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天命青书》 1.第 1 章 天命大世界,大陆极北。 此处已是临近修真界与暝湮魔渊边界,入目的景色愈发荒芜广漠,百里不见人烟。 却说这日,这素来杳无人踪的极北之地天空中竟接连闪过了数道流光,正是有修仙者驾着飞行法器破空而过。 “萧河道友,不能再让那青书尊者往前逃了。” 疾穿于云间的飞舟之上,枯斋道人单手拈须,眉心有些微蹙。 “再往前就是落雁峰了。” 落雁峰峰顶布有传送法阵,只需一块上品灵石,任何人皆可通过法阵自由进行传送,今日若是让那青书尊者通过传送阵走脱,他们之前做下的种种皆将前功尽弃不说,更是极有可能因事情败露,而遭到青书尊者师门不计成本的报复。 这让冒了天大的风险加入此次围杀青书尊者行动的枯斋道人如何能不心急? “道友莫急。” 被称作萧河,做中年文士打扮的修士闻得同伴之言却是自信一笑,示意围在他身边的众人去看前面那道正被他们紧追不舍的剑光: “诸位道友且看。托墓老的福,那青书尊者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那本来如流星追月般飞遁向前的剑光猛地一滞,接着,竟像失线的风筝一般,径直从高空坠落了下去! 舟上众人见状纷纷面露喜色,那飞舟也紧随着剑光直飞向下。 离得近了,越发能看清地面上仗剑而立的那道白色身影。 多日以来连番不断的追袭已然让他不复曾经的朗朗风华,然而即便是残破了法袍凌乱了发冠,这白衣青年模样的修士却依然丝毫不显狼狈。 飞舟甫一接近,他便抬眼冷冷望来,那一双凤目寒如星月,直看得人心底发颤。 率先下了飞舟的萧河见状抚须一笑。 “青书道友,如今你保命手段尽出,身上所带的符箓与秘宝,恐怕也已将耗尽。且不说你为墓老那法门所伤,真元调动迟缓,实力已然折损了大半,便是你未曾受伤,萧某与诸位道友联手,也未尝奈何不了道友你。” 迎着青书尊者冰冷的目光,萧河笑容儒雅,好言好语地相劝。 “是以依萧某之见,道友何不放弃那无谓的抵抗,也为自己留个最后的体面?” 这话说的诛心! 然而青书尊者面上的表情却分毫未变。 “要么战,要么死,废话一堆。” 此言一出,萧河尚未有所反应,围拢在他身边的众修士便先怒了! “萧前辈!还和他废话什么!诸位道友联手,让这天才也尝尝落败的滋味儿!” “木小子这话有理。萧道友,既然青书尊者这般不识好歹,道友也不必再费心苦劝,大家凭实力说话便是。” “极是!极是!” 众人纷纷道。 宋青书冷眼看着他们做出这一副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凭实力说话? 若不是他被偷袭身负重伤,真元力流转凝滞,这些人也配在他面前提什么实力? 而提到偷袭 宋青书眸光微冷。 萧河萧河! 他与萧河相识近四百年,彼此引为挚友,此次受萧河相请,助他一探上古大能遗府。 却不想探遗府是假,萧河率人围杀他才是真! 宋青书自问与萧河之间相交坦坦荡荡,四百年间,从未生出龃龉。 若非今日萧河先是引得他的注意使墓老人在背后偷袭,后又趁他重伤之际率众修士穷追不舍,势要取他性命,宋青书当真还不知道,对方竟对自己恨到了如此地步! 他强压下喉头几欲喷出的一口腥甜。 人群中央的萧河也恰在此时稍一抬手,压下身周众修士异口同声的请愿。 “我与青书道友相交于微末,四百年间,道友待我如何,萧某心中有数。今日陷道友于危难,故非萧某心中所愿,然墓老以转生盘为赠,道友也知对我这一介散修,那物不啻另一条性命,故而道友还是安心上路吧。” 言罢,对早已跃跃欲试的一众修士再不拘束,萧河后退丈余,表明自己虽不会对宋青书出手,然也不会阻拦其他人的立场。 以枯斋道人为首的众人见状,不由得齐齐面露喜色。 ——萧河这是摆明不会与他们争功了。 既如此,谁能拿下青书尊者,换得墨老人承诺的那份谢礼,可就各凭本事了。 摒下心中陡然升起的欲念,众人默契地分散开来,将宋青书围在了当中。 宋青书冷冷一笑。 萧河此前所言不虚,他身上的符箓秘宝等物,的确在抵御追击的过程中被散了个干干净净。 真元运转不灵,难以驾驭本命法宝,术法神通也是施展不出。 可即便如此。 他宋青书便会坐以待毙么? 萧河与他召集的这群乌合之众,未免也太看轻了他! 宋青书敛目掩去眸中思绪。 小心翼翼向他围拢而来的众人见他伫立不动,皆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连最后挣扎反抗的力量也无,不由纷纷喜上眉梢。 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宋青书却仍是毫无动静,便是枯斋道人这样生性谨慎的修士,也忍不住面露一丝得色。 然而就在此时! 宋青书忽地抬眼,对正对他的枯斋道人微微一笑 “不好!” 枯斋道人直觉不妥,待看清宋青书眼中淡淡的诮意,方觉出他的打算—— “诸位道友小心!他要” ——自爆! “轰!”的一声巨响!枯斋道人未尽的话语被一片爆裂的轰鸣声与伴之而起的刺目白光整个吞没。 等到鸣声渐止光芒尽消,方圆数十里山地丘陵竟被生生夷为了平地! 而在这片新生的空地中央,四处散落着损毁的护身法宝残片,然而它们的主人,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连一根发丝也再找不见 北地沁骨的寒风静静吹拂,数息之后,便是残余的那几许雾气,也静静消散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便在此时,一道剑光忽地从天而降,落地后现出身形,乃是一名青衣修士。 他环目四望,目光在扫过空地中央时,忽而一凝—— “青书!” 悲呼一声,他身形微闪,便来到了宋青书自爆前所站之处。 就见这青衣修士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从半焦的黑土中捡起了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乌金令牌。 那令牌光泽黯淡,牌身布满细碎的裂纹,仿佛随时都可能碎裂崩坏。 然而它又被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膜所包裹,在青衣修士将之拾起后,光膜轻轻颤动,似乎在对他做着回应。 青衣修士——宋青书同门师兄祝云岚眼睫微颤,一股温和的灵力从他掌心涌起,耐心细致地将令牌一点点包容其中。 片刻过后,将灵力尽数吸收的光膜颤了几颤,从令牌上缓缓剥离而出。 在它彻底脱离的瞬间,那珍贵的乌金令牌竟应声而碎! 然而祝云岚此刻的心绪却全不在那珍贵无比的令牌之上。 “青书?小师弟?” 他轻声唤道。 脱离令牌以后团成一个光球的那层光膜颤了颤,显然并不适应自己此时的姿态。 不过听闻师兄微带哽意的唤声,还是又颤了几颤,这才艰难地发出一声回应:“师兄” 祝云岚闻声脸上神情似哭似笑:“青书!你怎可如此鲁莽!” 竟是自爆了! “你可曾想过若你形神俱灭,从此殒落世间,师父出关后得知此事会如何?我会如何?众位师叔师伯祖师同门们又会如何?” 祝云岚语气渐厉。 宋青书呐呐无言。 祝云岚见他说不出话来,知他虽为本门真传弟子命牌所护,得以在自爆时保住元神不致殒落,然而终究元神受损肉身崩毁,已是伤及了根本,这会儿便连与人交流也有些困难,心中不由又是怜惜又是恼怒。 险些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个自小最疼爱的小师弟了。 “罢了罢了。你就是这样宁折不弯的性子,我骂你作甚。” 他摇头苦笑。 “你如今元神受创神魂不稳,须得立时找具肉身温养才行,依你的性子,必是不愿做那夺舍之事吧?” 光球上下晃动。 祝云岚见状笑骂:“老实点!小心晃得神魂散了,到时看你去哪里哭!” 光球闻言立刻乖乖停住,飘在空中静静不动。 祝云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闭目沉思片刻。 “咦?” 忽而面露惊疑,他睁眼望向安静飘在眼前的光球:“青书,与你有缘的这肉身,竟是应在了下方的一处小千世界!” 光球小幅摇晃。 祝云岚见状先是反对似的微微蹙眉,继而又似是想开了什么,莞尔一笑: “也罢,就依你。” 况且,这修真界也该重新整饬一番了。 这时候放青书下往小千世界,或许比留他在本方世界更令人放心。 多余的嘱咐也无需多说,祝云岚只将自己身上带着的储物手环摘下,令光球青书将之裹好,便长剑出鞘随手一划—— 一道剑光缭绕的大门立时显现在了一人一球面前。 “青书,保重。待此间事了,师兄便接你回来。” “或者待青书你修为重回化神,自开了这斩剑门自己回来。” 光球青书晃动两下,似对祝云岚作别,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飞进了斩剑门中。 祝云岚脸上的笑容随着斩剑仙门的关闭渐渐散去。 “出来吧。” 他忽地开口。 伴着他的话音,一道身影慢慢从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浮现了出来 其俨然便是萧河! 与此同时。 对此一无所知的宋青书甫一穿过斩剑仙门,便感到一阵巨大的拉力,将他从空中猛然向下拽去—— 元国境内,武当山。 “不好!这小娘子怕是难产了!” “热水!剪刀!快!” “小娘子可千万撑住,已经能看见孩子的脚了!” 一阵混乱中,宋青书再度找回有手有脚的感觉。 然而还来不及欣喜,他便发现自己似乎又陷入了另一个麻烦当中 “糟了!这娃娃被脐带缠住了脖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宋青书闻言顿觉恍然。 难怪他方一穿过斩剑门就被拉进了这具身体里,原来是身体主人的魂魄已然不复存在。 想来便是如外面那人所说,原身被脐带缠住颈子,时间久了呼吸不畅,故而尚未降生,便已失了性命。 现在身体的主人换成了宋青书。 可脐带的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它还牢牢缠在宋青书颈间,并且有越勒越紧的态势。 所幸宋青书并非真正的婴儿。 尽管婴儿手脚绵软无力,勾住脐带将之从颈间绕开,却是勉强能够做到的。 宋青书挥动着软绵绵的婴儿手臂,试了几次,便成功将脐带解了开去。 这脐带一解,产房里顿时传出了稳婆惊喜的呼声:“哎呦!似是解开了!小娘子快再使把力,很快你便能见到你这孩儿了!” 接下来“自己”是如何出生的宋青书事后不愿再多做回想,总之,半个时辰以后,他已被裹在柔软干净的小被子里,放在母亲身边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这辈子的父母。 刚经历过一场九死一生生产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透出一股浓浓的憔悴。 可她注视着宋青书的眼神却是柔软而温和的,带着满腔的怜惜爱意。 坐在她床边的男子身着道装,脸上的神情冲淡恬和,看向女子和宋青书的目光里满是庆幸喜悦,爱重之意溢于言表。 这对宋青书而言是十分新奇的体验,因他自小无父无母,被师尊玄灵老祖抚养长大,从未知晓拥有父母,是种怎样的感觉。 “看,这便是我们的孩儿了。” 手指轻触宋青书脸颊,脸色苍白的女子嘴角带上温柔的笑意。 “师父可是已经替他取好名了?” 男子含笑颔首,“‘青书长命箓,紫水芙蓉衣。’——便叫他青书可好?宋青书。” 女子笑意盈盈:“师父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日后你便叫青书了,知道了么?” 说着,便去亲宋青书的脸颊。 宋青书见状慌忙左扭右闪,在双亲善意的笑声中,连欣慰自己转生后也不必改了师尊为他取的姓名也忘了。 便从这日起,昔日天命大世界威名赫赫的青书尊者,开始了作为普通小婴儿的艰难时光。 婴儿的身体十分娇弱,又因本能嗜睡非常,宋青书每日里除了吃睡,能够用来修行的时间竟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好在他早有预见,出生后便第一时间保住了体内尚未消散的一缕先天之气,加之这处小千世界灵气竟意外充裕,修行起来速度倒也差强人意。 如此修行了三四年光景,配合着临行前师兄所赠储物手环中所存的疗伤丹药,宋青书的伤势总算好了个七七八八,至少不会不敢动用元神,怕随时可能魂飞魄散了。 而这三四年间,他也从父母和许多同门口中,了解了不少有关这处小千世界的消息。 尽管灵气出乎意料充足,可这小千世界却并无修真门派存在。 这里的人更崇尚武学,大陆上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武学宗门数之不尽,宋青书此世爹爹宋远桥所属的武当派,便是大陆上出名的几大国之一的元国武林中,可以排进前三的大宗门。 宋青书作为武当掌教张三丰座下首徒,武当七侠之首宋远桥之子,虽只是个垂髫小儿,在门内却俨然被尊为三代弟子之首,便是那年纪大他十几岁的,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宋师兄”。 幸而他生性稳重,又修行了数百年,心态早已被时光打磨平和,极善随遇而安,即便是被如此对待,也从未有半分得志张狂之象,小小年纪便处事不惊行事稳妥,极受张三丰喜爱,其常笑言,“青书极肖乃父,实乃武当之大幸也”。 宋青书性子虽冷,却也知投桃报李,这三四年间,宋远桥夫妇、武当六侠与张三丰对他如何他都看在眼里,便是一直想着早日恢复修为,开启斩剑门回归天命大世界,心中对这些人多少却也有了一份牵挂,对武当这个宗门,也总归有了一份归属和认同。 横竖他要恢复修为没有百八十年也要三五十载,便如了太师父、爹爹和诸位师叔的愿,当了这武当第三代掌教也无不可。 待他要离去时再悉心挑选,为武当寻个不下于太师父的接班人,到时也算全了这段因果。 有了如此想法,学起武当功夫来宋青书也便多用了两分心思。 他本就是修真界有名的剑修,出外游历时又见过不少以武入道的修行者,对武学一道,自有一番独到见解。 表现在外,便是纵然年纪尚幼内功修为不精,然外在招式却使得极为精妙,尤其是剑法,几乎一学即会,领悟力还在七侠中剑术天赋最高的殷梨亭之上。 对此张三丰和宋远桥师徒俩自然是又惊又喜,对宋青书的习武安排,也就愈加精心了。 转眼又是一年。 时值暮春四月。 这日,武当山上一大清早起,便是一派忙碌喜乐。 原来今日便是武当掌教张三丰张真人的九十寿辰,长寿又逢整,武当阖派上下自然是一片喜气洋洋。 宋青书卯时刚过便起了身,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练过一个时辰的桩法,沐浴过后板着脸换上了昨日母亲着人送来的大红衣袍。 他今年虚岁不过五岁,一张犹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儿极是白嫩可爱,纵使板着个脸,在一袭喜庆红衣的映衬下也令人全不惧怕。 从院子里出来一路往紫霄宫行去,路遇的三代弟子虽都恭恭敬敬地口称“宋师兄”,对他行礼问好,然而那一张张忍俊不禁的笑脸,却早已将他们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 宋青书心下无奈。 他不喜穿红,却总归拗不过母亲软言软语地相求。 这一世的母亲待他极好,吃穿用度无不精心。加之生产后虽侥幸母子平安,难产时的大出血却终究让她落下了病根。 宋青书实在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令她难过,便只能一路冷脸,就当对路遇众人的反应全无所觉。 及至到了紫霄宫,方才暗暗松了口气,撩了衣袍走进门去。 殿内,张三丰与弟子们相谈正欢,见宋青书进来,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拜寿,脸上笑容愈甚。 他对宋青书笑呵呵招手:“青书,来,到太师父身边来。” 宋青书依言上前。 张三丰拉了他在自己边上坐下,又往他手里塞了块点心,便不再理他,转头与弟子们继续说话。 宋青书举着点心小口小口乖乖吃着,对下方莫声谷怪模怪样对他挤眉弄眼的模样视而不见。 莫声谷在武当七侠中排行第七,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对宋青书这个侄儿极为喜爱,尤其爱逗他变脸——用莫七侠的话讲,“明明还是个小娃娃,干什么总板着张脸!便是大师哥幼时,也不是这样个稳重法。” 于是便经常要逗一逗青书。 无论能见到他变脸与否,都乐此不疲,十足自得其乐。 宋青书既拦不了他,也就任由他去。 左右莫声谷绝不会因玩笑真的伤到他。 一来二去,两人交情反倒比之前更好,直令张三丰与其余六侠大呼奇妙。 就着张三丰之手,宋青书安坐着被喂了一整碟点心,喝茶消食的间隙,听闻五侠张翠山向张三丰请愿: “师父,这眼见已近正午,三哥怎地还未回来?弟子这便下山去迎他一迎!” 张三丰颔首应允。 三弟子俞岱岩年初奉他之命下山,去诛杀一为恶一方的剧盗。 当时想的是最多月余他便能回返,不成想如今已是两个多月过去,俞岱岩却仍是踪影全无。 上月月底张三丰确有接到他的传信,说是找寻那剧盗的老窝花费了不少时间,所幸日前他已将其手刃,不日即将返回武当。 那是上月廿二的事了。 如今已是十多天过去,以三弟子的性子断不可能无故误了行程,错过他的寿辰。 莫非真出了什么意外? 眼见正午出门去迎俞岱岩的张翠山直到酉时仍未见回返,张三丰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妙之感。 片刻之后,满脸血污混着汗水的张翠山抱着满身是血的俞岱岩,忽而踉跄着抢进了大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师父!您快看看三哥!三哥他他遭了暗算!” 张翠山双臂横抱着俞岱岩,甫一进了大殿,便直奔张三丰,跪扑在他面前。 张三丰见他不过半日不见,形容竟已如此狼狈,又见俞岱岩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气若游丝,竟是重伤濒死之相,心下不由大恸! 当下也无暇追问缘由,只嘱咐了宋青书一句让他先行离去,便直奔内堂,去取救命丹药。 因年纪太小而被遣出紫霄宫的宋青书在迈出大殿时回头望了一眼,张翠山此时已然昏迷在地,俞岱岩则被宋远桥和俞莲舟双双托起,两人面色凝重,眼中凶光暴暴。 殿外,见了张翠山和俞岱岩那一身惨状,几个守在此处的三代弟子皆面露惊惶,见宋青书从殿内出来,不由纷纷围拢到了他身边。 “宋师兄!” “宋师兄!” 这些比宋青书也大不去几岁的小童子们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他。 “三师叔和五师叔无事么?身上的伤瞧着好怕人” 小娃娃们语气怯怯的。 他们到底年纪尚幼,虽是成了武当弟子,平日里却只在山上习武练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见张翠山一身是血地抱着昏死过去的俞岱岩回来,早吓得失了心神,又兼年纪大些的弟子因张三丰怜爱,在别的院子摆了席面让他们吃,留在紫霄宫外的这几个娃娃自然就没了年长的师兄在旁边看顾,眼下正是将宋青书当作了惊慌失措下的心神支柱。 宋青书也是心知如此,故而没有急着离去。 他安抚童子们道:“莫慌,殿内还有太师父在,三叔和五叔均无性命之忧,太师父定会想法救治他们。” 此言一出,童子们便像吃了颗定心丸,陡然放松下来—— 宋师兄说的是呀!还有祖师爷在! 祖师爷一定会治好三师叔和五师叔的! 小娃娃们脸上重新带回了笑容。 这时才惊觉宋青书还被自己等人团团围在中央,不由纷纷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赶忙让路的让路道歉的道歉。 宋青书摇手令他们不必在意。 直到他走出了很远,回头再望向紫霄宫时,却忍不住摇了摇头。 小童子们对张三丰向来怀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被宋青书安抚了几句,便以为只要有他们的祖师爷在,俞岱岩和张翠山的伤势便能得到治愈。 可宋青书却知道,张翠山或许只是脱力又心急下一时晕迷,醒来以后大约不会有大碍,然而俞岱岩 他四肢骨节被人以大力折断,手足筋骨皆被破坏,能保住一条命想来已是极限,若想再续筋骨,那又谈何容易? 恐怕张三丰彼时将宋青书遣出了紫霄宫去,便是不想让尚为稚子却有着超越年龄早慧的他听闻此事,徒增烦忧惊惧吧? 对习武之人而言,这终究太过残酷。 只是张三丰并没有想到,在宋青书心里,却未将俞岱岩的伤势看得有多严重。 ——以修仙者的手段,要治愈此等程度的伤势,不说轻而易举,却着实也算不得难事。 光是宋青书从师兄那里得来的储物手环里,能起效立竿见影,令俞岱岩短时内便康复痊愈的丹药就有不止一种。 宋青书也不是那吝啬之人,若是得用,他自然愿意当下便将药拿出来给俞岱岩用。 只是届时他要如何对张三丰和宋远桥等人解释这丹药的来历? 以宋青书对这小千世界凡俗武林的了解,能达成类似效果的丹药,在这里称之为神丹妙药也不为过,而他不过是一稚龄小儿,又从哪里得得了这样的东西? 说有高人相赠? 此处可是武当,是元国境内大名鼎鼎的武林三大宗派之一,掌教真人更是公认的元国武林第一人张三丰! 试问当今武林,即便算上他国绝顶高手,又有谁能不引起张三丰的察觉,只身深入武当? 故而此等说辞断不可取信于人。 要说是自己在山门内行走时无意发现? 若张三丰等人继续追问,具体是在哪里,何时,怎样发现的?又如何得知它对俞岱岩的伤势有效?为何以宋青书的机敏沉稳,没有第一时间便将这来历不明之物上交师长? 其中的破绽委实太多! 宋青书左思右想,直接拿出丹药的做法都不合理。 如此,不若他用术法伪造出本老旧医书来,到时让张三丰等人自己去搜集材料制作成药? 医书的来历倒很好解释。 宋青书自由宋远桥亲自蒙学,识文断字以来,对书籍便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浓厚兴趣。 翻遍了宋远桥的书房以后他便去钻张三丰的,每次武当七侠有人下山问他有何想要,也都回答有书便好,是以这几年来,他自己的小书房规模也是一日更比一日大。 尤其再遇到殷梨亭和莫声谷这两个最宠他这师侄的,更是不分种类,能弄来的书都要想法给他弄来。 这其中偶尔混了一本两本看似破旧无用,实则价值连天的珍贵古籍,也不是不可能 宋青书想到就做。 不过一会儿功夫,一本看上去破破烂烂,甚至有些内容都已残缺不全的“古书”,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宋青书随意翻看了几下,见自己觉得对武当众人有用,其中所需药材又都能在本方小千世界内寻到的一些丹方都被记录了下来,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想着明日一早便去张三丰那里探望俞岱岩,到时多问几句,张三丰想来便是再想隐瞒,见他问得急了,大概也会将俞岱岩的伤情据实以告。 届时他便顺势抛出这本“医书”,整个过程自然合情合理,而余下的自有张三丰等人安排,也不必他再操心。 一时之间只觉神清气爽。 翻上床榻,宋青书平心静气,安然开始打坐修炼。 不知过了多久。 宋青书神识里忽见宋远桥向小院行来,不由赶忙中断了修炼,飞快扒掉外袍中衣,抖开被子将自己裹住,做熟睡状。 果然不一会儿,便听房门一声轻响,正是宋远桥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宋青书虽闭目假作沉眠,神识外放之下却将宋远桥脸上似悲似叹的神情看得十分清楚。 待到他在床边坐下,伸出带着薄茧的大手轻抚自己的脸颊,方才暗叹一声,装作转醒般悠悠张开了眼睛: “爹爹?” 宋远桥本未想将他吵醒,只想来看看他便走,此时见他醒来,手上动作不由一顿。 数息之后,方才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收回了手去。 “青书。” 他虚按一下,制止了宋青书欲坐起身的动作。 “无甚大事,你自睡你的去。” 宋青书默默看他,心想这谎说的也太不经心,若真无事怎会半夜三更进来他的屋子看他的睡脸? 宋远桥言毕也觉出自己这借口找得太不像样,见宋青书也不说话,只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盯着自己看,一时又是羞恼又是有些好笑。 “就你机灵!” 他伸手“重重”点了下儿子的脑门儿。 宋青书默不作声。 宋远桥被他目光看得有些想要夺门而去,但转一想到张三丰刚刚交下的差事,便歇了心思,面上神色也是一肃。 “莫闹。青书,你太师父遣了为父和你四叔六叔去少林议事,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本想看看你便走,眼下你既醒了,就答应为父几件事来。” “爹爹请讲。” 宋青书虽然对张三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要派了七侠中的三位——尤其其中还有分量最重的大弟子宋远桥,和最为足智多谋的四弟子张松溪——外出议事感到有些奇怪,但眼下也不是发问的好时机,便老老实实应了一句。 宋远桥目光微微柔和,“一是你太师父。今日在紫霄宫中你也见了你五叔与三叔的样子。你太师父虽生性豁达,心中却也不会全无郁结,你这段日子得了空便多去请教他,便是无事请教,多与他说些话也好。” 总归能令他老人家开怀一二。 “二便是你母亲。她自生你之后身子便一直有亏,虽这些年好生将养,但终归坏了底子,你虽年岁尚小,但我出门在外,你便是家中唯一的男丁。” “你能担起责任,好好照顾你的母亲么?” 宋青书点头,“爹爹放心,我必好好看顾母亲。” 宋远桥脸上有了丝笑意。 不过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这点刚见的笑意马上便被收起,又换上了一脸肃色: “最后最后便是你三叔了。” 接着,在宋青书有些意外的注视下,宋远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对他交代了一番,并将俞岱岩的伤情也如实告之,未有半分隐瞒。 “你三叔伤得蹊跷。此事又事关少林武当两大宗派,若处置稍有不当,怕就是一场席卷整个武林的风波。故而你太师父才点了我和你四叔六叔去少林相商,又遣了你五叔去江南查询你三叔受暗算之事。” 至于先行一步前去保护龙门镖局上下老小的俞莲舟和莫声谷,那便是张三丰的慈悲之心了。 纵是那都大锦贪财,才害得俞岱岩被恶人劫走,张三丰也并未因此迁怒他的家人。 而比之师父,自己和几位师弟的胸襟,便是大有不如了。 宋远桥叹息一声。 垂头看向幼子,正想再多嘱咐几句,便见那小子猛然从床榻上坐起,伸手就要去抓他那外袍—— “爹爹!快带我去见太师父!三叔的伤三叔的伤有救的!” 什么? 宋远桥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心头不由涌上一阵狂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然待狂喜过后理智回笼,宋远桥又有些疑虑宋青书所言是否属实了。 这孩子,莫不是为了安慰他这个当爹的,而信口雌黄了罢? 思及此,他目光灼灼望向青书:“你如何得知你三叔的伤有救?” 宋青书早料得他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抬手指了指墙边的书架:“从书上看来的。” “书?” 宋远桥闻言一呆。 宋青书却似没有察觉他的异状,依然一脸认真纯稚: “是前些日子七叔下山时替我寻来的。不知是什么时代的古籍,不少都破损缺失了。我这些天正好得空,便一边慢慢整理一边挑些有趣的出来读。” “其中有一卷像是医书的,虽然残破得厉害,但残余下来勉强可供辨识的内容中,却记载着十数个据称十分珍贵的药方,效用各不相同。” “青书于医理并不精通,还想着待太师父得空了,便拿了这书上的方子去请教他老人家。” “若是得用,其中有几个强筋健骨的药浴方子,所需药材并不难得,正可为我武当弟子所用。” “谁想还未来得及向太师父请教,便” 宋青书说到这里话音一顿。 而也不需他再多言,宋远桥自是知道他这说的是俞岱岩重伤一事。 他叹息一声,伸手揽过青书,将他之前未能抓到的外袍伸手抖开,往他身上一罩: “既如此,那便择日不如撞日,你我父子这就带了那书,去找你太师父吧。” “可”宋青书脸上微微犹豫。 宋远桥心知他是担心那些方子最后被证实无用,怕令张三丰等人空欢喜一场。 然眼下事态已是这般,张三丰此前甚至说出了“倘若岱岩不治,师兄弟也可和他再见上一面”这样的话,想来对能否保住俞岱岩性命,也并非有万全的把握。 如此,便是只有那么一丁点儿旁的希望,也应牢牢抓在手中才是——须知失望总比悔恨强。 “莫要担心,若那古书所言不实,也不过断了条路子罢了。你太师父和师叔断不会为此而失了信心。” 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宋远桥软声劝慰。 宋青书狠狠点头,下床踩了鞋子,小跑到书架前取书。 待取得书来,宋远桥便将他往怀中一抱,施展起轻功直向紫霄宫飞纵而去。 紫霄宫此时已是熄了灯火,守门的小童子也俱都回房安歇了去,殿内理应空无一人。 然而宋远桥抱着宋青书进得了大厅,却见黑暗中有一人影,正站在大厅当中,右手凭空,一笔一划地在空中书写着什么。 宋远桥悚然一惊: “师父?” ——却不是张三丰是谁? 而见得宋远桥去而复返,怀中还抱着只匆匆裹了件外袍的宋青书,张三丰也面露些许疑色: “远桥,你这是?” “师父,弟子有事相禀。” 放下怀中的宋青书,宋远桥也顾不得点灯,干脆便就着一室黑暗,将医书一事说给了张三丰知晓。 张三丰听闻后自然也是又惊又喜,忙命宋远桥重新掌上了灯,从宋青书手中接过医书,细细研读起来。 片刻之后,他放下医书,神色间若有所思。 宋远桥见状也不敢出声打扰,视线落在一旁虽努力想要正襟危坐,奈何总是坐着坐着便开始不住点头,似要睡熟过去的宋青书身上,顿时有些心疼又好笑。 他轻手轻脚地褪下外袍,直接将宋青书整个儿裹了,大手一捞,将人抱进了怀里。 “若是困了便先睡会儿,不妨事。”宋远桥压低声音道。 宋青书闻言有些惊讶,却也并不挣扎推脱,乖乖缩进宋远桥怀里,不消一会儿,便倚着他的胸膛,闭目沉沉睡去。 这一觉便睡了几个时辰过去。 等到宋青书醒来时,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软塌上,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眼熟,正是张三丰在紫霄宫内的居所。 房间里空无一人。 不过宋青书对此情此景倒也并不意外。 料想其他人定是研究那道古方去了,忙碌之下便将他暂放在了张三丰房中。 宋青书下了床,出了房门熟门熟路走向大厅。 不出所料,厅中,张三丰、宋远桥俱在,而本应今日一大早便出发,分别前往少林和江南的张松溪、殷梨亭和张翠山三人也同样在场,五个人围在一张圆桌前,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什么。 宋青书也不出声打扰他们。 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了,他就着一壶尚有些余温的茶水,将桌上摆着的一小碟点心慢慢吞吃下肚,算是稍祭了下已经开始打鼓的五脏庙。 而等他一碟点心吃完,那边聚精会神围拢在一起的五人,也终于有了动静。 “这兔子活了!师父,您看!它活了!” 张翠山微带哽咽的声音率先传来。 宋青书转眼望去,便见这位向来风采翩翩的五叔通红了眼眶,面上的表情看来也颇有些恐怖狰狞。 好在他也不是一个人。 包括宋远桥在内,武当众侠神情都有些失控。 便是张三丰,此刻面上的白须也剧烈地抖了几抖,眼中直蹦出喜悦的光彩来。 “师父,这是不是说这药方当真有效?我们何时给三师哥用上?” 殷梨亭急急追问。 张三丰闻言却摆了摆手,“莫急。还要再等上几天,且看这兔子四肢能否全然复原。” 话虽是这样说,但圆桌上那被捏断四肢、奄奄一息的兔子,却是服用了张三丰按那药方连夜制出的药丸以后立时恢复了生机,这已是让五人信心大增,再不复前一晚的失落悲戚。 从殿外召来一名童子吩咐他看顾好这兔子,张三丰等人这才散开,紧跟着便也就发现了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候着他们的宋青书。 张三丰尚未出言,张翠山已然近身过来,一把将宋青书高高举起,在半空中用劲儿颠了几颠: “青书!好侄儿!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被不时扔飞一下的宋青书面无表情地垂头看他。 最后还是张松溪看不下去,劈手抢过了宋青书将他安稳放下,转头轻斥了一句: “五弟你且收敛些,莫再唬到青书。” 张翠山也是心中郁结初散,正是最为激奋的时候,转头又猛然见了这其中功劳最大的宋青书,一时便有些忘情。 此时被张松溪一教训,方才醒悟过来,讪讪笑着凑近来给宋青书赔不是: “青书莫恼了我,五叔也是一时开怀。” 宋青书眼下在他人眼里就是个小娃娃,况且这些年来,被人当小娃娃抱来抱去温言软语地哄着宠着也是已经有些习惯了,自然不会因张翠山一时忘形便恼了他,当下便摇头表示无碍。 见张翠山松了口气,宋青书目光转向笑吟吟站在一旁的张三丰: “太师父,五叔此番举动莫非那药方当真管用么?” 张三丰含笑微微颔首,神情间已然不见了昨夜的怅惘悲痛: “保住性命自是无碍,只那丹药能否续接断筋断骨,令你三叔四肢骨节恢复如初,还要再待上几天,且看结果如何。” 宋青书闻言面露喜色,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问了。 只是这样一来,挂心着俞岱岩的伤势,想亲眼见他平安伤愈再行离开的宋远桥四人,原定的出行计划却是不能成行了。 所幸无论上少林议事抑或去江南查询,都是在俞岱岩重伤不愈的前提下才显得刻不容缓,若俞岱岩伤愈无碍,那么这两件事便都有了转圜的余地,并不急在一时。 如此,宋远桥四人便暂缓了下山的脚步,专心等待张三丰试药的结果。 三日以后。 亲眼见到那被捏断四肢的兔子重新蹲立起来,后腿跃动有力前腿倒换灵活,便是张三丰也有些微红了眼眶,在弟子们的簇拥下来到俞岱岩床前,见着依旧昏迷未醒的三弟子,心下不由想道,如今看来岱岩至今未醒倒也算件好事,至少不必一醒来就面对自己已然瘫痪的噩耗。 当下也不磨蹭,只取出那丹药和水化了,细细将药水涂抹在俞岱岩四肢伤处,又另取了一粒送入他喉间助他咽了,张三丰立起身来,方觉便只是这样几个简单的动作,自己竟出了一身大汗。 好在丹药服下以后,俞岱岩原本昏迷中也紧紧蹙起的眉心便舒展了两分,脸色也不复之前的灰黑死气。 众人在床前又守了两日。 第三日正午,昏睡了整整六天的俞岱岩终于睁开了眼睛。 俞岱岩苏醒,师兄弟几个自然抱在一起痛快地大哭了一场。 昏死过去之前还以为自己已然凶多吉少的俞岱岩感慨颇多,这段时日以来一直牵挂着他伤情的宋远桥等人亦然。 好在如今俞岱岩伤势已无大碍,好生将养些日子,便又能恢复如常了。 如此,也到了该办正经事的时候。 从俞岱岩口中听闻了他是如何中得暗算,深觉此中隐情重重,虽兄弟几人刚刚重聚,然如今也不是儿女情长之时,于是翌日一早,宋远桥四人便按张三丰此前的吩咐,分别动身赶往少林与江南。 哪成想这一下山,竟又生了变故 数日以后,早先启程赶赴江南的俞莲舟与莫声谷二人顺利完成张三丰交给的任务,护得龙门镖局上下老小周全,直到都大锦等镖师归来,与他们完成交接便回返了武当。 然而,在此期间与他们全无联系,在众人预想中应比都大锦等人也迟不了几日抵达江南的张翠山,却是仍未归山。 不仅如此。 此后的时间里,张翠山也是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就此失去了踪迹。 转眼便是十年。 而宋青书也从粉雕玉琢的垂髫童子,长成了风华卓绝的翩翩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三更末,武当后山。 夜风微动,树影婆娑。 深黑的夜幕下,连星光也在云丛间隐没。 忽而一点银色锋芒在树与树的间隙花火般炸开,宛若划破夜色乘风而来! 锐器破空声慢了半拍响起,那丁点儿的银芒泛着流光飞空而过,在终于穿破云层洒落而来的月辉中,渐渐显露出真容—— 俨然便是一把长剑。 倏忽间那剑身再度于夜色中起舞,锋锐的剑尖在空中划下道道闪光,似是要生生灼痛人眼。 持剑者从身形上打量似乎是个少年。 只见他手持长剑,于茂盛的树影间穿梭自若,其步法之轻灵身法之飘逸,竟在当今武林见所未见! 这少年正是宋青书。 时光荏苒,如今他已是束发之年,当日决然自爆带来的元神创伤早在三年前便已痊愈,然他终究肉身损毁,虽曾身为化神修士,如今亦是需将一身修为从头补过。 好在他元神已成,一路重修瓶颈不再,配合丹药与体内留存的一缕先天之气,这些年下来竟也已重新筑基成功,眼下只待将体内真气尽数转化为真元,便可着手冲击金丹之境。 也即是从重新筑基成功开始,宋青书每夜都会来到后山,独自演练剑法。 他所练的自然不是学自武当的凡俗剑法。 身为剑修,修习剑术的同时也是修行自身。 武当剑法虽有其独到精妙之处,然终究只是常世武学,便是能从中有所领悟,也终究不及演练修仙剑法对宋青书修为的助益。 一套逐风剑诀演练完成,宋青书体内的真气也随之消耗一空。 他长出一口浊气,原地盘膝而坐,待真气恢复了几分,便施展出隐遁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如此又过了数日,这天,宋青书陪宋远桥夫妇用过了午饭,正待起身回去自己的小院,却被宋远桥出声叫住。 唤来童子上了热茶,父子俩移步偏厅,边喝茶边说着话。 “过几日便是你太师父的百岁寿诞了。”宋远桥轻啜一口杯中香茶,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你太师父虽还在闭关,但此前已与我商议过,准备将此次寿宴交由你来安排。” 言毕,不出意料在青书脸上看到了明晃晃满登登的不情愿,宋远桥忙在他不假思索便开口拒绝之前,飞快阻住了他的话头: “莫急着推脱,且先听我说。” 宋青书闻言微垂了眼睫,面色古井无波。 宋远桥见状不由苦笑连连—— 这也不知是怎么了,青书这孩子年岁愈长,这性子便愈发清冷起来。虽对他夫妻二人、武当五侠及张三丰还是颇为亲近,然而在门内众多三代弟子心中,却是已成了十分出名的冷面师兄。 纵使宋远桥和张三丰都早摸透了他的性子,知他看似面冷,实则内里却是再温和知礼不过,只要不触及他的忌讳坏了他心中的规矩,青书其实便是连句冷语都不会主动对人说。 奈何他周身气势委实太盛,纵使再如何眉目如画俊逸非凡,只需一个冷眼淡淡扫来,便是宋远桥这当爹的毫无防备之下都要心中一紧,更莫说那些远不及他的三代弟子。 宋远桥为此已是操碎了心。 即便身为武当三代首徒,须得令师弟们真心信服,身上有那么一两分气度必不可少,可气度盛到青书这样的地步,也未免有些过犹不及。 看着对面垂首饮茶,分明多余的动作一个也没有,只是简单地捧着茶杯啜饮而已,却时刻都给人一种飘逸出尘不似凡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羽化登仙而去之感的宋青书,宋远桥只觉得头更疼了。 索性错开眼不再去看。 “青书,你自幼便为我武当三代弟子之首,想来我与你太师父对你抱了怎样的期望你也早应有所觉察。” “你对此从未表现出不愿或是排斥,因而我们也便认为,你已是默认了此事,我说这话,对也不对?” 宋青书眉收目敛,却是没有出言否认。 宋远桥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既如此,”他呷了口茶水,语气不自觉稍稍转缓,“你也该学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掌教真人了。” “门内有大喜事发生事前要如何安排?席面从哪里预定?弟子们当日如何轮值?事前门内从何时开始,又采用何种规格的装点?” “这些,都是你需要去考虑的。” “如此麻烦?”宋远桥口干舌燥说了一堆,最后却只换来了宋青书轻飘飘一句反问。 宋大侠一时险些抑制不住体内翻涌奔腾的洪荒之力。 “这叫什么麻烦?”他瞪眼,“你太师父这寿宴还是只同我门内众弟子同喜同乐,尚未发函广邀武林同道。” 规模已经算是很小了! 若真有朝一日武当发帖广邀天下英雄,到时便把这小子抓来让他好好看看,什么才叫真的麻烦! 宋远桥内心暗哼。 宋青书并不答话。 宋远桥已习惯了他这沉默寡言,如非必要绝不多说一句的性子,边叹息着回想十年前那个会软声叫自己爹爹的小青书如何惹人爱,边没好气地又瞪了眼前油盐不进的“顽石”一眼: “总之这是你太师父闭关前便决定好的。你精心些,好好将差事办了。” 莫要怕了麻烦,又将事情全部推给其他弟子,自己却甩手不管! 宋青书“是”的一声应了。 只是那语气要多低落便有多低落,直听得宋远桥又感到胸中洪荒之力有些澎湃。 “罢了。你走吧,近些日子便不必再来找我了。” ——死心吧,为父这次绝不会出面襄助于你。 宋青书于是便乖乖走了。 他也非有意敷衍宋远桥,只是最近他忙于整理核对接下来自己将用到的丹药炼制时所需的药材清单,对安排寿宴流程这样的俗事,当真不愿多管。 当下也不急着回去,而是转道普通弟子院落,在满院少年惊恐的注视下,拎了两个人出来。 “宋宋宋宋师兄” 其中一个身形有些微胖,穿着宝蓝色道袍的少年,苦着一张脸被宋青书提在手里,声音听着都有些发颤: “有话您好好说,怎地一上来就拎人?这下弟弟我面子里子可都丢尽了!” ——明明话音还在颤抖,但说出的内容却毫不客气。 且他语气间还带了几分亲近熟稔,听着倒不像惧怕宋青书,反倒似乎与他交情不错。 另一个瘦高少年反应就比这微胖少年从容多了。 “宋师兄可是又要抓弟弟们去干苦力?先说好,若再像上次一样,事后只拿陪喂招三日便打发了我们,师弟我和余师兄可是死也不干的。” 这人转着眼珠,一脸精明戏谑。 宋青书理也不理二人。 一路拎着人回了院子,他径自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便见那两人已半点也不见外地翻出了紫砂壶粗瓷杯,自己给自己泡好了茶,笑眯眯一人捧了一杯坐在院子里等他。 宋青书便过去在两人中间坐下。 “太师父下月百岁诞辰,不外延宾客,便只在我武当门内自己摆席,给你二人两天时间,将章程制好给我。” 全无赘言,张口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的要求交代清楚,宋青书自袖中摸出一布制小袋,随意扔在桌上。 两个少年顿时双眼放光,紧盯住那小布袋不放—— “嚯,这怎么好意思!青书师兄你有事尽管吩咐,还提什么报酬!” “就是,师兄也太见外了些,你我兄弟谁和谁!师兄的事情,我们焉有不帮之理?” 两个人嘴里边不要钱似的撒着好话,边同时伸手,向桌上那小布袋抓去。 宋青书极有先见之明地起身避开了此处。 果然,片刻之后,那“兄弟俩”便你来我往在桌旁拆起了招来,边拆还边口中各自指责着对方如何不守信用不念同门,简直其心可诛! 宋青书眼中闪过丝极淡的笑意。 “两日后,我要看到章程。” 最后重申了一句,他也不再管那“打”得正欢的二人,转身便又进了屋子。 桌边的两人见状停了打闹。 “师弟,这可是祖师爷百岁寿宴啊!这宋师兄就这么轻易交给我们了?” “岂止。他还付了报酬呢。”抓起小布袋上下抛了抛,顿时眼睛一亮:“这分量还不少!” “真的?给我看看!” “别抢!左右也是我们两个平分,瞧你那点出息。” “呵,说得好像刚刚谄媚宋师兄的就我一个似的。” 两人气哼哼对视一眼,随即又哈哈笑开。 “那这票咱们就干了?” “干了!大不了被师父罚上一顿,又怎能跟宋师兄拿出的谢礼相比。” 坐在屋内的宋青书听着两人的对话,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早料到他们会同意了的。 也确实不枉他拿了那样东西出来。 原来这被他捉来的二人均是武当三代弟子,一个叫余明诚,一个叫沈经武的,年岁虽是不大,为人却十分机灵精明。 此前宋青书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二人相助,从此便算有了交情,眼下被宋远桥委以重任,也是最先想到找这二人帮忙。 只是之前种种都是小事,余沈二人帮得随意,宋青书的“谢礼”给得也是随意。 如今这却是关乎张三丰百岁寿诞的大事,要想二人心甘情愿尽心尽力,宋青书少不得得拿出点足以打动他们的东西。 碰巧,这师兄弟俩有次奉俞岱岩之命来给宋青书送些他从山下带回的书来,恰逢宋青书在院中烹茶。 那沁人心脾的茶香在院门开启的瞬间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两人竟被这香气冲得在宋青书门前呆站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从此以后,就对宋青书珍藏的茶叶惦记了上。 故而此次宋青书便拿了一小袋茶叶出来作为谢礼,不怕他们不动心。 果然,院中的那两人拿了茶叶便告辞离去,而两天以后,宋青书也收到了一份详细的流程计划。 此后他便按其严格执行,很快,张三丰百岁寿宴的事情便安排得妥妥当当,便是宋远桥,也挑不出其中的错处。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 眼见张三丰的百岁寿辰已是越来越近,武当山上也早已布置一新,宋青书心下想着这下便再无甚大事,可以暂且安心,结果这日,便被一件大事径直找上了门来—— 武当七侠中行五,人称“铁画银钩”的张翠山张五侠,在失踪近十年以后,返回武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宋青书接到宋远桥的传信匆匆赶到大厅,便见武当七侠在厅中已是齐聚一堂。 七人中间还坐了个相貌极美、做少妇打扮的女子,想来正是传信中所说的张翠山之妻了。 宋青书快步走进厅中,一一与众人见礼,礼毕,尚来不及有所动作,便被迎上前来的张翠山一把托住了手臂。 “青书都长这么大了!”张翠山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喜爱赞赏之意溢于言表,“好一个卓尔不群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宋青书也有些喜形于色地叫了声五叔,细细观察了张翠山一会儿,见他十年过去依然俊朗如昔,眉眼之间也并无抑郁愤懑之色,便知这些年他生活得应也不差。 宋远桥见青书难得有些情绪外露,知他这确是为张翠山的归来而欣喜,心下也有几分快慰。 他笑道:“你们叔侄俩也莫要只顾自己,青书,快来见过你五婶。” 这说的便是始终微笑坐在一旁的殷素素了。 宋青书依言上前与她见礼。 殷素素起初还微笑抬手虚扶他,待到见他在宋远桥身后坐下,自然而然地抬手为他试了试茶盏的温度,随即又唤来侯在门外的小道童吩咐他们重新换上一壶热茶,脸上神色不由数变,最终化为一片凄然。 细心的殷梨亭注意到她神色有变,便问道:“五嫂这是怎么了?” 殷素素闻言怔了怔,终是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清泪: “累六弟笑话。我我不过是见了青书,便想起了我那孩儿” 众人也是适才见面,并不清楚其中缘由,等到殷素素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才得知原来张翠山与殷素素之子张无忌,竟在来武当的路上被人给掳了去! “那伪装成元兵的贼人武功之强,竟是除师父外我平生仅见。”与掳走张无忌之人交过手,且为对方所伤的俞莲舟说着,神色间也有几分黯然,“一时失察,硬是让那人当着面将无忌孩儿掠了去!” 张翠山见他言语间颇有几分自责之意,当下忙道:“二哥这说的什么话?我也与他交过手,还错将他认成普通元兵,以为自己击昏了他便无需防备,这才让他有了动手擒住无忌的机会。二哥为救无忌还被那人内力所伤,切不可将此事归咎在自己身上。” 俞莲舟微微苦笑,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安静坐在宋远桥身后当个听客的宋青书闻言倒是有些惊讶。 俞莲舟可以说是武当七侠中武功境界最高的一个了。 不光如此,以他现在的武学修为,便是放眼整个元国江湖,也是身在顶尖高手行列。 若连他都抵挡不住,与人对掌却为对方内力所伤,那人的武功该高到何种地步? 莫不会只有张三丰出手,才能从对方手上夺回张无忌吧? 若真如此,宋青书对此人倒是起了些兴趣。 正想着,就听莫声谷高声道:“五哥说的是!二哥也莫要自责,若是换了我去,指不定连与那人对拼一掌也办不到。眼下我们武当七侠齐集,单打独斗斗不过他,那便一齐上阵,让他领教领教我武当的‘真武七截阵’,且看他怕是不怕!” 这话说得豪情万丈,其余六侠听了纷纷眼放精光,显然也是十分意动。 其中尤以俞岱岩为甚。 他哈哈笑道:“七弟所言不错。五弟也莫忧心,待过两日师父百岁大寿之后,我们兄弟便陪你下了山去寻我那无忌侄儿去。便不信我武当七侠齐聚,还胜不了一个只会使计偷袭,掳走孩子的鼠辈。” 殷素素闻言顿时泪盈于睫,起身对他拜道: “多谢三伯!” 俞岱岩挥了挥手:“弟妹无需如此。当年便是你暗算于我在先,却也始终未曾想害我性命,还找了镖师送我回武当,事后生出那样变故却不在你的预料之中。若我当真伤势不治成了废人,或许会恨你入骨,然如今我却好好坐在这里。我既已不放在心上,弟妹也莫再时刻惦念,就将此事揭了过去吧。” 他神色淡然,显然这通话说得并不勉强。 如此豁达宽容,更引得殷素素羞愧连连,便是张翠山也跟着落了几滴泪下来,心中对俞岱岩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宋青书倒是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一段,此时听来对俞岱岩心胸之开阔也颇觉敬佩,更是不后悔自己当年伪造医书之举。 不过,他才刚对那个神秘高手有了点兴趣,怎么也不能让事情就此盖棺定论。 于是便起身扬声道: “诸位师叔且慢。” 见众人闻声纷纷转眼看向自己,宋青书抱拳虚行一礼,脸上的表情十足义正言辞: “爹爹和诸位师叔挂心无忌师弟,青书亦然。门中大事青书年岁尚轻,无法为太师父、爹爹和师叔们分忧,但若只是找寻无忌师弟的下落,青书也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此言一出,张翠山自然大喜,口中连声称好,又言“当年果真没有白疼”云云,俞莲舟俞岱岩等人也面露微笑。 只有宋远桥有些怀疑地打量了青书一眼,视线相对的刹那,还用眼神警告他——别胡闹! 青书自岿然不动。 “五叔视我若己出,无忌师弟自然也便似青书亲弟,如此,青书自是义不容辞,还望爹爹和师叔们莫要阻拦,成全了青书!” 话已至此,张翠山和其余六侠还有什么好拦的?俱都笑容满面地表示了同意。 只有殷素素有些担心,唯恐宋青书内功修为不精,届时再被那恶人所伤,事情反而不美。 可她说出自己的担心以后武当六侠却是神秘一笑,避而不答。只说“险些忘了,青书这小子寻人寻物很是有些本事,有他在,说不得很快便能找到无忌侄儿了!” 殷素素心中就算有再多疑惑此时也不好开口再问,便只有也默认了宋青书的请命。 由此,厅内的气氛是一扫之前的沉闷压抑,重又变得一派和乐融融。 后张翠山又与众人说了些冰火岛上的奇闻异事,期间也穿插着宋远桥等人为他粗略讲解中原武林这十年间的人事变动,大家直聊到夜色渐深,方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散去。 此后又过了数日,转眼便到了四月初八,正是张三丰出关的日子。 推门而出前心里想的还是难得百岁寿诞,七名弟子却不能齐集,未免美中不足,推门而出后第一眼见到的,便是直到上一刻还被自己惦念着的失踪多年的弟子。 便是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八十几年,早已胸怀空明,万物不萦于心,此时此刻也不由晃了晃神,待得张翠山飞扑而来跪倒在他面前,哽咽地连声叫着师父,方才回过神来,忙弯身将他扶起,师徒俩四目相对,欢喜得齐齐流下泪来。 如此武当上下总算汇聚齐全,转天又将到张三丰的百岁寿诞,阖派上下喜气洋洋,观内外到处都是笑语欢声。 刚出关的张三丰被武当七侠迎走服侍着去梳洗漱沐,更衣换巾了,师徒几人短则九个月,长则有十年不见,自是有不少话说。 这样的场合便不似昨日那般,适合宋青书出场了,于是他干脆跟张三丰告了个礼,而后便来到紫霄宫正殿,督率三代弟子和火工道人、众道童们四处打扫布置起来。 四月初九,张三丰百岁大寿。 宋青书清早起身,换上母亲送来的崭新衣袍,直奔紫霄宫大厅。 他到得并不算晚,可进得厅中,却见平日里十分宽敞的大厅这会儿竟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人群中间,除了几个迎客童子在忙碌地来回穿梭,为这些陌生的客人们斟茶倒水,便是宋远桥、俞莲舟等人也亲自行走于其间,与一些客人们谈笑寒暄。 宋青书不着痕迹地微微蹙眉。 这些人一个个瞧着都眼生得紧,三五成群泾渭分明地坐在一起,最靠近大厅中央张三丰所坐之处,更有几伙人看起来分外显眼,让人想要猜不出他们的身份都难。 在别人的寿宴上如此毫无礼数地不请自来,大多数人还明藏暗躲,携兵带刃 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还真叫人一目了然。 宋青书暗自嗤笑一声,穿过人群,走向大厅正中—— “徒孙宋青书,恭祝太师父百岁寿诞。愿太师父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不高不低,却清晰到足以传遍厅中每个角落的祝寿声响起,将大厅内高高低低的谈话议论声尽数压下。 厅内众人闻声齐怔,下意识抬眼向厅中望去,就见一身着白色道袍的少年正站在大厅中央,身姿挺拔芝兰玉树,面如冠玉风华灼灼。 远远望去,当真是清逸出尘,飘然若仙。 ——好一个万里挑一的人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宋青书年方束发,尚未下山行走,于江湖上自然声名不显。 然他终究乃是宋远桥之子,姓名不说广为流传,一些叫得上名号的帮派还是知晓的,如今见得他本人,不少人都在心里想着,有如此继任者,这下武当百年之内,恐无没落之忧了。 张三丰对宋青书自也是极为喜爱的。 又见这平日惯不爱出风头,便是武当弟子大比,也是点到为止,绝不炫耀自己一身所学的徒孙,今日竟是如此招摇,一声响彻大殿的祝寿声,将雄浑内力尽显,知他这是意在震慑在场诸人,同时也提醒他们莫要搅了自己的百岁寿宴,心下不由大感骄傲熨帖。 当下便叫了宋青书到自己身边,笑盈盈将他介绍给在座的众人。 宋青书抱拳行了个虚礼,算是与众人打过招呼,而后便大大方方在张三丰下首落了座,对明里暗里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探究打量视线全不在意。 他辈分算小,围绕在张三丰近前的又都是江湖上已然成名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人物,宋青书与他们自然无甚话题可聊,于是便微垂了眼,自顾自安静喝茶。 哪知这杯茶一喝就喝了一整个上午! 原定为张三丰寿辰准备的余兴节目也好,三代弟子会齐殿中齐声祝寿的小小设想也罢,竟一个也没能实现,俱都被陆陆续续进得厅中来的各路宾客打断。 更令人心中憋气的,还是因这数百号人不请自来,火工道人们仓促之下哪开得了这等规模的宴席? 于是便只能每人送上一碗白饭,再在饭上铺上些青菜豆腐了事。 张三丰和武当七侠因此频频向“客人”们致歉,然而这群人却是一边口中应着“无事无事”,一边面露嫌色,挑来拣去地翻吃着碗中饭菜,口中还不时小声嘟囔着什么。 宋青书坐在张三丰身边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然而他眼中神色却是愈见冰冷,宛如一汪深潭,寒凉沁骨。 一餐宾主尽不欢的午饭用过,厅内众人愈发显得心绪浮躁起来。 不少人频频向着厅外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武当七侠早便趁着用午饭的功夫细细商讨过此事。 七人皆以为今日这来访者除峨嵋有几分真心来为张三丰祝寿,其余人不过是闻得张翠山殷素素返回中原的消息,便以为张三丰庆寿为由头,实则是准备来逼问张翠山夫妇金毛狮王谢逊,又或者说屠龙刀的下落的。 眼下他们并不开口言明,还一副在焦急等待什么人的样子,明显便是还有强援尚未到场。 只可惜张三丰年岁越大越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便是自己生日也只在武当门内庆祝,并不广发名帖邀请至交好友。 否则以张三丰交游之广,以武当七侠行走江湖多年所结下的友情与善缘,何愁请不来数十高手相助? 然此时此刻已是多想无益。 既已被人堵上了门来,便是毫无准备之下,武当也断不会怕了谁去! 武当七子对视一眼,七人脸上俱是浩然无畏。 正了正衣襟,张松溪起身,朗声说道: “诸位前辈,各位同道,今日乃家师百岁寿诞,诸位不远千里光降武当,武当上下倍感荣幸。 然事先并不知诸位将至,因而准备不足,招待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家师原也想与各位同饮同乐,不醉不休,然念及舍弟翠山离家十载,日前方归,这十年间许多经历还未及祥禀。 且今日乃家师百岁大寿,倘若谈及恩怨纷争,未免不吉。便是各位远道而来祝寿的好意,也极易被曲解为蓄意挑事生非,如此反倒不美。 故而不若由在下陪同诸位前往后山,一观我武当风景如何? 如此,也不妄诸位来我武当走了一遭。” ——张松溪这话说得巧妙! 既堵了众人的口,又表明了武当的立场,坦言若在张三丰寿诞吉日提及谢逊或屠龙刀之事,便是有意寻衅,要与整个武当为敌了。 这威胁不可说不小。 然而可惜 宋青书暗自摇头。 若是平日,与武当为敌莫说厅中众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门小派,便是同为元国武林六大派的昆仑、峨嵋与崆峒也要仔细斟酌掂量,万不敢随意涉险。 然而如今事关传闻中得之即可号令天下的屠龙刀,此番上来武当的这些人又是刨除峨嵋以外,恐怕都是事先已经打好了商量,不惜与武当撕破脸皮兵刃相向,也要问出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的。 如此,便是张松溪再如何足智多谋,深谙语言艺术,一番话连消带打又给人留足了面子里子,怕是也不会有人买账。 果然,厅内气氛僵持了片刻,昆仑派的西华子便率先起身,大声说道: “张四侠也不必说这样的话暗指什么。我等今日上山,除为张真人祝寿,还有件事,便是一定要打听一下那恶贼谢逊的下落。” 他话音一出,其余人等见有人做了那出头椽子,便也都纷纷跟着嚷道: “不错!还请张五侠速速说出那谢逊的下落,也免得我等正派同道因此等小事再生争执,动起兵刃。” “正是!正是!还请张五侠现身回话!” “还请张五侠现身回话!” ——数百人异口同声的呼喝回荡在整间大厅,一时间其声势竟显得极为浩大。 张松溪气得捏紧了拳头,性格更冲动直白的莫声谷更通红了眼眶,眼见便要冲进人群,找到那几个叫嚣得最凶的直接动手了! 便在这时,忽而门外传来“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其明明发自厅外,却清晰响亮回荡在整座大厅之中,比之上百人的同声呼喝,更显浑厚悠长。 ——原来竟是少林高僧到了! 张三丰率七侠迎门而出,不一会儿,便带着十几名僧人重又返回了紫霄宫中。 其中为首的三名老僧,宋青书想来应该便是莫声谷和殷梨亭曾对自己说过的,少林空字辈四大神僧中,现如今仍存活于世的空闻、空智、空性三人了。 宋青书一见这三人或长眉下垂,或貌若金刚,或一脸苦相,便不由心中一阵烦腻。 无他,盖因他曾在天命大世界的佛修那里吃过大亏。 彼时他修为尚低,险些因此失了性命,因而对修佛之人,别管是修行者抑或普通人,他天生便抱着一种戒备审慎,总结而言,便是“看着就觉得不是好人”。 当然,这只是宋青书的一己之见。 至少在那三位少林神僧提出要张翠山交出谢逊下落不成,又被出言维护张翠山的张松溪几番妙语反驳得哑口无言,最后更是被悬而未决了十年的“当年究竟是谁以大力金刚指重伤了我三师哥,少林便是直到如今也没给我武当一个合理的交代”,和俞莲舟所问的一句“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大师们还会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堵得满面通红,口不择言之下竟提出要三对一与张三丰“切磋切磋”之前,是宋青书的一己之见。 然而如今么 看着那面不改色说着张三丰辈分如何如何高出他们师兄弟三人两辈,若是以一敌一,那岂不是大不敬,因而不若以三对一等等等等的老僧,宋青书再次确认,他果然对修佛的平心静气不来。 故而,在俞莲舟张松溪等轮番出言反驳,最后宋远桥提议不若武当七侠以“真武七截阵”,来向少林今日来至武当的总共十二位神僧讨教一二的时候,未等少林那边有所反应,宋青书已然起身行至殿中,抱拳扬声道: “爹爹请慢。” 当下,不仅是宋远桥,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宋青书身上。 被数百人目不转睛注视着的宋青书分毫也不为所动。 他稳如泰山,朗声说道:“爹爹容秉。青书不才,愿为我武当出战,还望少林三位神僧不吝赐教!” 此言一出,“嗡”的一声,整座大厅一片哗然。 这武当的小子刚说了什么? 他要代武当七侠出战,挑战少林三位神僧? 这莫不是犯了痴病吧? 便是武当七侠也不敢单独挑战少林三位高僧!他一个方才束发的小儿,如何敢夸下这般海口? 之前还对宋青书观感颇佳的众人,此时却是觉得他实在有些过于狂妄,便是不知那天高地厚了! 宋远桥也被宋青书这请愿唬得一愣。 待得回过神来,忙厉色斥道:“胡闹!” 便是心中不愤这三人仗着少林高僧身份,丝毫不留情面大闹你太师父百岁寿宴,也断不该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 若是被抓住了话头不放 宋远桥正兀自试图以眼神将青书斥下,另一边,已然从被一束发小儿主动邀战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空智便哼的一声冷笑,抢先出了言: “这位宋少侠倒是有胆色!可比你爹爹宋大侠令老衲佩服得多啦!就是不知道宋少侠所谓的还望我师兄弟三人不吝赐教,是想要以一对一与老衲三人过招,还是一人同时挑战老衲等三人?” 他这问话一出,宋远桥脸色便是一白。 他断想不到空智竟会问出此等话来! 若是青书被他激得倔性一起,应下什么不该应的话 宋远桥忙踏前一步:“大师这话” 然而还不等说完,身后的宋青书便不知怎么的竟抢先了一步,挡在他的身前! “晚辈指的,自然是以一人之力,挑战大师三人。”宋青书说着,唇角微勾,竟是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 “大师乃是少林神僧,辈分声望高了晚辈何止一点。晚辈岂敢厚颜,求大师与晚辈以一对一交手?” 话音落下,万籁俱静。 ——打脸!这是赤丨裸丨裸的打脸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众人表情齐齐空白了一瞬。 那空智大师才刚说了因张真人大其两辈,若以一对一交手,怕是对张真人大不敬,这武当小子竟就回了句,就因为大师比小子辈分高了不止一点,小子才不敢以一对一,只得令三位大师齐上,才能显出小子的敬意,这看着是谦恭敬重,实则却是明晃晃在打这空智大师的脸啊! 如此伶牙俐齿才思敏捷 这武当的小子,当真只是一时犯了痴,理智全无之下才向三位神僧发起挑战的? 看着却是不像。 众人心中一时各有所思。 被宋青书当众下了战贴的空智大师则脸色涨得通红,原本一脸的愁苦之相此时再一看来,竟有了几分怒目金刚的模样。 “好!好啊!”他冷笑一声,目光冰寒如铁,“既如此,那我师兄弟三人便应了宋少侠这挑战!” 说着,他理也不理张口欲言的宋远桥,直接将眼神对准了平静坐在原地的张三丰: “只是张真人,有些话要事前言明。老衲师兄弟三人习武多年,于武道一途最是耿直,断不会因宋少侠年岁尚轻,便做出那手下容情、不尽全力的事来。如此,若宋少侠在与我等的‘切磋’间不慎被伤,还望张真人莫要见怪。” 空智这番话说辞甚为强硬,且似有些借势压人的意味,不说武当七侠,便是一旁以静玄师太为首的几名峨嵋弟子,闻言也是纷纷蹙眉,脸上露出了些许不赞同的神色—— 少林乃武林泰山北斗,单论声望,恐还在立派不足百年的武当之上。 这空智大师与少林住持空闻大师同辈,素被尊为少林四大神僧之一。 以如此武林地位,却与武当一小辈斤斤计较,更当众暗示在接下来的比斗中,要对其下狠手直至其负伤乃至重伤。 身为出家之人,竟是此等心性,如何不令人瞠目? 静玄师太双眉紧蹙,见那空智大师逼问得紧了,当下便想出言为武当说几句公正话。 哪知正想开口,却被上首的张三丰以眼神止住。 “空闻大师也是同样的意思?” 张三丰并未理睬空智的逼问,而是将目光转向闭目不语的少林住持。 空闻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宣了一声佛号,才开口和声回道:“张真人莫要误会。空智师弟性子率直,向来有所想便有所言。他并非对宋少侠怀抱恶意,只是刀剑无眼,唯恐切磋间有所误伤,便想着不若事前先行言明,届时也好有个依据,免得再起纠纷,反倒让人看了笑话。” 空闻语气诚恳,且他与急性子的空智大师不同,讲话有理有据,颇令人信服。 张三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便问问我这徒孙的意见。” “青书,你意下如何?” 宋青书没有任何犹豫,当下便答道: “回太师父,青书并无异议。” 张三丰对他的答案似乎并不意外。 他云淡风轻道:“既如此,那便由你。” 说罢,竟是闭口不再言语,当真全权交给宋青书处置。 宋青书对空闻三人抱拳一礼:“武当宋青书,请三位大师赐教!” 空闻双手合十,低头还礼,“宋少侠请。” 大厅中央此时已被众武林人士自觉空出了一大片区域,以供四人比斗。 宋青书率先入得场中,自腰间解下佩剑拔剑出鞘: “晚辈惯爱使剑,今日便以武当剑法向三位大师讨教一二。三位若有得意的兵器,也请自便。” 空闻道了声“阿弥陀佛”,“谢过宋少侠好意,老衲与两位师弟均不爱用兵器。” 是“不爱用”而不是“不擅用”。 看来这位空闻大师,心性倒比他那位愁眉苦脸的师弟要强上不少。 四人均在场中站定。 这画面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有些滑稽,一方是三位年高望重的少林高僧,另一方则是刚及束发的武当少侠。 若人数上彼此对调一下,尚不会令人感觉如此匪夷所思,可现实却是,的确是那武当少侠正要凭一己之力,迎战三位少林神僧! 这一刻,所有在场的武林人士,无论对武当怀着怎样的心思算计,都不觉替宋青书捏了把冷汗。 宋青书本人却是并未感到有任何压力。 他安静持剑立于场内,目光在对面三位高僧身上巡游不定。 这三人站位极其巧妙,乍一瞧似乎彼此毫无关联,然而越是观察,就越会发现,他们相隔的距离其实恰到好处,其中任何一个有所行动,另两个都能立刻顺势改变站位,形成一种新的联动,使人无论主动向三人中的哪一个出手,最后都会演变成以一敌三的境况。 所以他们三人均是一副老神在在成竹在胸的模样,垂眸敛目地只差口中再念诵几句经文,便不像是在与人比斗,而像是在自家大雄宝殿里做着早晚课了。 宋青书突地笑了。 ——所以他这是被人小瞧了? 而且对方还表现得十分理所当然? 这可真是 有多久没碰见这样的场面了? 如今再度重遇,想想,竟然还有些怀念。 宋青书无声轻笑。 倏忽间,一点剑光猛地在一片安静的大厅中凭空绽现! 正是宋青书持剑抬手摆了一招武当弟子与长辈动手过招时的起手式——“万岳朝宗”。 对面的少林三僧神色猛地一凛! 就见那自进殿以后一句话也未曾说上的空性大师忽而伸手,“叮”的一声脆响,竟是直接以掌力弹在那急袭而来的剑身之上! 手掌接触剑身,空性原本松了口气,只道那姓宋的小子这下恐后继无力,长剑脱手是轻,重则连人带剑,双双反弹出去,若是如此,倒也让他长个记性,小小年纪,下次莫要夸下这般海口,无端惹人发笑。 然而手上骤然传来的强袭感分毫未曾减弱,空性微怔之间,只听得师兄空闻大喝了一声“快退!”,人便已被空闻一袖拂走,避到了一旁。 直到这时掌心才姗姗来迟地传出一阵剧痛。 空性垂首,便见此前伸去阻挡那宋姓小子来剑的右手手心,竟已多出了一道寸许长、极深极深的伤痕! 心下顿时大惊。 少林众人来得晚,并未曾听闻宋青书此前响彻大殿的那道祝寿声。 因而根本也就无从想到,宋青书年纪轻轻,内功修为竟已如此深厚,一人一剑,甫一照面,竟将把那少林龙爪手练得炉火纯青的空性的手掌,都以剑气割裂了一道伤口! 空闻与空智面色凝重。 空性钻研龙爪手多年,一身的功夫可说九成都在一双手上。 如今他既伤了右手,接下来的比斗中,恐怕已难再有所作为。 这甫一开场三人已废其一,若说全是轻敌之错,却也不尽然。 空闻边与宋青书飞快过招,边心下惊奇不已—— 这宋少侠年纪虽轻,可内力修为却竟已不下于自己! 是他天资卓绝,进境非凡,还是 一个晃神间,宋青书已是一剑近在眼前,空闻扭身避过,却见迎面又是一掌呼啸而来—— 仓促间,他唯有运气与对方硬拼了一掌! 双掌相交之间,空闻只觉对方掌力好似排山倒海,携带着一股至纯至阳的精纯内力冲将而来,霎时间五脏六腑好似都被冲击得移了位一般,眼前不由一黑,“哇”的一声便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师兄!” “方丈师兄!” 空性与空智两人见他喷血而退,不由双双惊叫着飞身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扶了住。 空闻脸色苍白,唯有唇红似血,显见已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然而面对空性空智两人担忧中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目光,他却苦笑一声,安抚地对两人摇了摇头: “两位师弟莫急,老衲无事。” 说着,他将视线转向已然收剑在手,从容安然退回原位的宋青书—— “恕老衲冒昧。宋少侠所练的,莫非是武当纯阳无极功?” “正是。” 宋青书大方承认。 不过,“大师为何有此一问?可是晚辈身上有何不妥?”他疑惑道。 空闻闻言不由一声苦笑。 “并无不妥。”他虚弱地摆手,“只是” “只是老衲有些艳羡张真人,竟能收得如此麟儿。” “宋少侠资质老衲生平仅见。只可惜了” ——为何不是我少林弟子! 空闻摇头叹息。 如此众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想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的话代表什么? 一时之间,满室哗然。 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好戏,谁能想到最后竟是如此收场? 众人唏嘘的唏嘘惊奇的惊奇,正在议论纷纷之间,突见那宋少侠猛地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向外疾射而去—— “何方鼠辈!竟敢窥伺我紫霄宫?” 其竟是发现殿外有人潜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宋青书长剑脱手,伴着“噗”的一声闷响,剑尖已是尽数没入对方肩窝。 被刺中的人身穿蒙古军装,手上还抱了个八丨九岁模样的男孩,被宋青书一剑刺中肩膀,捂在男孩嘴上的手不由一松。 “爹爹!妈妈!” 那男孩挣扎着叫。 声音传进大殿,张翠山和殷素素脸上同时一喜。 “无忌!可是无忌?” 夫妻俩双双跃出长窗,便见宋青书一手抽剑而出,另一手则抓住男孩的肩膀,径直将他从那蒙古军汉打扮的男人手中夺了过来! “无忌!” 殷素素惦念儿子日久,此刻陡然见他无恙归来,心绪大动之下哪还顾得了其他,直接便扑将过来将他抱进了怀里。 宋青书顺势放开手中的男孩,与赶来的张翠山并肩面向那想来该是当初掳走张无忌的男人。 很快张三丰和其余六侠也鱼贯出了大殿,那男人见大势已去,便立时想使轻功向观外遁逃而去。 奈何宋青书与张翠山对此早有提防,他甫一发动,便被两人联手拦下,宋青书手中长剑更是险些将他另一侧肩膀也刺个对穿! 脱走不成,张三丰等人又已行至近前,那男人束手无策之下,只得被张三丰点了穴制住,由莫声谷和俞岱岩押着走进了大殿。 殿内一片寂然无声。 此前宋青书以一敌三力挫山林三大神僧的影响尚为散去,众人心知武当如今胜了比试,连少林都被落了面子吃了大亏,他们这些远不及少林的,又能在武当手中讨了什么好去? 便是想以大义压人,也须得真站得住一个“理”字——口上说要找谢逊那恶贼讨个公理正义,可谁不清楚说到底,为的还是屠龙刀? 可若要让他们就此罢手各自散去,却总归是不甘心的。 盖因错失了今日这大好机会,日后再想寻个合理的时机聚集如此齐全的人手,聚势力压武当,却是再不能够了。 众人正踟蹰之间,便见张三丰等人去又复返,张五侠和他夫人手里牵着一个陌生男童,俞三侠和莫七侠则押着一个五十岁上下,高鼻深目似是西域人,身上还穿着蒙古军装的男人进了殿。 张三丰站在殿中,朗声说道:“诸位远道而来,武当本应全力款待,然如今却是有些家务事要紧急处理,便不留各位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此言一出,不少人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人家张真人既已说了是家务事,他们这些外人便是再没有眼色,也不好胡搅蛮缠偏要掺合进去吧? 更何况,没见那少林的三位神僧已然起身,向张真人施礼辞别了么?领头人都要走了,剩下这些乌合之众,又还能起什么用? 一时间便是再如何不甘心,众人也只能纷纷起身告辞。 片刻之后,大厅里便只剩下了武当诸人。 张翠山喊过张无忌令他对张三丰行了礼,又一一见过其余六侠和宋青书,这才亲自将人揽在怀里,细细问他被虏后遭遇如何,有无受苦。 张无忌言道:“爹爹莫忧心,他不过打我几掌,无忌受得住。” 话虽这么说,可他小脸儿苍白,眼神中还带着惊惧惶恐,显然被打的这几掌绝不像他说的这样能轻松忍耐,相反,必然是给他留下了极痛苦的记忆。 殷素素当下便揽了他在怀里,只勉力忍了泪水,强颜笑道:“好孩子。莫怕,如今他再也伤不了你了。” 张无忌乖乖点头。 此时,那被制住无法动弹的男人却是嘿然一笑,笑声里带着十足的恶意,听得众人忍不住齐齐皱眉。 “你笑什么?”莫声谷瞪他一眼,恶声问。 那男子却是并不答话,只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明晃晃的煞气。 莫声谷被他看得一怒,正待发作,却听得殷素素一声惊呼: “无忌!” 转头看去,便见张无忌已然昏死在了殷素素怀中! —————————————————————————————————————————— 张无忌被安置在了紫霄宫张三丰房中。 众人此时已知他是中了玄冥神掌,阴寒毒气入体,须得张三丰与武当七侠轮流不断以内力为他疗伤,方才保得住性命。 原本宋青书内力纯厚,也该在为他疗伤者之列,然疗伤过程中众人须得时时看顾,少不得不眠不休,同时也不可被人打扰。 而武当门内一应事务又总得留下一人做主处理,于是宋青书便被宋远桥和张三丰联手赶了出来,顺带担当起安抚心急如焚的殷素素之责。 因疗伤过程须得宽衣解袍肌肤相贴,殷素素纵是张翠山妻子,也不便守在旁边。 无法亲身看顾身受重伤的儿子,她自然万分低落,呆站在张三丰门外垂泪不已。 宋青书不擅劝慰女子,无奈之下只得着人请了自己母亲来,听她软语安抚了殷素素许久,最终两人一起将依然有些忧心忡忡,但情绪到底稳定了下来的殷素素送回了房间。 宋青书又亲自送走了母亲,这才召来小道童让他们去将紫霄宫大殿收拾干净。 他本人则就守在张三丰门外,待得夜色降临,方才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待到进得自己的小院回身关上院门,宋青书脸上原本微带担忧的神色,才慢慢被一丝惊奇所取代。 ——没想到他的这位无忌师弟,竟会身负如此气运,简直被称为气运之子也不过! 难怪他当时并未开放神识探查,却能感到殿外有人存在,原来是张无忌身上那庞大的气运引起了他的注意。 而宋青书之所以感觉颇为惊奇,是因为张无忌头顶气运滚滚,远远望去,已然连成了一朵丈许大小的厚重锦云! 如此气运,便是金丹境界的修真者中都极为罕有,如今张无忌不过小千世界一凡人少年,竟能拥有如此程度的气运,又怎能不令宋青书惊之叹之? “只可惜这世界的人们只重习武,却无修真道统传承。”宋青书暗自叹息。 否则以张无忌的气运,至少也是元婴有望。 不过既然身负如此气运,那他身上的伤势,便其实也不必忧心了。 一方世界的“气运之子”,断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伤便丢了性命。 故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宋青书表现得很是淡定。 每日里去张三丰门前守候,该有的关心照顾一点不少,然而整个人却是沉稳而充满强大信心的。 如此表现不仅很得张三丰和宋远桥等人的赞赏,便是忧心不已的殷素素,也因为他这样波澜不惊淡定从容的姿态而渐渐稳定了心神,便是几日后见得张无忌虽虚弱,但好歹性命暂且无忧的样子,也未再哭泣垂泪,只抱着他怜惜不已。 虽说连续几日接连不断的运功疗伤总算保住了张无忌的性命,然阴毒入体遍布全身经络,终究无法根除,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消瘦了下去。 张三丰等人怜惜他小小年纪便要日夜受如此折磨,已是四月暮春,却常要缩在屋子里点着火盆,不敢轻易出门,便嘱咐了宋青书让他常去照看陪伴,免得张无忌独自一人孤单寂寞。 而张三丰和七侠等人,则是忙着为张无忌找寻灵丹妙药,以及审讯那日抓来的打伤张无忌的男人。 宋青书对太师父和父亲的嘱托倒并不反感。 一来白日里并非他修炼时间,在自己院子里看书和在张无忌房里看书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二来他对张无忌这个“气运之子”也有几分兴趣,如今有了光明正大与他近距离接触的理由,趁机观察一下倒也不错。 于是宋青书便收拾了些江湖话本,每日带去张无忌的房间读给他听。 张无忌起初对这个面无表情性子清冷的师兄还很有些陌生畏惧,不过几日的相处下来,见宋青书虽一直冷着脸,对待自己却极为耐心周到,便是被自己打断了读书,缠着问些武当门内之事也不发恼,只一一为自己解答,于是便与他日渐亲近起来。 他自小在冰火岛长大,从未有同龄人一起玩耍,不过几日功夫便将宋青书当作了至亲兄长,每日青书哥哥长青书哥哥短,便是被纠正了“要叫我宋师兄,或者青书师兄”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俨然一派赖皮小儿之态。 几位长辈对此乐见其成,每日里含笑看两个孩子相处,便是因张无忌身上寒毒始终无法可解而生出的黯然烦闷,也似乎消散了不少。 如此过了数日,这天,宋青书刚给张无忌读完了一册话本,两人正准备共用午饭,便有个小道童在门外急急叫道: “宋师兄!不好啦!有人闯进了观里,和二师叔打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二师叔? 宋青书眉头一皱,“只有二师叔一个?我爹爹和太师父,还有各位师叔呢?” 小道童答道:“除了二师叔和六师叔,其他几位都被祖师爷带下山去啦。” 宋青书闻言恍然。 为缓解张无忌所中寒毒,最近一段时日张三丰和宋远桥等人四处为他寻找灵丹妙药,百年以上的野山参、成形首乌、雪山茯苓等等,但凡打探到哪里有类似的珍奇灵物,便下大力气寻去。 只是有些时候想要获取此类珍物,单只有钱财却是决计不够,少不得要卖一卖面子。 莫说宋远桥几人,便是须得张三丰亲自出面的时候也不在少数,想来今日便是如此。 思及此,宋青书立刻放下手中碗筷,先是对面露忧色的张无忌安抚了几句,交代他不必等待自己,自可先行用饭,随后便出得门来,跟传信的小道童一起向后院赶去。 一路行来宋青书便知此前他所猜测的果然不错,来袭者正是为了张三丰百岁寿宴那日被擒之人而来。 那被擒者一直被关押在紫霄宫后院,张松溪带着张翠山和莫声谷讯问过他几次,无奈他嘴极严,不但拒不答话,问得多了还要拿无忌的伤势出来冷嘲热讽,张翠山几次被他激得险些拔剑伤人。 然武当终究乃是名门正派,张三丰与七侠均不是道貌岸然心思歹毒之人,故而便是对这以阴毒掌法伤了张无忌的人,亦不曾擅动私刑使什么严酷手段。 又见实在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便只得将人关了,且等等看他背后之人会不会出手—— 这人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有恃无恐镇定自若,若说他背后无人,不是坚信会有人来救自己脱困,便是莫声谷也是不信的。 而今果然,来救他的人出现了! 宋青书进得关押那人的后院,便见俞莲舟正与一高瘦汉子战在一处。 殷梨亭抱剑守在一旁,见宋青书进来,便对他招了招手:“青书。” 宋青书依言走到他身边,“六叔。” “嗯。”殷梨亭面色有些凝重,但听得宋青书叫他,还是侧首对他露出了一个软和的笑容。 宋青书见他这样便知那高瘦汉子应是不大好对付,细看场内,果然发现俞莲舟行动间有些异样,似是时刻小心不被那汉子掌法近身。 心中立时有了猜测,宋青书放轻声音:“这来人可是与那日被擒之人掌法出自同源?” 殷梨亭点点头,“想来应该是了。否则二哥也不会如此行动。” 他来得比宋青书稍早,初至时恰见俞莲舟与那汉子对了一掌,当时俞莲舟脸色微变,随后便抽剑出鞘,只以剑法相搏,再未与对方近身缠斗过。 “这玄冥神掌掌力极其阴毒霸道,此前二哥便在那被擒之人手上吃过亏,依师父之言,便是以二哥如今的内力修为,若被对方以掌力所伤,怕是也会身中寒毒。” 殷梨亭有些忧心,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师父和师兄弟们都不在观内。 这来人挑此时闯上山来,只是巧合,还是根本就算准了这点? 正兀自思忖间,便听得身边宋青书一声低喝:“六叔小心!” 话音未落,他已是一把将殷梨亭推了出去,同时“铮!”的一声脆响,却是宋青书以剑鞘抵住了一柄雪白长剑,将偷袭者挡在了面前! 殷梨亭悚然一惊,竟是在宋青书发声之前,全未注意到有人潜伏在院内,伺机准备出手偷袭。 宋青书单手按住剑柄,缓缓抽出佩剑,对面那面罩黑巾、看不清长相的偷袭者也不阻止,待见宋青书已执剑在手,便撤回与他剑鞘相抵的长剑,揉身攻了上来。 宋青书却并不与他多做纠缠,挥剑随意挡开对方的攻势,他唤了声: “六叔!” 殷梨亭会意,转瞬便与他交换身位,代他挡在那人面前。 宋青书旋身便冲向关押那被擒之人的房间,岂知尚未触及房门,那两扇木门已然被从内而外吹飞开来,随即三人身影飞跃而出,其中两人与那偷袭者做一样打扮,面罩黑巾看不清容貌,那被擒之人被其中一人扶在手里,三人并不恋战,出得门来便要跃上屋顶,远遁而去。 宋青书自不可能令他们如愿。 飞身上前,手中长剑一闪,宋青书已是轻而易举拦下一人。 那人无奈之下回身应战,竟也不动用兵器,只凭指力弹开宋青书剑尖,倒让他轻咦一声,有了几分惊讶。 然另一人携带着那被擒之人眼看便要逃远,宋青书再无留手,剑尖一挑,便削向对手指尖。 那人怪笑一声,竟避也不避,手指迎剑而上! “叮”的一声脆响,宋青书剑尖被对方以双指夹住,微一用力—— 竟是应声而断! 宋青书面色猛地一沉。 “大力金刚指?” 他冷声问。 那人嘿然冷笑,却不答话。 正待转身追同伴而去,却忽觉后颈一寒,他骤然拧身,险险避过宋青书劈来一剑。 未曾想到宋青书年纪轻轻,被人以指力捏断佩剑后竟不迟疑退却,反而逼身再上,他又是惊奇又是有些不耐,思虑间出手便不自觉加重了几分,眼见双指已是捏上对方臂膀,正待断骨分筋 便想着如今已是收力不及,不如索性就给对方个教训也好。 却只见一团血雾猛地在空中爆开,随即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右手竟是有三根手指被连根削断! 他呆了一呆,随即一声怒啸,正要合身扑上 “快撤!” 那本与殷梨亭缠斗在一起的蒙面人却是一剑荡开殷梨亭,飞身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径直上了屋顶。 “可”那人还想挣扎,却听蒙面人教训了一句:“你若想等张三丰回来便去!” 这才老实了,任由蒙面人带着他纵身而去。 宋青书还想再追,却是被殷梨亭与俞莲舟联手拦下。 “莫再追了,青书。”俞莲舟对他摇了摇头,“这几人身手不凡来历成谜,如今只有我们三人,贸然追上若遭遇埋伏,恐得不偿失。” 宋青书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 “最后与我交手那人,使的是大力金刚指。” 他冷声道。 此言一出,俞莲舟和殷梨亭均是一怔。 然而此时再想说什么也是为时已晚,那几人早已跑没了踪影,俞莲舟叹息一声,最后只拍拍宋青书肩膀: “此事待得你太师父和三叔回来,再说与他们听吧。” 当日晚些时候,张三丰等人自山下回返,俞莲舟果然将白日所生之事一一禀明,待听得那伙人中竟有一人使的是大力金刚指,又亲眼看了宋青书被人以指力捏断的佩剑,俞岱岩已是双拳紧握。 张松溪想的却是比他更多: “若掳走无忌与当年以指力伤了三哥之人彼此相识,这倒也解释得通——两者所为皆是屠龙刀。然无论大力金刚指抑或玄冥神掌,俱都是极上乘的武功,如此高手聚集在一起,江湖上怎竟从未传出半点消息?” 莫非他们不是江湖中人? 但若非江湖中人,又怎会消息如此灵通? 须知当年知道俞岱岩接触过屠龙刀的,便只有天鹰教而已,这几人并非天鹰教中人,却能在武当山下拦截俞岱岩,捏断他四肢骨节,若非有莫大的能量,断做不到如此。 众人对视一眼,心底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非是江湖中人,却又消息灵通,能量巨大,且能招揽到如此高手 除了元国朝廷,还能作何他想? 张松溪不由一声长叹。 如今元国武林因屠龙刀一事已初现乱势,若朝廷借此机会分化武林同道,又或趁机将水搅得更浑,以期瓦解武林人士抗元之势,又有何解? 正怅惘间,便听得张三丰道: “远桥,你带莲舟与青书不,还是只带莲舟一人罢,即刻启程前往少林,将今日之事说与空闻方丈,问他是什么意见。 松溪和黎亭走趟峨嵋,提醒灭绝师太小心朝廷动作。 岱岩、翠山和声谷便留在武当,无忌的伤势还需人看顾。” 说罢,他轻叹了口气: “如今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众人皆知张三丰的安排已是眼下武当所能做到的最好,便齐声应诺。 只宋青书并不是很看好少林与峨嵋两家的反应。 少林向来自扫门前雪,峨嵋掌门灭绝师太虽有侠性,却终究性情古怪,又因谢逊一事与武当多少生了罅隙,也不知对武当的劝告能听进多少 果不其然,数日以后,宋远桥与张松溪等人相继回返武当,带回的消息却并不令人满意。 尤其是宋远桥那边,少林听了他们的传话,竟说“既俞三侠非是我少林弟子所伤,便望武当日后莫要再提这样的话”,若不是宋远桥与俞莲舟均是沉稳克制之性,怕是又要起一场冲突。 张三丰闻得如此结果,也只能长叹一声,多余的话却不再提。 如此春来秋往,转眼又过两年。 宋青书已到了可以下山行走的年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其实宋青书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可以下山历练,只是张无忌身上寒毒未除,即便他在张三丰指导下修炼九阳神功,两年下来已有小成,然所中寒毒已固积于全身经络甚至深入五脏六腑,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煎熬,脸上常年盈着绿气。 偏他心思通透又体贴长辈,平日里时常脸带笑意,便是含毒发作痛苦不堪,也强撑笑脸反来安慰守在床前的张三丰、殷素素等人。 如此懂事,却反倒叫人心疼。 又因张无忌畏寒,素日闷在房里,武当上下与他交好的三代弟子只得宋青书一人,若他下了山,张无忌便更加没了人陪伴。 故而思虑再三,宋青书还是推迟了下山行走江湖的时间。 张无忌为此颇为自责,常说是自己拖累了宋青书,只是宋青书心知,他虽确实有些挂心张无忌,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正试图将体内真气转化为真元,此过程宜静修而非出门历练,因此比起下山闯荡江湖,留在武当安静修炼方是正道。 且宋青书也想在将真气全数转为真元后,试试看以真元力能否化解张无忌所中寒毒——他虽为修真者,却修的也不是无情之道,否则这些年也不会心甘情愿叫宋远桥爹爹,叫张三丰太师父。 所以两年相处下来,一来张无忌不是那等性情恶劣难以亲近之人,二来他对宋青书又一直亲近依赖,故而宋青书对他也有几分兄弟情义,若能助他化解寒毒,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宋青书在这两年间安心专注修炼,在第二年中秋佳节前夕,终是将一身真气尽数顺利转化为了真元。 中秋节当晚,张无忌身上寒毒再次发作。 看着他脸色忽青忽白,即使缩在被子里,房里又点了火盆,也依旧寒颤不止的模样,张三丰终于决定亲自带他前往嵩山少林,去向空闻大师求取少林九阳神功,以补足武当九阳功不足之处,化解寒毒救他性命。 然两年前武当山上一会,少林三大神僧合力竟不敌武当一少年弟子,此事早经由众多在场者之口传遍元国江湖。 纵是空闻大师最后表现得对宋青书十分欣赏,输也输得心服口服,然少林终归因此失了面子,又兼逼问谢逊与屠龙刀下落不成,恼羞成怒下,对武当早已生了罅隙。 再者张三丰少年时曾服侍少林觉远大师,又因种种离了嵩山,后开宗立派自创武当。 少林一直认定他乃本门叛徒,张口闭口将他偷学了少林武功挂在嘴上,此番他亲往少林求援,怕是希望渺茫不说,少不得还要受一番冷言冷语。 武当七侠皆乃张三丰亲传,对此皆是心知肚明。 因而听了他的决定,其余六侠只是神色黯然,张翠山却泪流满面跪倒在他面前,重重叩首道: “师父怜惜无忌之心,弟子铭感五内,但若因无忌之故要让师父受辱于人,却非弟子所愿!求师父收回成命,莫折了无忌的福气。” 张三丰伸手便要扶他,却被张翠山执意躲过,只跟殷素素两人长跪于他面前,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张三丰长长一声叹息。 “翠山,你何苦如此。” 张翠山却不言语,只固执跪在原地,连头也不抬。 他身为人父,又怎可能舍得眼见无忌丧命? 只是这两年间,武当上下为无忌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神,他与殷素素都看在眼里,对师父和师兄弟们的深情厚谊更是感激不尽。 他们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最好,如今若为了保住无忌性命,便任由张三丰将脸面亲手奉至少林脚下,任由其踩踏,即使无忌当真得以存活,张翠山自觉也无脸再面对张三丰、面对师兄弟们、面对武当上下。 思及此,他重重对张三丰再度叩首: “师父明鉴。弟子并非要放弃无忌性命。素闻明教有位神医,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弟子日前已与素素商定,中秋过后便启程,带无忌前往蝴蝶谷求他诊治。” “蝴蝶谷?”张三丰眉峰微蹙,“你说的可是那‘蝶谷医仙’胡青牛?” 张翠山颔首:“正是。” 张三丰闻言沉吟不语。 胡青牛此人确实医术了得,然他另有一外号叫做“见死不救”,说的就是他对明教教内之人无论伤势大小,尽都全心救治,但对明教以外之人,却绝不肯出手相救,便是死在他面前,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张三丰虽对此人做派万不苟同,但想到此去少林,确实希望渺茫,而殷素素乃天鹰教教主殷天正之女,天鹰教虽从明教中分裂独立,但到底也算明教一支,想来看在殷天正的面子上,胡青牛也会出手救治无忌。 如此,倒确比前往少林求取九阳神功成功的希望大些。 他便终于点了头,道:“既然翠山你坚持如此,那便依你。且素素与你归来中原两年,因无忌寒毒之故一直居住在武当山上,从未回过娘家。此番下山,若时机恰当,你便也陪她回去一趟,好叫你岳父安心。” 张翠山连忙应了,当夜便匆匆收拾了行装,第二日一早,就准备带张无忌下山,前往蝴蝶谷。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俞莲舟、俞岱岩和张松溪。 毕竟此时距离张翠山一家回返中原不过过去两年时间,江湖上觊觎屠龙刀者众多,武当山脚下这两年多了许多陌生面孔,想来一直在关注着张翠山和武当的动静。 此番出行绝瞒不过他们,既如此,也只能多几个人结伴同行,届时即便遇袭,也有余力应对。 宋青书也背了行囊,准备与张翠山等人同行。 不过他不会随他们一直到蝴蝶谷,而是准备下了山便直奔江浙,乘船出海,前往与元国相隔一海的另一大国,晋国。 众人虽对宋青书首次下山历练,便要出了国门跑去大陆其他国家有些惊讶,不过想到两年之前他便已扬名整个元国武林,说不得这点名声会对他独闯江湖有些什么影响,如此便离了元国,去一个他声明不显之地,倒也是尚佳之选。 只宋母在青书下山之前抱着他抹了回眼泪,盖因此行所耗时日甚长,说不得此番离别,便有年余不能相见了。 第二日一早,宋青书和张翠山等人拜别了张三丰,结伴下了武当。 到了山脚下便要分开而行,宋青书又对不舍与他离别的张无忌好一番安抚,最后目送张翠山将他抱上马上,一行人逐渐远去,才略略叹了口气,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昨日夜里已经试过了,以真元力探入张无忌体内,为其化解寒毒。 结果却是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宋青书当即便明白,张无忌身上所中寒毒,绝对与他自身气运息息相关,若要强制化解,便会影响他今后的成就,削弱他的气运,因而,便是无往不利的修真者真元,也无法冲破气运的阻挡强行为无忌化解寒毒。 如此便证明,这寒毒绝不会一直困扰张无忌。 怕是他今后将会因此而得逢奇遇,寒毒化解之时,便是奇遇生效之际。 想通这点,宋青书也就不再担心,转而思索起了自己此行的安排。 