生的欲望。他道:“你问吧。” 顾惜朝开门见山的问:“戚少商和息红泪在哪里?” 这书生果然是他们找来的援兵,游天龙在心中哀叹一声,回答道:“戚少商叫刘大人带走了,息红泪之前在思恩镇的安顺客栈,现在在哪里,我不知晓。” 顾惜朝再问:“你可见过九幽神君?” 游天龙道:“不曾,只听过他的名号。” 顾惜朝又问:“你们说的那个傅小姐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游天龙没发觉什么:“她是傅相爷的独女,「连云寨」现任大寨主泡泡的义姐,从汴京来找铁手。我劝你还是不要对她下手,她同我们不一样,心地很好,地位又高。你要杀她,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游天龙对傅晚晴印象很好,不由得多说了几句。顾惜朝的脸色发白,他也没有看见。 “傅宗书就任由他的女儿到处乱跑?” “腿长在她身上,一个不留神不就跑了?”游天龙忍着痛笑了一下,“傅相爷想要抓她回去,她把刀架在脖子上,谁有那个胆子动她?” 顾惜朝的心脏一阵发紧:“傅宗书不怕泡泡把她害了?” 游天龙也道:“迟早叫她害了。” 顾惜朝深吸了口气,良久才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便走。” 他这样说,却迟迟不把话问出来。天色都降下来,晨昏成一片,几只晚鸦飞过,眨眼就被暮色掩住,没了踪影。 游天龙一边是疼,一边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嚷道:“你到底还问不问?” 顾惜朝站起身,看向远处,满目都是灼痛之色。 他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当下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问:“铁手是不是和息红泪那一干人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九十六.一个放一个还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他们还是怕大姊的,”小雪衣抱着茶碗,低声说, “要不,也不会想着来劝降我们。” 赖大姐摇摇头:“他们不是怕我。” 刚刚的羽箭把茶肆里的客人都吓走了,连小二的都躲进了后面的柴房。顾惜朝替赖大姐添了一杯茶,就重新坐下, 不作声色的瞧了瞧兄长们的脸色。张叹和他对视了一眼, 长长的叹口气,把脸扭向了大街。想来他是了解内情的, 却只是叹息,一个字也不说。 一时间,众人的耳朵里只剩下朱大块儿拼命挣扎的呜咽声。 张炭问他:“你还叫不叫了?” 朱大块儿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张炭一松口,他便捣蒜般的点起头。 张炭这才放开了手, 嫌弃的抓着朱大块儿的一角衣服擦了擦。 朱大块儿趴在地上死命的咳嗽起来, 张炭把他的口跟鼻全捏死了, 一丝气都透不进去,他差不多都要给憋死了。可他才缓过一会儿, 就扬起脑袋, 不禁追问道:“那, 咳咳咳, 那是为什么?” 张叹又叹气了, 他指指朱大块儿,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再指指张炭。意思是让张炭再把朱大块儿的嘴巴给误起来,省得他尽说些有的没的。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早年的时候遭了难,把舌头丢了半截,如今只能靠着叹气和指指点点来传达自己的意思了。 朱大块儿一看,哪能束手就擒?就老五的那双大手,他还不得丢了半条命!他肿笨如牛的屁股忽就离了地,脚尖一点,眨眼就冲到了茶肆外面,张炭搓搓手,也一个箭步追了出去,丝毫不比他的速度慢。这样猫抓老鼠,老鹰逮鸡的游戏,隔三差五的就要在「桃花社」里上演一番。顾惜朝却是头一次看见,忍不住笑了出来。 赖笑娥也笑了,对着顾惜朝道:“八弟的功夫真俊。我都没瞧清楚那只羽箭,就进了你的手。” “怎么会?”顾惜朝答道,“阿姊只是没看向外面。” 羽箭射进来的时候,赖笑娥正踮着脚尖敲朱大块儿的脑袋。她牤牛般的二弟赌咒发誓的要带着兄弟几个去闽南喝小龙团,这话他都说了四五次了,一次也没应演过。 赖笑娥摇了摇头:“是真好。你是师从哪里的?” 她问的随意,顾惜朝却有些踟蹰的抿了下嘴。赖笑娥瞅见了,于是又说:“瞧我,就是喜欢多嘴,莫挂在心上。” 顾惜朝沉吟了片刻,眉目低垂下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地方。只是他早不在江湖上行走,别人也不大记得他了。” 刀下留头把目光从追打的两个人那里收回来,问顾惜朝:“是个老前辈?” “算是,我恩师姓梁,单名一个襄字。” “——呀!” 小雪衣叫了出来:“公子襄!真的吗?” 顾惜朝点了点:“嗯。” 她又叫了一声,捂着脸,跑到顾惜朝的身侧,非要他扬起额头,好让她端详一番。 顾惜朝被她惹笑了,弯弯的眼角上,有一种轻如羽毛c绵若雪花的温柔。“你瞧我做什么呢?”他问她。 齐相好叹息道:“她这叫做睹物思人。” “你师父是他啊,是公子襄啊!”小雪衣顾不得和张叹还嘴,她的整个人都痴了,“我听过他的故事,从小就听呢!” 赖笑娥也是一愣。公子襄的故事凄美如画,但凡是女子,就不会不喜欢凄美的故事。就连她这样英气的不输男子的侠女,年少懵懂之时,也曾幻想过梁襄无限美好的风情。 一个人若是太好太美了,就难免遇到些不尽人意的事故。一如公子襄,那样轻云蔽月c流风回雪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子,始终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有哪个女子能禁得住如此的深情? 每每想来,就没法不肝肠寸断,心慕神往。 因为这点小心思,在她们的春意萌发的甜梦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穿着洗得月白的衣裳,微笑的迎着阳光行去。甜梦做久了也会觉得苦涩,这时候便恨不得把自己当做唐方,以身代之。 这下子轮到齐相好叹气了:“怪不得,我就说,八弟天生就要受人喜欢的。瞅瞅幺妹,原本眼睛就大,现在都——” “——放开我五弟!!!”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打断了。大叫的人是朱大块儿,他跟张炭已经打闹着跑了半条街,愤怒的叫声穿过来,仍然清晰地如同响在耳边。 赖笑娥的脸色一变,身影嗖的一声窜出茶肆。几个兄弟紧随其后,远远的看见了一伙人,紧紧的围着张炭,朱大块儿在边上,正一拳砸在一个白衣秀士的长剑上,长剑顿时碎做了几块,四散的飞出去。他要救张炭,可那秀士一松手就把剑柄扔了,向他扬起了一把毒砂。 朱大块儿一扭,一闪,袖子一扬,巧妙的避开了漫天扑来的毒砂。然后他提腿进击,一个抢步,一个飞脚,直直揣在秀士的肚子上,将他踢得连向后退了十几步,嘴里喷出血来。 顾惜朝认得他们。 这帮人是「多老会」的三代弟子。他曾为了钱财,在那里待过几天。和朱大块对战的秀士叫白晚,围着张炭的那群人是‘三八病夫’蔡绝c‘风水轮’张壹圆c‘口是’庄独钟c‘心非’杨独错c‘龙飞凤舞’宋小鸡c‘大彻大悟’曾今觉。 正是因为认得他们,他放下心来。 这群人的武功不高,说他们是乌合之众可能有些过了,可他们却绝非「桃花社」的敌手。 果不其然,张炭的擒拿手抓住了蔡绝的脖子,一甩就把他扔到了街对面的房顶上。他的脑袋磕在房顶的瓦片堆里,激起一阵爆裂声,流出的血滴滴答答的下雨般淌下屋檐。 曾今觉大叫一声,扑过来,被张炭抡圆了一巴掌拍在脸上,直接扇蒙了过去。 ‘口是’庄独钟c‘心非’杨独错同时抬剑刺向张炭,结果却撞在朱大块儿的手里,一拳一个,打折了‘口是’的肋骨,弄断了‘心非’的胳膊。 张炭瞅着踟蹰不前的剩下的三个人,破口大骂起来:“什么玩意!也想打爷爷们的主意?”这帮人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再加上边上还有个添乱的朱大块儿,他打的一点也不过瘾。 靠在墙上的白晚反而笑了。 他被骂了,被「桃花社」团团的围住,手下的人根本没有抗衡之力,这本来已经是个死局。 可他却越笑越高兴,越笑越潇洒。 “什么玩意?”他抬起半个下巴,朝城东望了一眼,反骂了回去,“一群傻子,也当自己是个人?” 张炭一句吼了回去:“我呸!你是个人?爷爷十岁的时候就能一拳头打死你了!” “五哥!”顾惜朝骤然一惊,喊了出来。 白晚不该笑。 任何脑子正常的人在死局中都笑不出来。 顾惜朝认识白晚。他不傻,他非但不傻,还是个谋士。 现在他笑了,他能笑出来,除非这并不是一个死局,反而是致命的圈套。 赖笑娥猛得抬起头,城东的一角隐隐约约的冒起了火烟。 「刺花纹堂」出事了。 战渺渺同他的两个兄弟不同。他是「生癣帮」的副帮主,但却艺成于“大孤山派”,他精擅的是“神手大劈棺”的绝技,虽然是硬派的功夫,却威力极强,能把双掌当成斧头用,一掌下去,叫人尸首分离。他也学生癣功,浑身上下生得一身斑癣,却因为武艺高超,极少露出破绽。顾惜朝找不见他的罩门,不想胡乱的出招。 他记得小雪衣那双被夺取的小剑,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 张叹显然同他想到了一处,他们左右夹击,只朝叶柏牛身上招呼,能避开战渺渺就避开他,不能避开的,就靠拳脚拆上几招。四周还围了不少「生癣帮」的好手。这些人单打独斗比不过他们,但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股威胁。 两方人马互有忌惮,一时间僵持不下。 可顾惜朝和张叹都知道,只要僵持着打得难解难分,自己就已经胜了。『望c闻c问c切』的四个人加起来也就与大姐斗个旗鼓相当,虞永昼的功夫虽好,老五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剩下那些个弟子,他们甚至想都不用去想,没了「生癣帮」的这群搅屎棍,他们怎么跳也翻不出花样来。 果然,不出半刻,赖笑娥的水袖就卷着『望』长老的脖子,将他甩出了茶肆。『望』长老可没练过生癣功,他倒在地上,脖子软趴趴的垂在一边,一看就知道是被流云水袖勒断了颈骨。叶柏牛的眼睛没瞎,一下子就瞧清楚了「多老会」的败局:『望』长老不是四人里第一个送命的倒霉鬼,『问』长老早就给刀下留头削了脑袋。 茶肆里又传来了虞永昼的呼救:“——叶总管!叶总管!” 他是个向来自负的人,有一分的本领,也能生出三分的傲气来。要是等到他来开口呼救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局势已经不用救了。 所以叶柏牛听见了虞永昼的呼救,却对着战貌貌吼了一声:“咱们走!” 他又一低首,背脊立即射出三道飞癣。趁着顾惜朝与张叹躲闪的瞬间,他把战渺渺拽到马上,一甩鞭子,飞也似的逃了。他一跑,剩下的弟子们乱作一团,幸好他们在茶肆外面,身侧就是马群,但凡能走动的,无不蜂拥向那些正在吃草的马儿。只是他们的动作太大,气势太足,竟把马群吓跑了一半,又有运气太差的,被马蹄子狠狠的踹上几脚,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下子,「多老会」彻底没了援兵。 虞永昼挥动着金枪,瞠目欲裂。他的手下们,死的死,伤的伤,来的时候骑得马叫「生癣帮」的人赶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被骑跑了。偌大的一个「多老会」,竟然要给人困死在这里,被连锅端了。 「多老会」帮众上千,当然不止这几个人,但是在虞永昼的眼里,愿意跟着他一同战斗的人,才叫做帮中子弟。待在总坛里的享福的那些,是虞老爷子的子弟,无论如何,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他哀痛之下,恨起了虞老爷子。