此前他已从各种书籍的记载,以及张三丰、宋远桥等人的口述中得知,此方世界大陆广阔,大大小小分布着数十个国家,其中有几个大国尤为有名,便是曾有过数次改朝换代,也曾分裂成许多小国,但最后却总能再度统一,成为一个庞大的帝国。 其中元国算一个,宋青书此行所选的目的地——晋国,也算一个。 晋国与元国隔海相望,乘船出行,须得在海上走上月余,方能抵达。 宋青书此行前去,并非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而是为了一味只能在晋国寻到的炼丹材料,托月蚌壳。 传闻此蚌只产出于晋国南海飞仙岛,因所出数量极少,又不易贮藏,因而从不外售。 便是晋国国内的贵人想要购得此蚌,也需比拼运气。 怎奈它却是宋青书接下来所需炼制的极重要的一味丹药中,必不可少的一样材料。 于是宋青书便只能亲自走上一趟。 一路驱马而行,到得港口正巧一艘开往晋国的客船即将启程,宋青书匆匆寄放了青骢马,也来不及再多做休整,便赶在客船启航之前,上得了船来。 此时他尚且不知,此次晋国之行,却是要让他遇见一个自此无法甩脱的巨大“劫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海上航行的日子对宋青书而言并不难熬。 他所订的是客船最上层的豪华船舱,内部空间之大,别说是安静待在里面打坐修炼了,便是想要演练剑招,也绝不会施展不开。 天气晴好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去甲板上逛逛。 煦暖的日光伴着微带腥咸气息的海风,照在身上感觉暖洋洋的,是与在武当山上时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体验。 如此在海上航行一月有余,客船终于抵达了晋国的一处海港。 宋青书随意挑了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客栈,要了间上房,叫了热水洗去一身海味,而后方有兴致出门。 与元国即便是繁华之地,城中景象也因国内动乱、蒙古兵四处肆意行凶,而显得有几分凄凉萧条不同,晋国的城镇中,到底都是一派热闹祥和。 过往的百姓脸上大多带着平和满足的笑容,即便是来去匆匆的江湖客,身上的戾气看着也比元国武林中人要少上许多,这或许是因为他们不必整日想着如何去推翻朝廷,抗击? 宋青书一时竟想得有些深了。 遥想他还在天命大世界时,自幼便被师尊玄灵老祖带回山门,从记事起就开始修行,一直站在修道者的立场,从未体会过作一个普通人,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故而即便后来出门游历,也曾途径普通人的国家,宋青书却从来都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对常世百态既不入眼也不入心,虽不轻贱人命,却也不是多将这些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经历遭遇放在心上。 师尊总说他虽天资卓绝,短短数百年间,已然连破金丹、元婴两大关隘,然终究心思单纯所经事少,恐他关键时刻会因此而吃了大亏。 宋青书从前总以为师尊这是杞人忧天,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算计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然而被好友背叛,被众人围截追杀的经历,却让他幡然醒悟,师尊的担忧从来都有道理,高估了人心的,其实是他。 所以刚刚转生那两年,宋青书其实对武当众人十分防备,即便是宋远桥夫妻俩,他也不敢全然放心依赖,唯恐人心难测,到得头来自己又会受到欺骗背叛。 然武当终究乃是正派翘楚,门内弟子虽各个都有自己的心思算计,行事却俱都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张三丰和武当七侠更是立身持正,表里如一,对待宋青书向来真心疼爱,见他行事有所不妥也绝不偏袒,总会将道理掰清揉碎说与他听,望他学会明辨是非,持身以正。 如此过得几年,宋青书才渐渐放下心防,敞开心胸接纳他们。 他偶尔会想,若非投生在了武当,若非遇见了张三丰和宋远桥等人,若非他们用真诚和正直拔除了自己心底暗生的执念,或许自己现在已然起了心魔,修行进展不会如此顺利飞速不说,恐怕连元神所受之伤,弥补起来也会十分困难。 所以武当众人的存在与宋青书而言,不仅是助他粉碎了险些滋生的心魔,也让他学会了暂停脚步,张开眼睛,去观望和接受身边的人、事、物,不再只看到自己认为应该看到的东西。 只可惜。 若是他能早些看懂这世间万物,早些明白人心难测,早些学会将萧河也看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修行者,而非自己眼中那个慷慨仗义、乐于助人的“烂好人” 或许,最后便不会走到那样的结局。 脚步在不知不觉之中慢慢停顿下来,宋青书阖眼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似入了定。 不知过了多久。 宋青书从入定中醒来,原本才入了筑基中期的修为竟生生拔高了一个境界,直入筑基后期不说,甚至达到了筑基后期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着手尝试冲击金丹。 他长长出了口气。 待得此时,宋青书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小楼门前,过往的行人尽皆小心注意着绕开自己而行,然而让他们如此行事的,并不是才刚刚从入定中醒来的宋青书自己,而是 转身直面小楼,宋青书对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的那位锦衣青年抱拳一礼: “多谢公子费心相护。” 那青年闻言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个十分煦暖的笑容,“举手之劳,少侠不必客气。” 言罢,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侧身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我观少侠似有些气息未平,若不嫌弃,便请进我这小楼饮茶一杯,稍作休息,如何?” 宋青书痛快应好。 跟在那青年身后进得楼来,宋青书立刻感觉自己被花香包围了。 小楼里到处摆满了鲜花,娇艳欲滴的花瓣朵朵盛放,映入眼中便是五光十色,惊艳夺目。 看得出花朵的主人将它们照顾得很好,每一片花瓣上似乎都还带有着尚未干涸的淡淡水色,一眼就看得出是被精心呵护着的。 宋青书就在这满室馥郁的花香中随着锦衣少年走上了楼。 他看着那青年熟练地邀请自己落座,从房间一角的柜子里取出红泥小炉、全套的茶具和一小罐茶叶,摆在桌上开始煮茶,眼中的神色慢慢由最初的惊奇,转为了此刻满满的欣赏赞叹—— 这青年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他虽面目清俊,一双眼睛也柔和温暖,但那眼眸深处却是没有丝毫光亮透出,也映照不出任何情绪的。 然而一路行来,他却表现得与常人无异,甚至此时此刻,还在颇为娴熟地煮水烹茶,周身的气息无比宁和恬淡,令人见之心折。 宋青书两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少侠请。” 略微失神间,那青年已托起一杯清茶,递向宋青书面前。 宋青书伸手将茶杯接过,垂眸轻啜一口 “好茶。”他由衷赞叹。 对面的青年闻言,似乎十分愉快地微笑了起来。 “少侠喜欢便好。” 言罢也垂首专心饮了口茶,面上露出淡淡的满足笑意。 “我听少侠口音,似乎不是我大晋之人?” 过了一会儿,似是从茶香悠长的余韵中转醒而来,青年再度开口,语调平缓柔和。 宋青书答道:“是,我从元国而来,欲往贵国南海飞仙岛一去。” 那青年闻言微微一怔,“飞仙岛?少侠竟要去往那里?” 宋青书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不由道:“正是。怎么?那飞仙岛莫非有什么不妥?” 那青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倒是并无不妥,只是” “只是?” “只是那飞仙岛出入管理甚为严格,若非本岛所属船只,绝不允许进入港口。且对江湖人士管制十分严厉,若有江湖中人在岛上惹出了祸事,据说将受到极为严厉的惩处,日后更是终生不许登岛。” 那青年说着,有些担忧地“看”向宋青书: “少侠若只为游历而来,大晋境内尚有其他地域,无论景色抑或风土人情,均不在飞仙岛之下。” 宋青书听出他言语间颇有劝诫之意。 但他却有无论如何也要前往飞仙岛的理由。 当下便道: “公子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急需飞仙岛所出托月蚌壳,听闻那蚌壳极为难得,若非亲自上岛,否则入手希望渺茫。故而” 他话说到这里,那青年面上便带上了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他微微颔首,“倒是我先入为主,未曾想到少侠原是另有他意。” 他话音微顿,似是还想再说什么,然而便在此时,楼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青书转眼望去,就见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匆匆跑上了楼来,神色间很是惊慌恐惧。 她见楼上坐了两个人,似乎很有些惊讶的样子,急喘了几声,才有些娇弱无助地开口: “抱、抱歉打扰。后面有恶人在追我,请问我可不可以在你们这里躲一下?” 身为小楼主人的青年还未出声,宋青书却陡然冷笑了一下。 “倒是演得一手好戏。” 他嗤笑一声,出口的话语却是毫不客气。 一时之间,小楼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你凭什么说我是在演戏?” 那小姑娘闻言气极。 她长得并不算很美,一双眼睛却大而明亮,显得十分灵动。 此时她正瞪大了那双灵动的眼睛,看起来气鼓鼓的,可是又不会给人感觉是在无理取闹,而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正因为受了冤枉而在撒娇发脾气。 这般模样的确很是惹人怜爱,一般人看了大概都会心软一下,想着是不是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了人家。 可宋青书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目光淡淡扫过那小姑娘时,不泛半分波澜——就好像她跟这楼里的一把座椅、一面墙壁没有任何区别,根本就连“活物”都算不上一样。 小姑娘——上官飞燕见状,面上委屈得眼圈一红,心中却是将宋青书恨了个彻底! 原本她将一切都计划得好好儿的。 只要假作被人追杀逃进了花满楼的这座小楼里,便凭自己的演技将那向来宽和心软的良善人儿团团骗住,待到他被骗得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又何愁身为他好友的陆小凤不肯现身帮忙? 到时拿了金鹏王朝遗留下的藏金,她便不必再顶着丹凤公主那贱丨人的身份。 她将过上比丹凤公主当年更尊贵更奢豪的生活,用她上官飞燕的名字! 为此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却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进得楼来,小楼里除了花满楼竟还有另一个陌生人在。 而他对自己竟是如此不假辞色! 上官飞燕从来也没试过被一个男人如此不放在眼里,心中大恨的同时,也想着若这男子日后落在自己手里,一定要让他跪在自己面前痛哭忏悔,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 这样想着,她立刻重新鼓起了干劲。 抽了抽鼻子,上官飞燕微带哽咽道: “我被人追杀,你们若不想收留我,干脆便拒绝了我就是,为何要出口伤人?” 她说着,一脸倔强地抬起头,目光直直盯视着宋青书和花满楼,明明并不算多美的容貌,盛怒之下却显得有些美得惊心动魄。 她含泪冷道:“我与你们不过陌生人而已,有何好骗你们?” 言罢,便要转身下楼而去。 自她出现起便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的花满楼此时终于出声了: “姑娘留步!” 背过身去的上官飞燕闻言脚下步子一顿,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 她冷着一张脸转回身来,问:“两位公子还有什么指教?” 花满楼却并不在意她的冷言冷语,只柔声道: “姑娘是否是在演戏我并不知道。只你若真被恶人追杀,那便在我这小楼躲上一躲也无不可。切勿为一时意气,置自己安危于不顾。” 上官飞燕闻言愣了愣,随即重重冷笑一声,道: “还当你要来充什么好人,若你拦下我只为说这种话,还不如最初就不要叫我。” 她语气虽冷,话说得也毫不客气,但细听之下便能发觉,其中赌气意味远大过真的怒意。 花满楼便微笑道:“那姑娘是要躲还是不要躲?” 上官飞燕被他问得一噎。 气恼地跺了跺脚,她娇声道: “除非你们好生道歉,就说冤枉了我,又或是真的拿出我是在演戏的证据,否则我才不要受了你们这些恶人的庇护!” ——竟是单有花满楼软言相劝还嫌不够,将矛头扯向宋青书身上,定要他也服软才肯罢休。 “这”花满楼有些为难。 毕竟他与宋青书也不过刚刚相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相互交换,他自己心善,对上官飞燕所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忍放她出了小楼受人所害,但他却没有权利左右宋青书的决定。 更何况上官飞燕这番话,说得也实在太咄咄逼人了些,竟是完全没给他留下在中间转圜的余地。 上官飞燕话一出口,也深觉不妙。 她向来被男人捧惯宠惯了,便是花满楼这样的人物,也觉得自己能手到擒来,分毫也未曾放在心上。 见他果然出言挽留自己,便忍不住有些得意忘形,一时冲动之下不由就给了宋青书难堪,现在见花满楼左右为难,不禁心中打了个突,悄眼看向宋青书。 这一看之下,便见对方依然面色沉静坐在原地,垂眸轻品杯中香茗,竟似对自己出言挑衅一事全未放在心上,一时之间,不由感觉又羞又恼。 而宋青书也的确并未将上官飞燕看在眼中。 她固然演技了得,对细节之处也万分重视,并未因花满楼目不能视便忽略许多,进得门来时,发髻是微歪的,衣衫也有些散乱,脸上带着点汗意,口中喘息不断,确是一副被人追得走投无路狼狈可怜的模样。 也难怪敢放言向他索要说她在演戏的证据。 但在宋青书看来,根本没必要拿出什么证据。 因为单只一眼,便能看出她身上闪动着的,那层暗红到近乎发黑的业力之光。 横死在她手上的人命想来没有十条也有八条。 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子,会被人追杀无路可逃,到需要随便闯入路旁民居求助的地步? 宋青书是不信的。 况且,自打这女子进门以后,宋青书便察觉到她身上有一条艳粉色中又透出几许浓郁灰败气息的红线,一直若有若无地试图连接向花满楼身上。 不消说,这绝不会是什么欢欢喜喜的桃花缘,而是真真切切的桃花煞。 宋青书对花满楼颇具好感,且正感念他出手相助为自己“护法”,让自己得以安然入定不受打扰,自然不会任由他陷入此等邪煞,这才出声揭穿了那女子,否则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如此多管闲事。 所以自始至终,宋青书都只是想提醒花满楼而已,至于上官飞燕对他是挑衅也好是怨恨也罢,宋青书却都是半点也不在意的。 他静坐品茗,对上官飞燕的话语竟是听而不闻。 屋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上官飞燕出言挑衅却被人理也不理,好似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晾在原地,脸颊不由烧得通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绪激荡之间,眼中竟非做戏,而是当真带了几分泪意。 所幸正在此时,楼梯上再度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上官飞燕借机回首,便见一提刀大汉凶神恶煞地闯了上来。 她赶忙重新调整心态,做出一副十足惧怕的模样,拔腿便要往花满楼身后跑。 花满楼自是不会闪躲,只任由她动作,然尚未待她在他背后躲好,也尚未待那凶神恶煞的汉子出声威吓,眨眼间,花满楼却被宋青书一把拉住了手腕,继而足尖一点,两人携手,翩然飞出了小楼。 上官飞燕:“” 提刀大汉:“” 等等!你们要去哪里! 上官飞燕急急探头而出,便见花满楼已被那白衣少年拉着手腕,头也不回地在空中飞出了数十丈远,险些快连人影也看不见了 “小子好胆!” 她恨恨一掌扫落无数花盆,眼见它们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内里原本开得亮丽鲜妍的花朵被泥土和花盆碎片沾染,瞬间变得一片狼藉,胸中才算略微出了口恶气。 转头见那提刀大汉——被她刻意引来此处的崔一洞也似刚才反应过来,正虎视眈眈望着自己,上官飞燕冷笑一声,转身也自窗边一跃而下,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不过过了多久。 连呆滞莫名的崔一洞也骂骂咧咧出了小楼以后。 天色渐晚,往日到了这个时候也很少会亮起灯来的小楼,如今也依然灯火全无。 只是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此时却多了两道身影。 ——正是去而复返的宋青书和花满楼。 花满楼站在一片狼藉的窗下沉默无语。 片刻之后,他转身进了小楼。 待上得二楼,察觉出除那片被推落窗外摔得粉身碎骨的花盆,小楼里其他摆设竟分毫未乱,花满楼这才叹息一声,复又下得楼来,对宋青书拱手一礼: “多谢少侠提醒。” 宋青书摇头,“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客气。” 语毕,两人相对而笑。 “在下花满楼,还未请教少侠” “宋青书。” “如此。不知宋少侠可愿再入楼饮茶一杯?” “自然。” 两人于是又携手上了二楼,花满楼点亮了灯火,煮水烹茶。 待得一轮茶水品过,花满楼放下茶杯,忽而问道: “宋少侠此去飞仙岛,可愿与人同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可愿与人同行? 宋青书眉梢微动。 他心思通透,自花满楼说了飞仙岛管制严格一事,便知其中大概还有些自己所不了解的内情,此番若想顺利登岛,想来还要经过些波折。 现如今花满楼有此一问,莫不是说 “花公子愿为我引路?” 他顺势问。 花满楼微笑,“引路倒谈不上。只是家兄与飞仙岛有些联系,若宋少侠定要亲自登岛,我自可向家兄传信,请他帮忙。” 不过说到这里,他话音却是一顿,面上神色似是有些苦恼: “然家兄向来对我颇为关爱,若我直言只为宋少侠求取一上岛名额,恐家兄不日便要亲来,对宋少侠也会多有问讯。” 花满楼自看得出宋青书性子有些清冷,虽对自己表现得颇为友好,但对陌生人——比如之前那位心思不纯不请自来的姑娘——却颇为不客气,若自家兄长打探太过,恐好心帮忙不成,反倒还会生了龃龉。 所以,“不若我便对家兄言道,我久居小楼静极思动,又闻得飞仙岛所产海物鲜美异常,便起了心思想去岛上一游,而宋少侠则是受我邀请,与我结伴同往的友人?” 虽然对于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友人”,兄长想必也会审慎调查一番,但暗地里进行总比当面质询要好,也不会惹得宋青书不快。 花满楼语气极为真诚,且话也摊开说得清楚明白。 宋青书本就对他观感甚佳,此刻又见他如此为自己着想,不由也十分罕有地竟起了想交朋友的念头。 于是他便也笑道:“花公子所言甚妙。然只一事我有所不明。” 花满楼疑惑道:“何事?” 宋青书道:“既言我乃花公子‘友人’,为何花公子还对我以‘少侠’相称?” 花满楼闻言有一瞬间的愕然,继而,便抚掌轻笑起来: “是我疏忽了,青书。” 见宋青书含笑应允,又道:“我在家中行七,家人朋友见得我便都唤一声‘七童’。我与青书一见如故,便是年岁略长于青书,也并不在称呼上计较许多。故而青山也叫我作‘七童’吧。” 宋青书自无不应。 当下因夜色已深,花满楼便邀了宋青书在小楼住下,第二日一早,方才给他家中兄长去了书信。 去信后第五日,便有个自称是花满楼兄长属下的中年男子率人来到了小楼,使马车接了花满楼和宋青书,一路向南而行。 据他所言,有船只启航驶往飞仙岛的,只有晋国南部沿海的一处小港口而已。 那小港周围只有一座不大的小镇,几乎整座镇子都由飞仙岛的人手组成,对外来者身份审核颇为严格。 因而花家兄长才遣了人来,不仅是为送船票,也是为使花满楼与他的友人不受那许多盘问,顺利上船登得岛去。 在马车上的日子惬意又清闲。 车是花满楼兄长找人特意定制的,内部空间广阔,行驶起来震动极轻,又在车内铺了厚厚的软毯软垫,更有些固定在车内的小桌小榻、不用时可折叠隐入车底车壁的精巧机关,因而乘坐起来十分舒适。 宋青书每日与花满楼相对而坐,或是谈武论道,或是互相讲述些元国与晋国的风土人情,日子久了,倒是交情渐深,很有些将彼此引为挚友的味道了。 如是马车行驶数日,这日,终是抵达了目的地的南海小港。 众人下了车马,找间客栈休整了一番,宋青书和花满楼方才在那中年管事的带领下前往港口,持票乘船——说来他们到得也巧,去往飞仙岛的客船半月才有一趟,而今日正是这半月一趟的客船启航之日。 看得出那中年管事与港口的负责人似是有些相熟,故而他上前与那人交涉了一番,又出示了两张船票,那人便没再多问,直接放了宋青书和花满楼上船。 码头上还有些商人和平民打扮的船客正排着队等待审核登船,见此也不敢有多怨言,只拿视线多扫了两人几眼,心下牢记待会儿上得船去,绝不要与这两人为难。 “七少爷,您与宋公子既已上了船,小的这便要回返府中,去向三少爷回话了。还请少爷多多保重。” 将宋青书和花满楼一路送到舱门前,待两人安顿好了行李出来,那中年管事才微微躬身,对花满楼告辞道。 花满楼微笑道:“古管事一路辛苦。回去以后请代我向三哥道声谢,也向爹娘和其他几位兄长问好。” “是。小的谨记。” 那古管事说完,又将目光转向宋青书,躬身一礼道: “还要麻烦宋公子多照拂我家少爷。” 宋青书侧身避开,又颔首还了个礼: “宋某自当尽心。” 两人目送古管事下船离开,靠在船舷上吹着微凉的海风,花满楼沉默许久,才有些怅然道: “不怕青书笑话,方才听古管事提起三哥,我竟发觉自己有些想家了” 身为花家幼子,他自小便受尽家人宠爱。虽心怀感念,也同样重视家人,但却并不想处处依赖他人,哪怕是家人,也不愿因自己目不视物,而被处处容让。 他想试试看,自己能否离开家人独立生活,故而从江南花家搬出,自寻了座小楼住下,如今已是八月有余,期间一次也未曾返家。 “我只想着小楼里舒服自在,自己独个儿也能将生活过得很好,纵是双目尽盲又如何?我每天自有阳光花香、清风明月相伴。” 然而却忘了,家人还会为他担心。 不只因为他是个瞎子,更因为他是花满楼,是他们的儿子和弟弟。 “想来我初次尝试独立生活,日子竟过得有模有样,因而便有些忘形,以至疏忽了父母兄长的心情。” 花满楼说着,嘴角的苦笑很快散去,又换上温柔和煦的淡淡笑容: “所以这次陪青书你登得飞仙岛取了托月蚌,我便要回家一趟,与父母兄长团聚,好叫他们安心。” 宋青书见他也无需外人开导,自己刚发现的问题,自己便能马上想通,暗叹他果然心思豁达、光风霁月的同时,也不由被勾起了几分思乡之绪,心下暗道: “此番离家日久,也不知太师父和爹爹他们现下如何。” 又思及张翠山和殷素素带张无忌下山求医,一家人离了张三丰和武当的庇佑,恐怕又将被觊觎屠龙刀的武林人士盯上,一时不禁又有些牵挂。 花满楼见宋青书久不言语,身上也透出一股淡淡的思乡之意,便知他应是因自己的这番感叹,也想到了远在元国的家人,一时也想不到如何安慰,便只微笑不语。 然宋青书毕竟修道多年,心中被花满楼一番言语勾起的一点乡愁淡怅,只一会儿便消弭而去,耳边听着甲板四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心绪也重又复于平静。 注意到花满楼体贴的沉默,他罕见地笑了笑,道: “七童若要返家,还请替我向令兄道声感谢。” 若不是花满楼兄长出面,他想必无法如此轻易登上飞仙岛。 花满楼闻言微微一笑: “青书若真有心,不如当面向他致谢如何?” “七童是说” “诚邀青书此行过后,来我江南花府做客。如此翩翩少年,我娘见了你定会极为欢喜。” 宋青书:“” 为何要特意强调令堂? 花满楼笑眯眯:“当然,我爹和我几位兄长也一定十分欢迎青书。” ——总之会甚于欢迎陆小凤。 宋青书不明就里,只觉得花满楼笑容中似乎别有深意。 而被花满楼如此暗暗“编排”的陆小凤,此时却是面无人去楼空的小楼,一脸苦色—— 人呢! 到哪儿去了? ———————————————————————————————————————— 客船于海上航行三日后,在甲板上诸多乘客的围观中驶入了一座极热闹的港口。 宋青书和花满楼下了船,见港口边上围了许多人,也不像是迎着来船,而是都对内岸的方向翘首以盼,不知在等着什么。 心下正疑惑间,便听得有人高声喊道: “来啦!叶城主来啦!” “轰!”的一声,拥挤的人群炸开了! 才下得船来的宋青书和花满楼被挤在人堆里,便是身负极高的武功,一时之间也是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一群陌生人挤来攘去。 宋青书随着人流的涌动向众人趋之若鹜的方向望去,远远地,便见一白衣男子正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徐步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相貌出众的人物宋青书见过很多。 远的不说,就说他来到晋国以后才结识的花满楼,自是君子端方、温雅如玉,任谁见了也要赞一声好一个俊秀青年。 可在众人的簇拥下向港口走来的那名白衣男子,却是一种与花满楼、与宋青书自己、甚至与宋青书此前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相同的——姿容出众。 只见他眉如鹰翼,斜展欲飞;眼若寒潭,冷而凝波;鼻如悬胆,端直俊挺;薄唇轻抿,菱角分明。 整个人犹如一把悬而不出的利剑,远远看着,便能觉出一股杀伐果断、剑气凌人的锋锐意味。 宋青书于是便知道,他大概就是花满楼此前与自己说过的——白云城主叶孤城了。 这飞仙岛虽面积极广,已然顶得上晋国国境内面积中等的一省,但岛上却只有一城,名为白云城。 这叶孤城便是白云城的城主,据说同时也是晋国武林真正武功能达到巅峰的六人之一。 一个武林绝顶高手为何竟能成为一城之主,宋青书对此无意探究,也并不很好奇。 只是花满楼言语间对叶孤城其人颇为推崇,言说他“飘然若仙,剑法奇绝”,故同为修剑者,宋青书便对他起了几分兴趣。 今日一见,花满楼却是未曾言过其实。 这叶孤城,倒是宋青书来到这方小千世界以后,见过的最似剑修的人了。 只可惜 终究是掺杂了外物。 宋青书轻叹口气,将视线从已然行至港口的叶孤城身上移开,正要脱出人群去寻找在挤拥中与自己失散的花满楼,便猛然听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城主!城主他往这边来啦!” “叶城主!这是我家今早刚收的鸡蛋!还热乎着呢!您拿回去吃!” “城主大人,这是小老儿家年初新酿的酒,香而不冲,味绵醇远,您拿去,喝好了再来小老儿家取啊!” “城主!还有小女!小女家昨日刚开的万寿菊!城主便拿了这几盆回去,摆在府里偶尔看上一眼也好啊!” “城主!还有我” “对!城主我也” 热情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宋青书起初还费力分辨,后面索性听而不闻,干脆向着人群热情前涌的反方向艰难前行。 终于挤出人群,他整了整散乱的外袍,转头看着依然乌泱泱不住向前涌动的人潮,一时间竟感觉有些心有余悸。 怪道这些人聚集在码头周围,视线看的却是城内的方向,原来是一大早起就在这港口等着那叶孤城出现。 如此想来,这白云城主倒是颇得人心,竟能引得城中住民如此拥护爱戴。 不过这与宋青书也无甚关系。 他极目四望,试图从人群中找到花满楼的身影。 花满楼目不视物倒是其次,这许多天接触下来,宋青书对他的性格早已摸透,此人最是心肠绵软温柔和善,便是身负高超武艺,也不会因身陷人潮包围便随意对不识功夫的普通人动用。 宋青书尚能使巧劲费番功夫从人潮中挣脱,但花满楼 若宋青书不出手“营救”,恐怕他会一直被困在人群之中,随他人拥挤移动。 当然,宋青书也并不讨厌花满楼这样的性子就是。 否则也不会想与他交朋友了。 宋青书目光飞速扫过欢声不断的人群,寻找着花满楼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白云城主及他身后的一众拥簇者,也终于来到了人群之前。 面对着百姓们热情洋溢的招呼,叶孤城嘴角抽了抽,微微侧首,示意身边一月白长袍、面目俊秀的青年上前说话。 那青年长了张极讨喜的娃娃脸,笑起来十分爽快。 他上前一步,对因叶孤城的到来而愈加欢腾,甚至中间已经有人舞起了狮的人群大声道: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的心意城主心领,对大家的拥戴城主也十分感怀,但城主今日亲至港口,原是为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各位有热情自是极好,可客人却是第一次登上我飞仙岛,并不知我白云城中百姓如此热情好客,若是受惊,那反倒不美。” “故而,不若各位暂先缓缓,待城主接了客人,晚上在城主府门前,我们点了篝火,一起招待客人可好?” 那青年笑眯眯提议。 话音刚落,前排的百姓们就齐声叫了个好! “小九你小子越来越会办事了么!晚上什么时辰开始?老头子我要早点关了铺子,免得去得晚了寻不到好位子。” “老赵头儿你这可有点狡猾了啊!大家伙儿不如下午无甚大事便去把队排了,顺便帮小九他们一把。一群半大小子,能成什么事儿。”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再是半大小子,也是城主府里出来的,与你我家里那不成器的小子能是一回事儿?” “哎,看我这张嘴。小九你别往心里去啊!” “就是,就是!小九你可别生气,大家伙儿喜欢着你哪!” 一群叔叔伯伯大声起哄。 小九娃娃脸窘得通红,脸上却还是带着讨喜得不行的爽朗笑容: “哪儿会生气呢,就知道叔叔伯伯们疼我。” 边说边跟前排几个老人家还唠了起来,须臾便商定了城主府前篝火晚宴的各种安排。 一些刚从船上走下来,和宋青书一样略有些发懵的船客们,见状更是懵了—— 他们有些是初次上岛的商人,有些是出来游学的读书人,还有些是有亲戚在岛上定居,受到邀请前来暂住的。 印象里飞仙岛一直十分神秘高贵,可如今下得船来,看到的岛上住民竟然是这种画风 也是想不懵都难。 原来高贵冷艳审查严格登岛困难什么的都是假象。 之所以让人无法轻易登岛,只是因为不想暴露飞仙岛真正的模样么? 一时间,不少人脑中都闪过了这样的猜想。 有些跑飞仙岛商路跑了不少年的老商人看了这些眼生的同行者们的反应,不由了然地笑了笑,问他们: “第一次上岛,见了这样的场面,吓住了?” 船客们纷纷点头。 老商人笑呵呵,似是感叹又似是欣羡,道: “见多了就好了。这岛上的人是有些奇怪,但时日长了你们就知道了,有时候,能像他们这样过日子,才叫活得有滋有味儿呢。” 边说着,这人边摇头摆脑地指使着自家下人将带来的货物搬下船: “快快快!趁岛上这些货还看着他家城主不舍得走,先将东西搬去城主府前面!行事顺利了后半个月都给你们放假,在白云城好好耍耍!” “是!老爷!” 一行人搬着货物溜溜跑下了船去。 还留在船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以后,大家也都是跑的跑溜的溜,避开还聚在一起的人潮,先往城主府去了。 这时候小九也终于跟人说完了话,后退几步,又扬声道: “可有一位江南来的花七公子?若您在此,还请知会一句。” 连嚷了好几遍,为让声音扩散得更远,还用上了内功,这下连正在找花满楼的宋青书,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 ——江南来的花七公子,这说的不会就是花满楼吧? 疑惑间,就见人群中已经劈开了一条通路,中间那个衣襟被挤得微乱,发冠也有些松散的如玉青年,又不是花满楼是谁? “在下花七,不知这位小哥儿叫的可是在下?” “正是您哪。”小九笑眯眯说着迎上前来,“令兄与咱家城主乃是故交,日前来了信说您不日便将上岛,托咱家城主照拂一二。料想今日便是您登岛之日,城主便率了人亲自来迎,还请七公子莫要客气,随我们回了城主府吧?” 花满楼闻言倒也不十分惊讶。 只是 “我此行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位朋友与我同行。” 他为难道。 ——也不知道青书那个性,会不会愿意住进城主府这样想来便是规矩森严的地方。 小九见他面露难色,也不声张,只回身看向已然亲自上前的叶孤城。 果然便听自家城主出声道: “七公子无需担忧。既然是七公子的友人,自然也是我叶某的客人,便请他同住城主府,如何?” 花满楼迟疑了一下,方道:“我还需问问我那朋友的意见。” 当下便转头,运起内功叫了一声,“青书!” 宋青书刚提声应了,便见人群中央,叶孤城却是早了花满楼一步,转眼望了过来—— 一瞬间,四目交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宋青书平静无波,只礼节性地微一颔首。 叶孤城却是怔了怔,方才点头还礼,视线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从宋青书身上移开,不时还扫过他腰间悬挂的那柄长剑。 这下宋青书倒是有些惊讶了。 他虽是剑修,平日却不会给人以锋芒毕露之感。 盖因他剑术修为已臻化境,自是收放自如,光华内敛,一眼望去,几乎与常人无异。 加之他又乃修道之人,周身自有股飘渺难言的“仙气儿”,一般人首先注意到的都是他这清逸出尘、翩然若仙的气质,又有几人会目光不住在他腰间长剑上流连? 即便再是爱剑之人,也不大可能对每一个遇到的可能使剑的人,都抱有如此关注和兴趣吧? 所以宋青书猜想,叶孤城必然是从自己身上嗅出了几分“同类”的味道,故而目光才会盯驻在自己腰间不放。 如此想来他也确是爱剑成狂。 只可惜 敛去眸中乍露的一丝情绪,宋青书穿过自动避让开的人群,来到花满楼与叶孤城等人面前。 “七童。” “青书。”花满楼侧首对宋青书笑了笑,道:“这位便是我曾与你提过的白云城主。因我兄长与城主有旧,故城主邀我入城主府暂住。不知青书你” 宋青书闻言便知这白云城主定是听说了自己乃为七童友人,便顺势也邀请了自己同住城主府。 只是花满楼大概想着以宋青书的性子,未必会愿意住进城主府这样的地方,于是先一步开口来问他的意思。 宋青书自是不愿拂了花满楼的好意,当下便道: “我自与七童同往。” 花满楼闻得此言,果然露出了十分开怀的笑容。 他道:“如此甚好。”又转向叶孤城,为他介绍道: “叶城主,这位乃是我的友人,远自元国来我大晋游历的宋青书宋少侠。今日我二人便叨扰城主了。” 叶孤城温声道:“七公子不必多礼。我与令兄相识日久,对七公子也是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更觉令兄所言非虚,七公子实乃人中龙凤。” 花满楼没想到江湖盛传性冷寡言的叶孤城竟会当众如此盛赞自己,偏偏一番话还说得真情实意,全无半分勉强,一时间不由俊脸微红,有些呐呐说不出话。 宋青书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羞窘的模样,不禁大感新奇,便也只微笑站在一边,不曾言语。 目光不期然从花满楼身上偏移,却撞进一双寒似星光的漆黑眼眸,宋青书微微一怔,下意识便移开了眼光,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 这叶孤城是不是也打量自己太多次了? 看来从刚刚开始,对方的目光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此事并非是他的错觉? 然叶孤城也不开口,只极隐晦地以目光视人,宋青书不好直言相询,只得当作没注意到他的眼光,一本正经地将视线重又牵回花满楼身上。 花满楼此时窘也窘过了,终于有些想明白大概是自家兄长又犯了喜欢向外人炫耀弟弟的“老毛病”,想来叶孤城是听他夸赞自己这个幺弟夸赞得太多了,此时便说了两句场面话来为兄长“捧场”。 如此看来他说与兄长乃是故交,倒也并非客套话,盖因能让兄长起了炫耀弟弟心思的,应与他有几分真交情。 思及此,花满楼也便不再羞窘,重又恢复了一脸淡淡的笑容,道: “城主夸赞愧不敢当,不过家兄眼中只能看到我的好处罢了。” 叶孤城却道:“七公子不必自谦。若你真非如此人物,便是三公子与我说得再多,叶某也不会违心称赞半句。” 两人又你来我往寒暄一番,最后一行人结伴回了城主府。 这城主府就建在白云城中心,而白云城则距离港口不远。 飞仙岛上远不止宋青书他们下船时所登陆的那一个港口。 据说岛上四面皆有港口,分别对接不同的海路,显然对晋国只开放一个港口通船的飞仙岛,还有自己的渠道与大陆其他国家联通。 故而飞仙岛上十分富饶,便是普通居民的生活,也比晋国本土的一般百姓好过不少。 宋青书等人一路行来,见过的每一个岛上住民脸上几乎都带着愉快平和的笑容,他们有的会远远对叶孤城行礼,有的则和早前在港口见过的那些百姓一样,会献上一份自家最骄傲的礼物。 每当这个时候那名叫小九的娃娃脸青年便会和一队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一起,笑呵呵边道谢边从百姓们手上接过各色礼物,半点儿也不矫情。 宋青书看得有趣,越发觉得这飞仙岛上的人们,与自己曾见过的任何一处的普通人都不大一样。 如此一路行至城主府,时间已近傍晚。 花满楼和宋青书被引至客房,很快有仆人送上热水,两人洗去一身风尘,随后便随着等在外面的娃娃脸青年小九来到了城主府正厅。 叶孤城已然坐在厅中等着他们了。 “七公子,宋少侠。” “叶城主。” 三人又见过礼,有身穿白衣、行路无声的婢女为宋青书和花满楼两人奉上了热茶,叶孤城等两人都饮了茶,方才道: “适才在港口七公子想来也已听闻,我那下属自作主张,同意了百姓在城主府前燃火举行晚宴。” “虽是他擅作主张,然我身为城主,却不得不出席此宴。七公子和宋少侠若想出席,便请与我同道。若两位不喜吵闹,后院宴客厅也已备好筵席,两位自可先行前往,待我处理好门前诸事,也会尽快赶到。” “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花满楼闻言颇有些心惊,盖因今时今日所见的叶孤城,与他素日听闻的叶孤城,形象差距未免略大。 他虽确是面若冰霜,人亦如剑,然而却并不孤高冷漠,反而身上带着几分人情味和烟火气,真正像个“白云城主”,而非闻名江湖的“一剑飞仙”。 可见传闻有假,许多时候当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花满楼轻笑着摇了摇头,“城中百姓如此热情好客,虽说拥戴城主居多,但也存了欢迎我与青书之意,若城主不介意,我愿去门前一观。” 宋青书闻言也微微颔首,道:“在下亦然。” 他此时依然能察觉到叶孤城的视线时不时扫落在自己身上,于是便只垂眸敛目,做寡言之状,便要开口,也是三五字解决,打定主意不多说半句。 叶孤城对两人的选择倒是不置可否。 片刻之后,小九前来通传,说是一切俱已准备妥当,请城主亲往门前。 宋青书和花满楼跟在叶孤城和小九身后出得门来,就见城主府前,如今已是大变了模样。 数人高的篝火台不知什么时候被搭建了起来,此时正燃着熊熊篝火,火光温暖明亮。 围着最中心的巨大火台,城主府门前的四方广场上,已经坐满了三五成堆的人群。 每堆人面前都点着个小小的火台,与广场中心的巨大火台相互映照,映得整座广场不说亮如白昼,也是毫不昏暗。 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衬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当叶孤城的身影出现在城主府门前,气氛更是仿佛被瞬间点爆,一时间“叶城主!”“城主大人!”“城主!”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有些热情大胆的姑娘更是当即挽手上前,围着叶孤城和宋青书等人唱起了歌来。 一曲唱毕,姑娘笑嘻嘻手牵手跑走,随后又是一群老人上前,将每堆后台前聚集的人们所烹制的最鲜美的食物,奉至城主眼前。 叶孤城对老人家们颔首道谢。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上几句漂亮的场面话,更没高声宣布什么宴会开始。 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从他出现在广场上的那一刻起,宴会就已经开动了。 小九机灵地带着三人走向一处似乎是刚刚搭建完成的高台。 老人家们送来的吃食被依次摆在了高台上的一张大圆桌上。 而叶孤城拍了拍手,在欢声笑语之间依然清晰远远传开的清脆击掌声中,城主府大门开启,两队侍女鱼贯而出,个个手上都捧着热气腾腾的精美菜肴,顺次分发到每堆火台边上。 夜色渐深。 明亮的火光映着愈来愈欢快的谈笑声,和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叮咚乐器声。 杯盘交错声、酒盏相击声。 女人家娇柔的轻语声,男人们豪爽的大笑声。 形形色丨色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成了一种极其奇妙、热闹却不吵闹,和谐又美好的乐章。 宋青书在一片欢声中微微阖起眼睛。 他想自己或许再一次明白了,为何师尊常说他不懂何为人间之声。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有一束视线再度落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竟飞快张开了眼睛! 于是下一秒,果然撞进了一双微怔的眼眸。 ——正是叶孤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宋青书眸光坦然清明,叶孤城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闪躲尴尬。 他淡定对宋青书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移开了视线。 仿佛刚刚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交汇,不过只是个意外的巧合,下一秒又各自转开,看向不同的方向。 但宋青书心知并非如此。 自打港口一见,这一整天,叶孤城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身上。 其中的缘由宋青书并不知晓,也无意探究。 盖因从以前到现在,他被人用各种含义的目光打量的太多太多,若一一都去追索,又哪里还有时间来安心专注修炼? 索性便由他们去。 只要并非隐含恶意,他也懒得理那些人眼光中究竟藏了怎样的意义。 城主府前热闹的晚宴一直进行到戌时将末。 所幸飞仙岛地处南海,终年气候宜人,否则如此深秋之夜,便是点了篝火,在室外吹着微凉的夜风也会有些沁骨,一不小心便可能着凉发热。 小九等青年笑嘻嘻跑下高台,挨堆去劝百姓们早些宴罢归家。 遇见那些酒量略差,此时已是喝得醉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青年们便会搭把手,帮着亲人朋友将他们抬回家去。 意外的是在场的所有人,酒量无论好坏,酒品都十分之好,不管是微醺还是大醉,都只是坐在原地发呆或者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大声吵闹发疯的竟是一个没有,委实令人惊奇。 回往客房的路上,花满楼谈起此事,言语间多有感叹。 走在一旁为两人引路的叶孤城闻言道: “七公子莫要将这飞仙岛想成世外桃源。酒品差的岛上也有不少,只今日这晚宴是为接待客人,虽并未有明文约定,但自知酒品不良的,通常都不会出席,免得坏了宴上的规矩。” 言及此,他脸上似乎闪过了一道飞快的笑意,语气中隐隐的自豪之意,更连宋青书也听得出来。 花满楼于是笑道:“城主不必自谦。酒品好坏实乃天生,懂得收敛方为人力。岛民如此明辨事理,想来城主功不可没。” 叶孤城摇头,“我初为白云城主,飞仙岛却已存在百年,若真要说谁对岛上住民有教化之德,也是叶家先祖,非我之力。” 花满楼笑而不语。 三人行至宋青书与花满楼客居的小院门前,叶孤城对两人拱了拱手: “夜色已深,两位还请早些安歇。” “城主亦然。” 待叶孤城的身影三转两转消失在视野之外,两人方才进了院子。 关上院门,花满楼忽道:“果然江湖传言不可尽信。我在中原听闻,白云城主叶孤城孤高冷傲,是个从不乐交朋友,也不屑交朋友的人。” 哪里想到今日一见,叶孤城虽人有些冷,却态度温和举止得当,与他和宋青书交谈间,也不见那些传闻中的高高在上。 飞仙岛上百姓更是生活得富裕安乐,足见虽号为白云城主,实则乃为飞仙岛主的叶孤城定为此下了番苦心,否则也不会走在路上前拥后戴,岛民对他俱是敬爱有加。 宋青书对此倒并不意外。 想那元国武林,少林昆仑,峨嵋崆峒,哪一个不是名号响彻江湖,说出去人人都要赞一声白道翘楚、名门正派? 可太师父百岁寿宴上,他们的所作所为,又是如何? 无忌深受寒毒所苦,峨嵋世称与武当交好,那灭绝师太更是太师父晚辈,峨嵋继任者纪晓芙纪女侠更与六师叔有婚约在身,然太师父几次去信,言辞恳切,只为解无忌寒毒,求峨嵋九阳神功一观,那灭绝师太又是如何回应的? 装聋作哑,避而不提罢了。 这些所谓的正道名门,左右不过披了件道德正义的外衣,内里行事究竟光明正大,还是污秽不堪,也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故而江湖传闻也终究只是江湖传闻。 自是不可尽信。 花满楼想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只今日亲眼所见的叶孤城与他听闻中的那个相差实大,他有些为其打抱不平罢了。 宋青书温言安抚他道: “江湖自古如此。七童又非不知。” 花满楼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 “青书所言甚是。是我一时想得深了。” 两人相对一笑,各自道了晚安,便分别回了房间。 午夜。 风微凉,月微亮。 宋青书轻手轻脚离了房间,飞身上了墙沿。 虽只是白日里走过一次,他却仿佛已将港口到城主府的路线深刻进了脑海,动作间没有半分迟疑,须臾之间,便从白云城中心到得了城墙边上。 或许是因为岛上能称之为“城”的只有白云城一座,其余均是村落小镇,飞仙岛又四面环海,港口守卫森严,外人轻易登不得岛,故而白云城的城墙修筑得并不算很高,守卫虽也算尽心尽力,却也难不倒宋青书。 只见他足尖轻点,眨眼间便如一缕青烟,飞身攀上了城墙。 下得城墙,他却未向港口出发,而是转了个方向,使轻功飞纵半刻左右,便来到了一片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轻芒的海岸边上。 宋青书静立于海岩之上。 月光下浪涛轻涌的海面一眼望去广阔无边。 岩崖边海浪欢腾,一下下击打在裸露于外的漆黑石面。 宋青书垂首观看半晌,忽而一声轻啸,拔剑直跃向海面之上! 足踏浪花,剑随浪涌。 黑暗中剑尖闪烁一点寒芒,彷如斩破这无边夜色,乘浪而来,浪去不归,时而顺遂,时而叛逆。 月光下,海面上,一人,一剑。 踏浪而舞,剑光闪动间,似是织出了整片天地。 竟让人看得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 宋青书飞身上岸,还剑入鞘。 他转过身,与不知何时出现在海岩边上,自始至终都未曾试图隐藏自己身形的白衣男人视线交对—— “叶城主。” 叶孤城脸上还带了三分惊艳七分恍惚,乍闻此声,不由下意识应了句:“宋少侠。” 宋青书眼底神色意味难明。 他早已注意到叶孤城的到来。 若他有意,叶孤城根本无法注意到他的存在,更别说看到他于海面上舞剑的身影。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宋青书也不知自己究竟想了什么,竟选择了放任。 放任叶孤城闻得舞剑之声,神色疑惑走上海岩。 放任叶孤城目光闪亮,站在岩上沉默观剑。 或许是因为难得在这个即便是以武为尊的世界,却从头至尾只让他遇见了叶孤城这一个能勉强称为“剑修”的同类? 或许是因为对方见到他舞剑的瞬间,那眼神中闪烁着的,是和曾经的他自己相同的,满满的向往和执着? 又或许 又或许即便再是为对方身上除了“剑”的味道,更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而感到可惜,但终究不忍心让如此适宜成为剑修的人物,当真便对自己的资质一无所知,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个惊艳江湖客的“剑士”,而非一剑劈出,足以惊天动地的“剑修”。 宋青书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却只云淡风轻的沉默。 从适才观他舞剑的震惊和震撼中终于清醒过来的叶孤城,却因为他的沉默,而极为罕有地感到了有几分无所适从。 他自然不是有意偷看宋青书练剑。 宋青书所选的这处海岩,好巧不巧,正是叶孤城最近参悟剑法时,十分喜欢来的一处地点。 尤其是月色微凉的夜晚。 于海岩边或是静坐观海,或是持剑而动,对心绪都是一种极好的沉淀。 只是今夜竟出了点意外。 行至海岩附近,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在一片浪声之中,有熟悉的剑鸣声夹杂其中,于是上崖一看,就发现了在海面上踏浪行剑的宋青书的身影。 起初只惊叹这少年轻功如此了得,竟能于水面上或立或行如履平地,然而等他细看对方所行之剑 叶孤城确是看得痴了。 并非只是剑招。 那更是一种以言语无法形容的奇特感觉。 叶孤城从未见过有人将剑使成如此模样。 这与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剑法都不相同。 无论他也好,西门吹雪也好。 木道人也好,独孤一鹤也好。 任何一个他所知的使剑高手,都使不出这样的剑法。 他从来也只见过一个人使出这样的剑法。 那就是宋青书。 叶孤城抬眼,望向宋青书的目光中陡然绽开了一缕锐利锋芒—— “宋少侠。” “原来自白日一见,果非叶某错觉。” “少侠言行之间,举手投足,尽皆为剑。” “——不知叶某所言,何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何如? 宋青书神色间颇有几分诡异。 他终于明白这一整天,叶孤城为何频频看向自己了。 宋青书转生前修为已至化神,虽不像大乘修士一样只差一步便可渡劫飞升,但也已经十分接近于“道”。 他乃为剑修,如此境界下,自然举手投足之间,便是一个极细微的小动作,虽不至言出法随,却也隐隐会带出几分剑修之道的影子。 然而即便如此,这“大道之影”也不是寻常人想看到便能看得到的。 即便是在修士遍地的天命大世界,想要从宋青书的举止间捕捉到一丝这样的道影,也须得是于修剑一途悟性极高、天资极佳的人物,方才有几分可能。 如今叶孤城连修士都不是,却甫一与宋青书见面,便从他身上觉察出了几分异样,甚至能说出“少侠言行之间,举手投足,尽皆为剑”这样的话来,足可见他悟性、资质之高,实属罕见。 如此人物,若真能踏入修真一途,成为一名剑修,百年之后,又将会是何种样貌? 不过略加想象,便足以使人心驰神曳。 只是 宋青书目光扫过叶孤城周身,见他头顶一缕灿金龙气,虽已衰微,却始终盘亘不去,然于那尊贵金色之中,又有几分灰败黑气紧紧附绕,想来是有因这衰微龙气而起的劫难,如今却是将至未至。 古往今来,修道者最忌与凡世帝王之家扯上干系。 无论龙气也好,国运也罢,均是附有莫大因果,若沾染不慎,极有可能自毁修为,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不入轮回的结局。 宋青书本非此方世界中人,除与自己肉身相关的武当众人——其中尤以他生身父母为最,其他人很难令他惹上因果,故而即便叶孤城身负一缕细微龙气,他也不必在与其接触中畏首畏尾。 但对叶孤城本人而言,这缕似逝非逝的微弱龙气,却着实是个大麻烦。 其并非正统龙气,本便已是虚弱不堪,如今又沾染了不详黑气,更是寓意劫难重重,若能顺利度过倒还好说,如若不能 故而即便宋青书当真起了爱才之心,引了叶孤城入道,因着这缕龙气的关系,他却也未必能够走得长远。 而宋青书白日里见得叶孤城第一眼,心中默道的那声“可惜”,便也是由此而来。 如今他更是了解了叶孤城于剑之一途的傲然天资,自也更是为他感到可惜可叹。 然此事终究无解。 除非这缕龙气,抑或附着于其中的那分黑气有一日彻底散去,否则便是强行入了道途,最终也不过是障碍重重瓶颈重重,徒增烦扰罢了。 宋青书眸光微微黯淡。 “叶城主好眼力。” 他淡淡道。 叶孤城一番言语,绝非只想从宋青书这里得到一句如此平常的回应。 他直视宋青书双眼,语气平缓中,却透出种坚定决然的意味: “宋少侠应知我意,为何却如此敷衍于我?” ——少侠亦为使剑之人,若今时今日你我易地而处,少侠可会甘心? 宋青书从他眼神背后,清楚读出了这样的讯息。 他暗暗叹了口气,“城主又何苦为难于我。” 如此天资卓绝之人,无法将之引入剑途,待得来日尽兴一战,宋青书自己心中对此也是极为遗憾。 如今又见叶孤城如此执着追询的模样,心中更是如同坠了块千斤巨石,又沉又堵。 叶孤城却好像误会了他脸上微黯的神色。 “莫非此乃张真人亲传,非武当门下不可习之?”他皱眉问。 宋青书心知若自己顺势承认事实的确如此,以叶孤城的品性,想来绝不会再多做纠缠,然他本就不擅谎言,对叶孤城这样一个极令自己欣赏的人物,也更加用不得谎言,于是便摇了摇头,道: “并非如此。然个中缘由,却请城主莫再追问,便只当你我所持之道不同,不若就此别过。” 言罢,他已飞身而起,直接便远远向着白云城内而去。 ——却是不愿再给叶孤城继续追问的机会了。 留在原地的叶孤城看着他飘然远去的身影,虽未试着追逐,眼底却是一片难明的晦色。 这一晚,月色依然,浪声依旧,然而终究有些东西,已然变得不同。 ———————————————————————————————————————— 宋青书修道多年,早已习惯了再激烈的情绪也是不萦于心,转眼即过,故而第二日一早再见到叶孤城时,便是心中仍感到有几分可惜,但到底不如昨夜那般强烈。 不想叶孤城也表现得同样淡然平静。 他泰然自若地与花满楼寒暄交谈,言语间偶尔带上宋青书,姿态也十足自然,仿佛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如此行事,让宋青书对他是愈发欣赏了。 然而 宋青书敛下眸光,心静如水。 实则叶孤城究竟能否得有这份机缘,还要看他自己日后的境遇。 如今事态尚且未明,何不在心中抱上一分希望? 若是他此劫成功化去了呢? 便是自古与龙气扯上关系的劫难均皆凶险异常,若叶孤城便是那能够化险为夷的万中之一呢? 如此一想,昨夜的宋青书自己,心绪起伏不定之间,竟是早早为叶孤城的结局盖棺定论,似是认定了他无法度过此劫一般 这可绝非宋青书平日行事之道。 是冥冥中有什么在影响他的判断? 抑或是 心中疑窦丛生,宋青书一时却也找不出个头绪,只得将万般念头统统按下,目光却不期然间,频频落向叶孤城身上。 ——竟是与昨日的情景,两人在位置上调换了过来。 花满楼自是察觉到了好友的异样。 于是在与叶孤城共用过早饭之后,后者因城中尚有大大小小的事务须得亲自处理,先行告辞离去,厅中便只剩下花满楼和宋青书两人,婢女们都远远侯在厅外,花七公子方才开口,问出了自己一整个早上的疑问: “青书可是有什么心事?一早醒来,却见你如此话少。” 当然,花满楼深知自己这位友人平日里话也不多,但如今早这般,几乎全程沉默也是不大常见,又觉得他似乎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故而才有此一问。 宋青书自是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关心。 他强打精神道:“不过是想着如今既已登岛,要如何去寻那托月蚌壳,想得有些晚罢了,七童莫要忧心。” 花满楼也知道宋青书之所以要来这南海飞仙岛,所为的便是那托月蚌壳,听他如此回答,倒也未曾起疑。 他道:“青书也无需太过思虑。叶城主乃为这飞仙岛主人,实在无法可想,不若便厚颜去他那里问上一问。” 宋青书倒也不是真的为托月蚌壳而在烦恼,见花满楼如此认真为他考量,不由又有些歉疚,便只好道: “若凭我两之力无法购得,到时也只能如七童所言了。” 两人又在厅内坐了半晌,方才携手离去。 叶孤城虽有事务须得处理,却并未因此怠慢宋青书和花满楼二人。 两人刚出了客厅,便见小九笑眯眯等在廊下,待得他们走近了,才躬身一礼,笑道: “宋少侠,七公子,城主有吩咐,二位若要去城中游览,如有所需,便由我陪同。若二位不需向导,那就便宜了我,放我一天休沐。所以二位看?” 他话说得俏皮,好像自己多希望白得了这一天休沐似的,花满楼听着有趣,便道: “叶城主费心了,如此,便有劳小哥儿带路,我与青书正要出府一游。” 小九闻言配合地苦了张脸,道:“得,就知道这白得的便宜轮不到我。阿元他们还羡慕我,这下回去又要被他们取笑了。” 花满楼听得忍俊不禁,却也知道他所言不过玩笑,一路说说笑笑,他与宋青书便在小九的引领下出了城主府。 昨日行程匆匆,一路走来不过粗粗打量,如今得了空暇,细细行走之间,更觉白云城内气氛欢乐平和,走在街上的行人,无论平民百姓,往来商人,均是语声带笑,和气满满。 小九见花满楼面露惊叹,不由一脸自豪道: “外界皆传飞仙岛神秘莫测,对武林人士来往限制颇多,殊不知我岛上住民生活向来安定和乐,每每有武林人士上岛,却是仗着身负武功,便行事鲁莽,更兼在大陆上撒野撒得惯了,一言不合自觉被冒犯,便要大打出手。” “这岛上尽皆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哪里经得住他们一拳一脚?这样的事情多了,自然就不再欢迎武林人士登岛,免得惹出了麻烦,我们出面善后,还要被说一声行事严厉。” 花满楼闻言点了点头,倒是不觉得飞仙岛如此行事有何不对。 又想到他们已在外逛了近两个时辰,也该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亦是想借机向小九打听一下托月蚌壳之事,花满楼正要提议找家酒楼坐下用饭,便忽而听得有人远远叫了声:“小九!” 三人驻足回首,便见一个与小九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一脸急色地奔了过来。 “阿元?出什么事了?” “大事!城主刚刚接到消息,峨眉四秀在西门吹雪手上折了两个!事情似乎与七公子的一位朋友有些关系,所以叫我来找你们回去呢!” ——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虽说宋青书并不很在意名叫阿元的青年口中所说的“峨眉四秀”,但事关花满楼好友,一行人还是匆匆赶回了城主府。 叶孤城已经坐在大堂里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了。 “叶城主。”花满楼神情间难得带了几分严肃,“我适才从这位阿元小哥儿那里听闻,峨眉四秀中有两个折在了西门吹雪手上?还说此事疑似与我的一位友人有关,这友人,说的可是陆小凤?” 叶孤城不慌不忙。 他先是吩咐婢女给几人奉上了茶水糕点,而后方才回复花满楼道: “七公子倒是了解自己的朋友。” 这就是证实那所谓的“花满楼的友人”,说的正是陆小凤了。 花满楼忍不住微微苦笑。 他道:“江湖盛传,陆小凤招惹麻烦的本事与他招惹女人的本事同样出名,这点确是不假。还请城主告知,他又是将自己陷入了怎样的麻烦之中?” 怎的竟还扯上了峨眉四秀? 叶孤城神色淡然:“怕是要让七公子失望了,其中具体因由我亦不知。只是今日早些时候传回的消息里,说是峨眉四秀夜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寄居的客栈,那四秀中的石秀云和叶秀珠二人主动拔剑刺向西门吹雪,后者出手还击,陆小凤阻拦不及,只能眼见着西门吹雪一剑出手,刺死了二人。” “那四秀中的另外两个当即怔在了场中,若非陆小凤将她们点了穴道带走,说不得理智全失之下也会为报同门之仇向西门吹雪出手,最后反被他斩于剑下。” 叶孤城语气平淡,除提到“西门吹雪”的名字时略微有几分波动,其他时间里俱是平静之极,似乎峨眉二秀之死,对他心绪毫无触动。 坐在一旁的宋青书亦然。 他此前就在与花满楼的交流中从他那里得知,晋国原来也是有少林、武当、峨眉这些门派的。 只不过这些晋国的门派与宋青书所知的元国与其同名的门派,似乎除了名字相同,并没有什么其他关联。 举个最明显的例子,元国武林中的峨嵋派,因由郭襄女侠所创,故而门派内虽不禁收男弟子,但与大多数武林门派以男弟子为主要构成不同,峨嵋派内却是女弟子数量居多。且女弟子在派中地位也隐隐要高于男弟子,每一任的峨嵋掌门,也俱都是女子。 而晋国这里的峨眉,除了名字与元国的峨嵋有微妙的不同,在门派弟子构成上差别也有很大,说到底与一般的武林门派没什么不同,亦是男弟子数量为多,掌门也大都由男子担任。 故而即便派名相同,宋青书对晋国的武当少林等派也并无特别的感情,此时听闻峨眉四秀四去其二的消息,自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苦了花满楼。 他本就生性温柔、热爱生命,虽与峨眉四秀并无交集,反倒因陆小凤的关系与西门吹雪有几分交情,然此时乍闻两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就这样丧命在了西门吹雪手中,神色间也不由带了几分失落怅然。 “西门庄主他唉。若我当夜也在场便好了,至少也能救下那两位姑娘的性命。” 他叹道。 叶孤城却摇头道: “七公子怎会如此想?天下之大,江湖之广,几乎每日每时,都有人死在其他人手下。难道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七公子也都想着自己若是在场,那便能救上一救?” 这想法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花满楼又何尝不知他言中之理? 只是,心中到底是有些放不下罢了。 他苦笑一声,道:“城主所言我亦心知,不过一时慨叹而已。说来今日还要多谢城主,否则我想要得到消息,怕是还要等到回返中原之后。” 叶孤城摆了摆手,道:“七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若七公子心挂友人安危,也可修书一封,遣了岛上之人送去给你那友人。届时若有回信,也可命他一并带回,想来应比我这里笼统的消息更能令七公子安心一些。” 花满楼闻言,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他道:“谢过城主,不过还是不必了。陆小凤惹的麻烦从来不少,但时至今日,还从未听闻有他解决不了的。我此时远在飞仙岛,便是得知了他的情况又能如何?待这消息一来一往传递完了,怕是他那边早便出了结果。” 故而这书信传来还有什么意思? 不若安心静待。 ——他对这陆小凤倒是有信心。 全程沉默听完的宋青书心下暗想。 他对花满楼观感甚佳,故而对花满楼所认可的至交好友,他口中那个有四条眉毛,行事不拘小节,重情重义又麻烦不断的陆小凤,自然也是有些好奇,如今又见了花满楼如此反应,更觉那人或许当真非同一般。 而叶孤城提议被拒,也并不显得有多么惊讶。 他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便随七公子之意。” 见时辰已是过了正午,他又邀了宋青书和花满楼两人共用午饭。饭后便再度离去处理城中大小事务,留下阿元和小九两个青年,继续陪同花满楼和宋青书游览白云城。 花满楼虽面上不显,然兴致到底不若午前,逛了一会儿,便被一旁的宋青书所察觉。 他当下便提议到茶馆中一坐,说是也有些事情想向阿元和小九两人打探。 四人进了茶馆,在二楼临窗的雅座中入了座。 待得茶水奉上,于煦暖的微风中默默品了会儿香茗,宋青书才出言道: “不瞒二位,此次登岛,七童确是抱着游览岛上风光之心而来,我却与他有些不同。素闻岛上有一名产,其曰托月蚌,味极鲜美,蚌壳亦可入药。我手上有一残缺古方,其中恰有一味配药,便是这托月蚌壳,不知如今在这岛上,何处才能买到?” 小九两人闻言一怔,似是未曾想到宋青书说话竟会如此直接。 不过他所问的也并不是什么机密,托月蚌确实于岛外人而言难得了一些,在飞仙岛上,却是找些门路便能弄到的东西。 其在飞仙岛外之所以珍贵,只因一经打捞,这托月蚌即会变得极难保存,每次运出岛外,不过三天时间,便足以令它们陷入将死未死之态。 如此,若想在远离飞仙岛的陆地上吃到这最鲜美的蚌肉,自是要花费大量的功夫。 久而久之,托月蚌在岛外就变得价值连城起来。 小九与阿元对视一眼,转头笑呵呵对宋青书道: “原来只是托月蚌而已。宋少侠不必忧心,此事便交给我二人好了,到时定能为宋少侠寻来足量的东西。不过” “不过?” “不过宋少侠此番来得不巧。这托月蚌每年总有几次会忽然从飞仙岛周边失去踪迹,多则一月二月,少则十日半月,昨日才刚有人禀报,说是一大早起,这托月蚌又从岛周消失了。” 小九一脸“少侠你真不走运”的遗憾。 宋青书闻言亦是哑然。 他与花满楼昨日登岛,托月蚌便也在昨日失了踪迹。 这不是不走运是什么? “看来少侠便只有多在飞仙岛上住段时日了。” 阿元笑眯眯道。 宋青书:“” 话虽如此,可为什么感觉这小九和阿元两个人却似乎有些高兴? 自己要在岛上逗留更长的时间,是如此值得他们开心的事情? 想也想不明白,他索性将疑惑丢开,转头有些歉意地看向花满楼: “如此,要累得七童也与我在岛上再多待些日子了。” 花满楼闻言微微一笑。 “无妨。”他道,“难得上岛一次,这岛上的风土人情才只看了三分不到,自也无需急着离去。” 宋青书心知他一半说的也是实话,另一边却也是为了安慰自己,当下也不扭捏,干脆利落应承下他的好意。 四人又在茶馆中坐了片刻,便启程回了城主府。 当夜。 叶孤城挥退了前来禀报的阿元和小九,坐在房中闭目沉思片刻,忽而起身出了房门。 他先是远远向宋青书与花满楼客居的小院望了一眼,继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纵身而起,转眼间便出了城主府。 片刻之后。 叶孤城长身立于崖山,向下投望而去的眼神,沉静中又透出几分复杂。 还是昨夜的人。 还是昨夜的剑。 便是连那月色与星光,也似乎还是昨夜的模样。 只是叶孤城,却已不是昨夜的叶孤城。 他沉默良久,忽而踏前一步——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那是无法形容的一剑。 如青天白云,无垢无暇。 那也是人间所能看到的最灿烂辉煌的一剑。 挟裹着无尽星光,势如雷霆,似慢还快。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宋青书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起了变化。 他长剑一横,整个人竟是动也不动地直立在了海面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定格。 月夜下。 海面上。 自岩岸飞身而下,剑光如贯长虹的叶孤城。 于水面横剑而立,剑气萦绕周身的宋青书。 两人手中的长剑,是有一瞬间的交汇的么? 似乎是有的。 又似乎,像是没有。 只知瞬息之间,伴着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叶孤城下落的身影竟猛地一滞。 下一刻,他已如断线风筝,似在猛烈的逆风中被向高空毫不容情吹起,终究踉跄着落回了岩崖之上。 叶孤城的脸色是苍白的。 苍白得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然而他的眼神却是明亮的。 明亮得像是汇聚了周天星斗的光芒。 “这就是你的剑?”他问。 “是。”宋青书答。 叶孤城不再说话了。 他只静静看着宋青书,眼神中似是空无一物,又似是承载了所有。 宋青书心下一颤。 若说今日之前,他只惋惜于叶孤城万里挑一的天资悟性,那么今日之后,他便更为如此天纵英才叹息扼腕。 又思及叶孤城此番劫难,或许也并非十死无生,一时间心中难免有些摇摆不定。 心绪微乱之下,脑海中便不由再度回想起了叶孤城此前那灿烂辉煌的一剑。 即便以威力而言,那剑法甚至不及剑修随意挥出的一剑,然而那一剑之中所含的雷霆之势,那一往无前、仿佛要穿透所有的剑招,却是宋青书生平罕见。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挥出这一剑的,竟只是个凡世剑客。 宋青书默然沉吟。 半晌之后,他已是有了决定。 “今日过后,我还会在飞仙岛上停留数日。” 他忽而开口,所言及的内容,却似是有些无头无尾。 叶孤城却是眼神明亮依然。 被他用如此热切的眼神注视着,宋青书也不觉有何不自在。 他语气依旧淡淡道:“每夜子时,我皆会于此练剑。” 叶孤城若愿前来旁观,宋青书自也不会多加阻拦,只他能有几分所悟所得,却是他自己的事了。 宋青书言尽于此,目光再未落向叶孤城身上。 他旋身而起,手中长剑随浪而舞。 叶孤城负手站在海岩之上,眼神一瞬不错凝注在宋青书身上。 两人一定一动,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然愈发幽深。 自这一晚起,每夜子时,如同约定好一般,宋青书踏浪舞剑时,叶孤城便会站在海岩上沉默旁观。 两人从不同来,亦不曾有一次同往,只每夜子时会于海边,日子久了,竟像有了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而白日里,宋青书则会陪花满楼一起在白云城中信步游逛。 两人也不需要什么向导,想到哪里便走到哪里。 偶尔他们也会去往码头港口,虽然与晋国相通的客船半月才有一趟,但岛上的渔民每日都会出海,渔获归来时情景自是热闹非凡。 花满楼最喜在这样的时候安静站在人群外,听着海风吹拂声,海浪轻涌声,渔民们欢畅的大笑声,等在码头的家眷们迎得自家渔人归来后的问候和欢笑声 “怪道人说飞仙岛既难登又难离,便是我,也有心在这岛上长居了。” 他叹道。 宋青书闻言却摇了摇头,“可你终究不能。” 花满楼不由轻笑。 “是,我终究不能。” 他在海对岸还有太多牵挂,终归不舍离得太远。 且自上次托了叶孤城给花家三公子去了封信,信中顺便提到飞仙岛一行过后,他将带新交的友人回江南花府小住,那花三公子便每隔三五日就要来信催上一催。 花满楼如今只庆幸花家三哥并未将此事透露给花夫人和花家其余五郎知道。 否则才真叫他头疼。 飞仙岛上的日子惬意且悠然,不经意间,便是数日过去。 待宋青书与花满楼登岛将满半月,眼见后日便是又一趟由晋国而来的客船抵达港口的日子,小九与阿元终于为宋青书带来了托月蚌重新出没在飞仙岛附近的消息。 据二人的说法,今日一早,有渔民外出捕鱼时偶然见几处海礁上出现了托月蚌的踪影,想来最晚明日,便会有岛民在港口码头,甚至城中集市出售托月蚌。 只这托月蚌不仅在岛外极受欢迎,在飞仙岛上也是味难得的美食,即便在捕获期每日均有出售,想要抢购到手,却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宋少侠却是无需忧心,”小九笑呵呵道,“咱们城主府也有自己的渔获渠道,要拿到几斤托月蚌,也不算什么难事。” 当下又问了宋青书所需数量,便与阿元二人告辞离开。 未想这两人事情办得颇为利落,第二日一早,宋青书与花满楼刚用过早饭,便见小九手中托着一碧玉圆盘,进得了大厅来。 待他走到近处,宋青书方才看清,那圆盘上所盛的,竟是一个个浑圆如玉的白色圆蚌。 自外圈开始,颜色一点点由乳白向纯白递变,一眼望去,就像无数光圈正托起正中一颗耀眼明月,果真蚌如其名,形如托月。 小九娃娃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将碧玉圆盘小心放在宋青书手边: “幸不辱命。这托月蚌,咱们可给宋少侠取来了。” 宋青书微微颔首,“多谢。不知这托月蚌价值几何?” 虽是请人帮忙,宋青书却也已经事先说好,这托月蚌获取以后,自己会按照市价付出同等的报酬,否则便不是请托,而是成了占人便宜了。 故而小九闻言也不推辞,只痛快说了个价格,宋青书依言付了,这才转眼又去看那盘圆蚌。 这便是他那丹方中所需的最后一味材料了。 如今只需按照丹方所言对蚌壳做进一步的处理,便可使之能够长久保存,此后便是离了飞仙岛,也无需再为获取蚌壳所扰。 如此想着,便也就如此去做,宋青书对花满楼招呼一声,便带着那碧玉圆盘回了房间,直忙得日近正午,方才将一整盘蚌壳处置妥当,收进了储物手环。 说来这手环还是当初祝云岚匆忙之下塞给宋青书的。 因这也不是祝云岚所常用的储物器具,宋青书起初还想着,内里能有些应急疗伤用的丹药,并上些灵石符箓,至多再有几件法宝,便也就是顶天了。 不想当他能聚起灵气,开了手环一看,却发现其中竟是被丹药符箓、灵石灵物塞得满满当当,中间更有许多炼丹炼器材料,有的是他曾不经意与师兄提到过的,有的却是他自爆前正准备炼制的丹药、法宝所需。 宋青书看到这些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手环中的一应事物,恐怕是从很早以前祝云岚就开始准备了的。 想来他应是打算再过些日子,待宋青书跨入化神后期准备突破境界时,便将之赠予宋青书,也好让他多份准备,却不想,最后竟变成了离别赠礼。 也不知师兄当时亲手将它交给只剩一缕虚弱元神的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宋青书长叹一声,出得房门,面上神色却是再无异样。 托月蚌壳既已到手,那便已经没有再继续留在飞仙岛上的理由。 花家三公子信中催得又紧,宋青书既将花满楼视为好友,自也不愿他因自己而推迟归家之期。 故而打算先寻了花满楼,与他商量何时乘船归返晋国。 花满楼虽极爱飞仙岛上的与世无争、和平安宁,然正如他此前所言,在海之彼端,他实有太多牵绊,如今见宋青书来飞仙岛的目的业已达到,便道: “若青书无事,那我们便乘后日的客船离岛可好?实不相瞒,三哥已派了人在对岸相候,我虽不急着离岛,却也实在抵不过他日夜相劝。” 宋青书自无不应。 两人当晚便向叶孤城说明了打算,后者面上虽无甚特别,宋青书却是知道,对方的目光极隐蔽地在自己身上流连了片刻。 想来应是感到可惜罢? 日后他恐难再如这段时日一般,每夜于一旁静观自己练剑。 是夜。 宋青书结束最后一个剑招,却并未如往日一般还剑入鞘。 他背对海崖,任叶孤城微带狐疑的目光默默落在自己背后。微阖双眼,平心静气—— 数息之后,宋青书抬手挥出一剑。 没有任何华丽的剑招,没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只是平平淡淡、随手一击。 然而,由此一剑所带起的无形剑气,却轻而易举地割裂了整个海面,在叶孤城眼前,劈开了一条十数丈宽、深不见底的巨大“通路”。 叶孤城怔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 月光下的海面早已恢复了曾经的平静。 叶孤城恍然转醒,耳边却仿佛还回荡着宋青书离去前的低语—— “礼尚往来,我亦赠你一剑。” 一日以后,宋青书与花满楼登上了回返大晋的客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江南花家。 一大早起,花府上下便俱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这非年非节的,府门前却高高挂起了两排大红灯笼,阖府的下人也都忙忙碌碌,洒扫庭院,采办食材,厨房里四五口大锅的,吊着各种滋补汤料,还另有口锅准备着清清淡淡的汤汁,文火慢炖着,以备随时将厨娘早起赶制出的银丝面下锅烹制。 大管家花福亲自侯在府门前,表面上看着冷静沉稳,实则内心早已急切不堪——说好了正午之前便能到家的,怎的眼见午时都快到了,小少爷却还没回来? 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就说不该让花顺儿那猴子去接人的! 这性子跳脱的,看来还得再磨。 老管家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不足一里地外,正笑呵呵驾车回往花府的花小顺却对自己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一无所知,还边赶着车,边跟车厢里的花满楼说着话: “七少爷,您准备好喽,马上就要到府了!” 车厢里,正与宋青书对坐饮茶的花满楼闻言应了一声,转回头来,却有些苦笑地对宋青书道: “青书,等会儿见了我爹我娘,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你多多海涵。” 宋青书道:“七童言重了。” 这一路往江南行来,花满楼的确林林总总对宋青书说了不少他家的事。 从花满楼的描述中不难听出,花家虽是家大业大,在外也有不少关于他家如何如何富庶的传言,譬如花家人生活极是奢华,衣食住行皆都十分考究,便是连花家的马夫,走到外面都如同富家少爷。 又譬如花家产业之大,即便骑上快马奔驰一天,也跑不出他家产业的范围。 ——等等等等。 然而花家人行事却极有原则,家主花如令更是乐善好施,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善人。 花满楼的六位兄长,也俱都是人中龙凤,无论接管了家中产业的,参与科举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的,行走江湖闯出了名号的,还是醉心书画年纪轻轻便在文人墨客中博得了一片盛誉被奉为大师的,当真是各自有各自的才华,各自有各自的成就。 也常令花如令的友人感叹,为何这花老爷竟如此会养儿子,膝下七子,竟是个个非凡卓绝,硬没有一个是不成器的。 按说这样的一家人,花满楼根本无需担心,即便宋青书不是他的好友,只是一个偶然来到花府做客的普通客人,以花家人的品性,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失礼之举。 但问题就出在花夫人身上。 “我娘她”花满楼表情有些挣扎,似是不知该用怎样的说法,去形容他家娘亲,“她人很好的,待人也亲切温和,尤其是对我们兄弟带回来的朋友,更是细心周到。只是” 只是,对长相出色,尤其是如青书这般出色的年轻人,花夫人的态度会变得十分热情。 花满楼也并非觉得花夫人这样的热情不好。 因为她并不是想要和这类长相出众的年轻人发展点什么特别的关系——她和花老爷情比金坚,甚至到了让七个儿子每每目睹夫妻俩之间的互动,都会觉得难为情的程度。 但是这样的热情,客人们往往却都招架不住。 因为花夫人的热情是体现在一个固定方面的。 对。 没错。 花夫人她热衷于给这样长相出色犹未成家的年轻人介绍她认识的好姑娘。 “连陆小凤那样风流成性的我娘都替他介绍过姑娘,说是他之所以流连花丛就是因为还没定下性来。若是让他找到了一个能让他定下来的好姑娘,那江湖上其他那些也都很好的姑娘不就免遭了他的毒手,可以去找其他能一心一意待她们的如意郎君了吗?” 想到娘亲说完这番话以后,当时陆小凤那无言以对的窘然之态,花满楼不由轻笑起来——就连陆小凤这样油嘴滑舌,无理亦能辩三分的家伙,也被花夫人说了个哑口无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家娘亲也算是前无古人。 但宋青书不一样。 花满楼越是与他相处,便越是能够了解,他是与叶孤城、西门吹雪同样的人。 他们都将剑、剑术视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但宋青书又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不同。 他对剑与剑道的追寻,有着一种另外两人所没有的,花满楼甚至找不出词语来形容的,不带一丝烟火气、仿若随时能够羽化登仙一般,飘渺又难以琢磨的决意。 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好姑娘而停住自己追寻剑道的脚步的。 花满楼只担心母亲的热情投放得多了,会惹得宋青书心中不虞,如此,岂不坏了他原本邀请友人来家中做客的好意? 但他又不能劝母亲收敛。 据花家大哥讲,花夫人这点小爱好并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自从花家大哥成年,开始邀请友人回家中做客,花夫人便已经有了如此爱好。 更令人头疼的是,她这些年虽也有折戟沉沙的时候,但却也当真促成了不少姻缘。 如此自然更是兴趣大涨,连花老爷偶尔念叨一句,也要被她驳斥许久,故而怎么想,这次面对宋青书,她也不会破例。 花满楼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然花夫人那边他终究无能无力,故而只能提前多给宋青书打些铺垫,想来青书虽性子有些冷,但素来进退有度行事得当,有了这事前准备,应是不会出什么乱子。 如此又对宋青书嘱托一番,马车终是抵达了花府。 下了车,还没登上门前石阶,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快步迎来出来,口中边唤着“小少爷!”,边眼眶微红地上下打量着花满楼,被他扶住手臂叫了声“福管家”,也只哽咽地应着“哎、哎”,然后又不停说着,“小少爷瘦了,瘦了啊!” 花满楼听着老管家满是心疼的絮语也有些情绪激荡。 “福阿爷快别哭了,我过得很好,也能照顾自己的。” 他轻声道。 “小少爷怎能叫我阿爷?这可使不得。” 老管家低咳一声,也不理花满楼“可小时候我就是这么叫您的”嘀咕,转头又看向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宋青书: “这就是小少爷信上说的宋青书宋少侠了吧?小老儿失礼了,少侠快请进府。” 边说边侧身相请,顺势用衣袖拂了拂眼角溢出的泪水。 宋青书颔首一礼:“打扰了。” 便随着花满楼一起,在老管家的引路下入了府。 花府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以水景见长,水石相映,与宋青书生活了十几年的武当,和前段时间暂居的白云城城主府,都是不同的风格。 加之花家底蕴深厚,这一家人根基所在的府邸祖宅,更是用心修建,其中处处透出的精致奢华自不必提,不少看似平常的景观中透出的匠心独运,才是每每不经意中被人察觉,最会为之惊叹惊艳的。 宋青书一路走一路分心观景,很快便来到了前院正厅。 “老爷!夫人!小少爷回来了!” 伴着老管家的高声通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地响起,须臾之间,从正厅里便奔出了一个外表看来不过四十上下,容貌十分明媚秀丽的妇人。 “七童!” 她口中轻唤着,一把便将花满楼按在了怀里! 花满楼自是要比花夫人高上不少。 然而此刻,他却甘愿佝偻着身子,被花夫人按在怀里,听她带着哭音说自己,“你这狠心的孩子!便是你当初说要离家独自生活,我与你爹又可曾硬拉着不让?怎么就忍心连封书信也不写了回来!我竟是白生了你!” 花家老爷晚了媳妇儿一步出来,见花夫人抱着小儿子哭得伤心,花满楼虽一脸无奈,却也并未出言争辩,只抱着花夫人的肩膀任她哭泣埋怨,而一旁那位应是小儿子信中所说,日前才刚刚结识的至交好友的白衣少年,则神色淡淡地看着,虽目光平静,却隐隐也有几分笑意。 花如令当下便压下了出言劝阻自家夫人的念头。 好在花夫人不过哭了片刻,便自己止住了泪水,边拿了帕子有些难为情地擦着眼泪,边才分出心神转眼望向宋青书: “这就是七童近来新交的朋友了吧?果真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决口不提自己刚刚的失礼。 如此应对倒是避免了可能出现的尴尬局面,不得不说这花夫人也不愧是花满楼的母亲,花家的女主人。 宋青书也自然不会去提令人尴尬的话题。 他彬彬有礼地与花夫人见了礼,又在花满楼的引导下与花如令、花家六位兄长各自见礼。 一番寒暄,众人携手进了大厅。 大厅中央已经摆上了大大的圆桌,花如令道: “宋少侠既是七童友人,我便托大称你一声贤侄。你与七童风尘仆仆回到家中,本该先放了你们去沐浴休息,然此时已近正午,家中也已备好了吃食,莫不如用过午饭再做休整?” 他话说得客气,宋青书自然也是从善如流。 于是不多时,随着一队又一队侍女来了又走,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美菜肴。 众人纷纷举箸,不多一会儿,大厅里的气氛就变得热切亲近起来。 或许因为花如令本身也算半个江湖中人,花家倒是没有所谓食不言的餐桌规矩。 饭菜用到六七分饱,大家便已经在饭桌上聊开了。 多数都是花满楼在讲,他离家这些日子独自在小楼的生活,飞仙岛上的见闻,他与宋青书的交往 “那时哪里想得到,那样一个听声音不过十七八岁,想来应是十分天真单纯的小姑娘,竟会是有意上门算计?若不是青书及时出手,恐怕我已经被她给骗了。” 说到小楼中的那次遭遇,花满楼倒并未心有戚戚,不过是有些慨叹罢了。 花如令和花家六位公子也是感慨连连。 不过七人尚未来得及接话,便听一旁的花夫人突然开口道: “青书细心机敏,又有防人之心,可比你这别人说什么都要先信上一信的软和性子强。说起来,青书既已束发,那可曾有了婚约?” ——来了! 一瞬间,在座的九个男人心中,竟是响起了同样一声感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娘!” 宋青书尚未回话,花满楼已经抢先截过了话头。他对花夫人道: “青书他出身元国武当,是正统的道家传人,莫说婚约,恐怕长这么大,若非下山历练,根本连女孩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所以这婚约的事儿,您就别问了吧? 花夫人闻言立马瞪眼:“武当怎么了?我晋国没有武当?晋国武当的弟子都不成亲?七童你莫要唬我,你娘便是后宅妇人,也是知道莫说武当,便是少林弟子也有僧俗之分,这出家入道的弟子不能成婚便也罢了,俗家弟子难道也是不能?” “这” 花满楼呐呐。 他与宋青书交谈得多了,自是知道青书的父亲宋远桥宋大侠便是武当掌教张真人所收的俗家弟子,如今更是作为下代掌门人在被培养着。 虽说武当也算道家门派,但到底并非全然的道教传承,而是个江湖门派,门下弟子也确如花夫人所言,是有道有俗。 清规戒律管得了道士,可管不了俗家弟子,自是想成婚便能成婚的。 可这个时候他怎能出言附和母亲? 若被逮住不放,借此顺势提出介绍姑娘给青书认识,那可如何是好? 花满楼一时急得额角都沁出了薄汗,却是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半点能搪塞花夫人的说辞。 花夫人从小将她这七个儿子亲手抚养长大,花满楼是七子当中性情最纯善的一个,她这会儿哪还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当下便掩唇一笑,也不理急得已经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儿子,只将目光盯向一脸淡然坐在小儿子身边不吭声的白衣少年: “七童所言青书可莫当真。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观青书这身打扮,虽看着随性,却也不像道士衣着,想来应是俗家弟子?那青书你家中可有父母亲人?” 宋青书坦言:“家中父母俱在。” 花夫人闻言轻轻一笑。 她道:“那青书父母,便从未与你提过婚嫁一事?” 花满楼在旁边听得头皮发麻。 来了来了! 这便是他娘亲最擅长的一招——父母之命了。 管你是江湖浪荡客还是朝廷新官员,若是有爹有娘,那爹娘的话你怎能不听? 花夫人也不说她自己觉得如何如何,只站在你爹娘的立场,劝你早日成家,让老两口能安心颐养天年,也能早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这道理你能说不对? 莫说青书了,此前三哥有位好友高中了状元,衣锦还乡时,被三哥邀来家中做客。 原本那状元郎已发下誓言,不造福一方百姓,绝不轻言成家。 然而也是在这花家大厅里,也是在这雕花圆桌上,被花夫人一席话说得当场面露惭色。 后来据三哥说,那状元郎当日回到家里,跪在父母面前痛哭了一场,转日便与他父亲一位故交之女订了亲。 几个月后新娘子迎进门,那状元郎特意在大婚之后来花府感谢花夫人,谢她点醒自己,也谢她让自己没有错过如此契合心意的娘子。 如此,便是状元郎在花夫人手上也没走得了一个回合,换成本就略为寡言的宋青书? 怎么想这嘴上的功夫也是及不上那状元郎的吧? 花满楼这会儿可真是忧心忡忡。 岂知宋青书却坐在旁边一脸淡定。 他道:“家父家母从未有此一言。” 花夫人奇道:“这怎么可能?天下当父母的俱是一样的心思,孩儿们还小时,便盼着他们能健康平安长成便好。待孩子大了,又要忧心他们的前程,女孩儿盼着嫁个如意郎君,生活喜乐无忧,男孩儿则盼着成家立业,娶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有份能养家的好事业,怎的青书你爹娘却会例外?你可莫要糊弄伯母。” 宋青书道:“青书所言句句属实,家父家母确是从未提及婚嫁一事。” 花夫人闻言有片刻的惊怔。 不过很快她便稳住心神,又道:“或许是因青书你尚未及冠?也是,武林人士向来成家得晚,大郎往日也是如此敷衍于我的。” 说罢,神色陡地转为黯然。 坐在花如令下首的花家大哥闻言脸色一苦。 “娘” 他哀叫。 花夫人赌气似的转眼不去看他。 “你还知道叫我娘!”她声音中带上哽咽,“你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怎就还是不肯成婚?你可知外人都怎么说你娘的?说我呀,之所以那么乐于给人做媒,就是因为我生了七个儿子,却七个都不肯成亲!如今老大已是江湖上名镇一方的侠客,却依然镇日漂泊在外,不肯找个姑娘好好定下来。” “你娘我啊,是自己抱不上孙子,才巴巴地去给人家说合,这是想多沾沾喜气儿,保不准你们兄弟里有哪个就开了窍,肯成亲给我生孙子了呢?” “我花家在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何却被外人如此编排!你身为老大,心中对我、对你爹爹,就没有半点愧疚?” “大郎,今日你便实话告诉娘,你迟迟不肯成亲,可是因为你有那、有那龙阳之好?” 花家大哥听到最后已经整个人都懵了。 不仅是他,在座的花家几位男丁,此刻全都懵了。 继而又是齐齐恍然—— 原来夫人/娘亲今日如此卖力游说,情真意切,竟、竟其实不是为的那宋少侠,而是为的大郎/大哥么? 就说她这段时日对大郎/大哥催婚催得少了,原来竟是准备了如此大招,在这里等着? 想到这里,包括花满楼在内,花家六位公子齐齐涌上一身冷汗。 既庆幸自己不是家中老大,又心惊母亲如此心思计算。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花家大哥,此时却是也已经惊醒过来,面上不由苦笑连连。 “娘!您想到哪儿去了” 他哭笑不得。 “我若喜好男子,怎会不早对您和爹坦言告之?” “我大晋民风开放,契兄弟之事虽不算遍地皆是,却也不算罕见,我堂堂花家长子,如何连坦诚这点事的勇气也无?我只是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不愿稀里糊涂便成了家罢了。” “真的?”花夫人还是将信将疑,“娘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姑娘,都是才貌双全、人品上佳的,你便连一个也不满意?” 花家大哥摇头,“看了爹和娘几十年如一日的相亲相爱,儿子也憧憬找一个能与之携手度过一生的姑娘。娘亲所介绍的姑娘品貌虽好,却难让儿子有相携一生的冲动。” 花夫人闻言神色倒是有些缓和。 “你这孩子。”她轻嗔,“若早和娘说了这些,娘又怎会再相逼于你?” 花家大哥闻言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只闭口不再出言。 花夫人环顾了饭桌一圈,发现几个儿子都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不由哼了一声。 她道:“你们几个也不必做出这副很怕为娘的样子来给为娘看。若是你们真怕,现下我和你爹早被一群小毛头环绕膝前,争相叫着爷爷奶奶了。” 花家兄弟默契地齐齐沉默。 花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们一眼: “罢了罢了。今日你们大哥闹了这么一出,想来你们兄弟几个也是要有样学样了。儿子憧憬我和他们爹的感情,故而才想也和我们一样,日后找个合自己心意能相伴一生的未来伴侣,我这当娘的莫非还要拦着不成?话传出去我成什么了?” “得了。日后你们兄弟几个的婚事我也不费心了,便是直到咽气儿也看不到一个孙子,那也是我的命。” 说罢,她站起身来,歉意地对宋青书笑了笑,温声道了一句,“今日本是想好好招待青书你一番,却不曾想竟是让你看了这么一场笑话,还望青书莫要放在心上。” 宋青书忙道不会。 花夫人又欠身行了一礼,便言道自己身体不适,提前离了席。 她走之后。 大厅里安静了许久,忽然,一声劫后余生般的长叹响起在落针可闻的厅内。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花家二哥正瘫坐在椅子上,一脸暴风雨过后的放松庆幸。 “今年这波可算挨过去了吧?”他声音虚弱。 这话一出口,花家几兄弟便你一眼我一句地讨论了起来—— “应该是吧,娘今日可是演得狠了,恐会伤了元气。” “呿!五郎你这说的什么浑话!娘身体好着呢,怎会因为这点小事便伤了元气?你忘了去年” “对对!还有前年” 几个人越讨论越开心,竟是将往日花夫人为“逼”他们早日成婚使出的“招数”,当作是陈年趣事,干脆在饭桌上开起了谈话会。 宋青书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 他忽然想起曾经,殷素素教育张无忌的一句话。 她说,无忌,你记得,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宋青书现在觉得,他五婶这句话说得真是对极了。 这小千世界的凡尘女子,一个一个,当真是有些可怕。 心有余悸地望了眼花夫人离去的方向,宋青书有些惊悚又有些敬畏地发觉,自己原本稳固在筑基大圆满的修为,竟在此刻跳了一跳,直接晋升了境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若说此前是只差一步便能着手冲击金丹,此次晋升过后,宋青书便是随时皆可准备结丹了。 修为有所进境虽是好事,但宋青书此时的心情却颇有些复杂。 他自小修炼,天资卓绝又兼心思纯净,可谓是最佳的修道苗子。 故而即便是在强手如云的天命大世界,他的名号亮出来,也是举世皆知——少年天才,百岁结丹,三百岁凝婴,入道不过五百余载,便已进境化神。 如此修炼速度,在本方大世界堪称惊才绝艳。 而在宋青书几百年的修道生涯中,他虽有过迷茫,亦遇过瓶颈,然因他心态平和,处事淡然,竟是极少因心境难以提升,而困守于某一境界,迟迟无法有所进境。 可同样也是因为如此,宋青书也从未体会过因心境的突然提升,而使修为境界有所突破是种何样的感受。 如今转生于此方世界,却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因心境变化而令修为境界两次得以不同幅度的突破,宋青书一时竟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莫非正如师尊曾经所说,他这样的性子,既有所得,亦有所失? 如今这却算是将曾经的所失,阴差阳错地填补了回来? 那他曾经的所得,又是否要拿来做为换回所失的交换? 想不出个所以然,事情又已经发生,无可变更,宋青书索性不再纠结。 ——左右多想无益,有这许多空闲,不若拿来考虑结丹之事。 修真者结丹虽不像凝结元婴,会引发极大的天地异象,然依成丹品质不同,亦会有不同程度的异象显现。 宋青书曾经结的便是一品金丹,成丹时龙虎交汇,风云变幻,天边云势如剑,半空降下雷霆,其声势之浩大,根本无从遮掩。 如今重新成就金丹,想来阵仗也小不到哪里去,所以在结丹时挑选一个人迹罕至、即使有异象呈现也不会惊动许多人,更能让宋青书在有人闻讯赶来之前轻松脱身的地点,便成了眼下的头等大事。 花家地处江南繁华之地,府中又有成群下人,自然不是适合结丹的地方。 但宋青书才刚应了花满楼的邀请住进花府,又怎能在入府当天便提出告辞? 这未免太过无礼。 况且,宋青书虽心系远在天命大世界的师兄师尊,却也明白修为进境不急在一日两日的道理。 故而他面色平静如常,只坐在桌旁安静听着花家几位兄长谈性大发,话题由原本说着的花夫人的“丰功伟绩”一路走偏,最后终于偏到了某位宋青书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江湖浪荡子身上—— “说来自七童离府独居以后,陆小凤便没再来我花府做过客了吧?你们说没了七童帮他从中劝和,他是不是也怕了咱们娘?” 花三哥眯起眼睛。 他相貌与花满楼有五六分相似,却长了双勾丨魂的桃花眼,此时双眼微眯,眼角上挑,端的是风情无限,令人见之心折。 花五哥闻言嘿嘿一笑,道:“我看着像。那陆小鸡上次被娘堵得哑口无言,险些就要被押着去见了赵家小姐。若不是有七童从中劝阻,恐怕现在江湖上已经少了个风流侠客,赵家却要多了位上门女婿。” 他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其余几位花家兄长听了,也不由齐齐露出心照不宣的愉悦笑容。 花满楼见状一脸无奈。 说来也是奇怪,他家几位兄长,无论最后入了什么行当,便是在朝中为官的四哥,与陆小凤交情也都很不错。 只是交情好归交情好,花家几位兄长却也十分乐见陆小凤倒霉。 每每听说些“陆小凤又在哪里因为某个美女被卷进了什么麻烦”之类的传闻,兄弟几个都能就着这传闻取笑陆小凤很久,脆弱的友情看起来完全经不住任何考验。 当然了,花满楼也知道这不过只是表象。 否则陆小凤也不会总吵着要找花家几位兄长喝酒了。 他道:“我也许久没听到陆小凤的消息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在飞仙岛上,叶城主说给我与青书听的。说是他跟西门吹雪不知怎的竟对上了峨眉四秀?” 花家几位兄长闻言,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花家六哥方才道: “七童,你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现如今可不只是峨眉四秀,西门吹雪已经连独孤一鹤都杀了!” 什么? 花满楼闻言大惊! “独孤一鹤?” 那可是当今晋国武林真正能达到巅峰的六大高手之一! 西门吹雪虽剑术卓绝,也跻身六大高手行列,然终究年岁尚轻,单只内功修为,便远远不是独孤一鹤的对手,论起武功来,自然也是怎么想都敌不过独孤一鹤的。 他如何能将独孤一鹤斩于剑下? 并且,“素来也未曾听闻西门吹雪与峨眉有何宿怨,他斩杀了四秀中的两个还可以说是因遇袭而还手,为何竟连独孤一鹤也与他对上了?” 总不会是来为弟子复仇的吧? 独孤一鹤身为峨眉掌门,花满楼并不觉得他是如此冲动之人。 花家几位兄长闻言面面相觑。 原本以为七童返回花家的路上应该已经听说了这件最近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结果他却是一无所知么? 众兄弟一致看向一直与自家小弟保持着通信的花家三哥。 花家三哥在兄弟们意味不明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我这不也是担心七童又被陆小鸡那小子花言巧语拐走,去给他当了苦力么。” 花三哥叹气。 “那小子近些年在江湖上愈发闯出了名堂,牵扯进去的麻烦也是一次大过一次。他似是有金刚不坏之身,次次都能险之又险地平安度过,但他身边的人可就遭了秧了。” “不必我细数,你们就说这两年,他来找我们喝酒有多少次是因为又没了‘红颜知己’?” 七童虽不是陆小凤的红颜知己,但却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是陆小凤无论遇到任何麻烦时,都能想到去向他求助的第一人。 故此,自然也是跟着陆小凤一起,经历了不少凶险。 虽说闯荡江湖,能有几人从不身涉险境,但七童如此频繁被陆小凤连累下水,还是让花三哥十分为弟弟的安危忧心。 故而好容易这次陆小凤惹出了麻烦七童却和新认识的朋友出了海,恰好躲开了麻烦,身为兄长,花家三哥自问又怎么可能主动将弟弟找了回来,再让他陪那只小鸡去四处涉险? “七童,你也莫怪三哥瞒你。这一次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你既已早早避开,三哥便决计不可能再让你被卷入进来。” 花家三哥神色严肃。 花满楼闻言长叹一声。 他道:“三哥,我自知你是为了我好,又怎可能因此怪罪于你?” 而且听兄长们刚刚提起此事的语气,虽然说到独孤一鹤时有些沉重,但既然还能用玩笑的语气叫陆小凤为“陆小鸡”,那便说明这次事件的结果,也和以往一样,让陆小凤毫发无伤地就给解决了吧? 想到这里,花满楼心下微松。 而接下来花家几位兄长的讲述,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不过即便花家人消息再如何灵通,如今听来也只是比江湖上广为流传的版本更详尽一些而已,其中有些具体的细节缘由,却是不得而知了。 “等那陆小凤哪日来我花府做客,便让他亲自讲了来听,想来能添上不少乐趣。” 花二哥道。 他便是年纪轻轻便在文人墨客间有了大师之名的花家第一书画家了。 只如今却笑呵呵边饮酒边如此说着,全无半点书画家的风华气质。 花五哥也道: “更何况那陆小鸡此次也不算全身而退,你们忘了?他还给自己惹上了两个大麻烦!” 说罢,竟呵呵轻笑起来。 这话题一起,花家六位兄长,甚至连一直微笑坐在旁边听着儿子们叙话的花如令也跟着欢声笑了起来。 在座只花满楼与宋青书两人一头雾水。 不过宋青书只将花家众兄弟的谈论当作是普通江湖趣事来听罢了,过耳却未必过心。 花满楼却不一样。 他与陆小凤交情甚笃,见兄长们虽是在与平常无异的微带了些调侃和幸灾乐祸意味地笑,却也有些担忧与好奇,便问: “什么麻烦?” 花家五哥笑着摆手: “七童你道是什么麻烦?自然是那峨眉四秀中幸存下来的两位。” “据说这两位算是黏上了陆小凤与西门吹雪,不打算放手了!” 啊? 花满楼这下真的惊讶了。 黏上陆小凤便也罢了,或者该说不黏上他反倒才不正常。 可黏上西门吹雪又是怎么回事? 适才六哥的确是说了,西门吹雪斩杀了独孤一鹤吧? 那峨眉四秀正是独孤一鹤的弟子,按说应是已与西门吹雪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才是,怎的如今听来,竟是 心下正疑惑间,门外忽然传来花福管家的通传: “老爷,少爷,七少爷的好友陆小凤携万梅山庄西门庄主,来府上拜访了!” 这算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别看花家这几兄弟刚刚还在瞧陆小凤的笑话瞧得热闹。 这会儿听见花福管家的通传,却是一个也不觉得心虚。 花五哥还有心调侃了一句,“这陆小鸡莫不是又多长出了一双耳朵?怎的我们才说了他几句,这便打上门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十足刻意的重咳声。 花三哥闻声笑骂: “行了,知道你耳朵灵,躲在门外偷听有什么意思?还不快些进来!” “既然三童诚意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方含笑而应。 随即果真进得了大厅来。 这是位十分英俊的年轻人。 他的眉很浓,睫毛又密又长,下面是一双灵动的眼睛,里面含着满满的快活笑意。 最让人惊奇的是他嘴上留着的两撇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乍一看不似胡子,倒更像是两道眉毛。 原来那“四条眉毛”之名,便是由此而来的么? 宋青书默然想。 在他打量对方的同时,来人——陆小凤先是拱手微一做礼,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猛地眼睛一亮! “七童!”他欢快地叫,“你回来了?” 花满楼对他微笑点头,“我也是今日早些时候才进的家门。” 不想回来还没多久,甚至连这一顿午饭都还没能吃完,陆小凤便登门拜访了。 这缘分二字,也确是有些奇妙。 思及此,花满楼面上笑容愈发柔和。 “方才福管家说你是和西门庄主一起来的?庄主人呢?” 他问。 陆小凤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位同伴似的,回身对门外叫: “西门!你怎么还在外面?快点儿进来!迟些五童不知又要编排我什么了!” 花家五哥闻言没好气瞪他:“你这小贼!莫要在西门庄主面前败坏我的名声,我哪里就有那样小气?” 陆小凤笑嘻嘻道:“怎么没有?我进门之前五童说了什么,该不会已经忘了吧?可巧,我自小记性就好得很,要不要我帮五童你一起想想?” 花五哥被他噎得无言以对,只得好气又好笑地抬手,隔空点了他几下。 陆小凤对他露出个灿烂的笑脸,转身又去看才走进大厅来的西门吹雪: “西门,来来来,我来为你介绍,这几位就是七童的父亲和兄长,也是我的朋友,从上首那位开始,依次是花老爷、花家大童、二童、三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家大哥哭笑不得地出言打断: “等等!先不说哪里有人是这样介绍人的,之前说了多少次,你叫我大郎也就罢了,大童又是个什么称呼!我自小也没被人这样叫过。” 陆小凤依然笑嘻嘻的。 他道:“那不正好就由我来做了这第一人?你难道不觉得,比起大郎,叫大童显得你我之间更加亲近?” 花家大哥懒得理会他的歪理邪说。 他干脆略过陆小凤,直接将话头抛向了他身后的西门吹雪: “这位想来便是西门庄主了?” 西门吹雪神色淡淡,微一颔首,“打扰。” 其声有如山间冷泉,清澈沁骨。 花家大哥也知这位江湖有名的年轻剑客性子颇冷,因而倒也并不介意他态度中透出的丝丝冷淡。 只笑道:“哪里。庄主既是陆小凤的好友,又与我家七童相识,自然便是花家的贵客,父亲与我等兄弟,自是极欢迎庄主的到来。” 话音落下,西门吹雪还未回应,陆小凤却在旁边嚷开了! “大童!你到底是谁的朋友?” 怎的对西门吹雪和他区别对待得这么厉害? 花家大哥温柔微笑,宛若春风拂面: “我没有会叫我大童的朋友。” 陆小凤:“” 要不要这么认真!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啊! 他一脸怨念地去看花满楼:“七童,大童都这样戏弄我了,你不管管?” 花满楼坐在宋青书身边淡定喝茶。 “大哥的事情,我做弟弟的怎么管。”他道。 陆小凤:“” 你说的真是好有道理! 他眼珠子转了转,见在座的花家兄弟面上俱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花家老爹也坐在上首老神在在,整间大厅之中,竟只有花满楼一人坐在那里安静喝茶,摆明了两不相帮的态度 咦? 等等。 陆小凤此时终于察觉到,厅中除花家几人之外,竟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对方就坐在花满楼身边,垂眸安然品茶。 这是个相貌极为出众的少年侠士,按说陆小凤理应在踏入厅中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他的存在。 然而他却偏偏看漏了此人的身影,直到此时此刻,方才觉察出他的存在! 这对陆小凤而言是个十分新奇的体验。 便是连他那人称偷王之王的好友、最擅隐藏自己气息的司空摘星,也断然做不到如此。 陆小凤的注意力此刻已经完全被转移了。 “这位小兄弟是?” 他征询地看向花满楼。 他知道花满楼自会明白他问的是谁。 果然,花满楼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这是我前些日子结识的好友,出身元国武当的宋青书宋少侠。” “青书,这就是我对你提起过的,我的朋友陆小凤。” 花满楼放下茶杯,温声为两人相互引荐。 陆小凤听得元国武当几个字时眼睛便开始发亮,待花满楼话声落下,已是满眼兴味地将目光盯在了宋青书身上: “元国武当?这位小兄弟竟是不远万里,跨海而来?” 宋青书点了点头,“正是。” 他对不熟悉的人向来语气和表情都是淡淡的,如今即使面对的是晋国武林鼎鼎大名的陆小凤,也依然还是如此。 而陆小凤对他如此姿态看来也并不介意。 他交游广阔,除了西门吹雪,还有许多性情或是冷漠或是古怪的朋友,如今宋青书只是稍显冷淡罢了,对陆小凤而言,这还真没什么好在意。 何况比起宋青书的态度,他对远在大海彼端的另一个国家、另一个武林更感兴趣。 他兴致勃勃地正待再开口发问,却冷不防被人抢过了话头。 而这个人,竟然还是西门吹雪! “你用剑?” 白衣剑客声音清冷,问话的语气中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热情。 他眸似寒星,却又在提到“剑”之一字时,隐隐迸射出难言的赤诚热忱。 宋青书忍不住暗暗叹息了一声—— 莫非这晋国武林,竟是专出剑道天才的么? 哪怕宋青书在元国的这十几年间,只圈在武当一角,看不尽整个武林,或许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元国亦有同样的剑道高手存在。 但是,他来到晋国才短短不过数月时间,却已经遇见了两个即使是在天命大世界,也会被有剑修道统传承的宗门竞相争抢、不惜下最大的功夫将之收入门墙的剑修天才。 一个自然是叶孤城。 另一个,正是眼前这位西门吹雪了。 而比起麻烦缠身的叶孤城,眼前这名唤西门吹雪的白衣剑客,不仅身上无甚大的因果,且不像叶孤城一般,心中有许多必须背负的东西。 负担少了,留给剑的专注自然也就多了。 故而,虽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同样,都是不可多得的剑修璞玉,然二者之间,却有着相当显著的区别。 叶孤城的剑在于他的悟性。 他今年应是没有超过三十岁,却已自己创出了如那日宋青书所见的,极度灿烂辉煌、如天外飞仙的一剑。 而西门吹雪的剑则在他的专注,在他对“剑”之一字的热爱和赤诚。 他心中除了剑或许也装了其他东西,但那些东西对于他的剑道,却是不会产生丝毫影响的。 他对剑的心意,很难为外物所左右,这便是他与叶孤城之间,最大的不同。 宋青书忽然笑了。 他容貌本就俊美非凡,又穿了一身道袍也似的飘逸白袍,原本板着脸的时候,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清清冷冷淡淡然然的方外之士。 如今微微一笑,竟给人一种江湖解冻、春暖花开之感。 便是此前与他有过一番交流互动的花家众兄长,一时也有些看呆了。 宋青书却是缓缓站起身来。 他迎着西门吹雪满是战意的目光,视线不避不让。 二人对视良久,终于,宋青书声音里微带笑意地开口,道: “没错。我用剑。” 答案出口的瞬间,西门吹雪眼中熊熊战意,更是近乎狂放地,灼烈燃烧起来! “那便拔剑吧。” 他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宋青书拔剑了么? 是的。 他拔了。 因为西门吹雪是西门吹雪。 他不是叶孤城。 他不会因为宋青书是花满楼的朋友,花满楼又是陆小凤的朋友,而有丝毫的顾忌。 在他眼中,剑就只是剑,使剑的人,也就只是使剑的人。 他或许没有叶孤城的悟性,看不出宋青书身上剑修之道的影子。 但他有着身为一个顶尖剑客对同类的绝佳嗅觉。 打从第一眼见到宋青书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与自己是同样的人。 ——对“剑”之一道有极致追求,且已有所成就的人。 如此,既已相遇,何不一战? 西门吹雪已然自觉走出了大厅。 宋青书既已应战,自是紧随其后。 他脚步即将跨出长窗,却听花满楼在身后叫了一声:“青书!” 回首望去,果见那温柔纯善的青年正起身站在圆桌旁,朝向自己的脸上,带着一缕显而易见的忧色。 宋青书心下一暖。 “七童,无妨。” 他温言道。 那平静的语气中仿似蕴含着种莫名强大的力量,让花满楼原本微乱的心几乎瞬间平定下去,再无半分纷扰凌乱。 花满楼于是笑了。 “既如此,我便也见识见识青书的剑法。” 他道。 宋青书含笑颔首。 他今日,竟笑了不止一次。 *** 西门吹雪安安静静等在厅外。 他眼中战意越是浓烈,面上神色就越是冷硬。 当宋青书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在他对面站定,这矛盾至极的冷与热,似乎也终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界限。 西门吹雪握起腰间佩剑,平手将之横展在宋青书眼前。 他道:“此剑净重七斤三两,剑锋三尺七寸,乃天下利器。” 亦是他心头所爱。 宋青书目光细细扫过西门吹雪手中长剑。 其确如主人所言,漆黑狭长,剑光内敛,实乃当世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刃。 而宋青书腰间所配的,却只是武当三代弟子统一制式、由武当山下铁匠铺所打的普通长剑。 并非张三丰与武当七侠不愿给他更锋利的宝剑。 只是于宋青书而言,若非他心中的那一把,其余无论是普通的神兵利刃,抑或是极品法宝灵宝,都没有任何区别。 宋青书的本命法宝玄云七情剑近乎殒毁于之前那场自爆。 虽在宋青书元神被本门弟子命牌护下的瞬间,玄云剑始才孕生出的一点真灵亦被险险捞出,然其终究本体损毁,受创颇重,时至今日,依然昏昏沉沉沉睡于宋青书丹田之中,只能待他重结金丹以后,以自身丹火重铸剑身,再重新收集人间七情,将之与玄云剑残存的一点真灵融入之后,方有复原的希望。 本命法宝与修士命魂相连,息息相关,更何况宋青书乃是剑修,其本命灵剑,更是如同身体的一部分,如若失之,又岂是其他剑刃所能替代? 故而神兵利器也好,普通铁剑也罢,对宋青书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反手抽出腰间长剑: “此剑虽非当世神兵,然乃我束发之年,太师父张三丰张真人亲手所赠,今日我便以之迎战,万望不会堕了太师父威名。” 西门吹雪脸色微变。 看来即便他乃是晋国武林中人,亦曾听闻元国武当张三丰张真人之名。 江湖传闻太师父乃是当今世上最接近武学大宗师的几人之一,声名远播他国,想来并未有所夸张。 宋青书心中想着,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慢。 他架起手中长剑,对西门吹雪道了句:“请。” 西门吹雪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于他而言,比剑就是比剑,谁先出手谁后出手,推让来谦逊去,又有何意义? 故而宋青书说了请,他便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西门吹雪的剑极快。 他的剑是杀人的剑。 一旦出鞘,必要见血。 否则,便不是西门吹雪的剑。 然而他快,宋青书却比他更快。 剑尖灵巧拨开他的剑身,青书手上动作一转,竟是直刺向西门吹雪右手掌上后瑞骨之端——正是神门穴所在! 西门吹雪手腕偏转,急急以剑柄硬抵住袭来的剑尖。 “叮”的一声脆响,两剑飞速分离,西门吹雪顺势递出一剑,直指宋青书咽喉! 宋青书纵身而起,足尖竟点在西门吹雪剑尖,借势飞起,空中一剑推来,刺的竟又是西门吹雪右手神门穴之位!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交换了又一轮攻防。 集体跟出大厅观看两人“切磋”的花家众人及陆小凤纷纷目露惊叹。 西门吹雪剑术超绝众人自是知晓,却未曾想到,宋青书年纪轻轻,竟能与西门吹雪斗剑斗个旗鼓相当! “七童,你这小朋友可不简单。” 陆小凤面色微正。 他摸着下巴,似有些惊奇,又似有些幸灾乐祸,脸上笑嘻嘻道: “他不出剑则已,出剑便招招皆刺向西门右手神门穴。” 若不是西门吹雪剑术了得,次次皆以手中长剑将将格挡,恐怕此时早已被刺中了穴道,手腕无力,连剑都握不住了。 西门吹雪自然也察觉到了。 他眼神越来越亮,手中出剑也是越来越快。 然而宋青书从头至尾都没有被他打乱过节奏。 西门吹雪快,他也快。 西门吹雪更快,他也更快。 西门吹雪长剑袭来,他不论避开还是格挡,反手还击必要刺向其右手腕神门穴。 然而每次都只差一点,不是被堪堪格挡,便是被险险避过,故而两人的交锋显得异常凶险,常常是瞬息之间,攻防即刻转换,你方唱罢我登场,令观战者甚至都不敢眨一眨眼睛,生怕错过哪怕一个刹那。 不过渐渐地,有人品出了这中间的异样。 “大哥,你瞧,西门吹雪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花家三哥武功虽不是七兄弟中最强,眼力却最为不俗。 察觉出西门吹雪行动间似乎有异,他立刻问了身边的花家大哥。 花家大哥也隐约觉出了些异常,闻得花三哥之语,他又定睛望向场中,只见西门吹雪与宋青书还在你来我往地过招,两人速度并未有分毫减慢,招式之间的精妙也是不曾少却半分。 如此,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蹙起双眉。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轻咦,花家几兄弟不约而同扭头看向陆小凤,便见他原本还有些嬉笑意味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全变了! 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正经凝重。 “西门要突破了。” 他喃喃道。 “突破?” “没错,突破。” 面对花家兄弟的疑惑,陆小凤的语气却已是近乎笃定。 他了解西门吹雪,也看过西门吹雪与人比剑,又或者说用剑杀人的样子。 那时的西门吹雪与此刻的西门吹雪,脸上的神情也好,身上的气势也好,竟都是不相同的。 西门吹雪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但陆小凤感觉得到。 他在笑。 而且,是在“放声大笑”。 陆小凤的感觉对了么? 或许是对了。 因为西门吹雪的剑正一剑快过一剑。 在与宋青书的对剑中,他感觉到了。 在自己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存在。 斩不破这道无形之墙,他便战不胜眼前之人。 故而西门吹雪已经不再只是为了战胜宋青书而挥剑了。 他也在试图打破这道无形之中,禁锢住自己的墙壁。 成功了,便是更进一步,从此或许能看到更多的风景,又或在等待风景的时间里,得须忍耐更多的寂寞。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是不愿失败的。 因为失败了,便连忍耐那些寂寞的资格也都没有了。 西门吹雪不怕寂寞。 甚至,他有些享受这种寂寞。 他大概就是那种明知高处不胜寒,却偏要更向高处行去的人吧。 所以他要打破这道墙壁。 要知道墙壁的那一头,是否有更令人无法忍耐的寂寞。 西门吹雪的眼神愈发专注了。 此时此刻,他眼中已经没有了宋青书,没有了身边的一切一切,甚至 没有了自己。 有的,只是无尽黑暗中,仿佛闪烁着一点银芒的一只手。 那手上持着一把长剑。 那是这片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西门吹雪逆光而上。 近了。 更近了。 或许。 或许他下一次便能打破那道墙壁! 然而正在此时,前院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花如令正待令福管家去问问出了什么乱子,怎生如此吵闹,却不想院门忽然被人从外踹开,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几个护院便被人从门外踢飞了进来! “不好!” 陆小凤一眼瞥见那几个护院飞出的方向,脸色顿时一变。 他飞身拦向半空,却只来得及捞住其中两个。 还有两个却是阻拦不及,正正落向了 ——宋青书与西门吹雪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去而复返 宋青书叹息一声, 挥剑隔开西门吹雪的攻势。 他顺势向后跃开,而西门吹雪竟也未曾趁势追击, 反而剑尖低垂, 脚步停留在了原地。 ——他虽从不介意杀人, 却也从不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 两名护院于是哀叫着摔在了宋青书与西门吹雪之间。 院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只因所有人都意识到,西门吹雪的“突破”, 被打断了。 打断它的并不是那两个好巧不巧正落在西门吹雪和宋青书之间, 阻断了他们原本顺畅且酣畅的交手的护院。 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在陆小凤口中,“很美的女人”。 “西门吹雪!你为何要躲着我?为了躲我,连你那万梅山庄也不敢回去了么?竟跟着陆小凤躲来这里?既如此, 那你当初又何必救我!” 院门外, 有着秀美容颜的少女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她挥剑逼退身前围拢上来的又一批花家护院, 就那样痴痴望着院内的西门吹雪—— 她多希望自己此刻能站在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对他问出这番话。 然而她却不知道。 虽然她并没能站到他的面前。 然却已无异于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盖因她刚刚踢飞花家护院的举动,使得她如同另一道无形之墙, 挡在了西门吹雪面前。 挡住了与他对剑的宋青书。 也挡住了那道灿烂的剑光。 无边的黑暗从西门吹雪视野中尽数褪去。 可他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光明即将到来。 因为—— 那道原本已然隐约可以触摸到的无形墙壁, 此刻, 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西门吹雪默然静立半晌。 时间久到陆小凤都忍不住担忧地叫了一声,“西门?” 西门吹雪才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 眼神静寂无波。 看上去好像也没有非常受打击的样子么。 陆小凤心下稍安。 西门吹雪手上还剑入鞘。 他眼神平静地看向对面的宋青书: “若有缘再见, 可愿再与我一战?” 宋青书怔了怔, 随即毫不犹豫道: “自是愿意。” “好。”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再没有别的言语,干脆地转身,直接运起轻功飞檐而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往那含泪质问他的少女那边,投去哪怕一丝一毫的注意。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干脆利落飞身而去的做法惊呆了。 包括同样愣在原地的陆小凤。 不过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是被“抛弃”了以后 陆小凤:“” 等等!西门你要去哪里!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啊! 他匆匆对花如令抱了个拳: “花伯父,失礼了。改日陆小凤必当登门致歉。” 花如令见他神色有些焦急,也不好开口多留。 故而语气和善道: “无妨,西门庄主也是性情中人,老夫并无介怀。” 陆小凤闻言又对他躬身揖了一礼,方才嘴上边叫着“西门你等等我!”,边逃也似地窜上了墙沿,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花家几位兄长看得是目瞪口呆。 尚来不及感叹,又听院门口忽而传来一声惊叫:“师妹!” 循声望去,便见刚刚那含泪质问西门吹雪的秀丽少女,此时也已无意再与花府护院多做纠缠,使轻功脱身后跃上屋顶,紧追陆小凤而去。 被留下的另一个少女顿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少女细看之下有双细细长长的凤眼,然而此刻,那双本应凌厉中又带些妩媚的细长凤眼,却充满歉意和复杂地看向院内的众人。 她抱拳深深对众人一礼: “今日擅闯贵府,实乃我们师姐妹之过,只是师妹她她” 或许即便是江湖儿女,终究身为女孩子的矜持让她无法于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师妹对西门吹雪的那份心思明明白白说出口,这凤眼少女一阵语塞,俏脸登时憋了个通红。 见花如令等人只安静等着自己下文,面上却并无嘲讽讥诮之意,她方才缓过口气,诚恳道: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总归是我与师妹不对。在下马秀真,在这里给诸位赔礼了。望诸位海涵。” 说罢,又深深埋下头去。 花如令暗暗叹了口气。 他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去与两个年轻女孩子置气? 便是她们硬闯了他家府邸,打伤了他家护院,又将一场好好的有望成为经典的比斗搅和坏了不说,更让刚登门不久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匆匆跳墙离开 又能如何? 人家女娃娃都已经如此恳切地认错道歉了。 花如令只得摆了摆手,道: “无妨,无妨。马姑娘也莫要过多责难自己,人总有一时之急。” 自称马秀真的凤眼少女闻言感激地对花如令道了声谢,随后又说了句失礼,便也急急跳上墙沿,追在她那先走一步的师妹身后而去了。 留下花家一家子男人和宋青书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 发生了这等变故,原本便已吃得差不多了的午饭自然也就顺势结束。 虽对能与西门吹雪比斗剑术不落下风、甚至能引得西门吹雪险些临战突破的宋青书十分好奇,花家众人却十分克制守礼,只将宋青书送回了为他准备的客房,别的却什么也没有多做。 宋青书对花家人的这份知礼与体贴十分欣赏。 与花满楼互相道别,宋青书掩上房门,在房间里随意坐下,一时之间,竟难得有了种终于可以松上口气的感觉。 ——谁也不知道,他应下西门吹雪的挑战的时候,心中其实很有些激动。 大概是被西门吹雪眼中过于热烈纯粹的战意所感染,当时宋青书的心中,也久违地升腾起了一股想要与人对剑的强烈意愿。 故而,他那时才会如此轻易地就拔了剑。 且在与西门吹雪对剑的整个过程中,宋青书自始至终,都未曾使出半点超越于纯粹的武功与剑术之上的,属于修真者的东西。 剑招用的是武当神门十三剑,内功使的是武当九阳功,宋青书是以一个真正的江湖剑客的实力,与同为剑客的西门吹雪在以剑相会,平等切磋。 但宋青书同时也是用了些小小的“技巧”的。 否则,又怎会引得西门吹雪于战中忽然便要突破境界? 说来,这既是宋青书见到如西门吹雪这般剑修璞玉后,见猎心喜之下,送出的一份小小的“见面礼”,同时也是一份十分真诚的谢礼。 宋青书此前曾经以为,自己并未因境界的突然提升而感到心浮气躁。 实则不然。 那一丝淡淡的躁意只是被他强大的意志暂时压制,并未全然得以消散。 而正是西门吹雪突如其来的邀战,猝不及防之下猛然激发了这股躁意,使之鼓动不断,终究露出了原形。 并且,西门吹雪纯粹而热诚的战意,不仅挑起了宋青书心中久违的战意,也让他的心境随着这股战意在比剑过程中得以痛快淋漓地被尽情宣泄,而重又变得冲淡平和下来,最终将那股隐隐的躁意尽数化解,不留半点痕迹。 所以宋青书才会计划使点小小的手段——既然西门吹雪无意间助他化解了一点进境不稳的小麻烦,他便回报以助他提升境界的“谢礼”。 却不曾料想西门吹雪天资过人不假,然却抵不过有人中途跑出来搅局。 最后被飞踢而来、落入他与西门吹雪之间的那两个护院,打断了西门吹雪迈出最关键的一步。 而在这种时候被如此突兀地打断,不仅让西门吹雪突破境界失败,甚至为他以后的再度突破无端蒙上了一层阴影,将难度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毫不夸张地说,根本就是将好事变成了祸事。 虽造成此种局面的并非宋青书,然他终究牵扯其中,若西门吹雪因此而此生不得再有所进境,宋青书亦要在其中担上一份责任。 毕竟,若他不主动出手,引导西门吹雪于战中突破,自也不会于关键时刻被人打断,更不会形成如今这样尴尬艰难的局面。 只可惜西门吹雪现在已经离开了花府,宋青书便是有心补救,眼下也是无能为力。 何况,他对西门吹雪的期待远远不止突破现有境界这么一点,日后 想来还会再度相见。 宋青书从不知自己竟有一语成谶的本事。 晚饭过后,他与花家众人正坐在厅中闲谈饮茶。 谁想白日里刚离了花府的陆小凤与西门吹雪,竟忽然一前一后,走进了大厅中来。 “各位,别来无恙。” 陆小凤摸着他那两撇眉毛一样的胡子,笑嘻嘻抬手,对众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 第二十七章、共聚花府 花三哥看着他一脸“怎么样没想到我又回来了吧?”的表情莫名有些手痒。 他皮笑肉不笑:“你这又玩的哪一手?杀个回马枪?” 陆小凤老神在在。 他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这叫声东击西,金蝉脱壳。” 花三哥一脸嫌弃:“我看你是胡言乱语,莫名其妙。” 陆小凤嘿嘿一笑,也不着恼。 他拉上西门吹雪,也不需主人家招呼,十分自觉地便在大厅里找了两个位置自在坐下。 “三童,你也不必取笑我。”他道,“陆小凤居无定所,便是被人盯上了又如何?若我不想,莫说峨眉四秀,便是你花家三童,轻易也是找我不着。故我有何好烦恼的?实话跟你讲,真正有麻烦的,是西门才是。想来今日你们也听那孙秀青姑娘说了,西门现在,竟是连万梅山庄,也不敢回去了。” “有这回事?”花三哥故作一脸惊色。 然等了半晌,却不见西门吹雪有任何反驳,又想及今日,明明被那孙秀青破坏了可遇不可求的大好突破机会,西门吹雪却也只是漠视了她的存在,而并非对她出手,一瞬间,花三哥仿佛明白了什么。 陆小凤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由露出了今日见面以来的第一个苦笑。 他道:“三童,你可莫要乱想,西门对那位孙姑娘,绝无男女之情。” 花三哥闻言极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一段时日不见,你竟已成了西门庄主肚中蛔虫?” 怎么连人家对女孩子有没有好感你也知道? 莫非是学会了读心术? 大概是花三哥眼神中怀疑嘲讽之意委实太浓,陆小凤竟觉被他看得心底一阵发毛。 “三童,你哪里都好,就是有些事,明明也无甚证据,你却太爱想多了些。” ——俗称,脑洞太大。 陆小凤无奈。 “西门并非对那孙姑娘有甚怜惜呵护之意。他之所以愿意容忍避让,乃是因为他自觉杀死独孤一鹤的方式不够光明正大,有趁人之危之嫌。” “纵使西门他自己也是被人算计,可最终他确也是占了独孤一鹤事前被人消耗了过多内力,故而与他交手时,内力到最后难以为继的‘便宜’。” “西门这人,有时性子当真固执之极。” 故而,他虽不会因此就对峨眉有何愧疚之心,却会在有能将这笔“便宜”还上的机会时,若不需费什么功夫就能解决,那顺手为之自然也无不可。 因此,孙秀青彼时中了毒针,西门吹雪尽全力将她救活,这应是打算以此抵了他心底对独孤一鹤之死的那份别扭。 却不成想,孙秀青为西门吹雪所救,原本对他的六七分迷恋竟疯长至了十分,连师父、师兄和师妹们的杀身之仇都能说放下就放下,伤好后竟是径自黏在了西门吹雪身边,赶都赶不走。 便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摆脱了她自顾自离开,又岂知西门吹雪返回万梅山庄后不久,孙秀青竟径直找上了门来。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又不对西门吹雪刀剑相向,只一天到晚拿脉脉含情的眼神远远近近地看着他 “西门虽会杀人,却也不会杀这样恋慕着他的女人。” 陆小凤轻叹。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西门吹雪就坐在一旁,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半点变化,好似陆小凤在说的这些人、这些事,根本与他毫不相干,他也更加不是这故事中的一位主角。 这倒令在座的众人感觉颇有些玩味。 或许陆小凤口中所言在他自己看来句句属实。 但对西门吹雪而言,却未必了。 只是,西门吹雪向来是个不爱向别人解释的人。 所以即便是陆小凤哪里误会了他的想法,若这误会不影响陆小凤千方百计帮他解决孙秀青这个麻烦,西门吹雪想来也不会特意费那番口舌,去主动对陆小凤解释澄清什么。 至于陆小凤到底是真误会还是假做误会实则试图借机看戏 花家几位兄长不约而同低垂眼帘,默契地略过了这个问题。 “所以你的意思是,西门庄主如今有家归不得,还被他并不属意的姑娘紧追不舍,这都是因为你惹出的大麻烦的缘故。所以现在想要借住花府,却要花府上下对此事全然保密,让那峨眉的两位姑娘以为,你们的确已经不在府内?” 花三哥实力总结。 陆小凤笑嘻嘻点头,“正是,正是!三童果然懂我。” 花三哥闻言忍住想白他一眼的冲动。 他似笑非笑道: “西门庄主若有意于花府暂住,父亲和我等兄弟自是无有不愿,欢迎至极。不过陆小凤你么” “我又怎么样?”陆小凤挑眉。 花三哥笑呵呵,“你又没被那孙秀青姑娘缠上,却为何也要隐踪匿迹,住进我花府?” 陆小凤举杯喝茶,语气十分随意:“我与七童许久未见,心中甚是想念,留下小住一段时间与他共叙旧话,这也不行?” 花三哥只是笑。 “当然行。”他道,“不过明日母亲若在家中见了你,想来不出一日,这满城的夫人小姐,便也都知道你人在花府了。” 陆小凤闻言顿时苦了脸。 “算是怕了你啦!”他咕哝道,“今日与孙秀青同来的那位,是她同门师姐马秀真。我亦不知怎么招惹了人家,虽她不说,但她之所以肯陪着孙秀青天南地北地找人,大概与我也有几分关系。”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花三哥极少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大感新奇。 于是这边,花家几位兄长凑过去调戏难得在男女之事上现出几分尴尬模样的陆小凤去了。 另一边,西门吹雪却将目光放在了恰巧与他坐得极近的宋青书身上。 “你,很好。” 没有任何开场白或是客套寒暄,西门吹雪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直白且毫无铺垫。 宋青书闻言微微一怔,心中一时竟浮起几分难言的怀念。 盖因剑修弟子中,如西门吹雪这般说话直来直往、不擅抑或不屑与人交际的多了,从前宋青书在门内与同为剑修的同门们相处时,便经常遇见此刻这样的场景。 思及此,宋青书神色间难免柔和了几分。 “你也很好。”他道。 西门吹雪又道:“你白日所使的,是套专攻人手腕的剑法?虽看似变化简单,对招时却令人防不胜防。甚妙。” 宋青书嘴角隐现过一丝极淡的微笑。 “此乃武当神门十三剑,为我太师父张三丰张真人所创。虽只有一十三招,却每记招式都有不同变化,唯一相同的,是剑招所刺之处,皆乃敌人手腕神门穴,我师叔殷梨亭殷六侠曾以此招轻而易举卸下过十数人碗中之剑,实乃缴兵械器的绝佳招数。” 这语气里有种理所当然的骄傲和自豪,却并不会给人炫耀夸大之感。 西门吹雪闻言道:“确实妙极。世传张真人练武八十余载,如今已是只差一步便能进境先天。以你之见,此言如何?” 宋青书摇头,“先天之境岂是那般容易便能达到?” 西门吹雪侧首,认真看他:“此话怎讲?” 宋青书想了想,道: “我太师父自九十五岁起,每年闭关九月,专心钻研毕生所学,试图融会贯通,自开一派与世间武功都不相同、足以维系武当传承的武学。 如此融会贯通的过程,亦是他重新梳理自身所学、找出自己武学之‘道’的过程。” 西门吹雪闻言点了点头,对宋青书的说法表示赞同。 宋青书继续道: “太师父曾言,若他此举成功,或许有生之年才敢说上一句步入先天之境有望。连他自己都如此说,外界的传闻,又岂能当真?” 因张三丰年岁愈长,身体却瞧着愈发硬朗,非但百病不侵,且面上不见分毫老态,竟好似越活越是年轻。 故而江湖上有许多有关张三丰的传说。 虽大部分都是无理杜撰,却到底还是有些真实情报流落在外。 而宋青书实在太清楚,返老还童、长生不老这类的传闻,对寿数最多只有百年出头的平凡人而言,是多令人垂涎的巨大诱惑。 眼下元国国内风雨飘摇,朝廷为保住自身统治地位,镇压下不断奋起反抗的民间起义便已耗去了大量的精力,故而也无甚心思去理会这江湖传闻。 然而,若待江山稳固,国泰民安,坊间再有张三丰已入了先天之境,返老还童容颜不老的传闻四处流传呢? 届时,后果或许不堪设想。 故而宋青书极厌恶江湖中对张三丰的这些毫无根据胡乱编造的议论传闻。 幸而今日是西门吹雪不带任何恶意揣度,只是出于对神门十三剑的赞叹而偶然间顺带提起了这个话题,否则,宋青书的态度绝不会如此平心静气。 西门吹雪倒是并未察觉出他态度有异。 他道:“确也如此。先天一说,毕竟只是传闻。若非有朝一日当真能登得峰顶,谁又能知前方是否还真的有路可走?” 这话就说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宋青书眼帘微垂,端起手边茶杯轻啜一口。 “若是你,会如何?” 他忽地问道。 “若峰顶之上,另有广阔苍穹?” —————— 第二十八章、二人论剑 西门吹雪目光微凝。 “你呢?” 他反问。 “莫非已是在那峰顶之上?” 宋青书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是,也不是。” 他确是已在峰顶之上。 然却不是西门吹雪所想的那座山峰。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西门吹雪却并未感觉是在搪塞自己。 他顿了顿,道: “我亦如此。” 本以为自己已在山峰之巅,却怎知这世上,又没有另一座更高更险峻的峰峦? 今日与宋青书一战,便让西门吹雪隐隐看到了另一座山巅。 只可惜,却被人中途打断,终究未能登顶一观。 “我曾问你,日后若有机会,可愿再与我一战。”西门吹雪道。 宋青书抬眼看他。 “是。”他答。 西门吹雪道:“你说,自是愿意。” 宋青书道:“是。” 心下却想,莫非西门吹雪此刻便要再与自己一战? 未想,西门吹雪却忽然嘴角微勾,似是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如此,这段时日,便打扰了。” 宋青书闻言一怔。 这是说接下来暂居花府的日子里,他随时都会来找自己切磋论剑? 宋青书对西门吹雪自无恶感,且与他对剑,亦能印证这些年来自己所学武当剑术,自是有益无害。 只是 “你的剑乃杀生之剑,拔出却不见血,如此亦可?” 西门吹雪深深看他一眼。 “你怎知便一直不会见血?” 宋青书闻言,竟是又一次笑了。 “如此,我便拭目以待。”他道。 *** 也不知陆小凤最后是如何说服花家几位兄长的,总之第二日一早,花夫人在大厅里见到他与西门吹雪时,竟是表现得十分平静,既不问两人因何而来,也绝口不提为陆小凤介绍城中适合的好姑娘之事。 相对的,她对花家几位兄长也是没什么好脸色可看,只在招呼花满楼与宋青书时,才能见到几分和颜悦色。 且有关嫁娶的话题,她也没再对宋青书提起,于是这顿早饭,大家吃得是平平静静。 饭后花夫人回了后院,花家几位兄长各自也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便留下今天似乎有客人要上门拜访的花三哥,和一身轻闲的花满楼,在厅中招待几位客人。 陆小凤惯来是闲不住的。 只是如今“隐居”于花府,他又不好大摇大摆自在进出,百无聊赖之下便只能缠了花满楼说话,言谈间似乎对他与宋青书飞仙岛一行的见闻颇有兴趣。 宋青书则与西门吹雪坐在一旁默然品茶。 两人虽未开谈,相处之间,气氛却不尴尬。 一杯茶尽了。 西门吹雪率先站起身来。 “可愿与我一战?” 他对宋青书道。 宋青书放下手中茶杯。 “自无不愿。” 两人于是干脆利落相携而去。 坐在旁边从西门吹雪向宋青书邀战开始就时刻准备上前劝说的陆小凤:“” 他呆然半晌,忽而一把拉过身旁安然静坐的花满楼: “七童!我们跟去看看!” 两人快步出了大厅,就见西门吹雪和宋青书也未走远,只随意在院中寻了个开阔处,便已战在了一起。 他们两人与其说是切磋,不如说是决斗更合适一些。 尽管两人邀战得随意应战得也随意,甚至比斗的场地找得也相当随意,但两人出手之间,却是半点也不随意。 不过,陆小凤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们虽打得认真热闹,但是旗鼓相当,一时间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心中便先放下了几分担忧。 “我原本还担心西门在花府住不惯,现在看来,有七童你这位小朋友在,短时间内,他大概不会觉得无聊了。” 他道。 花满楼笑了笑,道:“所以,你这便放心了?” 陆小凤点头,道:“嗯,我放心了。” 紧随在他与花满楼之后也跟了过来观战的花三哥闻言似笑非笑,“于是便可以认真去解决你们的‘麻烦’了?” 陆小凤看着他脸上了然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同样面色不变的花满楼,不由抬手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子。 他道:“你们看出来了?” 花家两兄弟微笑不语。 陆小凤有些讪讪的。 “我开始不过是想和西门开个玩笑。”他呐呐道。 当时的情况有些混乱,他被峨眉四秀堵在浴桶里,不仅被围观了个够,还被四女狠狠调戏了一番。 不过陆小凤本就是个风流不羁的性子,事情过去以后,其实也并没觉得有多在意。 只是他这边才刚穿好衣服出来,院子里,刚刚还笑嘻嘻与他说话的四个少女,却已经有两个倒在了血泊里,另两个则红着眼眶举剑对向西门吹雪。 陆小凤顿时头都大了。 西门吹雪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即便是女子,只要对他拔剑相向,他出手时也不会有半分留情。 陆小凤只恨自己出来得太晚,没能及时救下那两个花朵般的女孩子。 当下便只能点了剩下两女的穴道,顶着西门那张死人脸,硬着头皮将人带走。 好容易安抚下两女,交代她们乖乖回去峨眉,却不知怎的又在路上相遇,而那时,西门已经将独孤一鹤斩于剑下,却听孙秀青与马秀真两人私语,孙秀青哭言:“便是他一剑刺死了秀雪和秀珠,我心里我心里也是恨不了他的。”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走了出去对孙秀青冷冷说,他现在又已经杀了独孤一鹤! 若非孙秀青随即便被人暗算中了毒针,陆小凤也不知事情最终会要如何收场。 “后来西门费了大力气为孙姑娘解了毒,原本还说要杀他为师父报仇的孙姑娘也不再提复仇一事,瞧着像是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了西门。” “所以你便想着,不若帮那孙姑娘一把,若她当真成功了呢?” 花三哥挑眉。 陆小凤又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我只是想,以西门这样的性子,若是错过了孙姑娘,江湖上哪还有女孩子会有这样的勇气,奋不顾身地喜欢上他?” 他道。 花满楼此时却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奋不顾身,是欺师灭祖。” “七童”陆小凤似是没想到花满楼竟会对一个女孩子用出如此严厉的形容,一时不由有些惊怔。 花满楼轻叹了口气。 旁边的花三哥显然见不得陆小凤这样看他家弟弟。 他哼声道:“陆小鸡啊陆小鸡!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眼中是勇敢的、自由的,并且真挚地爱着西门庄主的孙姑娘,在世人眼中,尤其在峨眉弟子眼中,又是怎么样的?” 又是怎么样的? 陆小凤当然不是不知道。 可他为什么就决定帮她了呢? 因为她柔弱动人,楚楚可怜,又对西门爱得情深意切? “不,因为对你来说,世人如何看她,远不及她是个很美的女人这一点重要。” 花三哥犀利道。 陆小凤:“” 陆小凤哑口无言。 因为花三哥说的,都是对的。 他苦笑:“三童,你今日对我还真是毫不留情。” 花三哥并不理他。 因为话说到这一步也就足够了。 而且他虽不像七童那般,对世间的一切皆心怀善意,然而终究也并不想对一个女孩子做出如此严厉的评价。 只是—— “陆小鸡,先说好,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我娘知道。” “花夫人?”陆小凤一脸茫然,“为何不能让花夫人” “因为她也和你一样,会觉得孙姑娘是个好女孩儿,她爱得这样勇敢,理应得到幸福和回报。” 花三哥道。 他太了解花夫人,知道她大事上精明小事上有计较,却也有十分感性的一面。 如此爱情故事,会容易将她打动,让她一时忘记原则,忘记许多东西。 若她冲动之下出手帮了孙秀青,促成了这段姻缘呢? “峨眉会如何看待我娘?外人又会如何评价我娘?” 花三哥绝不愿意看到自家娘亲受人非议。 花满楼也是同样。 他热爱一切生命,然而也终究是人。 而只要是人,心,总是会偏的。 陆小凤苦笑起来。 怎就忘了,是人都有逆鳞,而花家兄弟的逆鳞,便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家人。 昨日孙秀青与马秀真擅闯花府,打伤护院,已是极为失礼,如今若因孙秀青之事牵连到花夫人,恐怕花家人脾气再好,也不会听之任之。 陆小凤暗暗叹了口气。 “三童,七童,你们且安心。西门既已摆明不会接受孙姑娘心意,我便早也有劝她放手的打算,断不会因为此事使花夫人受累,你们还不相信我?” 他恳切道。 花三哥怀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神情认真,便也信了他。 正待说话,抬眼间却见身边小厮正带了一人,绕过院中蜿蜒的回廊,向这边行了过来。 “我等的客人到了,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 他匆匆抛下一句警告,便大步迎上前,与那来人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他脚步一拐,向自己的书房而去。 无论花三哥还是那是那位来客都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身后,已然结束了与西门吹雪比试的宋青书目光微带疑惑,遥遥落在那来客的身上—— 如此熟悉的气息。 这人难道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这人难道是 叶孤城? 虽此人身形与叶孤城相仿, 容貌却是迥然不同,然宋青书能从他身上气息断言, 此定是叶孤城无疑。 所以叶孤城这是易了容? 可堂堂白云城主, 又有何见不得人, 须得易容之后,方能来拜访花家三哥? 宋青书眼底带上一丝疑惑。 然未及深想, 便听对面西门吹雪沉声唤了一句: “宋少侠。” 宋青书只得转回目光:“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道:“阁下今日之剑, 似与昨日不同。” 宋青书闻言挑眉,“庄主今日之剑,亦与昨日不同。” 西门吹雪怔了怔, 随即, 眼中似是飞快闪过了一丝笑意。 “少侠所言甚是。如此, 那便下次再向少侠讨教。” “随时恭候。” 两人交换了一番不知能不能算是寒暄的寒暄, 西门吹雪对宋青书颔首告辞,自始至终,瞥也未瞥一旁观战的陆小凤一眼。 待他背影远去,陆小凤心有余悸似地拍了拍胸口。 “七童, 你说他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明知与宋青书对剑中的西门吹雪必然全副心神都放在眼前的对手和手中的长剑之上,根本不可能分心来关注他们这边的谈话, 陆小凤还是忍不住对花满楼求证。 后者微微一笑。 “你若当真心虚至此, 当初又何必多管闲事?” 陆小凤尴尬摸了摸鼻子。 “我那个时候不是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至此么”他可怜兮兮,“七童, 好七童!我已经知道不妥啦!你就别再训我了吧?” 花满楼忍俊不禁。 “我可没那么大能量来教训江湖闻名的陆小凤陆大侠。”他一脸促狭, “只提醒你一句, 我与三哥能够想明白的,西门庄主未必想不明白。无论他是不爱与你计较,又或有什么别的考量,这事情,你总归要尽快解决的好。” 否则若再闹大下去,花夫人那里难免听不到一点风声。 “正如三哥所言,此事若真牵连到我娘,恐怕日后,父亲和几位兄长对你都会生了芥蒂。” “那七童你呢?”陆小凤难得认真,“若我此举当真累了花夫人名声,七童你也会与我生了罅隙?” 花满楼但笑不语。 陆小凤坚持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见花满楼只是微笑,却无其他动作,当下便知,他会否对自己生了罅隙暂且不知,但一时恼了自己,却是必然的了。 他蔫答答垮下肩膀。 “别瞧我刚在三童面前夸下海口,那是我知他定不比你对我这般宽容。” 他老实对花满楼交代。 “若我不一二三说出个道道,他哪会轻易放过于我?” 现下三童倒是暂时信了他了。 可是—— “七童你可知,一个女人若喜欢上一个男人,那可真是一件没法子的事。” 从中窜连容易,要想破坏却是难上加难。 陆小凤重重叹气。 花满楼丝毫不为所动。 “那也是你要烦恼的事。”他淡淡道。 然他却也知道,若陆小凤能从此事中吸取教训,从此以后不再多管闲事,那他便也不是陆小凤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此事绝不该牵连到我娘。”他道,“还有青书。” “宋少侠?”陆小凤神情间有些莫名,“这又与宋少侠有何干系?” 花满楼道:“我不了解女人。” ——起码不像陆小凤一样了解女人。 “但却也能想象,若有一个人我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然而他眼中却始终专注地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无论这种专注是否与情爱有关,在那人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的时候” “你觉得,‘我’对他所注视的那人,会作何之感?” “这”陆小凤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七童” ——怎竟会有如此想法? 这与平日他所见的花满楼,也实在相差太多。 花满楼叹了口气。 “三哥提醒我的。”他坦言,“我自是想不到还有人竟会如此。” 陆小凤:“” 莫名松了口气,他平复了一番呼吸,方道: “莫说是你,便是连我也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事。” 可三童的担忧却未必没有道理。 陆小凤忍不住又想叹气了。 “如今方知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苦笑。 花满楼半点也不同情他。 因为即便如此,再有下次,恐怕他还是会乐颠颠地自己主动又去“请神”。 此时此刻的慨叹,终究也只是一时醒悟而已。 根本不值得安慰。 花满楼板住嘴角险些浮起的淡淡笑意。 “我去提醒青书一句,免得他毫无防备。” 一脸正直地如此说着,他撇下陆小凤,径直向宋青书那边走去。 *** 陆小凤与花满楼的对话其实根本躲不过宋青书的耳朵。 筑基后,他五感之敏锐远超常人,陆小凤和花满楼站得又不远,一番话自然被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虽然并不是很理解花满楼描述中的那种心情,然而被花满楼一脸郑重地嘱托着,宋青书感受着好友的认真与用心,还是乖乖点头,严肃承诺自己会注意离那位孙姑娘远远的,最好一见到马上扭头就走,绝不与她有任何肢体或语言上的交流。 花满楼得到他的承诺果然十分满意。 “原本是想好好招待你,今日起便想带你四处逛逛,体味一番江南风味的。” 他抱歉道。 宋青书摆了摆手。 他对此倒是真的毫不介意。 “此行最重要便是拜会七童你的家人,至于其他,我并不如何看重。” 他认真道。 花满楼心下有些感动,更觉对他不起。 “待此间事了,我必陪青书畅游江南,带你吃遍秦淮两岸。”他郑重许诺。 宋青书哑然失笑。 “我在七童心中,便是如此吃货?” 他促狭道。 花满楼状甚自然点头:“青书平生,一最爱剑,二爱美食,三才轮到朋友——我可有说错?” “自是有错。”宋青书傲然,“三乃家中长辈,四才轮到朋友兄弟。” 话音未落,两人已是对笑出声。 花满楼笑声中满是畅快。 谁说青书性子孤高冷淡? 他对熟识认可之人,当真是千好万好,玩笑开得,真话谈得,笑容亦是见得! 可这边花满楼与宋青书两人倒是相谈甚欢了,另一边,又一次被好友抛弃的陆小凤,却眼巴巴瞧着花满楼在宋青书面前开怀大笑的模样,心下一阵又一阵地泛起了酸—— 太过分了七童! 明知他在这里苦恼,却抛下他去和新朋友谈笑风生! 果然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然后陆大侠他就特别有骨气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 那怎么可能! 陆小凤笑容满面就向花满楼与宋青书那边凑了过去。 ——山不来就我,便不许我来就山么? 人活一世,最重要是懂得变通! 十分豁达地如此想着,陆大侠顺利地加入到了愉快的谈话之中。 *** 叶孤城垂眸安然饮茶。 他对面坐着一脸严肃的花家三公子花满溪。 此时他正举着手中书信,一目十行。 越是看得信中内容,花满溪面上神色便越是凝重,看到最后,已然是阴沉得足以滴出水来。 “他们这是快要按捺不住了?” 终于耐力告罄忍不住将手中书信重重拍在桌上,他沉声发问。 叶孤城淡淡点头。 “催促得越来越急。想来应是如此。” 花满溪怒意微退,理智重新回笼。 “可近来并无大的变故,为何他们忽然便急切了起来?” 他中间有些词语说得模糊,不过叶孤城心知他所指为何,故而只道: “或许是生了变故。” “变故?”花满溪皱眉,“何种变故?” 叶孤城淡声道: “我亦不知。” 花满溪凝眉思索许久,终也想不出个所以,索性便作了罢。 左右此事终究要传给那位知道。 要烦恼,也该是由他来烦恼。 自己又跟着焦躁个什么劲儿。 如此想着,他眉宇间烦躁之意微散,面上也终于重又有了笑容。 “说来,还要多谢城主在飞仙岛上对舍弟多有照拂,我已从七童那里听说了,他对城主十分感谢,托我有机会定要向城主转达。” 叶孤城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三公子不必客气,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他道。 顿了顿,又仿若不经意般又道: “说来,七公子眼下应是也已回了府?” 花满溪丝毫未觉他态度有异,含笑答道: “是了,昨日才回来的,还带了新交的朋友上门。想来城主也是认识的,便是那与他同去了岛上的宋青书宋少侠。” 叶孤城眼帘微垂,并不作声。 而说起最疼爱的幺弟,花满溪却是谈性大起,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要说这次七童总算眼光不差,宋少侠人品端方,虽稍有些冷淡,举止间却是进退得宜,瞧着也不是爱生事的,可比那陆小鸡好了不知多少。” “说起这陆小鸡,实在也是让人头疼,昔年他麻烦不断,牵连七童几次险死还生,这倒也就罢了。前几日那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金鹏王朝一事,城主想来也有耳闻?” 见叶孤城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花满溪更是停不下了话头——他想找人好好吐槽一下陆小凤很久了,家中兄弟有些话题不能聊,叶孤城这人虽性冷话少,但却是个可以信任的,也不怕今日与他之间的对话被传给第三个人知道。 总算能放心喷那小鸡一顿! 花满溪心下想着,嘴上便毫不客气: “他也不想想,这样的麻烦事岂能随意涉足其中?金银财宝自是普通,可如此数量的金银财宝,又哪里还能算是普通?” “再有那独孤一鹤也好,闫铁珊也罢,哪一个又是好对付的?若不是中了诡计先耗了许多内力,便是他请动了西门吹雪,又哪里能如此轻易对付得了独孤一鹤?” “幸好七童因受宋少侠之邀同去了你那飞仙岛,否则这场麻烦,定也会多他一份!” “眼下便是他已将这大麻烦解决,后面又有些小麻烦接踵而至。如今更是避难都避到我花府来了,还真是不知道客气二字是如何写的!” “陆小凤现在在花府?”叶孤城敏锐从花满溪话中抓住了重点。“如此也即是说,西门吹雪也是贵府上?” “呃” 一时气爽,将该说不该说的全说出来了,不知道现在改口还来不来得及? 花满溪讪讪。 “叶城主,我知城主与西门吹雪神交已久,如今有大好时机摆在眼前,自是不想错过与他当面的机会,可” 可一来,西门吹雪避居花府应该是个“秘密”,起码不该从自己这里泄露出去。 二来 “城主千辛万苦避人耳目,方才能来与我一会。若是与西门吹雪当面” 以叶孤城的骄傲,自是不肯隐瞒身份的。 到时若是行踪暴丨露,那此前一番苦心,不是俱都白费了么? 花满溪苦口婆心,摆事实讲道理,宗旨只有一个——打消叶孤城与西门吹雪见面的念头。 可他想不到的是,叶孤城此时此刻心中所念的,却不是与西门吹雪当面一会。 “西门吹雪可与宋青书有过交手?” 他沉声问了一句。 “咦?” 花满溪被问得一头雾水,但在叶孤城暗沉如水的目光注视之中,还是不由自主答道: “有、有的。就在昨天。还有刚才” 话说到一半已是接不下去,盖因一股冰冷的剑意猛然从叶孤城身上炸裂开来,其中锋锐尖利、凛然刺骨之意,刺得花满溪一时难以抵挡,连声音也险些发不出来! 幸而叶孤城及时收敛,瞬息之间,那恐怖的剑意便如潮水般尽数退去。 “宋少侠说了什么?” 叶孤城又问。 花满溪被那突如其来的剑意刺得有些发懵,一时反应不及: “啊?” 叶孤城于是又耐心问了一遍: “宋少侠可说了什么?在与西门吹雪对战之后?” 花满溪心下有些奇怪他怎对宋青书竟比西门吹雪还更关注,不过转念一想,那到底是与西门吹雪比剑时不落下风的人物,便当即又有些释怀。 他回想了一下,方道: “他二人昨日的比斗被意外打断,战后西门庄主只问了宋少侠一句日后若有机会,是否还愿与他一战。” “宋少侠是如何答的?” 不知是不是花满溪的错觉,叶孤城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忐忑? 他来不及多想,道: “宋少侠说,自是愿意。” 叶孤城的脸色一下变了! “自是愿意?” 他喃喃重复。 花满溪见他似是有些失神,以为他是失望于明明自己也在花府,却不能与两位如此高手坦然相见,尽情交流,便温言安抚他道: “城主也不必如此失望。眼下西门庄主暂居花府,他与宋少侠有过约定,这些日子两人应是随手都会交手,左右城主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不若便也在府上住些日子?” 不能亲自上场,那就在场边看着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花满溪满心体贴。 他却不知叶孤城现下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与他就只是“礼尚往来,我亦赠你一剑”,与西门吹雪,却是随时皆可一战? 这是什么道理! 他与自己“道不相同,不若就此别过”,与西门吹雪,难道便是志同道合了么? 心中说不清是怎样感受,只叶孤城向来心高气傲,便是发生了那许多事,他也并不以为自己便有哪里不如西门吹雪。 可是如今 可是如今! “承蒙三公子好意,如此,我便叨扰了。” ——倒要看看,他究竟满意西门吹雪在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这日晚些时候, 花满溪在饭桌上为众人介绍了他的“客人”。 “这位是叶玉门叶先生,与家中有些货物往来, 前几日因有些事情需当面相商, 我便邀叶先生来家中做客。” 花满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叶先生家在南海拥有数支船队, 常年奔波在海上,百忙之中能抽出空闲亲自来江南与我一晤, 机会实属难得, 故而我便开口请了叶先生在家中小住一段时日。” 这番话看似是在向桌上众人——包括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介绍这位“叶玉门”先生,实则不然。 花满溪其实是在通过这番介绍向大家传递这样一个讯息——就算家里突然来了客人,你们也不必担心什么。 因为这位客人既然“常年奔波在海上”, 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对江湖之事, 那自然便不怎么了解。 故而, 便是听了陆小凤与西门吹雪的名字,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更加不可能有意将这两个人目前正居于花府的消息散播出去。 而“叶玉门”也十分配合地露出一个谦逊客气的笑容,主动与坐在圆桌上首的花如令寒暄了起来。 他这样的举动作为一个“普通的商人”而言显然是十分合格的, 因为作为花家老爷的花如令,在他这样的商人的思维里, 自然应该是整张桌上地位最高的人。 而果然, 见他客客气气与花如令说话,对其余就座之人虽也客气有余, 但明显热情不足, 在座众人心下也俱未生起什么怀疑。 ——当然, 只除了一个人。 宋青书坐在花满楼身边,对面坐的就是“叶玉门”。 看他一脸谦逊有礼的笑容,与花如令就“海运的活计做起来确实比较辛苦但赚的多总得来说我做得还是十分开心的这次与花家合作我也十分期待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再开展些其他业务啊”这一主题相谈甚欢,宋青书不知为何,心中竟感觉有些好笑。 因为宋青书印象里的叶孤城,即便与自己和花满楼交谈时,无论态度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十分礼貌温和,然而他骨子里,却始终有一种凛然的傲气。 ——就像他的剑一样,叶孤城无疑是个孤高而骄傲的人。 可是此刻,这个孤高而骄傲的叶孤城,却顶着另一张脸,另一个身份,用一种宋青书以为绝不可能在他身上看到的姿态,在与花如令交谈。 究竟是什么事能使他不惜做到这样的程度,也要留在花府? 他如此行动背后,是否又与他身上那几乎必成死局的龙气之劫有关? 如若如此,真到关键时刻,自己碰巧正在旁边,那又要不要出手相帮? 宋青书颇有些纠结。 本以为数日前一别,日后如若有缘,自会再与叶孤城相见。 如若无缘再见,那便也只能说明天意如此,强求无用。 宋青书心底虽有些淡淡遗憾,但却不至惦念至此。 坏只坏在他又在花府偶见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很好,一心求剑,执着赤诚,是与叶孤城不同的另一种天分。 见他习剑宋青书会感觉十分怀念。 仿佛又回到了苍剑峰,又回到了与许多同门师兄弟一起切磋剑技的日子。 然而越与西门吹雪交手,宋青书却奇异地越多会想起叶孤城。 盖因他以武当剑法与西门吹雪交手,切磋的是剑技是两人彼此对剑的“掌控”。 然他与叶孤城的唯二两次交手,宋青书用的却是剑修之法,切磋的,则是两人对剑的“感悟”。 宋青书在天命大世界有少年天才之称,天资悟性俱是不凡。 然叶孤城对“剑”之一字所感所悟,却竟似全不在宋青书之下。 ——他是与西门吹雪不同的另一种剑修“璞玉”。 有了西门吹雪的存在反复不断对宋青书提醒,他心中那点本已淡得快要散去的遗憾,不知怎的竟重又转浓,又恰在此时,遭遇了叶孤城本人 宋青书一时也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 一顿晚饭吃得随意热闹。 花满楼虽注意到宋青书在桌上沉默得比以往更甚,但人多口杂,也不好多问,饭后本想送他回去客房,与他多聊几句,却来不及开口便被陆小凤拉走,美其名曰:叙旧。 “真不知道他和七童还有什么旧好叙。” 花家大哥摇头。 明明一年中有小半年的时间都在一起。 真要论说起来,竟是比他们这些家人与七童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这话倒是引起了花家几位兄长的共鸣,一时间大家纷纷加入到了讨伐陆小凤的行列当中。 宋青书与西门吹雪见状极有眼色地齐齐起身告辞。 另一位客人“叶玉门”也紧随其后。 三人先后步出大厅,出人意料地,第一个主动出声的,竟是西门吹雪! “宋少侠可是要回房休息?” 完全无视了一旁的“叶玉门”,白衣剑客眼中,似乎只看得到宋青书一人的身影。 宋青书闻言点了点头,道:“庄主也是?” 西门吹雪颔首。 想了想,又道:“不若一起?白日比剑中有些所得,愿与少侠互证。” 宋青书自无不应。 “如此,庄主请。” “请。” 两人并肩边低声交谈边渐渐走远。 完全被遗忘在了原地的“叶玉门”望着他们渐远的背影,眸中暗色深沉—— 他倒是不知,宋少侠竟乃如此健谈之人。 *** 宋青书直到走出院门,才感觉一直投射在自己背上、如有实质的那两道目光被堪堪隔断,不知为何一瞬间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西门吹雪走在他的身边。 他话不多,却句句切中要害。 一整日的消化浓缩在短短几句交谈之中,看得出他从与宋青书的对战之中收获颇丰。 “若再有几次,或许我便又能触碰到那道‘墙壁’了。” 西门吹雪语气有些感叹。 宋青书道:“若真如此,那便提前恭喜庄主。” 西门吹雪转过头来,在明亮的月光中,细细打量宋青书脸上的神情: “能有如此进境,实乃少侠之功。” “庄主此话怎讲?”宋青书挑眉,“与庄主切磋,我亦收获良多。” 西门吹雪紧紧盯视他半晌,忽而摇了摇头。 “少侠莫再自谦。”他语气有些微冷,“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虽至今未逢敌手,自是自傲于己身剑术。然,我却也不是那等盲目自大之人。” “与少侠首次交手,我临战将有突破,此可以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之由相解,可今日二次交手,短时间内我又有所寸进,虽非是突破进境,然终究甚有所得。” “如此,可为正常?” 西门吹雪目光沉沉,有几分欣然,亦有几分复杂。 “诚然高手过招,或每招之后皆有所得,然宋少侠你” “当真只是如此高手?” ——他却是不信的。 西门吹雪绝不迟钝。 昨日与宋青书交手之间,他便隐隐觉出,看似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宋青书,实则出手时,总给人种难以言喻的违和之感,只当时他沉浸于即将突破的玄之又玄心境之中,无暇多做他想。 今日故而又邀宋青书一战,战中他心神微分,仔细观察宋青书的一招一式,果觉他出手间细微有异,似是在配合,又似是在引导自己 一战过后,西门吹雪曾以言语试探。 他道,“少侠今日之剑,似与昨日不同。” 然宋青书应对自如,又将此言原封不动送回给了西门吹雪自己。 当时只觉他所言有理,或许当真是自己太过敏感。 然回房以后,西门吹雪细细回想,却越想,越觉心惊—— “少侠之剑道,恐已入非凡之境。” 他淡声道。 “故而收放自如,如臂使指,便是刻意容让于人,一时,竟也是让人看之不出。” “我所言可对?” 宋青书无语默然。 他却是不意外西门吹雪能够拆穿他的。 盖因,他本也并未打算隐藏自己。 “西门庄主所言甚是。” 宋青书大方承认。 未等西门吹雪追问,他却先一步又道: “然真正的我又如何,庄主如今却是看不到的。” “看不到?”西门吹雪凝眉,并不很理解宋青书意中所指。 宋青书轻叹了口气。 他忽而双指并拢,以指代剑,状似随意地在身前轻划了一道—— “庄主所见为何?” “”西门吹雪眉心蹙得愈发紧了。 所见为何? 只是宋青书随手一挥而已,这又有何特别? 宋青书默然收回手臂。 “或许这世间,唯有一人,能看出我适才所为。” 他叹息般道。 西门吹雪脑中似有灵光一闪而过—— “少侠所言之人,莫非乃白云城主,叶孤城?” 宋青书微微颔首。 西门吹雪沉默了。 两人相对无声半晌,西门吹雪蓦地转身: “既如此,那便请少侠日后,再多赐教。” ——言下之意,如今的我或许暂且看不懂你,然而今后的我,必然能看懂你今日一划? 宋青书微不可查地翘了下嘴角。 默默看着西门吹雪的背影消失在围墙之外,他忽而转身,淡声道了句: “出来吧。” ——躲在一旁偷听了半个晚上,还嫌不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叶孤城从幽暗的树影中缓步而出, 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十分奇妙。 宋青书倒是一脸平静。 两人默默无言对视半晌,宋青书忽地挑了下眉: “‘叶玉门’?” 他语气中有些戏谑。 叶孤城:“” 这种尽心尽力演了一整晚戏, 结果却被轻而易举拆穿, 心塞的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欣喜的感觉。 还真是有点难以形容。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宋青书一眼。 “你最开始就知道是我?” 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宋青书心想虽然的确是最开始, 但还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最开始”。 后来想想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叶孤城看起来又好像有点受打击的样子, 难不成他其实对自己的易容功力非常有信心, 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人一眼认了出来,所以感觉很沮丧? 宋青书除了在面对熟识认可之人以外,通常是与体贴二字无缘的。 然而眼下却难得觉得叶孤城好像有些可怜。 他于是顺势点了点头, 算是肯定了叶孤城的猜测—— 也没有必要特意往对方伤口上撒盐不是? 毕竟, 宋青书根本也没有炫耀自己眼力的意思。 可是叶孤城的神色看上去却更加复杂了。 “未曾料想, 我竟能得宋少侠如此评价。”他道, “少侠曾言与我道不相同,我还以为” 以为,宋青书对他即便有些认同,认同的也是他的剑, 而不是他这个人。 谁想今日,竟从宋青书口中听到了那样的评价! ——“或许这世间, 唯有一人, 能看出我适才所为”! ——“唯有一人”! 这需要何种程度的认同和肯定,方能用到如此形容? 叶孤城无法否认, 在听闻宋青书此言此语的瞬间, 自己不仅呼吸, 便连心跳,似乎也都凌乱了一瞬。 宋青书却不觉得自己这是做出了多么了不得的发言。 在他看来,这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毕竟如同叶孤城这样,能从他举手投足间窥视到大道之影的,或许当今世间,真的唯有一人而已。 故而他一脸认真道:“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对你也是,对西门吹雪也是。 所以你真的不要多想。 叶孤城:“” 先打一棒子又给颗腻死人的甜枣,然后再打一棒子 这到底什么毛病! 他脸颊抽了几抽,平时引以为傲的表情和情绪管理,如今却岌岌可危在崩溃的边缘。 宋青书等了半天不见回话,便以为叶孤城也已没什么好对自己说,干脆转身推开房门,道了句,“告辞。” 然后就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叶孤城:“” 他已经算不清这是自己今晚第几次失语了。 好像面对宋青书的时候总是这样。 总是不知道能对他说些什么。 偏偏对方的姿态还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从容,若不是叶孤城了解自己,还以为是自己单方面在无理取闹,对方其实半点责任也无。 他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晚到底算怎么回事。 明明也没做什么事,也没与宋青书说上几句话。 为什么却感觉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的样子。 抬手揉了揉额角,叶孤城瞥了眼宋青书紧闭的房门,便准备移步返回自己的房间。 结果那扇房门却突然在他眼前被从里推开,现出了面色平静的宋青书的身影—— “宋少侠还有什么指教?” 被宋青书一言不发地用一种似乎有些纠结的眼神紧紧盯住不放,叶孤城心底忍不住一颤,等了好一会儿也不闻他发声,于是只能主动出言。 宋青书目光奇异地又看了他一会儿。 “指教谈不上,忠告倒有一句。” 他终于开口。 叶孤城不知为何竟隐隐松了口气。 他道:“愿闻其详。” 宋青书道:“三思而后行,望你莫亲手斩断自己前路。” 语罢,也不理叶孤城反应,他飞快重又合上了房门。 叶孤城:“”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叶孤城眼神有些幽暗。 然而在原地站了半晌,他终究也没有上前去敲响宋青书的房门,当面去问出个所以。 而房门内的宋青书却丝毫也不知道叶孤城的纠结。 他眼底有些淡淡的轻松意味。 能对叶孤城说出那样的忠告,对他来说已是难得。 如此,他虽也已称不上对叶孤城全然袖手旁观,却也没有到插手相助的地步。 至于未来结果如何 那,便要看叶孤城自己的选择。 *** 宋青书这一夜并未修炼。 修道一途有张有弛,他进境刚有所巩固,不若安心休息一晚,心神放松,为即将结丹做些准备。 宋青书打定主意,接下来的几天便干脆待在了房间里,连一日三餐,也都是府中下人直接送到他房门口,以至饭桌上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期间西门吹雪曾邀他再战,也被无情拒绝。 “我有炉丹药正在炼制,出炉之前,还望庄主耐心以待。” 隔着房门,宋青书是这样对西门吹雪说的。 很快花满楼等人也都知道了他这段时日一直将自己独自闷在房间里的原因。 “元国武当还有炼丹之法传承?” 陆小凤摸着下巴,眼底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味。 他与木道人相熟,两人也是过命的朋友,而木道人正是出身晋国武当,还是派内数一数二的大高手,陆小凤与他相识日久,却也没听他说武当门内有什么人是擅长丹道的。 且通常而言,丹道都是些普通道士在摆弄的东西,有武学传承的道家门派,虽也有自己门内独有的灵丹妙药,却也并不以丹道相称。 无怪陆小凤竟如此兴味盎然。 花满楼倒从宋青书口中听过一些内情。 他道:“元国武当自也无甚丹道传承,只是有几味疗伤圣品,需以丹道手腕炼制,想来也是其门内不传之秘,你莫因好奇便去打探,免得青书到时不快。” 陆小凤笑嘻嘻道:“我岂是那等小人?七童未免太小看我。” 花满楼笑而不语。 不过,知道宋青书并不是在炼什么仙丹妙药,而是普通地在准备些常用丹药防身,陆小凤等人自也没了兴趣,只除了花满楼偶尔关心下宋青书“炼丹”的进度,其余人很快便将此事抛之了脑后。 他们不知道的是,宋青书虽确实也按张三丰所传武当秘法制了些常用药品备用——免得需要时他拿不出普通药品,反倒惹人怀疑。 但更多的时间里,有了托月蚌壳,他便着手开始炼起了接下来在结丹过程中会用到的一味辅助丹药。 所用的自然也不是花家帮忙找来的普通丹炉,而是祝云岚所赠储物手环中备好的丹鼎。 宋青书对丹道并不算十分擅长,炼制丹药的成功率也只是普通之上,故而他将自己闷在房内近十日,方才出了一炉成丹,倒也堪堪够用。 丹药出炉,宋青书马上收了丹鼎出了房间。 如需必要,他是宁愿不眠不休钻研剑术,也不愿在丹炉前坐上一天的。 作为一个从记事起便有师尊、门内擅长丹道的长辈、师兄弟主动提供各色丹药的纯剑修,这几天真的把他折磨得不轻。 眼下正值午后,花府上下平静安宁。 花满楼被陆小凤拉出府不知做什么去了,花家三哥则带着花家六哥出门巡视产业。 花家大哥有友人到访,一起出门去了江上画舫。 花家二哥受了同道邀请,去参加一场书画之宴。 花家四哥乃本府同知,自是早早便去了府衙。 只剩下花家五哥无所事事,干脆便陪了花夫人出门上香,也是一早走的,要到快傍晚才会回来。 宋青书在院子里静立片刻,想起他似乎还欠了西门吹雪一场比斗,便犹豫着要不要去主动找人,约战一场,发泄一下这些天闷在屋子里埋头炼丹的抑郁。 恰在此时,院门被不轻不重规律敲响,宋青书拉开大门,便见顶着“叶玉门”脸的叶孤城站在门口。 宋青书:“何事?” 他确是没想到叶孤城竟会主动来找自己。 叶孤城神色淡淡。 他道:“在下居于花府日久,不日便将启程重返南海,然三公子事务繁忙,在下也无意令三公子推掉一应事务亲自相陪,故而这段时日并未如何出府,领略江南风光。” “今日天色正好,在下兴致忽起,有意出府一游,恰经宋少侠门前,便想邀少侠同往。不知少侠可还方便?” 宋青书不知他为何竟对自己变了种态度。 昔日在飞仙岛上,虽两人每夜都相会于海边,然于人前却少有交集,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宋青书想叶孤城大抵还是为他那句“你我道不相同,不若就此别过”有些恼意的。 他那般骄傲的人,被近乎明晃晃地当面拒绝,若非旁观宋青书练剑当真对他益处甚大,他又实在无法不被宋青书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剑道之影吸引,对宋青书不得不抱着种憧憬与欣赏,恐怕也不会夜夜都去海边静观宋青书之剑。 宋青书一直以为叶孤城对自己无甚好感,不过于剑之一途,不得不承认自己。 然而如今 或许他当真从未能读懂人心。 宋青书轻叹口气。 “叶先生既出口相邀,宋某自无不应。” ——便要看看叶孤城此番主动相请,究竟与他有何话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叶孤城邀宋青书把臂同游、领略江南风光之辞实乃借口, 此事宋青书心知肚明。 然他却也并未想到,叶孤城竟会如此耿直, 两人才出了花府便上了一架他安排好的马车, 下车后直进了一座茶楼,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临窗的雅间里, 手边各自摆好了一杯袅然生烟的热茶。 若不是窗外便是江堤, 堤边行人三五成群,偶有几声笑语远远传来,映着碧波江水、晴空绿树, 此行莫说江南风光, 便连风土人情, 也都半点见识不到了。 宋青书淡淡看了叶孤城一眼。 后者垂眸端坐在窗边, 执杯的手指修长莹白,如上好的美玉,便是指腹处生了些多年练剑磨出的茧子,也丝毫不损其风华, 在午后灿暖的日光中以洁白无瑕的杯壁为衬,注视得久了, 那指尖仿佛似在发光一般 ——平心而论, 叶孤城当真是个极出色的男人。 他的气度在于他这个人的存在本身。 故而即便是换了张平平庸庸的脸,身材上似乎也做了相应的调整, 瞧着有些中年发福的模样, 然而当他静下心来安坐于某处, 周身那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奇妙气场,还是令人不由自主地便会被他将目光吸引而去,不自觉地开始小心关注起他的一举一动 宋青书曾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人。 叶孤城便是在此类人中,也是较为出挑的一个。 也无怪他在飞仙岛上能拥有那等人望。 宋青书漫无边际地如是想着,倒也不急着主动开口。 左右有话想说的人,应是叶孤城才是。 既如此,他不主动出言,宋青书自也不会费心去寻什么话题——须知他本就不是多言之人。 然而叶孤城也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思,竟也久久不曾开口。 雅间里一时安静得近乎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 叶孤城忽地放下手中早已凉透的茶杯。 “有件事,我需向你坦诚。” 也不再客气地以“少侠”相称,叶孤城直截了当,甫一出言,便直奔主题。 宋青书转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清清淡淡落在他的身上: “何事?” 叶孤城深深看他一眼: “你我初见隔日,我便遣了人手驾了岛上行程最快的海船,前往元国一探你的身份。” 宋青书闻言挑眉,却是并不出言。 如此反应,竟是比叶孤城事前预想的更加平静。 他顿了顿,在宋青书无波无澜的目光注视下,续道: “探子传回的消息与花满楼在闲谈时无意中透露出的近乎全然相符,你似乎确只是元国武当一普通弟子,除了三代弟子之首与下代掌门之子的身份,及小小年纪便剑术与内功皆有所成,竟曾凭一己之力,力敌元国少林三大神僧且不落下风的江湖传闻,再无任何特殊。” “然你我皆知,你断不会只是如此平常之人。” “你既肯在我面前展露出那等剑术,便说明你自也不在意会否引得我的怀疑。” “故而今日有此一邀,我只有一句疑问——” 说到这里,叶孤城目光微凝,神色间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郑重。 锁住宋青书双眼,他一字一句道: “你可是那传闻中的方外之人?” *** 宋青书从叶孤城说出他遣了人手,前往元国探听自己消息之时,便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已有了些猜测。 况且正如叶孤城所言,他既然当日肯在叶孤城面前挥出那样一剑,自是早已料想到叶孤城会对自己身份产生怀疑。 只是叶孤城身上黑气日重,说明龙气之劫不日便将降临,如此麻烦缠身,宋青书并不以为叶孤城还有余力分出心神,来顾及自己之事。 故而他对如此行为的后果也并不如何担心—— 叶孤城若成功度过劫难,那便证明他合该有此机缘,届时便是他找上门来,宋青书也可再无顾虑,坦言相告后,任他自己选择是否要入了剑修一道。 当然,若他心怀恶念,宋青书自也有别的手段让他无法泄露自己的秘密。 而若叶孤城度不过劫难,那自然尘归尘土归土,哪还有什么“日后”可言? 只是没想到叶孤城竟是如此不按牌理出牌,分明头顶黑气缭绕,一副大劫将至之相,竟还有心追至花府,来向自己求证此事 如此莫非也是天意? 宋青书无言叹了口气。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不答反问。 叶孤城沉默片刻。 “你知道了。” 他忽道。 宋青书一时有些莫名。 什么他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 正待出言相问,不想雅间的房门猛地被人自外一把推开,紧接着闪进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七童?” *** 花满楼在宋青书面前从未如此狼狈。 他额际有些细汗,喘息也颇为凌乱,想来此前应是经过一番激烈“逃亡”,如今便是已将雅间大门紧紧闭住,面上也还留有几分余悸,显然之前被惊得不轻。 坐在他旁边端起桌上茶壶大咧咧便往口中一阵猛灌的陆小凤,瞧着比他更是不如。 他脸上似是有过易容,但此刻那本该服帖覆在脸上的面具,却被不知什么人掀下了一半,堪堪挂在半边脸上,看着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将一壶凉茶一口气灌下,他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向桌边坐着的宋青书与叶孤城两人,边抬手一把将那已然失效的面具干脆拽去,边毫不尴尬地笑着对两人打了个招呼: “咦?原来是宋少侠与叶先生二位?” “” ——什么? 你进来之前都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吗? 一瞬间宋青书和叶孤城两人脸上,几乎是齐齐露出了无语的神情。 尤其是叶孤城。 话正说到关键的地方,却被人莫名其妙地闯进来硬生生打断。 若不是他委实不宜在此处暴露了真身,此时早已拔剑刺了上去! 哪还可能端着有些尴尬的笑脸,坐在这里听对方啰嗦? 陆小凤对叶城主心中所想自是一无所知。 他抱歉地对两人笑了笑: “江湖救急。我与七童当真是打着随意找处地方暂避一阵的念头,却不想竟会在这里遇见二位。打扰了二位的雅兴,实在是对不住。” 他态度摆得端正,理由解释得合情合理,道歉又道得真心实意,叶孤城心中便有再多的怒气,此时也不好再揪住不放。 更何况他还是花满溪的客人,是个向来只爱与人结善,不爱与人交恶的“商人”? 于是只能道:“陆大侠言重了,无妨、无妨的。” 宋青书见他接了陆小凤的话,便也点了点头,表示确然无妨,随后将目光转向似乎已经平复下呼吸和心境的花满楼: “七童,出了何事?” 怎的竟能将你逼得如此狼狈? 花满楼闻言竟苦笑了一下。 “许是许久没遇到这样的麻烦,竟让青书你见了如此无用的一面。” 他道。 原来,陆小凤这些日子“受困”于花府,一日两日尚能忍耐,时间一长,却是说什么也无法坚持。 “我既名叫‘陆小凤’,便说明我须得如那凤鸟般来去自由,天天蹲守在同一棵树上又算什么事?况且,大童他都已经去过画舫好些次了,却每每都将我一个人抛在府中不管!我没想到自己竟交了这样一个朋友!” ——从宋青书闭关炼丹的第三天开始,他便在花满楼耳边开始哼哼叽叽。 花满楼起初也不理他,他哼他的,花满楼自己安静自己的。 可后来,陆小凤联系上了他的另一个好友,偷王之王,同时也是易容术大手的司空摘星。 不知用什么方法诱了司空摘星过来,又磨着他给自己做了个“完美易容”,从此便拉着花满楼见天往外跑。 短短几日下来,江上有名的画舫他都坐过了一遍,日子过得那叫个快活逍遥。 今日也是如此。 陆小凤好容易走花家大哥的关系约到了江上第一画舫,据说这舫上坐镇的乃是如今江南第一名妓,不仅有月貌花容,更兼具一手好琴艺,若能闻听她奏琴一曲,便说是上了趟天庭也不为过。 