要不是他逼着自己取了「生癣帮」的千金,他又怎么会被这帮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混账们坑害了? 就在虞永昼恨不得将「生癣帮」的一众弟子抽筋拔骨,活活生吃的时候,叶柏牛也想起了这位「多老会」的少堂主。他不是不知道虞永昼刚刚娶了自己帮主家的千金,他也记得那个小姑娘笑得弯弯的眼睛,一直把他当成亲叔叔来看待。 可惜他不得不逃,就像是没有「生癣帮」的相助,「多老会」无论如何扛不住「桃花社」的围攻;没有「多老会」的牵制,「生癣帮」也只能被茶肆里的那群人活活耗死。今天一战,他们已经损失了两员大将,这对「生癣帮」来讲是个难言的重创。他必须要保住战渺渺,不能让他也折在这里。局面这样的糟糕,要是「多老会」还能再撑上一时半刻,他或许还能想到法子来救。 这只能怪「多老会」太不顶用。 “不用担心咱们的人,”叶柏牛喘了口气,同闷闷不乐的战渺渺说,“他们有马,又在外头。「刺花纹堂」的人大多挂了彩,「桃花社」不会追过来。” 他回过头一望,果真陆续有帮众朝这边来了。 战渺渺却问他:“小姐怎么办?” 叶柏牛撇了撇嘴,幸幸的道:“虞老爷子是个聪明人。祸是虞永昼惹出来的,还接连死了不少好手,为了不被别的帮派一举吞下,他也会和咱们继续交好。” 战渺渺信不信叶柏牛暂且不提,虞永昼却到了生死关头的紧要时刻。他能依仗的亲信已经死了大半,只余下『闻』长老与『切』长老还围着他,拿命保护他。而他一向十分信任的白晚此时正跪在赖笑娥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脏水全破到了他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九十七.截杀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要去长安, 先要在江宁下船,再走陆路。既然到了江宁, 就没有不游玩一阵的理由。 客船靠岸的那天, 天色昏沉,一如在江上的日子,水雾蒙蒙的仍旧下着小雨,却已经有了一丝两丝的暖意。桃儿才一下船, 就被江南迷住了眼, 雨水里的城墙小道,柳桥花坞, 一笔一划俨然是瓷碗上意境悠远的青花,她再回过头来看惜朝,他穿着一身杏色的长衫,眼眸里浸满幽光,眉宇间有无尽的忧愁。 “阿远。”她踟蹰了叫了他一声。 “别搭理他, ”柳姨马上便道,“这幅坏脾气,全是你给惯得。” 张炭赶紧打了个哈哈,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道:“瞅那边!瞅那边!有个耍猴戏的老倌,妹子不去看看?” 然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垂着眼的顾惜朝。 自打柳姨答应了去长安, 他这个新来的八弟(他是这么认为的)就没露出过笑脸。这可苦了张炭, 他一贯不会猜测人的心思,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有时候转过头再想,又觉得「桃花社」和八弟实在般配。 他们都生的五大三粗,就连大姐也豪放的不似女人(这话可不能同她讲),就缺个细腻的人来管管事情。也因为他们整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恰好能把八弟的忧愁冲谈一些,省得他每次见了,都难受的觉得心头的哪里缺了一块。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他的事情,知道他读书读的好,却因为户籍的事情没法科考,断了出路。 张炭陪着柳姨一行人在江宁玩了一阵,可惜没见着自家的大姐,他捶胸顿足的,苦叹少了个打秋风的金主。虽说他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偷摸上几个钱袋,可一来他早就说了自己丢了盘缠,要是突然拿出银子来八弟估计要不高兴的。 因为这个,他们只好住在一间简陋的小客栈里,也没有闲钱给桃儿买上一点时兴的水粉胭脂。好在桃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只在城里走走,就欢喜的很,看见别人家的小姐穿着时兴的缎子罗裙,她就高兴的好像那裙子是穿在自己身上。 柳姨和桃儿一块,顾惜朝就一个人留在客栈里读书。书是读了早就几十遍的书,景是看了好几年的景,书看多了只会觉得无趣,触境却会生情。他那时候心高气傲,初出茅庐,胸中怀着不可一世的豪情。现在却缩在一间陋室的窗子后面,唯恐见了当年的得意春风,又勾起那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因为走走玩玩的缘故,等到了长安城,已经是五月底了。 关中在前朝的时候,还是顶顶繁华的地方,后来因为唐末连着五代的百年战火,现在连人烟都不旺盛,倒是长安还有些大城的气象。但是他们进城的时候,正逢春夏相接,风大,风里还卷着沙子,又干又燥,半点比不得江南。 张炭嘿嘿笑了笑,对着两位女眷道:“把头巾遮上,别吹花了脸。” 桃儿笑着说:“比我家那边好多啦。” 张炭挠了挠头:“那也,那也”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桃儿,不是心里怀着什么少年的心思,而是想起了王小慢。他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师妹,柔顺娇艳的就像一朵开在早晨的花,他不想娶亲,也有一半是为了她。结果等他把眼睛瞥回来,就看见顾惜朝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吓得他心里一哆嗦,生怕这位八弟想差了。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没得看不出来桃儿对他的情意。 他腆着一张红脸,领几个人往城里走:“我先带你们去看房子,然后咱们再去杜老九家吃泡馍,他家的馍劲道,羊汤也鲜。” 城里面还算繁华,就是关中的汉子大多长的膀大腰圆,这时候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旧唐的风气还在,他们便不怎么在意男女大防之类的事,不少人袒胸露腹的坐在街角巷头,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或者喝酒,或者吆喝,又或者垂手等活干,让人瞅了面红耳赤。冷不丁从哪里吊起来的一句秦腔,更令震得人心神恍惚,如同行在一场走马灯似梦里一般。 桃儿一路都攥着衣角低着头,顾惜朝挡在她的前面,被风吹起来的长袖就遮住了她一半的身影。桃儿抬起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忍不住的看那个背影,她的脸颊愈发的红艳。 忽的,一个汉子瞧见了张炭,突然就站起身,狂喜的喊道: “——张五哥!!” 这一声竟激起了千层浪,顿时间,喝酒的汉子不再喝酒了,吆喝的汉子止了声音,垂手等活干的人抱起了拳。 “五哥你回来咧!” “是五哥!” “五哥,来吃酒,美扎咧!” 他们的嗓音醇厚,眼神质朴。 顾惜朝瞧了瞧这个黑壮的汉子,脸上禁不住有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知道张炭在跑江湖卖艺的人里头颇有名望,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有名望。也或许因为这是关中,是「桃花社」的老窝,可就算是扎根在京师的「六分半堂」,堂里的人也不会受过这样的憧憬;哪怕大家都敬畏的「金风细雨楼」,也没有人敢在楼主出行的时候这么吼上一吼。 张炭一边走着,时不时的招呼两声。等他发现几个人都盯着他看,还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屁股。 “他们,别瞅他们,”他抓着屁股,扭扭捏捏的道,“胡闹的,都是自家兄弟。” 一切跑江湖c玩杂技c变戏法c卖本事的人,只要心底不坏,行路不歪,张炭都觉得他们是他的兄弟。只要他们遇见了难事,愿意来找他,也能找得到他,他就觉得是自己遇见了难事,心里难过的跟遇见事的人一样,不管怎样都要替他解决了。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认定他是自家哥哥,心里向着他,更愿意抬举他。 “就是这了!” 他们又了一刻钟,到了城南的一片低矮巷子里,唯有一栋三层的小楼孤零零的立着。张炭停下脚步,指着那栋楼上的牌匾‘天方楼’道:“这是咱们家了。” 城南向来是穷苦人家住的地方,他大概也觉得有点寒搀:“当初找地方的时候,大姐说同样的银子,这里比别处住的要宽敞,是宽敞,后来我们手头宽裕了些,就把周围的巷子都盘了下来,空房子多得很咧。” 一没注意,他也说了一句关中话,之后便憨厚的一笑,把院子的大门给推开了。结果还没进到小楼里,就听见一个女子豪放的嗓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九十八.脖子不疼了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五哥。”张炭看顾惜朝的时候, 顾惜朝忽然开口了。 张炭一怔, 马上道:“咋, 咋了?” 顾惜朝腼腆的一笑, 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我初来京师, 能不能四处转转?” 张炭挠了挠屁股:“当然能了, 可是咱们还得去找艳芳大师。” 顾惜朝问他:“五哥知道艳芳大师在那处修行?” 张炭不明就里的答说:“自然知道, 他一直住在祇园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就好, ”顾惜朝轻叹一声, 又浮出一抹忧色,“我去「天机」里的一干兄弟们不熟,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我们约定一处地方相见如何?我, 我想去太学那边看看。” 他这样一说,张炭就打了一个机灵。他怎么把这茬忘了?八弟是个读书人, 却偏偏因为身份的事情没法科考, 怪不得他不愿意来京师, 秋闱眼见快开了,这不是接人伤疤吗? 因为想到这个, 他立刻就答应下来:“成,怎么不成?我去祇园寺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不如咱们就约在申时。南熏门那边有家酒楼, 叫做遇仙楼, 做素菜做的好吃,做鸭子做得也好吃,咱们在那儿碰面,吃饱了休息一晚,明早就回去。” 顾惜朝答应下来,张炭怕他记不住地名,又把话细细重复了一遍,才转身离去。他那里会知道,顾惜朝在这京城里住了一年有余,大大小小的街巷,他比张炭要熟悉的多。 天色还很早,街上的人也少。他恍惚的朝前走着,觉得这街上的风景似曾相识,他走过一串温暖的灯笼,便觉得那灯笼红得好像她的脸颊,他们的小家门前,也竖着这样的一丛灯笼;他走过几棵结果的梨树,就想起他们曾走过的青石小道,雪一样的梨花碰撒在她的珠钗上,染的一头的香气。 我要不要去见她? 顾惜朝不知道。去见了她又能做什么?顾惜朝也不知道。他心里存着一点隔世的痴心妄想,要是,要是她也像他这般,还记得前世的宿梦,记得他,记得她记得你又如何?顾惜朝向远处凄惶的望去,她记得你,你就可以再耽误一次她了吗?你当年便配不上她,心比天高,命如薄纸,你除了拉着她一同受苦,害她丢了性命,可还有一丝半点对得起她的地方? 更不要说如今。 你如今只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一入江湖深似海,没几个是好下场的。而她贵为相府千金,就算她记得你,你便忍心让她跌落泥潭,和你一样,过这种朝夕不保的日子吗? 混账! 顾惜朝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声。我不该再见她,不管她记不记得,我不能再见她!他踉跄的扶着墙,却仍向那个熟悉的地方走。他想,我只远远的望一眼她的住处,只看一眼,绝不留恋,以后也不在回汴京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眼,却更令他悲绝。 他看见了她。 绾着小巧的元宝髻,又留出一缕青丝,斜斜的搭在肩上,既青涩又柔媚,她从没在他面前这样绾过。她还很小,离笄礼还有一年,却已经出落的让人心动。 顾惜朝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天下起雨来,她裹着青绸的斗篷,躲在自家的屋檐下。几串火红的灯笼挂在她的头顶上,几盆早秋的菊花摆在她的脚下,风一吹,灯笼在晃,花团也在晃。 她在做什么呢?周围没有一个跟着的丫鬟,叫雨水淋湿了,生了病怎么办?顾惜朝踟蹰着,犹豫着,于是便眼见着一个黑衣的汉子走到她的面前,撑开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油纸伞。 他们说着话,说的什么,顾惜朝俨然听不见了。他栖身的茶铺里走出来,迎着一城的风雨向外走。还未到八月,还差了两日,怎么这雨这样的大,好像相忘于江湖般的泼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那些昨日的旧梦,破碎了成了塌下来的高山,要把他牢牢的埋在地底,埋上一万年,又一万年不可。 晚晴,晚晴。 她这样的好,只是不是我的晚晴。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顾惜朝忍不住想,要是直截了当拒绝了大姐,我又如何会有今天的楚痛呢? 对了,我是来见晚晴的。大姐说道汴京的时候,我就只想到了她。 顾惜朝醉了,真的醉了。他走在路上,脑子叫大雨灌得一片空白。既不痛苦,也不愉快,既无过去,也无将来,甚至连现在都没有。 开始的时候,他想着晚晴,想着自己。 走着走着,他又忘了晚晴。 他什么人也不想,在他的头脑中,什么人都没有,连自己也没有。他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这个叫做顾惜朝的人在向前走,但走路是腿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从权宦人家的街巷里走出来,走过内城,走过牌坊,走过一片气派万千的酒楼。一位病弱的公子撑开窗子,看向了茫茫然的雨色。天大亮了不久,雨就落下来了,乌云把大亮的天遮得严实,雾蒙蒙又好像是回到了晚上。 朦胧的街上没有百姓,百姓都躲去了店里亦或是家中,灯笼灭了,积水卷着枯枝树叶一起,打着转的流向低处。从远处渡过来了一个穿着旧青衫的书生,坐在酒楼里的公子望向他,雨势太大,他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明白的望见了几分愁意。 “无愧,”他淡淡的道,“去给那位公子递把伞吧。” 出了一身的汗,喘息着,蹙起眉,睁开眼睛,瞥了一眼破旧的窗。 有熹微的光从窗外透来。 天刚露白。 身上依旧是昏沉的,这一病已有大半个月。 抬手挡住晨光,人却仍浸在那个浑浑噩噩的梦里。 那梦太悲苦,也太刻骨。 他不禁的苦笑,嘲弄着世事无常。许是大病未愈,心里还留存着幻念,一双隔世灯火般的眸子恍恍惚惚的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猛的一把抓住破旧的棉褥,泪便落了下来,滑过脸颊,也滑过了一生的情深和半世的长恨,像极了词写到绝处时的一记重重的叹息。 “晚晴!” 两字而已,寸断肝肠。 顾惜朝摇了摇头,垂着眼睛看他:“声音太急,也太齐了。” 周白宇与白欣如互有约定,所以他不会急;和他一起的几个江湖好汉是四海八荒里零散而来的,所以他们不会齐。 “少来也有五十骑。” 顾惜朝的话音未落,齐相好就冲向了小茶肆。他没问八弟的耳力怎么如此的好,也没问他怎么火烧了眉毛还不慌不忙,只是一头窜进人群里,牟足力气尖吼起来:“有人来了!” 由此一喝,嬉声骤灭。 张炭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学着刚才齐相好的样子,往地下一趴,仔细分辨了,抬起头道:“大概五六十个。” 茶肆中是静到极点。 一只满水的茶碗溢了满桌,倒水的人还未发觉。 小雪衣望着赖笑娥,赖笑娥看向白欣如,后者动了动嘴唇:“不是周大哥,我们没骑马来。” “会不会是旁的好汉?”巧娘接口问道。 张炭的脸色不好:“声音太齐,”他的见地和顾惜朝一模一样,顿了一下又道,“我怕来得是精兵。” 他的话说完了,白欣如,「桃花社」,和「刺花纹堂」的人都没有出声。虽然现在敌友未名,不过十有八九是敌非友。连日奔逃,如今才见援兵又遇强敌,心中固然有些厌战,但更多的是厌烦。烦这些击退了一波又来一波,如同涨潮时候前赴后继的潮水一样来邀战的人,也烦那些趋势着小卒过来与他们作对的「九联盟」里的头头们。 刀下留头冷哼道:“这帮人有没有完?折了那些个蠢物,还要上赶着来送死?” “他们有他们的大道理,我们如何能懂呢?”赖笑娥自嘲的一笑,向外唤了声:“八弟怎么还在外面站着?” 她这一问,齐相好才想起刚才的事情,忽然一惊:怎么八弟的耳力那样的好,能听见几里地外风卷来的声音?怎么他的神色如常,强敌当前,却静得像一池秋水?怎么这一路上,都是他发觉了危情,避免了许多次措手不及的敌袭,又挽回了多少次不经意间却要人命的失手? 齐相好的心里有千百句话要问,顾惜朝已经走了回来,与他对视一眼,他反而问不出口了。 顾惜朝收回视线,对赖笑娥说道:“大姐,我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在想,这一路上,咱们走的太轻松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他又道:“除了「多老会」的白晚以外,咱们一个「七帮八会九联盟」里举足轻重的人都没遇见过。而白晚向来以内政出名,他的武功在「多老会」也是排不上号的。” 马蹄声渐渐入耳,赖笑娥扬起了眉:“你的意思是?” “也该来了。” 他看向茶肆外的一方天空,奔驰在最前的三匹马,已然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哈哈哈!这小子说得不错,”几十匹战马嘶鸣的声音从茶肆外传来,一阵沙哑笑声却压过了所有的杂音,“白晚那小子,出馊主意倒是一流,可惜啊,武功是他妈的九流。” 又一人笑道:“赖大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老二,你怎么说话呢?”骑在中间的那人先是呵斥了一句,后就笑呵呵的道,“女人嘛,都喜欢让男人礼让着。咱们都让了这么久了,大姐也该满意了吧?” 这三人的长相十分奇怪。分明是壮年的男子,露出来的皮肤生得却如同古稀之年的老农,尤其是那三张脸,好像是被太阳暴晒了几百年,又被风得皱皱巴巴。可就这幅奇怪的长相,却让茶肆里的一群人面色紧绷,如临大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九十九.离京 文冷人傻,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两方人马互有忌惮, 一时间僵持不下。 可顾惜朝和张叹都知道,只要僵持着打得难解难分, 自己就已经胜了。『望c闻c问c切』的四个人加起来也就与大姐斗个旗鼓相当,虞永昼的功夫虽好,老五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剩下那些个弟子, 他们甚至想都不用去想, 没了「生癣帮」的这群搅屎棍,他们怎么跳也翻不出花样来。 果然,不出半刻, 赖笑娥的水袖就卷着『望』长老的脖子,将他甩出了茶肆。『望』长老可没练过生癣功,他倒在地上,脖子软趴趴的垂在一边, 一看就知道是被流云水袖勒断了颈骨。叶柏牛的眼睛没瞎,一下子就瞧清楚了「多老会」的败局:『望』长老不是四人里第一个送命的倒霉鬼, 『问』长老早就给刀下留头削了脑袋。 茶肆里又传来了虞永昼的呼救:“——叶总管!叶总管!” 他是个向来自负的人,有一分的本领, 也能生出三分的傲气来。要是等到他来开口呼救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局势已经不用救了。 所以叶柏牛听见了虞永昼的呼救,却对着战貌貌吼了一声:“咱们走!” 他又一低首, 背脊立即射出三道飞癣。趁着顾惜朝与张叹躲闪的瞬间, 他把战渺渺拽到马上, 一甩鞭子,飞也似的逃了。他一跑,剩下的弟子们乱作一团,幸好他们在茶肆外面,身侧就是马群,但凡能走动的,无不蜂拥向那些正在吃草的马儿。只是他们的动作太大,气势太足,竟把马群吓跑了一半,又有运气太差的,被马蹄子狠狠的踹上几脚,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下子,「多老会」彻底没了援兵。 虞永昼挥动着金枪,瞠目欲裂。他的手下们,死的死,伤的伤,来的时候骑得马叫「生癣帮」的人赶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被骑跑了。偌大的一个「多老会」,竟然要给人困死在这里,被连锅端了。 「多老会」帮众上千,当然不止这几个人,但是在虞永昼的眼里,愿意跟着他一同战斗的人,才叫做帮中子弟。待在总坛里的享福的那些,是虞老爷子的子弟,无论如何,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他哀痛之下,恨起了虞老爷子。要不是他逼着自己取了「生癣帮」的千金,他又怎么会被这帮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混账们坑害了? 就在虞永昼恨不得将「生癣帮」的一众弟子抽筋拔骨,活活生吃的时候,叶柏牛也想起了这位「多老会」的少堂主。他不是不知道虞永昼刚刚娶了自己帮主家的千金,他也记得那个小姑娘笑得弯弯的眼睛,一直把他当成亲叔叔来看待。 可惜他不得不逃,就像是没有「生癣帮」的相助,「多老会」无论如何扛不住「桃花社」的围攻;没有「多老会」的牵制,「生癣帮」也只能被茶肆里的那群人活活耗死。今天一战,他们已经损失了两员大将,这对「生癣帮」来讲是个难言的重创。他必须要保住战渺渺,不能让他也折在这里。局面这样的糟糕,要是「多老会」还能再撑上一时半刻,他或许还能想到法子来救。 这只能怪「多老会」太不顶用。 “不用担心咱们的人,”叶柏牛喘了口气,同闷闷不乐的战渺渺说,“他们有马,又在外头。「刺花纹堂」的人大多挂了彩,「桃花社」不会追过来。” 他回过头一望,果真陆续有帮众朝这边来了。 战渺渺却问他:“小姐怎么办?” 叶柏牛撇了撇嘴,幸幸的道:“虞老爷子是个聪明人。祸是虞永昼惹出来的,还接连死了不少好手,为了不被别的帮派一举吞下,他也会和咱们继续交好。” 战渺渺信不信叶柏牛暂且不提,虞永昼却到了生死关头的紧要时刻。他能依仗的亲信已经死了大半,只余下『闻』长老与『切』长老还围着他,拿命保护他。而他一向十分信任的白晚此时正跪在赖笑娥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脏水全破到了他身上。 虞永昼很想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良心,到底把自己对他的看重放到了哪里!要不是他在「桃花社」这里丢了面子,他又怎么会领着大家前来复仇? 刀下留头才不管他在哪儿魂不守舍的想什么。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一句话:趁他病,要他命!说的就是现在的情景。被人追杀了这么些天,又有方才的险情在前,他早就生了满肚子的恶气。虞永昼失神最好,就在『闻』长老和『切』长老疲于应对的时候,刀下留头找见机会,挥手一道寒光,砍向了他的胸膛。 虞永昼避不过去,所幸也不躲了。双眼一闭,束手等死。 可刀下留头这一刀并没有砍下去,那把碧色的长剑架住了他的刀光。他诧异的看了看顾惜朝,开口问道:“怎么了?” 