话说到这里,陆小凤似是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师姑娘平日可是极难见到,每月独独有那几日,肯在这‘千叶舫’上隔帘抚琴,我可是求了大童许久,方才用了他的面子拿到此次登舫机会。” 谁想终究没能上得船去。 “七童素来不爱乘什么画舫,故而常常只在江畔寻家茶楼或是酒楼坐下等我。” 今日也不例外。 陆小凤与花满楼行至江畔,便欲先寻处地方约定好届时碰面。 哪知毫无防备下,两人竟是被卷入了一场街头械斗,也不知怎的,明明只是不相干的两个路人而已,最后却发展成被三方势力携手围攻。 当下便只能是使了轻功拔足狂奔,方才险险脱身,而后又急于避一时之难,就误打误撞闯进了宋青书和叶孤城所在的雅间 真的是好大一场无妄之灾。 陆小凤一脸沮丧。 一旁的花满楼也有些无奈苦笑的模样。 宋青书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正想出言安慰,却听“砰!”的一声,房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 “陆小凤!你果然是在这里!” 伴着一声满是怒意的娇斥,两道修长纤细的身影一前一后跃进了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孙姑娘、马姑娘?” 看清闯入雅间的来人, 陆小凤脸色登时一变! 没错,这两位自然就是那峨眉四秀中仅存的二秀——孙秀青与马秀真了。 陆小凤不出声还好, 他一出声, 二秀中为首的那位立时便竖起了柳眉: “陆小凤, 你还敢叫我们?” 她冷哼。 这女子细腰长腿,大眼薄唇, 比之神色复杂站在她身后, 容貌原也不俗的马秀真更多了几分秀美婀娜,便是此时正对陆小凤怒目而向,也丝毫不损她那浑然天成的美丽, 确是陆小凤口中, “一个很美的女人”。 她正是苦恋西门吹雪, 不惜一路跟他回了万梅山庄的那位孙秀青了。 陆小凤见了她满是怒意的模样, 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试图装糊涂道:“孙姑娘此言何意?陆小凤自认并未有何事对不起姑娘,为何在姑娘面前竟连话都不能说、连招呼也不能打了?” 孙秀青闻言冷笑。 “陆小凤,你别想着蒙混过关。我既敢来找你,自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冷冷道, “你与西门吹雪,这些天一直藏在花府是不是?” 陆小凤微微一怔, 再想开口, 却被似乎已经从他这一怔的反应中揪到了什么证据的孙秀青毫不客气地打断。 她道:“亏我当初还信了你,以为你当真是诚心帮我, 那日接到你的传信说西门吹雪与你正要北上去塞外一避, 便连怀疑也未怀疑就信了你的话, 当即与师姐向塞外追去,却不想你给我传递消息是假,想调我们离开方便你行事才是真!” 她越说越是恼火,一双眼睛更是狠狠瞪在陆小凤身上,仿佛要喷出火来。 陆小凤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谎言被当面揭穿,便是他脸皮再厚,被一个美女当众如此指责,面上也有些过不去。 只是,孙秀青所说的这些虽然确实乃他所为,可他自认做得十分隐蔽,孙秀青也说她接到传信时的确信了他,可为什么现在 他疑惑的眼神孙秀青看在眼里,便又冷笑了一声。 她道:“只是你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北去途中,正遇见了老实和尚。” 此言一出,陆小凤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联络上司空摘星,正是通过老实和尚的传信。 这和尚没甚优点,倒是当真“老实”,恐怕被孙秀青甫一逼问,便立时说出了自己与西门吹雪的所在,而孙秀青与马秀真,怕也是听了这消息当即便回返了江南,如此正将自己堵了个正着。 他忍不住再度苦笑:“孙姑娘” “你莫叫我。”孙秀青一脸冰寒,“我本以为你是诚心相助,却不想你也是想要骗我离开。我喜欢西门吹雪又碍到了你什么?你不过是他的朋友,为何却要对他的事情如此干涉?你有什么立场来管我与他之间的事?” 她说着说着,竟是红了眼眶,最后更是顾不得室内还有其他人在,连自己喜欢西门吹雪的话,也都明晃晃地说了出来,这让站在她身后的马秀真脸色登时一白,看向她的眼神,也不由愈加复杂起来。 陆小凤本对她如此咄咄逼人质问自己也有些不悦,但看她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又忍不住心下有些怜惜。 他顿了顿,方道:“孙姑娘,我当初说有意助你,此话确实发自真心,并非一时敷衍。只是,正如你所言,我只是西门的朋友,在他的感情问题上,确实没有什么立场指手画脚。故而看他实在不愿,我也不能多加勉强。” 且他也觉得,暂时分开让孙秀青冷静一下,细细再考虑她对西门吹雪的感情,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西门向来性子偏冷,眼中又只有他的剑。姑娘苦恋西门多时,可见他对你有所回应?我知你想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然今时今日的西门,我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因姑娘而起的动摇。” 陆小凤近乎苦口婆心。 “所以我才传了假消息想让姑娘先暂时与西门分开一阵,看他是否会主动提及姑娘的消息。” 孙秀青面色微缓。 “那他这些时日,可有问及我?” 她声音微颤。 陆小凤迎着她满是期望的目光艰难地摇了摇头。 孙秀青眼中希冀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为什么?”她有些茫然,“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他眼中却还是只有他的剑?” “为什么他就不能看见我?” “他为何要看到你?” 一室寂静中,便连陆小凤也似是有些被她情绪感染,一时默然无声,却有个无比平静的声音,不带分毫感情地响起。 众人齐齐转头,便见一个容貌平平的中年男人坐在窗边,脸上神色淡淡。 “刚才是你在说话?!” 孙秀青神色有些凶狠,手更是也已按在了剑柄之上。 叶孤城根本没把她带着威胁意味的表情和语气放在心上。 他平平静静转着手中茶杯,似是对孙秀青其人的存在本身,也全然无所顾忌。 他淡淡道:“西门吹雪本就是当世无双的剑客。便是不在江湖中行走的百姓之间也有不少事关他的传闻,其中最著名的一点,便是西门吹雪所修,乃是无情之剑,杀人之剑。” “他的剑法冷酷无情。他的剑每次出鞘,必染上鲜血。” “如此一人,你却求他眼中有你,心中有你?” “你当真是爱慕于他,而非想借机坏了他剑道,以此为你师父报仇?” 孙秀青怔住了。 不仅是她,叶孤城一番话语不疾不徐说完,整间雅室都陷入了奇异的静默。 之前众人考虑孙秀青和西门吹雪的事情,只是想着孙秀青如何如何——她不顾同门之情,欺师灭祖,离经叛道,为个情字便连自小培养自己的师父的杀身之仇也能说放就放。 她让晋国峨眉成了天下笑柄,让峨眉弟子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谁有想过西门吹雪的心情么? 在他人看来,他如此绝情冷酷的人,也有女子豁出全部一心一意,近乎痴狂地爱恋着他,这难道不是飞来的艳福,不要白不要么? 可是没有人想过,孙秀青的感情对西门吹雪来说,其实根本就是不必要、毫无意义,甚至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诚如叶孤城所言,他一个修无情道的剑客,孙秀青却偏要让他有情,偏要让他心中装下自己,他不愿便是负了她的深情,便是暴殄天物便是冷血无情这又是什么道理? 坏了人家的前路,却要来说自己实在无辜? 可不可笑、可不可恼? 叶孤城对西门吹雪惺惺相惜,在宋青书出现以前,他是当世唯一叶孤城愿意承认能成为自己对手的人。 可孙秀青却想用自己的存在、自己那份爱慕,来毁了这个若没有宋青书出现,唯一能与叶孤城一战的男人。 便是叶孤城再不想暴露自己的真身,此时也无法再多忍耐下去。 他在除宋青书外的众人难以言喻的目光中平静地站起身。 “叶某只是一介商人,不懂江湖之事。众位既然还有要事相商,叶某一个外人在场想来也不合适,如此,便先告辞。” 说罢,他便举步,要向雅间外走去。 他这一动,刚刚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的孙秀青便从茫然失措中醒回神来,见他正走到身边,一时脑中也不知是做何想,总之当即便是一剑,直冲他胸口刺去! “孙姑娘使不得!” 陆小凤离得最近,见孙秀青出剑,忙扑身上去试图以指尖夹住剑身。 然而他动作再快,也不及孙秀青距离叶孤城实在太近! 眼看那剑尖便要没入叶孤城的胸膛 “当!”的一声,孙秀青手中长剑竟是应声而断! 她本人更是被激得退后数步,在马秀真的扶持下才堪堪没有跌坐在地上。 “你!” 佩剑被人震断,自己更是差点出了丑,她忍不住又羞又恼,一双眼睛死死瞪住关键时刻飞身而至、挡在了叶孤城面前的宋青书: “你是什么人!” 宋青书并不理她。 被他挡在身后的叶孤城却是眼中微微一亮。 面上则做出有些后怕,又十分感激的模样: “多谢宋少侠出手相救!” 他连连对宋青书作揖。 宋青书也懒得拆穿他这精湛的演技。 “七童,我与叶先生这便先回去了。” 他对花满楼温声打了个招呼,随即便与叶孤城一起走出了雅室,自始至终,也没有多看孙秀青一眼。 孙秀青脸上忽红忽白。 她甚至有些不敢抬起头来,只怕在陆小凤或花满楼,甚至是马秀真脸上,看到嘲笑讽刺的神色。 ——哪怕她心里很清楚,这三人一个对女人心有怜惜,一个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一个则从小到大对自己真心相待,其实根本谁也不会来嘲笑自己。 但她堂堂峨眉二秀,行走江湖便是有些成名已久的侠士,也要看在她师父独孤一鹤、看在峨眉的面子上对她礼让三分,如今却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狠狠打了脸? 这口气她如何能忍让下去! 一把甩开马秀真扶住自己的手,又趁势抽走她腰间的佩剑,孙秀青纵身从窗口跃下,正挡在了将要踏上马车的宋青书面前—— “你站住!” “师妹!” 被甩开的马秀真大急。 她不像孙秀青一样失了理智,从宋青书刚刚一剑便弹断孙秀青佩剑的动作中,她已然意识到这少年恐怕功夫了得,实在不是她们师姐妹二人能应付得了的。 谁想孙秀青却竟不依不饶,夺走了她的佩剑不说,还竟光天白日之下当街拦住了对方! 马秀真一时惊慌不已。 她心知绝不能放孙秀青再去挑衅那少年侠士,因此战无论输赢,都会给孙秀青和自己,甚至给峨眉一记沉重的打击,而峨眉本就岌岌可危的江湖地位,根本承受不起又一次雪上加霜的重创。 然而马秀真也知道,光凭自己是拦不下师妹的。 于是只能红着眼睛,哀求地去看陆小凤。 她本就对陆小凤有情,如今又拿这样的眼神盈盈朝他一望 陆小凤当即心中一软,口中说着“孙姑娘且慢!”,也追着跃下了窗户。 他如此一行,花满楼又岂能置身事外? 于是到了最后,一屋子的人竟都出了茶楼,在门前的街面上又站成了一堆。 原本走在街上的普通百姓见他们大多都是江湖客的打扮,中间有位女侠更是手持了把长剑,遥遥对着一位俊美无双的少年人一脸的愤恨,见多了有些丝毫不顾忌周围普通人存在的武林人士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人群顿时四散开来,躲得远远的边议论纷纷,边看着热闹。 孙秀青此时却是顾不得那许多议论声。 她恨恨以剑尖指向宋青书: “小子,你是何人,识相的便报上名来,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宋青书面无表情站在车前,根本连看她也不看。 旁边的叶孤城见他如此反应,一时竟感觉这场景非但不算什么剑拔弩张,看起来简直是有些可笑—— 这孙秀青身为峨眉四秀之一,平时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可怎的竟眼力如此之差? 她要青书“堂堂正正”与她一战? 便连叶孤城自己,当下也不敢说可与宋青书堂堂正正一战。 她凭的是什么? 眼见宋青书默不作声,孙秀青眼中愤恨却是越积越深,叶孤城正想着要如何让宋青书轻松脱身——他并不想让宋青书再对孙秀青拔剑。 因为她不配。 便在如此当口,伴随着一阵莫名的惊呼,一道白色身影,竟翩然从天而降—— 西门吹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西门?” “西门庄主?” 几乎同时响起的两道呼声, 却带着全然不同的感情丨色彩,前者是疑问, 后者则是惊喜。 西门吹雪闻声淡淡瞥了前者的主人——陆小凤一眼, 对另一个声音的主人孙秀青, 却是半点注意都懒得施舍。 他回身,目光专注地落在身后的宋青书身上:“宋少侠。” 宋青书微微颔首, “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神色短暂柔和了一瞬。 他虽说是转过了身, 但也并不是全然背对着孙秀青的。 加之后者的注意又从他一出现起,便牢牢锁定在了他的身上,此时乍见他神色出现如此明显的变化, 根本是想装作没有发现都做不到。 她秀美的面容瞬间扭曲了一下。 “西门庄主, 他是什么人?” 她忽然问。 见西门吹雪依然背身对着自己, 对自己的声音听而不闻, 孙秀青本就有些扭曲的面容,顿时变得无比狰狞起来。 “你不愿意说?”她声音依然甜美,然而眼中,却已然带上了冰冷的杀意, “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也是要杀了他的。” 话音刚落,便见之前无论她怎么想引起他的注意, 都当她好像不存在一样的西门吹雪, 竟重又转回身来,终于将视线投注在了她的身上。 “你要杀他?” 他冷冷问。 孙秀青闻声先是一怔, 继而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喜意—— “你终于肯回头看我了?” 她语气似嗔似怨。 “为何要躲着我?我有哪里做得不好, 竟让你为了躲我, 连自己的万梅山庄也不肯回去了?” 她将话说得如此直白,竟好像已经不在意四周还有许多不相干的人在远远观望,如此胆大妄为,让一旁的马秀真惊得脸色一阵苍白。 “师妹!” 她忍不住出声想要提醒。 哪知孙秀青却根本理都不肯理她。 她目光牢牢钉在西门吹雪身上: “你倒是说话呀?你为我解毒的那段日子,不是很能说的么?为何现在你对着我,却已经没了话说?” 西门吹雪依然沉默无语。 但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深深注视着孙秀青,让她心头狂跳不已。 陆小凤在旁边看着她的反应已经是哑然无语。 姑娘你可稍微长点心吧!你以为西门那眼神是含情脉脉吗? 其实根本不是啊! 他那是在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你啊!快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好不好! 他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再让西门这么看下去,估计真要出事。 无奈之下,他只得顶着压力主动站出来分散友人的注意: “西门,你怎么来了?” 陆小凤讪讪笑问。 西门吹雪施舍般侧眼看他一眼。 那样子好像在说,关你何事? 陆小凤被他用眼神噎得肝疼,却又没办法真的对孙秀青置之不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又道: “可是来找宋少侠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了这话,对面的西门吹雪尚且没有反应,身边的孙秀青倒是炸了! “‘宋少侠’?陆小凤,你这说的便是对面那小子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西门庄主会专程出门寻他?” 陆小凤被她吼得一个激灵。 又看着她眼底有些疯狂的样子,猛然想起不久之前花家三哥借花满楼之口对自己的提醒,心下不由一跳。 “宋少侠他” 他绞尽脑汁想着要用怎么样的说法,才能撇清宋青书与西门吹雪之间的关系,让孙秀青不至于丧失理智迁怒到宋青书身上,却听对面,西门吹雪已经冷冷又开了口: “与你何干。” 我的个天! 陆小凤倒抽了一口冷气。 西门你平时的沉默寡言惜字如金都去哪儿了?! 这个时候你贸然开口做什么! 是不是想捣乱! 再转眼去看孙秀青,果然见她怔了怔,而后银牙一咬,脸上已尽是一片羞恼愤恨之色—— “对啊!”她冷笑一声,“你说的对!确实不关我的事。” “他到底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累得你竟如此在意他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一边笑着,一边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杀他的。” ——没错。 她要杀了那个小子。 他竟敢拦她、折断她的剑! 竟敢维护那个无礼嘲笑她的中年商人! 竟敢让她丢了那么大的脸! 更重要的是。 他竟敢、竟敢 竟敢让西门吹雪在意至此! 他、该、死! 孙秀青眼中已尽是疯狂之色,此时无论陆小凤或马秀真再说什么,她都已是听不进去了。 她脑中所想的也只有一件事。 她要让宋青书死! 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抱着疯狂的杀意,那是怎样遮掩也遮掩不住的。 况且孙秀青本来也没有想要遮掩。 她闯荡江湖日子不短,手上也并非没有沾过一条人命。 但只有这次。 她不需要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要杀宋青书,只因为她想要他死。 *** 西门吹雪对人的杀意有多敏感? 孙秀青眼中杀意乍起,他便已觉察到她对身后之人毫无保留的杀心。 他眼中没有半分犹豫或是动摇。 定定望着对面眼色愈见疯狂的女子,想着因为她是独孤一鹤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因为她是第一个直白对自己表明心迹的女子,故而她行事出格、对他纠缠不休,为他添了不少麻烦,他也并未对她出手,只是如今,她却将杀心用在了宋青书身上 她是不配宋青书出剑的。 西门吹雪心想。 并非是宋青书的剑不能用来杀人。 只要身在江湖,终有一日他剑上会沾上他人的鲜血。 但是,却不应该是在这里。 不应该是被迫对孙秀青出手还击时。 因为她不值得。 不值得,也不配,看见那样的剑光。 思索间,眼前猛然寒光一闪! “小子受死!” 伴着一声冷喝,正是孙秀青趁众人不备合身一跃,剑尖绕开西门吹雪,直指他身后的宋青书! 宋青书指尖微动,正待拔剑,却听“噗”的一声 孙秀青飞扑向前的身影猛地顿住了。 她张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喉咙里不住地“嗬”、“嗬”发响,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字来。 因为她的喉咙已经被刺穿了。 刺穿它的人正是西门吹雪。 白衣剑客轻抬手中长剑,对着剑身轻轻一吹—— 鲜红的血珠儿顿时连成一串,从剑尖上接连滴落 “啪”的一声。 血珠滴落的声音惊醒了围观的众人,也惊醒了从孙秀青飞身而出起,就陷入极度惊骇之中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马秀真。 她看着倒在一片血色之中,喉中还在费力地不断发出嗬声的孙秀青,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师妹!”她扑倒在孙秀青身前,将她小心翼翼抱起。 看着她的眼睛渐渐要失去光泽,唇色也是惨白一片,然而目光却执拗地盯向不远处的西门吹雪,喉中也努力地想要发声,似是要问上一句为什么 马秀真心中便是对她贸然向身份不明、年纪轻轻却功夫了得的宋青书下杀手有再多的不满和埋怨,此时也只剩下满腔的悲痛和怜惜。 她抬起头也看向西门吹雪,代替已经不能发声的孙秀青问出了她此刻唯一最关心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对她下了杀手? 明明在今天以前,他对她还多有忍让,瞧着就像是只对她心软,故而便是她做了再过火的事,他也会尽都包容接纳。 可是如今 为什么? 西门吹雪并不回答,只神色淡淡还剑入鞘。 如此绝情冷酷的反应,让马秀真眼中带上一丝恨色的同时,也让孙秀青挣扎得更厉害了! 她真的快要死了。 其实早在西门吹雪刺穿她喉咙的那刻,她也就应该死了。 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就这么闭上眼睛。 无论如何,也想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马秀真感觉到她愈发微弱,却也愈发决然的挣扎,心下不由又是悲哀又是复杂。 她只能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西门庄主,秀青已是弥留。便是要死,也求你让她死个明白。为何你突然对她下了杀手?此前此前你明明就多有包容!为什么现在却你对秀青她”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西门吹雪终于垂眸,看向了狼狈跌坐在一摊血色中的马秀真,和她怀里的孙秀青。 “此前不杀,非是不能,只是不想。” 他淡淡道。 “如今,却是想了。” ——仅此而已。 言罢,他仿佛再懒得看这师姐妹一眼,转过身去,就像她们与他曾经杀过的无数不相干的人,在他眼中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孙秀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臂,试图挽留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却终究只能徒劳地抓住一团空无一物的空气 她眼中的光彩彻底黯淡了下去。 ——她死了。 马秀真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怔怔坐了一会儿,就在陆小凤一脸复杂地走近过来,想要出声安慰她的时候,她猛地弯下身去,抱着孙秀青的尸体,放声大哭起来。 陆小凤伸出去想要拍她肩膀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他沉默半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七童,你说,这是不是也是我多管闲事的后果?” 他苦笑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花满楼。 后者默然无语,只伸手轻环过他的肩膀。 陆小凤感受到他无声的支持,不由更向他身边靠近了几分。 七童果然好温柔啊。 与此同时。 在正驶向花府的“叶玉门”的马车里。 气氛竟已是剑拔弩张。 只因西门吹雪在马车行出一段距离以后,毫无预兆的骤然发问——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你用剑。” “你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西门吹雪疑问出口的瞬间, 宋青书发现叶孤城头顶黑气猛然大涨,然却似虚非实, 说是劫难忽而将至倒也不像, 瞧着反倒像是若他真身于此刻暴露, 那必然导致龙气之劫提前爆发,且整个过程将凶险至极。 但若他的真实身份未经暴露, 想来便会一切如常, 虽不能说会为平安渡劫多增几分把握,却至少不会平添麻烦。 宋青书虽打定主意不会主动出手相帮,但叶孤城之所以被西门吹雪察觉出身份有异, 说到底还是因为宋青书的缘故——当孙秀青飞身向宋青书举剑刺来的时候, 叶孤城虽未来得及动手, 但也是有所反应的。 只当时他手中无剑, 故而行动之间便慢了西门吹雪半拍,这才表面看来好似根本没有做出反应的模样。 但西门吹雪离叶孤城比陆小凤等人更近,且叶孤城有所反应的瞬间,身上爆发出的气势是骗不了人的。 西门吹雪想来便是察觉到了叶孤城身上一瞬间暴起的剑气, 这才有了如今的疑问。 而叶孤城终究是个骄傲的人。 在西门吹雪察觉出他身份有异之前,他或许为了自己的目的会愿意扮作一个与他原本的性格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 但如今既已被西门吹雪觉出异样, 叶孤城断然不会选择再继续隐瞒下去。 ——那不仅是对西门吹雪, 也是对叶孤城自己的侮慢。 所以叶孤城此刻的眼神是放松且坦然的,他显然已经做好了向西门吹雪显露出真身的打算。 但宋青书却不能让他这样做。 倒不是担心若叶孤城因此而渡劫失败, 将自己牵连进去。 而是宋青书在已经违背自己最初的决定, 隐约为叶孤城提供过几分帮助以后, 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亲手为自己的未来添上一份如此巨大的风险。 于是,赶在叶孤城开口之前,宋青书先发了声。 他道:“西门庄主好眼力。叶先生确非一介普通商人,也确有习剑。然他隐瞒身份实乃有所苦衷,还望庄主莫多加追问,令他为难。” 叶孤城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宋青书一眼,却并未出言反驳。 西门吹雪则安静了片刻,也并无勉强地点了点头,随后就像对叶孤城完全失去了兴趣一般,看也未再看他。 这令后者心中不由生起了几分苦笑来。 这算是有了宋青书在,对其他习剑之人便再没有了能超过宋青书的兴趣? 西门吹雪果然是西门吹雪。 无论曾经还是现在,从来没有改变。 他眼中只有剑,和能够与他比肩,甚至是比他更强的使剑之人。 除此之外,再难装下其他。 如今他又因为遇见宋青书,而亲手杀了孙秀青 他果然比自己对剑要“诚”。 叶孤城无声低垂下眼帘。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车内三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竟就这样一路无言回了花府。 宋青书本以为西门吹雪甫一下车便要对自己提出挑战,然而意外的是,直到在宋青书所居的院落门外拱手告辞,他都始终对比剑一事未提一字,与宋青书道别后便自顾自离了开去。 宋青书脸上意外的神色有些明显,一旁的叶孤城见了,忍不住出言解释了一句: “他的心乱了。” 故而今日已不再适合与宋青书一战。 宋青书闻言侧首看他,脸上的神情竟有些茫然懵懂: “为何?他对那孙姑娘莫非有情?” 不然为何会心乱? 可他观西门吹雪此前的表现,却并不像是对孙秀青动了心的样子啊? 宋青书对情爱一道无所涉及,更无法理解。 叶孤城难得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不由莫名一动。 脚下便自然而然随着宋青书一起进了他的院子。 两人在院中的藤桌旁相对坐下,有侍女轻手轻脚地上了热茶点心,又自觉远远退开。 宋青书毫无扭捏在叶孤城微微含笑的注视下干脆利落吃进了半盘点心,方才捧起茶杯轻啜一口,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叶孤城见他脸上神情有些满足,不由也拈起一块点心吃进嘴里,发觉这糕点虽是甜而不腻,爽口宜人,却也并没有到会令人吃后能露出十分满足的神色的程度,一时不由有些好笑——时至今日他方才发觉,原来宋青书竟还有些口腹之好。 这发现倒让宋青书在叶孤城眼中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生动起来,而非只是那个神色淡淡、一剑仿佛能劈天裂地,又好似一切尽在掌握,对他人隐藏至深的秘密都能有所感知,强大无比又神秘莫测,身份亦是成谜的疑似“方外之人”。 他咽下口中茶点,又顺势饮了口茶,感觉心情奇异地放松了不少,方道: “西门吹雪对那孙秀青未必有情,然而他的剑今日却沾了血。” 所以他的心不可能不乱。 因为他最爱的,可不就是当鲜血在他剑尖绽开时,那一瞬间美得没有世间其他任何事能与之相媲美的灿烂辉煌? 西门吹雪并不常杀人。 所以这种“美”他虽见过不止一次,但想来每次再见,也都会为他带来一次深深的震动。 故而叶孤城说西门吹雪的心乱了。 不是被孙秀青的死,而是被他杀她时,剑尖绽放的血花所扰乱。 宋青书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微微蹙眉。 “我无法理解西门庄主对杀人的感受。”他道,“对我来说杀人只是杀人,我只杀我认为该杀的人,至于对方如何死在我的剑下,死得美与不美,我却是不在意的。” 叶孤城闻言先是一怔,片刻之后,又仿佛心情很好似的忽然笑开。 宋青书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他自然能感觉出叶孤城现在脸上的笑容不是勉强伪装出来的,是真心实意、十分开怀的畅笑。 可他并不明白叶孤城为什么会笑。 因为以他对叶孤城的印象,真实的他并不该是个爱笑的人。 宋青书脸上又有了几分困惑的神色。 叶孤城渐渐止住了大笑。 他眼中依然留存着几许笑意地道:“你并不是唯一无法理解西门吹雪杀人美学的人。事实上江湖中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无法理解西门吹雪。” 这就是叶孤城大笑起来的理由? 宋青书并不这么觉得。 所以他没有像叶孤城预期的那样,问上一句,“但你却理解他,对不对?” 而是依然面带困惑道:“这就是你笑的原因?” 因为西门吹雪不被大多数人理解? 叶孤城闻言又是一怔。 他有些失笑,“当然不是。” 叶孤城此前从未如现在这般,与宋青书心平气和单独坐在一起,放松地聊天闲谈。 所以他也就真的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宋青书性子冷则冷矣,但在那样清冷、冷淡甚至有些冷漠的表象之下,却藏着这样一个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单纯”的内里。 这个发现让他之前的一系列推断,都好像要被全盘推翻了。 想不到原来竟是个这样的人 叶孤城心下有些感叹。 “我笑是因为,相识已有月余,我却好像直到如今才真正认识你,而非只看到一个表面的符号。” 他想了想,便对宋青书坦然道。 而或许因为他此刻的目光实在太过真诚,也太过柔和,宋青书一瞬间竟有些失语。 他没有办法告诉叶孤城,叶孤城也并不是唯一一个相识了有段时间,却完全看不透自己为人的人。 因为宋青书也并没有给他机会来了解自己。 他最初可是打着能与叶孤城拉开多少距离,就拉开多少距离的主意,又怎会给他近距离接触和了解自己的机会? 今日却是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而他也真的对西门吹雪心境竟会因亲手杀死孙秀青而乱有些在意,这才言谈之间有了空隙,让叶孤城看到了他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展现的放松而无防备的一面。 不知道现在让叶孤城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忘掉还来不来得及? 宋青书心下有些纠结。 他虽已不再将叶孤城看作必死之人,但在他渡劫成功以前,却也不愿与他有太多联系,免得心中对他才能的惋叹日深,最终发展成对他这个人本身的感情,到时若他应劫身死,自免不了一番伤怀。 宋青书倒并不怕心中多生出一份情感。 毕竟他所修也非无情之道。 只是,若事前已知如何避免,却还轻易纵容自己去承担这份悲伤,未免也太不明智,并不像他平日所为。 叶孤城见宋青书坐在那里面色微变,思及自己此前猜测的他“方外之人”的身份,不由有些怀疑,自己此番坦白,会不会为他带来麻烦。 毕竟,他应该也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宋少侠。”他轻唤。 宋青书抬眼,与他视线相对。 从叶孤城眼中,他看到了几分复杂与纠结的神色。 “叶城主?” 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不是一会儿功夫之前,还是一脸的平静坦然么? 宋青书有些疑惑。 叶孤城迎着他微带不解的目光,心中回想的,却是初见时分他举手投足间令人转不开目光的凛然剑影,和飞仙岛分别那夜,那道仿佛要割裂苍穹、分崩海洋的辉煌一剑 他的眼神中慢慢带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 “宋少侠,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实乃前朝后裔,又被南王父子以此相协,威逼我伙同他父子二人密丨谋丨逆丨反之事?” 他缓缓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宋青书:“” 什么? 前朝后裔? 南王父子? 密谋逆反?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完全不知道啊! 宋青书默然无语看着叶孤城。 或许是因为他表现得实在太过“镇定”, 这一时的反应不及唯有沉默以对,却被叶孤城当作是了默认。 他定定与宋青书对视了一会儿, 忽地苦笑一声: “是了。你必然是早已知晓了的。否则你又怎会初见时便说你我‘道不相同’?想来在你这样的人看来, 我大约便是费尽心机, 想要为那虚无缥缈的前朝旧影,用自己一身所学去拼个富贵荣华的庸人吧?” 宋青书:“” 我真的没有这样想。 道不相同说的也不是这回事。 所以说你到底是在自说自话什么? 从叶孤城口中接二连三说出宋青书完全不理解的话来, 偏对方还一脸“怪不得你是这样的反应我就知道你一定已经是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让宋青书现在是承认也不是,反驳也不是,心下不由一阵无奈。 偏偏叶孤城对此一无所觉。 或许是太过笃定自己此前对宋青书“方外之人”身份的猜测, 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这些推断哪里出了错。 而宋青书长时间的沉默无语, 也被他当成是了两人原本心照不宣的“秘密”被自己主动揭破后的无言以对。 看着宋青书实则内里满满都是困惑茫然, 然而表面看来却是极具欺诈性的清冷漠然的样子, 叶孤城忍不住再次苦笑起来。 “你现在却是连话都不愿多对我说一句了?” 他道。 莫非他下定决心将实情和盘托出,却也为时已晚,只能从宋青书这里得到如此回应? 可他又怎能甘心? 在见识过那样的凛然剑影,那样割裂苍穹的一剑之后, 他怎么可能甘心? 本已是孤注一掷,又何惧再多加筹码? 叶孤城眼中神色重又变得坚毅决然起来。 故而宋青书尚未来得及反应, 就见叶孤城脸上苦笑之色猛然一敛,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郑重—— “那我便只再问一句——” “若我有朝一日能抛下一切, 无论前朝旧梦抑或当世纷乱, 统统也都不放在心上, 心中所余只‘剑’之一字宋少侠,可愿让我同道而行?” 可愿让他同道而行? 这是要入道的意思? 宋青书微微眯起眼睛。 事到如今他已经反应过来,原来叶孤城身上的龙气之劫,竟是因此而来——他乃前朝后裔,故而身上才存留有几近衰微的一丝龙气。 他受人所胁,要他襄助谋反,也正是因为这前朝后裔的身份。可以说,此劫正是因龙气所起。 而自古于太平盛世中谋朝篡位的,大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叶孤城的龙气之劫才会显得如此来势汹汹,几乎是降之必夺其命的必死之局。 了解了前因后果,宋青书心下便对叶孤城有再多惋惜,也只能慨叹一句,造化弄人。 叶孤城的命运源自他的身份和血脉,这根本避无可避。 除非他不再是叶孤城,否则无论如何,也要经此一劫。 只是若无人以此相胁逼他谋反,这劫难恐怕也不会来得如此凶险,事到如今,也只能说上一句时也命也。 宋青书无声叹了口气。 无论叶孤城曾经如何,今后又将如何,他此时此刻的这句问话,宋青书却感觉得出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 故而叶孤城问得有多认真,宋青书也要答得有多郑重。 他抬眼直直望进叶孤城眼中,道: “若有朝一日你当真做到如此,自可与我同道。” 这是宋青书的答案。 也是他的承诺。 叶孤城显然听懂了。 他怔了怔,脸上竟慢慢露出了一个意味有些难明的笑容来。 “少侠此言,叶某可要当真的。” 他笑道。 宋青书淡淡看他一眼,“本就是真话,当真又有何妨?” 他并不是很懂叶孤城这笑容中的含义,但却本能不是很喜欢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是如此骄傲,且身具如此才能的一个人。 为何却会有许多自己无法理解的顾虑和无奈? 莫非这正是当初下山时,宋远桥嘱咐他的许多话中,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真实写照? 宋青书一时有些怔忪。 *** 叶孤城已经告辞离开,宋青书却没有多少心思回房间修炼。 他独自坐在院中藤椅里,感觉自己心境上似乎又有了些微小的变化。 只这变化一时还不明显,且也带着诸多的疑惑和不确定。 宋青书想这大概就是他和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甚至是和花满楼、张三丰等人最大的不同。 他身在江湖,却并不了解江湖。 也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让他身不由已。所以他体会不了叶孤城的心情,也理解不了他所做的每一个选择。 江湖,武林,这个世界。 当真与修真界、与天命大世界有许多不同。 宋青书以往即便明知有这些不同的存在,也并未见得有多在意,只因他并不认为这些不同会影响自己。 但似乎,他的结论下得有些为时过早了。 或许金丹成后,他应该更多四处游走,更多见识这个世界迥然于天命大世界的风貌。 如此一来,或许有些现在还不明白的东西,有朝一日终归可以理解的吧? 毕竟他至少要在此方世界停留数十载,又是武当的下任掌门,缺乏对江湖、对江湖人的真正理解,他难道要仅凭自身之力让武当立于武林巅峰不倒? 就算他的确能够做到,但他离开以后呢? 武当的继任者可未必会有他这样强大的武力。 未料想与叶孤城的一番交谈,最终竟会引起自己的无限思考,宋青书摇了摇头——这算不算越想撇清关系,却越事与愿违,纠缠愈多? 缘分一词,当真妙不可言。 *** 孙秀青当街意欲持剑伤人,却反被西门吹雪所杀,马秀真抱着她的尸体当众哭倒在陆小凤怀中的传闻,一夜之间似乎传遍了整个晋国武林。 作为被孙秀青当作攻击目标,从而引发了这一连串事件的最关键人物,宋青书却并没有在传闻中得到应有的“待遇”。 所有人都只将他当成了无关紧要的路人。 众人好奇的是孙秀青与西门吹雪之间的爱恨情仇,是陆小凤这江湖有名的风流浪子又捕获了一位女侠的芳心,是西门吹雪连续斩杀峨眉精英弟子,甚至连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也殒命在他剑下,如此也算是与峨眉结下了大仇,只不知三英四秀中仅存的三人,将来会如何找他报复。 事不关己的江湖大事向来被一些江湖人士所津津乐道。 故而传闻铺天盖地,细节被扭曲成什么样的都有,但作为事件最中心的两位人物,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尤其是陆小凤。 孙秀青身死当日,他情绪其实很有些低落。 但也不知花满楼是如何安抚他的,转天这人就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在饭桌上与花家三哥斗嘴斗得丝毫不落下风。 但他到底也不是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后续包括安抚失魂落魄的马秀真,帮她雇佣马车运送孙秀青的尸体回归峨眉陆小凤一切处理俱都尽心尽力。 这使得马秀真临行之前看他的眼神情意愈浓,然而陆小凤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什么得意满足的感觉。 或许孙秀青临死前的疯狂模样实在让他太过印象深刻了吧,便是被花三哥和花五哥嘲笑陆小凤别是因为这样就怕了女人,从此以后不敢再多随意拈花惹草,他也只是苦笑着摸摸鼻子,竟似默认了一般。 不过马秀真的离开,也代表陆小凤的又一个麻烦结束。 他虽还住在花府,却已经越来越多地开始往外跑,想来过不了几日,便是要离了花府又恢复他居无定所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而西门吹雪也在这个时候提出邀请,邀宋青书前往万梅山庄小住一段时日,顺便与他谈剑论道。 正巧花满楼也想着自己已在家中停留数日,也该到返回小楼的时候了,于是众人相约同一天出发,却是在花府门外分道扬镳,各自前往了不同的方向。 *** 在万梅山庄的这段时日,宋青书度过得十分轻松愉快。 作为庄主亲自邀请,亲自带回山庄的贵客,他在这里享受到了最高级别的热情款待。 而西门吹雪虽未必日日找他论剑,然每次交流,两人各自皆有所得,慢慢地除了剑之一道,平日也会谈些其他话题,时间久了,竟有了几分似友非友的意味。 宋青书在万梅山庄住了月余,一日,两人比剑间西门吹雪忽又临战突破。 这一次没有了外人打扰,他很自然地冲破了那道无形的“墙壁”,看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山顶的风景。 西门吹雪刚刚突破,境界急需稳固,如此便不再适合时常与宋青书交手。 而宋青书此番应下他的邀请来到万梅山庄,也是为补偿他曾经突破失败之事。 如今见他果然天资甚佳,短短时日便再度突破成功,心中也再无遗憾,很快便向他辞行,离了万梅山庄一路北上,寻至一座人迹罕至的极北雪山,方才停下步伐,布下大阵后就地准备结丹。 数月以后。 宋青书一袭白衣,翩然下了雪山。 如今已是七月盛夏,距离他离开武当前往晋国,竟已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心中对张三丰和宋远桥等人多有惦念,亦有些在意张无忌等人蝶谷一行求医的结果,宋青书下山以后直奔晋国京城——那里有专门的“信馆”可与大陆其他国家通信。 虽一来一往耗时不短,却终究有个可以联络上的手段。 宋青书一心赶路,无心关注旁人,故而也便没有发觉,这一路上,做江湖客打扮的人竟超乎寻常的多,且看他们行进的方向,也俱都是前往与宋青书相同的目的地—— 京城。 进了京城城门,找到信馆给远在元国的张三丰和宋远桥寄了信,出得馆来,宋青书方才松了口气。 就近找了家茶楼坐下,宋青书点了几盘糕饼正就着茶水慢慢吃着,忽听隔壁桌上,传来了一个并未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说,也就是在下个月了吧?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紫禁一战。” ——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要在紫禁一战? 这倒是有趣了。 宋青书不动声色地边喝着茶吃着点心, 边分心听着隔壁桌上越来越热烈的讨论。 那桌上坐的是四个年轻人,面上皆都还带着几分青涩稚嫩, 想来应是初出茅庐, 行事也不知低调, 在茶馆里谈论起江湖事来完全不避四下耳目,倒让宋青书没费什么力气, 就从他们口中听说了不少情报。 原来他们之前口称的是“紫金”不是“紫禁”,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约战的地点,是距离京城不远的秣陵紫金山,两人如何定下约定的倒不清楚, 只是从数日前开始, 江湖两大顶尖剑客将于八月十五在紫金之巅一战的消息便不知怎的传遍了整个晋国武林, 引得无数武林中人纷纷赶往秣陵, 意欲旁观这震古烁今的一战。 只不过近段时日秣陵时常降下大雨,山顶终日潮湿泥泞不说,便连通往山顶的通路也被冲垮了几处,便有传言说这原本定好的“紫金”之战恐怕要换个地方进行, 但具体要换到哪里却还没有个定论,于是众多无处可去又不愿错过这场盛事的武林人士便大多跑来了消息最灵通的京城, 静待后话。 宋青书听这几人的意思, 就这场旷世决战江湖上似乎还开出了不少的赌盘,目前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胜率接近一比一, 看来在众多江湖人士眼中, 两人的剑术是不分伯仲, 谁胜谁负都不稀奇。 宋青书又听了一会儿,见那几个年轻人的话题渐渐转移到江湖上最近又有哪个哪个女侠成名,江湖第一美女的名头也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便无甚兴趣地结了账,起身离开了茶馆。 他原本的打算是给张三丰和宋远桥去信后先楼看望花满楼——毕竟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认识的第一个“同龄”好友,且宋青书对花满楼向来印象极佳,交往中也付出了极大的真心,此次他闭关结丹,丹成出关已是数月之后,与花满楼算来已有大半年未见。 在宋青书看来这时间自然算不上长,但他现在既然是宋少侠而非宋真人,时间观念上自然也要入乡随俗,既已是多日未见,心中又有几分惦念,自然是准备去探望好友。 如今却意外得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不日便将一战。 虽然花满楼不是爱凑闹的性子,但别忘了他还有陆小凤这个最爱往热闹身边凑的朋友。 若他被陆小凤拐带得也来凑了这个观战的热闹,宋青书此楼想来便会是扑个空的结果。 且宋青书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也十分感兴趣,既然机缘巧合之下正撞上此事,自也没道理随随便便错过。 理清头绪,宋青书当下便准备寻家客栈入住。 所幸虽近期有大量武林人士入京,但终究距离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约定之期尚有段时日,且还有不少人选择在秣陵紫金山附近等待消息,故而京城里客栈虽比往日多了不少客人,但也未到客源爆满的程度,宋青书轻轻松松便找到了一家口碑甚佳的客栈。 考虑到自己情况特殊,夜里专心修炼时最忌他人打扰,宋青书便包下了客栈中的一处小院,在院子四周布置了几处阵法,若有人擅闯入内他也将在第一时间得到警示,如此便不怕有那不长眼又不守规矩,但偏偏还会几手轻功的江湖客无意闯进院来,打扰了他的修炼。 租好了住处,宋青书便开始了白日出门游览京城,观察人世百态,夜里独坐房中专心修炼,稳步增长修为的平静生活。 而随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约的八月十五决战之日渐近,京城中武林人士的身影,也是日渐增多起来,有时宋青书走进一家酒楼,大堂里十桌中竟有八桌坐的都是江湖中人。 京城武林,显见地日益热闹起来。 武林人士多了,纷争自然也就随之多了起来。 不满先来的人能住上上房,自己就只能睡大通铺的; 同在某某酒楼茶馆的大堂里高声阔论,觉得对方抢了自己风头或者故意出言讽刺的; 本来就有着各种各样的宿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 总之宋青书这段时间算是眼界大开,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江湖纷争。 想起在飞仙岛上,小七和阿元几个青年抱怨来岛上的武林人士肆无忌惮随意闹事时,说他们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从不顾及周围普通百姓,也从不看身处何种环境场合的话来,宋青书才知道他们确实没有多做夸张,原来有许多江湖中人,竟当真是如此行事。 当然,除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江湖中人,宋青书也看到了许多行侠仗义的江湖中人,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确也不是句空话。 如此看来,大多数江湖中人虽性子火爆,按捺不住脾气便要动手,但心地却也不能说坏,他们就像区别于普通人的另一个群体,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规矩和准则。 说来这点倒与修真者也有几分相像。 如同一个看客,身在人群之中默默旁观了许多天真正的江湖中人都是如何行事,宋青书心中对江湖二字多了几分自己的诠释,曾因叶孤城的一番话而有所变化的心境,也似乎又有了新的改变。 只是这改变目前依然充满疑惑和思考,尚不能完全使之定型。 宋青书也并不心急,每天依然该游玩游玩,该修炼修炼,心态无比平和,修炼进境却是飞快。 他成丹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如今却已是稳定在金丹初期巅峰的境界,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又可能有所进境。 *** 这日,宋青书回到租住的小院时间比往日更晚。 叫来小二要了热水,虽结丹后身上已是不染尘埃,宋青书还是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正闭目坐在浴桶中想着今日的收获,布在院中的法阵,却忽然传来一阵波动。 有人闯进来了? 宋青书睁开眼睛,下一秒,他已经裹上中衣,推门而出来到了院中。 小院并不大,也没有太过复杂的结构,宋青书站在浴室门口,一眼望去,便能轻易将整座院子的景象尽数收入眼中。 夜色已深,月影朦胧。 院中安静极了。 只有夜风拂动树叶的轻微沙响声,与夏日夜晚免不去的阵阵虫鸣声。 而月光照耀下,院内除了宋青书自己的影子,也再没有旁人的身影。 若没有阵法的警示,恐怕宋青书不将神识外放,也很难察觉竟有人闯进了院子。 对方身法极其高明,躲得也十分巧妙,便连呼吸,也放得极轻,仿佛消失不见了一样。 宋青书眉梢微挑。 晋国武林能做到如此的,以他所知,唯有一人。 “司空摘星?” 他轻声念出了一个名字。 话音刚起,一道身影猛然从树影中飞跃而起,眼见竟是要翻墙而去! 宋青书手指微动,只听“嗨哟!”一声惨叫,半空中那道如风般飞速闪去的身影竟是猛地一顿,紧接着重重砸落下来,“砰”的一声掀起一阵尘土,显见是摔得不轻! 宋青书悠悠然踱步至那人身旁。 走近了便发现,那人一身黑衣,身材中等,虽并未蒙面,却是长了张极普通的脸。 普通的眉毛普通的眼,普通的鼻子普通的嘴。 合在一起就成了张没有丝毫特色的脸,即便面对面见了,大抵也会转头就忘,心中很难留下印象。 这张脸现在正带着极度扭曲的表情。 它的主人口中不断发出无意义的哀叫,看来是疼得十分厉害,也疼得十分真心。 宋青书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刚刚随手发出的一道灵气,打的确实是最让人吃痛的穴位,莫说司空摘星,便是西门吹雪叶孤城那样表情匮乏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到也要痛得忍不住叫出声。 但却不至于让人直到现在还倒在地上哀叫连连。 这人倒也会装。 宋青书好整以暇站在他身旁,就静静看着他哀叫打滚。 过了一会儿,那人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独角戏演得太没意思,哀叫声戛然而止。 他坐起身来抬头看向宋青书。 “你这人真是好没意思。” 他嘟嘟囔囔道。 宋青书也不接话,只神色淡淡看着他,仿佛他对自己的“指控”根本无关紧要。 那人见状一噎,口中原本还要再说的不知是调侃还是抱怨之言,竟有些无力出口。 他哼了一声揉着腰站起身来。 “我不过路过此地,见院中清静有些好奇而已,且阁下现身后我已打算自动离去。可阁下却一言不出便出手袭击于我,未免也太小气。” 他又道。 宋青书还是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那人被他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 但转念一想,他与宋青书却是第一次见面,宋青书根本没有理由提前获知他的来意。 如此他又有什么可心虚的? 他暗暗为自己鼓了波劲,正要再出言发声,却听宋青书忽而一声轻笑 “陆小凤让你来的?” 司空摘星猛地愣了愣。 再抬眼向宋青书看去,却见他面色十分笃定,显然便是自己再如何否认,他也不会相信。 尚未有所行动就被看穿了所在,逃跑不成轻易就被拦截,忽悠人的话准备了一箩筐却一句也没能说出口 今晚的遭遇乃他生平仅见。 一时这位偷王之王,不由对损友的这位“新朋友”心生了几分好奇。 但好在他还记得那只小鸡的请托。 他深深看了宋青书一眼。 “陆小鸡托我将此物转交于你。”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向宋青书。 ——那是一条闪闪发光的缎带。 宋青书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这么说, 最近的传言是真的了?” 宋青书并未伸手去接那条缎带。 他微微蹙眉,眼中有些意味难明的情绪,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斗的地点, 改在了紫禁之巅?” 司空摘星点头。 “很大胆的决定吧?” 他语气中有三分唏嘘七分惊叹。 ——紫禁, 紫金,不过一字之差, 二者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后者只是一座有几分雄奇壮丽的山峰而已, 前者却是皇帝居所,皇宫大内,代表了皇权最高地位的所在。 “紫禁之巅, 太和殿屋脊。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闯得进去的。” 司空摘星摆弄着手中闪闪发光的缎带, 语气似乎有些玩味。 “然当世两大绝顶剑客的对决, 却已吸引了整个晋国武林, 甚至是大陆其他国家江湖人士的注意。” “若不是那些国家距离实在遥远,在约定之期前根本赶之不及,现在京城中江湖客的数目,少说也要再翻三五倍。” ——此言倒是不假。 如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等程度的剑客, 出现一个已是百年难得一见,更何况晋国如今却是集齐了两个, 而这两人又要上演一场惊世对决? 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机会, 那些真正好武、爱武之人,也会拼了命地去争取一个亲眼观战的机会。 可偏偏这两人所选的决斗地点, 是在紫禁城内。 江湖人再如何行事自由无所顾忌, 对皇室、对朝丨廷也总有几分忌惮。 擅闯皇宫大内, 确如司空摘星所言,既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去做的。 而宋青书也不信晋国皇宫中被招揽的那些大内高手,会答应让江湖人随意在决斗之夜入宫围观。 但他们也不能拒绝所有人入宫观战的要求。 因为即便是成了大内高手,算是半个朝丨廷中人,这些人也始终不会忘记自己是江湖出身,任何时候,他们也都是以江湖中人自居,断不可能真正与江湖脱开关系。 既如此,在这件事上便需做出一些妥协,既不能放全部人进宫观战,但却也不能一个人也不放进宫来。 于是这些大内高手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们找来了波斯进贡、在月光下会变换颜色、只在大内珍藏,在市面上绝难仿造的珍贵缎子,以之制成六条缎带,而后将其交至陆小凤手中,由他来选出六个合适的人选,于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入宫一观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惊世一战。 如此一来,自然就是把麻烦直接转嫁到了陆小凤身上——皇宫大内已对江湖人做了最大程度的妥协,给出了六个最珍贵的观战名额。 至于这六个人选最终会花落谁家,他们却是不管的。 到时是只认信物缎带不认人,想要入宫观战的资格? 好啊,莫要再来大内歪缠,且去找那陆小凤吧! ——这简直就是将陆小凤放在火上猛烤!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追查陆小凤的下落,所有人都想从他手中得到一条甚至更多的缎带——不计任何手段。 而这当世仅有六条的缎带,又是何等的珍贵? 如今司空摘星却大咧咧将其中一条就这样奉至了宋青书面前。 言称是陆小凤让他转交给宋青书的。 宋青书会信了他吗? ——自然是不信的。 他缓缓勾起唇角。 “你不是司空摘星。” 他轻道。 “你说我知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月明星稀,夜空舒朗。 太和殿顶成片的琉璃瓦,在皎瑕的月光下泛着些微的冷芒,虽不如何强烈,却似寒气刺目,晃得人睁不开双眼。 陆小凤上得了屋脊。 他本该在这屋脊上看到五个人的。 然而他却看到了十五个,甚至更多的人。 原本只有六条的,代表了六个最珍贵的观战名额的缎带,在这最关键的一晚,却莫名多出了三倍还多,如今在这太和殿——亦称金銮殿,乃是晋国皇帝接受百官朝贺、日议朝政之所——的屋顶,竟已有二十一人存在! 究竟是谁伪造出了多出来的缎带,他/她将这些缎带高价抛售给江湖中人,真的只是为财? 真相仿佛深藏在一团又一团的迷雾背后,饶是已经习惯在迷雾中摸索前路的陆小凤,此时也不由有了几分茫然。 所有人都在等。 等这一晚,最关键的两个人出现。 月已中天。 殿脊前后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手持缎带的江湖中人,身穿御前带刀侍卫服饰的大内高手。 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 月光下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白衣飘飘,宛若乘风。 也不见他如何使力,仿佛眨眼之间,却已近在眼前,似乎是凌空便踏上了这如钩的太和殿屋脊!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本以为没有人能一掠而上这如钩般的屋脊。 便是连轻功最高的陆小凤,也办不到。 然而此人却办到了。 且他做得如此轻而易举,好似这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他是—— “叶孤城!” “叶孤城?!” “白云城主!” 叶孤城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静立于屋脊之上。 四周站满了人,可他的视线却从未分给过他们半分。 他面白如纸,却掩不去眉宇间的凛然剑气。 虽已过而立之年,却依然面如冠玉,品貌极佳,若他不冷着脸目似寒星,当真称得上一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惜” 人群中间传来一声似有还无的轻叹。 众人惊醒过来,见叶孤城脸色在月光下隐约可见几分苍白,便知江湖盛传他身受重伤一事恐是不假。 然而西门吹雪 说曹操曹操就到! 众人尚不及多想,另一道白色身影,已然飘然跃上了屋脊。 正是西门吹雪! 他面色冷然,不苟言笑,周身仿似透着股无形的剑意,近距离感受之下,更让众人有种仿佛被无数剑锋所指,不寒而栗之感。 原来关于他的那则江湖传言竟也是真的! 西门吹雪竟于剑道一途又有突破! 一个重伤未愈,一个有所进境。 虽原说叶孤城境界要略高于西门吹雪。 可是如今 众人眼中眸光闪烁,一时对这场决战的结果,竟是愈发无法预测。 然而屋脊上对立遥遥相视,眼中除了彼此已再看不进他人的两位白衣剑客,对众人心中的想法却是半点也不在意。 他们旁若无人地目光交缠,每次对视间,都仿佛有冲霄剑气自身后而起,在空中进行着无声的交汇 叶孤城忽然道:“你曾与他论剑?” 西门吹雪闻言怔了怔,眼中猛地爆发出一阵奇异的光彩: “是。你亦曾与他论剑?” 叶孤城点点头,又摇摇头,“曾,也不曾。” 众人本就被他两这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对话绕得头晕,此时听闻叶孤城模棱两可的答案,就更是摸不着头脑。 然西门吹雪却好像听懂了。 他点了点头。 “如此,便更该有此一战。” 他道。 言罢,不及叶孤城开口,他又扬起手中长剑: “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闻言眼中微光一闪! 他亦扬起了手中之剑—— “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听得此言,竟似笑了一笑! 他道:“好剑!” 叶孤城同样微扬嘴角:“你之剑亦然。” 话音未落,两人身上已是同时升起了两道澎湃的剑气! 本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潇湘剑客魏子云为这剑气所慑,一时竟嘴唇开合数次,皆都无法出声! 他本也不必再出声。 因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已然开始了。 这其中,本也再没有让他开口说话的余地。 而魏子云也不是唯一一个想说话,却无法开口的人。 整片殿顶此时已是一片死寂。 没有人注意殿顶曾经多出过什么人。 自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殿顶又少了个什么人。 更加不会有人注意到,殿顶已然定身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来传递彼此心中茫然惊恐的某些人。 ——除了某人以外。 *** 夜色已深,月圆如镜。 深宫之中,在太和殿屋脊的惊世一战正将上演的同时,在这个国家最高统丨治者的寝殿当中。 年轻的皇帝怒视着眼前一脸笑容的老太监,和他身后穿着皇帝朝服、容貌身形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南王世子,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两人灼烧殆尽。 然而无论是老太监——皇帝曾经的心腹亲信王安,还是妄图取他而代之,将他当作自己的替身于黎明即刻处决的南王世子,都并未将他的怒意放在心上。 是啊。 他们怎么会将他此时的一点怒火放在眼里呢? 毕竟在他们看来,他已是将死之人。 而对将死之人,即便是个皇帝,又还需要有什么顾忌? 年轻的帝王嘴角不由带上了一丝冷笑。 他知道今晚是当世两大剑客,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相约于紫禁之巅决战的日子。 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大内侍卫,一来无法不为这场决斗心动,二来有江湖中人会入宫观战,他们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尽数去了太和殿守卫,如今自己身边,已是无人可用。 故而王安和他这位堂弟,才敢堂而皇之出现在他的寝宫,意图李代桃僵,偷梁换柱。 然而,他身边真的无人可用么? 寝宫中四面立柱里忽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嵌于其中的暗门猛然滑开,从中跃出了四道身影来! 这四人身高皆不足三尺,且身材、容貌、服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 其正是云门山,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四兄弟! 传闻这四兄弟乃一母同胞,心意相通,若四人联手,使出鱼家家传飞鱼七星剑,便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也难破此阵! 年轻的皇帝脸上早已没有了丝毫怒意。 他平平淡淡道了一声:“斩。” 鱼家四兄弟有三人使双剑,一人使单剑,皇帝话音尚未落下,七柄剑光已是光华流转,剑影攒动,几乎铺天盖地地笼罩了王安和南王世子! 然而王安的脸色竟然是半点不变! 南王世子也恰在此时挥手一声低喝:“破!” 然而喝声出口,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交错的剑光里,他与王安同时倒了下去。 身下有温热而腥甜的液体汩汩流淌,他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反应过来那竟然是他的血。 从他的喉咙里流出的血!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寝宫门口的方向望去—— 叶孤城! 叶孤城呢?! 为何不救朕?! 你竟然敢不救朕?! 他眼中的的确确映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然而这个身穿飘飘白衣的人,却并不是计划中说好的叶孤城。 他眉目如画,身姿挺拔,清逸出尘,飘然若仙 是个一眼难忘,极出色的人! 可他不是叶孤城。 叶孤城在哪儿? 而他 又是谁? 南王世子脑中混混沌沌地想着,但是很快,他便连如此混沌思索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甘心地聚集起最后一点力量看向那面色舒朗的白衣来人,然而他眼中所见的最后一个画面,却是皇帝满面含笑,神色极度温和地走向对方 ——无边的黑暗猛然笼罩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宋少侠!” “皇帝”笑眯眯走到宋青书身边, 语气十分恭敬地唤了一句。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竟揭下了一层薄薄的, 再凝神一看, 面具下面的那张脸, 不是当初飞仙岛上爱笑又开朗的娃娃脸青年小九又是谁? 宋青书神色淡淡对他点了点头。 小九也不介意他的冷淡,只笑道: “多谢少侠施以援手。否则城主必无法安心与西门吹雪一战。” 宋青书闻言心下一哂。 心想着叶孤城当初若不是以此为由请他相助, 他又怎么可能答应搀和进事关宫闱秘事的这滩浑水? 虽说叶孤城请宋青书在一旁相护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事前已能确定有极大的可能,今晚根本用不到宋青书出手,但宋青书毕竟还是进了这皇宫, 被卷进了这整件事中, 就算没与什么龙气国运沾上关系, 但他与叶孤城之间的纠葛, 却是越来越深了。 也不知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宋青书摇了摇头。 耳尖地听到一声暗门滑开的“咔嗒”声,宋青书眼神一暗。 他悠悠然对小九道了句,“无需客气。我本也是为了一观叶城主与西门一战。如今此间既已事了,我便自去太和殿观战了。” 说罢, 也不等小九反应,宋青书已迈着似慢实快的步子, 眨眼间便飘然远去, 等到从那滑开的暗门中走出的人来到小九身边时,更是已经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那身着明黄龙袍的年轻人见状不由一声轻笑。 小九连忙跪地行了大礼, 口称:“皇上!” 由暗门中走出的年轻帝王和声道: “不必多礼。” 吩咐身边的太监扶起小九, 他一脸兴味, “刚刚那位就是叶卿口中的宋青书宋少侠?” 小九看着他一脸兴味盎然的神色心下猛地一紧,面上却仍旧笑眯眯地回道: “回皇上,正是。宋少侠与城主相交匪浅,此次应允城主入宫襄助,也是城主苦劝了许久才有的结果。他实乃元国武当掌教张三丰张真人嫡传徒孙,又是元国武当未来的掌门,其眼界心性之高,实远非常人能比,故而脾性上也有些清高和古怪,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皇上海涵。” 年轻的帝王闻言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叶卿这是担心朕见猎心喜,想招揽这位宋少侠入宫?” 他笑问。 然而叶孤城定也极了解这位宋少侠的性子,知他必定不会应下自己的招揽,故而便让这能说会道的小九提前先将那宋少侠的性子在自己面前泄了个底,又提醒自己他乃别国武林门派未来掌门,身后又站着在整个大陆上都极有威名的师门长辈,好让自己主动放弃招揽他的想法 看来叶孤城对这位宋少侠,倒也真是倾力相护,不留余地。 许是皇帝这话说得委实太过直白,小九脸上笑容一僵。 但是很快,他又放松下来,依然还是笑容满面地道: “皇上英明!” ——竟是直接把什么都承认了! 年轻的帝王好笑地看他一眼。 “罢了。回去告诉叶卿,朕可不像某些愚人。”他意味深长道,“朕自小就知道什么该是朕的,什么不该是朕的。” 说罢,也不去看小九的反应,年轻的皇帝看着一室的血色,面不改色对身后静立的几人下令道: “将这两个罪人的尸体好好收了,待明日早朝南王押解回京,朕倒要亲自当着文武百官问他一问,这是何意!” “是!” 众人齐声应了,当即便活动起来,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整座寝宫已被上上下下收拾妥当,再看不出半点异样。 小九看着身边神色如常,甚至嘴角还隐隐带着一丝笑意的年轻皇帝,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庆幸—— 城主 幸好您当初没有选错。 ———————————————————————————————————————— 太和殿。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早已动了。 不是靠剑气,不是靠剑意,不是靠什么还未出手,却已在脑海中交战不下数百招。 两人靠的是实打实的剑术。 剑光微寒,每个交错间都有可能分出胜负,决出生和死。 然而那剑光却又美得惊心动魄,让所有人都看得痴了。 陆小凤也痴了。 他已经看不出西门吹雪的剑光与叶孤城的剑光有何差距。 他只知道那是世间最美的两柄剑。 在这月夜下的紫禁之巅,交奏出最华美也最无声的乐章。 无怪西门吹雪如此痴迷于剑。 无怪叶孤城说他就是剑。 这是世间两个最懂剑,也最懂得使剑的人。 他们的交手,仿佛上天注定。 正臆想间,猛听“叮”的一声轻响,回过神来,就见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尖竟是撞在了一起! 剑尖相抵,两人却谁也没有收招,隔空相对的四目,更是充满了火热的战意。 陆小凤心下一热,便知此剑之后,这场决斗终将有个结果,眼珠儿更是紧盯住那恰好停在了太和殿屋脊正中的两人,视线一错不错。 叶孤城眼中一片清明。 与他对视着的西门吹雪,甚至能在他眼底深处,寻见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在笑什么? 为何要笑? 西门吹雪不知道。 他也没兴趣知道。 眼下的叶孤城于他而言,便是又一座山峰,翻越过去,或许又能看到另一座峰顶的景象。 这会是宋青书眼中看到的风景么? 西门吹雪亦是不知。 可叶孤城却也曾与宋青书论剑。 他又从宋青书那里得到过什么呢? 在他的剑中,似是隐隐有些体现。 然而那却隐藏在层层的迷雾之中,让西门吹雪看不真切。 而直到此刻他方才明了。 原来并不是叶孤城有意隐瞒。 而是叶孤城自己,也并未参透这层体悟,故而他用起剑来似是而非,既像有所得,又像毫无变化 这话虽是说得暧昧,但西门吹雪心知,叶孤城的剑,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的剑中有一种西门吹雪见所未见的东西。 有些像宋青书曾在某次对剑中状似无意展露出来的东西。 但又远远及不上其之莫测玄妙。 不过。 那又如何? 西门吹雪也不是无所长进! 眸光猛然一凛,西门吹雪手上用力,剑尖前送—— 月光在这一刻也仿佛黯淡下来。 太和殿屋顶的众人眼中,只剩下两道凛然的剑光。 它们陡然冲天而起,齐齐倒飞出了主人手中! 殿顶一片沉寂。 同时失了手中爱剑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谁也没有先动。 许久以后。 这两个同样白衣胜雪,同样面无表情,同样清冷孤傲的男人,竟然四目相对,齐齐放声大笑! 那笑声中有畅爽,有快意,有释然,也有令人闻之不禁血脉喷张的豪情万丈! ——却独独没有半分遗憾。 “今日一战,此生无憾。” 笑声渐止,西门吹雪目光有些温和,与叶孤城视线相交,他朗声而道。 叶孤城同样面带笑意。 “我亦无憾!” 他道。 两人最后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飞身而起,在众人反应过来以前,各自取回了佩剑。 陆小凤等人这才从适才的震惊与惊艳中回过神来,顿时,太和殿顶前前后后,“轰!”的一声响起了一片热议! “平手!竟是平手!” “我原以为他们二人今夜断能分出个胜负,却不想最后竟是平手!” “西门吹雪有所进境果然不假。但你们看,叶孤城似乎” ——也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 议论声陡然一滞。 众人纷纷转眼看向叶孤城,却见他面色红润吐息悠长,哪里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叶城主,你这” 有性子火爆的,当即便忍不住要发出质问。 叶孤城却在此刻眼光一转,遥遥望向身后—— 远远地,便见一人腾空翩然而来。 也不见他脚下如何借力,却好像御风而行一般,一路几乎是“飞”到了太和殿顶。 众人眼底一片惊色。 这来人年纪轻轻,看面相还是个少年人,谁想竟有如此了得的轻功! 且他瞧着面生得紧,在场的不说都是江湖名宿,却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却谁也不认得这白衣少年 众人纷纷交换起了惊疑不定的目光。 却在此时,叶孤城开口了。 “你来了。” 他道。 宋青书点了点头,“我来了。” 他目光扫过面色已然恢复平静的叶孤城,和他身边同样神情不变,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神却柔和了一瞬的西门吹雪,心下顿时了然—— “结束了?” 他挑眉。 叶孤城脸色一僵。 显然,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以什么理由,苦劝多时方才说服宋青书出手相助。 他心念数转,在宋青书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地神色一定。 “青书可还记得你我当日之约?” 叶孤城道。 宋青书对他突然变化的称呼倒也不甚在意。 他与叶孤城目光相对: “城主所言为何?” 叶孤城微微扬起唇角。 “‘若我有朝一日能抛下一切,心中所余只剑之一字,青书可愿让我同道而行’?” 他一字一句道。 宋青书闻言一怔。 下意识更深望进叶孤城眼中,却见他眼底一片清明,既无不甘,亦无留恋,有的,只是一分淡淡的释然和坦然 宋青书忽地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叶孤城能否与他同道? 其实早在他假扮司空摘星, 夜闯宋青书租住的小院意图以缎带诓宋青书入宫观战不成,反被拆穿了真身的那一晚, 宋青书心中对此便已经有了答案。 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再向本人清楚确认一番的。 比如—— “城主心中当真已了无牵挂?”宋青书挑眉, “白云城, 飞仙岛,小九和阿元等人, 岛上的渔民百姓这些人, 城主也再不会放在心上?” 叶孤城闻言神色分毫不变。 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宋青书会有此一问。 他道: “若青书再早几日问我,我定会有所犹豫,定无法断言自己心中对他们当真已是了无牵挂。但是如今” 叶孤城的目光淡淡扫视过太和殿顶, 僵立在原地的那批神秘黑衣人, 嘴角忽而闪过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已为白云城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今后他们应也不需我再来为之挂心。” 他淡声道。 ——的确。 看着叶孤城头顶翻涌而动的气息中, 那丝已然衰弱不堪的不详黑气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陡地消弭于无形, 唯余缕缕剑气中夹杂着一点将散未散的虚弱龙气,宋青书点了点头,心知叶孤城所言不虚。 宋青书于是道:“城主既坚持至此,我亦无他话可言。城主可还记得我当日的答案?” 自然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 叶孤城眸光微亮。 宋青书迎视着他仿佛落满星辉的眼睛, 语气中竟有种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欣然意味—— “城主自可与我同道。” 叶孤城眸光愈发明亮。 “如此便好。” 他轻声说着,转头最后一次看向皇宫更深处的方向。 那里有皇帝的寝宫, 有御花园, 有宫中太后、妃嫔们的住所,亦有 亦有白云城叶家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手稿中, 记载的一切一切。 然而叶孤城这一次, 却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动摇了。 只因“他”曾经已尝试过一次。 结果却输得彻底。 不仅赔了名声, 最后更没了性命。 但这并不重要。 盖因早在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可能的结局—— 成功,从此一步登天,有再多的野心也不怕无处实现。 失败,便留下性命,身死之后是非成败,自有后人评说。 可“他”忘了“他”身上背负的不仅有自己的野心,还有白云城,还有飞仙岛。 大晋皇族并非不想收回飞仙岛,只是原本没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在“他”手下轻易夺下飞仙岛。 但现在“他”给了他们一个理由。 更用自己的死让岛上失去了最大的一道屏障,终究只能乖乖重回朝廷治下。 虽说那位年轻的帝王拿下岛后并未为难岛上的住民,亦不曾对城主府中的侍卫下人多做处置。 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白云城主其名不存,飞仙岛亦变为了大晋的一省,由朝中指派官员担任巡抚、总督,岛上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悠然世外,最终也还是被卷入了陆上的纷争之中。 若说“他”还对谁真有所亏欠,也只有岛上那些不论曾经还是现在,都对他这个城主大人真心拥戴的人们了吧? 幸好这一次,他们不必再经历任何动乱 叶孤城的视线重新转回了宋青书身上: “此间既已事了,青书可愿与我同去?” 宋青书没有回答,只足尖一点,眨眼间人已在数丈之外,向紫禁城外翩然而去。 叶孤城口中发出一声长笑。 这笑声中有释然,有宣泄,亦有股说不出的开怀畅快。 似乎随着这一声长笑,他心中也放下了许多东西,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竟似与之前迥然不同。 他紧随宋青书飞身而去,只留下陆小凤和魏子云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许久,陆小凤才在魏子云等人催促的目光下腆着脸凑近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不知在想着什么的西门吹雪身边: “西门啊”他干笑,“宋少侠和叶孤城这是打什么哑谜呢?你知不知道?” 西门吹雪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 他知道么? 或许吧。 宋青书在万梅山庄做客的那段日子里,与他几乎是朝夕相对。 西门吹雪不傻,自然多少察觉出宋青书的与众不同。 但他又是何等骄傲的人? 宋青书不说,他自然也不会问。 左右不论宋青书是什么人,也不影响他与他论剑。 今日看来,叶孤城显然也是知道宋青书的不同的。 且他那句“与青书同道”说,得西门吹雪心中也有些意动,只是不知这所谓的“同道”,说的究竟单只是剑道,还是也包含了其他许多西门吹雪所不知道的东西? 这暂且不论。 但不管怎样,西门吹雪都不会在这里,当着众多不相干之人——尤其其中还有不少大内侍卫,摆明是朝廷的人——的面,随意去揭宋青书的底。 他清清冷冷看了陆小凤一眼。 后者一脸莫名其妙,正待多问几句,却见他那白衣好友竟也学着宋青书与叶孤城的架势,足尖一点,整个人飞掠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傲然清冷的背影,叫的再大声也无法挽回 陆小凤:“” 我这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 宋青书出了紫禁城也并未停下脚步,一路径直回了租住的小院。 不久之后,果然叶孤城也循着他刻意留下的痕迹,干脆追来了这里。 而等叶孤城进入小院的时候,宋青书早已在院中石桌上煮好了一壶清茶,见叶孤城进得院中,便翻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叶孤城毫不迟疑地在他对面坐下。 宋青书也不开口,只垂眸静饮杯中清茶。 许是被他身上安宁平和的气息感染,叶孤城原本有些激荡的心绪蓦地一定。 他拿起面前的茶杯浅饮一口,感觉沁人心脾的茶香似乎带着股悠然宁静的意味,缓缓渗入五脏六腑,甚至四肢百骸 闭目默然许久,叶孤城方才慢慢睁开眼睛—— “好茶。” 他赞道。 宋青书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只沉默执起茶壶,又为叶孤城续上一杯清茶。 叶孤城端起茶杯喝了。 如此重复三次,宋青书方不再为叶孤城续茶。 后者这才发觉,直到这时,自己的情绪才称得上是真正完全平定下来。 他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回想这一晚的经历,竟像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下,明明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却又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似是而非,面目模糊不清。 ——不。 真正模糊不清的,并不是今晚的记忆。 而是更久以前。 在他尚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之时。 从某一夜开始,忽然闯入他的梦境之中,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与他相似而又似乎有哪里不同的,另一个自己。 那是一个只有晋国称霸整个东方的世界。 虽也有传闻在海洋的另一边,亦有能与晋国比肩的其他国家存在,但那非是元国,亦非宋国、隋国而是有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异邦人存在的国家。 在那个世界里,“叶孤城”仍是白云城主,仍是飞仙岛主,也仍是前朝叶氏王族后裔。 他是当世武林六大高手之一,剑术修为已然出神入化,便是武林中还有个西门吹雪,与他并称当世两大剑客,但他知道,西门吹雪实则比不上自己。 若两人交手,赢的只会是他。 他性子孤冷,对手下人从不假以辞色。 虽尽心治理飞仙岛,却也仅仅是尽心恪守飞仙岛上叶氏一族世代传下的家训,若说对岛上百姓有多真心关怀爱护,那绝非实言。 他不过而立之年,于剑之一道便大有所成,自创的天外飞仙,更是连名动江湖的陆小凤也仅能勉力相接,且无法保证次次全身而退。 梦中的“叶孤城”当时的感觉是怎样的? 要彼时还是少年的叶孤城来形容,大概便是“高处不胜寒”吧? 他是寂寞的,是“无聊”的,是对前路全无把握,已然站在了当世剑术武功的至高点,却找不到突破的希望和方向的。 故而当发现了他身负前朝皇室血脉这一秘密的南王父子找上门来,以此为要挟,逼他相助谋丨反时,他动摇了。 后南王父子又以截断飞仙岛与陆地联系、不许岛上船只停靠在南王封地的任何一个口岸相胁,逼迫他趁早做出决定。 “叶孤城”于是同意了。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他也是有“野心”的。 可他当真是有这份入主天下的野心的么? 那为何他只是帮南王父子篡丨位,而从未想过由自己坐上那处宝座? 他的野心便只有暗自襄助南王世子篡丨位,待他坐稳皇位后兑现承诺给自己的种种特权殊荣? 叶孤城想,他自己是断不会为此而心动的。 他也并不很相信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竟然会。 但另一个“叶孤城”却谋丨反谋得义无反顾。 叶孤城在梦中亲眼见证了他所做的一切。 他无法保证若自己身处相同的环境,面临相同的处境,不会做出与那个“叶孤城”同样的选择。 但他知道,他与梦中的“叶孤城”,却终究是不同的。 他曾随岛上的船队偷偷去过大陆上的其他国家。 他知道元国武林的张三丰,十几年前便有了元国第一高手的称号,鹤发童颜,已近百岁高龄; 他知道隋国武林神秘莫测的“慈航静斋”,据说竟能左右天下大势; 他知道邪王石之轩,知道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知道“南无名,北剑圣”,知道 叶孤城知道得很多很多。 而知道得越多,他越了解自己是如何弱小。 十几年后,或许他在晋国武林的确会站在最顶点,但是出了晋国以后呢? 他所知道的这些人,会不会比梦中那个三十岁的“叶孤城”更强? 叶孤城不怕找不到前路了。 也不怕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了。 他只怕再一次辜负叶氏先祖代代相传的祖训——他们从未言及“复国”,只道让后人好好打理飞仙岛,给当年跟他们横渡茫茫海洋,来到岛上生活的人们一个世代安居的所在。 所以终究还是不一样。 “叶孤城”是“叶孤城”,他是他。 虽然有着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身份,但境遇与生存的环境,乃至一生中曾经遇见的人,都有所不同。 他成不了“叶孤城”。 他只是他自己。 叶孤城忽然就明白了。 其实他从未有所迷茫,从未有所动摇。 不然他不会在南王找上他的转天便通过花满溪联系到了皇帝,同意假作受胁,配合皇帝的种种安排,慢条斯理地破坏南王的一切诡计。 叶孤城笑了。 他再次抬眼,看向任由自己沉默发呆了不知多久的白衣少年—— “多谢青书赠茶。” 他语带笑意。 宋青书闻言微微挑眉,神色有些奇妙地回望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要说他给叶孤城喝的是什么绝品灵茶, 这还真不是。 灵茶宋青书的储物手环里不是没有,但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 非是修行者, 体内没有半丝儿灵气, 张口就要喝灵茶, 结果只会是被充裕的灵气撑得爆体而亡。 所以宋青书拿出来的是他筑基以后,自己一点点尝试着在武当后山秘密开辟出来的一小块茶园里培育出的新茶, 也正是当初他拿来送给武当那两位师弟做谢礼的那种茶叶。 这茶除了味香醇厚, 回味悠远,还有一点凝神静心、扶助正气的作用。 宋青书拿出这茶水招待叶孤城,又反复为他添了几次杯, 本只想着让他静下心来, 好将接下来的交谈顺利进行下去, 却不想竟似是歪打正着, 让叶孤城借机对自己的心境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梳理和调整,眼下他整个人看上去,与在紫禁城中似有所舍,似有所悟后的轻松释然, 竟又有了极大不同。 这一晚上,他身上也未免发生了太多次蜕变。 宋青书这一刻都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 还是当真机缘已到了。 他半是无奈半是欣然地暗暗摇头。 ——或许这一切皆乃上天注定。 否则何以叶孤城死劫刚过, 便有如此机缘? 或许他合该随宋青书入道。 这样一想,宋青书自也便没有了什么顾虑, 既然答应了叶孤城与他同道, 也无需再编造什么谎言, 只对自己的身份来历实话实说就是。 且宋青书本也不屑于编些谎话去敷衍欺骗叶孤城——还是那句话,若叶孤城得知真相以后并无心入道,宋青书自也有手段让他无法泄露自己的秘密。 所以做什么要费那许多心思编些故事? 不过徒增烦扰。 宋青书撂下手中茶杯。 “城主” “青书直呼我名便好。” 叶孤城眼中有着浅浅笑意。 他今晚心情似乎出奇地好。 ——不。 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在太和殿屋脊见了宋青书以后,他心情就一直很好。 现在又因宋青书的一壶清茶破除了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迷惘,故而叶孤城现下,整个人都是放松而愉悦的。 叶孤城以前很少笑。 他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他天生就是个性子孤冷的人,据说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也是极少会笑的。 可今晚他却莫名想笑。 而他也确实笑了很多次。 很多很多次。 叶孤城对此却奇异地并不觉得有什么排斥。 或许当人有想笑的心情的时候,无论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无论他曾经爱笑还是不爱笑,到了最后,也都是能够笑出来的吧? ——人本就该诚实遵从自己的心意。 只是不知下次再见西门吹雪,他会不会称自己一声“诚”呢? 叶孤城突然又想笑了。 因为他发现他竟然开始期待与他人的再次相遇了。 这是曾经极难得会发生的事情。 即便对方是西门吹雪,也是同样。 而或许,这一切都该归功于他眼前的宋青书。 因为他是第一个让叶孤城想要再度相遇的人。 叶孤城眼中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不过,见宋青书迟迟没有开口,他还是忍不住挑了下眉: “怎么?青书不愿叫我的名字?” 宋青书竟还真就点了点头! 叶孤城见状一怔。 “这为何?” 饶是堂堂白云城主,这当口也不由有些发懵。 他自问与宋青书即便还不算朋友,多少也有些交情,他这边已然改口叫了宋青书的名字,宋青书也并未有何反对,可调转过来,他怎么就不愿叫自己的名字呢? 这又是什么道理? 叶孤城百思不得其解。 宋青书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 “城主希望我如何唤你?”他道,“直呼名字的话‘孤城’?” 叶孤城顿时懂了。 孤城孤城,孤立无援。 虽家中长辈为他取这个名字绝非是有此寓意,且连名带姓称呼时,也未必会感觉如此明显,可当单独将“孤城”这个名字叫出来的时候,听在他人耳中,可就有些伤感悲凉了。 思及幼时,包括母亲在内,家中亲人长辈无一人叫过自己“孤城”,叶孤城自己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妥,因而一时竟没能想到,宋青书竟是在为此而感到为难。 当下不由心中微暖。 他道:“青书便便叫我‘阿城’吧。少年时家人便是如此唤我。” 宋青书迟疑了一下,想说如此称呼未免太过亲密,但看着叶孤城脸上似乎有些怀念,又似乎有些伤感的神色,再联想到他与花满楼在白云城城主府暂居的日子里,偌大的城主府中除了叶孤城,竟没有第二个主人,便知叶孤城的家人恐怕都已经离世,或许已经很久没有人再用这个称呼叫过他了吧? 不知怎么心下便是一软。 于是开口唤了声:“阿城。” 叶孤城点了点头,眼底有些暖意。 而宋青书既已经叫了他,心中自然便不再为此纠结。 他道:“阿城曾有问于我,问我是否乃是方外之人。当时为外力所扰,并未来得及回答。如今我便答上一答—— 我是不是那方外之人? 答案 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这是什么答案? 叶孤城挑眉。 他忽然有种预感,宋青书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颠覆自己过去三十年所形成的,所有的认知。 ———————————————————————————————————————— 武当山。 中秋刚过不久,特意从蝴蝶谷赶回武当陪张三丰过节的俞岱岩、张松溪二人,这日正在紫霄宫大殿向张三丰辞行,准备下山重返蝶谷,护卫张翠山一家。 