顾惜朝一拱手,浅笑道:“我看这位少堂主还有几分血性。真刀真枪的对垒,输了也不妨放他们一条生路。” 刀下留头还是摸不清头脑:“可要是咱们输了,他们可不会留咱们的性命。” 顾惜朝认真的道:“所以咱们才要更有风度些。” 他的话说完,不仅刀下留头一脸茫然,整个茶肆里就没有神色还清楚的人了。连虞永昼自己也弄不懂这书生是在想什么,他这不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放虎归山吗? 顾惜朝又笑了笑,向赖笑娥使了一个眼色,就退到了众人的后头。 “我听说虞永昼刚娶了「生癣帮」的千金盛小牙,可「生癣帮」的人只想着自己,把虞永昼丢在了这里,置「多老会」的一干众人的生死不顾,”他压低了声音,同赖笑娥耳语道,“虞永昼一直对白晚信赖有加,但今天白晚却反咬了他一口。” 赖笑娥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他只点了一点,她就立即猜中了他的想法。 她问:“你是想叫他们狗咬狗,把精力扔到内战里去?” 顾惜朝的眉眼里露出了几分赞许:“虞永昼这个人,志大才疏,有眼无珠,还有些小肚鸡肠。可惜他自己却以为自己是识马的伯乐,强秦的秦孝公。今天的事情,他必定要深深的记进心里,只要有他在,「生癣帮」和「多老会」之间就再无宁日了。” 她听罢,想了想又问:“你说他肚量小,要是「多老会」私底下报复咱们呢?”她的担忧不无顾虑,「桃花社」在长安城里经营了多年,参社的兄弟姊妹们有些个武功并不大好。正面的敌袭她不怕,那些暗地里的就有些棘手了。 “要报复咱们的,迟早要报复咱们,”顾惜朝垂下眼睛,淡淡的道,“但我想只要咱们当着他的面杀了白晚,他多半觉得解气,就算要玩些阴谋诡计,也会等「生癣帮」的事情先了结了。” 末了,他补了一句:“那真是遥遥无期呀。” 赖笑娥乍一听,竟然笑了出来。 “龌龊鬼,怎么是个这样的弟弟?”她伸手点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弄得后者一愣,“可不要把心眼用到家里人身上,不然,等我打你的屁股。当着你姨母的面打你。” 如今强敌已了,前路如何虽然还不明朗,但总归是又过了一个大劫,她也有心情戏弄起自家的兄弟了。不过这话说确实也带了些提醒,只是言语柔软,既不会令人不高兴,又显得自家的姐弟之间关系亲昵。 顾惜朝给她闹了一个红脸,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赖笑娥见状,笑得更欢畅了。张炭挠着头凑过来,想知道她在笑啥,她瞪了他一眼,接着咳嗽了几声,转过身,去处理「多老会」的事情了。 最好最好,又能怎么样? 他满怀心事,慢悠悠的踱到舱门前面。掩门的时候,却瞥见了一只寒燕,心里面微微一颤。 同样都是江南的燕子,有的可以掠江而行,逆风而上,有的却只能缩在屋檐下面,藏在荒村野巷之中。同样都是活着,有的人就可以鲜衣怒马,酒肉朱门,有的人却衣不蔽体,连口饭都吃不饱。 他突然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柳桃儿给他找了件面袍子,他就裹着袍子,缩在铺上,继续瞅那个吐水大汉。 “我去弄些饭食来吧。” 船娘紧抿着嘴,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跑到舱后面,生火做起饭来。米饭的香气才透露出那么一丁点,那吐水大汉竟直直的坐了起来。闭着眼睛,伸着鼻子,在空中一顿猛嗅。 仿佛知道离熟还早,大汉又“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肚子里飘出一阵咕噜噜的惨叫声。人群如同刚才一样,先是愣了愣,继而一阵哄笑。 顾惜朝也随着笑了笑。他隐隐猜出了他的姓名,却不知道他为何会流落至此。若是恰好没有客船路过,恰好没有好心的船娘救他 许是漂泊不定的人相互怜惜,顾惜朝格外的多愁善感起来。 过了一会儿,船娘端着一碗白粥走了出来。 吐水汉子仿佛听见了脚步声,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他生的熊背蜂腰,一站起来,寻常人只及他胸腹间,头发与胡子又生的茂密,交杂在一起,似龙如狮,光气势便足够震慑寻常宵小。他这一起身,船上的人都怔了一怔。 只见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接过白粥,一仰头,如同黄河开闸,一股脑灌了进去。 船娘立在原地,吃惊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这,这” “还有吗?”吐水大汉捧着空碗,可怜巴巴的问。 “有,煮了一锅呢,你等等。”船娘呆呆的点点头,立刻往回走。 “不用盛了,太累人。” 他朝船娘的背影鞠了躬,没等她说话,两步迈进了后舱。人群还想看热闹,不少就跟着钻进后舱,瞅见大汉搬了个板凳,叉着腿,坐在炉子前面。一次一大木勺子,也不用咀嚼,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这汉子就把一铁锅的白粥塞了下去。吃完了,他才长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意犹未尽的看了眼空锅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一百.案发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依靠着深厚的内力,方振眉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温心老契既然是‘小字号’的首领,自然有其过人的地方。他好像早就知道方振眉会替「桃花社」应下赌约,才将毒的名字起做‘方尽’, 专用来克制他的武功。 不得不说, 他确实成功了。 方振眉醒来后就发觉了自身的异样,原本强劲有力四肢躯干像融化了似的绵软,从外看没有丝毫的区别, 却连挪动一下手指都变成了一件难事。好在他还可以说话,头脑尚且清醒,所以他的态度仍旧和祥, 常常和照顾他的赖笑娥说笑, 劝她莫要太过紧张,放松些心情。 可是赖笑娥不能不紧张。想到‘方尽’的名字, 她的脸上就再没升起过血色。 天才刚入秋,秋老虎掀起的热浪蛮横霸道。习武的人火气旺盛,夏天最难熬, 「桃花社」的一伙人天天汗流浃背,很不得把自己塞进水井里和西瓜一起冰着。方振眉也会流汗, 他整日躺在床上, 汗出的更多。为了不让他湿热得难受, 赖笑娥便隔一会儿替他擦拭一遍。可从他身体里淌出来的却并不是汗, 而是一层细细的白丝, 同那天他吐出的血里夹杂的东西一模一样。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尽’讲得不是方振眉山重水尽,而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到死丝方尽’的意思大伙儿领悟了,那‘春蚕’两字又如何解释呢?现在是秋天,离春天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还是方振眉自己猜测,以他的内力,把‘方尽’逼出体外困难,压制起来却很容易。盖因这毒一直温温吞吞,平稳的好像钻进土里睡觉的幼虫。是不是要等到明年春天,它才会破土而出,祸害他的性命呢? 这样看来,他的朋友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救他。 方振眉并不害怕自己运气不好,他对未来总是抱着一种乐观的想法,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要是他不小心死了,那也是每个人命中都要迎接的时刻到来了,没什么可怕的地方。 如今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虽然难受,却有赖笑娥的陪伴。她不同他吵架,也不和他发火,他看着她坐在窗前的侧颜,比仕女图上的剪影还要美丽,就觉得心情特别愉快。如果不是担忧赖笑娥的忧愁,他甚至想要一辈子都躺在这张床上,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看着她,看着两个人都老了,死了,牵着手走过奈何桥,再看到下辈子才好。 他的心思无人得知。趁着赖笑娥陪方振眉的时候,「桃花社」里剩下的七个人和沈太公c我是谁挤在张炭的屋里,开了个小会。 刀下留头先问:“温心老契是制毒的‘小字号’首领,咱们难道要去找解毒的‘活字号’首领温暖三?” 朱大块儿觉得有道理,他点点头,又问:“那,那,那咱们去岭南?” 齐相好瞅了他们两人一眼:“你怎么知道温暖三在岭南?” 刀下留头回道:“温暖三又没有像『洛阳王』温晚那样出去自立门户,不在岭南又能在哪儿?” 齐相好撇着嘴说:“温心老契也没有自立门户,他现在不是在「豹盟」么?离岭南可远着呢!” 刀下留头斜睨看他:“说那么多,你不就是怕山里的虫子?” 沈太公的年纪大了,见他们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的吵闹开,眼睛中忍不住的出现了疲态:“我听说温家有种专用来解毒的蛊鱼,叫做‘一元虫’。只可惜三缸公子不在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弟子养了它” 我是谁也凝色道:“算算日子,白姑娘他们再过两天就能见到龙老爷子。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能带回来几个温姓人。” 早在方振眉出事的第二天,白欣如和周白宇就已经启程回风云镖局了。风云镖局家大业大,投身于它的温姓子弟不在少数。听我是谁一说,在场的人的脸上多少有了些希冀的神采。 除了两个人:顾惜朝和张炭。 顾惜朝抱着胳膊,靠在床栏上,觉得这些人的希望好似雾中的桃花,月中的明月:嗅得到,却见不到;见得到,却捞不到。 方振眉他不了解,但大姐待他一向极好,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同样觉得糟心。他不想扫他们的兴致,不过但凡善于用毒的人,癖性都有些怪异,为人也难说正派。以温心老契为例,他入「豹盟」二十年,一直忠心耿耿,谁能想到再有几个月,「豹盟」的盟主就要死在他的手上,几十年的基业都改姓了温? 虽然「老字号温家」的四个支脉由于取向c处事方法不同,之间的关系不甚团结,时有倾轧冲突,但温家能屹立不倒,却离不开这四脉首领共同进退,把持大局的功劳。方振眉在江湖中的地位极高,温心老契此番敢下毒残害他,会不会是这四脉共同定下的计策?若是如此,即使找到了温暖三,他又怎么会出手医治方振眉? 再谈龙老爷子,龙老爷子的手下确实有不少温家的弟子,但这些人中有没有‘活字号’的,‘活字号’的弟子愿不愿意替方振眉解毒,愿意援手的人又解不解得了这毒,是不是真心救他,谁也不清楚。 他想到这里,微微动了下嘴唇,刚要出言提醒,就听见张炭“哎呀!”的惊呼,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艳芳大师在汴京!” 他兴奋的哈哈大笑,又道:“一直大师大师的叫他,我竟然把他出家前姓温的事情给忘了!” 小雪衣歪着头问他:“艳芳大师是谁?” “他是温暖三的儿子!” “温暖三有儿子?”小雪衣睁大了眼睛。 “他又不是大内的公公,怎么会没有儿子?”张炭正色道,“艳芳大师是「天机」的副龙头,组织里排行第一的好手,只要找到他,方振眉的毒就有救了!” 顾惜朝一听他的话,脸色当下就变了。 张炭所说的这个名叫「天机」的组织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武林势力。他们专与强权c贪官c土豪c劣绅作对,当年也作过为国杀敌的功业。他们由人称“爸爹”(即“龙头”)的张三爸领导之下,数扑数起,屡败屡战,触角已延及大宋全境,还浸透敌疆内部。在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心里,他们当然是第一流的好汉。但顾惜朝很清楚一点:「天机」早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c肉中刺,是正经八百的上了名录的反贼! 这样的组织就算再义薄云天,也要能躲既躲。没有必要的理由,千万莫和他们扯上关系。 “「天机」如何才能帮我们?”我是谁压住了激动的神色,沉声问。 张炭得意洋洋的揉了揉屁股:“「天机」肯定会帮咱们。” “凭什么?” “凭我是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他扬起胖脸,“凭和尚是我的好兄弟咧!” 他忍不住抖了抖,抱住了肩膀。 这样子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他心中想,嘴里有些发苦。他们在往江南走,但是去了江南又能干些什么?他心里没有底。 最差最差,能怎样? 最好最好,又能怎么样? 他满怀心事,慢悠悠的踱到舱门前面。掩门的时候,却瞥见了一只寒燕,心里面微微一颤。 同样都是江南的燕子,有的可以掠江而行,逆风而上,有的却只能缩在屋檐下面,藏在荒村野巷之中。同样都是活着,有的人就可以鲜衣怒马,酒肉朱门,有的人却衣不蔽体,连口饭都吃不饱。 他突然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柳桃儿给他找了件面袍子,他就裹着袍子,缩在铺上,继续瞅那个吐水大汉。 “我去弄些饭食来吧。” 船娘紧抿着嘴,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跑到舱后面,生火做起饭来。米饭的香气才透露出那么一丁点,那吐水大汉竟直直的坐了起来。闭着眼睛,伸着鼻子,在空中一顿猛嗅。 仿佛知道离熟还早,大汉又“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肚子里飘出一阵咕噜噜的惨叫声。人群如同刚才一样,先是愣了愣,继而一阵哄笑。 顾惜朝也随着笑了笑。他隐隐猜出了他的姓名,却不知道他为何会流落至此。若是恰好没有客船路过,恰好没有好心的船娘救他 许是漂泊不定的人相互怜惜,顾惜朝格外的多愁善感起来。 过了一会儿,船娘端着一碗白粥走了出来。 吐水汉子仿佛听见了脚步声,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他生的熊背蜂腰,一站起来,寻常人只及他胸腹间,头发与胡子又生的茂密,交杂在一起,似龙如狮,□□势便足够震慑寻常宵小。他这一起身,船上的人都怔了一怔。 只见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接过白粥,一仰头,如同黄河开闸,一股脑灌了进去。 船娘立在原地,吃惊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这,这” “还有吗?”吐水大汉捧着空碗,可怜巴巴的问。 “有,煮了一锅呢,你等等。”船娘呆呆的点点头,立刻往回走。 “不用盛了,太累人。” 他朝船娘的背影鞠了躬,没等她说话,两步迈进了后舱。人群还想看热闹,不少就跟着钻进后舱,瞅见大汉搬了个板凳,叉着腿,坐在炉子前面。一次一大木勺子,也不用咀嚼,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这汉子就把一铁锅的白粥塞了下去。吃完了,他才长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意犹未尽的看了眼空锅子。 柳桃儿捂住了嘴:“哎呀呀,就算是饿了几天,他可也,太能吃了,莫不怕吃坏了胃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一百一.背信弃义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同样都是江南的燕子, 有的可以掠江而行, 逆风而上, 有的却只能缩在屋檐下面,藏在荒村野巷之中。同样都是活着,有的人就可以鲜衣怒马, 酒肉朱门,有的人却衣不蔽体,连口饭都吃不饱。 他突然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柳桃儿给他找了件面袍子,他就裹着袍子, 缩在铺上,继续瞅那个吐水大汉。 “我去弄些饭食来吧。” 船娘紧抿着嘴,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 跑到舱后面, 生火做起饭来。米饭的香气才透露出那么一丁点, 那吐水大汉竟直直的坐了起来。闭着眼睛,伸着鼻子,在空中一顿猛嗅。 仿佛知道离熟还早, 大汉又“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肚子里飘出一阵咕噜噜的惨叫声。人群如同刚才一样, 先是愣了愣, 继而一阵哄笑。 顾惜朝也随着笑了笑。他隐隐猜出了他的姓名, 却不知道他为何会流落至此。若是恰好没有客船路过,恰好没有好心的船娘救他 许是漂泊不定的人相互怜惜,顾惜朝格外的多愁善感起来。 过了一会儿,船娘端着一碗白粥走了出来。 吐水汉子仿佛听见了脚步声,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他生的熊背蜂腰,一站起来,寻常人只及他胸腹间,头发与胡子又生的茂密,交杂在一起,似龙如狮,□□势便足够震慑寻常宵小。他这一起身,船上的人都怔了一怔。 只见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接过白粥,一仰头,如同黄河开闸,一股脑灌了进去。 船娘立在原地,吃惊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这,这” “还有吗?”吐水大汉捧着空碗,可怜巴巴的问。 “有,煮了一锅呢,你等等。”船娘呆呆的点点头,立刻往回走。 “不用盛了,太累人。” 他朝船娘的背影鞠了躬,没等她说话,两步迈进了后舱。人群还想看热闹,不少就跟着钻进后舱,瞅见大汉搬了个板凳,叉着腿,坐在炉子前面。一次一大木勺子,也不用咀嚼,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这汉子就把一铁锅的白粥塞了下去。吃完了,他才长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意犹未尽的看了眼空锅子。 柳桃儿捂住了嘴:“哎呀呀,就算是饿了几天,他可也,太能吃了,莫不怕吃坏了胃口” “若是他的话,”顾惜朝小算了一下,笑笑说,“再来十锅的白粥,也只将将填填肚子。” 吐水汉子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把自己硕大的脑袋扭向了顾惜朝:“我是张炭。” 他用‘是’,代替‘叫’。 顾惜朝拱手,回道:“久仰。” 张炭挠了挠头,问:“你叫什么?” “我姓顾,单名一个远,二字惜朝。” “哦,顾,顾什么的。”张炭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确实记不起这个人。 柳桃儿撇了一下嘴,教他:“不是顾什么的,是顾惜朝。” “是,是,”张炭突然裂开嘴,眼睛里冒出光来,“不管怎样,兄弟,多谢援手!” 顾惜朝摇了摇头:“哪里用什么感谢。举手之劳,我便是不在船上,你也已经脱险。” 张炭听了这话,却有些不高兴,他反驳说: “怎么没有大碍,我这反反神功一天算一次轮转,每轮转一次,就要耗费许多力气。装王八虽然死不了,可多耗一天,就是多浪费了一年多的用功。若没有你相助,我起码还要憋上两天。” 他说着,伸出两只黑壮的手指,认真地笔画了一下。 那滑稽的模样,纵使船客们听的云里雾里,也忍不住笑了。 “你与我有恩,”张炭直率的说,“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你要是不嫌弃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兄弟,我就是你兄弟!” 他加强语气重复了一次:“恩,做兄弟。正好我行五,排最末。加你进去,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他越想越高兴,咧着嘴巴,自个笑了半天。他笑的时候,船上的人却想,救了这大汉的人,分明是那个船娘,他怎么理也不理,问也不问呢?更有人愤愤不平的小声交谈,他在这里抓着一个文弱书生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又是想干什么呢?他的获救,与这个书生有什么关系呢? 顾惜朝不去想别人的心思。 张炭的话说完,他便骤然一惊,且不禁望向了他。 在那么一瞬间里,他恍然觉得,这大汉眼睛里的光,灿烂的能照亮一整间屋子,也照的他失魂落魄。半天,他才缓缓的吁出了一口气,不提兄弟,反而岔开了话题:“哎,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张炭想起那伤心事,跟着叹了口气:“哎,莫提了。” “我本是回去娶亲的,”他马上纠正说,“不不,我是去退亲的。” 顾惜朝接道:“退亲?” 张炭苦恼道:“是退亲。我没见过那婆娘,只知道她姓李,叫的那个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念。我一个江湖人,离安定下来还早,结什么亲呀!那简直是害人!” 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忽然又发出一阵乱叫。他涨红了脸,连忙用蒲扇般的大手捂住肚皮,继续说:“可惜才到家,就让人给害了。想来他们叫我回去成亲,也是为了害我性命。” 船娘一边听他讲,一边给他手里塞了一个馍,他两口就吞了进去,可肚子还是叫个不停。 “我不愿意拖累家乡的父老,一路逃出来。前面就是大江,后面是赶来的追兵,我没有退路,只好装作死王八,”他梗着脖子道,“闭起眼睛,往水里一跳,一路就飘下来了。” 船娘见他吃完了,正要再递给他一个。张炭这回没有接,任由肚子在肚皮地下打鼓。 他不止没有接,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跪在船娘的面前,离她的裙子还有一扎的地方,吓得她“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张炭瞪大了眼睛:“别人都说,滴水的恩情,要涌泉相报。这,这,那,那救命之恩我要怎么报答?要不然就这样,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你的啦!” 张炭赶紧打了个哈哈,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道:“瞅那边!瞅那边!有个耍猴戏的老倌,妹子不去看看?” 然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垂着眼的顾惜朝。 自打柳姨答应了去长安,他这个新来的八弟(他是这么认为的)就没露出过笑脸。这可苦了张炭,他一贯不会猜测人的心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有时候转过头再想,又觉得「桃花社」和八弟实在般配。 他们都生的五大三粗,就连大姐也豪放的不似女人(这话可不能同她讲),就缺个细腻的人来管管事情。也因为他们整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恰好能把八弟的忧愁冲谈一些,省得他每次见了,都难受的觉得心头的哪里缺了一块。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他的事情,知道他读书读的好,却因为户籍的事情没法科考,断了出路。 