张三丰虽不舍弟子才团聚短短数日便又要离山,却也知张翠山一家如今处境委实堪忧——自打他们离了武当,一路前往蝴蝶谷的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伏击、围杀。 若非有俞莲舟、俞岱岩和张松溪一路相护,加之白眉鹰王也派了天鹰教精英前来护卫,恐怕这一行人都难以安然抵达蝶谷,更别说求恳胡青牛出手为张无忌疗伤了。 如今张翠山一家暂居蝶谷,然江湖各大门派虽路上奇袭不成,却也从未放弃过从他们一家口中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下落的打算。 他们依然在紧盯着张翠山一家,恐怕稍有不慎,便会被钻了空子,到时再想言悔,怕会为时已晚,故而即便此次白眉鹰王亲至蝶谷,给了俞岱岩和张松溪在中秋返还武当的机会,可武当众人到底心系张翠山一家,两人仅在山上住了数日,便已打算启程,重返蝴蝶谷了。 张三丰看着眼前短短不过一年时间,却已出落得愈发沉稳坚韧的两个弟子,轻叹了口气,神色间有骄傲也有关心 “岱岩,松溪,你们自去吧。” 他道。 二人跪地向张三丰辞行,又与宋远桥、莫声谷两人道了别,正待出得门去,却见门外侍候的小道童急急冲进殿来,一脸喜色: “祖师爷!好消息!好消息!宋师兄回山啦!” “什么?!” 殿内五人闻言齐齐一怔,继而,除张三丰外,宋远桥四人脸上皆露出了极惊喜的神色! “人呢?青书他人在哪儿?” 莫声谷更是上前一把捞起小道童,一叠声地追问。 小道童在张三丰身边侍候日久,倒也不怕这位性子有些急的小师叔。 他笑嘻嘻道:“就在山下呢。说是马上便要上山来了!” “哈哈哈!甚好!甚好!” 莫声谷将他稳稳放下地去,转头去看虽极力想故作镇定,眼中的喜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宋远桥: “大师哥!你听到了么?我那青书侄儿,可算是回来了!” 言罢也不理宋远桥的反应,又去看俞岱岩和张松溪二人: “三师哥,四师哥,你们还要走?” 青书下山可是有一年多了! 从小当自家亲子般疼宠爱护大的小娃儿,突然有一天便成了江湖闻名的武当少侠,初回下山历练竟选了海对岸的异国他乡,且一走就是一年! 说不挂心那是糊弄人的。 莫声谷自己虽口上不说,但心中可是惦念他青书侄儿的紧,他不信俞岱岩和张松溪能比他更冷静。 果然,那两人已是抛下了手中的包袱,也不提下山的事了,眼睛都黏在了大殿门口,就等宋青书的身影出现。 莫声谷嘿嘿一笑。 “师父,大师哥,三师哥,四师哥,你们且慢等着,我去迎迎青书!”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他已飞身出了大殿。 宋远桥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坐在上首的张三丰无奈一笑。 “这猴儿一样的急性儿” 他笑道。 “远桥,岱岩,松溪,你们若也实在惦念青书,不若也同声谷一起下山去迎他一迎。” 宋远桥三人连忙摇了摇头,正襟危坐。 ——莫闹。 他们可是成熟稳重的一方侠士,都几十岁的人了,哪能还像才二十几岁的小师弟一样胡闹? 三人动作一致垂首抿茶,以示自己其实并不是很心急,真的非常淡定非常有大侠风范! 张三丰看得好笑。 师徒四人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坐在大殿中等着他们的宝贝徒孙/儿子/师侄,却不想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刚刚风风火火跑出殿外的莫声谷,竟独自一人走进了门来。 师徒四人见状一愣。 “声谷?青书呢?” 张三丰凝声问。 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莫声谷听见自家师父的声音,方才好似从某种失神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张三丰,又看了看宋远桥 “出什么事了?” 宋远桥见他眼中有些犹豫,心下不由一沉。 莫非莫非青书他 莫声谷见他脸色大变,心知自己的表现定是让人误会了。 他忙道:“师父、师哥们且安心!青书无事。” 张三丰等人闻言松了口气,俞岱岩却没好气瞪了莫声谷一眼,道: “青书既无事,你又为何做出这副样子?无端惹得师父他老人家忧心!” 莫声谷想辩解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一时气恼地涨红了脸,又见宋远桥也微微皱眉看着自己,心下愈发憋闷。 是你们让我说的。 他气哼哼想。 于是想也没想,便哼声道: “三师哥道我想如此?还不是怪青书那小子!下山一趟,谁想得到他竟拐了个大活人回来!” ——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宋远桥眼前一黑, 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地去! “你说、你说青书他拐了个什么回来?!” 他紧紧盯住莫声谷,沉声问道。 莫声谷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说法有误, 竟引得大师兄和师父等人起了误会, 一时不由懊恼异常。 “大师哥,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急道。 “青书是拐了个人回来, 可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拐法!” 宋远桥闻言心下稍安, 但想到莫声谷之前怎么看怎么奇怪的反应,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脸色完全严肃起来,“小七儿,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莫声谷:“” 莫声谷哭的心都有了。 大师哥有多少年没叫过他“小七儿”了? 自从他和六师哥在江湖上闯出了自己的名堂, 大师哥就很注重在门内弟子面前维护他们两人的形象, 轻易不会再叫出两人还小时, 师哥们对他们的爱称。 可现在却脱口叫出了一声“小七儿”。 可见今儿他是真把大师哥给气狠了。 莫声谷耷拉下肩膀。 “我也是被惊得狠了,真不是有意”他小声咕哝了一句,接着,又提高音量, 道:“师父,几位师哥, 青书是带了个人回来, 可那人真不是你们想的姑娘,是个男子。” 张松溪似笑非笑看了莫声谷一眼。 “既是个男子, 你又有何可惊讶的?还用了‘拐’这等字眼儿, 也难怪师父和大师哥误会。”他道。 莫声谷顿时苦了张脸。 “四哥, 你不懂。”他道,“你们知道青书那小子带回来的是谁吗?” “哦?谁啊?”张松溪闻言来了兴趣。 本以为不过是青书行走江湖间偶然交到的小朋友,听声谷这意思,对方莫非还有些来头? 莫声谷看着自家四师哥兴致勃勃的样子忍不住想看看他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他于是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凑近过去: “四哥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张松溪不疑有他,依言凑近过来。 莫声谷于是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什么?!你说谁!” 张松溪一下站了起来! 张三丰和宋远桥他们哪见过一向足智多谋胸有成竹的张松溪这副毛躁的样子? 一时不由大奇。 “声谷,别卖关子了,青书他带回来的到底是谁?” 张三丰亲自发了声。 而闻听师父发问,莫声谷正待乖乖开口答话,却见众人目光猛地一凝! 他有些了然地转过身去,就见宋青书正笑意盈盈站在门口,身边跟着那个刚把他惊得一阵无语的白衣来客 “太师父,爹爹,三叔,四叔,七叔,我回来了!” 宋青书声音里带着由衷的喜悦,先对张三丰等人依次行了礼,方才在殿内众人的瞩目中侧身介绍身后的同行之人: “这位是我的好友,晋国南海白云城城主叶孤城。此次是受我的邀请,前来武当做客的。” 除了张三丰和莫声谷,在场的另外三侠一下怔住了。 等等。 青书刚刚说谁? 白云城主,叶孤城?! ——————————————————————————————————————— 宋青书事先自然有想到他将叶孤城这样一个虽属别国,其名号却是真真切切在元国武林有所流传的“江湖名宿”带回武当,会引来怎样一番惊叹。 可如今坐在紫霄宫大殿中,看着除张三丰依然端坐上首,一副老神在在安之若素的模样以外,向来冷静沉稳的宋远桥、俞岱岩和张松溪三人竟都是有些讶然失语的样子,直到叶孤城都与他们见了礼落了座,才堪堪回过神来,宋青书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做了件多了不得的事。 武当七侠,便是其中年岁最轻的殷梨亭和莫声谷,在元国武林也是声名赫赫、闯荡江湖日久的人物。 如此人物,若只是叶孤城的存在本身,便是他再如何声名在外,也不至令他们失态至此。 宋远桥等人真正惊奇的,乃是叶孤城对宋青书的态度—— 他与宋青书竟是以平辈论交! 若当真以武林地位而论,叶孤城分明应是与宋远桥等人同辈。 然如今他却没有丝毫不满,以宋青书友人的身份拜访武当,与宋远桥等人见礼时,也极干脆自然地执了晚辈礼,这让自认应与叶孤城互为同辈人的宋远桥三人怎能不惊? 也难怪莫声谷之前竟会有那样大的反应。 青书这小子 倒是有能耐。 宋远桥既欣慰又感觉有些复杂,不由就多看了儿子几眼。 结果 “一别多日,爹爹可是想念儿子?” 宋青书放下手中茶杯,问得一本正经。 宋远桥嘴角一抽——臭小子!又想使什么坏? 他不动神色给了宋青书一个警告的眼神,口中却淡淡道: “比起为父,不若关心一下你母亲。她现下怕是已得知了你归山的消息。” 宋青书脸色一苦。 娘亲有多疼爱他不消宋远桥说他也知道。 这次一离山便是一年多的时间,等下被娘亲逮到,也不知要被她念多久。 尤其宋夫人也不无理取闹大吵大叫,她只眼光柔和看着你,语气软软说着对你的关心和挂念,便是铁打的心在她一腔关切宠爱面前也要化成一滩铁水,故而宋青书自小就不怕宋远桥色厉内荏地“教训”自己,反倒更怕他娘柔声细语在耳边絮絮念他。 一想到等下回去说不上就会发现宋夫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宋青书一时不禁头大如斗。 他默默看了宋远桥一眼。 那眼光中的怨念让后者险些笑出声来。 宋大侠连忙轻咳一声压下喉间笑意。 他道:“罢了。先不说这些。你此去晋国想来也有些经历,便趁着你太师父无需闭关,你三叔和四叔也尚未离山,捡些有趣的说来听听吧。” ——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可宋青书见俞岱岩与张松溪均是一脸兴味,连张三丰也露出了点期待的神色来,莫声谷更是已经连声催促他“青书侄儿快讲!”,便也只能转头给叶孤城一个抱歉的眼神,接着开始讲起自己此次晋国之行的一些经历。 他并没有注意到叶孤城看他的眼神竟是有些惊奇。 因为叶孤城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宋青书。 仿佛一回到武当山,一进入紫霄宫大殿,他身上那种莫名将其他人与他自身的气场隔离开来的奇妙感觉便彻底消除了。 他仍是那个举手投足尽皆为剑的宋青书,却同时也成了一个叶孤城前所未见的宋青书。 而这样的宋青书,竟让叶孤城感觉十分新奇。 所以果然做出与他同行,而非独自一人留在飞仙岛上修行的决定,是正确的吧? 看着虽语气依旧淡淡,但表情比之平时,却多少变得有些丰富起来的宋青书,叶孤城不知不觉间,竟似陷入了沉思。 ———————————————————————————————————————— 宋青书挑了些在晋国武林中行走时遇到的奇事、趣事给张三丰等人说了,期间不免提到陆小凤、花满楼、西门吹雪等人。 张三丰和宋远桥等人听得聚精会神。 当宋青书说到不久前才刚结束,轰动一时的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紫禁一战,描述到两人对战中精彩之处之时,莫声谷不由拍着大腿,恨声道了句:“可惜六师哥竟没在山上!” 宋青书闻言立刻顺势问出了从刚刚起就一直埋在心中的疑问: “七叔,我之前就想问了,六叔怎的不在?是下山去办事了?” 莫声谷脸色一僵,“这这”他支吾了几声,想是一时也找不出什么适合的理由,最终只能抬眼,求助地看向对面的宋远桥等人。 宋青书一见他如此反应,哪还不知其中定有内情? 看莫声谷一脸又是愤恨,又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神色,他不由也将视线转向宋远桥那边: “爹爹?” 结果却见宋远桥竟蓦地沉下了脸来! “莫要多问!该你知道的时候自会让你知道。” 他道。 宋青书见他虽是这样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坐在自己身边的叶孤城,便知这其中的内情恐不足为外人道。 他确是关心殷梨亭,但也知不该因此便让身为客人的叶孤城在此情此景下避让出去,于是便歇了继续追问的心思,只想着等过些时候,再单独去找宋远桥问个清楚。 却不防想,坐在上首的张三丰竟在此时出声了! 他神色淡然道:“远桥,此事也无需对青书多加隐瞒。他便是此时不问,待日后下山,也总会从他人口中听说。如此不若由你等亲口对他说明,左右我武当弟子行事堂堂正正,无愧于心,此事断不该成为黎亭在他人眼中的笑柄。” 宋远桥闻言神色一变。 他起身对张三丰深深一揖: “谢师父教诲。是我想差了。” 直起身来,宋远桥面色较之刚刚,已是彻底和缓下来。 “你六叔他离了元国,向西而行,往宋国去了。” 他叹息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六叔他?” 宋青书一怔。 倒不是他不信殷梨亭有勇气独自远走他国。 而是如今元国时局动荡, 武当作为六大派之一,门内弟子又多有侠心, 自然是要肩负起抗击暴元的责任。 否则张三丰和宋远桥等人既然对别国武林十分好奇, 又并非没有自保之力, 缘何不亲自走上一趟,去见识见识不同国家的武林之象? 还不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放心离开元国, 不放心撇下偌大一个武当? 殷梨亭性子虽软, 对武当却也有着一份属于自己的责任和担当。 故而宋青书可以断言,若非发生了极令他无法接受、甚至连身在国境之内都会感觉痛苦万分之事,又或者身负张三丰之命, 殷梨亭绝不会选择在此时离开元国。 而看张三丰与宋远桥等人的反应, 殷梨亭远赴宋国显然并非受张三丰所托。 那么, 这其中究竟有何内情, 竟生生逼得殷梨亭远遁他国? 宋青书一时也是毫无头绪。 宋远桥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你可还记得你六叔那未过门的妻子,峨嵋纪晓芙纪女侠?” 他问。 宋青书敏锐地从宋远桥的语气中觉出了一份淡淡的嫌恶之意。 ——尤其是说到“纪晓芙”这个名字的时候。 可 宋青书有些茫然。 纪晓芙乃金鞭纪老英雄之女,亦是峨嵋掌门灭绝师太之徒。 她与殷梨亭早有婚约,故而宋远桥才对宋青书说她是“你六叔未过门的妻子”, 而武当与峨嵋本乃世交,如此一来更是亲上加亲, 宋远桥等人平时提起纪晓芙时, 口气皆十分亲近,为何今天 宋远桥看着儿子茫然不解的神情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也知你五叔一家一年前动身前往蝴蝶谷求医, 虽你五婶是天鹰教教主之女, 但天鹰教名义上已是自立门户, 不再归属明教。加之你五婶又嫁给了你五叔故而起初,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 宋青书虽奇怪事关殷梨亭和纪晓芙,为何宋远桥竟将话题扯到了张翠山一家身上,但他同样也有些挂心张无忌的伤势,于是也就没有出言打断宋远桥的叙述。 宋远桥见他不急不躁,虽眼光中有些催促自己快继续讲下去的意思,但面上的神色却极安然沉稳,不由感到十分满意。 他顺着宋青书的意思继续将事情讲述下去: “后来你五婶苦求胡青牛不成,还是去天鹰教请了白眉鹰王亲至。” 而也不知他究竟对胡青牛说了什么,胡青牛对张翠山和张无忌两个“外人”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却破例允许他们在谷中留了下来,他自己也板着张脸,来为张无忌查看伤势了。 胡青牛虽号称“医仙”,但玄冥神掌本已失传多年,胡青牛在张无忌之前,又如何能遇到身中如此寒毒之人? 且张无忌体内寒毒已深入五脏六腑,交缠固结,若非有张三丰这些年用深厚纯阳内力为他续命,恐怕早已是死人一个,胡青牛如今虽答应替他医治,起初也确实以高超医术逼出了他体内大部分寒毒,然而一段时日之后,胡青牛却发觉在张无忌无名指外侧的“关冲穴”、弯臂上二寸的“清冷渊”、眉后陷中的“丝竹空”等几处穴道,他以金针刺之以热攻寒的手段却已是不起作用。 要命的是这些穴道均属“手少阳三焦经”。 这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乃是六腑之一,自来医书之中,都将之说得无比玄妙秘奥,难以捉摸,故而胡青牛虽又下了极大的功夫,便是头发都白了不少,却依然找不到根除这些散入张无忌三焦中的寒毒的方法。 于是张翠山一家便也就在蝴蝶谷中暂居了下来,一面默默等待胡青牛寻找根除剩余寒毒的方法,一面也帮着照看些前来谷中求医,却因非是明教中人而被胡青牛拒绝医治的江湖人士,全当为张无忌积福,也当是为张翠山与殷素素结拜兄长谢逊赎罪。 张无忌少年心性,久居蝶谷,看多了受伤病折磨的江湖中人,又兼他自己也身中寒毒,自然比旁人更了解身受病痛折磨是种怎样的滋味儿。 加之张翠山殷素素虽每日忙忙碌碌,对身中寒毒的独子却疼爱有加,教养从未落下,张无忌受父母言传身教,同样也想为早年狂性大发时手下死伤了无数无辜之人的义父谢逊积德偿罪,便自己钻研起了胡青牛房舍中积攒的那些医书来。 后来胡青牛见他确也有些灵性,便偶尔也抽出空来指导他两下,一来二去,张无忌竟当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那日谷中不知为何来了不少受伤的江湖人士。你五叔和五婶忙着安置病患,你二叔、三叔和四叔也在一旁帮忙。无忌想着药房中剩余的草药不多,便打算去谷后胡青牛自己开垦的药田中摘取一些,事前也与你二叔他们打了招呼。” 因这药田就距离胡青牛的小屋不远,张无忌这些年修炼武当九阳功也有所成,武功着实不算很弱,俞莲舟和张翠山等人便也由了他去。 可过了许久,这厢武当四侠并殷素素已将前来求医的江湖人士安顿好,张无忌却还是没有回来,众人心中有些怕他出了意外,又自责不该让他独自行动,便一起去那药田找人。 结果到了药田,却见张无忌正挡在一个手中牵着个三四岁大小的小女孩儿的女子身前,与对面的一群人对峙。 而被他挡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前面说到的纪晓芙! “可要对付她的你当又是何人?”宋远桥一声苦笑,“却正是她的师父,峨嵋掌门灭绝师太!” “”宋青书已经听呆了。 这样的发展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 便不由追问道:“这是何故?太师父不是曾说,纪女侠极受那灭绝师太看重,本是有意传她掌门衣钵的么?” 宋远桥摇了摇头,道: “原本确是如此。但那纪姑娘,她唉!” 他又重重叹了口气,随后方又将事情叙说下去。 原来纪晓芙竟与明教光明左使杨逍有了私情,当日武当四侠见到的她手中所牵的女童,便是她与那杨逍的骨肉! 灭绝师太本就性情刚烈,对正邪之别极是看重,坚持与邪道中人势不两立,杨逍一来乃明教光明左使,本就深受她厌恶,灭绝师太的师兄孤鸿子又是被杨逍活活气死,如今却得知自己最看重的弟子竟与杨逍有了私情不说,还未婚便先为他生育了一个女儿,这叫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恨? 她强命纪晓芙亲手刺死杨逍,纪晓芙不从,又言女儿名为不悔,代表自己对与杨逍之间的感情从未有悔,灭绝师太听了她如此言语,自然更是怒火中烧。 她正要亲自出手清理门户,却不想追着张无忌而来的武当四侠正正赶到,当时的场景 “当真是尴尬至极。” 宋远桥长叹。 纪晓芙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极温柔和善,内里却不失侠骨丹心的好女子,她与殷梨亭的婚约,更是深受武当众人的看好与祝福。 可是谁想 “那名叫杨不悔的小姑娘看着已有三四岁大小,便是说当年你太师父百岁寿宴之时,她便已出生有了一两年的时间。” 若纪晓芙当真心系杨逍,对殷梨亭没有半点情分,何不趁寿宴之机当面与他说开? 哪怕她心中有愧,不敢当面与殷梨亭言及婚约作罢之事,一纸书信莫非也写不得? 莫不是怕了灭绝师太执意追问她悔婚的缘由,到时保不住她已与杨逍有了私情,又为他生了女儿的秘密,故而才迟迟不肯与殷梨亭说明罢? 可她是保全了自己的女儿,又可曾想过殷梨亭这样性子绵软良善,又有些死心眼儿的人,是如何对她一心一意,还满心欢喜地期盼两人婚期的到来? 分明她已对殷梨亭无意,却又怎么忍心一直让他陷在甜蜜的假象之中? 宋远桥面色微沉。 “你二叔他们碍于以往的情分劝下了灭绝师太,保住了纪姑娘一命。” 但俞莲舟张翠山等人作为殷梨亭的师兄,却也无法对纪晓芙再多有什么同情。 众人于是只为她治好了伤势,请她修书一封寄往武当,言明自己已另有了心上人,劝殷梨亭早日另谋姻缘。 武当四侠虽愤慨纪晓芙隐瞒殷梨亭多年,让他白白心怀爱意期待的做法,却也没想过要让纪晓芙与杨逍有私情之事传遍武林,彻底坏了她的名声,故而只是让她在信中好好说明自己的苦衷,解除与殷梨亭的婚约,断了他的念想便好。 可纪晓芙性情却也有些刚强,如今既已被武当四侠获悉真相,她便万分不肯再对殷梨亭有何欺瞒,当即在信中便写清楚了一切前因后果,言道自己配不上殷梨亭的一腔真情,望他以后彻底忘了自己,莫再有任何牵挂。 殷梨亭接到信后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大哭了几场,便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莫声谷时时在旁安慰,也恍惚了好一阵子。 宋远桥担心极了,生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不想几天以后,他虽红着眼眶,却态度极坚决地来向宋远桥辞行,说是欲走出元国,前往西方诸国一游。 宋远桥虽依然有些担心他,但闻得此事已得了张三丰首肯,便知殷梨亭去意已决,且他虽仍有些难过,情绪却应已平复了一些,应是不会做出不智之事,便只能点了头,回头为他收拾好了行囊,与莫声谷一起送他下了武当。 “六哥他这是去疗情伤去了。” 莫声谷在旁边插了个嘴。 “元国往西,越过山川、出了大漠,再经过几个小国,便该到那宋国了。” 宋国与元国同为大陆上数个大国之一,近些年来也陆续传出了几个听着还算响亮的侠士之名。 以殷梨亭的武功,到了宋国应该足以自保。 且莫声谷盘算着,指不定他六哥这一趟宋国之行,还能邂逅一段崭新的情缘呢? 不过这点小心思可不能在宋青书面前表露出来。 ——青书毕竟还小,他这个做七叔的怎能教坏师侄? 这样想着,莫声谷脸上的表情忽而正经了不少。 又听宋远桥续道: “只是经此一事,峨嵋与武当的关系却是冷了下来。你五叔前些日子写信去峨嵋问那周家女娃儿的近况,听你四叔说却是直到现在也没收到回信。” 张松溪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也可怜了那周家女娃。不知” ——不知灭绝师太会不会因武当之事,迁怒于她? 宋青书又一次听得一头雾水。 周家女娃? 那又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许是看出了宋青书的疑惑, 宋远桥对他解释了一句: “你五叔他们前往蝴蝶谷的路上遇见了一伙元兵” 当时众人正行船于汉水之上,起初隔得很远, 便也不知那伙蒙古兵是在有目的地进行追杀。 不过这原本也无关紧要, 因为只要是元兵在杀害平民,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既然碰上了, 武当众侠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当即留下殷素素和张松溪在船上看护张无忌, 俞莲舟、俞岱岩和张翠山三人便飞身而上,将一伙元兵杀了个干净。 事后他们才从被追杀的那名叫常遇春的汉子口中,得知他乃“周王”周子旺麾下, 此次正是护送周王之子南下逃亡, 途中已与追杀而来的元兵交手数次, 如今虽为武当诸人所救, 然周王之子却早已于混战之中被元兵飞箭所杀。 同时被殃及的还有常遇春所搭那艘小船的掌舵艄公,而此前宋远桥他们口中所说的“周家女娃”,便是这艄公的女儿,名唤芷若的。 宋远桥叹息道:“周家只有这女娃娃和她爹爹两人, 她娘亲却是早已故去,那姓常的汉子自觉是自己来搭船方才害得艄公失了性命, 让那女娃娃从此无所依靠, 自是自责不已。” 然而常遇春本身也受了不轻的伤势,如今却是自顾不暇, 正待往蝶谷一去, 求胡青牛出手医治——那周子旺原是明教弥勒宗大弟子, 于数年前在江西起事,自立为王,国号称“周”。 常遇春既为他麾下,自然也乃明教中人,故也不怕胡青牛不肯出手为他医治。 武当诸侠敬他乃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且那周子旺当年起事之时,殷素素之父,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也曾于浙江为其声援,可见天鹰教与弥勒宗同为明教支派,相互之间渊源颇深,便看在殷素素的情面上张翠山等人也不会对常遇春不管不顾。 加之众人目的地也是相同,当即便说好结伴而行。 那常遇春听得张无忌的遭遇,又见他小小年纪虽受寒毒所苦,却极是乖巧懂事,心下不由好感大生,拍着胸脯承诺他到时必也会出一份力,无论如何也要求得那胡青牛出手为张无忌治伤。 然众人此去蝴蝶谷,不仅要做好长期居住在谷内的准备,一路上还要分心防备因觊觎屠龙刀和谢逊下落,而可能前来袭击张翠山一家的各路人马,带上常遇春一同上路已是极限,若再加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周芷若,当真未必能护得所有人周全。 可无论常遇春还是张翠山等人,都无法就此撇下周芷若不管,众人踌躇之间,恰逢峨嵋贝锦仪贝女侠率门下几名弟子路过汉水,张松溪灵光一闪,想着常遇春日后即便伤愈,想来也不会甘于过平凡人的生活,如此一来自然不适合照料周芷若。 武当又向来不收女弟子,山上仅有的女子不是俗家弟子的母亲姐妹,就是他们的妻子女儿,虽然也可拜托她们照顾周芷若,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且他此前查看周芷若有无受伤时发现,这女娃娃竟是天资甚佳,若能入得峨嵋派中,十年以后,想来又会是一位身手了得的侠女。 于是当下便有了主意。 “如此,你四叔便把那周家女娃托付给了峨嵋贝女侠。后来峨嵋来信说,那周家女娃因资质上佳,竟被灭绝师太亲自相中,收做了关门弟子。只是” 只是蝴蝶谷一事过后,峨嵋便单方面与武当冷下了关系。 盖因峨嵋掌门灭绝师太生平最是注重自身与峨嵋脸面,便是此次之事中,殷梨亭和武当才是占据道理的一方,她却也对俞莲舟等人阻拦她清理门户、亲手掌毙纪晓芙一事颇为介怀。 且武当众人当日撞破纪晓芙的秘密,虽此事说来并非灭绝师太之过,她却也有些恼羞成怒之感,故而虽并未断了两派之间的联系,但对武当的态度却是冷淡了不少,尽管她也非是因私废公之人,但对小小年纪便失了父亲,只身被送去峨嵋的周芷若多有怜惜的张翠山等人,还是有些担心她会因武当众人的关系受灭绝师太的冷遇。 宋青书对这件事倒是并不关心。 左右那周家姑娘也好,灭绝师太也好,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若非武当之故,他对峨嵋实也没有多少在意。 故而对宋远桥之言,也只是听过便罢,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宋远桥毕竟做了他十几年的父亲,此时见了他冷冷淡淡的模样,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 他不着痕迹瞪了宋青书一眼,对这个除了武当并不把武林其他门派放在心上的儿子,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明明自幼便是在师父和他,以及几位侠肝义胆的师弟的教养下长大的,怎就养成了如此事不关己的冷淡性子? 偏偏门内的三代弟子还对他极为推崇,连他那整日摆出一副冷脸给人看的模样,也给说成是了清冷随性、不为外物所扰。 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这小子灌了什么迷丨魂丨汤。 宋青书自小被他这老爹瞪的次数多了,早已对这样的目光视若无睹,并表示不痛不痒。 他自然而然地无视了宋远桥的瞪视,转眼去看一旁的俞岱岩和张松溪二人: “我见三叔、四叔都随身带着包裹,可是还要赶去蝶谷,护卫五叔与无忌他们?” 俞岱岩笑着点头,道:“正是。若你再晚回来一会儿,怕也见不到我与你四叔了。” 宋青书道:“那是侄儿回来得巧了。” 张松溪道:“确是如此。前几日才刚收到你远从晋国寄回的书信,谁想没过几日,人却都回来了。” ——幸好写好给他的回信尚未发出,否则就算寄去了晋国,怕也是找不到收信人了。 宋青书道:“当时只想着寄信回来报个平安,却当真没想太多。” 他那时也并未打算短时间内便返回元国,还打算紫禁一战后再在晋国武林行走一段时日。 谁想计划远不如变化来得快,宋青书引了叶孤城入道,也给了叶孤城两个选择—— 留在白云城独自专心修行,待有所小成遇见瓶颈,再外出游历寻找突破机缘; 又或者与宋青书同行,走遍整个大陆,一路边走边慢慢修行。 本来以为以叶孤城的性子,定会选择独自一人留在飞仙岛上修行,不想他当时却连犹豫也未曾犹豫,当下便选了跟宋青书一起。 然紫禁一战以后,皇帝对叶孤城和宋青书均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 便是连那娃娃脸青年小九,也费了番功夫才从皇宫中脱身。 故而为免节外生枝,宋青书在叶孤城做下决定后,当即便与他一起离开晋国返回了元国。 至于飞仙岛,叶孤城此前已与皇帝有所协议,且又有小九等人留在岛上打理各项事务,便是叶孤城离岛一段时日,对岛上百姓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是宋青书直到如今也不清楚,叶孤城当初为何选择跟自己一起离开。 他侧头看了眼就坐在自己身旁的叶孤城。 后者神色淡淡。 明明是坐在陌生的大殿里,听着一群陌生人在谈论自己完全不了解的话题。 但他却并未有分毫的拘谨或是不耐。 他只静静坐在那里,即便并未融入到周围人的对话当中,也不认为自己是受了冷待。 不知为何,宋青书忽然想起了初见时叶孤城的样子。 他对花满楼露出客气礼貌的笑容,口中说着得宜的寒暄之辞,姿态温和有礼,确有城主之范。 可宋青书却觉得眼下这个冷冷淡淡,不迎合任何人,也不主动参与任何与自己无关对话的叶孤城,才更像叶孤城。 或许脱离了晋国武林,他方能更自在地展现出属于自己的一面。 ——就像只有脱离了元国武林,方才能真正做到肆无忌惮的宋青书一样。 宋青书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三叔,四叔,若不急着前往蝶谷,能否再在山上多待几日?” 他收回望向叶孤城的目光,重新转向俞岱岩与张松溪。 因而也就没有注意到在他目光回转的瞬间,侧首向他看来的叶孤城的眼神—— 微讶,新奇,探究。 还带着一点不自觉的淡淡笑意。 反倒是对面的张松溪注意到了叶孤城的眼神,眸中飞快闪过一丝讶然。 不过很快他便定下心神,笑道:“怎么?青书舍不得我与三哥?” 宋青书勾唇,“四叔要如此以为自也无甚不可。只我与无忌也有一年多未见,对他伤势也多有挂念,正巧过段时日我也要再下武当,不如到时与三叔、四叔同行,路上也能多个照应。” 说罢,张松溪尚未回话,却见宋远桥微微皱了皱眉,道: “我怎不知你竟又要下了山去?” ——这才刚回山多久,怎就又惦记上下山了? 宋青书道:“我与阿城事前已有约定,他陪我回武当小住几日,待休整妥当,便要结伴畅游大陆,去领略不同国家的风景,见识不同高手的剑道,开阔眼界,磨砺己身,以证吾等之道。” “”宋远桥被他一声“阿城”震了个懵。 等反应过来他话中含义,脸色又是一变! 他正要发声,便听大殿门口传来一声哀切的轻呼: “青书,你说你要做什么去?” 一时之间,宋家两父子同时僵硬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 随声走进殿中的, 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的高挑女子。 她柳眉杏眼,面色柔和, 一看便知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只是此时她那柔婉的面容却被一层哀伤笼罩, 那双原本溢满柔光的眼睛, 也带上了难以言说的伤感悲戚。 ——她一点儿也没有“震怒”的样子,只是安安静静地用那样的眼光默默注视着宋青书。 然而后者在这样沉默的注视下, 却好像整个人都已经完全僵硬住了。 叶孤城从来没有见过宋青书这样简直可以用“如临大敌”四个字来形容的模样。 他有些探究地看了缓步走入殿中的女子一眼, 饶是以他的眼力,也并未看出她有什么地方特别到,值得宋青书如此慎重以待。 大殿陡然安静下来。 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异样寂静之中, 张三丰还是那副老神在在万物不萦于心的淡定模样, 宋远桥却是在最初的僵硬过后, 不得不硬着头皮板起脸来—— “胡闹!这里岂是你该来地方?” 他疾言厉色。 然而那被他所呼斥的女子——他的结发妻子、宋青书此世的生身之母, 宋夫人凌雪雁闻言,却既不惊慌,也未因宋远桥的“呵斥”而表现出任何尴尬丢脸的样子。 她对大殿上首的张三丰恭敬地福身行了个礼: “徒媳雪雁,见过师父, 请师父安。师父明鉴,徒媳听闻青书归山, 心下着实欢喜。又因年余未见, 心中多有挂念,故未经通传擅闯紫霄宫, 还请师父责罚。” 张三丰呵呵一笑, “为母者思念亲子, 这又何错之有?雪雁快快起来!”说罢,又转向宋远桥:“远桥,快收起你那副模样,别吓着了我这徒弟媳妇。” 宋远桥起身,无奈地对张三丰躬了躬身,“可是师父,她” ——身为女子却不经张三丰授意便擅闯紫霄宫,这行事也忒是大胆。 武当也有武当的规矩,虽为照顾有父母家人的俗家弟子,允许他们的亲人就近住在山上,然武当观内却极少会对门下弟子的亲人开放,凌雪雁因是宋远桥之妻,与宋远桥一同住进观内已是张三丰通融下的结果,她平日也极守规矩,从不乱在观内行走,怎知今天竟是 宋远桥自认为隐蔽地对凌雪雁瞪了瞪眼睛。 后者对他“凶恶”的目光全然不惧。 坐在上首的张三丰将这夫妻二人的互动尽数看在眼底,心下边感叹自己这大弟子当真是个蠢的,明明家中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着徒弟媳妇做主,却偏偏自己还没有任何自觉,总以为自己才是一家之主,才是说话管用的那个,竟不知两人一个眼神交流,便能看出究竟谁主谁次,一边又对徒弟徒媳二人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默契感到欣慰万分。 他道:“好了,远桥。毕竟一年多不见,青书又年岁尚小,兼也是第一次下山行走江湖,雪雁多有担心,一时乱了分寸,这也是情有可原之事。老道我都并不在意了,你也莫再执意揪桩规矩’这二字不放。” 宋远桥静了静,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了句:“是。” 而后便板着脸重新落了座,扭过头去不再看凌雪雁与宋青书母子一眼,颇有些“眼不见为净”之意。 然而凌雪雁却并不在意他这点儿别扭的小情绪。 她大大方方又对张三丰福身行了一礼,方才转回身来,在宋青书头皮发麻的注视中,盈盈向他走来 “青书,娘方才在殿外听得也不真切,你说要下山做什么去?” 她哀声问。 宋青书:“” 都做出这副“你个不孝儿要抛下娘亲自己跑下山野去哪里有本事你当面给娘说清楚!”的样子来了就不要再明知故问了啊! 娘你真的很矛盾。 他无奈道:“娘,我与人约好了的,您” ——您就不要妄想逼我改变心意了。 凌雪雁脚步一顿,她下意识看了坐在宋青书身边的叶孤城一眼,目光虽依旧温和中带了点哀切,眼底深处却又好似闪过了些别的情绪。 她道:“与谁约好了?如此重要的决定在与别人做下约定之前,为何不先问问娘的意见?” 宋青书无言以对。 他想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早到了能自己为自己做决定的年纪,可对着凌雪雁那双温柔中又带着些难过的眼睛,一时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就算他明知那些“难过”根本都是伪装出来的。 他家娘亲 真是一言难尽。 想到自己小时候被母亲的“眼泪”和温言软语骗过不知多少次,宋青书就不由额角微微有些发疼。 凌雪雁看他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眼中竟飞快闪过一抹笑意。 面上却依然哀婉道:“青书,你可是嫌弃娘管得宽了?” 宋青书毫不犹豫地摇头:“娘怎会如此想?我自是知道娘都是为我好的。” 凌雪雁道:“既然知道,为何不听娘的话?” 宋青书:“” 又被绕进去了! 他忍不住抬眼去看对面的宋远桥。 却见后者眼帘低垂,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观杯中茶的专注之态 总之根本靠不住! 一旁俞岱岩、张松溪与莫声谷三人也是有样学样,一时好似都对自己杯中茶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兴趣。 宋青书:“” 突然有种除了太师父,他娘亲才是武当第一人的感觉 他轻轻叹了口气。 “娘,莫再逗我了。”他道。 许是听出他语气中的认真,凌雪雁脸上的难过、哀婉、悲伤等等等等神色顿时一空。 她伸出手指轻点了点儿子的额头: “你怎知娘便真的是在逗你?如此重要之事不事先与你爹和太师父说好,便轻易应下与他人的约定,若武当有要事需你留在元国,十年内不得出国境一步,你听是不听?届时你与你那友人的约定又要如何作数?” 看着宋青书听得自己所言,一脸愕然的模样,凌雪雁摇了摇头,神色中有无奈也有宠爱。 “青书,你要下山历练行走江湖,娘自不会拘了你去。娘虽舍不得,却也知我儿的眼界断不该被这一方小小的元国江湖所限,你定能成为如你太师父一般了不起的人物。” 可约定也好承诺也罢,那却不是能够轻易许下的东西。 凌雪雁了解宋青书的品性,他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故而她今日便要让他学会,任何时候都要三思后行,任何承诺在出口之前,都要事先考虑能否真的做到——有些时候,单只有决心是不够的,更要考虑客观因素是否允许这决心实现。 她眼波柔和,看着宋青书脸上一丝迷茫之色慢慢消失,眼神重又变得清明坚定—— “谢娘亲教诲。” 他郑重道。 凌雪雁弯起眼睛,笑容温柔又明丽。 她轻抚了下宋青书的脸颊,转眼看向眼中带着几分讶色,同样也正向她自己这边望来的叶孤城: “这位便是青书带上山来的客人吧?抱歉,见笑了。” 叶孤城起身拱手一礼: “伯母无需言歉。” 凌雪雁:“” 伯母? 这真没叫错? 虽看着还算年轻,面上也并未蓄须,但这人看来比七弟还要年长几岁,比凌雪雁自己更是小不了多少,叫她做“伯母”,这当真合适? 她默默看了宋青书一眼。 宋青书既已明了宋远桥等人起初得知他带来山上的友人竟是叶孤城时的惊讶,此时自不会让凌雪雁为难。 他道:“娘亲且安心。阿城与我乃为好友,自应与我同辈论交。他喊你伯母再应当不过,娘亲便是应了他这一声,也并不托大。” 凌雪雁闻言便也不扭捏,只大大方方应了下来。 不过 “阿城”? 宋青书平日与派中三代弟子虽交往不深,却好歹也有两个交情还算不错的,且他与张无忌也是亲如兄弟,凌雪雁却从未听他如此亲昵唤过这几人的名字。 如今他却称呼此人“阿城” 凌雪雁仍不住多看了叶孤城几眼。 见他气度不凡,行事沉稳有度,心下不由有些满意——如此一人,却肯为青书自降身段,称她一声伯母,看来青书这次倒当真交了个不错的朋友。 这样想着,不由越看叶孤城越是满意。 叶孤城被她慈和的目光看得浑身僵硬。 他似乎有些理解刚刚宋远桥提及凌雪雁时,宋青书为何是那样奇妙的反应了。 在凌雪雁含笑的注视下如坐针毡地挺过了小半日,终于,门外侍候的小道童来报晚饭已准备妥当。 叶孤城悄悄松了口气,抬眼时,却不期然迎上宋青书微带了然的目光 两人无声相视一笑,一时间竟似又有了某种新的默契。 *** 晚饭过后,宋青书带叶孤城回自己的小院安置。 他这小院子从小一直住到大,虽不算多大,院内却也留有两间客房,只不过因为从未派上过用场,故而 宋青书默默关上推开的房门。 “阿城,今晚恐怕你要委屈一下,先与我同住一夜了。” 他冷静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许是因为院子里的客房自打宋青书住进来以后就从来没有被人使用过, 日子久了,负责打扫的小道童难免便有些懈怠。 故而宋青书自己的屋子即便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住人, 也依然显得干净整洁, 被褥枕头也都散发着一股在阳光下晾晒过后的清新温暖味道。 但相比之下, 两间客房内虽是没有什么蛛网或是灰尘之类的存在,可长年累月的空置不用和小道童们的懈怠疏忽, 却令墙沿屋角爬上了不少霉点, 屋内的铺盖枕头等等也有些潮湿霉味,一看便知绝不是能够好好住人的状态。 莫说身为一城之主的叶孤城,就是换个出身普通的客人, 宋青书也不会让对方去住这样的地方——好歹也活了两辈子, 他还不至于不通人情世故到如此地步。 况且他也并不觉得与叶孤城同住一室是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 但叶孤城的想法却不是宋青书能够左右的, 所以他想了想, 又追加了一句: “当然,你若不愿,我也可以安排你住进观内的其他客房。” 不过就是距离宋青书的小院比较远而已,除此之外, 倒也没有其他的不方便了。 叶孤城想也不想就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能与青书同住,我自无不愿。”他道, “只有一点, 青书每晚皆要打坐修炼,与我同处一室, 可会分了你的心神, 有碍修行?” 宋青书摇摇头, “阿城你同样也要修行,且也不是多话吵闹的性子,如此我们各自修各自的,虽身边另有他人多少会有些影响,却也不会妨碍太多。 叶孤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多言,干脆地跟在宋青书身后进了房间。 一夜无话。 两人分头修行了整晚,清早时分,双双结束修炼睁开眼睛,视线相对的瞬间,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生起了一股想要微笑的冲动。 “青书早。” “阿城也早。” 最简单的一声问候,平日里各自对着不同的人不知说过多少次,然而今日对彼此说来,却似乎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或许是因为他们终于成了“同类”吧。 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二两个区别于其他人的,特殊的存在。 叶孤城微微垂眼,按压下不自觉想要弯起的唇角。 宋青书与他互问过早安,此时已是随意找了个借口避出了内室。 叶孤城心知他这是给自己留出独处的空间以更换身上的衣物,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有些时候单纯迟钝不谙世事得令人吃惊,有些时候却又似乎心思通透十足体贴 怎的相处越久,他却越是无法看清青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摇了摇头,将所有思绪沉淀入心底,叶孤城换好衣服,举步出了内室。 宋青书已然不在屋子里了。 叶孤城又推门出了房间,果然见也已换好了一身新衣的宋青书正坐在院中藤椅里,整个人看上去竟是有些懒洋洋的 叶孤城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这又是一个他从未曾见过的宋青书。 ——在叶孤城的印象里,宋青书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背脊挺直、毫无破绽的。 他就像一柄光华内敛的宝剑,即便并未出鞘,也从来难以掩饰其锋芒,哪里又曾有过如今这般剑气尽敛、令人甚至探不出他身上有分毫剑意存在的模样? 走过去在宋青书对面坐下,叶孤城唤了一声: “青书。” 宋青书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不止是叶孤城,便是宋青书自己,也对自己此时此刻这无比放松心安的心态感觉惊讶异常。 他自是清楚,自己心中将武当看得是极重的。 但却当真从未发觉,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对武当竟已经生出了如此深切的认同感、归属感和安心感。 需知这是曾经在天命大世界,只有回到宗门内、回到有师父师兄,有同门们所在的地方时,才能够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不过 这似乎也并没什么不好。 人是不能缺乏“归属感”这种东西的。 若非有武当及武当众人,自宋青书转生后便作为维系他与此方世界之间联系的纽带,一直促使宋青书不断尝试着融入进这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的话,宋青书想,他绝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便是遇上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他心中或许会有欣赏,会有惋叹,但他却不会出手相助叶孤城,更不会不厌其烦地压制修为与西门吹雪论剑切磋。 因为在青书尊者的眼中,这些都是不必要的事情。 他并没有理由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产生任何交集。 唯一需要他放在心上的,只要加紧恢复修为,返回天命大世界这件事而已,至于其他? 那又与他何干? 是武当让他的心态从最初开始就一直在发生转变,是宋远桥、凌雪雁、张三丰和武当六侠不带任何目的,纯粹又真诚的关心疼爱让他渐渐打开了心防,与他们产生了联系,进而,又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系。 宋青书如今对武当的这份归属感,又何尝不是对这个世界的? 故而,宋青书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些改变是错误的。 大道之下,万事万物的存在发展皆有其理。 或许他此番转生,最珍贵的收获便是他曾经经历过,正在经历着,和以后还会经历更多的这些改变呢? 宋青书虽不清楚这问题的答案,但他却知道自己本身并不讨厌这些改变。 而修真之人,任何时候都讲究一个顺从本心。 如今宋青书也不过是顺从本心罢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 看上去似乎更自在了一些啊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叶孤城忍不住想。 结果两个人就一直在院中坐到宋远桥院子里的小道童来传信,说凌雪雁请宋青书去院中叙话。 母子谈心,叶孤城自然没有同去的道理,便挥别了宋青书,独自坐在院中品茶。 另一边,宋青书进得厅中,第一件事除了给笑意盈盈坐在上首的凌雪雁问安,再有就是第一时间放开了神识,查探凌雪雁的身体状况——自从生育宋青书时难产伤及了本源,凌雪雁前十几年身体一直十分虚弱,若不是有宋青书悄悄在她平时饮用的汤药茶水中加些“料”,或许在他幼年时,她便已经体弱而亡了。 虽然宋青书也心知肚明,依靠药物缓慢进行调理终究不是办法,即便一时能保住性命,却终归有力有不逮之时,但他却也不能随意拿出那些有立竿见影之效的灵药来给凌雪雁使用。 盖因凌雪雁的身影本就已经脆弱不堪,根本无法承受住哪怕是最温和的灵药药效。 若贸然用药,只会是虚不受补,更甚者可能会出现最糟糕的爆体而亡的结果。 宋青书绝不可能让她冒如此风险。 故而这些年来,便只得用些不上不下的药物一直吊着,只能确保凌雪雁虽身体虚弱,却不至于丧命,更进一步却是毫无可能。 ——因伤及本源,凌雪雁周身经脉已有大半阻塞坏死,便有灵药滋补,却也无法使得药中灵气自主冲刷她体内坏死的经脉,只能延缓继续坏死的速度,治标不治本,终归只是拖时间罢了。 但是,当宋青书将一身真气尽数转化为真元力以后,事情却终于出现了转机。 虽因张无忌本身气运之故,无往不利的修真者真元无法清除他体内寒毒,但对付凌雪雁堵塞坏死的经脉,宋青书的真元力却是一大利器。 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便为凌雪雁打通了全身经脉,沉疴尽除。 不过为了不令张三丰等人起疑,宋青书还是用了点小小的手段,使得凌雪雁表面看来就是经过多年调理,身体状况终于有了起色,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她会一点点地慢慢变得健康起来,最终旧疾尽去,重获新生。 如今看来,这点小小的障眼法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无怪宋远桥昨日舍得当众用那样严厉的态度“训斥”于她,原来也是发觉她很快便要“痊愈”了啊。 宋青书微弯嘴角。 凌雪雁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一年多不见,便是她这儿子自小性子就有些冷,见了自己也会柔和下眼中神色,不由柔柔牵起一抹笑来。 “娘可不问你这一年在那晋国武林都做了什么,遇见了哪些英雄好汉。” 招呼宋青书在自己身边坐下,她拈起一块糕饼塞进他嘴里,看他乖乖嚼啊嚼把东西吃下,方才满意地微笑起来,柔声开口。 “娘只关心你这一年过得如何?有没有生过病?自己是不是好好照顾了自己?交没交到好朋友?那位叶城主为何独独待你如此特别?他可是真心与你相交?又或在你身上有何惦念?不许不耐烦,好好与娘说道清楚。” “”宋青书听得头大如斗。 可面对凌雪雁温柔关切的眼神,他又说不出个“不”字,当下便只能耐下性子,一点点将自己这一年来在路上、在晋国的生活琐事、交友状况向凌雪雁细细道来,除了事关他两世为人之密的部分,基本毫无隐瞒。 而就在宋青书与凌雪雁“母子谈心”的同时。 叶孤城微微侧身,将面色肃然的宋远桥让进了宋青书院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宋青书走时才刚用过早饭不久, 回返小院时,却已快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 虽说来自母亲的真心关切令宋青书十分受用, 但被关切过头也着实让他有些头疼。 尤其宋青书如今已年满十八, 再过两年便要及冠, 虽武林中人不比那些文人世家对冠礼那般看重,但到底男子及冠也乃一生中有数的几件大事之一, 凌雪雁的意思是她可以不管宋青书想要游历天下磨练己身的打算, 但及冠之礼却绝不许他错过,话里话外都是要他留下冠礼之前,定会重返武当的保证。 宋青书最后实在无法, 只能依她所言立下保证, 又借口要招待叶孤城方才顺利脱身。 出了宋远桥夫妇的院子, 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只觉当初随宗门师长征讨暝湮魔渊时,以一敌百、力战群魔也没有这样心累。 结果回到小院,尚未推门入内,隔着院门, 便听得院中隐隐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听这音色,像是七叔啊? 他怎么来了? 正疑惑间, 又听得另一人也跟着笑说了句什么, 而后又引得其他几人轻笑回应。 宋青书眨了眨眼。 先是七叔,接着是三叔, 然后是四叔, 最后还有他家爹爹。 好么, 还留在武当山上的四侠竟然都聚集到他这小院来了! 他们这是来干什么的? 宋青书一脸疑惑地推开院门,就见在院中那张熟悉的藤桌边,他那几位师叔和他家爹爹正围坐在叶孤城左右,几人相谈甚欢 宋青书:“” 说好的阿城性冷孤傲,不擅与人交好呢? ——他此时倒是忘了,若叶孤城愿意,他也可以做个客气温和、极易令人心生好感的白云城主了。 而闻得院门响动,院中五人一时暂停了交谈,齐齐向门口望来。 见进门的是宋青书,其他人还未有何反应,莫声谷已先朗声笑了起来: “青书!你回来得正好。我们一桌人,就等你一起开饭了!” 宋青书闻言定睛一看,见藤桌上果然已经摆上了不少菜品,桌边空置不用的藤椅上也放了几个食盒——想来是火工道人提来盛装饭菜的。 另又有数个酒坛摆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宋远桥与张松溪并非爱酒之人,俞岱岩伤愈后酒也喝得少了,只莫声谷年岁尚轻,偶尔心情大好会喝上几杯。 今天看来他兴致似乎比以往更高? 宋青书微微挑眉,走过去在叶孤城身边唯一留出的那处空位中落了座。 “爹爹,三叔,四叔,七叔。”他先规规矩矩地挨个与长辈们打了声招呼,一一得到回应后,方道:“今日怎有如此兴致,竟齐来了我这小院?” 莫声谷笑道:“这你可要问你爹爹了。” 哦? 宋青书闻言,不由将目光投向坐在他对面的宋远桥。 后者却只端坐品茶,全当没有发现他微带疑惑的注视。 宋远桥当然不是故意不理人的。 只是他自己也很难说明事情究竟如何发展成了眼下这副样子。 他本非刻意来儿子院中寻叶孤城的。 不过是有些话想单独与青书交代而已,哪想敲开了院门,方才从独自留在院中的叶孤城口中得知妻子已经先一步将儿子叫了去。 左右也是无事,又想着留叶孤城独自一人待在院中也非是待客之道,宋远桥便干脆进了院中,边坐等宋青书回返,边全当替他招待客人。 不过此前便已听说白云城主性子冷傲,且向来居于海外飞仙岛,极少与本国武林中人来往,昨日大殿之上,他虽对武当众人未少了礼数,却也并不话多。 宋远桥本已做好与叶孤城相对无言,又或是自己多找些话题,不让场面冷掉的准备,却不想叶孤城竟是不像昨日那般寡言沉默。 无论说到什么话题他都能很快接上,且虽看得出他本性有些清冷,却从未让宋远桥受了轻慢冷待,安心之下,宋远桥竟与他越谈越觉得此人值得一交。 想着宋青书的眼光确然不错,这朋友委实交得,宋远桥一时不由谈性大起,回过神来时,这桌边所坐之人已是越来越多,起初还只有莫声谷,后来竟连俞岱岩和张松溪也都赶了过来。 “青书,你长大了。” 到了最后,宋远桥竟有些欣慰,又有些叹息般如是道。 “若你出门在外,所交的都是叶贤侄这样的朋友,我和你师叔们对你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宋青书:“” 这就叫上叶贤侄了? 明明昨天被叫成“宋伯父”还一脸不自在。 他不在的这小半个上午,叶孤城到底都做了什么 宋青书默默看了叶孤城一眼。 后者一脸沉稳正直。 宋青书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他所认为的那么了解叶孤城。 又或者该说,除了叶孤城的“剑”,宋青书对他这个人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现在的宋青书而言,了解了叶孤城的剑,就已经足够了。 ———————————————————————————————————————— 自从那日一顿宾主尽欢的午饭之后,叶孤城在武当众人的眼中似乎一下就变得可信可靠起来。 不仅宋远桥、俞岱岩等人平日里爱隔三差五找他切磋一番功夫,便是张三丰也偶尔会请他去紫霄宫坐上一坐。 经过与西门吹雪一战,叶孤城似乎也冲破了一层无形的墙壁,武学修为比之从前更精进了几分,虽然还达不到张三丰百年修行得来的境界,却也可以与他交流些心得体悟,这让这些年来一直试图将自己一身所学融会贯通、创出一门武当独有绝学的张三丰感悟良多,私下里也对宋青书感叹过一句,“叶城主实乃习武奇材,尤其于剑之一途,他的悟性竟是除青书你之外,老道生平仅见。” 如此,宋青书与叶孤城在武当山上又小住数日,直到蝶谷那边着人来信相催,方才重又收拾了行囊,与俞岱岩、张松溪二人结伴,拜别了张三丰与宋远桥、凌雪雁等人,再次下了山去。 因有些担心独自远行的殷梨亭,宋青书便干脆将此次游历的目标定为了西面的宋国。 不过在前往宋国以前,他要先与俞岱岩二人同去一趟蝶谷,探望张翠山一家。 宋青书他们一行人抵达蝶谷的时候,张无忌正在替一个前来求医的崆峒弟子诊脉。 一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不少,因为体内寒毒去了大半,脸色也不再是如从前那般终日发青。 而或许是因为跟着胡青牛习得了些医术的关系,他整个人瞧着倒比从前沉稳了不少,凝眉沉思的时候,那结合了张翠山和殷素素两人优点的俊脸更是带着种说不出的迷人魅力,小小年纪,却已能窥见几分长大后的无双风华。 “无忌!看看谁回来了?” 见他停下书写药方的动作,俞岱岩远远便高喊了一句。 张无忌脸上立刻现出灿烂的笑容,转头惊喜地叫了声: “三师伯!” 然而当他的视线从俞岱岩身上偏转,看见站在他身边,目光温和望向自己的宋青书的时候,那张俊俏的小脸儿上立时绽放出了比之前更甚的大大笑容—— “青书师兄!” 近乎扔下了手中的纸笔,张无忌飞奔而来,不由分说便一把抱住宋青书,脸埋在他胸口不肯起来了。 俞岱岩笑骂:“好小子!见了你青书师兄,便连三师伯和四师伯都不理了?” 张无忌脸埋在宋青书怀里哼哼唧唧,“三伯和四伯我天天都见,青书师兄可有一年多不见了!” 说着,他又抬起头来,眼巴巴看着宋青书: “青书师兄,你这一年可好?在异国可有想念无忌?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也会在蝶谷陪我跟爹爹妈妈一起?” 宋青书还未回话,俞岱岩在一旁倒是看得大奇不已。 他道:“无忌,你不是说自己已是个大人,不许我们和你爹爹妈妈再将你当成小娃儿,动不动就逗你玩了么?如何今日见了你青书师兄,竟如此不嫌害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撒起娇来?” 张无忌被他一说,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竟当众扑进了宋青书怀里,一时不由又气又急,憋得脸都红了。 宋青书照顾他两年有余,自也是真心疼爱他的,此时见他被俞岱岩逗得满脸通红,瞧着实在有些可怜,不由出言道: “三叔莫逗他了。我与无忌此前朝夕相处,冷不防分开年余,他乍一见我,一时心绪激荡也是情有可原。” 再说他本就还是个孩子,又是先后在谢逊和张翠山夫妇、武当七侠的宠爱下长大,没长成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已是难得,如此乖巧懂事,又心性纯良,也难怪俞岱岩等人平时喜欢逗他一逗——也没办法,谁让宋青书从小就爱板着张脸,活似个小老头儿一样,众人便是想逗也逗不得呢? 俞岱岩听了他的话笑着摇头: “好好好!就你知道疼他!” 说着也不理两人,向闻声迎出屋来的张翠山夫妇行去。 张无忌被他一打趣,此时也不好再赖在宋青书怀里,忙红着脸松开了他,转眼有些好奇地打量站在他身旁的叶孤城。 宋青书知他想问叶孤城身份,正要与他做个介绍,却忽而耳尖微动,下一秒,已是抱着张无忌向前一跃,飞掠出了数丈。 而在他身后,两人原本所站的地方,却是扎着两朵小小的金花,观其痕迹,竟是深深嵌入了地面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 “无忌!青书!” 刚刚迎将出来的张翠山、俞莲舟等人见状大急! 数息之间, 众人已是赶到了宋青书与张无忌两人身边。 但见被宋青书牢牢护在怀中的张无忌虽脸色略微有些发白,然眼中却没有太多惊慌之色。 他双手下意识揪紧宋青书衣襟, 嘴上却安慰众人道: “爹爹妈妈、众位伯伯莫急, 多亏有青书师兄将无忌护得周全, 那暗器一点儿也没伤着我们。” 他笑容明朗,可殷素素这几年看他宁肯忍着寒毒之苦, 也要露出笑脸来让周围人安心的样子看得多了, 又哪里肯轻易相信于他? 当即便将他从宋青书怀里拉了出来,不顾张无忌脸颊涨得通红的细小挣扎,直将儿子从头到脚细细摸了个遍, 确认他真的毫发无损, 方才松了口气, 转脸对宋青书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青书, 多亏有你。” 此时去端详那飞掷而来袭向宋、张两人的暗器的张松溪也回转而来,将从地上取出的那两朵金花托于掌上,送与众人细观。 而细看之下,那金花竟乃以黄金打造, 呈梅花之形,大小也与梅花等同, 且花蕊是以白金所作, 端的是精巧异常 张松溪面色有些凝重。 他道:“会使如此形状金色梅花做暗器的,江湖上我只听过一个。” ——便是那海外灵蛇岛上的金花婆婆。 这金花婆婆与她夫君银叶先生合称“金花银叶”, 十几年前忽然开始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自称来自海外灵蛇岛, 乃是这岛上主人。 这两人武功不低,行事却不知为何并不如何高调。 且他们时常待在那灵蛇岛上,并不常涉足中原武林,故而虽也可称上一句威名赫赫,但到底不比江湖上那些声名远播的人物。 并且从几年前起,武林中便没再听闻有这二人的消息传出,若非今日又见金花,张松溪还以为他们已然隐居灵蛇岛,不再过问中原武林之事了。 “哪知他们今日竟会突然对无忌出手” 张松溪叹息一声。 心下暗道,莫不是这夫妻二人也对那屠龙刀起了贪婪之心? 不过现下再猜什么也都晚了——适才那金花射来得来得太过突然,众人又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故而便并未太过注意周遭的动静。 等到发现有人对张无忌出手,大家伙儿更是只顾着优先关心他与宋青书的安全了,如此却是错过了追击那一击不成便反身而退的偷袭之人的最佳时机。 而既然未能立时便逮到那偷袭者,自然也不可只凭一朵金花便断定对方的身份。 若是有人假意借用金花婆婆的身份呢? 在真正抓到那偷袭者、揭穿他的真面目之前,还需谨慎些再下结论。 正凝眉沉思间,从胡青牛的小屋里忽而走出了一位身材魁梧的秃顶老者。 他白眉胜雪,眼角下垂,鼻子勾曲,宛若鹰嘴。 其正是殷素素之父,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 “爹爹。”殷素素连忙迎上前去,伸手搀住那老者,“您怎么出来了?” 殷天正双目炯炯,精神矍铄,半点不似一位年过五旬的老人。 他道:“我那无忌孩儿都险些被人使暗器打了去,老夫岂有缩在屋后之理?” 说着,他目光射向手持金花的张松溪,“张四侠,可方便将那金花与我一观?” 因着张翠山与殷素素之故,武当这些年来与天鹰教虽不说交情变好了多少,却好歹没再结怨,同住蝶谷的这段时日,武当诸侠与殷天正及天鹰教派来守卫殷素素、张翠山一家的高手之间相处也是客客气气,如今听闻殷天正发声,张松溪自然不会故意刁难。 他前行几步,伸手将金花递给殷天正,口中道:“殷教主请。” 殷天正接过他手中金花,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眼中神色竟有些复杂。 良久,他方才长叹一声,将金花重又递回张松溪手中: “不必怀疑了。这金花的主人确是那金花婆婆无误。” “这” 张松溪等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单凭两朵残留下来的金花,他是怎么判断出对方的确就是金花婆婆本尊的。 众人面带疑惑的模样自是没有逃过殷天正的眼睛。 他顿了顿,神色间有些犹豫。 然而不等他下定决心是否该出言解释,“轰!”的一声,谷内更深处的地方,忽然窜起一阵炫目火光 “不好!是胡先生的药田!” 张无忌瞪大眼睛。 而果然,他话音未落,便见一位神清骨秀的中年男子推门跑了出来。 远远望见火光,他二话不说便飞步朝屋后跑去。 “胡先生!” 张无忌忍不住喊了一声。 然而那男子却似闻所未闻,脚步连顿也未顿。 很快,他便跑得几乎不见了踪影。 殷天正眉心紧皱,脱开殷素素搀住他的双手,他低声道了句: “无忌与小女便拜托诸位。” 语毕,已领着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一队天鹰教教众,紧追着胡青牛的身影向谷后去了。 留在原地的武当众人再度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是蠢人,自是从殷天正的神色变化中觉出了几分异样。 而能令他这等人物如此犹豫不决,莫非这金花婆婆与他,又或是与天鹰教,甚至是明教有旧? 若真如此,想来这“旧事”或许并不光彩。 张松溪与俞莲舟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两人心中均已有了成算。 山谷后方火光冲天。 张无忌虽非那片药田主人,这段暂居蝶谷的时日他却也常去那边采药甚至帮忙照顾药田。 如今见那火势熊熊,想到田中栽培的各种珍贵药物经此一难,恐怕十不存一,心下不由又是难过又是可惜。 有心也想赶去那边帮忙,却见身边众人将他环绕在人墙中央,面上神色俱是十足严肃戒慎,虽不知他们是在警戒什么,张无忌却也明白眼下不是由得自己任性的时候,于是只更紧揪住宋青书的袍袖,又任由殷素素握紧自己的另一只手,乖乖待在众人的保护圈中没有出声。 一时间,小屋前的这片空地上竟是异常安静,众人耳中所能听闻的,便只有屋旁小溪潺潺的流水声,和屋前那几名张无忌尚未来得及医治的伤者哀哀的呼痛声。 听久了,张无忌心下便有些不忍。 “青书师兄。”他拉了拉宋青书的衣袖。 后者闻声低头向他看来,“何事?” 张无忌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见宋青书只是目光平和望着自己,眼神中并无分毫不耐,他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道: “我还有几位病人没有诊完。若只是待在屋外便好,可能让我去为他们把完脉开了药方?” 宋青书看他神色认真,又有些小小期盼,想了想,转头看向沉吟不语的张松溪: “四叔?” 张松溪面上有些迟疑,不过看着那一地虚弱倒在墙角的伤者,其中甚至还有个看上去比张无忌还要小上一些的少年人,又见小侄儿满眼期望地看向自己,便洒然一笑,道: “罢了,便随你。” 张无忌闻言神色一喜,当即便一马当先迈开步子,向那些伤者快步走了去。 众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这蝶谷位置原本十分隐蔽,除明教中人外,江湖上知悉此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然而张翠山一家的到来,却让紧随他们脚步追击至此的各路觊觎屠龙刀的江湖人士,发现了这处所在。 又兼张无忌医术有所小成以后,对前来求治伤病的江湖中人几乎来者不拒,故而最近几个月间,前来蝶谷求医的人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今日等待张无忌问诊的伤者还算少的,且宋青书他们抵达以前他已经诊治过了其中的大半,如今只余下五六名伤者,或躺或倚在墙沿下的空地上等他诊脉。 好在这几人的伤病虽然罕见,却基本都是张无忌曾从胡青牛那里请教过疗法的,当即下笔如飞,一张又一张的药方被开了出来。 很快,他面前就只剩下那个瞧着比他还要小上一些的少年人了。 此时他正面色惨白,也不知是受了什么伤,只能躺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喘息,见张无忌向他走来,眼中更是带上了几分希冀。 张无忌看得一阵心软,当下便想安慰他几句,然而未等他开口,忽而旁边林木一阵响动,本就保持着高度戒备的武当众人闻声转头,忽然几道金芒闪烁而来—— 正是那潜藏已久的金花婆婆趁众人戒备略有松懈的当口,出手偷袭而来! “叮!”“叮!”几声,却是张松溪挥剑挡开了疾射而来的几朵金花。 师兄弟几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俞岱岩和张松溪便已飞身而起,向那叶声微响的方向追击出去。 留下武侠众侠中武功最高的俞莲舟,与宋青书、叶孤城两人偕同张翠山夫妇,保护张无忌。 哪成想,几人目光才要刚从转眼间便消失在树丛间的俞、张二人的背影上转回,却忽闻“噗”的一声轻响 一阵甜腻到极点的香气猛然在空气中挥散开来! 众人心知不好,纷纷当即闭气,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从内功修为最不济的殷素素开始,眨眼间众人已是躺倒了一片。 这时却见那刚刚还满面病容的“少年”笑嘻嘻从地上坐了起来,口中唤道: “婆婆快来!我已将他们都药倒啦!” 张无忌对他怒目而视,正待开口,却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却不是那金花婆婆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伴着咳嗽声由远及近, 金花婆婆终于走进了众人视线之中。 她弓腰曲背,白发如银, 外表看来已是位十足的老妪。 而那刚刚口唤“婆婆”, 声音甜美清脆的“少年”, 此时也已毕恭毕敬走上前去扶住了她的左臂,脸上多少还带着点喜滋滋的邀功之意。 金花婆婆笑看她一眼, 语气倒是十分柔和: “做得不错。” 她身上穿着件极朴素的布衣, 右手拄了根常见的白木拐杖,看上去就是位很普通的贫家老妇。 然而众人眼力不凡,均看到她被那“少年”搀住的左手上, 却拈了串与她这整体形象十分不衬的金光灿灿的念珠。 而细看之下便能发觉, 那珠串上的每一颗“念珠”, 却都不是浑圆的金色珠子, 而是一朵一朵由黄金铸成的梅花 其形状正与之前张松溪拿在手中的那两朵金花一般无二。 众人软倒在地,意识虽清醒,手脚却酸软无力,内劲也提不起来, 想来应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药物。 此时见金花婆婆走近,俞莲舟与张翠山二人自是对她怒目而视。 金花婆婆脸上却笑眯眯地, 似乎很是和善的模样。 她和声道:“俞二侠、张五侠也不必如此看我, 老太婆原本也不是想来找你们这些人的麻烦的。” 见二人表情不变,显然不信她说的这话, 金花婆婆却也不恼, 又道: “老婆子我本与那胡青牛有些旧怨, 如今来这蝶谷,也是为找他寻仇。可谁想他竟得了你们几位的重看,几乎时时都在你们武当和那天鹰教殷教主派来的教中高手的护卫下。” “老婆子耐心等了几天,却总也不见你们的人手撤走,那胡青牛有了你们保护,人却比之前瞧着还精神了不少。” “呵。老婆子没什么别的优点,只记仇这点,还算有些自信。亲眼见着这仇人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过得好,又岂能甘心?” 脸上带着温温和和的笑容,用柔和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仿佛字字句句都淬着剧毒的话语,金花婆婆顿了顿,见众人神色数变,似乎笑得更加开心了。 她复又道:“故而几位也莫要怪我老婆子使诈,实在是不使些手段,恐怕张五侠这孩儿身上寒毒尽去之前,老婆子是不要想能大仇得报了。” 俞莲舟等人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 如金花婆婆这般,将自己心中的仇怨与坚持报仇的决心直直白白挂在嘴上的,她也不是头一份儿。 按说别人的恩怨情仇他们就算身为名门正派出身的侠士,也不好随意干涉,但谁让这金花婆婆的仇人胡青牛,却是如今张无忌唯一能指望得上、且已凭着他的医术捡回了大半条命的人呢? 俞莲舟叹了口气。 张翠山夫妻俩也是一时无言以对。 金花婆婆看了他们的反应也并不意外。 她道:“老婆子平日虽最看不上那些自诩名门正道,结果做下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却比之他们口中的歪门邪道也不差些什么的白道之人,但你们武当来的这几位确也是行事光明磊落、从不行恶,且与我老婆子素无仇怨。” “故而,今日我便只带了这小张少侠去。”边说,她边伸手,将张无忌抓在了自己身边。 众人见状大惊! 殷素素更是不顾瘫软无力的身体,挣扎着向前挪动了两下,口中悲呼: “无忌!” 许是她神色太过凄切,那金花婆婆竟似有些不忍。 她柔声安慰殷素素道:“张夫人莫急。我只借你这孩儿用上一用。若你们肯照我说的做,老婆子保证他平安无事。” 张翠山冷声问:“却不知你要让我们做些什么?” 金花婆婆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几位只需半月之后,将那胡青牛带到昆仑山脚,届时再等老婆子传信便好。老婆子也知几位乃是正人君子,也不强要你们为我杀人,且那胡青牛哼!”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见张翠山等人面色凝重,方又缓下语气: “罢了。现在说他也是无用。总之半月以后,昆仑山脚,老婆子要看到胡青牛的人影,否则的话” 她掐在张无忌腰间的手筋加大了几分,见他虽疼得浑身发抖,却极倔强地一声都不肯多吭,心下有些惊讶,于是便也不再折磨他,只令张翠山与殷素素等人看清他满头大汗强忍痛楚的模样,道: “否则,这小张少侠到时还能否活命,老婆子可不敢保证。” 语毕,也不等张翠山等人有何回应,她已一手挟着张无忌,一手领了那“少年”,飘身远去,几乎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面色沉重的俞莲舟与张翠山,以及不住哀泣着轻唤张无忌名字的殷素素。 宋青书直到此刻方才拿开一直环在叶孤城腰间的手臂。 他与叶孤城皆乃修道之人,便是叶孤城方才入炼气期不久,尚未筑基,却也不是凡间药物能轻易放倒的。 故而方才,若两人想出手阻拦金花婆婆掳走张无忌,甚至将她擒住,都并非什么难事。 虽然事后要向众人解释他们为何没有中了药比较麻烦,但叶孤城白云城主的身份还是能为他们提供许多便利的,大不了就将一切都往他身上一推——堂堂一城之主,还没点防身的本事了? 只不过叶孤城在张无忌被擒的瞬间本是打算出手,却不妨被宋青书猛地一把按住了腰腹,将动作拦挡了下来。 叶孤城心下虽疑惑不解,却知以宋青书对张无忌的在意,断不可能害他,于是便也没有反抗,只眼睁睁看着金花婆婆将张无忌掳了去。 宋青书又怎么会故意放张无忌被掳走不管? 只因他发觉当张无忌被金花婆婆抓在手上的那刻,他头顶的气运之云却是涌动起来,似乎比之前又加粗了几分。 ——想来是他的机缘就要到了! 而当金花婆婆口中说出“昆仑山”一词的时候,那气运锦云更是“砰”的一下壮大了不少,如此宋青书便是再傻,也该知道张无忌的机缘正是应在了那昆仑山上。 更何况他一点也不傻。 当下便死死压住了叶孤城,不叫他动弹分毫。 个中缘由他之后自会对叶孤城解释,只是这眼下 众人“皆”中了软筋散样的药物,一时半会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时间若短还好,这时候长了,恐怕要出现变故——莫忘了江湖上因觊觎屠龙刀下落而盯上张翠山一家的人并不在少数,若众人如今这般模样凑巧被他们发现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好在,宋青书的担心也只持续了片刻功夫,不久后,前往追踪“金花婆婆”却终究一无所获的俞岱岩、张松溪二人与已扑灭了药田大火,转身回返木屋的殷天正、胡青牛等人先后归来,待胡青牛解了众人身上药力,又从张翠山等人口中得知了张无忌被金花婆婆使计掳走,要想他活命便要拿胡青牛来换的事情以后,俞岱岩、张松溪与殷天正等人虽是愤慨异常,胡青牛却在一旁苦笑起来。 见众人疑惑望向自己,他方将当年自己如何与金花婆婆结怨之事细细道来。 听闻他乃是谨守自己立下的“非明教中人不医”的规矩,不肯为金花婆婆的夫君银叶先生治伤,而惹来了金花婆婆的怨恨,众人一时唏嘘不已。 武当众人在谷内居住一年有余,平日胡青牛虽甚少与他们交流,然他终究传了张无忌医术,也与他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情,张翠山等人从张无忌口中透露的只言片语中足以推断,胡青牛即便非是那医者仁心、极富同情心之人,却也不至于如此心硬如铁、视人命如路边草芥。 且众人也从殷天正处听说,明教高层也从未插手过胡青牛私事,为他立下不许医治教外之人的规矩。 “故而,胡先生为何竟为自己立下此等誓言?且放任那‘见死不救’之名传出江湖?” 武当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面对众人的疑惑,胡青牛却表现得颇有些羞窘。 原来,他立下如此规矩却是因为他妻子王难姑之故。 这王难姑乃是胡青牛同门师妹,与胡青牛专攻医道不同,她却是自小偏爱毒术。 两人虽所学不同,却感情极好,便由二人的师父做了主,结成了一对夫妇。 后来渐渐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胡青牛有了“医仙”之称,王难姑则被称为“毒仙”。 而名头既有了,来找胡青牛求医的人也便多了起来。 偏王难姑酷爱毒术,每每研制出了什么新法,便要找人试上一试,胡青牛对此毫不知情,误打误撞下接连救回了几个被王难姑下了毒术的人来,这下却是捅了马蜂窝! 王难姑为人心高气傲,精心研制出的新毒,竟三两下便被胡青牛解了,还是连续几次皆是如此,莫不是胡青牛想借此说明他“医仙”强过她这“毒仙”? 虽后来胡青牛诚恳道歉,好歹挽回了一次,然他也深深痴迷医术,见到难以医治的病患总归会见猎心喜,如此几年之后,着实心痒难耐,便又治好了一位被王难姑下毒之人。 岂知王难姑这次却不吵不闹,只潜心钻研毒术,每每她下好毒,便让胡青牛来医治,两人竟以此不断较量起来。 然胡青牛总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怕伤了夫妻感情,于是便有几次试着医治几下不见起效,便不肯再医,全当败给王难姑了。 却不想王难姑见此情状反而恼了起来,说他瞧她不起,故意相让于她,一怒之下便离开了蝶谷,说什么也不肯回来。 胡青牛不敢勉强于她,更不敢轻举妄动,但治病乃他天性所好,见到疑难杂症更是控制不住想要出手,于是王难姑离家以后,他又医好了不少奇毒怪病,其中有些正是出自王难姑之手,如此更是坐实她此前对他有意相让的猜测。 故而心高气傲如王难姑,便更加不肯原谅他了。 胡青牛却真心爱她敬她,于是便立下重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昆仑山。 如今距离张无忌于蝶谷被金花婆婆掳走已过去了整整半月时间。 这半个月里, 武当众人并殷天正、胡青牛及数位天鹰教高手日夜兼程、风雨无阻,方才赶在在金花婆婆规定的时限内抵达了昆仑山脚。 一路风尘仆仆, 便连殷素素和胡青牛也都是骑马而行, 没有坐着马车。 如今抵达目的地, 终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让众人更加确信自己当初的猜测—— “那金花婆婆果然是事前便已算计好了的。” 殷素素叹息一声。 如此紧迫的时限, 他们哪怕一番简短叙话以后当即便匆匆打点好了行囊从蝶谷出发, 如今也不过是堪堪赶在时限之内抵达目的地。 途中莫说想方设法向武当和天鹰教总坛传递消息了,便是停下休息的时间都几乎没有,故而当初在蝶谷有多少人手在, 如今来到这昆仑山脚的便也就有多少人手 ——不对! 临行之前殷天正还留下了几位天鹰教中人在蝶谷照看胡青牛的仆童和住所。 所以严格说来, 他们的人手倒比当初更少了。 若金花婆婆在此地设下埋伏, 手中又有张无忌为质, 那众人岂不是真的要任她宰割? 需知张翠山等人虽是带了胡青牛同行,却从未真的打算以他之命换回张无忌平安。 思及此,殷素素神色不由一黯。 她虽聪慧过人,却无奈事关爱子安危, 身为母亲,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冷静以对, 如今脑中已是一团乱麻, 幸而这几日连续赶路未能有太多时间休息,否则一旦放松下来, 脑海中便不由会去想象落在那金花婆婆手中的爱子, 会否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里遭受些无法想象的折磨。 ——就像他曾经被那蒙古军汉捉走时所受到的对待一般。 不得不说, 一度曾险些痛失爱子的经历,让智计百出、聪明伶俐如殷素素这般的人物,如今也不由是方寸大乱。 张翠山轻环着妻子肩膀,见她脸色在短短数日的时间里已是显而易见憔悴了许多,心下怜惜不已。 他转头对身边正凝眉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俞莲舟道: “二哥,如今我们已按那金花婆婆说的到了这昆仑山脚,之后又该如何?” 莫非真的只能苦等金花婆婆那边传来消息? 可这昆仑山本就占地极广,所谓“昆仑山脚”更是个极模糊的概念,金花婆婆当初便没给出什么具体的指示,如今若他们因抵达地点不同而与她派来通传之人更甚者她本人彼此错过,那又该如何是好? 俞莲舟叹息一声。 他也知张翠山的担忧未必没有道理。 如今也只能寄望于金花婆婆对此早有安排,而不是当日疏忽了没能将具体的接头地址留给他们吧。 他道:“五弟、五妹先莫心急,咱们暂且在此处稍作等待,或许很快便会有人主动来寻咱们了呢?” 他处事素来冷静沉稳,从以前开始就很得师兄弟们的信赖。 如今得了他这一声安慰,张翠山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绪也瞬间沉静了不少。 他拍了拍怀中殷素素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安抚了几句。 殷天正在一旁看着他如此举动眼中也有些安慰。 武当与天鹰教毕竟乃为一正一邪,虽张翠山与殷素素已成婚十年有余,又育有一子,可身为父亲,他还是忍不住会为女儿的幸福操心,时不时就会忧心她身为自己的女儿、天鹰教堂堂紫薇堂主,会不会因为如此身份而在武当受了委屈? 如今见张翠山对她爱重有加,外孙无忌懂事乖巧,武当诸侠也并未因她身份而对她冷面以待,殷天正方才放下心来。 环顾四周,只见林木萧萧树影婆娑,却是不见半丝儿人迹,心知这下或许真要如那俞二侠所说,只能耐心等待消息,殷天正叹了口气,吩咐手下人支起锅灶,先弄顿热乎饭食—— 无论如何,总要先填饱肚子,才能再做其他计较。 *** 临时驻扎的营地很快弥漫起了一阵久违的温热香气。 因不确定何时会有传信过来,众人也都不敢走得太远,架起锅灶也无非是将身上携带的肉干、干粮之类用不远处的溪水混在一起重新煮了,弄碗不伦不类的“热粥”吃吃罢了。 不过这一路走来,许多时候便连这种“热粥”他们都是吃不上的。 冷硬的干粮啃得久了,便是如此糊弄着煮上一顿的热粥如今也算难得的美味了,宋青书捧着粥碗,坐在一旁与叶孤城一起沉默地吃着。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队伍中年纪最轻的成员,却自始至终都是众人中表现最沉稳最淡定的两个。 叶孤城就着手中的粥碗浅浅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微微皱了下眉。 见对面的宋青书似乎对这味道当真算不得好的“肉粥”接受度极高,一口一口喝得不带半分勉强,他薄唇微抿,又将粥碗凑向嘴边。 不想对面却忽地伸来一只手掌,一把将已经快挨到嘴唇的粥碗夺了过去。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 宋青书说着挥了挥手。 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总之叶孤城碗中那些肉粥在他手掌拂过以后,便不知消失去了哪里,碗底好像也被清洁过一般,变得清爽干净。 宋青书又手掌一翻,掌心蓦地多出了一个小巧玉瓶: “接好。” 他将玉瓶抛向叶孤城。 后者下意识伸手接过。 “这是?”叶孤城眼底带着淡淡疑惑。 宋青书道:“低阶辟谷丹。食之一粒可饱腹整日。” 更高阶的他当然不是没有,只是一天两天不吃饭还好,时间长了未免也太过可疑,故而如今能随意拿来用的,也便只有这低阶的辟谷丹了。 叶孤城闻言微微一怔。 继而,眼中似乎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他倒出一粒指尖大小的丹药弹入口中,自然而然地将那白玉小瓶塞入衣襟: “那便多谢青书赠药?” 宋青书淡定看他一眼,“你喜欢?” 不然为何突然心情变得如此之好? 叶孤城默然无语,只眼底深处又多出了几分微不可查的淡淡笑意。 一餐简易热食吃完,众人总算恢复了些精神,收拾好营地中四散的工具,殷天正看了看天色,见正午已过,恐怕再过些时辰便要到金花婆婆当日与张翠山等人约定之时,四周却依然不见半个人影,便有意遣下属去林中搜寻一番。 正在此时,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声自不远处的林木间响起,众人精神一振,齐齐转眼望去,果然数息之后,金花婆婆那略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不错,不错,武当七侠果然守信,当真将这胡青牛为老婆子我带了来。” 她边咳边笑道。 今日她身边却是既没有跟着那日帮她药倒张翠山等人的“少年”,也并未带着大家心心念念惦记了半月之久的张无忌。 殷素素见状已是红了眼眶。 “前辈,我那孩儿呢?无忌呢?” 她强忍泪意,出言问道。 金花婆婆温温和和对她一笑,道:“张夫人且安心,老婆子我也非那背信弃义之人。既然诸位依约带了胡青牛来,那小张少侠自然也是性命无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殷素素急急追问。 金花婆婆见状嘿然一笑,“只不过,诸位人多势众,又都是江湖有名的好手,我一个寡老婆子,可没信心硬与诸位对上。故而,那小张少侠被我藏在了一个安全的所在,诸位只需将那胡青牛交予我处置,事成以后,我自会将小张少侠毫发无损地送回诸位手中。” 此言一出,殷素素尚不及回复,殷天正已是怒哼了一声,抢先道: “阁下这算盘打得倒好!若我们依言办了,你却仍不肯将我那无忌孩儿还来又该当如何?” 见金花婆婆要出言回应,他大手一挥: “阁下也莫想拿无忌孩儿的性命要挟我们,今日若不能亲眼得见他平安无恙,阁下就不要妄想从我们手中带走胡青牛了!” 他语气极为坚定,竟似毫无可转圜的余地,金花婆婆面色冷凝,站在原地与他对视许久,终于冷笑一声,道: “所以,你们今日是一定要见上那小张少侠一面了?” 殷天正道:“自然。否则我如何信你并未加害于我那外孙?” 金花婆婆闻言哈哈大笑。 “好!”她冷声道,“既如此,那便请随我来!” 说罢,竟转身,飞快向树林深处掠去。 殷天正与武当众人交换了一番眼神,最终,留下数位天鹰教高手在原地看守马匹行李且随时保持警惕,余下数人与他及武当众人一起,追着金花婆婆的背影而去。 *** 众人紧随于金花婆婆身后。 起初还只是一路向上而行,一段路程以后,不知她如何拐地,竟复又向下,转入了一片谷地。 然而这谷地却也不是她此行终点。 掠过谷地,众人又是一路向上,不知不觉间,四周竟已带上丝丝雪色。 追击的众人包括殷素素在内,内功修为均是不低,如此虽越往上走空气越是寒冷,以内力相抵却也并不很难忍受,如此倒无一人有所抱怨,只埋头跟着金花婆婆一路前行。 这一走便是几个时辰,当打头的金花婆婆停下脚步,众人方才发觉他们竟已到了一处丛林雪岭,而穿出丛林,面前便是一处开阔的半临悬崖的山顶平台。 平台上此时已站了许多的人。 有众人认识的,比如张三丰百岁寿诞时前往过武当“祝寿”的昆仑掌门何太冲。 也有大家并不觉得眼熟的,比如此时正单臂将张无忌挟在怀中,目光炯炯向他们望来的陌生汉子。 另外还有当日去到蝶谷求医,被胡青牛拒绝后,反被张无忌医好的薛公远、简捷等人。 俞莲舟与张翠山等身为武当弟子,见此情状便是心中激愤,一时也不好开口。 可殷天正却是没那许多顾虑。 他嘿地一声冷笑,展声道: “昆仑、华山、崆峒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小门小户,老夫我竟今日才知,各位‘白道翘楚’原来竟已暗中投靠了灵蛇岛,做了这岛上的看门犬么?” ——这话说得是毫不客气! 那昆仑掌门,有“铁琴先生”之称的何太冲闻言顿时对殷天正怒目而向! 不过不等他出声,那华山派的薛公远却是先一步抢过话头,冷声道: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满眼只有依附他人方能存活之人,自然以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只是不知殷教主你,这些年虽自称教主,心中是不是也还当自己依然是明教的一条忠犬?” 话音落下,竟在对面引起一阵大声哄笑。 薛公远见状更是面露得色,看了眼面色微沉的武当众人,他转了转眼珠,又道: “与如此人物为伍,也不知武当的诸位,如今心中又对自己与明教的关系做何感想。” 他自以为自己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既非直言武当如今已与明教沆瀣一气,恐也成了明教的“走狗”,却又讽意十足,十成下了对方面子。 料想武当众人就算心中有火,却也碍于江湖辈分无法与自己一个小辈动手为难,薛公远正得意洋洋之间,却忽闻一声冷哼—— 下一刻,随着“啪!”“啪!”两声脆响,他感到自己的脸颊竟如被烈火灼烧一般,剧烈疼痛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 ——他这是被人扇了耳光! 薛公远似乎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的脸颊迅速因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缘由而火烧火燎般刺痛起来。 偏在场众人中他又实乃辈分最低的一个。 便是华山掌门之徒又如何?那铁琴先生也好, 朱武连环庄的两位庄主也好,甚至与他同样受金花婆婆“所迫”, “不得不”听命于她的崆峒派简捷也好, 这些人一个也不会跳出来为他出头。 更或许, 他们心里还在暗讽他不知死活,将他当个笑话般肆意嘲弄! 想到这种可能, 薛公远便更觉两颊火辣辣刺痛起来。 再不敢看周围人的反应, 他将目光投向武当众人。 当下便见俞莲舟、张松溪等人虽面色不变,眼中却似多了几分笑意。 而人群之中,那面无表情、冷然静立的白衣青年的身影, 却前所未有地清晰明烈。 薛公远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 当众打了自己耳光, 令自己从万众瞩目沦为众人笑柄的, 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武当,宋青书! 同为六大派年轻一代弟子,因华山江湖地位本就不及武当,薛公远自己又虽身为掌门弟子, 然却并不很得其师华山掌门鲜于通的看重,武功人品均是平平, 故而即便宋青书除三年前于武当紫霄宫与少林三大神僧一役外, 这些年在元国武林根本无其他作为,其声名却依然稳稳压了薛公远一头。 出门在外, 说起武当宋青书, 但凡稍有些消息门路的武林人士, 就没有没听说过这名字的。 可说起华山薛公远呢? 怕除本门弟子之外,只有极少数人才听说过他这个人罢? 薛公远本就因此对宋青书深怀嫉恨,如今又被他当众打了耳光落了脸面,一腔怨愤如何能轻易化解? 当即便双目赤红,似要喷出火来! 好在他尚存了一丝理智,心知以硬碰硬自己断断敌宋青书不过,想要找回面子,便只有同之前一般以语言为饵,要诱得那宋青书出手倒是次要,将他名声彻底毁掉,让他再无法压在自己头上,这才最为出气。 故而薛公远深深呼了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口中冷声道: “原来这便是武当的教养?薛某领教了!” 话音未落,武当众侠已是齐齐皱起了眉头,张翠山更是立时便要出声相辩,却被身旁的殷素素适时握住手去,摇头阻拦下来——薛公远话说得再难听,亦乃江湖后辈,武当有宋青书这与他同辈的弟子在场,便万没有身为前辈的张翠山等人出言与他相辩的道理。 没得无端自降了身份。 殷素素与宋青书接触并不算多,但张翠山也好,俞莲舟等武当六侠也好,平日说起宋青书语气中的骄傲与自豪均做不得假。 故而以殷素素看来,如薛公远这等道貌岸然的小人,断不会让宋青书无法应对。 结果她也的确是猜对了。 宋青书断不可能任薛公远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武当。 但他也没有像殷素素想的那样出言驳斥。 而是 众人眼前一花,耳中只听“啪!”“啪!”“啪!”“啪!”四声脆响,再回过神来,便见薛公远那本已有些红肿的脸颊转眼之间,已是肿如猪头! 殷素素:“” 武当众人:“” 殷天正及天鹰教众:“” 金花婆婆和她的小伙伴们:“” 等等等! 一句话也不说直接上手就打? 这这这 这也太不按常理出招了吧? 宋青书对四下投注而来的各色目光视而不见。 他冷冷道:“若你师门从未教过你该如何说话,今日我也不介意让你彻底长个记性。” ——绝口不提半句武当,但在场众人,又有哪一个不知薛公远此番被“教训”,皆因他妄图出言诋毁武当? 