张炭陪着柳姨一行人在江宁玩了一阵,可惜没见着自家的大姐,他捶胸顿足的,苦叹少了个打秋风的金主。虽说他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偷摸上几个钱袋,可一来他早就说了自己丢了盘缠,要是突然拿出银子来八弟估计要不高兴的。 因为这个,他们只好住在一间简陋的小客栈里,也没有闲钱给桃儿买上一点时兴的水粉胭脂。好在桃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只在城里走走,就欢喜的很,看见别人家的小姐穿着时兴的缎子罗裙,她就高兴的好像那裙子是穿在自己身上。 柳姨和桃儿一块,顾惜朝就一个人留在客栈里读书。书是读了早就几十遍的书,景是看了好几年的景,书看多了只会觉得无趣,触境却会生情。他那时候心高气傲,初出茅庐,胸中怀着不可一世的豪情。现在却缩在一间陋室的窗子后面,唯恐见了当年的得意春风,又勾起那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因为走走玩玩的缘故,等到了长安城,已经是五月底了。 关中在前朝的时候,还是顶顶繁华的地方,后来因为唐末连着五代的百年战火,现在连人烟都不旺盛,倒是长安还有些大城的气象。但是他们进城的时候,正逢春夏相接,风大,风里还卷着沙子,又干又燥,半点比不得江南。 张炭嘿嘿笑了笑,对着两位女眷道:“把头巾遮上,别吹花了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一百零二.一波未平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又有人立马接道: “这不是白讨了个上门女婿。” 在江上讨生活的人, 虽说有条傍身的客船, 可终究不抵在陆上踏实。船家的女儿多半是相互嫁娶。像这样只有一个闺女的, 就只能寻个倒插门的男人。可但凡稍微有点本事的人, 谁又愿意丢了祖宗传承, 嫁个女人,去生一堆从妻姓的孩子呢? 这样看来, 壮实又方正的张炭倒成了现成的热馍馍。 “你,你快起来呀,”船娘着了急,话说的磕磕巴巴, “这像什么样子, 谁, 谁想要你的涌泉相报!你可起来呀!” 她长的只是清秀, 此刻又羞又急, 红了眼也红了脸, 反而平添了一番风情。 “我——” “你什么你!” “——我不管。”张炭没头脑的倔了一句。他还跪在地上, 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船娘一窒,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噗嗤,哈哈哈哈——”笑声四面八方的响起来。 这时候有人突然道:“瞅着是个江湖人呀。” “江湖人, 哎呀呀, 怪不得, 怪不得”人群里, 一个老者摇头晃脑的指点道,“也不是良配。” 顾惜朝哑然而笑。他虽没有同张炭‘饭王’打过交道,但也在茶馆酒巷里听过他的事迹,知道他的性格。 张炭讲义气,重恩情,有担当。 可他就是太讲义气,太重恩情,太有担当了。这是好事情,若非如此,他就不会以一己之力护着六分半堂的雷纯进京。两个月不到的路程愣是走了小半年,可见途中仇敌之众,困难之重,危险之极。 但这也算不上好事情,要不然现在他就不会弄得船娘如此难堪。 说到底,还是那四个字:人无完人。 这是常情,就是如大侠萧秋水那般的英雄,也总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过错;或者如苏梦枕那样的枭雄,到头来也死在‘信人不移’上,这原本是他的可颂之处。 可有些有时候,有些事,有些情况,长处却能变成一把杀自己的刀。 他拿袖子遮住嘴角,柳桃儿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蛮不讲理的。” “不是不讲理,是打了结,”顾惜朝叹了口气道,微微蹙起眉头,“他刚刚死里逃生,精疲力竭,一时想不通而已。” 说罢,他走到张炭身边,俯下身,搀了一下他。在一搀一拒之间,他低低的耳语:“壮士还是起来吧。” 他指指船娘,又指指气急败坏的船家:“讨生活不易,你的仇家若是知道你未死是蒙他们所救。”话不必说完,人懂了即可。 张炭静了。那是一种骤然的清醒带来的寂静,连带他的胳膊都冷了下来,像块冰一样的冒着寒气。 他不傻。 只是死里偷生,一时回不过劲。虽然他的‘反反神功’颇为不凡,龟息假死上十天半个月不是问题。但他毕竟还活着,终究要醒过来。 他心里慌得很,一想到乍暖还寒的时节,江上漫漫的雾气,冷的透骨的水流,抖着羽毛的寒燕,他就忍不住的心慌。 就这样容易的被救了?就这样吃上了热乎乎的白粥和馍馍? 若是再飘上四五日 对大多数人来讲,死亡是千古以来最可怕之事。 张炭怕死,清醒过来后,他更怕连累别人死。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顾惜朝一眼。可他并不起身,仍然跪在地上,还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兄弟,不是壮士。” 顾惜朝没有回答。又是一声兄弟,压的他喘不过气。 刹时候,连呼吸的起落都带上了钻心的疼。 张炭扭过头,对着船娘“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恩人,是我考虑不周,吓着你了。” 船娘这才松了口气:“你,你可先起来吧。” 张炭这才爬起来,郑重的凝视着她,仿佛要把船娘清秀的面容印在脑海里。直到船娘又失措起来,老船家举起拐杖要打他的脑袋,他才一字字的道:“你的恩情我会还你的。” “我叫张炭,桃花社的张炭,”他说的很慢,又重复道,“你的恩情我会慢慢还你。只要你有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来找我。无论什么事情,什么地方,多少次,多少年都可以。” “若是我死了,就去找我在桃花社的兄弟姊妹。记好了,一共有六个人:赖笑娥c朱大块儿c刀下留头c张叹c齐相好和小雪衣。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会有人帮你!” 他掰着手指,重复了一遍:“是赖笑娥c朱大块儿c刀下留头c张叹c齐相好和小雪衣。只要有一个还活着,就不会放着你不管。” 古人有一诺千金的谚语,张炭的话却比千金还重。 船娘瞅着他黑黝黝的脸上执拗的表情,竟然有些发愣。她既不知道张炭是谁,也没听过桃花社的名头,可这时候仍觉得张炭是个头顶云天,脚踏大地的汉子,他的兄弟姊妹是一群肝胆相照的英雄。 船外下起了连绵的雨。噼啪的雨点打在船篷上,船舱里的人听得很清楚。江上的雾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顾兄弟,你们这是打算往哪里去?”张炭缓了一口气,问顾惜朝。 这个书生疏离落寞的眼神里藏着似有却无的苦难,待他细细去看的时候,那苦难却又藏进了一湾温柔的潭水。这种遮遮隐隐的寂寞最糊涂,最酸楚,最伤人。刺的他胸口难受,心里憋屈。 可他不能去问。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张炭知道尊重别人的秘密。 顾惜朝心头蓦然一紧,勉强自己不去想兄弟二字的含义。他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我们原在边镇里讨生活,如今赞了些银钱,想带家人去南边安定下来。” “安定啊,好事情,”张炭摸了摸裤腰带,垂头丧气的道:“哎,银两都丢在江里了,要不然,——诶!” 他一拍脑门,眼神一亮:“我有个大姐,平日里颇为阔卓,正好在江宁游玩,等上了岸,我去找她打个秋风,她总不会坐视不理。哈哈!” 顾惜朝微微笑了,他知道张炭指的是赖笑蛾。 “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这有什么不能的,”张炭得意的大笑,话说得更起劲了,“咱们是劫富济贫,她也高兴,只要我装装可怜,她就没有不答应的。” 顾惜朝摇摇头:“我有手有脚,要你银子,岂不是讹你?” 张炭顿时叫道:“怎么是讹我!” “怎么不是?”顾惜朝笑笑说,“若不是我讹你,就是你在可怜我。可怜我这个穷酸书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他指了指洗得发白的袖口。 张炭一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是——” 顾惜朝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所以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当是缘分,既然是缘分,何必计较那么多。” 书生浅笑了一下,又道:“只是要先安置好我的姨母和妹妹。” 赖笑娥瞥了一眼张炭,张炭正一脸目瞪口呆的痴样。她插腰站在台阶上,觉得五弟的模样实在有趣,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你是?”她笑着问。 顾惜朝一拱手,道:“我姓顾,二字惜朝。” 张炭回过神来,挠着头说:“是我在路上认的弟弟,排行的时候,我,这个,嘿嘿。”他不把话说完,也舔着脸笑起来,但赖笑娥已经晓得了他的意思。 她也没有什么避讳,就持着一双妙目,仔细的打量起了顾惜朝。风吹的很烈,可他站的很稳。她先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淡淡的似水呀又似暖阳。她只觉得眼熟,继而见到他的修晳清俊,那么长的长袖,被风吹的几乎要浮到天际上去。再后来,她才慢慢的瞅见了他藏起来的忧愁,眉宇间的一抹似有非有的寂寞。 她的心骤然的一疼,幽幽的想起了那个人。 一个可能再也不会来寻她了的人。 然后她立刻就知道了一件事:这书生不会是个坏人。 “那就是八弟了,”赖笑娥又笑了,“五弟,这是你的不好,该早告诉咱们的。” 张炭听了,便认真的点点头:“是,是我的。” “哎,可有人叫我阿姊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个姑娘跳下台阶,围着他绕了一圈,还叹了一口气,“这些个人,总是叫我幺儿幺儿的,好几年了,我竟一点个子也没长过。” 她的样子太娇憨,兄弟几个就都笑了。 顾惜朝也笑着看了看这位姑娘。 她生得极白,并不是那种久病之后毫无血色的白,而是白的仿佛从牛乳中洗过一般,透着朝气,泛着甜香。好像是为了衬托肌肤的白,她的头发长得极黑,并没什么装饰,只梳了两条粗辫子,拿银色的发带盘在头上,簌簌的发尾垂下来,恰好落在肩头。 他一眼就瞧出来,她是桃花社里的幺妹小雪衣。 众人都笑着,整个院子里,只有张炭的神色不那么快活。 老实说,张炭晓得自己这个八弟的武功不弱,但是到底只是不弱,还是不错,他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黑道上最强大的二十四股势力,可无论是「桃花社」还是「刺花纹堂」,都远称不上是一股势力,——他们的规模太小,人也太少。 他踟蹰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八弟,我们是去和「七帮八会九联盟」作对。” 他们是在以卵抗石击,张炭很清楚。 正因如此,他才要在临行之前,坏气氛的问上一问。 八弟是个读书人,因为自个的缘故才不情不愿的进了桃花社,又有两个亲人要赡养,要是此行丢了性命,他肯定要难过上一辈子,就算是死了,在地府里也会过得不安生。 “我知道,”顾惜朝回道,“江湖上门派也好,世家里也好,有大半的精英都聚在这「七帮八会九联盟」之中。” “你就不怕?” “怕,但是我信他们赢不了。” “为什么?” 他略一耸肩,理所当然的说:“因为要赢得是我们。”说完后,还装模作样的扬起了眼角,好像那是个多显而易见的事似的。