一时之间,崖顶竟是一片寂静。 唯有薛公远粗重的喘息声间歇回响在众人耳边,夹杂着山顶呼啸的风声,与草木被吹动的沙沙声,听之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薛公远此时脸颊疼得厉害。 不仅如此,宋青书第二次出手,却不像第一次出手时那般尚留了两分余地。 他全力一击,便是未用真元力,那力道却也不是普通习武之人应有的。 若不是顾及武当声名,不想几巴掌便将一个人活活扇死,说不得薛公远此刻还有没有命在。 故而薛公远现下是头昏耳鸣,眼前发晕得厉害。 然此人倒也是朵江湖奇葩。 事已至此,他既丢了脸面,又全没在金花婆婆一行人这边讨到半分好儿。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对宋青书深恨不已—— 还是那句话,若没有宋青书,那他薛公远今日岂不是就要大大出了风头? 届时绑了张无忌要挟了那张五侠夫妇,获悉谢逊和屠龙刀下落,便不信他师父还会如以往那般轻忽于他。 薛公远算盘本打得好好的,如今却被宋青书一破再破。 便是此时头昏眼花气力不济又如何? 他于此事中无法出头,那便豁出去也要拉上宋青书与武当给他垫背! 薛公远心中发狠,边抬眼恨恨望向宋青书,边酝酿着最后一丝情绪。 然而,当他目光与宋青书接触的瞬间,薛公远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会死。 他会死的。 那双寒潭也似的漆黑眼眸之中,并没有什么浓烈到令人心悸的杀意。 宋青书只是平平淡淡,如同在看山顶的一块黑石、崖边的一丛杂草一般,眼中毫无情绪地静静看着薛公远。 但薛公远却感觉比当日被金花婆婆按着灌下那不知毒性如何的毒药时还更加恐惧。 宋青书对他并无杀意。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杀他、不能杀他。 只不过在那个人眼中,杀他这件事,并不比眨眨眼睛、动动手指困难到哪里去。 所以他看他的眼神与看一块石头、一棵杂草并无区别。 因为他没有让对方另眼相待的资格。 甚至若他没有说出之前那些话来,恐怕宋青书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吧? 薛公远突然感觉到了冷。 好像体内的血液尽数被冻结一般,沿着四肢百骸,冰霜雪水疯狂灌入,将他的怒火、不甘、怨憎等等等等上一刻还在心中激荡不已的情绪全部冰封,死死按进心脏,再不敢有分毫跃动 薛公远慢慢低垂下眼睑。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切,尤其是最后与宋青书对视时他看自己的那个眼神,都将成为自己一生的心障和梦魇。 若不得破,则此生修为再难有所寸进。 然而他又如何能破? 宋青书两次出手掌挝于他,便是他技不如人事前从未有所察觉,在场的众人,包括金花婆婆包括铁琴先生包括朱长龄武烈甚至殷天正与武当众侠,又有谁察觉到了? 宋青书 这人已经站到了一个他薛公远根本连追都无路可追的高度。 可笑他如今方才看透。 薛公远眼神彻底死寂下去。 以为他尚会有所挣扎的金花婆婆等人等了半晌,却不见他再有反应,当下心中不由暗恨此人实在不堪为用! 金花婆婆轻咳一声,道:“你们六大派之间有何龃龉老婆子我却是管不得。殷教主,张夫人,你们要见小张少侠,如今我也让你们见了。只不知这胡青牛,你们要何时才肯交给我老婆子?” 殷天正闻言一声冷笑,“你使了这许多手段‘请’我们来了这山顶,却说只是为了区区一个胡青牛?这话说来,老夫却是不信的。” 金花婆婆嘿然一笑: “殷教主果真是殷教主。原竟早已看破了我这老婆子的算计?好!那咱们便明人不说暗话!” 她说着使了个眼色,便见那单手扼住张无忌脖子的汉子手劲一个加紧,立刻令张无忌脸色憋得通红,神情间也现出了些许痛苦之色来。 金花婆婆道:“本来老婆子我也只是想寻那胡青牛复仇而已。谁想竟半途遇上了这位朱武连环庄的武庄主。这位武庄主想来也是善心,听了老婆子的遭遇十分同情,便提议如此这般,掳了这小张少侠来。” “张五侠贤伉俪爱子心切,殷教主与武当诸位侠士听闻也对这小张少侠疼爱得紧,为保他平安,定会如我所愿,将胡青牛奉至老婆子面前。” “只武当诸位实乃正人君子,便是将这胡青牛带了来见我,到最后却绝做不出拿他性命换你们师侄平安之事,不知老婆子我说的,对也不对?” 见武当众人沉默,金花婆婆又是微微一笑。 她道:“于是武庄主的兄弟朱庄主便说,不若以这小张少侠为胁,令张五侠贤伉俪告知我等那恶贼谢逊的下落。如此若能得他手中屠龙刀一观,日后若当真号令江湖莫敢不从,还怕拿不到一个胡青牛?” “老婆子一想倒也是如此道理。只不知张五侠心中,究竟是你那恶贯满盈的义兄重要,还是你这无辜善良的爱子重要?” 边说,金花婆婆边笑嘻嘻走到那扼着张无忌脖子的大汉身边,枯树皮似的干瘪发皱的手掌慢慢抚上了张无忌幼嫩的颈项。 张翠山眼中痛色微闪。 然而当初,张无忌被那蒙古军汉打扮之人所掠时,他既能说出“宁可他即刻死了,也胜于做无义小人”这等话来,便可想而知在他心中,“义”之一字,却是远远胜过一切。 这也本非张翠山之过。 江湖中人无不重义。 比之谢逊本身,张翠山更看重的,便是两人之间的这一个“义”字。 故而此时金花婆婆便以爱子性命威胁于他,他也决意不会说出义兄谢逊下落。 只是 只是,张无忌乃他与殷素素独子,惯又乖巧懂事,勤奋聪敏,不仅体贴父母长辈,于武学一途也是难得的天纵奇才。 如此佳儿,张翠山又怎真能舍得说弃就弃? 心中无数思绪百转千回,一时之间,这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铁画银钩张五侠,竟是已通红了双眼,眸中决意与哀痛不住交替。 却在此时只听“呀!”的一声痛呼,原来竟是张无忌趁那扼住他的汉子紧张关注张翠山的神态,不觉便放松了对他钳制的当口,狠狠一口咬在了那人虎口上! 趁那人手下一松,他复又撩起一脚,向后狠踹在了那人子孙根处! 当时只听震天的一声惨嚎,那人当即便放松了扼住张无忌的手,倒地抱住下身不住翻滚哀嚎。 众人见了这等变故皆是一惊,金花婆婆反应过来待去重新捉了张无忌,却见他猛地足下使力,竟是向着那万丈深渊直直纵跳了下去! “无忌!!!” 殷素素一声哭喊,整个人已是晕厥在张翠山怀中。 便在此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定睛望去,却见一袭白色衣角,竟是追着张无忌坠崖的身影,紧跟着纵跃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 50 章 “青书!!” 武当众侠大惊。 失去一个无忌已是让他们这些师叔伯们心下大恸, 若连青书这从小看到大的侄儿也一并失去,他们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崖顶冷风呼啸。 虽知已是徒劳, 俞莲舟与俞岱岩、张松溪还是扑到了崖边, 俯身向下望去。 只见那下方弥漫着重重云雾, 当真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而目力所及之处, 又哪里有宋青书与张无忌的身影? 三人顿时心凉如铁。 便是素来冷静沉稳如俞莲舟, 此时也不禁急红了眼。 什么武林和睦什么六大派代代交好,如今再顾及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又有何用? 他们七兄弟唯二的两个子侄,已经被这些所谓的同道中人害得没了! 俞莲舟默默转回身来。 他的眼神很冷。 冷得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头发寒。 “俞二侠” 身为在场人中江湖地位最高的一个, 昆仑掌门何太冲顶着俞莲舟仿佛混了冰碴儿般冷硬的目光, 不得不硬着头皮第一个出声。 他心想武当与昆仑向来交情不错, 自己虽与俞莲舟同辈, 但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如今虽不算是赔笑,却也是拉下面子主动开口,对方即便不好言好语回声, 一点面子总归还是会给的。 不想他却是料错了。 俞莲舟面无表情,语气冷淡: “当不起何掌门的这一声‘侠’。” “你!”何太冲面色一僵。 俞莲舟却是看也不再看他, 只踏前一步, 环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金花婆婆与那满地打滚的汉子, 及蹲在他身边面带忧色急切询问着什么的少女, 还有环绕在他身边的一行人身上: “武当俞莲舟, 请教几位如何称呼。” 此言一出,那群人领头的一人脸色顿时一变。 他面相威严,神色间又似有几分慈和,若非此刻脸色难看得厉害,倒也不失一身气度。 此人名唤朱长龄,正是那朱武连环庄的两位庄主之一,乃为当年江湖五绝之一,“南僧”一灯大师座下四大弟子“渔樵耕读”中“读”——书生朱子柳的后人。 而那因被张无忌狠狠踢中子孙根,而滚倒在地上不时发出哀呼的汉子,则正是朱武连环庄的另一位庄主,昔年江湖五绝中“北侠”郭靖郭大侠弟子武修文的后人,名叫武烈。 朱武连环庄近些年在江湖声名不显,故而俞莲舟不识二人身份也实属正常,朱长龄自不会为此而面色难看。 他真正忌惮的,是俞莲舟问起他们身份时的神情和语气。 那绝非只是在单纯地询问他们的身份,而是 而是做好了要与他们结仇的打算! 朱长龄万想不到他竟会将张无忌跳崖之事算在自己等人身上——虽钳住张无忌的人确是武烈,但将他掳来的人是金花婆婆,仗着人多势众意图围困武当诸人使之屈服的则是昆仑派的人! 他们朱武连环庄不过是帮忙在旁“看管”张无忌而已,挣脱了武烈的人是他自己,要纵身跳下悬崖的也是他自己,这又与他们朱武连环庄有何关系? 更不要提那自己跟着张无忌跳下崖去的宋青书了! 莫非也是他们逼的不成? 这俞莲舟怎生不讲道理,硬要把账往他们头上算? 朱长龄心思百转,不多时,在这冷风呼啸的崖顶,额角却已是汗湿一片。 而见他迟迟没有回话,俞莲舟倒是还未开口,却听天鹰教来人中,有人毫不客气地出声嘲讽道:“竟连自报家门也不敢,难怪甘心给灵蛇岛当了条看门狗。” 语罢,一行人放声大笑。 朱长龄脸色憋得通红,尚不及出声,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吒: “你们说谁是看门狗?我朱武连环庄的人用得着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太婆做看门狗?简直不知所谓!” 急急回头,果见独女朱九真越众而出,一脸怒气地瞪向天鹰教众人。 朱长龄心中暗骂了一声蠢货! 正待开口,却听对面笑声猛地拔高几分,先前出声那人也边捧腹大笑,边道: “朱武连环庄?哟!好大的名头!” ——语气中明晃晃的轻慢让人想装听不出来都难。 而被朱九真称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太婆”的金花婆婆则眼神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朱长龄心下大急。 这女儿当真被他与妻子宠坏了,竟如此不知分寸! 眼下这样的场合,岂是她一个毫无名头的江湖小辈能随意出口插话的? 当即便虎着脸转过头,厉声训斥了一句: “真儿!闭嘴!” 朱九真本就被那天鹰教弟子噎得面色发红,如今又被朱长龄当众毫不留情地厉色呵斥,脸上当即便有些挂不住了。 “爹爹”她泣声唤。 朱长龄看也不去看她。 “我朱武连环庄近些年虽鲜少派人行走江湖,却也是朱子柳朱大侠与武修文武大侠等人联合创建。这位好汉看不起朱某可以,却万不该出言辱及先人。” 他面向天鹰教众人,面色严正,语气更是斩钉截铁。 “还请这位好汉收回前言,否则,朱某便是不才,也愿为先祖声名而战,还请好汉下得场来,咱们划出个道儿来!” ——这话说得叫个义正言辞。 然而那天鹰教中人却不肯按他的套路接招。 他嗤笑道:“你倒是会转移话题。三言两句便跟我结了私仇?可惜,你若想与我算账,不若先答了俞二侠的话如何?” 顿了顿,见朱长龄脸色铁青,却偏又发作不得,那人不由笑得更欢: “还好意思抬出先祖的大名压人。我若是你,便连提他们的名字都不敢提——助纣为孽,逼死了人家武当两位少侠,你也不怕将你那先祖从墓里气活过来?” 一番话挤兑得朱长龄脸色是忽青忽白。 朱九真见他气得身子都有些微微打晃,顿时忘记了之前那番呵斥,有些担心地上前一步扶住他一边手臂,面对那面带嘲意的天鹰教人,娇声开口: “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那张无忌要跳崖也是他自己要跳,与我爹爹何干?有何凭据便说是我爹爹逼死了他?” “还有那跟着他跳下崖去的傻瓜,是叫宋青书还是什么?他明知跳下去便是死路一条,却偏还要自己找死,那莫非也是我爹爹逼的?” “自己脑子不清楚还要怪到旁人身上,什么六大派之一,我瞧不过也是些徒有虚名之辈。” 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方占尽了道理,自小在父母的娇宠下长大,又兼很有几分容色,故而庄中上下都要让上她几分,除武青婴外从未被人下过面子的朱九真说到最后愈发觉得那张无忌也好宋青书也罢,都是死得活该,根本怪不到自己家人头上。 她这样想,语气和神情中自然也便带出了几分这样的意思,尤其那话说到最后,虽不是明晃晃说着“活该”,却也与明白说出口并无甚不同。 俞莲舟等人面色顿时一变。 然未等他们出声,崖顶原本便已极低的温度却仿佛瞬间又降低了几分,众人不约而同打了寒颤,却见空气中猛然闪过一点寒芒,待他们凝神细细看去,却只觉眼前亮光一闪,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那朱九真竟已双目圆睁,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真儿?!” 朱长龄一声惊呼,俯身便要去扶女儿起来,然而动作做到一半,却忽而一僵。 一道细细的血痕渐渐从朱九真凝乳般白腻的颈子间浮现出来,慢慢地越扩越大,眨眼之间,那鲜红的血液便流了一地,冷风吹过,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了一股血液特有的腥甜气味 朱长龄的眼睛瞪大了。 他甚至没有看清女儿是怎么中剑的。 到底是谁,用怎样快的动作,在他眼皮底下一剑刺死了他的宝贝女儿?! 朱长龄双目通红,抬眼,仇恨地看向武当众人: “小女久居庄中,从未外出行走江湖,不懂规矩,言语间冒犯了武当,几位均是名满江湖的侠义之士,便有不满,如何不能好好与她相说,偏要一出手就要了她的性命?难道江湖传闻武当素来行事宽和,便是如此宽和之法?” 俞莲舟虽不满朱九真语气中对宋青书与张无忌的冒犯,此刻见一如花少女转眼便命丧当场,却也有些不忍。 可被朱长龄这样一番不分青工皂白地指责,心下那点不忍也不足令他沉默以对,任由对方污蔑。 当下便要开口反驳。 却不想斜里忽地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以一种平静无比的语气说道:“人是我杀的。” 俞莲舟闻声一惊,转头,便见叶孤城神色淡淡站在原地,白衣飘飘,面如冠玉,乍看之下,气质竟与青书有几分相近 “叶城主?” 他惊道。 叶孤城冲他微微颔首,“若非她出言辱及青书,实则根本不配我为之拔剑。” “哗!”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 这人究竟是谁?怎口气竟这般大?都将人杀了,到头来却说,若非朱九真话里话外透出种宋青书死了也是活该的意思,他甚至连拔剑杀她都嫌侮辱了自己 这这这 这也太张狂了吧? 金花婆婆面色微沉,迅速与何太冲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初她准备算计武当众人时,便发现重回蝴蝶谷的队伍中,除那据传年纪轻轻,一手剑术却已是出神入化的宋青书之外,还有个瞧着极面生的白衣剑客。 但因为无论是她还是对中原武林颇有了解的何太冲均不识此人,又打探到他乃宋青书带回山上的客人,料想应是江湖中声名不显之辈,不知怎么就入了宋青书的眼,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便没将人放在眼里。 可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声名不显之辈,分明便是个修为不下于峨嵋灭绝师太、武当俞莲舟,甚至是少林三大神僧的绝顶高手! 但如此高手,之前又怎会在江湖上半点声名也无? 金花婆婆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但她却知道,今日这事,恐怕却已不能善了。 当即便上前一步,赶在朱长龄之前扬声道: “呵!这位可是武当诸位的朋友?好大的架子!朱子柳朱先生的后人也是说杀就杀,杀完却还要轻侮一番,不知这却是哪国的道理?莫非武当诸位也认同他如此行事?” 俞莲舟等人沉着脸没有回话。 金花婆婆这问题问得巧妙,无论如何作答,武当都是吃亏的一方。 而见武当众侠齐齐沉默,金花婆婆眼中闪过一抹得色,正要再次开口,却忽闻“啪!”的一声脆响,她脸颊忽而一偏 ——竟是让人狠狠抽了个嘴巴! 金花婆婆一脸懵然。 一阵头晕目眩之中,却听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冷冷说道: “我武当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一个叛教之人置喙!” 宋、宋青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 51 章 只见翩然飘落在叶孤城身边, 负手而立,便连头顶发冠都分毫未乱的那白衣来人, 却不是宋青书是谁? 崖顶众人见了他的身影, 反应却是走了两个极端。 以俞莲舟为首的武当众人自然是欣喜若狂, 然而另一边,此前一直与武当为难的一伙人却是一脸不可置信——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这宋青书跃下悬崖的! 怎的这人如今竟平安无事不说, 甚至连发丝衣角都未曾有丝毫凌乱, 瞧上去半分狼狈也无? 宋青书却是懒得理会这些人惊疑不定的打量。 他回首对脸上还带着些许惊喜的笑容,呆立在崖边不动的俞莲舟等人微微一笑,又看了看手中扶着刚刚悠悠转醒的殷素素的张翠山, 和一脸紧张站在他身旁的殷天正, 方道: “二叔、三叔、四叔, 五叔五婶, 殷教主,还请放心,无忌亦无大碍。只如今这般场面不好使他在场。我已将他在崖下好好安置了起来,待此间事了, 便去接他上来。” 此言一出,武当众人和殷天正等人果然齐齐松了口气, 殷素素更是喜极而泣, 埋首在张翠山怀中又哭又笑。 俞岱岩朗声长笑,“好!好!”他道, “我就知道青书你不是那等没有成算便贸然出手的愚人!” 宋青书但笑不语。 然而, 当他的视线从武当众人身上转开, 重又投向金花婆婆、何太冲、朱长龄等人时,温和明朗的笑意却从他脸上全然褪去,余下的,唯有一片冰冷漠然。 众人心下登时一紧。 尤其是金花婆婆。 先是被宋青书一个耳光打懵了神,随后听到的那句“叛教之人”,更让她如坠冰窖—— 宋青书知道了? 他知道了?! 是殷天正告诉他的? 对了。 一定是他。 除了他那群人里不会再有其他人能认出她的身份! 可笑她还以为对方会念着旧情,至少为她留下最后一丝体面,却不想,竟转眼便将她最大的秘密卖给了武当! 殷天正 明教明教! 金花婆婆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实话讲,宋青书对她的想法一点也不在意。 她是恨也好,怨也罢,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真实身份,她与明教之间的恩恩怨怨,更与他扯不上半分关系。 如果不是她劫了张无忌做人质。 如果不是她险些害得张无忌丧命。 宋青书根本连理会都懒得理会。 可惜没有如果。 即便因为她的算计而让张无忌误打误撞即将得获一场极大的机缘,但她的算计同样也差点将张无忌害死。 宋青书并非那所谓的“仁义之士”。 他不会因为事情没有发展到最坏的结果,便理所当然地无视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同样,他也没有与敌人废话的习惯。 当即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反应过来时,宋青书已经身在金花婆婆近前。 他并没有出手。 只是眼神冷冷望着金花婆婆。 后者呼吸一滞,一瞬间竟有种想要反身而逃的冲动! 宋青书右手轻按住腰间佩剑。 “出招吧。”他淡声道。 金花婆婆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若在今日以前,她当真从未将宋青书一个武林小辈放在过眼里。 虽有传闻说三年前他以初初束发稚龄,于紫霄宫以一敌三,力战少林三大神僧而丝毫不落下风,小小年纪已可见内功之深厚,剑术之精妙。 然而武林中的传闻从来不可尽信,焉知是否是那武当在为三代弟子造势,又或者有人心怀恶念,故意以盛赞来意图捧杀那姓宋的小子? 金花婆婆本就心高气傲,昔年明教鼎盛之时,能令她看得入眼的阖教上下也只有阳顶天与谢逊二人。 如今对个江湖后辈,自然也不可能有多看重。 然又怎知,她今日却偏偏栽在了对方手中。 想起宋青书轻描淡写地一挥手,竟当众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原本因被他被叫破身份而起的惊异、恐惧等等情绪尽数消失,金花婆婆眼中重又带上了浓浓的羞恼与恨意。 “怎的?你这是要与我老婆子比划比划?” 她冷声道。 宋青书却已是缓缓将长剑抽将了出来。 “出招吧。”他语气淡淡,又将之前那话重复了一遍。 金花婆婆闻言神色更恼! 她如何听不出宋青书语气中隐隐的不耐和催促? 她恨声冷笑了两下,“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找死,老婆子我今天就成全你!” 边说,她边举起手中拐杖,“俞二侠,在场的诸位,还请与老婆子做个见证。” “今日一战,乃这武当宋少侠一力相邀,可并非我老婆子主动邀战,以大欺小!” 说罢,金花婆婆手中拐杖一挥,对宋青书冷笑道:“小子,纵你无礼在先,我却也不愿占个小辈的便宜,便让你先出手罢!” 宋青书又岂会跟她客气? 于是他便出手了。 *** 没有人看清宋青书究竟是如何出的手。 亦没有人看清他究竟用了怎样的剑招。 更没有人知道金花婆婆那一瞬间为何没有做出半点反应。 总之,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宋青书的剑已横在了金花婆婆颈间。 而后者维持着手举拐杖作势欲要迎击的姿态,整个人却似是被点了穴般僵在那里,动也不动 崖顶一片寂静。 甚至包括俞莲舟等人在内,所有人都被这样与想象截然不同的结果惊呆了。 金花婆婆绝非弱者。 且不说她一身内力修为极其深厚,半点不似龙钟老妇,单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也已十分令人忌惮。 更别说她武功路数奇诡,令人难以判断来路,便是何太冲此前也曾与她有过数次交手,却也并不是她的对手。 可如今,她却连出招也没能做到,一招之内,便被宋青书一剑定在了原地! 这令人如何能信? 众人却不知道,金花婆婆此时已是连眨眼都十分困难。 如同被一股无处不在的无形剑气团团围裹,哪怕持杖的手臂只微小地晃动一下,也能感觉到锋锐的剑气似乎要切割开皮肉、钻入体内一般,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冷冷擦过。 金花婆婆毫不怀疑,若她当真有所动作,当场便会被这围裹住她的层层剑气割裂皮肤、削断手指,甚至裂体而亡! 这当真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甚至还能被称上一声少年的人所能使出的剑术? 宋青书 他究竟有多高的天分,曾有过怎样的奇遇,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甘心啊! 她怎能甘心?! 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今,她连性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中,便是反抗,也只是徒劳 金花婆婆闭了闭眼睛。 她向来带着或者柔和或者冰冷笑意,然而无论何样的表情之下,都深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自傲和轻蔑的脸上,一丝屈辱至极的神色飞快闪过 “是我输了。” 她声音干涩。 四下一片哗然! 在骤起的议论声中,宋青书却似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干脆利落撤去架在对方颈间的长剑。 然而,不等金花婆婆松上口气,他却忽而欺身上前,手掌虚贴住对方小腹—— 意识到他要做些什么,金花婆婆一瞬间竟有些惊恐地瞪大眼睛! “小子!住” 一个“手”字尚未出口,却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金花婆婆脸色一白,踉跄退后数步,若非及时拄住手中拐杖,恐怕此刻已是萎顿在地! 宋青书冷冷看她,“若非无忌平安无事,你欠他的,光只如此绝还不清!” “你!”金花婆婆抬起头,眼底一片血红。 她万万没想到宋青书竟会不与俞莲舟等人事先商量,便敢直接出手,废了自己一身武功! 同样惊呆的还有除叶孤城外,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人想到宋青书出手竟如此决绝狠辣——不是说武当行事向来温和宽厚? 那出手杀死朱长龄之女的白衣人也便罢了,从俞莲舟等人对他的态度便知他实非武当之人。 可宋青书 他是宋远桥的儿子,是武当三代弟子之首吧? 怎竟会、竟会 “青书” 张松溪微微皱眉。 他倒并不是责怪宋青书擅作主张,出手狠辣。而是担心今日之事传出江湖,会影响他的声名。 宋青书闻声转头向他望来,目光一如既往淡然平和。 “为逼无忌说出金毛狮王谢逊下落,她给无忌灌过毒,任由昆仑和朱武连环庄的人对他用刑。” 他冷冷道。 “若非尚知无忌乃是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她甚至不会阻止那朱庄主的女儿放恶犬伤人,然而即便如此,却也放任那庄上的几位小姐少爷,对无忌拳打脚踢,将他当个消遣。” 宋青书的语气始终是平静无波的,然而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觉察出,那听似无比平静的语气之中,究竟暗藏着怎样压抑到极点的滔天怒意。 宋青书的目光缓缓扫视过在场众人,最终停留在脸色有些发青的“铁琴先生”何太冲脸上。 迎着对方闪烁不定的眼神,宋青书竟缓缓笑了。 “何掌门,请出招。” 他道。 何太冲脸色一白。 “宋少侠,你这是要向我邀战?”他疾言厉色,“我乃堂堂昆仑掌门,便是你父宋远桥见了我,也要跪下磕头行礼!”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却只见宋青书面上神情更冷! “原来那日我父亲与六位叔叔在太师父之命下向何掌门磕头行礼,你亦跪地还礼,乃是做给别人看的,心中却觉这礼你自有资格受得,便是我父实则与你同辈,在你面前却也合该做小伏低?” 宋青书面无表情道。 “这你!竖子竟敢污我!” 何太冲呐呐半晌,最终竟是恼羞成怒地重重拂了拂袖。 宋青书冷冷看他。 “多说无益。若有何道理想要‘指教’,不若立刻便拔兵刃出招!” “你你!” 何太冲气得浑身发抖,偏他又自知连金花婆婆都一招便落败于宋青书手上,自己真要下场,却是断然讨不着好,故而便如此被宋青书以言语挤兑,却也不敢当真下场与他过招。 宋青书看着他一副“看在你年纪小我不欲与你计较”,故作大度愤然转开脸去不看自己的模样一声冷笑。 他将目光转向朱武连环庄的几人: “既然何掌门不敢与我一战,那大名鼎鼎的朱子柳与武修文的后人又当如何?不是也怕了我这江湖小辈吧?” 他冷笑道。 朱长龄脸颊涨得通红。 然而他身手尚不及何太冲,又怎敢贸然硬接下宋青书的话茬? 当即只抱着女儿朱九真的尸身,一脸哀切道: “宋少侠,为一句失言,小女已在少侠友人手中失了性命,少侠何苦继续与我们为难?须知我等也是受迫于人,并非有意想与武当为敌。” ——这就是说他们干这一票完全是因为受了金花婆婆胁迫了? 真是好厚的脸皮! 宋青书冷笑一声,“庄主的意思是,我这友人滥杀无辜,不调查清楚你们是不是受人所迫情非得已,便出手伤人,当真是罪大恶极罪不可恕,而我若还要逼迫你出手,便是不近人情不讲道理,恃强凌弱心狠手辣?” “这” 万想不到他竟会说穿自己所思所想,朱长龄面上一阵尴尬。 宋青书对他这样表面道貌岸然,实则满腹毒计之人原本理也懒得理会。 若他不借叶孤城之事说嘴,宋青书根本懒得拆穿他心中所想。 却不想朱长龄不说话了,可他身后,从朱九真身死便一直压抑着心中恐惧与怨恨的武青婴,此时却再无法控制心中各种情绪! 她猛地挣脱身边卫壁的钳制冲上前来—— “那你便说我真姐死也是死得活该,你那友人连半点责任也是没有?!可我真姐又做错了什么?她的话哪里说得不对?你和张无忌那小杂种要跳崖本就是你们的事!又与我真姐何干?” 少女尖厉的哭喊声回荡在空旷的崖顶,一时之间竟显得有几分凄厉悚然。 宋青书只冷冷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而武青婴最初的勇气用尽之后,却忽地感觉浑身上下冰冷无比。 尤其那被她出言指责的白衣男子,此时正用一种冰寒到令人心悸的目光,定定看着自己 武青婴心下一凛,深恐自己也会像朱九真一般,被对方一剑刺穿了喉咙,不由哆嗦着尖叫起来: “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真姐?为什么要帮他们?为什么?!”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向了默然无语的叶孤城—— 是啊!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如此相帮于武当,相帮于宋青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 52 章 还没等叶孤城做出任何反应, 宋青书却先笑了。 武青婴算个什么东西? 说是武修文的后人,可她爹武烈要说与叶孤城同辈, 都已经算是抬举他了, 身为他女儿的武青婴又算哪根葱? 就算要来打探叶孤城的身份, 也绝轮不到她来开口。 这朱武连环庄莫非上上下下都不懂什么叫做江湖规矩? 宋青书一声嗤笑:“想要我这友人自报家门?凭你朱武连环庄,还不够格!” ——这话说得却是一点情面也未给朱长龄与武烈两人留! 原本只是嘲讽武青婴一人的打算, 瞬间却连带上了朱武连环庄内外上下。 朱长龄与武烈双双脸色涨得通红。 虽平日在江湖声名不显, 至多只在昆仑山一带的武林中有些名望,但身为一灯大师两位弟子的后人,无论朱家人还是武家人, 心中总归是有一份不可言说的骄傲在。 尤其是武家人。 他们先祖除有乃为一灯大师弟子的武三通外, 更有身为郭靖郭大侠唯二的两位弟子之一的武修文, 若是硬要攀扯, 他们与如今被尊为元国武林六大派之一的峨嵋也可算是关系“不浅”,与虽然有所没落,但终究还有份不小的家底在的丐帮也“颇有”渊源。 如此“人脉”,便是比之江湖上一些中等偏上的门派也不差什么了, 怎知今日竟被宋青书一声“不够格”,便将朱武连环庄的江湖地位尽数否定? 他又凭的是什么? 武烈将牙咬得咯吱作响, 看向宋青书的目光更是淬了剧毒一般! 再顾不上什么武功身手远不及人,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反复不停,那就是要让宋青书为他适才那番言论付出令自己满意的代价! “黄口小儿, 无礼轻狂!” 他怒道。 “他又算什么东西?难道还配让我朱武两家后人问上一声他的姓名不成?” 边说, 他边扭头目光阴沉地看了女儿武青婴一眼, 仿佛恨铁不成钢道: “没眼色的东西!这等人的名字岂是你该问的?无端污了你自己的嘴,也无端败坏了我武家先祖的名誉!” 武青婴虽被叶孤城一身杀气刺得险些精神崩溃,却到底神智尚在,加之她心思转得也不慢,当下便臊眉耷眼,做出一脸受教状,道: “爹爹教训得是!是女儿做差了。如此心思歹毒随意出手伤人之辈,确不是我朱武两家后人应当与之有所交集之人。” 这话里指桑骂槐的意味就太过明显了。 然而也不知是武烈的突然发狠给了武青婴前所未有的勇气,还是过度恐慌的情绪被压抑到极点后压无可压的骤然爆发,总之,将话说到如此地步还不算完,她冷笑着上下打量了宋青书几眼,又道: “却不知有些自诩名门正派、高风亮节的武林少侠,又是如何与这等人扯上关系的?” 如此便已经不能算是指桑骂槐,而是只差点名道姓地说宋青书自甘堕落、结交邪道了。 而听她将话说得如此不堪,原本并不好出言与一江湖后辈,尤其还是个女子的武青婴争辩的俞莲舟终于紧紧皱起眉来,正待开口,却忽见叶孤城抬手抚上了腰间长剑 “叶城主” ——且慢! 俞莲舟一声不假思索的劝阻未及出口,却只见因天色渐晚而变得有些光线昏暗的崖顶之上,忽地亮起了一点灿烂的剑光。 那剑光是如此璀璨夺目,尽管它似慢实快,几乎消逝于眨眼之间,却令人为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而被夺去了所有的注意,直到那点剑光倏然闪现又即刻消失,也依然无法从它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中回过神来,一时之间,只能呆呆望向剑光消失的地方—— 在那里,武青婴双目圆睁,面上的神情似是恐惧似是惊异,而在她雪白的颈间,一点血色乍然绽放,紧接着,她身子慢慢软倒在地,伴着颈间汩汩外溢的鲜血,如同此前的朱九真一样,转瞬之间,便没了声息! 崖顶又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武烈圆瞪着双眼,似乎无法相信,就在自己眼前,女儿被人一剑穿喉而过,连悲呼都不及发出,眨眼间便失了性命! 他的呼吸蓦地粗重起来。 “宋青书宋青书!” 因不知叶孤城姓名,他此时唯有怒呼宋青书之名! 后者却依然是一脸云淡风轻、神情欠奉。 武烈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蔑和嘲讽。 再不顾身后朱长龄的低声劝慰,他怒喝一声,纵身便向宋青书飞扑而来—— “砰!”的一声闷响! 武烈被宋青书反手以剑鞘抽飞了出去! 倒飞而去的身影“恰好”撞上了正站在他后的朱长龄,又牵连了他身旁的卫壁,三人一起向后飞跌出了一大段距离,最后牢牢砸在一处山石壁上,发出一声令人骨头发酸的轰然巨响。 众人的目光原本就下意识地跟着三人飞跌而出的身影一路移动而去,如此更是看得分明,那武烈与朱长龄两人四肢抽搐,喉间不断溢出鲜血,竟是折损了全身多处骨骼不说,怕是内脏也受了极大冲击,眼看便要活不成了! 而本就武功低微的卫壁更是凄惨,几乎连声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双目紧闭浑身鲜血地昏厥过去,竟已是不辨死活! 崖顶众人看向宋青书的眼神立刻变了。 宋青书对此毫不在意。 他淡然回转目光,环顾四下,眼中竟似多了几分笑意 “还有人想知道我这友人姓甚名谁么?” 他轻声问。 听此一言,何太冲和他夫人班淑娴及两人身边几名昆仑核心弟子尚能控制住自己的反应,除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却也未有其他动作,然而余下那些被金花婆婆以各种理由收罗而来的虾兵蟹将,却是没有这般定力了。 众人齐齐摇头,看向宋青书的眼神,也不再只是之前的顾虑忌惮,而是充满敬畏和恐惧,如同他是什么再世杀神一般。 不想,宋青书却忽然笑了。 “你们不想知道了?可我却偏偏想要说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笑问。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竟连何太冲夫妇并已被废去武功的金花婆婆在内,所有人都齐齐打了个冷颤! “宋、宋少侠”一个混在人群中的年轻人终于顶不住身上的压力,竟带着哭腔叫了一声。 见宋青书闻声转头看向自己,这年轻人竟真的差点哭出眼泪来。 他哭唧唧看着宋青书,一张脸吓得惨白惨白。 宋青书:“” 突然就没了继续逗(玩)弄这群人的兴致。 他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不是想问我这朋友的身份么?如今便是不想知道,也得给我听好了。” “他名——” “叶孤城。” 话音落下,崖顶再度陷入了一片默然的死寂。 再看众人的神色,何太冲与班淑娴一脸不可置信,金花婆婆先是一惊,继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 而远远落在山壁之下,眼中光彩已接近黯淡的朱长龄与武烈两人,则一会儿满面悔色,一会儿又现出几分灰心丧气的颓然,眼中的光彩溃散得愈发快了。 更多的人则是一脸惊恐茫然。 “叶孤城可是那传闻中晋国武林六大绝顶高手之一,白云城主叶孤城?” “必然是了!记得方才俞二侠称呼他什么么?‘叶城主’!‘叶城主’啊!” ——却不是那白云城主叶孤城又是哪个? 一瞬间,众人只觉心底一片冰凉。 他们竟是与如此人物结了仇怨? 这以后 慢着。 他们还有“以后”可言? 当即便有许多人声泪俱下,悲情满满哭诉起了自己如何无辜,如何被金花婆婆下了毒又以解药相迫,万不得已才为她所驱使 宋青书看了只觉好笑。 “我竟不知,原来阿城的名号如此好用?” 无视了那一群跪地哭诉的“可怜人”,他挑眉看着叶孤城。 后者闻言轻笑一声,贴近过来,对他附耳道: “白云城生性主孤高冷傲,久居高位又是个绝顶高手,自然是随心所欲惯了的。一言不合出手杀上个把人,这岂非再正常不过之事?更何况我又非元国武林中人,自不必在意与各大门派是交好还是交恶。” “可武当的宋青书宋少侠就不同了。便是你再心硬如铁行事刚硬又如何?你头顶终归还有武当七侠,还有张真人的存在。你能抛开一切顾忌当真大杀四方?若真如此,你又怎会刻意挑了那无甚关系的朱武连环庄下手,而有意无意放过了昆仑众人?” 见宋青书目光微动,叶孤城喉间又泄出一声低笑。 他道:“所以,并非是我的名号比青书好用,而是在这些人眼中,我比青书更无所顾忌罢了。” 宋青书眼中笑意一闪而逝。 他压低声音道:“如此,我便借阿城这‘无所顾忌’用上一用?” 叶孤城自无不应。 而也不需宋青书多做何解释,他自知对方所求为何。 当即便敛起笑意,直身,面无表情看向昆仑派众人。 何太冲心中猛地打了个突儿。 正心道不好,便听那叶孤城冷声开了口—— 他道: “久闻铁琴先生大名,不知叶某今日,能否领教阁下高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 53 章 何太冲:“” 久闻大名? 骗鬼去吧! 他虽是个自私小人, 却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在元国境内他或许算是颇有声名,但出了元国之境? 恐怕便是峨嵋那灭绝老尼, 都比他更为人所知罢? 对方将话说得客套, 不过是想寻个理由与他交手而已, 又哪里是真的将他放在了眼里? 然而即便明知叶孤城的打算,何太冲也无法像对待宋青书一般, 摆出江湖前辈的架子对他的邀战拒不接受。 因为叶孤城绝非他能随意拿来当作晚辈对待的人物。 若他敢在叶孤城面前摆出应对宋青书时那套强充长辈的态度, 结果即便如那雪岭双姝一般被叶孤城一剑刺死,昆仑阖派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他喊一声冤。 ——便连他那一向泼辣凶悍的妻子也是同样。 何太冲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今日这一战,当真已是避无可避。 既然如此, 那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落了昆仑脸面。 故而他微微一笑, 竟向叶孤城拱了拱手, 朗声道: “素闻白云城主剑术修为奇高, 与贵国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并称当世两大剑道高手,何某虽不才,然于剑道一途却也有些自己的心得体悟。今日竟有幸能得城主邀战,何某自无不应!” 他本就长相不差, 又兼执掌昆仑掌门之位数年,通身自有种名门正派一代宗主应有的气度。 如今抛却了心中那些怯懦畏惧之意, 堂堂正正正面应战, 一时间倒也让人对他观感转变了不少。 原本神色淡淡的俞莲舟、俞岱岩等人,如今再看向他时目光却似有了几分缓和, 便是最好的证据。 然而宋青书与叶孤城两人面上神色却皆分毫未变。 叶孤城更没有因为他如此表现而对他另眼相看。 他只淡淡看了满面正气凛然的何太冲一眼, 便启步不疾不徐地走进了人群中的那一片空地—— “请。” 没有任何废话, 开口便直奔主题。 何太冲险些被他这仿佛根本没将自己所做的任何努力看进眼里的态度气个半死! 然见武当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已是比最初温和不少,他如此作态最大的一个目的想来已经达到,他咬了咬牙,维持着一身气象冲和,神情飘逸,紧随着也入得了场中。 甫一在叶孤城对面站定,何太冲便险些无法保持住脸上云淡风轻之色。 只见叶孤城面色淡淡,站姿也并未有任何改变,看向何太冲的目光,也是平平静静毫无波澜。 然而,何太冲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凌人剑意正慢慢升腾而起,几乎眨眼之间,便充斥了两人身周! 那剑意似乎并没有刻意针对何太冲之意。 甚至叶孤城似乎也并非是有意将之驱动。 然而越是如此,叶孤城动作间越是显得漫不经心,越是表现得稀松平常,在何太冲心中掀起的波澜就越是巨大,越是令他心潮难以平复—— 何太冲自认自己剑术造诣在元国武林就算非是数一数二,却也绝对名列前茅。 加之昆仑两仪剑法成名垂数百年,乃天下有名剑法之一,便是比之武当神门十三剑、峨嵋回风拂柳剑法,也要高明许多。 何太冲幼年习武,浸淫剑术数十年,俗言道熟能生巧,他将两仪剑法练到如今,自然已是炉火纯青,精熟无比。 然而他却无法如叶孤城般,外放出如此剑意。 若叶孤城这剑意放得当真如他所表现得这般轻描淡写,举重若轻,那何太冲与他对上,又哪有什么胜算可言? 何太冲心下一片苦涩。 然事已至此,他难道还能出言反悔? 那又要将昆仑颜面置于何地? 眼中慢慢现出一丝决绝,何太冲沉下心神,到了最后,反而突然看开了—— 罢了,罢了。 胜也好,负也罢,便是惨败一场,又如何? 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若还表现得犹豫迟疑,瞻前顾后,岂不更让人笑话? 如此,便是败,也要败得轰轰烈烈! 眼中神色愈发坚定,何太冲横剑腰间,背脊挺直,对叶孤城点了点头。 “叶城主,请!” 他沉声道。 *** 叶孤城从来不是一个会在比斗中对对手手下留情的人。 这点与宋青书极像。 同样他也不是一个会将对手意思一下的谦让真的当作谦让来看待,并礼尚往来地谦让回去的人。 这点也与宋青书极像。 故而,当金花婆婆说她不欺小辈,让宋青书先出手时,宋少侠并未与她客气,十分耿直地依言先出了手。 而此时此刻,当何太冲说出那一声“请”之后,叶孤城也并未顺势谦让一番,同样十分耿直地直接出手了! 长剑出鞘,叶孤城的剑招没有半分花哨! 依然是看似平平直直普普通通的一剑,依然是那似慢实快的节奏,依然是那道灿烂辉煌令人心悸的剑光。 对面的何太冲在这一刻,却已经浑身僵硬,便连举剑相击,一时也是做不到了。 只因叶孤城的这一剑,毫无破绽! ——无处可破,无法可挡! 昆仑两仪剑法再高明,何太冲将之练得再纯熟,如今却有何用? 他根本不敌叶孤城一剑之威! 白云城主? 好一个白云城主! 眼看那剑光已是近在眼前,若不闪不避更不举剑相抗,何太冲便要同那朱九真、武青婴一般命丧于叶孤城剑下,何太冲眼中厉色一闪,便要不管不顾,即便无法可挡,也要为身家性命拼上一把。 然而便在此时,忽见一人飞扑而来,挡在自己身前—— “且慢!” 那人低喝。 其正乃何太冲结发妻子,亦为他同门师姐——班淑娴。 叶孤城那一往无前、灿烂辉煌的剑光倏然一滞。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那剑尖堪堪停在班淑娴颈前,再向前丁点儿,便会将她喉咙刺穿 班淑娴脸色苍白,神色间却还有几分镇定。 她护着身后的何太冲,夫妻二人齐齐后退数步,避开那仿佛散发着刺人锐意的锋利剑刃。 抬眼迎上叶孤城已然变得冰冷无比的目光,班淑娴涩声开口: “认输。我代我师弟认输。” 她艰涩道。 “且我师弟会以昆仑掌门身份保证,即日起,昆仑弟子若无性命攸关之事,从此不再踏足中原!” “师姐!” 何太冲闻声一脸震惊,他转头去看自己这强势霸道了一生的妻子,却见她眼中虽带着耻辱与不甘之色,然而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惊恐与颓败。 她扭头飞快看了何太冲一眼,神色间又多了几分决绝。 “如今向他服软,总要好过你堂堂昆仑掌门竟于一招之下败在他手,更被他刺死当场。” 她传音入密道。 “你我还在,弟子还在,我昆仑根基就在。如此便是蛰伏数年,又有何损失?不过不过是失了些面子罢了。” “你若身死,却又能留下什么?弟子中尚未有人能稳妥接下掌门之位,而我” 班淑娴微微苦笑,“我又还能多撑多久?师弟你莫非还未将这其中之事看个分明?那叶孤城摆明便是在替那宋青书出气,与我们这些算计了武当、算计了张翠山一家的人好生清算着呢!你难逃一劫,我身为昆仑掌门夫人,又如何逃得?” “师弟,如今形势比人强,我们已是不得不向他们低头。你你可怨我?” 何太冲默然无语。 班淑娴所说的这些他又如何不知?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一向最是强势,从不与人温言软语相向的班淑娴,此番却会为救自己性命向叶孤城低头,向武当做出如此大的让步。 ——不踏足中原,岂非就是承诺从此往后,只要他们夫妇二人还执掌昆仑一天,昆仑便不会再插手谢逊与屠龙刀之事,不会再与张翠山及武当为难,不会再与任何人联手,算计于武当众人? 昆仑向来与峨嵋一起,在元国武林声名仅次于少林、武当。 然而今日之后 何太冲心下一苦。 然事实却正如班淑娴所言,今日他们主动退后一步,昆仑便是暂时蛰伏起来,未来也未必没有再复起之时。 可若他执意不肯低头,若那叶孤城与宋青书当真发起狠来,将他与师姐齐齐斩杀当场,剩下那些不成器的弟子们,又如何撑得起偌大一个宗派? 总归留得青山在,方能不愁没柴烧。 何太冲神色陡然颓丧下去。 “如师姐所言。今日这场,我认输了。” 他颓声道。 话音未落,崖顶已是一片哗然。 从叶孤城一剑来袭,到班淑娴出手相阻,再到如今何太冲亲口认输,这一系列变故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崖顶众人原本已是应接不暇,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众人才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轰”的一下议论开来。 那些被金花婆婆随意收拢来的江湖人士尚有几分唏嘘,只感叹白云城主果真威名不假,这才只一出手,便让那原也算是元国武林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之一的铁琴先生连还手之力也无,甚至要靠那掌门夫人舍身相救才保下一条命来,最终只能认输了事。 而另一边的昆仑弟子们,则是一脸茫然与不可置信。 师父竟连那白云城主的一剑也无法接下,就这样和师娘一起认了输? 师娘还保证日后昆仑弟子不再出山,不再踏足中原? 这这究竟 身在高位已久,习惯被昆仑山附近的小门小派,甚至是中原武林许多门派高高捧起,从未当众摔得这样惨过的昆仑众弟子,一时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然而他们却也不敢出声质疑。 无论何太冲还是班淑娴,就算面对叶孤城时百般谦和忍让,但在弟子面前,却都有说一不二的至高权威。 既然他们说了,弟子们便也只有服从与接受,断不允许有任何质疑反驳。 众弟子沉默站在原地,耳边听着崖顶议论声不断,不知不觉间脸色已然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即便奔下崖去回返昆仑,不再听这些令他们难堪的声声议论。 宋青书此刻也颇觉无趣。 原还以为这何太冲虽是个小人,却好歹也有些身为一派掌门的气度血性,却不想被他那妻子一劝,竟当真亲口认了输,连最后一搏也不敢做。 他传音与叶孤城道: “便应了他们所请,赶他们下了这雪岭去吧。” 言罢,竟似不再管事,回头对俞莲舟等人撇了撇嘴,将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江湖人士也全都交给了他们处理。 武当四侠无奈而笑。 这青书 怕麻烦的性子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如此性情,将来当了本门掌门,可如何得了。 四人不约而同,抱着种奇妙十足、既头疼又自豪的心情如是想。 不多时,叶孤城打发走了昆仑众人,张松溪也连安抚带敲打地遣散了其余人等,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中,崖顶已只剩宋青书一行人与被废武功的金花婆婆一个。 众人齐齐舒了口气—— 总算事情都解决了。 而后又齐齐转眼,看向正与叶孤城悄声说着什么的宋青书 后者一脸茫然:“二叔?”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俞莲舟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青书,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他道。 “忘记什么” 起初还是有些茫然,但等到迎上殷素素满是期待的目光,宋青书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把无忌忘在了谷底还没有带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 54 章 这是开玩笑的。 宋青书当然不是真的把张无忌忘在了脑后。 他之所以慢慢吞吞, 直等到众人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方才在俞莲舟等人的提醒之下故作恍然惊觉状,实则是要给张无忌留出充足的时间, 去寻获他那合该于此时到手的机缘。 神识探查中已见张无忌从一白猿腹中得了四本薄薄的经书, 料想这便该是搅动他头顶气运的那场大机缘了, 宋青书当即便顺水推舟,向殷素素和张翠山歉意地做了个揖, 又请了俞莲舟等人与天鹰教的人匀出几件外袍暂做了条“绳索”, 安抚住想要与他同下山崖的张翠山和殷天正,宋青书手中紧抓住那临时绳索,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崖下浓重的云雾之间。 殷天正看着他隐没在云间的身影含笑赞了句: “好俊的轻功!” ——武当轻身功夫“梯云纵”, 注重身法的轻灵而非以步法多变来迷惑对手, 其要旨便是身形轻巧, 高低进退自如。 如今宋青书使来借力下崖, 那身形自是轻巧灵便,腾转挪移间不见分毫滞涩,便是滑不溜手的峭崖冰壁,也是行走自如, 来去潇洒,真真是将武当这套闻名江湖的轻功绝技施展得神韵十足。 俞岱岩最爱宋青书于武学一道的绝佳悟性, 此刻听了殷天正这语气中毫无作伪的赞叹, 自然心下大感自豪。 他朗声一笑,“虽我不该做如此狂态, 但青书这小子嘿!还当真当得起殷教主的这一声赞!” 见众人闻声皆向自己望来, 俞岱岩脸上笑意愈盛。 他道:“青书的武道悟性实乃我生平仅见。如今他不过是将本派绝学掌握了几分神髓而已, 我等且不心急,再给他几年功夫,让他多体悟体悟。” 等他将武当各门功夫融会贯通,尽皆掌握,你再来看? “一定不只是今日这等程度。” *** 穿透云雾,实在嫌那绳索碍事,便索性将之丢开不理,只在足尖附着了一层薄薄的真元力,时不时点下冰壁确保自己不偏离方向的宋青书却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以后,崖顶众人竟将他盛赞了一番。 如今他所关心的,便只有那神识中所见,竟摊开了四本经书,当即便在那不知名的山谷中席地而坐,将那经书研读起来的张无忌了。 便是谷中除他之外只有那刚被他治好了伤口的白猿,似乎无甚危险,但不进行更进一步的确认便放任自己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了眼前经书之中,不分出些注意来对周遭环境进行预警无忌这警惕性未免也太差了些。 想来是这些年他深受寒毒所苦,便是五婶也不好对他严加要求,许多时候她和五叔教了无忌做人的道理,却终究无法狠心让他多接触人性黑暗。 又兼在那蝶谷之中,他为众人无偿治伤,以为他那义父谢逊积攒福报,日子久了,自然也受了些影响,心中仁念大生,再加上他性子本来就软,如今想来,自然更是心善手软,不懂得提防外界种种阴谋算计,江湖险恶。 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 看来此番过后要与五婶提上一提,无忌的性子也该好好打磨一番了。 宋青书心中分神想着,脚步却是半分不慢,直向此前他安置张无忌的那处洞穴接近而去。 不多时,宋青书身形一矮,利落翻进了一处壁洞之中。 洞内自然已是全无张无忌的踪影。 洞穴深处却是狭窄曲折,似乎连通向山壁之内深深贯通。 宋青书运起内力,朝那洞中高喊了一声: “无忌!” 霎时间,只听洞穴之内回声阵阵,声声震耳欲聋: “无忌!” “无忌!” “无忌!” 张无忌虽是通过这窄洞钻进了一处花团柳绿、温暖如春的山谷,又奇遇一昏倒在距离洞口不远处的白猿,心生恻隐,本意是为对方医治腹部之伤,却不想竟从那白猿肚中取出了被一方油纸所裹的四本经书,打开一看竟与自己所习的武当九阳功有许多相似,然而又有不少地方与武当九阳功大相迥异,当即便想起昔日张三丰所言,认出这正乃九阳真经,心下大惊的同时,也为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武学至理所吸引,当下竟聚精会神席地而坐,研读起了这经文来。 但他却也并非全无防备。 至少他坐得离来时的洞口不远,便是想着若宋青书解决了崖顶诸事回返洞中不见自己人影,出声呼唤时自己能听见他的呼声,及时做出回应,不教他担心。 而若谷中生了什么变化,他也好迅速钻回那洞里,逃回雪岭洞穴以避灾祸。 可张无忌想得是好,谁知这九阳真经内容如此玄妙,只一眼便夺了他全部心神,让他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故而对宋青书那远远从山洞中传出的呼声,张无忌竟是毫无反应,双眼依然牢牢黏在那经书之上,体内真气也不自觉按书中所言循环起来——瞧着竟是就这样入了定! 宋青书自是立时便发觉他状况有异,可如今这异状却明摆着正是张无忌的机缘之一,他当然不可能出手将之打断。 可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他在崖下待的时间越长,崖顶的众人便越会担心,而若迟迟等不到他与张无忌上崖,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冒险下崖一探? 届时众人会遭遇危险倒是其次,宋青书只怕他们顺着自己刻意调整过的绳索找到这里,却不见张无忌的人影,忧心之下再出什么乱子,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思来想去,宋青书决定还是先回崖顶一趟。 于是正守在崖边的众人时隔不久,便见宋青书只身返回了崖顶。 殷素素当即脸色就变了! “青书无忌呢?他人呢?莫不是,莫不是” 她眼圈儿慢慢红了。 宋青书连忙摆手,“五婶莫急,且听我说。”他安抚殷素素道,“我下得山崖到了之前安顿无忌的崖洞,却见洞中空无一人,只有一条狭窄曲折的通道,连向洞中深处。” “我在那通道入口发现了些无忌衣服的碎片,想来应是挤过洞穴时被那尖石割破下来的。” “这雪岭本就温度奇低,虽我在下面生了火,也寻了些石块堆在洞口抵挡寒风,但无忌本就身中寒毒,便有九阳功护体,时间长了想来也有些耐受不住,故而应是向那洞中深处而去,躲避寒风去了。” “只是不知那洞中是否另有天地,我向那通道深处提气唤了几声,却不见无忌应答,或许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一时无法回话。” 宋青书语气平和,其中虽有些许担心,却并无惊慌之意。 慢慢地,殷素素原本惊惶失措的脸色也随着他的叙述而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她握紧张翠山的手,声音中还带着一丝不自觉的颤抖: “那青书你这是” 宋青书微微一笑:“我怕叔叔们与婶婶,还有殷教主见我久久未曾回返,担心之下以身涉险,贸然下崖,故而想着先回返崖顶,向你们说了事情原委。” 殷素素闻言顿时动容,“可这一来一回,于你也是不小的负担,青书,你实在不必” 宋青书温声道:“五婶且放心,路上我已做了些简单应对,实际并不损耗什么。” 说罢,他又转眼去看俞莲舟和殷天正等人: “也不知无忌何时才会有所回复,我这就要回去等他的消息,二叔,殷教主,不若大家先找个避风处生了火堆一起暖和暖和?毕竟眼看就要入夜,这崖顶的温度,想来还会再降低不少。” 俞莲舟拍了拍宋青书肩膀,“崖顶的事青书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们自有办法。” 宋青书点了点头,转身正欲跃下山崖,便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他脚步微顿,转眼看去,只见那内力全失,还是在俞莲舟等人的不忍之下脱了外袍给她套上,方才哆哆嗦嗦在寒风中不时颤抖一下,却也不至于被冻死冻伤的金花婆婆正一脸讽意,双眼定定看着自己 见宋青书回眼望来,她咧了咧嘴,似乎十分快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报应!这都是报应!” 她高声大笑。 “那小崽子定是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似愉悦又似凄厉的高喊声回荡在空旷的崖顶,伴着呼啸的风声,更似声声诅咒,直击众人心底。 殷素素与张翠山脸色登时一白,便是俞莲舟等人,一时面上神情也不甚好看。 宋青书却只神色微冷。 他目光淡淡看了金花婆婆一眼。 “死心吧。我们中任何一个,都不会对你下杀手的。” 他冷冷说了一句,而后便看也不看金花婆婆一眼,纵身跃下了山崖。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金花婆婆忽然口出恶言,究竟为的什么,一时之间,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又厌恶又有些怜悯。 金花婆婆最见不得他们如此表现,当下神色一冷。 然而,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便只见眼前一道白影闪过 下一刻,她周身大穴已被人闪电般出手处处封死! 金花婆婆张大眼睛,恨恨瞪住眼前面无表情的白衣男子—— 叶!孤!城! 后者在她似欲杀人的目光注视之中,面色却是分毫不变。 ——既然青书说了不让她死,这老婆子便不能去死。 他只需保证这点便好。 至于金花婆婆心中作何想法? 叶孤城微不可查地翘了下嘴角。 那又与他何干? 目光再度转向已然不见了宋青书身影的山崖之边,叶孤城眸光微闪—— 事有变故。 与其与旁人一起在崖顶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要不要干脆追着青书下了崖去? 他十分认真地如此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 55 章 叶孤城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跟着一起跳下悬崖。 他虽不很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对自己的看法, 但显然,武当四侠却不在此行列。 他们是宋青书所重视的人, 自然也就是叶孤城会顾虑的人。 与宋青书一起下去崖底固然比与这些人一起困守在崖顶要更合他的心意, 但叶孤城实在也找不出个合理下崖的理由。 所以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只好老老实实待在崖顶。 暗自摇了摇头, 叶孤城面上表情纹丝未动。 顺便无视了被一天鹰教人抓在手中的金花婆婆锲而不舍地向他投射而来的充满怨念的眼神,叶孤城极安静地跟着俞莲舟等人依宋青书所言, 找了一处避风之地生好火堆, 边烤起带来的干粮充作晚饭,边等着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宋青书的身影重新在崖顶出现 *** 就在叶孤城无奈地跟俞莲舟等人一起围在生好的火堆边坐下的同时。 宋青书已是重回了张无忌藏身的崖洞之中。 神识探查之下,张无忌依然坐在原地看书看得入神。 原以为随着天色渐暗, 逐渐看不清书中文字的他自会从入定之中醒回神来, 却不想这小子竟是天赋异禀, 直接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亮, 就着那点些微的亮光,继续研读起经文,连眼神都没从那经书上错开半分。 宋青书这下也不得不哑然失语,暗叹对方果然不愧他“气运之子”的身份。 张无忌这一入定便足足是五日五夜。 期间渴了饿了, 自有那白猿为他奉上谷中仙桃美果,以供他解渴充饥。 要说这白猿, 便是宋青书也有些惊奇它智慧之高, 若不是见它喉间横骨确未炼化,无法口出人言, 观其平日不在张无忌身边时的行为表现, 也确是不像能化形为人, 宋青书都要以为它已开了灵智,在这方本无修真传承的小世界里,成为了第一个修炼成精的妖族了。 然而并非如此。 这白猿之所以有此机缘,大概是因它常年生活在此的这处山谷风水实属罕见,竟孕生出了一股极精纯的灵气。 这灵气在谷中盘旋不去,时日久了,自然影响了山谷中生长的一些植物。 碰巧这白猿最爱的一株蟠桃树便是其中受益最多的一个。 久而久之,桃树吸收的灵气越多,所结的果实便愈加味道鲜美、富含灵气。 这白猿自然是越吃越爱,越爱越吃,如此一来这满含灵气的蟠桃吃得多了,可不就自然有了些不可言说的玄妙变化? 虽这变化不至于助它成了精化了形,却也是让它得以延年益寿、智慧大涨。 而宋青书如今既已结了金丹,自然看不上这桃中凝结的这点灵气。 不过他用了没多大用处,不代表其他人用了也没用处。 至少对叶孤城来说,这桃子还是有些益处的。 另外武当众人,如宋远桥、俞莲舟他们,吃了这桃子对身体也有不小的好处。 不说功力突飞猛进,起码从前练功行差时或与人交手后留下的暗伤,都能好个七丨七丨八丨八。 更别说这桃子还有延年益寿之效,便是拿去给凌雪雁吃来补补身子,也是极好的。 再加上 宋青书眼珠微转,手腕一翻,已是从储物手环中取出了一个手指长短的青玉小瓶。 紧接着,他身形一闪—— 眨眼之间,人已是从洞内转移到了张无忌入定的那处山谷之中。 宋青书却是谁也没有惊动。 小心绕开了张无忌所在之处,又避开那已智慧不低的谷中白猿,宋青书很快寻到了那棵凝结灵桃的巨大桃树,二话不说,从手环中取出数个玉盒,挑那鲜嫩饱满、色泽诱人的蟠桃摘取了一些妥当存好。 他下手极有分寸,挑的数量也并不算多,只合用便好,预计留下的怎么也够那白猿敞开吃到桃树下次结果。 取了蟠桃,宋青书也没有急着回去洞中。 确认张无忌还坐在原地聚精会神研读着经书,他找了处偏僻所在,随手布下几个阵法,取出一个盛装蟠桃的玉盒,将那青玉小瓶的瓶盖轻轻揭开,手下微微倾斜,便从那小瓶中缓缓滴出一滴玉乳也似的凝稠玉露,啪嗒一声落在那蟠桃之上。 说来也是奇特。 明明是极小的一滴,然而那玉露在接触到蟠桃的瞬间,却一下布满了整个桃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宋青书眼疾手快,手下飞速打出了数个灵印,随后便见那层玉白的凝露便如同被桃肉尽数吸收一般,先是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色灵光,继而又猛地一收,竟是瞬间便渗透进了桃皮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成了!” 宋青书满意地弯了下嘴角。 手上速度极快地将那玉盒重新封好,他想了想,又取出数个玉盒,统统如法炮制了一番。 只不过除了最初的两个玉盒里盛装的蟠桃他是用了那青玉小瓶中的玉露来进行炮制,其他数个却是换了种别的凝露。 却原来那最初的两个蟠桃乃是宋青书为张三丰准备的。 他在天命大世界时,虽不算交游广阔,却也认识一些武学修为达到极致后以武入道,从武者转为修真者的修行之人。 故而宋青书对此道虽无甚研究,却也从偶尔的闲谈中听这类人提起过不少自己曾经在习武进阶的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 宋青书此前拿出的那青玉小瓶中所装的玉露,便是从一原为武者的道友手中偶然得来。 那人给这玉露取了个十分直白的名字,叫做“悟道露”。 据说他当年进阶先天武者,便是托了此露之福。 但这玉露的服用本也有些讲究,却不是单独服下便能成事,需要配合本方世界独有的灵物以一种特殊手段进行炮制,结合以后方能达到应有的功效。 故而这东西宋青书得来以后也只当个玩物,转手送了自家师兄几瓶,不想却也被祝云岚塞进了这手环来,兜兜转转又回了宋青书手上。 当日见张三丰也即将突破至先天之境,却总归差了几分机缘之时,宋青书便想到了这东西。 然而这方世界本无修真传承,宋青书这些年来在武当周边也仔细探寻过,却始终也没有发现过任何可以称为“灵物”之物,于是便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底,只盼有朝一日能寻获灵物,助张三丰一臂之力。 却不想此番机缘,竟是应在了张无忌身上。 是否该说他果真不愧为气运之子,幸运当真如此逆天? 宋青书无奈笑笑。 发觉张无忌似乎有要从入定中转醒的迹象,他身形一闪,便重又出现在了那崖洞之内。 *** 张无忌从入定中惊醒过来,便见天色已与自己入谷时迥然不同。 而他此时体内真气运转,竟比之前雄厚了不少,曾经即便并不发作时,也隐隐会有些刺痛的盘踞于三焦内的寒毒,也似减弱了几分,感知之间,竟已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张无忌心下先是一喜,又是一惊—— 糟糕!他运功如此之久,若青书师兄依约回返洞中,看不见他人又当如何是好? 当下心中一阵懊恼,也来不及与那日日都会来为他送上灵桃仙果的白猿道别,只循着来时的入口一路艰难钻了回去。 待他气喘吁吁出得洞来,便见那简陋的崖洞中正生着一堆篝火,而他心心念念的青书师兄,则悠然倚坐在一块擦得干干净净的山石之上,就着那篝火烤着一块肉干,手上还捧着个烤得热腾腾酥酥软软的馒头,慢悠悠吃得正香 张无忌:“” 突然觉得出来的时机有点不对! 所幸宋青书见了他的身影,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却现出了有些惊喜的笑意来。 “无忌,你总算舍得出来了?” 他淡笑着问。 张无忌莫名有些心虚,但对上宋青书含笑的眼睛,又压抑不住心中想要与人分享自己这段离奇经历的冲动,当下便飞扑过去抱住宋青书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地道: “青书师兄!我原也不想乱跑的,只实在冷得受不住,便想着往洞里深处去看看。可你猜我穿过那条通道却看到了什么?竟是一处温暖如春的山谷!然后啊” 张无忌一脸兴奋地喋喋不休。 宋青书倒也没出声制止。 他十分耐心地听张无忌讲着自己的经历,包括他如何不忍那白猿受苦,便出手为它治伤,包括他如何推测出那四卷从猿腹中取出的经书应是九阳真经,包括那白猿每日拿来送与他吃的灵桃 等到张无忌将一应事情尽数说完,又高高兴兴表示练了那九阳神功,自己体内寒毒果真如太师父当日所言,减轻了不少,或许当他修行有所进境,这寒毒当真能够不药而愈,宋青书方笑着摸了摸张无忌的脑袋,道: “此番奇遇于你而言自是极好。可五叔五婶、殷教主与其他几位师叔还在崖顶等你的消息等得心焦。下次便再有如此经历,也要想办法先让关心你的人得到消息,不然若我们以为你是糟了难,心灰意冷之下一起离了这雪岭,如今你又要如何是好?” 不说别的,单就那悬崖峭壁,凭现在的张无忌又能爬得上去? 他得了大机缘从此后或许将一路坦途倒是不假,但宋青书并不希望他这个被太师父、被他爹爹、被诸位师叔们寄予厚望的小师弟,从此养成行事只顾眼下,无心考虑后果的习惯。 张无忌闻言脸上笑容一收。 他眨了眨眼睛,神色慢慢变得有些沮丧起来。 “师兄说得对。这次的事情是我考虑得不周。” 他垂下脑袋,颇有些可怜巴巴地道。 “青书师兄,你罚我吧。” 说着便闭上眼睛,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掌,掌心向上,一脸隐忍。 宋青书看得好笑极了。 他抬手轻弹了一下张无忌的额头: “我罚你作甚!” 笑骂了一声,见张无忌闻言瞪大眼睛,一脸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的模样,宋青书摇了摇头,又笑道: “总之你平安无事,对我与师叔们来说,便是最重要的了。” 张无忌听了又笑得一脸开心,当下便连连点头,又有些迫不及待地道: “那青书师兄,我们现在便上去吧?” 宋青书和声应了,起身将他抱在怀里,吩咐了一声让他闭好眼睛,张无忌乖乖照做。 只是被宋青书抱着纵身跃出崖洞的瞬间,他忽然想起—— 咦?那青书师兄生的那堆篝火还没有熄灭! 青书师兄不该如此粗心大意呀? 这难道是有意为之? 心中正疑惑间,却忽觉暖意褪去,随着一阵又一阵忽高忽低的起落,呼啸的山风如同冰冷的刀锋,刺痛着划过脸颊 张无忌忍不住偷偷睁开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 “哇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悲鸣声回荡在整座山谷之间,惊起飞鸟无数的同时,也将崖顶早已等得心焦如焚的众人,尽数惊站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 56 章 宋青书一手环抱着张无忌, 一手拉住那条简易绳索,对耳边凄凄回响的悲鸣声充耳不闻。 而在他怀中, 张无忌已经死死闭上了眼睛, 将脑袋埋在宋青书胸口, 双手也紧紧抱住他的肩膀不放。 不仅如此,他慌乱之间, 双脚也是高高抬起, 紧紧盘在宋青书腰间,远远看去就像只被吓麻了爪儿的小猴儿,死死扒住身边唯一可以信赖的“家长”不放 于是当宋青书最后一个纵身, 稳稳落在崖顶, 被张无忌的悲鸣声所吸引, 齐齐聚集在崖边的众人看到的, 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众人:“” 什么情况! “青书,无忌他这是?” 张翠山一脸哭笑不得。 原本听见谷底忽然传出爱子的凄惨叫声,他还以为是无忌与青书二人出了什么意外,慌忙叫了几位师兄并自家岳父, 就要扑到崖边去看个究竟。 谁想到刚刚赶到了崖边,看到的却是一副如此景象。 这可真是 张翠山忍不住苦笑起来。 宋青书面不改色地拍了拍张无忌的屁丨股: “到了。” 他语气十分平静。 张无忌却依然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 甚至连眼睛也不愿睁开, 被宋青书拍了屁丨股也不甚在意,更甚者, 他又使劲往宋青书怀里钻了钻, 大有打死也不松手的架势。 张翠山一时好气又好笑。 “无忌!你在胡闹什么!” 他故意扳起脸。 听到他的声音, 张无忌的动作猛地一僵。 “爹爹?”他小声叫了一句。 张翠山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似作伪,倒好像真的在怕些什么,故而才不愿从宋青书身上下来,又思及他无辜被人掳走,这段日子不知在金花婆婆等人手上吃了多少苦。 好容易等到自己和殷素素到来,他却又顾全大局不愿让自己为难,险之又险地脱困后却自行扑下了山崖 若是没有宋青书及时出手,恐怕他就要真的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了。 如此一想,张翠山不由又是心如刀绞,看着张无忌那微微有些发白的小脸儿,心下顿时一软。 “是我。无忌,爹爹在这里。” 轻手轻脚地上前轻抚儿子的脑袋,张翠山语气前所未有地柔软。 张无忌安静了一瞬。 忽然,他猛地放开原本死死扒住宋青书不放的双手,转身便扑进了张翠山怀里: “爹爹!” 张翠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怔,反应过来,立刻反抱住自从身中寒毒以后,便再也不曾如此对自己撒过娇的爱子: “无忌?莫怕,莫怕。没事了,爹爹在这里。” 他颇有些生疏笨拙地软语安抚。 张无忌伏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这个时候殷素素也赶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儿子冰凉的小脸,眼中有些欣喜却也有更多的担忧。 “五哥?”她询问地看向张翠山,“无忌这是?” 张翠山其实也不明白儿子到底在怕些什么。 他给了殷素素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着又将目光转回宋青书身上: “青书,你没事吧?” 宋青书摇了摇头,心知张翠山真正想问的大概也并不是这个,他想了想,道: “上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点意外。” “意外?” “有飞鸟忽而从崖顶的方向俯冲而下,险些撞在无忌脸上。” 宋青书面无表情地道。 张翠山:“” 殷素素:“” 其余众人:“” 所、所以无忌适才叫得那么凄惨? 就因为险些被鸟糊了一脸? 宋青书道:“我有让他乖乖闭好眼睛。” ——语气怎么听怎么无辜。 众人:“” 是是是。 都是无忌这小子不听话。 该打! 张翠山又是一脸哭笑不得。 “你怎不听青书师兄的话?” 将儿子硬从怀中扯开,他故意板起脸,肃声问。 张无忌一脸委屈:“我、我也没想到啊” 他也吓死了好吗!当时还以为要被那小鸟儿将眼睛啄瞎了! “幸好关键时候青书师兄荡着绳索避开了去,否则爹爹你见到的,可就不是一个囫囵个儿的孩儿了!” 张翠山:“” 有脸说! 他抬手重重捏了下儿子的脸蛋儿:“就你主意多!下次还敢不敢不听话了?” 张无忌连忙摇头,从他怀里溜出来,转眼就躲到殷素素背后去了。 悄悄探出半边脸来,他小心翼翼看了张翠山一眼,见他还板着脸故作严厉地瞪着自己,张无忌转了转眼珠儿,竟对他爹扮了个鬼脸儿! 张翠山顿时一噎。 继而,颇有些无奈地又瞪了他一眼,便丢开不再管了。 其余众人见了张无忌这难得的机灵又活泼的小模样儿,多日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那层阴云也终于散去了大半,不由相视一眼,齐齐大笑起来。 “你个小猴儿!”俞岱岩笑骂了一句,“你爹爹小时候可没有你这样调皮。” 话虽这样说,可见张无忌总算平安无事,且还有心思扮鬼脸耍赖皮,俞岱岩心中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笑着拍了拍宋青书的肩膀: “青书,这次多亏有你。” 宋青书摆摆手,“三叔何出此言?我不过反应稍快而已。便是没有我,有众位叔叔在,想来无忌必也会平安无事。” 俞岱岩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话。 他现在看青书是越来越满意。 ——不骄不躁,气度卓然。这方乃武当弟子应有之态。 俞莲舟和张松溪看宋青书的表情也都和俞岱岩差不多。 虽说他们早已认可了青书这三代弟子之首的地位,但想想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竟一直远超他们原本对他的期望。 故而有些怕麻烦,不爱俗务,对待外人时手段略微强硬 这些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毕竟也不算什么大的毛病。 三人彼此交换了一番眼神,脸上齐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 原本张无忌既然已被寻回,众人自然是想即刻下了这雪岭去的。 毕竟这崖顶冷风萧萧,他们又是匆忙跟了金花婆婆上山,身上除了些应急用的随身物品,不论帐篷还是干粮、饮水都大部分留在了山下,应付着在临时扎好的营地过了这几天已是极限,再多待下去极有可能便要陷入存粮告罄、饮水短缺的尴尬处境。 但因宋青书说还有些要事需在这崖顶即刻商量,故而众人便是心中有些疑惑,还是依宋青书所言,点晕了唯一的外人金花婆婆,将她交给天鹰教中人带去一旁安置,而后武当四侠、殷素素、殷天正、叶孤城与宋青书、张无忌这几人便围坐在了一堆生起的篝火之旁。 “青书,究竟有何要事,不能下了雪岭再说?” 见火堆旁坐的都能算是关系亲近的自己人,张松溪也就不再有许多顾虑,第一个开口发问。 宋青书道:“四叔莫急。先听无忌一言。” “无忌?”众人闻言有些疑惑,纷纷将目光转向坐在宋青书身边,专心致志啃着他青书师兄刚塞给他的一串烤肉干的小小少年。 张无忌啃肉干的动作一僵。 扭头下意识看了宋青书一眼,见自家师兄眼神中有些温和鼓励,他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肉干,“豪爽”地拿衣袖擦了擦嘴,方才在众人的注视中,磕磕绊绊地讲起了自己这些天,在那奇妙的山谷之中的种种遭遇。 被缝在猿腹中的九阳真经,伤势离奇、通人性的白色猿猴,吃下以后浑身暖洋洋、仿佛内力也跟着变得精纯了的美味蟠桃 这一桩桩一件件,单独哪一样拿出来都是不可多得的奇遇,如今却集中在了这崖下的一处神秘山谷里,被张无忌误打误撞一次包了个圆儿。 众人越听越是心惊。 然而看着张无忌全然纯粹,没有半分骄傲或者炫耀意味,只有满满的惊奇和欢喜,说到精彩之处,还会微微弯起、充满纯然欢乐情绪的眼睛,众人又集体释然了。 罢罢罢。 不就是奇遇么? 如今能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的,又有几个是没有经历过奇遇的? 远的不说,就是在座的众人,多年行走江湖下来,也各自都有各自的奇遇。 只不过是不比张无忌此番经历罢了。 实则也没什么好惊奇或担忧的。 只不过 “无忌,你说你从那白猿腹中取出的,是九阳真经真迹?”俞莲舟微微蹙眉,“是你太师父曾经对你说过的,从那少林觉远大师手中遗失的那份经书真迹?” 张无忌闻言迟疑了一下,“这二伯,我也只是推测,并不能完全肯定。具体如何,还需回了武当,交由太师父亲自断定。” “说的也是。”俞莲舟点了点头,面色却依然有些严肃。 若那经书当真是九阳真经正本,事情可就变得有些麻烦了。 这经书虽说是无忌从白猿腹中取出,按理说自然是谁得了就算谁的东西,但早年毕竟是从少林僧人手中遗失,而这僧人又是张三丰曾经的师父。 如今武当弟子机缘巧合,偶得了神功,以张三丰的为人,断不可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之前少林与武当又因张翠山一家与屠龙刀之事生了不少龃龉,若将这经书轻易便交还少林,便是向来以大局为重的俞莲舟,心中也会有几分不痛快。 所以可想而知,届时会因这经书而生出多少麻烦。 俞莲舟无声叹了口气。 罢了。 眼下多想也是无用,便看在这经书能解无忌体内寒毒的份上,也当无忌将它拿到手算是件好事吧。 俞莲舟揉了揉额角,方道: “这确实是件要事。青书你考虑得不错,确该在下山之前,让我们听说了这件事。” 不想宋青书却摇了摇头,道:“二叔,我所说要事不止如此。” 俞莲舟闻言一怔,“怎么?还有别的?” 此时已是反应过来的张松溪无奈看了看他,道: “二哥,你糊涂了。青书说的应是那谷中灵桃之事。” 宋青书点头,“正是。” 见众人纷纷向自己看来,目光中有疑惑也有若有所思,他想了想,又道: “依无忌所言,那灵桃对人应是大有好处。别的不说,只第一次吃时恍惚间会生出种玄妙无比的体悟,便足以说明它的珍贵。” 俞莲舟闻言猛地一怔。 紧接着,他眼中迸发出一阵异样的光彩: “青书,你是说!” 宋青书心知他已是联想到了张三丰近些年境界将破未破的状态,当即只微微一笑,并不再多言。 俞莲舟等人却是彼此对视几眼,而后将目光转向张无忌: “无忌,那通道你可还能再钻过去?” 张无忌有些懵懂,道:“能自然是能,怎么?师叔们可是也想尝尝那灵桃的滋味儿?” 俞莲舟等人闻言哭笑不得。 心道自己能不能吃到那灵桃倒还是次要的,关键在于,能否让自家师父吃到。 当下也不便多做解释,只能在张无忌疑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点了头,见这小家伙笑呵呵拍着胸脯应下回去山谷摘桃儿的任务,武当众人一时不由窘得老脸通红—— 师父啊师父!为了您老人家,弟子们的老脸皮可都舍光了! 不过既已做了决定,众人行动起来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当即便起了身来,放宋青书和张无忌又一次下了悬崖。 宋青书亲自看着张无忌又钻进了那处窄洞。 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没过多久,便见张无忌吭哧吭哧十足费力地又从那洞口爬了出来,身后还拖着个用他自己剥下来的外衫临时做的口袋,里面看那模样是装了不少蟠桃。 宋青书再次将张无忌抱在了怀里。 趁他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手指微动,当即那两个被加了料的特殊蟠桃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那一袋桃子里。 宋青书有足够的信心那两个特殊的蟠桃最终会落在张三丰手里。 因为被他以特殊手法炮制过的关系,那两个蟠桃比之其他普通桃子看上去要更加鲜嫩可口,甚至有些淡淡地泛着灵光,看来便不似凡品,想来武当众人定会将这品相最好的两个灵桃拿给张三丰品尝。 最挂心的一件事处置妥当,宋青书抱起张无忌,再度飞身攀上了悬崖。 *** 灵桃到手,众人便再没了继续在崖顶待下去的理由。 当即便立刻启程,下了这冻人的雪岭。 途中又从金花婆婆口中问出了那曾经扮成小少年药倒众人,令金花婆婆趁机掳了张无忌去的那小女孩儿的下落——因从张无忌口中得知她正是殷天正早年失踪的亲孙女儿殷离,故而众人也无法放任她不管,便只有去接了她一起,一路出了昆仑。 因昆仑地处元国西部,已十分接近国境线,故而宋青书决定便在此地与众人挥手作别,和叶孤城一起按计划前往宋国。 于是在张无忌眼泪汪汪的注视中,怀中揣着几个武当四侠不顾他的推拒联手硬塞过来的灵桃,宋青书心中一片煦暖,与叶孤城一起,踏上了前往宋国的旅程。 两人也没使什么轻功,只一人骑了一匹青骢马,悠悠闲闲漫步在官道之上。 直到走出有一段距离,再回头已经看不见不知是否还停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武当众人,宋青书才长长呼了口气。 叶孤城只当他是心中对众人仍有些不舍,倒也没想过要出言劝慰。 却不想便在此时忽觉手中一沉! 他下意识垂眼,便见怀中竟多出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玉盒。 “这是” “给你的。” 宋青书语气轻描淡写。 而当叶孤城打开玉盒以后,他忽然怔住了。 盒中装的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便是那从山谷中采来的灵桃了。 只不过 叶孤城手中的这颗灵桃,可比张无忌拿出来的那些给人的感觉,要玄妙多了。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像他曾经在那一堆灵桃中感觉到的有两颗极其特殊的桃子给人的感觉一样。 不是普通的灵桃,似乎被人刻意用什么手法处理过一样,灵气的丰盈和精纯程度,都与普通灵桃截然不同。 而叶孤城也清楚那两颗特殊的桃子是为谁准备的。 心中不是没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的。 然而此时此刻 叶孤城静静看着怀中的玉盒。 片刻之后,他忽然勾唇淡淡一笑: “青书,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他含笑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 57 章 宋青书并不是很理解叶孤城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不过 既然笑了, 就说明他应该是满意这份礼物的吧? 如此倒也不枉自己之前费的那番功夫。 脸上的表情不自觉便有些温软下来,宋青书点了点头, 道: “自然是给阿城的。” 叶孤城于是就又笑了。 “只有这一颗?”他挑眉, “青书也未免太小气了些。” 宋青书淡淡看他一眼, 道:“此物不宜多用。” ——这灵桃于叶孤城而言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吃了便能令他功力大涨, 修为一日千里, 但经过宋青书一番调制以后,却也有些妙用,的确有助叶孤城修行。 但正因如此, 在用量上便要严格控制, 初期以一日一颗为佳, 再多了叶孤城无法尽数将桃中所蕴灵气吸收不说, 更有极大可能过犹不及,损伤身体。 ——这些话宋青书不会对叶孤城解释太多,因为他知道只要有刚刚的那一句,对叶孤城而言就已经足够。 果然, 后者闻言只轻笑一声,却没再说别的话了。 只是 叶孤城将那灵桃从玉盒中取了出来。 明明初时触手冰凉, 就像是刚从冰窖中取出的一样, 然而几乎在叶孤城将它整个拿在手中的瞬间,那灵桃表面忽地散逸出一层浅浅的白雾, 继而, 一阵淡淡的甜香弥漫满了他的身周, 而手中的灵桃,也在刹那间寒意尽褪,随时可以入口食之 叶孤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便将灵桃几口吃进了腹中。 而那桃肉甫一被吮入口中,便似化作了一滩暖暖的桃汁儿,顺着食道一路流淌进入身体,仿佛顷刻间便渗透进了四肢百骸,融入全身经脉,与体内原本自然运转着的灵力彼此交织,迅速融合在了一起。 叶孤城双眼微阖,不自觉催动灵力转遍全身。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却见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而此刻他正盘膝坐在一块厚实柔软的毛毡上,身边生了一簇烧得正旺的篝火,不远处传来溪水流淌而过的淙淙水声,两匹青骢马拴在对面的溪岸边,正埋头悠然啃着堆在面前的两堆马草 叶孤城心中因灵力大涨而起的些微躁动感顿时清扫一空。 他顺着溪水流淌而来的方向向上游望去,果然在距离两匹青骢马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宋青书的身影。 宋青书站在溪水边,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水面。 片刻之后,他忽地抬手一指,下一刻,便见一条巴掌大的小鱼被指风所摄,从水面一跃而出,接着被宋青书一掌扫落进了脚边的鱼篓。 叶孤城定睛望去,只见那鱼篓如今已装满了大半,大多是巴掌大的银色小鱼,中间却也混有两三条有半臂长短的大鱼,真可说是收获颇丰了。 恰在此时,宋青书转回头来,与叶孤城的目光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宋青书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你醒了。”他道,“晚饭便吃这鱼汤就烤鱼如何?” 叶孤城:“” 你高兴就好。 不过难道见他醒来,第一件事不该是问那灵桃效果如何,他吃下以后功力增长多少? 上来就讨论晚饭内容 还真像青书会做出的事来。 叶孤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 宋青书一脸莫名其妙。 听说晚饭吃鱼就这么高兴? 当初在飞仙岛上,因身处海岛,城主府中一日三餐几乎都有价值不菲口感甚佳的新鲜海物端上饭桌。 可那时却也没见叶孤城心情会变得这样好。 所以果然还是修为有所长进,心下欢喜么? 宋青书只稍微困惑了一下,便将这无关紧要的问题抛在了一边。 熟练地生起火堆,架上汤锅,处理好小银鱼和煮汤所需的各色配菜,将鱼汤上火慢慢炖煮,宋青书又转而去对付那三条被当作晚饭主角的半臂长短的大鱼。 叶孤城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青书手环中分明便有更加方便的烹饪器具,为何还要用如此简陋的手法来烹制这鱼汤与烤鱼?” 凑近过来与宋青书一起围坐在火堆边,叶孤城有些好奇道。 宋青书手下料理大鱼的动作不停。 “便是炼制得再完美的器具,死物也终究只是死物,”他道,“我师尊曾说过,烹饪烹饪,先要有人,方能烹制食物。若只靠着器具便能成就世间美味,那天上天下,千千世界,便也不会有那许多以食入道的修士了。” 叶孤城哑然失笑。 宋青书见他似有些不以为然,倒也并不着恼。 事实上自他记事起,师尊因私自开火烹制吃食,火烧断剑峰,私自捕杀掌门豢养在后山的灵禽珍兽,焚毁无数珍稀木料,食谱搭配过于诡异以至经脉受损 为了一个“吃”字,简直闹出了不知多少事故。 然而玄灵老祖本人也好,身为他最疼爱的小弟子的青书尊者也好,却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正如玄灵老祖从小便教导宋青书的那样——修真者既然讲究遵从本心,那吃之一字,自降生起便乃人的第一本性,既然如此,为吃而倾尽全力,又有何不对? “青书,你要记得。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让自己感到满足,为了顺从自己的心意。所以莫要管你师兄又啰嗦了什么,快与为师一起下山去!定州那边前些日子新开了一家酒肆,那灵蛇煲真乃为师生平仅见!吃过一次为师便想着定要让你尝尝。可云岚那逆徒!竟说你在闭关不许为师来打扰!简直岂有此理!快快快,趁那小子尚未发现,这就跟为师走!我跟你说啊” 耳边似乎隐约又回响起了师尊曾经的絮语。 宋青书正待听得更仔细些,却不防猛地被拍了下肩膀! 他眼神瞬间清明,转头向身旁望去,便见叶孤城正一手一串烤鱼,一脸无奈看着自己 “青书,你想什么竟想得如此入神?” 连鱼快烤糊了也未曾发觉? 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将鱼抢救出来,到时要当真让这鱼烤过了头,可想而知青书会是如何失望。 宋青书接过叶孤城递来的一串烤鱼,脸上神色一时竟有些莫名。 叶孤城看出他似有心事,虽心中有些担忧,却到底没有多问什么。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过烤鱼,又一人一碗分食掉整锅鱼汤,就在叶孤城以为这一晚便要这样故作平静地过去,两人将会分头修炼整晚,一夜无话直到天明时,宋青书却突然出声道: “我在想我师尊。” 叶孤城:“嗯。” 且慢! 我想说的并不是这句! 然而并没有给他开口补救的机会,宋青书很快又道: “还有师兄。” “还有门内的师叔师伯,断剑峰上的师兄师弟,总被师尊气得拔自己胡子的掌门,一言不合便要吹胡子瞪眼找这个找那个评理的各位长老” “”叶孤城的神色慢慢柔和下来。 宋青书双眼定定注视着跳动的火光,口中却一字一句讲述着他在另一个世界身属的宗门。 随着他的话语,叶孤城感觉自己面前似乎缓缓被推开了一扇大门,在门的彼端,有仙雾缭绕的巨大山门,来去匆匆的门中子弟,御剑而行的剑修同道,笑容满面的慈和长者,布满后山的灵禽珍兽,烹制它们的袅袅炊烟 咳! 最后一条不算。 总之,仿佛有一幅巨大的画卷在随着宋青书的叙说而在叶孤城眼前缓缓铺展开来,描述着另一个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世界。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个比他所知道、所了解的更加真实,也更加拥有着超乎想像的不同侧面的宋青书。 原来他并非表面看来的那样的沉稳冷静。 原来他其实如此心急如焚、归心似箭。 然而他天性平和,又极富理性,深知修行之道切忌躁急贪进。 故而心中便有再多急切,也都默默埋在心底深处,修行循序渐进,从不急在一时 这些年来一直如此。 独自一人,默默前行。 叶孤城心口有些细微的麻痒,随着宋青书状似语气平淡无奇的诉说,又慢慢转化为绵绵密密的酸酸胀痛。 他之前总在好奇真正的宋青书究竟是怎样的。 如今再次揭开冰山一角,他却宁愿自己从不知道。 幸好,青书如今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人。 “待我修炼有成,若青书愿意,带我同去那边可好?” 叶孤城轻笑着问。 他们之间从未谈论过这个话题,宋青书也只是传了叶孤城剑修之道,却从来不曾提及,若有朝一日他要返回原本的世界,是否会带叶孤城同行。 不知是他从未想过要带叶孤城一起,还是想将选择的权利留给叶孤城自己。 不过现在这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宋青书转过头来,目光直直望进叶孤城眼中。 那双曾经他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总是激荡着意味难明情绪的眼中,如今却只有一片温和坦诚。 宋青书慢慢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 58 章 “阿城果真愿与我同去?” 宋青书笑问。 叶孤城闻言微微挑眉, “自是愿意。”他道,“莫非青书竟不信我?” 宋青书摇头, “非是我不信你, 而是阿城身后尚有偌大一座飞仙岛, 难道便真的放心抛下岛上那许多人,跟了我离开?” 倒也不是说离开以后便不能再回来了。 可若当真到了成功返回天命大世界那天, 宋青书自然不可能回去看一眼便又再离开, 到时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回来这里,所以说不定等到他们再回来的时候,在这边还能被叶孤城所惦念的人, 就已经一个也不剩了。 宋青书自幼修行, 一路成长到化神境界, 在此路途中自已是见惯了生死, 也早就看淡了离别。 然而即便如此,只要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与武当山上的众人也会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彼此分离,再无相见之日, 宋青书心中也不由会生起几分不舍与寂寥之感,又何况才刚刚踏入修道之途, 尚未体验过这过程中种种坎坷艰辛的叶孤城? 所以宋青书并不希望他轻易便做下如此重要的决定。 哪怕有那么一瞬间, 他确实因为叶孤城的这个决定而感到有些开心。 叶孤城听了宋青书所言却是神色分毫未变。 “我与青书一同离开飞仙岛时,便已将岛上诸事尽都交接给了阿元与小九他们。” 他道。 “虽说眼下还占着这白云城主的头衔, 实则即便离开了我, 如今的飞仙岛也已再无事可惧。” 否则他又何必非要掺合进那南王父子与晋国皇帝之间的是是非非之中? 叶孤城可不信那年轻的帝王对自己的身世, 对飞仙岛的由来会一无所知。 他未曾出手针对飞仙岛与白云城,不过是因为叶家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虽也有发展自家势力,却并非是有何非分之想,而只是正常的自保所需罢了。 怕是只有南王父子那对蠢货,方才将叶家的来历当作把柄般捏在手上,当真以为如此便能要挟住叶孤城,使其襄助自己谋反呢。 殊不知叶孤城早便与那位年轻的皇帝达成了交易,只是为了得他一个今后不再插手飞仙岛之事的承诺,方才耐着性子做了个“内应”,与南王府一众人等虚与委蛇,配合着演了出戏。 “况且飞仙岛位置本就特殊,如今又有青书帮我布下的护岛大阵,阿元与小九也是我从小悉心培养长大,为的就是将来有天我若放下一切离岛而去,能够接替我管理岛上诸事” 叶孤城与宋青书双目相对,眼神中满满都是释然坦然,“便是没有遇到青书,我也并未打算一生都固守在飞仙岛上。” 所以青书实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叶孤城的眼神中清晰传递出了这样的含义。 宋青书就又笑了。 “我并非有所顾虑。”他说了一句。 但是想想,也没什么必要一定得解释清楚,自己其实是担心叶孤城未来心中后悔,心境因此而出现破绽,有碍进境,他便乖乖闭口不言,端起放在一旁的灵果酿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叶孤城:“” 为何不把话说完。 现在该怎么办? 他对青书隐下不说的后续实在有些在意。 无奈话题已算是暂时揭过,宋青书喝完了灵果酿,便与他隔开了一段距离,闭起眼睛开始认真修炼,叶孤城不好打扰他,心中又有些无法平静,不敢贸然修炼,如此纠结了一会儿,到最后索性也不打坐了,干脆从宋青书赠他的储物袋中取出一床被褥,铺在毛毡上和衣而卧,不过片刻功夫,已是酣然睡去。 虽然看上去是在认真修炼,但其实一直分神留意着周边环境,自然也包括叶孤城的一举一动的宋青书:“” 错觉么? 总感觉阿城如今行事,比之从前,似乎随性洒脱了不少? 如此倒也不坏。 嘴角带上一丝不自觉的清浅笑意,宋青书心神沉淀,重又专心修炼起来。 ———————————————————————————————————————— 那日之后,宋青书与叶孤城沿官道又一路西行数日,这天,终是出了元国国境。 “此去宋国,途中虽要经过数个小国,此前却先要跨越一片大漠。” 宋青书手上拿着张地图,与叶孤城凑在一起细细商量。 而说是地图,其实也不过是一片荒漠之中,用一条细线代表常年往来于元国与沙漠中一些小国之间的商队常走的路线,并沿途几处绿洲罢了。 更详尽的地图想来不是没有,但怕是寻常人轻易无法得见。 宋青书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毕竟他和叶孤城手上都有储物器具,便是在沙漠中一时迷了路,也不必担心食物、饮水乃至居所。 更甚者若两人有心,即使是在沙漠中他们也能生活得如在江南水乡般舒适惬意。 但那样一来却失了二人刻意从大漠走上一遭的本意,也会错过沿途遇见绿洲时那份惊喜与期待。 况且行走江湖,享受的难道不就是份不知下一刻会遇上什么人、什么事、什么环境的新奇与未知? 全靠修真手段应对过去,那此前宋青书下定的要以一普通江湖客的身份游走于不同国家,亲眼去分辨那不同江湖的决心,岂不也是白下了? 故而宋青书从开始便没想着要取巧,而是当真准备体会一番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大漠中要如何行走生存。 叶孤城自不会坏了他的兴致。 “就你我二人虽说行事方便不少,但我们对这片沙漠都不熟悉,到时若当真迷失方向,恐怕也不得不动用些非常手段。” 他道。 “如此不若找一队与我们目的地相同的商队?以我两的身手,只是要求与商队同行,食水自给,若商队遇险我们也会出手相助,想来欢迎我们加入的会大有人在。” ——这话说得确也在理。 宋青书点了点头,随手收起手中那份鬼画符似的“地图”。 如此,两人一路打听而去,幸运地竟找到了一个正准备启程穿越沙漠去往宋国的商队。 “二位是准备去宋国游历的?” 商队老板是个脸上挂着讨喜笑容,虽人有些微胖,相貌却颇为不俗的中年男人。 他的口音听上去有些奇怪,似乎并不是元国之人。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那老板见状笑得更为和善了。 “在下金满堂,乃大宋人士,”他笑眯眯道,“这条商路乃我祖辈开辟,不想竟流传至今。在下接手商队也有几年光景了,别的不敢保证,在这大漠之中,却断不会将路领偏。二位侠士若想随商队而行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青书起初还以为他是准备向自己二人索要些同行的“旅资”,却不想这人竟从怀中取出了厚厚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笑笑递到了宋、叶二人面前。 宋青书伸手接过。 与叶孤城两人凑近过去低头一看 一瞬间,两人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惊奇。 ——那胖子金满堂递来的,竟是一份“服务列表”。 上面明明白白地标注着商队随行之人的数种不同待遇。 身怀武功,只想与商队同行,关键时刻会出手保护商队的,只需缴一笔很少的“带路费”。 身无功夫,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在队伍中非但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反倒只能接受商队的保护的,若只想同行,需要多少多少银两;若同时需要商队提供一路所需的食水、坐骑的,需要多少多少银两;同时还想享受夜晚单人帐篷福利,遇见沙盗时想被重点保护的,又需要缴纳什么什么费用 一条条服务项目排列下来,看到最后宋青书与叶孤城两人简直眼花缭乱——这胖子经营的哪里是支商队,分明就是支专门护卫旅者穿梭于元宋两国间的远行队! 金满堂笑嘻嘻搓了搓手,“二位且莫这样看我,不过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宋青书与叶孤城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只随队而行,食水自理,也不需商队提供住宿、坐骑,若商队遇险,我们也可出手相助,如此生意,不知金领队接是不接?” 宋青书边将那叠厚厚的列表送还给金满堂,口中边道。 金满堂脸上笑容分毫未变。 “接!自然是接的!” ——不知是不是宋青书的错觉,总觉得这金满堂对待自己与叶孤城的态度,似乎比刚刚更加热情了几分。 正好奇这人对没几分油水可赚的自己二人为何竟会是如此表现,却见那金满堂忽然笑嘻嘻地凑近了过来,伸手阻住宋青书欲从钱袋中取出报酬交予他的举动 “这位少侠且先慢些儿。” 他笑道。 “能否先听在下一言?” 宋青书挑眉,却也没有明言拒绝。 金满堂见状不由笑得愈发和善。 “是这样,”他压低声音,一脸神秘,“我观二位行走间步履轻盈、吐息悠长,想来应是两位高手,我可以免去二位随队而行所需的一切费用,甚至可以反过来出钱答谢二位的同行。” “不过,只有一个条件。” 金满堂边说,边扭头看向正准备启程的商队成员。 宋青书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少年正坐在一头骆驼背上,笑容明朗灿烂。 金满堂脸上却是带上了几分无奈的苦笑。 他转回头来,手指悄然比了比那笑意连连的少年: “请两位一路密切保护那位穿青衣的少年。不论商队遇到任何险情,也请不要出手,只顾好他的安全便好。” 宋青书闻言转头,与叶孤城对视一眼。 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淡淡的疑惑—— 开出如此条件,那少年莫非是位很了不得的人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 59 章 宋青书与叶孤城的疑惑金满堂自是看在眼中。 然而他却摇了摇头, 只将声音压得更低,“不瞒二位, 那位少年人确是有些来头, 家中势力更是我这等行商等闲得罪不起的, 若是可能,我实是不想将他带在队伍当中。” 可惜 金满堂胖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那客人不知怎么就混进了我这商队, 随队穿越了大半荒漠,方在商队停下在一处绿洲歇脚时终于藏不住露了馅儿。” 然而当时商队已在大漠中走了有段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只为将这少年送回宋国而折返回去。 “无奈之下便也只能带着一起过来了元国。” 好在那少年虽偷偷跟了商队出来, 为人却还算不错, 知书达礼又整日笑嘻嘻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平日被商队中的那些个“贵人”嘲笑几句也并不放在心上, 一路从宋国行至元国,倒也没为金满堂和商队惹出什么麻烦。 但回程可却不行了。 “原本随队而行的有位元国的大贵人,单他自己就带了一队足有二十人的护卫。”金满堂道,“可那位却原本就是要从宋国返回元国的, 如今早已走得人影都不见了。” 而商队本身所带的护卫人数也算不得少,但少了整整二十人的防卫力量, 又有些随行的江湖人士到了元国这边颇觉新奇, 竟商量着一起要留下来在元国江湖闯荡一番,前几日结伴来找了金满堂辞行, 也不打算与商队一起返回宋国了! 这样一来商队的守卫力量自然急剧下降, 虽然金满堂仍有信心在这大漠中自保, 但却不敢保证那位青衣少年人的安全了。 “毕竟那位可是完全不会武的,遇见危险又躲得比谁都快,稍不留神便也不知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若因为擅自乱跑反而受了伤,那才真的让人头疼。” 金满堂一脸苦相。 但他又不能将商队守卫都派去看护这位少年,甚至平时也不能表现出对他有多重视—— 若反而因此暴露了那少年的身份来历,惹来了他人觊觎,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所以便也不怕对二位说句实话,若不是看在你们并非宋国之人,又当真功夫了得,在下也并不敢轻易提出这等请求。” 所以不用担心他会有什么不良居心。 真的就只是正打瞌睡时有人送枕头,赶巧了! 金满堂满脸真诚。 宋青书和叶孤城倒对要保护一陌生又不知身份的少年这件事并不特别排斥。 左右不过多看顾一些而已,相比之下,能跟随金满堂这样一个瞧着便是走惯了这条大漠商路的人一道同行,却能为两人省去不少麻烦。 算一算,这笔帐倒是真的稳赚不赔。 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此,便按金领队所说。” 宋青书道。 金满堂闻言,一张胖脸顿时笑开了花。 他道:“如此甚好!还请二位随我过来。” 说着,便带着两人向队伍中心走去。 “老高!这二位是要随队同行的两位元国侠士,你为他们安排两头合适的骆驼。” 金满堂找到一位正跟商队伙计核对着一张单据的蓝衣老者,对他高声招呼。 而在那老者回眸望来的瞬间,他动作十分隐蔽地飞快做了几个手势。 那老者与他搭档多年,自然极为默契,当下便微不可查地对他点了点头,转回身去叫伙计去队中牵了两头骆驼来,并有意无意将它们安排在了那锦衣少年身边。 金满堂满意地拍了拍微微凸出的肚子。 “还未请问二位侠士大名?” 他笑呵呵问。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 他们的名号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二人一个是在整个大陆武林中都十分有名的白云城主,一个是刚刚在元国武林又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尚未离开元国边境时,新一轮有关于他的传言已隐隐在武林中流传开来的江湖新秀。 此时报出名字,不免会引来一番关注。 而在大漠之中同处一支队伍一路相伴而行,二人心中对此便有不耐却也避无可避。 所以不若从一开始就不要报出自己的名号,倒也省却一场不必要的麻烦。 宋青书于是道:“我姓宋,他姓叶,至于名号,却是不值一提,故而不说也罢。” ——他倒是耿直。 金满堂闻言微微一愣,却也并没有多加追问。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 “如此,还请二位侠士换上行走大漠时必要的一些行头。”他道,“若二位没有准备,我这里也还有些备用之物,如不嫌弃,二位尽管拿去用便是。” 宋青书与叶孤城摇手婉拒。 在刚抵达这座位于沙漠边缘的小镇时,两人便早已经将镇上各处逛了个遍。 也在一些店家的推荐下购入了不少行走沙漠必备之物。 虽说或许被当作两头肥羊狠狠“宰”了一顿,但无论宋青书还是叶孤城都并不缺钱。 或者该说,对他们两人而言,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反倒称不上是麻烦。 故而两人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两张大大的披风各自披了,又仔细戴好帽子绑好面巾,不多时,看上去已经与队中那些旅客行商的样子没什么不同了。 两人分别跨上那被金满堂唤作“老高”的老者为他们牵来的两头骆驼。 宋青书骑过马,骑过不少种类的妖兽,甚至小的时候,还在掌门师伯的纵容下骑过他豢养的一头白龙。 可他当真从未骑过骆驼。 叶孤城的情况也是同样。 他少年时虽随飞仙岛上船队行走过不少地方,却大都也是些沿海城市。 在那样的地方,又哪里会有骆驼这种生物? 故而起初两人都有几分好奇,驾驭起胯丨下的骆驼来动作中也是透着笨拙生疏。 不过很快,在金满堂专门送来指导二人如何乘坐骆驼的商队伙计的讲解下,他们便飞快掌握了各种技巧,当队伍真的踏上滚烫的黄沙,行走进了广袤无垠的荒漠,两人的骆驼已是骑得有模有样,就像队中那些行走沙漠有些年头的老手一样。 一直坐在旁边一头骆驼上观察着他们的那锦衣少年见状面露惊奇。 他似乎也不是怕生的性子,在宋青书察觉到自己一直投注在他与叶孤城身上的目光,故而转眼回望而来的时候,对他温文一笑,眼中闪着些好奇与惊艳的神色: “在下段誉。见两位兄台竟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便将这骆驼骑得有模有样,心中实在惊奇佩服得紧,不自觉便多看了几眼,失礼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他客客气气道。 宋青书点了点头,“无妨。” 说罢,便转回头去,小声与叶孤城说了句什么,后者闻言微微颔首,抬眼似是不经意地瞥了那自称“段誉”的少年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专注地落回身边的宋青书身上。 段誉神色顿时有些失落。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且相貌如此出众之人,他在宋青书尚未进入商队时便对他留心有了一段时间了,如今借着骆驼的话题总算能与他搭上几句话,本还想着若能与对方建立起几分联系,接下来这段枯燥又漫长的旅程,或许会多出些乐趣,却不想自己介绍了自己,对方却全无回应,只用一句“无妨”了事 “似乎是位性子有些冷淡的人啊。” 他默默想。 却不知宋青书只是初入沙漠,心下不免有些好奇,只顾着观望四周及与叶孤城交谈去了,哪有心思理会他的交好? 宋青书还是第一次骑着骆驼慢悠悠行走在沙漠之中。 还在天命大世界的时候,他第一次踏入沙漠已有了金丹期的修为。 又兼当时正追捕一魔修,自然是凌空御剑而行,从广袤沙海上空一飞而过,根本不曾去观察那沙漠中究竟是何环境。 之后宋青书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进过几次沙漠,可他修为愈发高深,早已不畏寒暑,亦无需饮水进食。 故而沙漠环境再是严酷,对他而言与其他地方也并没有太多不同,宋青书却是从不曾如现在这般,自己压制了自己的修为,让自己当真以一介凡人之身,用普通人的方式,穿越过一片荒漠。 尤其此时正值下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沙漠里不分春秋冬夏,只有白天与夜晚之分。 所以即便此时若以元国的天气来算应该还是寒冬腊月,这片大漠却是在又狠又毒的强烈日照之下,被晒得几乎快要燃烧起来,酷热难当。 空气里没有一丝微风。 伴着一摇一晃的悠扬驼铃声,视线的尽头,远处的沙丘也慢慢扭曲起来,好像要在阳光之下尽数融化 宋青书感到了热。 久违的,难耐的,酷热。 额角似乎有汗水微微渗出,打湿了鬓发。 宋青书抬手随意抹了,不让它浸湿双眼。 旁边的叶孤城似乎有些担心地转头向他看来: “还好么?青书?” 宋青书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不舒服。” 他淡淡道。 叶孤城闻言一怔。 但很快,他便重又清醒过来,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那不如便作罢吧?”他轻道,“早说了这种体验对你来说本也没什么必要。” 宋青书似乎有些倔强地重重摇头。 “不,阿城。” ——是有必要的。 他用眼神如此说着。 而且很有必要。 因为宋青书的丹田内,一把将成未成的金色小剑,正不住颤动着,接连发出着一声又一声常人无法听到的急切嗡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 60 章 先前曾提到过, 宋青书本命法宝玄云七情剑在他自爆之时近乎损毁,只有宋青书修为重至金丹, 以丹火重铸剑身, 再重新收集了人间七情, 将之与玄云剑残存的一点真灵相融,方能有复原的可能。 故而宋青书重结金丹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为玄云剑重铸了剑身, 而后收于丹田日夜温养,只待收集齐了人间七情,再着手进行下一步的修复。 然玄云剑到底曾受损严重, 重铸的剑身虽已大致成形, 却总也无法完全定下形来, 须得宋青书每隔一段时间便以丹火重新烧铸, 方能保住应有的形态,这虽不是太大的麻烦,却终究对宋青书有些影响,使他近段时间连修为增长也都因此而被拖慢下来。 而如今不过只是一时兴起, 压制了修为试图以凡人之身穿越整片荒漠,谁想却收获了一桩意想不到的惊喜——丹田之中, 玄云剑原本将成未成的剑胎提溜旋转, 在宋青书源源不断供给的灵气滋养中,剑锋闪烁着点点寒芒 忽而, 那闪烁不定的光芒猛地一收, 然而不等宋青书凝神去仔细观看, 它又喷发般暴然一涨! 在这一收一涨之间,那柄金色小剑急促嗡鸣一声,轰然爆开一团灵光,几乎淹没了宋青书的整个丹田! 宋青书一声闷哼。 叶孤城就走在他身边不远,又兼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宋青书身上,此时听他忽而闷哼出声,眉头不由一蹙。 “青书?”他语气中有些不自觉的担忧关切。 宋青书对他摆了摆手。 叶孤城见了他的动作微微一怔,继而面上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若非此时无法出声,青书岂会只还他一个手势,却不对他出言解释半句? 且细观其脸色,亦能瞧出青书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而在此之上,两颊却又泛着抹异样的潮红,唇色亦是苍白如纸 ——这明显就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可青书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忽然便受了重伤? 叶孤城可不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未曾交手,便以诡异手段令宋青书受此重创。 所以这是修炼出了岔子? 从未见过宋青书如此虚弱的模样,叶孤城眼中忧色愈深。 然而宋青书的态度却摆明不欲声张,故而叶孤城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他只有驱使着自己身丨下的骆驼向宋青书的方向更靠近了一些,以防若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他能随时施以援手。 叶孤城隐蔽却满含关切意味的举动宋青书尽数看在眼中。 然此时玄云剑突如其来的成形带来的强烈冲击令他难以分神,便连刚刚对叶孤城所做的一个简单手势都已是勉力为之,因而也只能默默接受了叶孤城的好意,专心运转真元,力图平复丹田中凶暴激荡的灵气涡旋。 不知过了多久。 宋青书长长出了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景象与之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依然是滚滚黄沙,望不见尽头。 耳边驼铃悠扬,除此之外没有人声,亦无骆驼的鸣叫抑或喘息声。 整片大漠一片安寂。 仿佛时间的流淌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唯有成片的戈壁荒丘,在此伫立百年千年,任时光荏苒,其风貌从未改变。 宋青书转过头,不期然迎上叶孤城平静中暗藏着一缕掩埋得极深的担忧的眼睛 宋青书脸上原本淡漠而飘渺的神情忽地一滞。 紧接着,便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忽有一日堕入了凡尘一般,那张对叶孤城而言已经变得越来越熟悉的脸上,高高在上的淡漠出尘意味尽数而褪,只留下一抹轻轻浅浅的笑意,虽仍是不带一丝烟火气,却无端让叶孤城心下一安 “阿城。” 那个牵动着叶孤城此刻全副心绪的人含笑轻唤他的名字。 ———————————————————————————————————————— “所以如今,你那本命法宝已是大好了?” 听宋青书传音说了他方才之所以会有那等异状的前因后果,叶孤城消化半晌,方同样传音回问。 宋青书摇了摇头,“哪有那样容易?” 说着,他神色间隐隐透出几分无奈,“剑身虽已成形,若当真要勉强驱使,确也能得用一二,然终究少了神韵,威能大减不说,玄云原本残存的那点灵光,如今却也不能与新铸的剑身彼此相融。” 看着丹田里围着重新铸好的剑身,上下左右翻飞不停,虽只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小小光团,却能感觉到它动作间透出的那些欣喜、焦急、沮丧、希望等等等等情绪的玄云真灵,宋青书脸上无奈与宠爱之色交替闪过。 叶孤城才刚刚炼气,尚未能着手炼制自己的本命法宝,故而并不是很能理解宋青书对玄云这又爱又怜、纵容宠爱的感情究竟如何得来。 不过代入自己对寒铁剑的感情,若有朝一日此剑因自己而损毁 叶孤城立刻就能理解宋青书的心情了。 他温言安慰:“青书也莫心急,如今既已成了剑形,那修补所需的人间七情定也能很快收集齐全。届时定能一举将玄云修复成功——” 因为 “它毕竟是青书你的本命法宝。” 所谓物似主人形。 换成本命法宝的话,就更该是如此了吧? 叶孤城神色坚定。 这让宋青书的心情莫名开朗了一点。 他点了点头,“只盼借阿城吉言。” 心中却依然有些忧虑—— 人间七情 哪里又是那么好收集的? 不过如今玄云总归已是初步成形,这倒也的确是件好事。 分出一缕神识探入丹田,安抚住因剑身重铸方才从长久的沉睡中转醒过来的玄云真灵,宋青书无声长出口气,心中复又归于一片安宁。 *** 已近黄昏,在众人头顶暴晒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太阳终于落下山去。 然而白日里积攒的热气仍然源源不断从沙漠里挥发出来,天色虽在慢慢变暗,空气中的热气却没有消散多少,直到不久之后,众人才惊奇地发现,这热气竟消失得比想象更快,天色尚未全然转暗,空气中却已热气尽消,取而代之的,则是凛然的寒风中夹杂而来的,冰凉刺骨的寒意。 ——沙漠里终于起风了。 然而这风却如同刀刃一般,刮在脸上,生生作疼。 那名叫段誉的锦衣少年早将自己整个儿都裹进了身上的披风之中。 他脸上的布巾包得紧紧的,头上的兜帽也早已细细绑好,如今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有些关心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初入沙漠,遇到如此天气变化,却半点也不为之所动的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 宋青书懒得理会他的目光。 金满堂刚刚亲自过来,通知两人商队即将停下扎营休整。 “大漠的夜晚比起白天更加难熬,虽然酷暑尽去,却冰寒难挡,故而并不适合行路,趁着尚未完全入夜,须得找到一处合适的地点扎起帐篷熬过夜晚,二位还请做好准备,若有任何需要,只管与在下或老高提了便是。” 他笑呵呵说完,又跑去找段誉说了些话,接着便忙前忙后,开始张罗着令众人做好安营扎寨的准备。 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说找到了一处避风之处。 金满堂令人在沙丘背后搭起帐篷生起火堆,又将随队的几十头骆驼分散开来围成一圈,将众人团团围在中间。 骆驼挡住了生起的火光,也挡住了沙漠夜晚刺骨的寒风。 众人分作几拨,各自围着一堆篝火坐下。 金满堂给宋青书和叶孤城所在的火堆送来了食材和适合的香辛料,还有一位据说是商队中最擅厨艺的伙计。 于是很快,宋青书他们所在的火堆便传出了胡椒、葱姜混合着牛羊肉与烈酒气息的诱人香味。 宋青书微不可查地抽了抽鼻子。 叶孤城将金满堂送来的酒囊拧开,伸手递到他嘴边: “喝么?” 宋青书摇了摇头。 “阿城要喝?” 他有些惊奇道。 他知道叶孤城极少饮酒。 因为他是个剑客。 而酒会让人迷醉,会侵蚀人的心神,会使人手抖,握不住剑柄。 所以叶孤城很少会喝酒。 更别说主动劝酒。 叶孤城看着宋青书眼中微带惊奇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是大漠极有名的寒雪烧,据说与烤肉极为相配。”他道,“我以为如此绝配,青书不会愿意错过。” 宋青书闻言微微挑眉。 “如此,我便试试。” 他说着,伸手接过酒囊,二话不说便灌了一大口下去! 冰凉的酒液顺喉而下,缓缓落入胃中。 起初是淡淡的冰,紧接着浓郁的酒香在口中骤然弥漫,火丨辣丨辣的爽丨感从口腔一路向下蔓延,甚至有少部分直直冲入头顶,令人呼吸一通,仿佛全身毛孔都被酒气冲开,热丨辣中混着冰凉,一时竟是浑身舒丨爽。 宋青书重重吸了口气,张开嘴,正待说句什么,却忽然被塞了一嘴的羊肉 他瞪大眼睛,一边下意识地嚼起口中浓郁喷香的烤肉,感受着它们与尚未全然散去的酒香混合以后,滋生出的那种奇妙而美好的口感与滋味,一边看向塞了自己一嘴烤肉的叶孤城。 后者面不改色收回向他口中塞烤肉的手,又割下一片在火光中被映得油汪汪、香气仿佛凝为实体,自肉中缓缓升腾而起的羊肉,自然而然塞进自己口中 宋青书一时竟有些反应不及。 而厚着脸皮蹭坐到两人所在的这堆篝火旁的段誉此时也是看得傻了眼—— 等等! 不过就是正常的朋友之间的亲密举动而已。 为什么他要看红了脸? 这这这这其实在好友之间应该是很常见的场景,对吧? 对吧?! 脑中正一片混乱,却忽见那两人中年纪较长的那位忽而抬眼,目光如闪电般向自己飞刺而来 段誉心下猛地一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 61 章 见那一直紧盯着自己与宋青书不放的少年脸色忽地一僵, 继而飞快垂下眸光,不再看向他们这边, 叶孤城方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 手下切割肉片的动作不停。 于是宋青书才刚刚咽下了满口的羊肉, 正待开口说话,不防却又被紧接着凑过来的羊肉塞了一嘴, 而始作俑者则头也不抬, 连看也不曾看他,只低头专心切肉 宋青书:“” 就算要送肉也至少先让人把话说完好么? 莫非要一直传音来传音去? 他倒也不是觉得这样麻烦。 相反,比起开口讲话, 自然是传音入密来得更加安全, 对谈话内容的保密度也更高。 但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普通聊天, 有必要还特特使用传音么 他只不过想抒发一下对这寒雪烧和与之相配的异域风味浓郁的烤羊腿的食后感而已。 这种内容也用传音入密的方式来交流会不会太郑重其事了些。 宋青书默默看了似乎专心致志切割羊腿中的叶孤城一眼, 到底还是压下了心中不断翻腾的各种思绪—— 算了。 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不如吃完羊腿再说。 兴致勃勃地从叶孤城手中接过一盘切好的羊腿肉,宋青书埋头,爽爽快快吃了起来。 叶孤城含笑看他一眼,眼底深处似乎带着些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莫名情绪。 段誉孤零零坐在两人对面, 左看看,右看看, 发现这堆篝火旁竟只坐了自己、宋青书与叶孤城, 另外还有一个金满堂派来为几人烹制烤肉的伙计,想找个旁人搭句话似乎都有点困难, 不由蔫答答地垂下眼帘, 独自坐在火堆旁不知去想什么心事了。 *** 夜色渐深。 围拢在帐篷中心的各个火堆旁传出的欢声笑语渐歇。 宋青书吃了一肚子烤羊腿烤牛背肉烤牛舌烤羊排又喝了一整支酒囊的寒雪烧, 满足地躺倒在铺好的帐篷里双眼微阖昏昏欲睡。 一旁的叶孤城难得见他如此懒散随性的模样,不由有些新奇。 他屈起一条长腿,单手撑着下颔,因帐篷内空间到底有些狭小,故而几乎可以算是紧贴在宋青书身边坐了下来。 “青书今晚不欲再打坐修炼?” 叶孤城问。 宋青书躺在厚实的毡垫上摇了摇头。 他这具身体本也不过十八丨九岁,平时无甚表情板着张脸时,尚能给人种成熟稳重的印象,如今却如刚刚吃饱的猫儿一般,眯起眼睛仰躺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摇着头,自然便多出了几分毫不违和的稚气,看得人心底一片酥软,无端便想要扬起嘴角,对他露出微笑 叶孤城也险些破了功。 他轻咳一声,勉强压下几乎已经浮上嘴角的一丝笑意,语气听着,却比刚刚更加温和了两分: “那倒也好。玄云剑方才成形,想来正是需要你细心温养的时候,今夜便好好休息一番,养足精神,再计较其他吧。” 宋青书点点头,“我也正是此意。” 所以当真不是一不小心肉食吃得太多所以惫懒了。 嗯,阿城可为他作保。 宋青书动了动手指,掌心中立刻多出了一个玉色小瓶。 他推开瓶塞从中倒出两粒棕色丹丸,一粒自己塞进嘴里,一粒递向一旁的叶孤城: “吃么?” 叶孤城倒没有任何犹豫,接过丹丸来二话不说送入口中,等到吞咽入腹,方才问了一句: “是什么?” 宋青书哼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便如此干脆就吃了下去?没想到阿城竟如此信我。” 叶孤城闻言眉梢微挑,“青书若想害我,还需用如此迂回手段?” ——这话倒是真的。 宋青书轻笑。 “这是岳师伯特意为师尊炼制的消食丸。” 要说大的作用也真没有,不过是助人消化——便是你前一刻才吃进一座肉山,只消一粒药丸儿下去,也能立刻助你将之消化得干干净净。 但无论这座肉山是普通肉类,还是妖兽之肉,甚至是更加珍贵的食材,也都是一粒药丸便能解决,这点就十分了不起了。 “门内曾有一长老违背门规,暗地里服食妖兽内丹,慢慢炼化其中精气以供修炼,被发现以后,便是被掌门师伯绑了后硬塞了一粒这消食丸下肚。” 结果这长老体内积攒许久的内丹精气立时消化得干干净净半点儿不剩不说,他还久违地闹了肚子。 当时擎天殿中的那气味儿 据宋青书的师尊玄灵老祖后来回想,便是如他这般好吃之人,都足足有三日滴水未进。 更别提其他诸位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师叔师伯、太上长老 “听说那之后丹鼎峰的辟谷丹一度供不应求,门内各峰都派了人去疯狂采购,当真是本门一大奇景。” 然而现在,间接引发了这奇景的丹药却被拿来消化这凡尘俗世间的烤牛羊肉 叶孤城一时只觉心情无比复杂。 宋青书却慵慵懒懒,眯起眼睛,看那样子似乎快要睡着。 叶孤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起一条软毯,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宋青书咕哝着小声道了个谢,接着便似沉沉安睡了过去。 叶孤城盯着他的睡颜长长沉默一阵,眼神渐渐幽深,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太阳尚未升起,商队中的众人却已收好帐篷重新跨上驼背,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从日出走到日落,偶尔中途会停下短暂地做番休整,不过随后便又很快上路。 直到太阳再度落山,方才找处避风的所在,如同第一晚一般大家围在一起,扎下帐篷,裹在厚厚的毯子里,避过夜晚的寒风。 如此重复过了一天又一天。 水囊中储存的清水越来越少,晚上篝火边烤制的面饼、馍馍,各类蔬菜肉食,口感也日益降低。 但没有人脸上失去笑容。 每当夜丨色丨降临篝火升起,商队的成员们都会围坐在火堆边上,大口吃肉大口灌酒,笑声虽不很大,却从来没有断绝过。 宋青书终于明白当日金满堂说到他有信心带着一整支队伍安然穿越这片荒漠时,脸上为何会是带着那样骄傲自得的笑容了。 因为他和他手下的这群人,这支不知多少年来,重复着穿梭在相距着一整片大漠的两个大国之间的商队,无论面对顺境抑或逆境,都保持着坚忍不拔的意志与积极乐观的态度。 这真的很值得钦佩。 只是。 队伍所携带的饮水已经越来越少。 有些随队的旅人在上一次再度缩减分配到每人手中的饮水剂量的时候,便已经有些恐慌与抱怨,虽被金满堂笑容满面劝抚下来,却到底心态有些不稳,也不知接下来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如此又在大漠中行走数日,每日还要应付不知是不是随着相处,发现宋叶二人似乎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冷漠,于是变得越来越热情也越来越胆大的段誉日渐频繁与自来熟的搭话,终于有一天,宋青书与叶孤城正在骆驼背上以传音小声聊着昨夜未完的有关剑术的话题,便听前方驼铃声频率猛地一变! 二人对视一眼,控制着身丨下的骆驼随队停下脚步,不多时,便见一直走在队伍最前头的老高折返回来,一双边缘已经布满细细皱纹的眼中带着丝放松的笑意—— “领队,前面再走不远便要到达绿洲了。” 他扬声高喊。 队伍中顿时传来一片骚动。 前几日还抱怨不断,甚至怀疑金满堂是否真能如他所说,带领大家安然穿过沙漠的旅客们这下可不再抱怨了,还有人说,怪不得水快喝完了,可那金领队却一点儿也不急呢,原来人家心中早就有了计算。 金满堂对这些旅客如此前倨后恭的做派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 想来也是行走大漠多年,带多了各种各样的客人,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吧。 他还是笑眯眯,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如此各位便能安心了吧?”他笑着调侃了一句,而后方对老高道:“行,你去回了阿虎,让他给我把眼睛放亮点,可别一时高兴过头辨错了方向。” 老高笑呵呵应了,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此时,众人忽闻一阵极轻微,却又极清晰的呻丨吟声隐隐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几分痛苦几分挣扎,还有些绝望与求助的意味。 所有人都是一怔,正侧耳倾听,试图弄清究竟是错觉,还是这呻丨吟声确有其事,却见那最近几天精神颇有些萎靡,神色一直都是恹恹的,便是找宋青书与叶孤城搭话也不似往日积极的段誉忽地驱使着胯丨下骆驼,横向冲出了队伍! “段公子!” 老高就在他身边不远,待要出手相阻,却已是拦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段誉的骆驼冲下一片沙丘,途中还险些将他甩落下背。 金满堂这时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只无奈地摇头苦笑。 “又来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 转头对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露出一个祈求意味明显的笑容,金满堂道: “能请二位与我一同过去看一看段公子么?”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三人于是驾着骆驼,向段誉背影消失的那处沙丘疾行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 62 章 转过沙丘, 宋青书与叶孤城、金满堂三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便重又见到了段誉的身影。 他此时已下了骆驼, 正蹲在沙地上, 似乎低声与人说着什么。 而他交谈的对象, 却是两个只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战栗的人。 ——不, 或许他们已经连“人”都不大像了。 这二人被人赤丨裸丨裸地钉在沙地之上, 手腕、脚踝和脸上,都绑着牛皮。 牛皮在被水淋湿的时候是柔软的,但随着在阳光之下被持续照晒, 水分一点点蒸发, 在渐渐干燥的过程中, 牛皮也会变得越来越硬, 越来越紧。 到了最后,便直接嵌进了那两人的血肉中,勒出令人心惊胆战的伤痕。 而长时间被暴晒在沙漠白昼的强烈阳光之下,更令这两人全身的皮肤都被晒得发黑, 嘴唇干紧发裂。 但最可怕的,还是二人的眼睛。 他们的双眼半睁半闭, 眼黑与眼白却已是分之不清, 看起来就像两个灰蒙蒙的小洞,循声骨碌碌来回转动, 努力试图对准声源时, 那样子真是看得人心惊胆寒。 金满堂就下意识狠狠打了个冷战。 明明是在沙漠正午, 阳光最烈的时候,他却感觉有种奇异的阴冷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飞快扩散到四肢百骸 “段公子!这,这是” 在下意识观察打量着那两人的同时,三人也驱使着骆驼赶到了段誉身边。 宋青书和叶孤城肯随他同来追寻段誉已是金满堂能够预期的最好结果,此刻他万不敢指望这两位性子都颇有些冷淡的侠士主动出声,于是便自觉地第一个开口询问。 段誉闻声转回脸来,那张整日里笑嘻嘻乐观过头,甚至许多时候会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的俊脸上,如今却带着再明白不过的慈悲怜悯的神色。 “金领队。”他语气有些沉重,“这两位似乎是结伴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说是半路遇到了沙盗,不仅被抢光了财物食水、坐骑的骆驼,还被那群沙盗剥丨光了衣服直接扔在了这沙漠里!如今他们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连话其实也说不大清,若放着不管,恐怕命不久矣,你看” 话音未落,那口中一直断断续续不住发出凄惨呻丨吟声的二人原本吐出的毫无意义的吟声也随之一变。 仔细分辨的话,能从中听出“水、水”的含糊不清的渴求之声。 金满堂看了看样貌凄惨的二人,又看了看面露不忍与求恳之色的段誉,他犹豫了一下,方十分艰难,却也十足坚定地摇了摇头,在段誉写满失望与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涩声说道: “抱歉,段公子。商队不能搭救他们。” 段誉张了张嘴,然而出乎意料金满堂意料地,他却并没有对金满堂据理力争,又或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类。 大吵大闹指责金满堂冷血无情见死不救那就更加没有了—— 段誉这个少年人,家教极好,虽有些自来熟,又对相貌出众的人不自觉便会投注许多毫无缘由的好感,但却并不是惹人厌烦的性子。 且他虽心地善良,却倒也不是毫无理性滥发善心的那一类人。 心知金满堂既然如此断然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其中必定是有他这样做的理由,段誉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巾走到自己所乘的骆驼旁,打开水囊小心将之浸湿,又回到那两人身旁,轻轻擦拭他们干喝开裂的嘴唇,并温声劝两人慢慢吮吸丝巾中所带的水滴。 金满堂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忍与犹豫,最终,却只是看着段誉将那方丝巾从中撕成两半,分别轻放在那两人嘴边,转过身,面上露出愧疚悲悯的神色 “段公子”他语气有些迟疑。 段誉沉默着没有出声。 他虽心思单纯,却并不痴傻,此前甩脱身边护卫,一路跟随金满堂的商队穿越荒漠,从宋国行至元国,途中也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性子也因此而变得沉稳了不少——至少不会只凭一腔热情与心中善念,便随性而贸然行事。 他低低叹息一声。 “我知道金领队如此决定自有自己的理由,你不愿说,我便也不问。只是” 只是,明知他留下的那一块小小的丝帕,和上面沾湿的那一点点水汽,除了能稍微缓解一下那两人喉中的干喝,其他却是什么也无法改变,甚至可能是给了他们获救的希望以后,又残忍地将之亲手掐灭 但是,即便只是一场徒劳,即便或许说出去就被人当作是伪善,段誉还是想这样去做。 ——无关他人的评价,只求自己一个无愧于心。 金满堂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心中顿时有些震动。 他原本只将段誉当作一个天真无知,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会为自己、为商队惹来麻烦,却因其身份地位,使他无法甩脱,更只能小心翼翼将之保护看顾起来的令人头疼的小少爷,却不想对方竟有如此情怀,那份被商队中不少人看合了眼缘的心地善良,也绝非做做样子 一时之间,心绪不由十分复杂。 而对段誉此番表现,宋青书也是颇觉惊奇。 “此前还道他身具近乎可与无忌相媲美的浓厚气运,是因他身负龙气,虽不及那晋国小皇帝身上气息之盛,却也好过不少小国君主,到底能为主人自身气运带来不少国运加持。” “可如今看来,理由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宋青书与身边的叶孤城暗自传音。 “或许继我那师弟之后,我们又遇见了一位‘气运之子’也说不一定。” 同时心中却也有些疑惑—— 莫非这方小千世界,当真有什么特别不成? 不然怎的如张无忌那般的气运之子,竟轻易便被他遇见了两个? 而且说起来,昔日在晋国遇到的那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虽身上气运有些怪异,竟是半数好运半数霉运彼此紧密交织,但若将这二者合并而算,恐怕也是到了与张无忌、段誉两人不相上下的程度。 如此一想,更觉得其中有不少古怪。 莫非当初师兄挑中这里作为他的转生之地,便是瞄准了这点? 宋青书对此也是一时无法断言。 叶孤城对气运之事倒不如何在意。 宋青书毕竟是化神修士转生重修,他元神尚在,境界未曾被打落,神识、眼光与阅历俱在,自然能只凭观望打量,便看出不少东西。 叶孤城却不过才是炼气期的修为。 虽说他天资悟性极高,又果然不负宋青书的期望,与剑修之道极其相契,故而修行起来进展几乎可说是一日千里,又兼有了宋青书此前所赠灵桃,二者效果彼此叠加,想来不久之后便能筑基,境界更进一步。 但叶孤城如今的眼力到底不比宋青书,看不出所谓气运锦云究竟是何模样,听宋青书的形容又好像只是运气比常人好上数倍而已,对叶孤城这样信奉实力源于自身,再多的福缘没有自身的努力也不会转化成任何实际意义的人来讲,气运的概念太过虚无缥缈,或许直到他亲眼见证它能为一个人带来如何惊天动地的改变与成功以前,他都不会太将这种东西放在心上。 宋青书也不急着“纠正”他的这种心态。 之前就说过,他原本的时候也认识一些以武入道、踏破虚空以后“飞升”到修真世界的修士。 面对接踵而来的各种观念的改变,任何人——哪怕是曾经再强大的武学宗师,哪怕率性洒脱、本就接受力极高——也需要有一个缓慢适应,转变自身观念以迎合新变化、新前路的过渡时段。 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强硬的逼迫他们接受,而是让他们自己去体会其中的不同和改变。 而宋青书相信,当叶孤城自己跨过这道门栏,将他的心态从“使剑之人”转变成“修剑之人”,到了那一天,他才能真正被称上一声剑修。 否则,就只是单纯的剑客而已。 和以往相比,没有任何不同。 宋青书正思索之间,却见段誉和金满堂已经双双重新骑上骆驼,向自己与叶孤城缓行而来。 在他们身后,似乎知道自己要被人弃之不救,那两个垂死的旅人口中,哀鸣声愈发急促起来。 “救救” 他们悲呼。 段誉狠下心没有回头。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挣扎与不忍的,看上去当真有几分可怜。 金满堂脸上也没有了平日里一直挂在嘴边的和善笑容。 他虽是个成功的大商人,本性却并不坏。 爱财却不贪婪,行事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在大漠中谁都有遭遇危险、可能因此而丢掉性命的时候,平日若遇到这样的人,不需别人开口,金满堂自己就会出手相助。 但是今天却是个例外。 四人骑着骆驼,伴着身后愈发凄惨的哀鸣,一路向商队所在的方向返行而去。 直到走出很远,又绕过之前那道沙丘,身后的哀鸣声几乎已经听不再见,金满堂才重重叹了口气,道: “段公子,二位侠士,今日这事当真不是我不想出手救人,而是不能。” 宋青书与叶孤城闻言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段誉却是微微皱起眉来,颇为不解: “不能?金领队何出此言?莫非还有人阻了你不让你出手救人不成?” 他不过是随口而言,没想到金满堂却点了点头,竟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金满堂苦笑道:“段公子所言不错,正是有人不许我去救那两人。” 说罢,不等段誉追问,又道: “几位不是常常在这沙漠中行走的,没有听过那传言也并不奇怪。可对我这样常年在沙漠中行走穿梭的人而言,有许多只在这大漠之中流传的约定俗成的规则与传说,却是不能不知道、不能不遵守的。” “其中有一条,便是路遇以牛皮束住手足面部,被人故意放置在烈日下意图令其暴晒而亡之人,无论任何势力所属的任何队伍,均不得出手救人。否则,便会得罪了‘那位’,引来她的报复。” “‘那位’?”段誉疑惑道。 金满堂忽地打了个寒颤。 “嗯,就是‘那位’。”他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脸上的神情亦然,“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样貌。” “但她确实存在在这里。” “在这片连通宋国、元国与芳国的荒漠之中。” “传说——” “她就是这片大漠真正的主人。” 金满堂一字一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 63 章 “这片大漠真正的主人?” 段誉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他拧眉, “金领队当真能够肯定,这大漠之中, 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金满堂万分笃定地点头, “不怕说与三位听, 我父亲当年将商队之事全权交由我负责时,只对我说了三句话, 第一, 不得违背祖训,第二,不得无故违约毁约, 第三” “永远, 永远, 不要得罪‘她’。” ——不要得罪这片大漠的主人。 因为那样做的后果, 即便是如金满堂家这样已在大漠中经营了几个世代的大商队,也决计承担不起。 段誉脸色变了又变。 身为大理世子,他虽醉心佛法,对政事不很上心, 但至少也知道,即便这片沙漠并不属于它所连通的宋、元、芳三大国中的任何一个, 但正因为它既连通三国, 又不独属于其中任何一国,所以三大国对沙漠之事按理说都该十分重视, 断无可能放任沙漠中出现一个所谓的“主人”才是。 看出了段誉眼中的疑惑, 金满堂犹豫了一下, 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事涉朝廷,还是不要多说话的好。 即便他心中清楚明白,那人的名号虽在沙漠中“广为流传”,却到底流传得十分隐晦,宋、元、芳三国的朝廷根本不知道沙漠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否则他们哪里还沉得住气?岂不早就有所行动了。 便是宋元两国眼下各有各的麻烦,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应付大漠之事,但芳国可正是国富兵强、盛世繁华之时,若大漠有主之事传到朝野之中,又怎会不引起半分震动? 金满堂摇头苦笑——不过是摄于传闻中那位的手段之残酷狠辣,所有往来于沙漠中的行商都对她的存在守口如瓶,等闲不会对旁人提起,故而使得她的名号只悄悄在大漠之中流传,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今日若不是不想令段誉对自己心生不满,无故平添那许多麻烦,便是金满堂,也是不会将那个人的存在说与他人知晓的。 何况他现在其实已经后悔了。 早知道还不如干脆找个其他理由将事情搪塞过去。 如今看段誉的样子,却是对那沙漠主人惦记上了! 金满堂心中满是悔意,又转眼悄悄去看另外两人的反应。 却只见宋青书与叶孤城两人的神情竟一个比一个平静,一个比一个漠然,好像无论是方才遇见的那两个形状凄惨的旅人,还是金满堂口中的“沙漠真正的主人”,都没有被二人看进眼中放在心上,根本没什么值得他们在意。 金满堂:“” 虽然他也很想让宋青书三人干脆忘记自己之前所说的有关大漠主人的话,但当真看到有人对此反应竟是如此平淡如此漠不关心,心中却不知怎的又感觉有些说不出的憋闷——好像只有他一个将这件事看得有多么严重似的,殊不知在人家两个眼中,这其实根本都不算事 金满堂默默叹了口气。 当真越是相处,他便越看不清这两人的底细。 所幸他们对商队无甚恶意,一路行来,虽表现得有些冷漠,却也真的有好好在保护着段誉。 罢了。 便只当做了笔划算的买卖吧。 横竖免费得了这样两个可靠的人物相护,还算是他与商队赚到了呢。 惦记得更多可就有些不知足了。 想通这点,金满堂面上神色渐渐舒缓下来,等到回到队伍中时,已经重又带上了他那标志性的和善笑容。 *** 商队很快便重新整装出发。 似乎是受了之前那事的影响,这次上路以后,段誉变得有些恹恹的,虽说平日为了节省体力,他也不会在白日赶路的途中跑来找宋青书和叶孤城搭话,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精神萎靡,眼中也带着些淡淡的郁色。 宋青书仿佛不经意般侧眼瞥了瞥他。 叶孤城则微微摇头,“此事却也怪不得他。”他道,“莫说他江湖经验尚浅,瞧着便是个不经事的,便是那在大漠之中行走惯了的金满堂,这次不也没看出任何异常?” 而且就算是叶孤城自己,也是在宋青书的提醒下才发觉那两个“旅人”身上有些问题,或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濒死之人的,更何况还是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的段誉? “若非有金满堂出手相阻,只有那段誉一人,你猜结果又会怎样?” 他侧头,与宋青书目光相对。 后者闻言,想了想,道:“或许他会被那两人捉走,带去给他们背后指使的那人?” 话音微顿,不等叶孤城回复,宋青书又道: “若背后指使那人当真是金满堂所说的那什么沙漠之主,又为何会盯上段誉?因为他身负龙气?” 叶孤城摇了摇头,“这却不得而知了。不过,青书你不是说过,那段誉身上龙气虽浓,却是浓而不重,将来即便当真能够统御一国,也不过是比些寻常小国要强上一点罢了,便是抓了他又能有何好处?” 莫非那什么沙漠之主还有比掌控这片大漠更大的野心不成? 宋青书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也更加懒得去猜去想。 若不是与金满堂达成了协议这一路上要保护段誉,他根本懒得理会段誉是不是会遭人算计。 如今既然对方计谋未能得逞,且也不确定他们的目标是不是当真就是段誉,自然更加懒得理会。 “管他有何目的,若敢再来,直接打回去便是。” 他淡淡道。 叶孤城对他这等“我强我有理,说打就打你”的逻辑十分欣赏。 “青书说的极是。”他语气十足真诚地称赞,“左右事情若找不到你我头上,自然与我们无关,若当真有那不长眼的惹到你我,那便让他好好长个记性就是。” 得出了结论,两人便双双将这场意外抛在了脑后,此后商队又顶着烈日在沙漠中行进了数个时辰,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前,远远地,一片黄沙之中,有一点青绿映入了众人眼帘 ——绿洲到了。 *** 这处绿洲并不算大,却草木丰盛,翠色满目。 众人拨开多日未见的青翠木叶,只见在树丛掩映之中,一汪青绿的池水正在夕阳下闪动着盈盈水光,那微动的波光每泛起一个细小的涟漪,都能重重撩动众人的心弦。 众人远远望着那池水呆立了一会儿,忽然有人狂啸一声,冲出队伍跑到那池水边上,埋头痛饮起来。 原本还算平静的队伍顿时受了影响,不少旅人都跟着有样学样,扯下身上的斗篷随手扔在一旁,欢呼着冲向那池水之边。 商队的伙计们却表现得颇为克制。 任劳任怨地将队中携带的货物与众人骑丨乘的骆驼分批在距离池水不远的地方安顿好,又迅速支起了数顶帐篷,直到旅人们初见绿洲的兴奋之情差不多已经挥发干净,商队的人才结伴来到池水边,边谈笑着开怀畅饮,边将手中拿过来的水囊悉数灌满。 宋青书与叶孤城也是这个时候来到池水旁的。 两人也随身携带着水囊,到了池边倒先不急着饮水,而是分头灌满了手上的水囊,而后才各自掬起一汪清水,微微浸湿了嘴唇。 商队中一些女眷此时也正坐在池边,看着两人落落大方的动作,看着那两双绯色薄唇沾染上星星点点的水迹后,透出莹润的水光,看着偶尔有自双唇之间溢出的水滴,顺着那白丨皙而颀长的颈项一路滑落,滚过微微凸起的喉结 无论是芳华正茂的少女,还是有了些年纪的妇人,都不由纷纷红了脸,眼光要错不错,既不舍从二人身上移开,又不敢太过专注地紧盯着他们不放。 “哎呀,这是谁家的儿郎,怎竟生得这样好看?” 一个笑容爽朗,性子瞧着也十分开朗大方的婶子小声与身边同伴耳语。 “可惜我家那丫头如今却是不在。否则她一准儿喜欢。” 她那同伴闻言抿嘴轻笑,“有你这么编排闺女的么?小心芳姐儿回头跟你翻脸。” 那婶子就笑,“嗐!这有什么,不过咱俩私下说个玩笑话儿罢了,我哪还真的就指望什么了?退一步说,便是我家芳姐儿今儿真就在场,她也真看上了人家后生,这事儿难道就能成了么?你也不看看那两位的打扮唉,真是可惜了了。” 那同伴闻言也是笑容一收,沉默了片刻,方道: “老姐姐,你看得明白。那行走江湖的大侠,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想的?不过也确实是可惜了。” ——这两位后生,那样貌身形,可当真都是一顶一的好,没瞧见边上那些个小姑娘看人家都看直眼儿了么? 却可惜到底不是一路的人,也只能眼下看着过过瘾了。 这么一想,两位婶子不由又是一阵唏嘘。 宋青书本就内力深厚,便是不用神识探查,光凭耳力也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忍不住转眼去看叶孤城,只见对方一脸平静,仿佛被人品头论足、唏嘘感叹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 “青书为何这样看我?” 察觉到他的目光,叶孤城挑了挑眉,转眼回望过来。 宋青书眨了眨眼睛,并不回话。 叶孤城心念稍转,便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当下无奈一笑。 “在飞仙岛上时,我已被人如此议论惯了。”他摇头道,“青书当日登岛,在港口也看到了吧?飞仙岛上的岛民都很淳朴热情。” 不。 准确点来形容,应该是淳朴有余,热情过头。 尤其是在城主府里,为叶家尽职尽责了一辈子,从小看顾叶孤城长大,在他成年后依然留在府中,平日负责照顾他饮食起居的那几个婆婆。 “有的婆婆年纪比我祖母还大,当年是看着我祖父和父亲长大的。” 这些婆婆对叶孤城极好,虽都极守规矩,私下里却也都真心将叶孤城当成自家孙辈一样关心疼爱。 而从叶孤城冠礼之后,这些婆婆就没停过为他相看合适的妻子、劝他早日成婚,为叶家留后 “每日每夜,轮流不断地一直有人在我耳边念来念去,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稍微冷下脸,那婆婆便脸色一白,泪珠都要掉下来。” 叶孤城苦笑。 “我又能如何?不过镇日躲在书房,又或者去崖边习武,尽可能躲过婆婆们的唠叨罢了。” 宋青书没想到叶孤城也有被人逼到如此地步的时候。 稍微想象了一下眼前这人当时又头疼,又不能对府中一众老婆婆说一句重话甚至稍微冷一下脸色,有再多的无奈也不能轻易显露在外的可怜样子,宋青书险些当场笑出声来。 叶孤城眸光沉沉,静静看他。 宋青书忍了忍,终于还是硬撑着保持住了自己这一脸肃色。 “阿城你也不容易。” 他这话说得无比真心实意。 叶孤城看着他虽努力板着张脸,然那如有星光坠落其间的明亮眼眸之中,却深藏着点点笑意,不知为何心下一动,竟有些莫名的情绪缓缓上涌,令他无端心潮涌动 “阿城?” 见他只深深看着自己,却久久未曾出声,宋青书不由唤了一声。 叶孤城闻声恍然回神,见宋青书眸光坦然清澈,正微带疑惑专注望着自己,一时不知怎的,竟有些无法迎视他的眼睛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城主府中的人,一时有些失神罢了。” 他摆了摆手,状甚自然地将目光从宋青书脸上转开。 叶孤城这样说,宋青书也就没什么怀疑地这样信了。 两人灌好了水囊,又喝好了水,如今见聚在池水边的人越来越多,便干脆相携离了水边,先将水囊妥善收好,之后又搭好帐篷生起火堆,等这一切都不紧不慢地做完,远方的沙漠和近处的绿洲都已被浓浓的夜色笼罩 ——沙漠的夜晚,再度降临。 直到这时,还流连在水池边不愿离开的旅人们才发觉夜晚已经来临,而他们却还没有搭起帐篷生起篝火,人群顿时有了片刻的骚动。 幸好商队那边已经生好了几堆篝火,借着那点亮光,众人纷纷找回之前随手扔下的斗篷,在寒风中飞快将自己裹紧,而后生火的生火,搭帐篷的搭帐篷,很快,水池边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段誉的帐篷就搭在距离宋青书和叶孤城不远的地方。 刚刚众人都跑去池水边灌水取水的时候便没见到他的影子,现在他倒是出现了,看脸色似乎也比之前平静了不少,只眼中还有些尚未散去的淡淡郁色。 即便如此,见宋青书和叶孤城忙完手上的活计在火堆边坐下,他还是强笑着对两人点了点头,率先打起招呼: “宋大哥,叶大哥。” 宋青书与叶孤城颔首回礼,“段公子。” 若是平时,段誉得到如此和颜悦色的回应,估计早就粘过来了,今天他却是没了这样的心思。 有气无力地对宋青书和叶孤城笑了笑,他呆呆望着眼前的篝火,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宋青书和叶孤城也没有再多和他说话。 从包裹中取出了些冷馍馍、干肉条之类的食材,两人就着篝火,慢慢烤制了起来。 食材烤到一半,金满堂手中捏着一小把看上去有些像红枣,但比起红枣却要小上许多,颜色也不是深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橙黄色的浆果,笑呵呵来到了宋、叶二人的篝火旁。 “宋少侠,叶大侠,二位尝尝?” 先摸了颗浆果美滋滋地塞进嘴里,金满堂将手中的那一大把果子向宋青书与叶孤城的方向递了递。 沙漠里难得见上一回植物,新鲜果子更是即便找到了绿洲也未必能碰上的稀罕物儿。 故而宋青书和叶孤城也没嫌弃,各自从他手上接过一小把,双双拈起一颗送进嘴里 浆果本身的味道还算不错。 虽然甜度很高,但却甜而不腻,口感想来本应有些软糯,但大概是因为过了最佳采收期的缘故,果肉已经有些发干,口感并不理想,吃两颗当作消遣倒是无妨,若是对它抱了极大期望,恐怕结果会变成失望收场。 ——以上是宋青书的想法。 至于叶孤城,他只是沉默地吃了几颗果子,见宋青书虽有些蹙眉,却还是一颗接一颗将自己手上的浆果吃了个干干净净,便干脆在他吃完以后将自己手上剩余的那些递了过去,顺手又取过他手中的果核,与自己吐出的那些一起扔进了面前的篝火堆里。 金满堂:“” 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他脸上笑容有些发僵,干笑两声,说了句,“队里的小伙计在绿洲另一边发现的小玩意儿,我想着虽然过了最佳品尝期,但在这大沙漠里多少也能尝个新鲜,就给二位送来了一点儿,你们慢用,慢用哈。” 之后就站起身,火烧屁丨股一样跑到段誉身边去了。 宋青书面无表情地嚼果子。 所以他到底来干嘛的? 金满堂被他疑惑的目光盯得寒毛直竖。 可他又不好回头去问对方你看我干嘛,于是干脆就当什么也没有察觉,笑呵呵将手中剩下的果子一股脑都塞进了段誉手里——拿出的还是刚刚那套对宋青书和叶孤城两人用过的说辞。 “多少也算个调剂,段公子不要客气,尝尝吧?” 他实在太过热情,段誉根本招架不住,只得胡乱塞了两颗果子进嘴里,食不知味地机械咀嚼。 金满堂看着他有些失神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段公子,我白天说过的话你还是忘了吧。” 他轻声道。 段誉浑身一震,转头,无声看他。 金满堂却并不回应他的目光。 直直注视着燃烧的篝火,他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道: “因为不管你再如何苦恼,她也不是你应付得了的人物,她所定下的那些行走沙漠必须遵守的规矩,也不是能依你的意志去改变的。” 就算你从大理世子变成王爷,甚至变成下任国君也是一样。 金满堂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段誉的肩膀,不等他出声回应,便起身离开了。 留下段誉一个人坐在篝火旁边,眼神瞧着比起之前,似乎变得更加失落迷茫了。 *** 晚饭过后,篝火大多熄灭了下去。 绿洲上浓密的树丛挡住上沙漠夜晚刺骨的寒风,让众人今夜即便不整夜燃起篝火,也能睡得比平时安稳一些。 段誉早早就钻进了帐篷。 可他却说什么也睡不着。 想着白日被他狠心抛在身后的那两个濒死的旅人,想着金满堂说的话。 他什么也不能改变吗? 他就这么无能为力吗? 段誉心中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甘。 如果他肯多花些心思练好一阳指,是不是今天就不会这么毫无底气感觉自己这么没用? 行走江湖果然还是要靠武功的么? 像他这样不会半点武功的人,在江湖上便当真没有立足之地,什么也做不到么? 段誉第一次对自己曾经的坚持有了一丝动摇和怀疑。 他静静躺在帐篷里,脑海中一片混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最后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 忽然,帐篷中似乎刮进了一丝寒凉的晚风,段誉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冷意激得猛然清醒,下意识转身看向帐篷入口——他记得自己之前,的确有好好将入口封严,确保不会漏进风来 这一转身不打紧,段誉却是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帐篷的入口已经被人拉开,而此刻,映着今夜皎洁明亮的月光,一道白衣飘飘身姿曼妙的纤细高挑身影,正静静立在那里,见自己转头望来,那被白色轻纱自上蒙下,使人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却隐约觉得那定是一张极美极美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段誉怔住了。 这这女子 可是神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 64 章 段誉从未见过能将白色穿得这样美、这样令人心驰神曳的女子。 他母亲刀白凤当年被誉为摆夷族第一美人, 容貌自然是极美的。 而自从她对段誉的父亲——大理镇南王段正淳深感失望、不愿再在镇南王府居住而移居道观,平日便多是做的道姑打扮。 同样的白衣飘飘、翩然欲仙, 然而此时此刻出现在段誉面前的神秘女子, 比之刀白凤, 身上却多出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魅力。 她身上穿着的,是纯白色、一尘不染的雪白轻纱。在这大漠寒风刺骨的夜晚, 却仿佛因为她的出现, 而令凛然的夜风也变得缱绻温柔起来,似是不忍伤害她分毫。 她面上也蒙着一层薄薄的轻纱。 段誉早知道自己是看不清她的脸容的。 此刻却禁不住再度为此而扼腕悲叹——只凭他自己的想象,又哪里能还原出半分属于眼前这女子的惊世之美? 是的, 段誉的确是没有看到她的脸的。 但他下意识地就是知道, 她一定是个极美的人。 或许用国色天香, 丽质天成来形容也不为过。 沉浸在月色与那女子飘飘然、仿若要乘风而去的绝美身姿组合在一起构成的这幅绝美画卷带来的猛烈冲击之中, 段誉一时竟有些痴了。 那女子被他神情恍惚地定定注视着,似乎也并不以为忤。 她轻笑一声,那声音清雅中透着说不出的优美,远比段誉曾经听过的任何娇声软语都更要令他心神摇曳 “段公子。” 她柔声叫。 段誉恍恍惚惚之间, 只见她莲步轻移,向自己走近了一点。 距离更近以后, 帐篷内本就不算多大的空间更显得狭小无比, 空气中仿佛一瞬间就溢满了某种诱人的甜香。 段誉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觉察出这香甜的气息应是来自于此时距离他已经不足半步远的那白衣女子。 段誉的心跳得更快了。 “这、这位姑娘”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 脸色也随之涨得通红通红。 “可、可是找我有何要事?若非如此, 夜色已深, 还、还请姑娘” ——段誉说不下去了。 因为那女子听着听着他的话,竟然噗哧一下轻笑了出声。 段誉一张脸顿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那女子笑了一会儿,方才悠悠然呼了口气,再度柔声开口,道: “抱歉,可是让段公子心中不虞了?我无意笑话公子,只是” 只是,好久没有人深夜见她来访,竟是段誉这个反应了。 这小子 似乎比她之前想的更呆。 白衣女子隐没在面纱下的红唇微微勾起,说不出这勾出的弧度到底算是嘲讽还是满意。 她又踏前一步,微微俯身,伸出一只白白嫩嫩、水葱也似的纤纤玉手,竟是要向段誉颊边抚来。 段誉见状心下一惊,下意识便是一个骨碌坐起身来,仓皇向帐篷边缘挪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女子伸来的手掌 白衣女子:“” 她维持着倾身而来,伸手抚向段誉脸颊的动作,整个人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 帐篷里原本暧昧旖旎的氛围也随之被无声打破,一股无形的淡淡尴尬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段誉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事。 但他心中又隐约觉得自己其实并没做错什么。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本就不应共处一室,更别说是在帐篷这样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了。 想到这里,他红着脸又向墙角缩了缩,根本没有察觉到面前的白衣女子身上,某一瞬间暴涨而起的怒意与杀意 白衣女子——金满堂口中的大漠主人——石观音见状,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段小王爷莫非真与他那花心滥情的父王不同,是个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 石观音是不信的。 天下的男人那般多,真正不好色贪花的又能有几个? 不过是有心没胆罢了。 不然刚刚这小子又怎会看她看得出了神? 她可是连真容都没有露呢。 石观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段公子怎竟如此怕我?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若无其事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石观音直起身来,语气虽是极平静的,声音里却隐约透出种令人无法不心生怜爱的淡淡委屈意味。 段誉缩在墙角,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哪怕就算他抬眼看去,也只能看到一块遮住了她整张脸庞的白色轻纱。 他此时理智已有些回笼,深觉如此情状似乎并不大对劲——缘何这样一个神仙样貌的女子一直身在商队之中,却无论自己还是队伍中的其他人,都从未注意到她的存在? 若并不是大家没有注意到她,那么便是说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在队伍之中了? 那她又为何忽然出现在了商队歇脚的这处绿洲,又为何这深夜时分独独找上自己? 她有何目的? 莫非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段誉心下一惊。 抬眼去看那白衣女子,却见她已后退数步,在两人之间空出了一段距离,显然是在照顾段誉的情绪。 段誉眼光微闪。 若在今日之前,见了此情此景,他定会觉得羞愧难当,只因人家姑娘如此体贴温柔,他却在一边怀疑对方的动机,还没有任何证据,就下意识地将对方定义为了“坏人”。 但是今日之后,经过一整晚翻来覆去,似乎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的思考,段誉却已经不会再用从前那般简单的想法来考虑问题了。 他的确不愿随便怀疑别人。 但这女子的确出现得蹊跷,身份也颇为可疑,不由得他不去怀疑。 这样一想,他眼中原本的赞赏痴迷之意更是散去了大半,眼神重又变得清明灵动起来。 “姑娘的确不是洪水猛兽,可眼下夜色已深,明早还需早起赶路,若姑娘无甚要事,不若就此别过?” 段誉试探道。 石观音闻言双眼一眯。 “公子这是在赶我走?” 她声音里带上几分清愁,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段誉竟会如此不知怜香惜玉。 段誉神色一赧,迎着石观音仿佛要穿透面纱,望进他眼底深处的灼灼目光,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 “我非有此意,只是明早还要赶路,且我只是个身无长物的无名小子,姑娘便有难事也不该来求助于我,金领队为人却是不错,若姑娘当真遇上了麻烦,不若我替你去向他求个意见?” 说着,便慌慌张张爬起身,小心避让开石观音,要向帐篷外冲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并未受到对方的阻挠,段誉心下一松,正想着出了帐篷自己应该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却冷不防腰中一紧,回过神来,却见一段白纱正缠在自己腰间,而白纱的另一端,则被那白衣女子拿在手中,见自己回头望来,那女子隐在面纱下的红唇似乎一瞬间微微勾起 “段公子,为何心急着离开?” 她边柔声说着,边手下一个使力,竟生生将段誉整个人都拖拽得凌空飞起,随后又将他不轻不重地挥落在原本的床榻之上。 段誉满面骇然,待要出声叫喊,却被凑近过来的女子一指点在了哑穴之上,顿时半点声音也发不再出来 那女子轻声而笑。 “段公子,你真是个聪明人。” 她笑道。 然而明明是夸赞的话语,可听在段誉耳中,不知为何却好像又带着些隐隐的嘲讽之意。 他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方轻薄白纱,便是此刻因离得太近,而鼻腔中充斥了来自女子身上的淡淡诱人馨香,心中也再无分毫绮思旖旎,有的,只是满满的审慎戒备。 石观音又笑了。 她也对段誉并无兴趣。 盯上他却不过是因为他身份特殊罢了——比起酷热苦寒的大漠,四季如春的大理岂不更令人向往? 若能将段誉降服,再过数年,待她多年谋划尽数得以实现,到时便舍了如今这身份,去了大理做镇南王妃,甚至大理王后岂不逍遥? 石观音勾起嘴角,俯身拍了拍段誉的脸颊。 “段公子且不必如此看我。”她柔声道,“我知道你如今对我有所误解。公子无需怕我,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公子。” ——不过,只是想将你变成我的奴丨隶罢了。 你该对此心甘情愿、感恩戴德才是。 如此,又怎么能算是伤害呢? 石观音咯咯娇笑起来。 “说起来,我反倒对公子隔壁那两位侠士有些兴趣。” 似乎笃定段誉已是笼中之鸟,再无法从自己掌心走脱,石观音竟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说起了自己的心思。 她看着段誉脸上惊恼羞怒之色交杂,清亮的眼眸中更渐渐染上了几分屈辱之色,不由心情颇好地伸出手,轻点了几下他的脸颊: “我这样说,段公子可是醋了?放心,不过是一时新奇而已,真正论到用处他们可及不上公子。” 段誉哑穴被点,人又受制于对方手中白纱,一时是想反驳又不能反驳,想质问也不能质问,心中不由感觉万分憋闷。 且虽不知这女子抓了自己究竟有何图谋,可从她话中,段誉却隐约能推听出她对自己的手段似乎极为自信,竟觉得即便她对段誉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最后也能令段誉乖乖听她的话行事,按她的意图受她驱使 也不知这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段誉眼中带上几许深思。 石观音对他的反应也并不在意。 “良辰苦短,我已为段公子耽误了太久,也不知这余下的时间,能否足够令人尽兴。” 她娇声说着,而后,在段誉讶然的注视中理了理半丝褶皱也无的衣角,先是将段誉用那段白纱绑了个严严实实,随后抬手,慢慢摘下了脸上的轻纱 段誉呆住了。 石观音看着他痴痴傻傻的模样勾唇微微一笑。 转过身,她声音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娇媚道: “宋公子,叶公子,既然早便来了,为何不现身与我一见?” 话音刚落,段誉便见自己这本就不算多大的帐篷里竟真又闪进了两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不是宋青书与叶孤城又是谁? 他当下便挣扎着想要向两人求救。 无奈无法出声,全身又被那白纱绑得严严实实,段誉努力许久未果,只得拿眼神不住去看宋叶二人。 可惜那二人此刻的注意却全然不在段誉身上。 同样一袭白衣,同样腰间佩剑,同样面无表情又似芝兰玉树一般的两个人并肩站在帐篷入口,与石观音目光相对 后者沉默半晌,忽而展颜一笑—— “二位公子,如此良辰美景,二位可愿与小女子一起,共赴极乐” 边说,她边轻解衣襟,也不知究竟是怎样做的,似乎只一瞬间,那身上披着的一层轻纱便尽数而退,露出一具雪白而完美的纤纤胴丨体 段誉一瞬间看得眼都直了。 然而下一刻,伴着一声惨呼,只见那具段誉生平仅见、完美至极的胴丨体竟直直撞破了帐篷,远远倒飞了出去 段誉瞪大眼睛。 他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面色一片漆黑的叶孤城—— 叶大哥 如此掌力,如此定力 莫非你也是神仙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 65 章 叶孤城当然不是神仙。 虽然修真者到了修行后期, 往往会拥有随意挥手之间,便能使天地变色的伟力, 但这到底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神仙”威能。 更何况叶孤城眼下才开始修行不久, 哪谈得上有何改天动地之力。 只不过刚刚这一掌, 他却也的确是打出了真火,用上了十成十的气力—— 不知怎的, 见那女子混不在意地将她那不管用再挑剔的眼光来看, 也都可以称得上一声完美无瑕的胴体赤丨裸丨裸坦现在自己和宋青书面前,叶孤城心中一瞬间,竟涌起了一阵无法抑制的强烈杀意。 她怎么敢! 在如青书这般清逸出尘的人物面前, 她怎么敢用那样的神态那样语气, 做出那样的举动说出那样的话来?! 如她那般的身体, 怎敢坦丨露出来污了青书的眼? 简直该死。 叶孤城面色一片沉冷。 而与此同时, 石观音被他一掌打飞后的那一声惨呼,也如同一滴落入沸油锅中的清水一般,顷刻之间将原本安安静静的营地搅得一阵骚乱。 被点了哑穴有口说不得,又被白纱带如毛毛虫一般缠得死紧死紧的段誉听着帐篷外传来的越来越喧闹的交谈和吆喝声挣扎着扭动起身体—— 叶大哥!宋大哥!看我!你们快看看我! 他内心疯狂呼救。 然而无论叶孤城还是宋青书, 都完全没有施舍给他半点儿注意。 两人一个满面漆黑,一个神色淡淡, 站在一起盯着破了好大一个大洞, 几乎已经算是半废了的帐篷看了一会儿 “阿城。”宋青书忽然开口,语气平平静静, 听不出任何情绪。 叶孤城闻声却心下一紧, 反应过来又不知自己为何听了青书的唤声, 竟感觉有些莫名的心虚,于是脸上神色不由显得愈发阴沉。 “何事?”他沉声回应。 宋青书沉默了一瞬,好似不太明白叶孤城语气中透出的情绪听起来为何竟如此低落。 不过他对此本也不是十分在意。 宋青书转头,一脸欣慰看向叶孤城—— “恭喜阿城,修为又有所精进。” 他道。 叶孤城:“” 段誉:“” 等等。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 就不问问叶孤城缘何突然出手将那白衣女子拍飞? 也不关心一下那女子被打飞以后又掉去了哪里? 全当此事已然就此了结,无需再挂心后果,更不用去操心前因 这样真的可以? 虽原因不同,但这一刻,叶孤城和段誉两人却齐齐为宋青书的反应感到一阵无语。 偏那人自己还不觉得他这样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似乎直到这时才注意到段誉的窘境,他走过来为段誉解开被封的哑穴,又帮他从那缠得极紧的白纱中挣脱出来。 终于重获自由的段小王爷险些感激涕零。 他深觉自己不能不提醒宋青书,从刚刚起就一直未曾被对方放在心上的那白衣女子,究竟是个怎样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人物。 可他又到底心地善良,说不出让宋青书和叶孤城趁那女子重伤,索性追上去将她斩杀,以绝后患这样的话来。 一时神色不由万分踟躇,眼中亦满满都是纠结之色。 宋青书自是看得出他心中所想。本不欲多做解释,但多日的相处下来,他虽未对段誉产生什么好感,却也不至于厌烦于他。 何况有些时候,段誉天真良善起来还有些像无忌那小蠢货,宋青书难免爱屋及乌,在不妨碍自己与叶孤城的前提下,也不介意对他偶尔迁就一下。 他想了想,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还是对段誉多解释了一句: “无需担心。那女子无论阿城还是我,都不曾,也不需放在心上。” 段誉闻言微微一怔。 继而,他脸上一阵恍惚,接着便又露出了一丝颇带了些自嘲意味的苦笑来—— 是啊。 宋大哥与叶大哥他们两个人,对那女子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叶大哥一掌便能将她打得重伤呕血,如断线风筝一般远远不知飞去了哪里,如此又何必担心所谓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若她真敢再来,宋大哥和叶大哥恐怕还是能轻松将她制服,之后要打要杀,都端看他们两人的心情吧 段誉心中慢慢生起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若他也听爹爹妈妈的话,自幼勤奋习武,如今不求更多,只盼同爹爹一般,将家中一阳指掌握了些许精髓,是不是今日便能遵从自己的意志,在沙漠中救下那两名濒死的旅人?是不是遇见方才那白衣女子时,也不会如此轻易便受制于人,任她羞辱摆布? 段誉忽然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好好习武的冲动。 他终于理解了当年面对不肯习武的自己,盛怒之下点住自己穴道以后,父亲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 “我是你爹爹,待会儿自然会替你解开这穴道。可你又想没想过,若你遇到的是敌人,又要如何?若碰上那等行事干脆利落的,大不了便是一死。但若遇上那等无甚道理,就愿以折磨人为乐,什么话也讲不通的疯子呢?” “到时叫你死不了,活不成,便连想要自我了断也做不到。” “那你又待如何?与他去讲什么儒家的仁人之心,推己及人,佛家的戒杀戒嗔,慈悲为怀?” “你倒看他应不应你。” 段誉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爹爹我错了” 他口中喃喃。 宋青书与叶孤城看出他行状有异,对视一眼,均不曾出声打扰。 早已不再严实,从破开的大洞中有寒意不断渗入其中的破烂帐篷里,短暂的安静过后,段誉的眼神慢慢重又变得清明。 他对宋青书与叶孤城长身一揖: “多谢二位。” 至于谢的是什么,却没有多说。 金满堂便是在他直起身后,气喘吁吁跑进这损毁了大半的帐篷里来的。 第一眼,他便看见了帐篷内的一片狼藉。 心道果然是这里出了事,但见帐篷之中,宋青书与叶孤城俱在,段誉看上去似乎也无甚异样嗯? 金满堂尚未完全放下心来,便忽地目光一凝—— 且慢! 这段小王爷瞧着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若说之前不过是个文弱公子,如今便是更像一位江湖新手了。 ——当然,是内力全无,脚步虚浮,光有个空架子,内里却什么都没有的那种纯新手。 但是这感觉却是对了。 之前的段誉在金满堂看来,最多只是个稚嫩天真的富家少爷出门在外游山玩水罢了。 可如今,他却变得像个初出茅庐的武林中人在行走江湖了。 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是什么竟让他身上发生了如此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 金满堂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宋青书与叶孤城。 然而令他深感挫败的,是这两人却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神色镇定从容 ——根本连一丝破绽都不给人留! 金满堂心中恨得牙痒痒——身为八面玲珑,不论见到什么样的人都能笑着说上两句的成功商人,他最讨厌的类型之一,其实就是叶孤城与宋青书这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偏还实力强横让人不得不小心对待,然而又喜怒不形于色,总让人对他们的心思猜猜猜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不知怎么惹恼了他们,随时便可能被一掌拍飞的江湖中人了。 他胖脸上挤出一丝混杂着担忧与庆幸两种截然不同情绪的干巴巴僵硬笑容: “段公子!宋少侠,叶大侠,三位都平安无事么?” 宋青书与叶孤城闻言双双颔首,段誉则比他们反应要更加亲切一些: “金领队,麻烦你亲自过来看这一趟,”他道,“如你所见,多亏了宋大哥与叶大哥,我虽有遇袭,却并未受伤。只是这帐篷” 却是破了好大一个窟窿,想来应是无法修补,今后也不能再用。 他一脸抱歉。 金满堂却是不甚在意。 不过一顶帐篷而已。 对金满堂而言又值得了什么? 不需段誉开口,他立刻便能找来十顶八顶新的换给对方用。 比起帐篷金满堂更加在意的,是段誉刚刚言语中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 “有人趁夜色袭击了段公子?” 他神色郑重。 段誉犹豫了一下,实在也是不知道自己刚刚那番遭遇,能不能算是受到了袭击。 但那女子确也是深夜闯入他帐篷之中,点了他的穴道还用白纱捆了他。 她是没想对他做什么他才能直到宋青书与叶孤城出现都一直平安无恙。 若她当时想对他做些什么 段誉心底微微发凉,实在不敢想象那后果将会如何。 他的神色看在金满堂眼里,自然便是落实了他刚刚受到了夜袭的事实。 金满堂长长呼了口气。 “宋少侠,叶大侠,”他将视线转向宋青书与叶孤城,“是二位从歹人手上救下了段公子?可否告知那歹人的面貌身材特征,与他武功路数、高低?我尽快去与老高他们说了,好让队伍中的人都提高些防备,免得不小心着了道。” 宋青书尚未出声,叶孤城却是冷着脸看了金满堂一眼,目光冰凉冰凉 “不需要。” 他道。 金满堂一脸茫然:“啊?” “不需要”是几个意思? 叶孤城冷冷看他一会儿,直把金满堂看得背后都开始微微渗出冷汗,才又道: “不必防她。那人已被我打成了重伤,若不及时远遁他处潜心疗伤,恐将命不久矣。” ——所以你觉得,她还不能能分出心神来对付你这商队? 金满堂闻言一愣,又想到甫一走进帐篷,第一眼瞧着确实好像战况惨烈,但仔细看来,帐篷里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打斗痕迹,只是帐篷壁上多出了一个形状有些怪异的大洞 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他一瞬间不由瞪大了眼睛。 而与此同时,在宋青书的神识探查里。 被叶孤城一掌击飞出帐篷以后,甚至来不及找布料衣物用以蔽体,石观音雪白的胸前沾染着大片血迹,踉跄着起身,勉强提气运起轻功,摇摇欲坠地远远向绿洲之外逃遁而去。 而在她行进向前的方向,距离绿洲不远的地方,一艘本不该出现在这荒漠之中的大船正静静等在那里,船上能感觉出,有不止一人的气息存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 66 章 宋青书并不在意船上具体有多少人。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 是这艘在夜色中仿佛凭空出现在大漠中央的大船本身。 它船身既长又狭,船头与船尾都雕刻着极为精致的图纹装饰。 而宋青书神识探入船体内部探查之下, 更见在布置得十分华丽的船舱四面, 竟悬挂着一串串价值不菲的珠帘, 便连他曾在晋国江南见过的最为豪华的画舫,眼下看来恐怕也要逊色这大船几分。 神识再向下探, 宋青书发现这大船最底部与黄沙相接的部分并非普通的船底, 而是装着两条细长的木板。 这木板瞧着应是以极坚韧、极光滑的巨竹制作而成,故而能如雪橇一般,在黄沙之上滑行而走。 加之神识探查之下, 便可知这船看着虽大, 然船体的大部分都是以竹为料建造而成, 船舱也好甲板也罢, 都是竹条编织成的。 如此一来,船身重量自然大减,想于沙漠中驾船而行,自然也就不再是件不可能的事。 至于这大船在沙漠之中航行的动力 宋青书神识扫过船上甲板。 只见数十只矫健有力的秃鹰正蜷伏在甲板上。 它们脚上套着银光闪闪的链子, 链子另一头绑在大船四周,想来当这些秃鹰被船上人驱使着飞上天空, 以它们那连整只的羊都能凌空以脚爪提上天去的力气, 一群秃鹰想将这只轻飘飘的竹船拉在沙漠上滑行,也绝非难事。 所以这伙人才能在不引起商队中任何一个人注意的情况下轻易跟上和接近他们。 若非如此, 以金满堂和商队中一些成员行走大漠多年的经验, 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有人暗中尾随? 只是 那些人的目标真的只是段誉? 宋青书并不清楚段誉的来历, 只能从他身负龙气这点来推断他应该身份贵重。 可他也与叶孤城说了,段誉日后便能为王,他所统御的国家也不过就比大陆上的大多数小国强上一些而已,与宋国、元国这样的大国却是如论如何也比不得的。 故而,若那白衣女子与她背后的势力拥有能在这沙漠之中神不知鬼不觉驾驭那样一艘沙舟的能量,那与其费尽心机算计段誉,还不如算计些其他更有“价值”的人物。 ——比如金满堂口中,在宋青书与叶孤城加入商队前不久,才刚刚在元国边境与商队分道扬镳的那位“贵人”。 虽然没能正面与其相遇,但宋青书多少从金满堂提起那人时的态度和语气中,推测出他大概是元国朝廷中人,且在朝中地位应也不低。 而那白衣女子与她身后的一群人,却放着这样一条大鱼不理,反倒惦记起段誉这么一只暂且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小虾米 莫非那女子行事当真也是看脸的,对那些个用宋青书他七叔莫声谷莫大侠的话来形容,就是“身上不管怎么洗都带着股去不掉的羊骚味儿”的蒙古贵族,就算对方地位再高权力再大也全然不感兴趣? 如此倒也不难理解,为何宋青书与叶孤城现身后,她竟会有那样的表现。 宋青书心中有了一瞬间的了然。 不过想到叶孤城今晚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对那女子的行径也似是十分厌恶,宋青书便没打算将自己多做的这些有的没的猜测与他分享,而只是在传音中提及了那艘沙舟。 叶孤城反应得却比宋青书预计的更快。 “青书可是对那沙舟起了兴趣?”他笑问。 看起来好像情绪已经恢复正常了啊也不知道那女子之前到底是戳中阿城的哪片逆鳞了。 宋青书边想着,边点了点头,传音给叶孤城道: “因为是我从未见过的行路方式,不免有些好奇。” 叶孤城此番亦是初入大漠,宋青书所形容的这艘沙舟他自然也是头回听说。 身为白云城主,家中养着一支既作为通商途径,又作为事有万一时飞仙岛住民最后退路的海上船队,叶孤城对船的了解自是非同一般,如今听了宋青书的描述,也对那造型和用途都迥异于海船的沙舟有了些兴趣。 