这个不是解释的解释,听起来远比真正的解释让人觉得舒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一百零叁.一波又起 文冷人傻, 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张叹显然同他想到了一处, 他们左右夹击,只朝叶柏牛身上招呼, 能避开战渺渺就避开他, 不能避开的,就靠拳脚拆上几招。四周还围了不少「生癣帮」的好手。这些人单打独斗比不过他们,但凑在一起的时候, 也是一股威胁。 两方人马互有忌惮,一时间僵持不下。 可顾惜朝和张叹都知道, 只要僵持着打得难解难分, 自己就已经胜了。『望c闻c问c切』的四个人加起来也就与大姐斗个旗鼓相当, 虞永昼的功夫虽好, 老五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剩下那些个弟子, 他们甚至想都不用去想,没了「生癣帮」的这群搅屎棍,他们怎么跳也翻不出花样来。 果然,不出半刻, 赖笑娥的水袖就卷着『望』长老的脖子, 将他甩出了茶肆。『望』长老可没练过生癣功,他倒在地上,脖子软趴趴的垂在一边, 一看就知道是被流云水袖勒断了颈骨。叶柏牛的眼睛没瞎, 一下子就瞧清楚了「多老会」的败局:『望』长老不是四人里第一个送命的倒霉鬼, 『问』长老早就给刀下留头削了脑袋。 茶肆里又传来了虞永昼的呼救:“——叶总管!叶总管!” 他是个向来自负的人,有一分的本领,也能生出三分的傲气来。要是等到他来开口呼救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局势已经不用救了。 所以叶柏牛听见了虞永昼的呼救,却对着战貌貌吼了一声:“咱们走!” 他又一低首,背脊立即射出三道飞癣。趁着顾惜朝与张叹躲闪的瞬间,他把战渺渺拽到马上,一甩鞭子,飞也似的逃了。他一跑,剩下的弟子们乱作一团,幸好他们在茶肆外面,身侧就是马群,但凡能走动的,无不蜂拥向那些正在吃草的马儿。只是他们的动作太大,气势太足,竟把马群吓跑了一半,又有运气太差的,被马蹄子狠狠的踹上几脚,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下子,「多老会」彻底没了援兵。 虞永昼挥动着金枪,瞠目欲裂。他的手下们,死的死,伤的伤,来的时候骑得马叫「生癣帮」的人赶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被骑跑了。偌大的一个「多老会」,竟然要给人困死在这里,被连锅端了。 「多老会」帮众上千,当然不止这几个人,但是在虞永昼的眼里,愿意跟着他一同战斗的人,才叫做帮中子弟。待在总坛里的享福的那些,是虞老爷子的子弟,无论如何,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他哀痛之下,恨起了虞老爷子。要不是他逼着自己取了「生癣帮」的千金,他又怎么会被这帮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混账们坑害了? 就在虞永昼恨不得将「生癣帮」的一众弟子抽筋拔骨,活活生吃的时候,叶柏牛也想起了这位「多老会」的少堂主。他不是不知道虞永昼刚刚娶了自己帮主家的千金,他也记得那个小姑娘笑得弯弯的眼睛,一直把他当成亲叔叔来看待。 可惜他不得不逃,就像是没有「生癣帮」的相助,「多老会」无论如何扛不住「桃花社」的围攻;没有「多老会」的牵制,「生癣帮」也只能被茶肆里的那群人活活耗死。今天一战,他们已经损失了两员大将,这对「生癣帮」来讲是个难言的重创。他必须要保住战渺渺,不能让他也折在这里。局面这样的糟糕,要是「多老会」还能再撑上一时半刻,他或许还能想到法子来救。 这只能怪「多老会」太不顶用。 “不用担心咱们的人,”叶柏牛喘了口气,同闷闷不乐的战渺渺说,“他们有马,又在外头。「刺花纹堂」的人大多挂了彩,「桃花社」不会追过来。” 他回过头一望,果真陆续有帮众朝这边来了。 战渺渺却问他:“小姐怎么办?” 叶柏牛撇了撇嘴,幸幸的道:“虞老爷子是个聪明人。祸是虞永昼惹出来的,还接连死了不少好手,为了不被别的帮派一举吞下,他也会和咱们继续交好。” 战渺渺信不信叶柏牛暂且不提,虞永昼却到了生死关头的紧要时刻。他能依仗的亲信已经死了大半,只余下『闻』长老与『切』长老还围着他,拿命保护他。而他一向十分信任的白晚此时正跪在赖笑娥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脏水全破到了他身上。 虞永昼很想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良心,到底把自己对他的看重放到了哪里!要不是他在「桃花社」这里丢了面子,他又怎么会领着大家前来复仇? 刀下留头才不管他在哪儿魂不守舍的想什么。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一句话:趁他病,要他命!说的就是现在的情景。被人追杀了这么些天,又有方才的险情在前,他早就生了满肚子的恶气。虞永昼失神最好,就在『闻』长老和『切』长老疲于应对的时候,刀下留头找见机会,挥手一道寒光,砍向了他的胸膛。 虞永昼避不过去,所幸也不躲了。双眼一闭,束手等死。 可刀下留头这一刀并没有砍下去,那把碧色的长剑架住了他的刀光。他诧异的看了看顾惜朝,开口问道:“怎么了?” 顾惜朝一拱手,浅笑道:“我看这位少堂主还有几分血性。真刀真枪的对垒,输了也不妨放他们一条生路。” 刀下留头还是摸不清头脑:“可要是咱们输了,他们可不会留咱们的性命。” 顾惜朝认真的道:“所以咱们才要更有风度些。” 他的话说完,不仅刀下留头一脸茫然,整个茶肆里就没有神色还清楚的人了。连虞永昼自己也弄不懂这书生是在想什么,他这不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放虎归山吗? 顾惜朝又笑了笑,向赖笑娥使了一个眼色,就退到了众人的后头。 “我听说虞永昼刚娶了「生癣帮」的千金盛小牙,可「生癣帮」的人只想着自己,把虞永昼丢在了这里,置「多老会」的一干众人的生死不顾,”他压低了声音,同赖笑娥耳语道,“虞永昼一直对白晚信赖有加,但今天白晚却反咬了他一口。” 赖笑娥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他只点了一点,她就立即猜中了他的想法。 她问:“你是想叫他们狗咬狗,把精力扔到内战里去?” 顾惜朝的眉眼里露出了几分赞许:“虞永昼这个人,志大才疏,有眼无珠,还有些小肚鸡肠。可惜他自己却以为自己是识马的伯乐,强秦的秦孝公。今天的事情,他必定要深深的记进心里,只要有他在,「生癣帮」和「多老会」之间就再无宁日了。” 她听罢,想了想又问:“你说他肚量小,要是「多老会」私底下报复咱们呢?”她的担忧不无顾虑,「桃花社」在长安城里经营了多年,参社的兄弟姊妹们有些个武功并不大好。正面的敌袭她不怕,那些暗地里的就有些棘手了。 “要报复咱们的,迟早要报复咱们,”顾惜朝垂下眼睛,淡淡的道,“但我想只要咱们当着他的面杀了白晚,他多半觉得解气,就算要玩些阴谋诡计,也会等「生癣帮」的事情先了结了。” 末了,他补了一句:“那真是遥遥无期呀。” 赖笑娥乍一听,竟然笑了出来。 “龌龊鬼,怎么是个这样的弟弟?”她伸手点了一下顾惜朝的额头,弄得后者一愣,“可不要把心眼用到家里人身上,不然,等我打你的屁股。当着你姨母的面打你。” 如今强敌已了,前路如何虽然还不明朗,但总归是又过了一个大劫,她也有心情戏弄起自家的兄弟了。不过这话说确实也带了些提醒,只是言语柔软,既不会令人不高兴,又显得自家的姐弟之间关系亲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一百零四.大言欺人 王小石怔了一下,转而道:“也许是为了笨鸟先飞?” 对方的疑惑更浓:“何为笨鸟先飞?” “因为从我学棋以来, 就从未胜过别人, ”王小石坦白道, “我学了十年,输了十年,所以无聊至极的时候, 不妨看几眼棋谱。” 那人自花木深处缓缓走来:“你以往也是这样打发时间?” “没有。” “哦?” 王小石腼腆笑道:“恰似灵光一点。” 那人也笑起来, 笑声温文尔雅,随着主人的步子,他的笑和脸一起跃入了王小石的眼帘。 是个老人。 花白的胡须很长, 年纪已有一大把了。 他步态安详, 仪姿中带着一股上位者的优雅, 眼神却闪烁灵活, 好像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相互打量一番之后, 他朝王小石点了点头, 笑容未落, 竟然还带了点和蔼与俏皮。 “说得好, ”来人温和的笑道,“世间许多的大事, 都是灵光一点的结果。” 王小石略作思考,反驳道:“不尽如此。” 来人觉得有趣, 便问:“怎么讲?” 王小石答说:“能做成大事的人, 纵使有再多的灵光, 也离不开往日里的积累。我却不同, 我对下棋七窍开了六窍,真是一窍不通。突然想起来这一出,只是坐得太久,脑子太闲,可真要我埋头去参悟,我是不愿意的。” 那人眯起眼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就急匆匆要拒绝了?” 王小石道:“我这个人,从来做不成大事。但像大人这样的人,却不会为了小事情来看我。” 那人问:“你知道我是谁?” 王小石缓缓的道:“能在大理寺内行走自如,又能使我静待于此的人,全京师里并没有几个。像大人这般观之可亲c毫无架子的长者,就更没有了。” 他拱起手来,不卑不亢的说:“得蔡太师青眼,是我之幸。只是在下除了一身蛮力,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说到这里,王小石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就算是武功,我亦远不及大哥,打不过二哥。” 原来这个让王小石苦等了两个时辰的老人,竟然就是当今朝廷里最有权势的人。 ──蔡京! 也只有蔡京,才能让大理寺上下全成了瞎子,让一众的官差全装聋作哑。 见王小石道出自己的名字,蔡京点了点头,悠然的眼光有意无意间的落在夕阳夕景下的一株桃树上。他说:“争强好胜是年轻人的天性,只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知道平安是福啊” 王小石叹息了一声:“话是如此。” 蔡京忽然问他:“你可知道江南有个唤做宋江的匪头?” 王小石回道:“宋头领统帅八百里水泊梁山,某当然听过。” “一伙儿贼人罢了,倒是起了个好气势的名头,”蔡京顿了一顿,哑然失笑,“不过现在亦不能唤做贼人了。” “太师所说的可是诏安一事?” 蔡京笑道:“传的倒是快。” 王小石似是知晓了他的意思,继续说:“水泊梁山毕竟以劫匪起家,又曾攻城略地,夺过花石纲,害过朝廷命官。能被诏安,于他们来讲,当是祖上积德,恩同再造。” 蔡京看着他,笑而不语。 王小石只得又说:“宋统领的这个举动,恰是为了一个福字” 蔡京点点头,仍未开口,王小石也沉默下来,心中七上八下的踌躇不觉,恍然里又有一中正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若说残害朝廷命官,怕是没有哪个地方比得上金风细雨楼了。” 他一惊,猛然抬头。这声音如此贴近,怎的他竟未曾察觉出来? “你可吓到他喽。”蔡京转向声音的来处打趣。王小石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瞧,一个留着五绺长髯的官吏正朝他们二人的方向走来,他很快把视线转向蔡京,等着他的下文,心里却觉得的这新来的中年人长得十分庄重,一张国字脸上仿佛有紫气萦绕,暮色底下,显得愈发刚毅威武。 “哼,”来人冷然道,“犯案子的时候若能被吓到,亦不至于对朝廷命官下手。” 王小石深知楼子的把柄已经叫人抓住了,按蔡党的习惯,绝没有高抬贵手的可能。现在来人提起这件事,就是要发难的征兆。但事情本来就是楼子理亏,他要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还好,糊弄不成也能把水搅浑。可偏偏正好相反,他天生浪漫,才出师没有多久,尚留在一个打抱不平c惩恶扬善的年纪,故而那人一说话,白净的脸就赫然胀红了。 蔡京和蔼的笑了:“那倒也不算他的过失。” 他问王小石:“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王小石的心里塞着一个答案,可他不愿意自己讲出来。他摇头道:“实在不知。” 蔡京道:“他就是当今宰相,傅宗书傅相爷,还不赶快拜见。” 王小石的心中更慌,他竭力克制住揪衣角的愿望,行了一礼,脸上倒还没有什么端倪。 与蔡京的态度不同,傅宗书就显得咄咄逼人。他侧开身子,一面向蔡京拱手,一面躲过了王小石的拱手:“我可不敢受这个礼,莫叫别人以为我勾结乱党。” 王小石失声道:“乱党?” 傅宗书呵道:“「金风细雨楼」在江南一带祸害了多少百姓官员,不是乱党是什么?你身为苏梦枕的结义兄弟,还能逃脱了出去不成?” 王小石的心底咯噔一声,顿感大事不妙,他强挺道:“那件事情尚未定论,现在就以乱党来判「金风细雨楼」,未免太过。即便真是赵铁冷所为,他那时人在千里之外,又卧底在「六分半堂」,极少与楼中人往来。大哥只是凡人,怎可能事事顾及?” 他一着急,就暴露出江湖经验过少的缺点。 今天的问话若换了杨无邪或茶花来应对,必要说赵铁冷原本就是「六分半堂」的弟子,大决战后方才倒戈过来。这样颠倒一番黑白,他当初的所作所为俱是雷损的授意,与「金风细雨楼」毫无瓜葛,硬说起来,楼子还受了损失,毕竟遭迫害的人都算是「金风细雨楼」的‘簇拥’,到时只要丢出一个赵铁冷,一切皆可化解,只叫他们去抓他即可。 ——而赵铁冷呢? 自然不会俯首就擒,楼主早叫他跑啦。 然而,回话的人毕竟是王小石。傅宗书听出了他的慌张,进而又道:“既是卧底,必然要利主,是是非非,全在尔等的一张嘴里。只是你们来回争斗,受难的却不是你们自个!” 王小石来不及说话。 傅宗书冷不丁又问:“你既要说,那我再问你,‘泼皮风’是不是京师的守军?” 王小石不明所以道:“自然是。” 傅宗书冷笑道:“两个江湖帮派打架争场子,竟叫了京师的守军去祝拳,这守军是姓赵还是姓苏?” “这,这守军里有大半——” 傅宗书打断了他的解释:“下一回你们要想造反,岂不轻而易举!” 他下了定论:“你们这些乱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不听话,又不像话,国法不容,留着何用?” 王小石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看了看蔡京,看了看晚霞,最后扭头瞅着眼那桌上摆着没有喝过的冷茶。他盯着冷茶看了一会儿,茶水好像隔着几千重山流淌进了他的嘴里。他打了个寒颤,心里清明了几分,傅宗书既然这样讲了,肯定还有下文。 他问:“所以不管这件事属不属实,算不算苏大哥的过错,你们都要对楼子下手了?” 傅宗书冷着脸:“此事已有定论。” 王小石又问:“那么,「金风细雨楼」不是非除不可?” 傅宗书道:“国有国法。” 王小石问:“那太师与丞相为何要见我?” 傅宗书正经道:“法外亦可有人情。” 王小石再问:“何为人情?” 蔡京耐心的分说起来:“苏楼主终归受圣眷久已,「金风细雨楼」也在京师中立足了二十来年,该交的份例没有短过,该出的劳力也都出了,比起「迷天盟」和「六分半堂」独大的时候,现在的光景确实好了不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微微的皱了下眉目头,“此事说来也难,也简单。” “难在何处?” “难在早已上达天听,广播四海,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那简单又何解?” “简单在办事的主犯曾是「六分半堂」的分堂主,谁能说雷损不知此事?若这令原是雷损下的,就不算是苏楼主的过失了。” 他闭上了嘴巴。 傅宗书亦不出声。 事已至此,铺垫如此之多,王小石知道蔡京的话尽未尽,等的便是他的表现。不管这奸臣提的要求是什么,这侠士又会不会照做,此时他都不该考虑自己的荣辱。起码要把事情明白的弄懂,再找机会逃出生天,好去通知楼子里的一干兄弟。 他低下脑袋,抱起拳头,向吹着晚风自得其乐的蔡京深鞠一躬。 “——还望蔡太师替楼子周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一百零五.哑口无言 文冷人傻,请小伙伴们支持正版, 50以上订阅可直接看最新内容 顾惜朝笑道:“听起来也不过如此。” “可九幽神君虽然身在江湖, 却仍跟傅宗书暗中勾结。傅宗书老奸巨猾, 九幽神君可以说是他在武林中伏下的一记杀招,”雷卷本不是喜欢多话的人,但此时此刻, 他恐怕顾惜朝没听过九幽神君的名号, 将来吃了他们的苦头,“九幽神君虽已老迈,他的几个徒弟却都正当年华。” “他一共有九个徒弟:孙不恭c独孤威c鲜于仇c冷呼儿c狐震碑c龙涉虚c英绿荷c铁羡黎和泡泡, ”雷卷逐个解释道, “孙不恭的外号事‘土行孙’, 独孤威则有‘人在千里, 枪在眼前’的称号。不过这两人在几年前都已殒命, 恰好还是死在四大名捕的手中, 于是九幽神君和诸葛先生的怨隙就更深了。冷呼儿与鲜于仇投入了朝廷, 攻打「连云寨」与「毁诺城」, 便是他们领得旨!” 顾惜朝对九幽神君的了解不比他少。但作为一个初入「桃花社」不久的弟子,他既没立场, 也没可能知道这些江湖辛秘。因此,他只是饶有兴趣的听雷卷讲话, 没有表露出一丁点早有所知的模样。 雷卷顿了顿道:“至于泡泡。这些年来, 江湖上的好手也不乏有不少死于泡泡手下的人, 甚至还有些远强于我的前辈。她擅用九幽一脉的邪法, 那邪法也叫作泡泡。具体是何样,我尚不曾见过。” 顾惜朝怪道:“她也行走江湖,没人发觉泡泡就是戚少商的义妹?” 雷卷长叹一声:“没有。就是有,只怕也被她杀了。” 顾惜朝一面笑,一面摇着头。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夕阳,硕大的太阳已经贴向了地平线。 “吃好了?”他问雷卷。 两人都点了点头,雷卷道:“可惜没有酒。” 顾惜朝看都不看他:“就你这样的病人,有酒也不能给你喝。” 雷卷孤傲的一笑:“我这个病已纠缠了我二十多年,我没给它病死,它也没给我医好,谁也奈不了谁的何,我才不去管它!” 顾惜朝摆了摆头:“等年纪大了,你就尝到恶果了。” 这回,不以为然的人换成了雷卷:“我还有老死的一天?那也是件幸事。” 唐晚词咬着嘴唇,刚要反驳,却看见顾惜朝突然抬起手,做了个熄声的手势。雷卷看见他的动作,瞬间便匍匐到了地上。 她凭住呼吸,却只听见一大群昏鸦嘎嘎乱叫。她看向雷卷,雷卷的脸色凝重,显然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顾惜朝握紧剑鞘,压低了声音:“是官军。” “官军?”唐晚词不解道,“他们不是早走了?” 雷卷骇然的看向顾惜朝,低声道:“怕是有心细的人回来查看了。” 顾惜朝微俯着身体,若有所思的道:“想来是新立的坟丘惹的祸。” 唐晚词眼光颤动起来:“难道要叫他们暴尸荒野?” 顾惜朝没有说话。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要么他不帮这二人,要么就不该立坟冢。谁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替两个烧死的乱党筑坟?明眼人一看便知,只会是他们的同伴。雷卷和唐晚词都是强弩之末,就算有他照看着,也走不了多远。官军人多势众,在周围搜查一二,不难找见他们的踪影。 所以,他虽然没有出声,意思却尽在不言之中。 唐晚词望着雷卷,她见雷卷的也是赞同的模样,心中一阵黯然。半是郁愤,半是深恨,她站起身,冷冷道:“我去对付他们。” 雷卷抓住了她的胳膊,而顾惜朝拔出了剑。 碧色的剑锋漾着残阳,像极了远处金灿灿一片缓缓流动的河水。 他起身道:“不过才七八个人,离这里还有大半里地的路程。有句话讲御敌于家门之外,这破庙虽然不是家,但好歹是我们歇脚的地方,不能让他们过来染了血腥。” 唐晚词心中一震,惊道:“你如何知晓他们的人数和位置?” 顾惜朝只是笑笑,继而又道:“你们歇着就好,我去去就回。”他足尖轻点,就着残阳如血,掠出了破庙。 几只才在屋檐上落脚的乌鸦被他闪电似的影子赫到了半空。乌鸦刚拍了两下翅膀,顾惜朝的影子也消失了。 唐晚词白着脸颊,问雷卷,“他的耳力怎么那样的好?他的轻功也这样好,就是性子有些冷。” 雷卷缩在裘袄里,重重的咳嗽了几声:“那就对了。江湖上传闻,这人在两年前曾以一己之力逼退了「七帮八会九联盟」,只是不知为何,他之后便消声灭迹,没了踪影。我原还不信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能有那般本事,今日一见,倒映正了七八分的传言。” 这二人说话的功夫,顺着一条荒古的小道,「连云寨」的九寨主游天龙正带着几个部署从五重溪走来,眉头深蹙,显得怨气很深。 打头的游天龙垂着头,走几步就叹几步。 原本娇俏又乖巧的小妹摇身一变成了九幽神君的小徒弟c傅相爷的义女,她原先有多可爱c多善解人意,如今就有多可怕c多心狠手辣。穆老四待她不薄,一群人又相处了几年的光景,一刀结果了他也就算了,可他眼睁睁的瞧着泡泡在穆老四的身上戳了七八个血窟窿,每下都避开要害,就是叫他活活流干了血才死。 游天龙心里还有不忍,只可惜自个早就在她的温言软语里犯下大错,再没回头路可走,不忍也得强忍下来。破屋偏逢漏雨,首领是个义小姐,打京师又来了一个真小姐,天天和泡泡凑在一起,姐妹长姐妹短的。游天龙看出来了,这位傅小姐同他们不一样,她心思单纯,没有坏心眼。听闻这里烧死了几个人,还掉了眼泪,让他们这群人给雷卷收尸。 他竟然害怕她被泡泡给害了。 虽说他们还要仰仗傅相爷的权势,但谁知道喜怒不定的泡泡能干出什么事? 他一路担忧着,慢吞吞的回到五重溪,却又被另一桩事给吓到了。焦土上多了两座新立的坟包,这倒没什么,难免会有多管闲事的江湖闲汉来发善心。可坟包上的名字却不是雷卷和唐晚词!上面的名字他也认得,一个是雷卷的得力干将沈边儿,另一个是毁诺城的三娘秦晚晴,恰恰仍是一对男女。 这坟是谁立的?他骤然间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他们烧死的人不是雷卷和唐晚词,而是桃代李僵的沈边儿和秦晚晴?立坟的人怎么会知道他们二人的名字,莫非他们才是雷卷和唐晚词,只是先前不知道躲去了哪里,一直等到大火熄了他们走了,这两个人才回来埋葬他们的属下? 吓得不轻的不止他一个人,他们一行人都想起了江南霹雳堂的赫赫威名。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他们是奉了朝廷的旨意,立身且正,更何况,天塌下来有泡泡顶着,泡泡顶不住,还有那群官大人。 天色愈暗,大概是做多了亏心事,游天龙不想赶夜路回去,但他也不愿意借宿在周边百姓的家里。这附近的百姓大多受过毁诺城的恩泽,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没脸同他们打交道。好在,游天龙远远的瞧见这边有座庙宇,只是凑合一晚上,倒是无妨。 他们走在路上,一个麻脸大汉探头问:“九寨主,那坟” “那坟怎么了?” “这到底是不是雷卷?” “是不是与你何干?你能让它从是变无,还是从无变是?” 麻脸汉子触了霉头,游天龙的强调又冷又硬,显然不乐意谈起这事。从远处走来了一个穿青衫的书生,提着一把长剑,在荒草残阳里,有种信步闲庭的悠闲。游天龙的心没由来的紧了一下,他盯着那书生,另一个塌鼻大汉却没瞧见他,仍笑嘻嘻的道:“九寨主,你说那个傅小姐干嘛要千里迢迢的来这狗不拉屎的地方吃沙子?” 一谈到美人,这群汉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她可真漂亮,我觉得她比大寨主还要美上不少,屁股那么大。”一个汉子用手比划了一下。 “要是能和那样的美人困上一觉” 原先的麻脸汉子嗤笑道:“你?人家瞧不上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