碍于身边还有段誉和金满堂这两个外人在,叶孤城面上只对宋青书扬了下眉,私下里却同时传音道: “那我们便去那船上看看?” 宋青书正有此意。 且那夜袭段誉的白衣女子此时已形容狼狈地回到了沙舟上,二话不说便打杀了一个闻声迎出来以后,看到她满身狼狈的样子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的婢女,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一间船舱,勉强找出身新衣,连身子也没来得及擦洗便匆匆换上,跌坐在地上开始运功疗伤。 虽然这女子回去得无声无息,除了那被她亲手所杀的婢女,船上还没有别的人知道她已然归来的消息。 她又急着调息疗伤,更不曾传唤任何人来吩咐交代什么。 但是想来,随着那婢女的尸体被船上其他人发现,那沙舟大概很快也会跟着“热闹”起来。 到时这群人会走会留,当真无法判断。 故此宋青书和叶孤城能尽早登船一观,还是尽早登船一观的好,免得让这些人跑远了,再想追上他们还得费番功夫。 *** 石观音胸口闷疼。 叶孤城那一掌拍出得力道十足,她胸骨因此断了不止一根,五脏六腑也仿佛移了位,胸中憋着口闷气,无论如何也呼不出来。 气息运转不畅,想要调息运功疗伤自然也就变得更加困难。 况且她还是在那样一个情景下被人一掌打飞的。 ——撞破了帐篷,口中呕出的血迹洒落一地,赤丨身丨裸丨体掉进杂乱的树丛之间,慌不择路光着脚跑出绿洲进入沙漠,运使轻功时气力不继从半空摔落,本就沾染了血迹、泥土、败叶残枝的身体又滚满了一层厚厚的黄沙 石观音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所以那个小贱人在被她强提真气一掌拍中头顶而死时,为什么竟显得那样惊讶? 看到了她如此不堪的模样,莫非还奢望能被饶过一命? 石观音冷笑一声。 哪知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她的胸腔中因此,而生起了一股超乎想像的剧烈疼痛! 石观音脸色顿时一变。 直到此时她方才觉察,原来自己之前所受的那一掌,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么粗暴简单,那姓叶的内力给人的感觉十分诡异,竟是钻入进了她的脏腑之间,久久不曾散去。 更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内力本身极具破坏性,她才刚刚修复了一点的伤势,被那内力一卷,竟又恶化了几分,一来二去,她此前努力疗伤的结果竟尽数被那内力带来的二度破坏抵消,简直就是做了场无用功! 可石观音又不能放弃为自己疗伤,否则她的伤势只会持续恶化下去,一直放任不管,迟早会重伤而死 叶孤城 叶孤城! 石观音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最好祈祷在她伤好之后,两人不会再次遇见。 否则 不报今日之仇,石观音誓不为人! 心下将叶孤城恨得近乎咬牙切齿,面容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重又换上一身白衣的绝色女子却再度闭起眼睛,专心运功疗起伤来。 然而石观音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心心念念要伤愈后亲手复仇的那人,却已经与她同在一艘沙舟上了 *** 宋青书与叶孤城动作极快。 且幸运的是,直到两人登上沙舟,那被石观音一掌毙命的侍女的尸体,也没有被舟上的任何一个人发现。 或许因为此处乃是石观音的专属船舱,舟上其他人不得命令,轻易不敢靠近过来吧,总之,整艘沙舟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安静冷清。 甲板上无人看管的秃鹰似乎注意到了两人的到来,然而来不及鸣叫示警,便被宋青书身上陡然爆发出的惊人剑势一震,紧接着,便如鹌鹑一般,一只只老实地重新蜷伏下来,即便被宋青书提起爪子仔细观察系在上面的银色锁链,也全无反抗挣扎,乖巧得一动不动。 ——倒是识时务。 宋青书放下手中提起的一只秃鹰。 “阿城。”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叶孤城。 却见对方正眼波柔和,在夜色中静静回望向自己 宋青书心中莫名一动。 他眼中不自觉带上些许笑意—— “且让我来猜上一猜。” 笑看着月色下白衣翩翩,眼中仿佛泛着醉人波光的冷面剑客,宋青书忽道。 “阿城现下心中所想,可是与我相同?” 叶孤城并不答话。 与宋青书目光隔空交汇片刻,他才慢慢垂下眼帘,嘴角却随之微微扬起 片刻之后。 顶着石观音恨欲杀人的冰冷目光,叶孤城将被制住以后,又死死封住了周身大穴的她与船上其他同样被点穴制住的人一起,扔在了甲板之上。 石观音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无奈哑穴被点,她眼下是一声也发不出来。 而宋青书和叶孤城也并未打算与她废话。 ——他们甚至没有开口问上一句她姓甚名谁,有何来历。 仿佛在他们眼中,她的存在与她此行的目的,她的一切一切,都根本不值得在意。 宋、叶两人分工合作,几次来回,便将甲板上的石观音等人一一带到了船下。 而二人这做的是何打算,如今看来也已经相当明显—— 他们这是 要“征用”石观音的这艘大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 67 章 虽然进入沙漠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每天一成不变的风景和漫天飞舞的黄沙实在很容易令人心生厌倦,但宋青书本也是打算体验一番江湖中人行走江湖的滋味儿, 所以也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难熬。 何况许多天坚持忍耐, 压制修为以常人之身顶着白日的酷热夜晚的严寒行走在大漠之中, 他也并非全无所获,此刻丹田内已然初步成形的玄云剑, 就是其中最有力的一个证物。 故而, 若没有偶然间发现石观音的这艘沙舟,或许宋青书也就会这样一路安安稳稳跟随着金满堂的商队,规规矩矩地花费数十日的时间来穿越这片浩瀚沙海了。 但眼下既然有了沙舟这样一个更加便捷, 相对而言也会让人在沙漠中的旅程变得更加舒适的工具, 且徒步旅行的乐趣宋青书左右也体验了个七丨七丨八丨八, 那为何不索性便顺势换种新鲜的行路方式? ——宋青书行事从来就不死板, 对于突如其来的变化,自然也不会一味排斥拒绝。 所以这临时变更旅行方式的决定他下得半点也不困难。 只是沙舟上原有这些人要如何处置,对他而言却有些麻烦。 就这样将人弃置于荒漠之中无疑等同于要将其置于死地,虽领头的那白衣女子行事不端且包藏祸心, 但说到底,她的祸心大部分也是针对段誉, 对宋青书和叶孤城 大概, 只能算是起了“色丨心”吧? 况且即便是有这色丨心,她却终究也没能对宋青书与叶孤城造成任何实际性的影响, 单只因为她此前那场失败彻底的色丨诱, 便要拉上一整船的人为之陪葬, 这绝非宋青书的行事之道。 ——他是冷面剑修,不是杀人不问理由全看心情喜好的魔头。 可要让宋青书带上这一船人一起上路,这却也绝不可行。 就算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功夫了得,全然不惧石观音一行人会在旅程半途又出阴招,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愿意放这样一伙人时刻待在身边。 那句俗话讲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又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宋青书可不耐烦时时刻刻盯着石观音等人。 那,不如便将他们扔去绿洲,交由金满堂处置算了? 这也不妥。 这伙人在宋青书眼中虽算不得什么高手,但为首的石观音以普通的江湖客视角看来,其实力却着实深不可测。事实上若非她此前被叶孤城一掌拍成重伤,宋、叶二人此时也未必就能如此轻易便将她擒住。 这样的人若交由金满堂的商队看管,恐怕宋青书与叶孤城前脚刚离开,后脚商队便会被石观音一手掌控,更甚者,或许在恼羞成怒之下,整个队伍都会被她屠戮一空,以泄愤意也说不一定。 如此不就成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与商队众人同行多日,对方始终以礼相待,金满堂行事更是妥帖周到,宋青书即便无心与其相交,倒也不会反手将人推入死局。 故而思来想去,一时竟不知该拿石观音等人如何是好了。 叶孤城见宋青书沉默不语,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其实依他看来,石观音敢对青书生出那等淫丨邪之心,只此一条,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也不足为过。 奈何青书出身名门正派,胸中自有股浩然正气,那石观音心思下丨流不假,然终究未能得逞,青书恐不会因此便要她性命。 故而,纵然叶孤城心中早已将石观音剐了千刀万刀,此时面上却是不露分毫。 “青书可是为如何处置这些人而忧心?” 叶孤城问。 宋青书微微颔首,“阿城知我。如今确是有些为难。” 叶孤城听得那句“阿城知我”,便忍不住微微笑了。 “青书无需为难,不若如此” 似乎是为了避免将耳朵竖得笔直的石观音等人偷听到自己与宋青书之间的谈话,叶孤城凑近了宋青书耳边,对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传音了一番。 宋青书听得面色渐缓,不时点头以应。 却因听得太过入神而忘记了去想,两人本就是以传音交谈,又何须靠得如此之近,以防他人“偷听”? *** 夜色愈深。 金满堂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一阵冷风倏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便见黑暗之中,从被微微掀起的帐篷卷帘的一道细小缝隙里,淡淡洒进了一抹月光,而之前将他从梦中唤醒的冷风,也正是来自那里。 四周静悄悄的,商队安排的守夜伙计并未发出任何示警。 转头看看身边,因为帐篷临时损毁又半夜遇袭,担心放他一人入睡会再出什么变故,故而今晚与金满堂挤着睡在了同一顶帐篷中的段誉似对从卷帘缝隙丝丝钻入帐篷中的冷风一无所觉,正侧卧在一边的床榻里裹着厚厚的毯子睡得一脸香甜。 金满堂无声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位段世子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神经太粗。 轻手轻脚地起了身,金满堂裹上件厚厚的斗篷,想了想,又回身在枕下摸了摸,不知取出了个什么东西揣在怀里,这才又转身,无声无息地出了帐篷。 甫一钻出帐篷,金满堂便愣了愣。 因为站在他眼前的,竟是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 金满堂脸上原本戒备审慎的神色骤然放松,紧接着,便换上了疑惑不解之色: “宋少侠,叶大侠,你们这是?” 宋青书对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帐篷,瞧那意思似乎是让他不要出声,以免吵醒了段誉,接着又侧头向篝火的方向微微示意。 金满堂了然点头。 三人绕过几顶帐篷,来到商队中守夜之人点燃的两簇篝火前。 商队里的伙计都是跟金满堂跑惯了商路的,个个机灵又知趣,见金满堂和宋青书、叶孤城二人深夜结伴而来,并未流露出半点好奇打量之意。 原本分坐在相隔不远的两簇篝火边的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簇篝火边的两个伙计便站起身来,主动让出了位置。 金满堂小声招呼着宋青书和叶孤城两人围着跃动的篝火坐下。 “宋少侠,叶大侠,今日金某可要多谢二位。” 刚刚围坐下来,金满堂便对宋青书与叶孤城拱手,一脸诚恳地道了声谢。 “若非二位仗义出手,真让那段公子出了事,金某我这商队,恐怕便保不住了。” ——不,别说商队了,就是到时他金满堂还有没有命在,都不得而知。 见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闻言都只是微微点头,脸上并没有露出特别意外的神色,金满堂便知道,这两人对段誉的身份,怕是也有了些猜测,当下也不隐瞒,只坦白道: “不瞒二位,那段公子身份确是有些特殊,若是可能,金某实在不愿与他牵扯过多。奈何这位不知怎么竟在来时混入了商队,等到发现时,已是太迟了,故而不得不硬着头皮带了他一同上路。” 谁知道来时一路还平平安安,好容易熬到了归程,却反倒意外层出不穷。 金满堂想想也是有些心累。 幸好队中有宋青书和叶孤城这样的高手随行,否则,他当真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想到这里,这胖胖的笑面商人不由又对宋青书和叶孤城二人拱手行了一礼,“这一次,说是二位救了金某和商队一众人的性命也不足为过。” “金某代商队上下几十口人,谢过二位的救命之恩。”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后者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我二人与段公子也算有些交情,你不必如此。” 金满堂听了,这才直起身,对两人露出他那招牌的和善笑容: “话可不能这样说。二位虽是源于与段公子的交情出手,结果而言却还是救了金某和队中伙计们的性命。二位不挟恩图报,不代表金某便能不将这恩情当回事了!这样,二位今后但凡有事,只需说上一句,无论能不能帮上二位的忙,只要二位开口,金某定然义不容辞!如何?” 金满堂可不知道,他这句承诺出口,此时此刻,正中宋青书与叶孤城下怀。 二人对视一眼。 “金领队,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 “那好,如今恰有一事,还需金领队帮忙拿个主意。” “二位且说来。” 片刻之后,被宋青书和叶孤城带出绿洲范围的金满堂看着眼前被绑成一串的石观音一行人,一时傻眼了—— 刚刚还信誓旦旦这两人只要开口,自己义不容辞。 现在收回这句话不知,还行是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 68 章 答案 自然是不行。 心绪微乱, 金满堂下意识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岁寒三友图样的精致帕子,擦了擦额角溢出的冷汗, 这才干笑着将视线从地上的石观音等人身上移开, 不着痕迹地瞥向他们身后, 那艘在夜色中依然显得存在感十足的巨大沙舟。 他当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分别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眼前的这二位, 竟然不但找到,甚至截获了一艘“那位”手下的沙舟! ——显然,金满堂对宋青书与叶孤城无意间发现的这艘沙舟并非一无所知。 但正因有所了解, 金领队此时此刻, 才倍感无奈惶恐。 金家老爷子将商队交到他手上时说过什么来着? “永远, 永远, 不要得罪‘她’。” 金满堂这些年来一直将老爷子这句郑重其事的叮嘱牢牢记在心上,行走大漠时极尽小心,只有稍有一点怀疑某事与“她”相关,便立刻避之旋走, 绝不犹豫迟疑。 可如今 金满堂踌躇着看向站在一旁的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 他此前在篝火旁所说的那番话并非虚言。 他金某人虽是个商人,却自认本性不坏, 知恩图报。既然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救了他、救了他手下商队成员的命, 那么,无论他们是否会索取, 又是否会接受, 金满堂都会给出他认为合理的, 对这份救命之恩的“酬谢”。 但这酬谢中绝不包含与“她”为敌! 金满堂额角冷汗溢得愈发快了。 宋青书和叶孤城这时也终于察觉了他的异样。 “金领队?”宋青书面带不解,道,“你这是?” 金满堂咧了咧嘴,却没能露出他那弥勒佛似的招牌和善笑脸。 “宋少侠,叶大侠,”他涩声道,“你们你们这可闯了大祸了!” 宋青书与叶孤城闻言对视一眼。 “金领队何出此言?” 金满堂苦着一张脸,“二位可还记得我此前提过的那位‘大漠主人’?” 见二人双双颔首,却都没有开口接话,金满堂只当他们到底年少气盛,心中对自己口中的那位大漠之主恐怕并不以为意,不由长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二位功夫了得,皆是不世出的奇才,可那大漠主人据我父亲讲,已在这大漠之中暗自称霸多年,其人不但武功高绝,心思更是深不可测,许多她刻意为之之事,都叫人想破头也不知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 “又兼她心狠手辣,不仅是对敌人,对任何胆敢违逆自己之人,都从不心慈手软,惩治人的手段二位之前也都亲眼见识过的。” “且她在大漠之中经营多年,手下势力虽大多隐于暗处,然旁人不知,却不代表他们并不存在!” “故而,如此人物,光凭宋少侠与叶大侠你们二位,又如何与之为敌?” “若二位信我” 说到这里,金满堂话音微顿,脸上的神色变幻数息,方才见他狠狠咬了咬牙,终于露出一脸孤注一掷般的决然之色: “若二位信我,那便将这沙舟上所有人员尽数斩杀,若时间充裕,也可将沙舟破坏一二。” “想来那大漠主人即便势力再遍布沙漠,想要发现沙舟残骸与这些人的尸体,也要再过上一些时日。” “到那时,许多二位残留的痕迹理当已被风沙掩盖,沙漠之主便是手眼通天,想来也无法凭借残存下来的一点线索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届时” ——届时,不仅宋青书和叶孤城会安然无恙,渡过难关,与他们有所牵扯的金家商队,应当也不会因此而惹上任何麻烦。 不得不说,金满堂在短时间内做出的这番考量,就算不是面面俱到,毫无破绽,却也的确是眼下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之一了。 ——如果,他要说服的不是宋青书与叶孤城这两人的话。 宋叶二人再度彼此对视一眼 “金领队,你还不知道吧。” 宋青书看向金满堂的目光不知为何竟带了点同情。 他低头看向与其他人一样,被点了睡穴随便扔在地上的石观音—— “这穿白衣的女子,便是此前夜袭段公子之人。” 此言一出,金满堂的面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宋少侠,你你此话当真?” 就算明知宋青书根本不会,也不必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金满堂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语调都有些颤抖地发问。 然而他终究是要失望了。 宋青书目光回转,与他在半空中视线相接,迎着金满堂那双仿佛写满了恳求的眼睛,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道: “我与友人亲眼所见,金领队说这当真不当真?” 金满堂沉默了。 良久,他才苦笑一声,在宋青书与叶孤城平静的目光中,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大漠夜晚刺骨冰凉的沙地上。 “宋少侠,叶大侠,你们知道你们制伏的是谁么?” 金满堂虽然是在提问,但他似乎也并没有真的要从宋青书和叶孤城这里得到答案的意思。 因为,下一刻,他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 “若我所料不错,她应该就是我父亲口中的那位大漠主人了。” “何以见得?” 宋青书闻言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平起如常地问道。 金满堂苦笑,“虽然大漠主人早已暗中掌控了整片沙漠,可她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同时,却也极讲‘规矩’。” “‘规矩’?” “对,那是大漠主人自己定下的规矩,也是自她掌控大漠以来,所有商队都心照不宣遵循的规矩。” 金满堂道。 “而对遵规守矩的商队,大漠主人也会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不与其为难,甚至有时她心情好了,还会为一些守规矩的商队保驾护航,使其免受沙盗所扰。” “故而,今夜段公子遇袭之事,在此刻之前,我从未怀疑到大漠主人头上。” 金满堂再次苦笑。 “可如今事情既然牵扯到了她身上,那么” 即便是大漠之主手下,有能力,又有胆量去招惹段誉这个大理世子的 除了大漠之主本人,又还能有谁呢? 金满堂的目光重又转回那个即使面色惨白晕死在地,那失去了面纱遮掩的绝美容颜依然在皎洁的月光下散放出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极致诱惑的白衣女子身上: “她就是大漠主人。” 他喃喃道。 宋青书和叶孤城闻言也是一惊。 这白衣女子竟然就是金满堂口中的“大漠主人”? 可她这行事作风 岂像是那等运筹帷幄、能于三国交接的沙漠地带瞒天过海,不引起任何一个国家当权者注意地掌控住整片沙漠的人物? 金满堂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由又一次苦笑出声。 “我也希望自己这个猜测是错的。”他手上的帕子都几乎要被自己额角溢出的冷汗打湿了,“可传闻她御下极严,且严禁自己的名号被在大漠之外的人面前提起。” “段公子身为大理世子,敢打他的主意,多半是经过她的首肯才敢出手的。” “而今夜若非你们二位,段公子被掳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位对如此可能暴露她存在的事,绝不会轻易交给手下之人来办。” ——最保险的,还是她亲自出手。 所以金满堂几乎有九成把握,此时昏睡在地上的这名白衣女子,定乃沙漠主人无疑。 那么如今,又该如何是好呢 “——!!” 金满堂还在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摆脱如今这样的困局,却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再一睁眼,只见叶孤城正收剑入鞘,脸上神色淡淡。 而在他脚边,一颗绝美的头颅骨碌碌滚动数下,慢慢静止不动 “什——!” 金满堂愕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叶孤城竟然就这样毫不犹豫,轻描淡写地,就一剑结果了那九成九可能是大漠之主的白衣女子的性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 69 章 “叶大侠!你这” 金满堂骇然失语。 叶孤城面上神色淡淡。仿佛他刚刚随意出手, 砍瓜劈菜般挥剑斩下的,不是那雄踞一方、神秘莫测的大漠主人的头颅一般。 “如此, 隐患尽消。”他道。 金满堂:“” 叶城主你认真说的么?这这叫个什么“隐患尽消”呀! 这胖商人一脸苦相, 五官几乎皱成一团:“叶城主, 快莫与小人开这等玩笑。” 叶孤城却不再理他。 宋青书心知他这是不屑于再表达什么了。 ——想来也是。 堂堂白云城主,闲来无事和个商队领队开什么玩笑?叶孤城所言, 不过乃他本心罢了。 他当真是想着一剑结果了那白衣女子, 便万事尽了,隐患全消了——哪怕她有天大的威能,又能如何? 人的势力也好, 武力也罢, 只有在他或她活着的时候, 方才能显出其作用来。 若连命都没了, 便有再大的势力,再高的武力,又有何能够凭依? 到头来不过一场空谈罢了。 可惜这道理金满堂不懂。 他自小便被灌输了大漠主人神秘莫测无所不能,在这片沙漠之中只手便能遮天的观念。 如今即便亲眼目睹她被叶孤城轻描淡写一剑斩断头颅的场面, 一时半会儿心中那埋藏极深的对“大漠主人”这一存在的恐惧和敬畏,也不是那么好打消的。 尤其他还并非孤家寡人, 身上背负着全家上下老老小小少说也有几十口人的身家性命, 行起事来自然瞻前顾后,思虑重重, 自做不到如叶孤城和宋青书这般洒脱利落。 思及此, 宋青书也不再理会皱着张脸的胖商人——且让他自己慢慢纠结着去。 他转将视线投向依然晕迷在地的那群人。 原本他和叶孤城是打算着将事情透露给金满堂知晓后, 听听他的意见再决定最终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可是如今看来,金满堂显然是无法再为他们提供什么意见了——他现在连自己的烦恼都无法可解呢。 虽然这说到底总归也还是宋青书和叶孤城的责任就是了。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心下俱都有了决断。 宋青书轻咳一声,唤回金满堂的注意: “金领队,今日出此意外,实非我二人所愿。然事已至此,再多说无益,思来想去,如今唯有我二人就此与商队分开行路,方能于事弥补一二。” 金满堂心思本就通透,如今闻得宋青书此言,哪里不知他这是要与商队撇清干系,只和叶孤城二人,独力承担下斩杀沙漠之主的责任? 当下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羞赧与惭愧——他自然不是没想过同样的事。 可如今宋青书主动挑明,既给他留足了面子,且此事究其根本,原也并非宋青书与叶孤城之咎——若非出手相助段誉,他二人又怎会无缘无故与那沙漠主人结仇? 说到底,他们这还是为商队背了锅挡了灾。 如今却又主动将责任揽过,将商队摘除在外,这如何不令金满堂心中既是感激又是羞愧? 他哑然无语半晌,终于躬身,对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长长作了一揖: “二位大恩大德,金某没齿难忘。” 然而终究是没说出“二位且不必如此,就留在商队中罢”这样挽留的话来。 这商人到了这种时候倒也是十足的诚实。 宋青书失笑。 然既已有了决断,他当下也并不多言,默默与叶孤城携了那金满堂,又悄无声息回了绿洲。 两人动作迅速收拾了自己的一应物事,金满堂也从商队存货中取了不少食水物品送与他们,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方才满目愧疚地送他们又出了绿洲。 待到离开金满堂目线所及,宋青书与叶孤城行事便随意不少。 将食水行囊等物塞进储物环中,两人轻装简行,很快便重又来到了那沙舟之旁。 那白衣女子的尸首还保持着两人离开前的模样,身首分离,形容狰狞。 而晕睡在地的人群,也没有丝毫将要醒来的迹象。 宋青书打量了眼黑暗中安静伫立的巨大沙舟,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地上晕睡着的一群人,想了想,对叶孤城道: “阿城,这沙舟虽是便利,但驾驭起来想也应有些麻烦,且如今这些人既不能放任他们自如行动,又也不好索性杀了干净。如此,不如便还让他们各司原职,来替我们掌舟吧?” 叶孤城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青书须知,这些人绝不可信。” 既是那白衣女子手下,又能是些什么好人? 宋青书要用他们做事,叶孤城并不反对,不过这防范的手段,还是须得提早做好才是。 宋青书闻言微微一笑,“阿城放心,我省得的。” 言罢,他微微闭目,神识探出,直入地上一名红衣童子脑中—— 此方世界尚武,极少有人修习精神力,也即是修真者口中常说的“灵识”、“神识”。 宋青书来到这里十数年,除少数天赋异禀,天生便精神力远超常人的特殊存在之外,还从未见过有人自主修炼脑中神识的。 故而他的神识力在这方世界可说是无往不利,便是他本身乃为剑修,并不以神识见长,但以自身神识探入他人脑中,下些简单的命令使其执行,还是能够做到的。 如今,他便是以此对这些人下令维持沙舟运行,只是这行进方向,却是向着大漠边沿的宋国,而非沙舟原本的目的地。 很快,受宋青书神识驱使的人们便一一清醒过来,返回沙舟之上各自行动,将这艘庞然大物运使起来。 而那白衣女子的尸首,也被宋青书令其中一人收敛起来,带回了舟上——待他与叶孤城下得舟去,便任由那些人将之安葬了罢。 那女子虽行事不为宋青书所喜,但到底也没有令他厌恶到需要对方暴尸荒野的程度。 这边,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乘上沙舟,在夜色中向沙漠边缘飞速行去。 另一边,几个时辰以后。 在沙漠深处石观音栖身的山谷中,一人接到传信,言及主上深夜出行,如今已然天光大亮,却仍不见归来,随手挥退传信之人,静坐思索半晌,方传下命令道: “来人,备舟!” ——他倒要看看,他那位不令人省心的娘亲,如今又做出了什么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 70 章 宋青书和叶孤城此时还并不知道有人惦记上了他们。 两人先后登上沙舟, 没有急着去房间里休息,而是站在船舱外, 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红衣童子准备驱鹰。 这两个童子长相皆是精致可人, 穿着大红色的衣衫, 映着那玉雪可爱的面容,瞧着本该十分养眼才是, 可惜因神识受制, 只依靠宋青书下达的简单指令行事,两个童子面上神情看着便让人感觉十分僵硬,眼神也空洞洞毫无光彩, 在夜色下一人提着一装满大条鲜肉的木桶走上甲板, 一条一条机械式地重复将肉条喂食给秃鹰的举动, 便显得诡异非常, 直叫人忍不住沁了一身的冷汗。 宋青书和叶孤城却没有这样的烦恼。 两人悠然倚着船舷,看着那两名红衣童子喂饱了秃鹰,分别从腰间解下一根长鞭。 接着啪啪两声清脆的鞭响,随着那长鞭被童子们凌空轻抖, 鹰群仿佛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立刻呼啦啦冲天而起, 带动着一条条绑在船身上的银链, 如同银色的潮水一般,载着这艘沙舟在黄沙之上飞速滑行起来。 宋青书侧首看向身后。 原本还能隐约看见月色下反射出粼粼波光的小小湖泊和成片的绿茵组成的沙漠绿洲, 随着沙舟的渐行渐远, 几乎眨眼间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而放眼望去, 茫茫沙漠在清幽的月色下,更显得一派荒芜苍凉。 沙舟在平滑的沙地上前行得很快。 但是却并不令人感觉颠簸。 宋青书和叶孤城谁都没有出声。 两人静静站在甲板上,看着两个红衣童子不时甩动长鞭,调整秃鹰们带领沙舟前行的方向——也不知道在这前前后后景色几乎完全一样的大漠之中,他们是如何辨别方位的。 正沉默间,从船舱里忽然依次走出了一队同样身着大红衣裙的少女,为首的一个手中捧着一叠银纱,走到近前纤手一挥,那柔软的纱巾便向船舷上不同几处飞落下去,最终竟搭出了一顶足够容纳三五人自在在其中舒展身体随意坐卧的银纱“帐篷”。 为首的少女俯身下去,将“帐篷”四角上镶嵌的钩扣与甲板上几处不起眼的凸起一一相连。 如此,一顶既遮挡风沙,又无碍赏景的帐篷,便算搭好了。 此时跟在她身后的其他少女们方才走上来,将手中的东西一一摆放进那顶银沙帐篷。 宋青书看得清楚,那少女们先是在甲板上铺了一层柔软的皮毛垫子,又在上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软枕,软枕中间空出位置安置了两张矮几,矮几上又摆满各色水果、精致菜肴和美酒酒杯。 做完一切,少女们齐齐俯身,向宋青书和叶孤城行了一礼,随后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又退回了船舱里去。 宋青书: 这绝不是我吩咐她们做的! 叶孤城见他一脸茫然又愕然的样子微微好笑,也不出声,在一旁沉默着看够了,方才微带笑意开口: “青书可是示意她们一切如常?” 宋青书茫然点头。 他本也不是修炼邪法的魔头,当然不会随心所欲去控制舟上众人的心神。 最多不过下个去往沙漠与宋国边界的指令,其他只要不是肆意为恶,便一切任由众人——也就是说,原本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哪里想到这些人依原本的习惯行事,竟会是这么怪异。 “其实也算不得多怪异。”叶孤城道,“观那白衣女子行事,青书还不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宋青书想想,也是。 若是那白衣女子,倒的确能调丨教出这样一群训练有素的属下,即使在这艘孤零零独自在沙海中航行的小小沙舟之上,也能随时为她提供种种便利而奢侈的服侍和享受。 “可惜如今都便宜了我们。” 宋青书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只是单纯的叙述。 说着,他抬手掀起纱帐,“阿城,请?” 叶孤城微微一怔。 转眼迎上宋青书含笑的双眼,面上的怔色又很快褪去,换上淡淡的笑意。 “青书,请。” *** 宋青书和叶孤城干脆坐在纱帐里对月畅饮起来。 石观音带上沙舟的美食美酒滋味自然是极佳的。 明亮的月光下,沙舟如御风而行,飞快滑过平缓的沙面。 两边的景物因一成不变而显不出飞速后退的模样。 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有些刺骨的沙漠夜晚的寒风,对此时的宋青书和叶孤城来说,却只能算是拂面微风,只能偶尔撩动两人的发梢衣角,除此之外并带不来什么冰凉入骨之感。 宋青书不爱饮酒。 唯有矮几上摆放的几样用大漠特有的手法烹饪出的美食能稍微引起他的兴趣。 而叶孤城虽能畅饮,但对酒水也没有如许多江湖客一样的独到钟爱,见宋青书无意多喝,便也慢下了斟酒的动作,只坐在一旁陪他随意吃些东西。 对他来说,这是很新奇的体验——他难得能这样安静下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懒懒倚在软垫之中,虽仪态依旧从容优雅,但却从骨子里透出种闲适悠然的意味 宋青书也不刻意与他搭话。 依他来看,叶孤城如今这般表现,远要比两人初见时更契合修真者应有的心态。 于是,原本还有一句没一句随意闲聊着的两人,慢慢地,都不再说话了。 宋青书偶尔夹些吃食送进嘴里,半躺在软垫里悠哉游哉仰望头顶浩淼的星空。 叶孤城则沉默坐在他身旁,神情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间或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翘起,看来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许久以后。 红衣少女们小心翼翼探出船舱。 甲板上一片寂静,薄薄的银色纱帐里,传来绵长而规律的呼吸声。 少女们小心走到帐边,却见银纱帐内,那名相貌清俊的白衣青年,竟枕着另一名冷峻男子的肩,熟熟睡着了。 而那冷峻男子虽半倚在软枕之间,瞧着似乎是在闭眼假寐,然而细看之下,却会发现,他分明也跟那青年一样,好眠正酣。 少女们虽心神受制,却到底不是完全痴傻,见状彼此对视一眼,即便是那领头的姑娘,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许久之后,终究没有胆量取出船舱里的锦被为两人披上的少女们蹑手蹑脚又溜回了船舱。 甲板上再次恢复了彻底的宁静。 ——夜色正到浓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 71 章 烈日当空。 广袤大漠之中, 一艘沙舟正顶着酷热疾速前行。 甲板上驭鹰的红衣童子汗水浸湿了衣衫,脸蛋被灼热的日光晒得通红, 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连一句抱怨也不敢出口。 阴凉的船舱内, 一人以手支颔,沉默坐在主位。 下方两名红衣少女垂首而立, 上位之人不发一言, 她们便也不敢主动开口,甚至连眼神交流也不曾有,只惨白着一张俏脸, 等着上位之人发下号令。 坐在主位的人长了一张怎么看怎么惹人讨厌的脸。 三角脸, 肤色蜡黄, 五官像是被强行挤在了一起, 颔下还有几根仿佛像被火烧过似的又黄又焦的鼠须 其形容当真是獐头鼠目,猥琐无比。 然而此时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又是极威严的。 如山如岳,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人用手指轻敲着桌面。 明明长了张令人不敢恭维的猥琐面孔,然而这人的手却生得好看极了。 手指根根修长, 莹白如玉,规律地敲打在乌色的桌面, 黑与白的对比如此鲜明, 更衬得那指尖雪白莹润,晃得人眼花。 “问出什么来了?” 这人终于开了口。 他的语声缓慢而优雅, 又是另一个与他那猥琐面容极不相衬的特质。 下方俯首静立的两名少女微不可查地齐齐松了口气。 “回先生, ”其中一个少女头垂得更低, 语气十足恭敬,“他们都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什么也不记得了?”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些玩味,“不记得去过哪里,不记得见过什么人,不记得为何沙舟会被停驻在这里,甚至连‘她’是怎么死的也不记得?” 刚刚作答的那名少女闻言脸色骤变!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娇美的面容带上一丝惶恐,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如她这样美貌娇柔的少女露出如此凄惶之色,恐怕心中都要软上几分。 然而,主位上的男人眼中却全无一丝波动。 有那么一瞬间,少女甚至直觉那人眼中闪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意味 她咬了咬唇,顿觉既羞愤又难堪。 然而终究不敢当面顶撞,于是只能再度深深垂下头去,语气也变得僵硬平板:“是,先生。” 男人“呵”地轻笑一声,“如此,倒真如她所言,不过是群废物。” 少女敢怒不敢言,只得死死攥紧双手。 男人却似乎已经对她和她的同伴失去了兴趣,随意挥了挥手,道了声“下去吧”,便不再多做理会。 少女扭曲着一张俏脸与同伴双双退出了船舱。 等她们离开得足够远后,男人脸上原本似笑非笑的神色却迅速被凝重取代。 “到底是谁杀了你呢母亲?” 他喃喃自语着,自座椅上起身,缓缓行至一旁的软塌边上。 软塌上静静躺着一个人。 又或者该说,是一具尸体。 曾经被利落地一剑斩断的头颅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颈项间的断口处,伤口的血早已被擦拭干净,沾了血的白衣也被侍女换上了一身新装,若不仔细分辨,“躺”在软塌上的绝色女子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面容绝美身姿窈窕,依然还是男人记忆中的模样。 男人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在软塌边伫立良久,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 宋国一沙漠边陲小镇。 宋青书和叶孤城找了家不错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又叫了热水久违地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打理好自己后,两人方才下楼来了大厅,点了些吃食,边吃边安静听着大厅里一些江湖客打扮的其他客人高谈阔论着“最新”的江湖传闻。 时不时从他们口中蹦出的名字都是有些陌生的,不过偶尔宋青书也会听到一两个有那么些耳熟的名字。 比如丐帮帮主乔峰。 这是连张三丰也曾亲口夸赞过的人物。 宋青书记得当初太师傅称赞他“侠肝义胆,是不可多得的一名好男儿”。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宋国丐帮与元国丐帮本为同源,便连镇派绝学也是一般无二,而太师傅与曾经的丐帮帮主黄女侠之女,元国峨眉派祖师郭襄郭女侠交情颇深,故而爱屋及乌的缘故。 而相较于宋青书,叶孤城对宋国武林却是更为了解一些,于是捡了些他知道的配合着众人的议论对宋青书说了,一顿饭的功夫下来,倒也让宋青书对宋国武林多少多了几分了解,不至于听到旁人议论如同听天书一般。 令两人颇为意外的是,他们从众江湖客的讨论中竟然还听到了段誉的名字。 不过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是那大理镇南王世子前些日子突然不声不响就甩脱了护卫,孤身出走了! 这事闹得整个大理国上下是人仰马翻,最近宋国内也多了不少大理人,都是被镇南王和大理国主派出来找人的。 为此保定帝(大理国主)还特地派了使臣前往汴梁,奉上不少珍贵礼物来换取当今的许可。 “呵!也不知那段小王爷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怎地放着好好的世子不做,偏要闹出这等事来?” 有人呷着酒,摇头晃脑道。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百般娇宠下长大的小公子,可不就最向往如你我这般来去自如,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了么?” 与他同桌的人举着酒杯,醉眼迷离,摆出一副看清世事的高人之态,惹得客栈内不少客人齐齐哄笑出声—— “去去去!你林二算什么江湖中人!不过就是个杀猪的!” “就是就是!林大侠,不知道今日这猪后腿价值几何啊?” “滚滚滚!老子早不卖猪肉了!” “别呀林老板,家里婆娘娃儿等着吃他林叔家的猪肉呢!” 众人一下子笑闹开,客栈大厅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宋青书与叶孤城坐在角落,远远看着那些全然不顾他人眼光,自顾自笑闹着的江湖客,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兴味。 “想不到段公子离家之事已经在这边传开了。”宋青书摇头,“这下商队恐怕会有些麻烦了。” 叶孤城道:“倒也未必。毕竟商队的人起初并不知情,且还救过他的性命,如此功过相抵,想来那保定帝若真如此间之人所言般大度宽厚,应也不会对他们过于苛责。” 宋青书觉得他这话倒也不无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阿城说的有理。” 且左右他与叶孤城已然脱离了商队,金满堂与段誉等人今后又会如何,与他们也已并无关系。 当务之急,乃是尽快找到自家六叔,且让太师傅能安心下来专注突破才好。 宋青书这样想着,便也这样与叶孤城说了。 虽然多在茶馆酒楼客栈这样的地方听些江湖传闻有助于他们更好地了解宋国武林,不过单只这样,却不足以助他们找到殷六侠。 宋青书也并不精于卜卦,故而也无法通过卜筮占得殷六侠的下落。 是以,宋青书与叶孤城召来小二结了酒钱,顺便向他打听了下这城里有什么地方能探听得到江湖上的一些消息。 这小二倒也颇为机灵,只思索了一下,便建议他们去核桃胡同儿里找一个叫赵瞎子的。 “之前听来这里的客人们说过,咱们宋国武林的事儿,便没有那赵瞎子打听不到的。” 小二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喜滋滋道。 宋青书与叶孤城谢过他,便相携起身,准备前往核桃胡同儿去找那名叫赵瞎子的。 恰在此时,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人—— “诸位且去看看!据说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复进城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 72 章 慕容复?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 他们倒是都听闻过宋国武林有这么一号人物。 此人依年纪来讲与叶孤城应算是同一代人, 虽声名不及有晋国武林巅峰六人之一之称的叶孤城,但其与宋国丐帮帮主乔峰并称“北乔峰, 南慕容”, 亦是宋国武林青年一代领头人物之一。 如此人物怎会在这默默无闻的边境小城现身? 宋青书心中有些狐疑。 不过毕竟与己身无关, 他亦不是多爱管闲事的性子,故而尽管客栈大堂里自诩江湖客的这些汉子们听了进门报信那人的话后, 便三三两两凑做一堆, 都跟着跑出去看热闹了,宋青书也没有什么动作。 “此事阿城如何看?”他沉吟道。 叶孤城略做思索,摇头, “大抵应与我等所为之事无干。” 宋青书闻言颔首, “我亦做此想。如此, 阿城与我还是去那核桃胡同儿, 找赵瞎子探听消息?” 叶孤城没有不赞同的。 两人招来店小二付了饭资,又问清楚了核桃胡同儿怎么走,出门后便依那小二所言而行,不久后, 便在七拐八绕之下钻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小巷四周民居院墙颇高,中间通路狭仄, 堪堪可供两个身量适中的成年男子并肩而行, 巷内安安静静,便连一声虫鸣也无。 巷子尽头有一座院门摇摇欲坠、看来已被风沙腐蚀了小半的破落小院, 依之前那小二所言, 便是名叫赵瞎子的江湖包打听的居所了。 宋青书走上前去, 抬手拍响了院门。 片刻过后,才听得院内伴着踏踏拉拉的缓慢拖地声,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谁啊?” “在下过路之人,有事请问赵先生。”宋青书扬声道。 略待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里拉开,一个双目微闭,身上衣衫略有些凌乱,瞧着就像是过来开门之前似乎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的中年男人的身影,便显现在宋青书与叶孤城两人面前。 “我便是赵六儿,人称我一声‘赵瞎子’的,两位客人请进吧。” 中年男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而后便径自转身,慢慢悠悠地向院内走去,也不管身后的两人是何反应。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跟在那中年男人身后,关好院门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布置得还算干净整洁,看得出有人经常打扫,一应杂物在靠墙的边上堆放得整整齐齐,角落里栽种着一颗高大的绿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几把石椅,此时那自称赵六儿、赵瞎子的中年男人已经在桌边坐下,扭头朝着屋中喊: “小方,去泡壶茶来!” “哎!就来就来,六叔和客人们稍等。” 一个七、八岁大,古灵精怪的活泼小子闻言,从屋内探出来一张笑脸儿,风风火火地答道。 赵六儿对他哼了一声,转头又对宋青书与叶孤城做出邀请:“两位客人,若不嫌弃,还请入座用杯粗茶罢。” 宋、叶二人欣然应允。 正在此时,那名叫小方的少年也端着个方盘,从屋里走了出来,依次将几盘点心、一壶热茶和三个茶杯在石桌上放了下来。 赵瞎子虽人如其名,眼不能视,却伸手端起茶壶,不多不少将三个茶杯都注满了七分,又分别将其中两杯推向宋青书和叶孤城,口中让道:“两位客人,请喝茶。” 叶孤城见状眸光微闪。 这赵瞎子看来可不简单。 不过,他与宋青书只为打探殷六侠的消息而来,至于这赵瞎子到底是什么人,手上有什么本事,自然与他们无关。 想到这里,他抬眼与宋青书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听宋青书道:“赵先生客气。” 说着,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似模似样地赞了声“好茶”,待赵瞎子谦虚了两句,便放下茶杯又道: “不瞒赵先生,我二人此番前来,是为向赵先生打听些消息的。” 赵瞎子开门做这包打听的生意,对二人的来意自然心知肚明,此时见宋青书出言挑明,当然也不会与他绕什么圈子。 “不知二位想打听些什么消息?”他老神在在道。 宋青书想了想,问:“不知最近武林中可有些什么新鲜事?” 赵瞎子“嘿”了一声,“最近武林中的新鲜事儿?少侠这问得可有些笼统了。” 等了等,见宋青书与叶孤城俱都沉默不语,赵瞎子略一挑眉,神色间便带了几分了然。 “若要说新鲜事儿,近段时间最新鲜的,莫不过是那大理镇南王世子离家出走,‘逃’到了我宋国之事了” 赵瞎子呷了口茶,侃侃而谈。 从段誉逃家说到江湖诸事,看得出他确实是个心思玲珑之人,见宋青书与叶孤城并不问详细之事,只说要听江湖中的新鲜传闻,便专拣近期江湖中发生的新鲜趣事说给二人听,二人不打断,他也乐得一桩桩一件件,根据两人的反应祥祥略略地一一道来。 “说到丐帮帮主乔峰,听闻他近来新结交了一位友人,传言是从东面的元国远道穿越大漠而来,青衫仗剑,也是位实力不俗的青年侠士。” 赵瞎子这段话刚说出口,便觉出对面那位年少些的客人气息有些波动,心下一动,不待对方出言,又道: “江湖上有传言说这两位是在讨伐一伙为恶一方的山贼时结识的,不知怎的互有了几分知己之感,乔帮主便邀请了那位青年侠士去往丐帮做客” “这么说,那位侠士如今还在丐帮了?”宋青书问道。 “这”赵瞎子迟疑,“确是未曾听闻他离开丐帮的消息,不过么” 不过此人到底是他国之人,在江湖中有些名气也只是因为与丐帮乔帮主有了交情——没见赵瞎子提到他时连他姓甚名谁也没说清楚么? 他不是不想说,只是根本就不晓得罢了。 所以对这人的动向,赵瞎子自然也不能断言,只能说没收到他离开丐帮的消息,至于人眼下是不是还在丐帮,他却是不能肯定的了。 宋青书闻言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里毕竟不是元国,他六叔才来不久,又不是个喜好张扬的性子,自然不会拿原本的身份声名出来逞威风。 再加上六叔原本就是远赴此地来愈合心伤的,若非侠义在心,遇上不平事无法坐视不管,恐怕也不会去出那剿灭山贼之类的风头。 如此自然不会在宋国武林闯下什么赫赫声名,如今能从赵瞎子这里得到这些线索,对宋青书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他也不再强求更多。 将杯中茶水又略饮了一口,他微微一笑,“在下想要打探之事至此足矣,多谢赵先生了。” 说着,他便从袖中摸出一个布袋,向赵瞎子推递而去。 赵瞎子也不矫情,大方接过来收入怀里,暗暗掂了掂分量,脸上不由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来: “哪里哪里,客人客气了。” 宋青书摇了摇头,与叶孤城对视一眼,两人便双双起身,表明去意。 赵瞎子自然不会挽留,亲自送了两人到小院门口。 “二位慢走。” 赵瞎子边说边拉开院门。 只是,院门甫一打开,还不待赵瞎子将宋青书和叶孤城送出门去,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倨傲的声音: “哦?莫非是察觉到包三先生和我家公子爷大驾光临,未等我等叫门便先一步来开了门么?如此看来,你这瞎子倒也知机!” 伴着话音,一行数人在为首那人的带领下挤开赵瞎子,哗啦啦涌进了小院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 73 章 率先走进门的是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 他身量颇高, 穿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股乖戾执拗的神色, 瞧着便不像是个好相处的。 想来刚刚那自说自话挤开赵瞎子擅自闯进小院中来的就是他了。 而在他身后, 则是个被另外三个中年汉子簇拥在当中的年轻公子。 这公子瞧着二十七八的年纪, 穿得虽很素雅,人长得却是俊美非凡, 通身又有股子潇洒闲雅的气质, 寻常人见了,免不得要在心中赞上一句“人中龙凤”。 可惜这人遇上的是宋青书和叶孤城。 这两人一个大宗门出身,从小到大出挑的人物见过不知凡几, 对年轻公子这样的, 入眼不入心, 看过便罢。另一个则对与自己无关的闲杂人等漠不关心, 管你是人中龙凤亦或天人之姿,在他眼中恐怕不比一把寻常铁剑来得引人注意。 故而,两人只是为去路被阻而微微蹙眉,多余的反应却是半点儿没有, 这倒令那位进门以后便默默将院中所有人打量了个遍,最终将目光隐隐停在他们身上的年轻公子心中有些讶然。 不过年轻公子并没有出声, 只是看着那率先走进院中的瘦高中年汉子对赵瞎子傲然吆喝: “你这瞎子, 便是那城中人称包打听,这边城发生的大事小情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的赵六儿么?”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 语气也是高高在上得很, 让人听了心里便不大舒服。 赵瞎子虽只是个江湖包打听, 在许多人眼里干的活计压根儿上不得台面,却其实是个心中有些傲气的,这时听他这样说话,自然不会高兴。 只他混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决计不差,当下便也不露声色,只不卑不亢地应了句: “正是在下。” 或许他应得实在冷淡,那瘦高个儿闻言不由一声哂笑,“不过是个边境小城混日子的瞎子,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人物了?若不是看在公子还有事要问你,包三先生今日定要教教你怎么才是好好与人说话。” 赵瞎子听得面皮抽了抽,终究顾虑对方人多势众,又听他提了两次“包三先生”和“我家公子”,心中对对方的身份隐隐有些猜测,便更不好当面翻脸,只得面无表情,默然无语。 那自称“包三先生”的瘦高个儿见状,脸上不由现出一丝愠意。 他正待再呵斥几句,却见他家公子暗暗对他摇了摇头。 “家人性子急躁,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赵先生见谅。” 那公子上前一步,声音清朗。 他语气随和,言中带笑,与他那瘦高个儿的随从相比,姿态倒更显谦逊。 赵瞎子听了,尽管心中仍有愤懑,却到底感觉舒服了些,于是便也投桃报李,摆手笑道:“公子言重。” 那公子笑了笑,眼光似乎无意间扫过叶孤城与宋青书,面上现出恍然之色,“不知先生此处尚有客人” 赵瞎子还未答话,便听之前那两位客人中年轻些的那位出声道:“我等之事已了,便不打扰诸位了。” 语罢,又听得院门吱呀响了两声,而后再度关合,将那年轻公子犹带打量的目光隔绝在了其后。 年轻公子——慕容复见状目光微闪,却是没想到那两人离开得这么干脆利落。 而在他身后,那自称包三先生的瘦高个儿则冷哼了一声,“什么玩意儿!”他骂骂咧咧道,“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小子,恁地不懂规矩!在公子爷面前竟然也敢如此跋扈行事,也不怕折了他们的寿!” 屋里,一直躲着没敢出来的小方闻言撇了撇嘴,心道这人自己才真叫行事跋扈,怎就能这样心安理得颠倒黑白? 方才还一进门就骂了他师父一场,当真不知所谓! 可他再怎么腹诽再怎么不情愿,听到师父在院中唤他去为客人上茶时,也只能强扬起笑脸恭恭顺顺地应了,心中边道着晦气,边手脚麻利地泡茶去了,殊不知门的另一边,他为之打抱不平的两位客人,却是半点儿都没把那瘦高个儿的叫嚣放在心上。 “想来那就是那位慕容公子和他那鼎鼎有名的四位家仆了。” 即使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但上佳的耳力还是捕捉到了两人出门后那位“包三先生”恶意满满的咒骂,宋青书一脸不痛不痒,转头淡定对叶孤城道。 后者微微颔首,也是觉得那五人的形象与他们方才在赵瞎子处听得的描述十分相符。 只是,“如此纵容家仆,南慕容看来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他冷声道。 宋青书与他看法相同,遂点了点头,又思及才在赵瞎子处得知的自家六叔的消息,不由有些忧心: “也不知那与他齐名的乔峰性情如何。” 他本是觉得,能令自家六叔一见如故引以为友,那乔峰人品当是不差的,可如今得见这“北乔峰南慕容”中的南慕容,对方给人的观感,可实在称不上好。 他那家仆无缘无故对人口出恶言,谩骂羞辱,到了他口中,却是轻飘飘一句“性子急躁”就将一切一笔带过,偏他还说得理所当然姿态又摆得十足温和谦逊,好似他能不轻不重地代那人道这么一声歉,别人就该心怀感激毕恭毕敬地收下一样 如此行事,不被人看破还好,若被人洞若观火,那对双方而言,都当真十分尴尬。 不过,宋青书既不打算与慕容复有所交往,便只与叶孤城叹息两声,就把这人抛到了脑后——毕竟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自家六叔。 二人原路返回客栈,又找小二打听清楚了当地马市所在,在客栈做做样子买了些干粮肉干之类的吃食带上,转身去马市挑了两匹快马,纵身上马便向着丐帮总舵而去。 这倒让自赵瞎子处返回的慕容复一行人扑了个空。 “公子爷,那两人说是在马市买了快马,之后就上了马直接出城去了。至于他们从何处来,要去往哪里,那客栈老板、小二和卖马人却是都不知道了。” “哦?” 慕容复手指慢慢在桌上扣了扣,神色间有些沉吟。 “公子若实在在意,不若再去向那赵瞎子打听一番?” 有人提议。 那两人既然也去了赵瞎子那里,那定是也向他买了些消息的。 若是知道了他们向赵瞎子问的什么,或许便能得知他们的去处了。 慕容复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只是看那二人不似凡常,故而起了几分结交之心罢了。如今人既然已经走了,便不必再提。各位也不必在意,莫要忘了,我等此行,还有更紧要的事需得办。” 座下四人闻言神色均是一凛,齐齐应了声“是”。 只是,四人离开以后,独自一人留在房中的慕容复却皱起眉来,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 数日后,丐帮总舵。 宋青书与叶孤城说明来意,经人通传,在一位年轻弟子的带领下,走进了总舵待客大厅。 两人才坐下不一会儿,便听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而后伴着一声充满惊喜的“青书?”的呼唤声,从外面快步走进门来的那青年侠士,不是宋青书惦念了一路的殷梨亭又是谁? “六叔!” 宋青书连忙起身,向殷梨亭迎了上去,才唤了一声,就被殷梨亭一把揽住肩膀,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通。 边打量,他口中还边问:“你怎来了?这些日子不在山上,你一人在外过得可还好?吃苦头了么?回去看了师父和你爹娘叔叔他们没有?他们可都还好?” 宋青书笑吟吟任他询问打量,等殷梨亭话音稍缓,方一一回答他的问话: “六叔放心,我一切都好。来之前回了武当一趟,太师傅和我爹娘、各位师叔也都好,只是太师傅惦念六叔,我又正好想来宋国武林行走历练,便与友人一同来了。” 他说到这里,殷梨亭方才注意到师侄身边竟还坐了位相貌堂堂风姿绰然的白衣侠士,只是许久未见的师侄忽然来访令他太过惊喜,故而一时之间才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此时见了叶孤城,心中便忍不住赞了句:好一位剑侠! 对方内息之深厚绵长,周身气息之锋锐劲猛,恐怕不在自己近来新结交的那位友人之下! 宋青书在一旁道:“六叔,这是我在晋国游历时结识的好友,如今与我结伴同游。” 叶孤城起身与殷梨亭见礼:“在下叶孤城,见过殷六侠。” 殷梨亭笑吟吟抱拳还礼:“武当殷梨亭,多谢这位小友对青书” 余下的话还不及说完,便被殷梨亭生生吞回了喉咙。 等等! 这人方才说他是谁? 叶孤城? 叶孤城?! 殷梨亭温柔可亲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 74 章 “六叔?” 宋青书见殷梨亭忽然收声, 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僵硬,不由有些疑惑。 殷梨亭回过神来, 见两人都关切望着自己, 忙笑着摆手:“没事, 没事。乍闻叶城主大名,一时惊诧罢了。青书不愧是我武当三代首徒, 你这朋友, 交得可真好极了!” 殷梨亭可不会觉得眼前这人是与传闻中晋国武林巅峰六人之一,白云城主叶孤城同名同姓的其他人。 ——单只那身凛然剑意,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殷梨亭生性温和绵软, 平日在武当七侠之中就是对宋青书最溺爱的一个, 如今一看宋青书外出游历了一圈, 便把别国武林久负盛名的人物交做了好友, 甚至还与他二人把臂同游,心中自然是极为他欢喜的,于是话语之中,也不禁带出了几分欣悦之意。 宋青书见状也微微笑开, 道:“六叔可也别光顾着夸赞我。我也是听说六叔竟是与这宋国武林第一大派丐帮的帮主交了朋友,才与阿城两人循迹找过来的。” 所以要论交朋友的本事, 他们叔侄两个谁也不比谁差。 殷梨亭听他提起自己新近结交的友人, 面上笑容愈盛。 他道:“我那乔兄弟确是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为人最是豪气爽快不过。他那性子倒是与小七有些像, 不过比小七要沉稳持重得多, 等会儿青书你见了便知道了——他还有些帮务要主持, 说晚些时候再来迎你。” 话正说着,便听得一个爽朗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外面传来: “殷兄弟,远远就听你笑得欢畅,可真是你那侄儿找过来了?” 伴着话音,一个身材魁伟的汉子跨步走进了门来。 他一张端整的国字脸,浓眉阔口,高鼻深目,面上带笑,却不是使人如沐春风的那种笑,而是豪爽的,英气勃勃的,充满某种威仪、如同殷梨亭所说,“最是豪气爽快不过”的。 宋青书与叶孤城眼中均是赞赏之色——此人观其气度,便知是位直来直去、心地磊落之人,与两人此前在边城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慕容公子相比,形象不知要正面到哪里去,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人,怎会在武林之中并称“北乔峰,南慕容”而齐名? 这两人却是没有想到,寻常人又哪有他们这样修行中人独有的观气之能? 即便两人未曾刻意观望,对他人周身气息,他们比之常人都要敏锐得多,自然也更容易察觉常人所不能察觉的隐秘,不过是他们自己没有如此自觉罢了。 殷梨亭见乔峰走进门来,便笑着拉了宋青书,为他与乔峰引见: “是了,乔兄弟,这就是我常对你提起的我那青书孩儿,旁边这位是他的友人,相信名号你也是听过的——便是那位晋国海外飞仙岛上的叶孤城叶城主了。” 乔峰闻言先是一惊,继而眼中异彩连连,喜道:“竟是叶城主来访?乔某有失远迎!” 叶孤城还礼,道:“乔帮主客气了。叶某不过与好友一起来寻他师门长辈罢了,事先未有下登门帖已是叶某失礼,帮主又何过之有?”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乔峰便在主位落了座,又一一邀请宋青书等人入座。 “我与殷兄弟结识这些日子,常听他说起自家有个天纵英才的同门师侄,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不凡的武艺不说,为人又最是稳重可靠不过,今日得见宋少侠,方知殷兄弟所言非虚,武当山张真人门下,果然能才辈出,名不虚传。” 乔峰自觉刚刚初闻叶孤城到访,一时惊喜之下有些冷落了宋青书,此时细细端详,又觉友人此前夸赞自家师侄之言非但未有一句夸大,反而句句属实,不由便诚心实意地称赞道。 宋青书道:“乔帮主谬赞了,六叔自小看我长大,心中对我自然有许多偏爱,在他人面前,定是将我夸到天上去了,做不得数,做不得数的。” 乔峰闻言哑然失笑,殷梨亭更是抖着手指点了点宋青书,笑骂道:“青书!你要自谦便只管自谦你的,偏要拉上我作甚?我偏爱你才要在别人面前狠狠夸你?哪管你是英雄还是草包?我成什么人了!” 宋青书起身装模作样给他六叔作揖:“六叔莫恼,青书脸皮薄,不经夸,不得已才编排六叔的,六叔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殷梨亭见他有意卖乖,更是忍不住笑:“出去走了一趟,你这性子倒是活泼了些,都敢调侃起你六叔来了。” 宋青书面上但笑不语,心中却十分无奈——他这也算是另类的彩衣娱亲了吧? 他始终记得殷梨亭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不远千里穿越大漠,跑来宋国武林行走游历的。 如今两人见了面,尽管殷梨亭瞧着似乎已然郁结全消,又是当初那个胸怀舒朗、意气风发的殷六侠了,但宋青书看得出,他眉宇间实则藏着股极深的忧思,心中定是依然无法释怀,只不过轻易不肯显露人前罢了。 宋青书便索性绝口不提纪晓芙之事,只顺着他六叔的心意,全做不知情状,只顾逗他开怀——至于殷梨亭对纪晓芙究竟忘情不忘情,心中执念能否破除,情伤能否抚平,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改变。 至少如今殷梨亭已然振作了起来,并不像众人最坏的设想那样,被打击得萎靡不振、自暴自弃了。 只要确认了这点,宋青书想,不管是太师傅还是自己爹娘叔叔们,应该都会稍微放下些心了。 打定主意安顿下来以后就立刻给武当山去信说明殷梨亭如今的情况,宋青书按下心中种种念头,转头又加入到了厅中的对话中去。 ————————————————————————————————————— 宋青书与叶孤城受乔峰邀请,当夜便留宿在了丐帮总舵。 乔峰对外称是友人同门师侄携友来访,对叶孤城与宋青书的其他身份却是绝口不提。 江湖中最不缺的,便是那些剑痴、武痴。 若是这等人知晓晋国武林最强者之一,白云城主叶孤城竟不声不响地来了宋国,不知要在江湖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宋国眼下正是内忧外患多事之秋,乔峰并不想骤然搅乱了这一池春水。 幸而叶孤城本人似乎也并没有大张旗鼓宣明身份的意思,于是乔峰在询问过他本人的意见后,便干脆对帮内众人称他是“殷兄弟同门师侄之友叶侠士”了。 至于叶什么侠士,既无人来问,那自不用多做解释,左右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在丐帮帮众眼中,也不过是帮主新结交的友人的子侄而已,虽二人瞧上去均是气度不凡、内息绵长的样子,但殷大侠既然出身元国武当,师门中有这样出色的年轻子弟,自然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之事。 于是就这样,宋青书与叶孤城很是在丐帮安心待了段时日。 期间宋青书也给武当山上的众人去了信,将一路上穿越大漠的见闻与殷梨亭的现状详详细细尽数叙说,信的结尾又道请张三丰与宋远桥等人宽心,他与六叔在宋国一切都好云云。 而在这段时间里,宋国武林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当其冲就与前段时间在中原武林闹得沸沸扬扬的大理段氏那位离家出走的小世子有关。 听闻那小世子到底还是叫人找着了。 只不过找到人的,并不是段氏费了好大力气派往中原武林各处寻人的好手,而是姑苏慕容家的公子和他的四位家仆。 那慕容公子找到了人,本是要好好护持着将人直接送往大理国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半路上又将人给弄丢了! 若单只是弄丢倒也罢了,好死不死,慕容家的人在寻找小世子时,恰好与段氏派来的一队人狭路相逢了。 本来这事从头到尾,无论是慕容家的人找到小世子还是将人再弄丢,大理段氏都是毫不知情,兀自还在那里忙乎着四处找人呢,谁知那天半路撞上,还见对方手里抓着块染了血的玉牌,却不是自家小世子随身带着的佩饰又是什么? 段氏的人原本还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和担忧,好声好气询问慕容家的人在哪里得到的这块玉牌,是不是知道自家世子的下落,谁想那慕容公子身边“大名鼎鼎”的包不同包三先生竟走上前来,张口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若是平时,大家都是在江湖中行走,都知道这包不同生来就是这副死性,嘴贱又自命不凡,时常口出恶言恶语伤人,言语上总要占些上风才甘心,心胸宽阔些的也不屑与他计较那许多,可眼下人家心头正火急火燎,你不肯提供消息便罢了,还要将人讥讽一番,这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两方人于是当即大打出手,最后在闻讯匆匆赶来的当地侠士的调和下才勉强收手,段氏的人才得知原来慕容家的早就找到了自家世子,可却在送他归返大理的途中又将人弄丢,那块带血的玉牌,就是在搜寻他的过程中找到的。 这不啻一道晴空霹雳! 慕容氏打的什么主意不难猜,无非是占到了先机想借此机会卖个好给段氏。 哪里想到好没卖成,又弄丢了段誉,甚至人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简直是要与段氏彻底结下仇怨了! 幸而数日过后,段誉在附近现身,被蹲守的段氏人手发现,终于将人平平安安带回了大理,否则这武林之中,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丐帮弟子遍布全国,帮内消息往来向来灵通,宋青书和叶孤城留在丐帮总舵,跟着乔峰和殷梨亭一起,听了不少宋国武林最新的大小事情。 听到这一条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曾经在边城偶遇过的慕容复一行人。 恐怕当日那一行人之所以赶往边城,又拜访了当地有名的消息贩子赵瞎子,就是为的先众人一步找到从大漠归来的段誉了吧? 只是,慕容复又是如何得知段誉去了大漠的? 连大理段氏下了大力气都没能得到这份消息,慕容家的人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再者,姑苏慕容氏为何要刻意与段氏结交?须知这两者之间相距甚远,便是拉起交情,又能如何? 这是从宋青书和叶孤城处得知慕容复曾带人前往边城,而两人又曾在穿越大漠的商队中与段誉同行的乔峰第一时间心中产生的疑问。 他与慕容复在江湖上并称“北乔峰,南慕容”,虽一直未曾彼此相见,心中却其实对对方一直有所在意。 却不想如今听闻与对方有关的消息,却如此令人心中失望。 乔峰失望的不是慕容复欲与段氏攀交情的功利,而是从宋青书和叶孤城口中听来的,对方与传闻中谦雅如玉的君子形象不相符的行事风格。 故而最近几日,他情绪颇有些低落。 殷梨亭倒是理解好友发现神交已久的人物到头来却与自己想象的似乎并不一样时的失落郁郁,见最近丐帮帮务并不繁忙,前些日子又听帮中某位长老无意间提起,帮主似乎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去各地分舵视察了,便提议乔峰外出视察分舵,顺便转换心情。 乔峰考虑了一下便爽快同意了。 宋青书得知以后,便也找乔峰辞行——他与叶孤城在丐帮总舵也待得够久了,此前为寻殷梨亭,一路从边城疾行而来,路上也未曾有时间好好领略宋国风土人情,如今乔峰要离开总舵,殷梨亭也要随他一起,宋青书与叶孤城独自留下也正有些尴尬,所以便干脆也一同离开的好。 虽然殷梨亭极力邀请宋青书与自己和乔峰一起,但宋青书仔细考虑过后,还是拒绝了。 “青书已经不是什么都要六叔护在身前的小娃儿了。”他对殷梨亭道,“这全然陌生的江湖,还是要自己去闯荡一番方才有趣,六叔就不要挂心我了。” 殷梨亭见状无法,也只能随他去了。 于是第二天,宋青书便辞别了自家六叔,与叶孤城一起,离开了丐帮总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 75 章 宋国如今的形势某种程度而言, 与元国有些相像。 或者该说,元国的今天, 极有可能就会成为宋国的明天——游牧民族铁蹄踏入中原腹地, 一朝改丨朝丨换丨代, 新王朝的新统丨治、落后文明对先进文明的征服,必将伴随着激烈的冲突和反抗, 这代表着战争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动乱也会随之结束。 正相反, 这恰恰只是个开始。 更甚者,接下来的几十、几百年间,这样的冲突和纷乱也不会轻易终止。 直到其中一方被另一方彻底镇压或摧毁, 才终于能迎来又一段和平安稳的时期。 元国国内目前就处于一种大动乱、大冲突之中, 随着元廷统丨治的愈发暴虐, 民间力量的反抗也愈发激烈。 而宋国的情况, 却比元国要好上许多。 即便外有辽、夏虎视眈眈,但国内丨政丨治尚算清明,百姓生活亦算安逸——至少宋青书和叶孤城一路行来,所见的景象确实如此。 尤其越接近江南地区, 入目的景色就越是繁华,路上遇见的行色匆匆的江湖客们, 也就越发多了起来。 只是即便如此, 最近几天过路的江湖客,也多得实在有些不正常。 “这些人似乎都在赶往同一个去处?” 坐在临街酒楼二楼靠窗的位子, 宋青书目光扫过街上又一群快步走过的江湖人士, 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坐在他对面的叶孤城闻言抬眼看了那已经远去的那伙人一眼, 方应道:“这是今日第三拨了。” “第三拨?”宋青书这才来了些兴趣,“如此看来,莫非最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猜测。 叶孤城道:“或许。” 也或许只是个巧合,谁又知道呢? 两人一个只微有些兴趣,一个不大将这事放在心上,便也只是随口谈论了两句,就放下不再提了。 谁知第二天,他们在路上碰见了更多的人。 形形色色打扮各异,却聚在一起,向着同样的方向前进的人。 宋青书与叶孤城默默对视。 这下总归不会是巧合了。 而且,这些人莫名给他们一种熟悉感——尽管装束上有些许不同,但他们一举一动,与两人在丐帮总舵客居时经常见到的那些丐帮弟子们十分相像。 但丐帮在乔峰的领导下,帮中子弟无论污衣派亦或净衣派,行事均是光明磊落,偶尔为探听消息或许会有少数弟子乔装甚至易容以便得手,但如此多的人数,掩盖身份匆匆汇聚在一处前往同一个方向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因着殷梨亭的缘故,宋青书对乔峰和丐帮之事便多出了几分关心,此时不由道: “也不知此事是否出自乔帮主授意前些时候与六叔传书,他却是并未提过的。” 当然,也有可能事涉丐帮内丨务,便是再相互交好,乔峰也不便将事情透露给殷梨亭知道。 但如此一来,不更显得事态严峻? 宋青书手指轻敲桌面,“阿城,不若我们跟上去瞧瞧?” 反正他们离开丐帮总舵已经有些时日了,一路自北向南,不紧不慢悠哉游哉,边游山玩水边领略宋国风土人情,顺便围观了几次江湖门派间的小规模集体械斗,稍微了解了一点宋国武林(如果这样也算的话)。 既然眼下两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想做,不如跟上去看看这些丐帮弟子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若此事当真有乔峰授意,且他有了大麻烦需得他人援手,他们二人便出手帮上一帮。若他不需援手,那他们跟去瞧个热闹也好。 ——毕竟,宋青书可还惦记着收集人间七情,修复自己本命法宝的事情呢。 而通常,江湖若有大事起,自然也有最复杂的情志混杂其间,若运气足够好,宋青书也未尝不能攫取些许,纳为己用。 他将这主意与叶孤城一说,自然得到后者鼎力支持。 然而,三天以后—— 宋青书与叶孤城站在房间一角,面色沉静地听着房中几人“共襄盛举”。 只听那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义正言辞道:“乔峰他原乃是契丹人,若有朝一日他身世大白于天下,又教这天下英雄如何看待我丐帮?全某今日拜请各位长老,还请为丐帮计,废除乔峰帮主之位,守住我丐帮子弟在江湖中的清白声名!” 这人相貌十分清雅,此时愁苦着一张脸,做出压抑悲愤的神色来,倒是颇有些令人信服。 室内另有四名老者,闻言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红脸老者迟疑道:“全舵主,你此番言语可有证据?” 若无凭无据,诬陷堂堂丐帮帮主为契丹人,这可是形同叛帮的大罪! 那被叫做“全舵主”的中年男子闻言十分镇定。 他自信道:“各位长老放心,如此大事,全某若无确凿证据,岂敢在长老们面前胡言乱语?” 说着,他压低声音,在围拢过来的四名老者耳边细细低语了一番。 片刻过后,五人脸上带着达成默契的淡淡微笑,纷纷离开了房间。 房内的烛火已被吹熄,漆黑的空间之中,因门窗紧闭,便连窗外的月光也丝毫无法投射入内。 使了敛息之法光明正大站在房中,将这一番阴谋从头听到尾的宋青书和叶孤城在黑暗中依然沉默着。 两人都明白,此时此刻,彼此心中定然都是充满愤怒的。 虽然他们与乔峰相处时间算不得久,但对乔峰的为人,两人心中都有着十分清楚的认知。 这是个再豪爽磊落不过的汉子,将丐帮、将宋国都看得很重。 他身为帮主掌管丐帮八年,一直率领帮众以助宋国抵御外敌为己任,没有一刻有过倦怠松懈。 结果如今,仅仅因为他本为契丹人的身世被一小部分人意外知晓,这些人便能定下这样足以令他万劫不复的毒计,意图逼他退下帮主之位,甚至颇有种意欲逼得他在中原武林再无立足之处之意! 他们心中难道就没有丝毫羞愧? 平心而论,宋青书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他们明知即便得知自己乃为契丹后裔,乔帮主也不会反身过来襄助辽国攻打大宋。” 宋青书叹了口气,出声道。 叶孤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除非此事还有内情。” ——一个令乔峰一旦得知了自己身世,便会毫不犹豫选择与宋国敌对的内情。 宋青书想了想,觉得叶孤城此番推测听来颇为合理。 他道:“若果真如此,那恐怕只有刚才那人提到的那位‘徐长老’最有可能了解其中内情了。” 毕竟,在那被称作“全舵主”的中年男人口中,徐长老会带来能证明乔峰身为契丹人的“全部证据”。 若他手中能掌握如此多关键性的“证据”,那这人一定对其中许多事都知之甚祥。 “阿城,此事你怎么看?我们是先通知六叔和乔帮主,还是?” 宋青书征询叶孤城的意见。 白云城主略微沉吟。 “如今那所谓的徐长老人在哪里,又去准备了什么我们尚且无从得知,盲目寻找也未必会有结果,蹲守在此处或是那几人身边亦然。”他道,“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先传书殷六侠,使乔帮主事前有所准备,不至于被这些人暴起发难打得个措手不及。” 对乔峰,叶孤城自然也是极欣赏、愿与之为友的。 如今见他即将落入一个蓄意针对他、恶意十足的巨大陷阱,既能伸出援手,他绝不会吝啬。 宋青书闻言立即道:“我这就去传书与六叔!只是不知他现在到了哪里了” 若是能就在附近那便再好不过。 只是,上次两人传书时殷梨亭与乔峰正在丐帮洛阳分舵,那里距离江南,可实在算不得近,赶过来需得费些时日。 “青书莫要忧心,那些人既然提到要在无锡城外杏子林成事,那恐怕乔帮主和殷六侠不日也即将抵达无锡。” ——否则正主都不到场,他们一番谋划又有何用? 叶孤城道,“我们只需早那些人一步见到他们,便有机会将事情详细说明。” 毕竟书信所能传达的信息实在有限,有些事情,还是需得当面相商才好。 宋青书之前也是有些关心则乱,如今经叶孤城提醒,自然也立刻察觉。 他道:“那好,我现在便传信给六叔,看看他们到了哪里了。” 与此同时,在与江南相距甚远的大理。 夜色之中,一位白衣公子被提在一番僧手中,在荒山野岭之间疾速穿行。 在番僧看不到的角度,公子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全无忐忑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 76 章 在送出秘密传书后的第九天, 宋青书和叶孤城终于在无锡城内一间客栈房间里等来了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殷梨亭和乔峰。 两人的面色算不上好,但也没有特别差, 尤其是乔峰, 这个行侠仗义一身正气、一心一意带领丐帮保卫大宋抗击外敌, 正如殷梨亭所说,“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然而却被自己所信任和守护的帮众背叛的豪爽汉子, 此时所展现出的,却是种渊渟岳峙、平静镇定得令人惊心的气度。 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 宋青书在写给殷梨亭的密信中只谈及自己与叶孤城二人无意间撞破了丐帮内有人意图叛丨乱之事, 而并未详细提及叛丨乱缘由以及乔峰的身世。 但接下来, 这件事却是不得不提了。 宋青书眸光微沉。 殷梨亭自小便看着宋青书长大, 自认对他就算不是有十成了解,少说也有八成,看他此刻神情凝重,就知道其中定有传书中不曾提及的隐情。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端坐在身边的友人。 注意到殷梨亭的眼神, 乔峰侧首对他微微颔首:“殷兄弟,莫要忧心。” 他语气平静, 仿佛并不曾将帮中有人意图叛丨乱, 废去自己帮主之位这事放在心上。 但殷梨亭知道,九天以前, 甫一接到宋青书的传信时, 他曾流露出过怎样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茫然与失望。 殷梨亭暗暗叹了口气,“青书,你在信中提到的有人纠集帮中长老意图叛丨乱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中可还有什么内情?”他问。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道:“六叔莫急,且容我一一道来。那日,我与阿城原本在酒楼中正用午餐,却忽见一伙人行色匆匆打从街上路过” 宋青书将他和叶孤城是如何察觉丐帮弟子异动,又是如何跟着这些掩盖身份的弟子,最终却意外撞破了一群人深夜密谋之事从头到尾巨细靡遗地讲了,见乔峰沉着脸,一脸的若有所思,又道: “那主事之人是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自称‘全某’,当夜在座的四名老者称他‘全舵主’,而那四名老者,一人红光满面,一人白须白发,一人身材矮胖,另有一人手臂甚长,观那‘全舵主’态度,那四位长老在帮中地位应要比他高些。” 乔峰听罢,点了点头,想来对这几人的身份,他心中已然有数。 他沉吟了片刻,道:“这被叫做‘全舵主’的,应是我极得力的一名下属,其名全冠清,乃是我丐帮大智分舵舵主,江湖人称‘十方秀才’,为人最是足智多谋,工于心计,办事极是干练,平素很得我信任。” 谁曾想,竟是他背后要狠狠捅自己一刀。 思及此处,乔峰面上不由有些黯然。 他又道:“那四位长老,依青书所言,应是帮内宋、奚、陈、吴四大长老,与传功、执法二位长老并列为丐帮六老,在帮中地位,仅在我这帮主之下。 四位长老平素与我并无仇怨,对帮中事务也尽职尽责,就是那全冠清,身为分舵主处理分舵之事也十分尽心,否则也不会得我信任。 可为何” 为何这五人竟要密谋废去他帮主之位? 他自认自前代汪帮主手中接过丐帮帮主之位八年以来,自己深感汪帮主重恩,故一刻也不敢懈怠,内解纷争,外抗强敌,在对帮务处理上全无私心,坦坦荡荡。 历经无数风雨,终于将丐帮阖帮上下整顿得兴兴旺旺,在宋国武林中更是威名赫赫,甚至有了第一大派之名。 可以说乔峰做为丐帮帮主,绝对可称得上一声有功无过。 可如今他得力的下属,他信任倚重的帮中长老,却合谋要废去他帮主之位 乔峰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青书看着他脸上怔怔然的神色,唇角微微下抿。 他本不是那种十分容易便会与他人产生共情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却仿佛对乔峰的心情有种莫名的理解。 或许是因为他也曾经被深深信任之人毫不留情背叛过的缘故吧。 宋青书默默垂下眼帘。 似乎察觉出他情绪有异,叶孤城不动神色拍了拍他的手背,替他回答了乔峰的疑问: “乔帮主无需反省自身,那全冠清与宋、奚、陈、吴四大长老之所以密谋反叛,依他们所言,并非是因乔帮主为人处事有所不妥。” “那为何”乔峰闻言更加不解。 叶孤城深深看他一眼,道:“因为乔帮主的身世。” 乔峰一怔:“我的身世?” “正是。”叶孤城压下喉间几乎要成型的一声叹息,道:“那全舵主起先提出要联合众人,废去乔帮主你帮主之位时,那四名长老并未立即应允,均是面色惊疑不定,更有人直接提出异议——想来那全舵主邀请他们深夜相会时,并未事先说明此次集会乃是为了共谋反叛。” 乔峰听到这里,面上稍显安慰——到底四位长老并非是非不辨、忠奸不明的糊涂人。 可叶孤城的下一句话,却立刻让他如遭雷劈: “但面对四位长老的质疑,那全舵主却说出了一句话。 他说:乔峰他原乃是契丹人” ——什么? 他说了什么?! 乔峰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契丹人?谁是契丹人?! 他瞪大眼睛望向叶孤城,仿佛在期待什么。 可随着叶孤城微微摇头,乔峰眼中期盼的光芒,也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怎、怎会如此”他失神地喃喃道。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以汉人身份自居,破坏了辽人不知多少算计! 可到头来,却对他说,他其实是契丹人,是辽人? 乔峰无法接受。 “莫不是全冠清以此为借口,想要污蔑陷害于我?” 他挣扎着试图找出另一个可能。 然而,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宋青书摇了摇头,“那四名长老那时听了全冠清的话,也是并不全然相信的,只是全冠清却说,此事有确凿的证据,而这证据,便掌握在丐帮一位姓徐的长老手中。” “徐?”乔峰双眉慢慢皱紧了起来,“是徐冲霄徐长老?已故汪帮主的师伯?” 宋青书道:“这却是不知了。” 话虽如此,但依宋青书与叶孤城所言,纵观丐帮上下,符合全冠清口中“徐长老”身份的,也只得乔峰所言的那位徐冲霄徐长老一人罢了。 “可是”乔峰不懂了,“徐长老已近九十高龄,虽在帮中辈分极高,平日里却并不太管帮中之事,为何” ——为何要参与进全冠清等人密谋的反丨叛之事? 若说他们对乔峰契丹人的身份有所顾忌,不愿被武林同道知晓真相后因此累及丐帮声名,那岂不更应该极力隐瞒这所谓真相? 若帮中之人经过这些年都不知乔峰身世,外人又怎会轻易知晓? 虽说这惊天秘密隐患极大,一旦被人得知,或许的确有对丐帮造成莫大威胁之能,但若当真为丐帮考虑,难道不该希望这秘密永远是个秘密才好? 乔峰能理解众人对自己身世的忌惮,却不能理解他们选择处理问题的方式。 殷梨亭却看得比他要明白。 “乔兄弟,事到如今你还不懂么?这些人与你不同,他们所求,并非丐帮之兴盛,亦非世间公理正义,而是名利。” 他摇头道。 “你是契丹人,那你就不能再做丐帮帮主。你下位,就必然要有人上位。 这人是谁呢?全冠清觉得应该是他,因为他足智多谋,有大才能,又‘揭发’你有功。 徐长老觉得应该是他,因为他辈分最高,在你辽人的身份被拆穿后,于帮内大动乱之际接手帮主之位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四大长老或许比这两人更多了几分为丐帮着想的真心,方才同意了全冠清之谋。但他们也未必全无私心” 殷梨亭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乔兄弟,并不是天下所有人,都是你乔峰。” 乔峰闻言猛然一震。 他面上忽然现出了几分颓然之色。 殷梨亭知道,从接到传信一直到现在,乔峰心中定然积累了许许多多难以宣泄的负面情绪。 尤其是今天,从宋青书和叶孤城口中得知自己竟是契丹人 这件事,一定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这些打击,这些负面情绪,必定不能放任其郁积胸中,否则莫说乔峰这样本就习惯于一力承担责任、磨难的汉子,便是心胸疏阔如自家师父那样的人物,这等东西累积多了,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所以乔峰看不破(又或者不愿看破),青书和叶城主不便说破的,便由他这友人来说破。 总比一直纠结,心中郁愤难安的好。 而随着殷梨亭这一番话说罢,房间内一时便安静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 77 章 一室静谧持续了许久。 直到众人耳畔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 宋青书抬眼望去, 只见乔峰一脸苦笑,那笑容中, 既有无奈怅然, 亦有清醒释怀。 “无论他们为的什么, ”他苦笑道,“此事一出, 这丐帮帮主之位, 我是决计不能再坐了。” “乔兄弟,你” 殷梨亭想说你何出此言,只要咱们自己立身持正, 怎管他人如何百般诬赖诋毁? 可他转念一想, 又有几分明白乔峰此言之意——就算乔峰即便身为辽人, 却心向丐帮, 心向大宋,又有何意义? 这江湖之中,最怕的就是悠悠众口,其言铄金。 纵你有百般侠义千般豪情又如何? 风言风语并不值钱, 随随便便,就能泼得你一身脏污。 乔峰自己可以对这些污蔑诋毁全不在意, 可丐帮帮主不能。 他不能让自己亲手创下的属于丐帮的赫赫声名, 又毁于自己之故。 所以,无论真相如何, 无论全冠清等人叛乱的目的为何, 乔峰契丹人的身份一经抖出, 他便不再有让出帮主之位的第二个选择。 殷梨亭深深叹了口气。 他很难去问乔峰这些年的付出与苦心经营,最终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究竟值不值得。 他也很难去问乔峰,真的这样就好了吗?以他一个人的牺牲与退让,换来丐帮威名依旧,这样就可以了吗? 毕竟,这是乔峰自己的事。 是他自己的选择。 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他无言地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全作安慰。 乔峰强撑着对他笑了笑,笑容中,阴霾已然少了许多。 宋青书默默看着自家六叔安慰他家好友,见乔峰情绪渐渐趋于稳定,方才开口: “还有件事我与阿城有些怀疑。” “什么事?”接话的是殷梨亭。 宋青书道:“那全冠清与四大长老,似乎很是笃定乔帮主近日定会前来无锡,不知他们是以何种借口将帮主引来此处?” 乔峰皱了皱眉,道:“青书你有所不知,两个多月前,帮中马副帮主忽而死于非命,其所受之致命伤,正是以他本人成名绝技‘锁喉擒拿手’所施”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宋青书挑眉,“是慕容复下的手?” 乔峰摇头,“江湖向来多奇诡之事,此事尚不能轻下定论。但正如你所说,号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复,是帮中众兄弟最怀疑的对象。我此来无锡,正是为查明此事。” 宋青书闻言微微蹙眉。 他道:“乔帮主,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过于巧合了么?” 乔峰一愣,“你是说?” 宋青书点头,“若全冠清对反丨叛一事图谋已久,那马副帮主的死因便显得十分蹊跷了——怎么就恰好在全冠清等人谋事之时,乔帮主你就为了调查他死因前来了无锡?不早不晚,恰恰是在这个时候?” 乔峰神色愈发凝重,眼中隐隐有些怀疑。 “可是,”他到底不愿相信全冠清会为了设计自己而谋害了马大元的性命,不由挣扎道,“全冠清武功虽是高强,却也不到能模仿马副帮主成名绝技,用之将其强杀的地步” “若杀人的不是他呢?”叶孤城忽然插了一句。 “什么?这”乔峰从未想到这点,此时被叶孤城一问,语气不由一滞。 叶孤城淡声道:“无论那马副帮主是否为全冠清所杀,他纠集大批帮众分批乔装赶往无锡,此事定然是从马副帮主死讯传出后不久便开始着手进行准备的。 于是,眼下便有了两种可能。” 叶孤城说着,手指轻轻敲打了几下桌面。 “其一,若杀死马副帮主的人是慕容复,那全冠清此举便只是顺势而为——他知道乔帮主你定会亲往无锡查明马副帮主死因,故而先下手布下了此局,这样一来,他的行动的确显得十分合理。 其二,是其他人杀死马副帮主后,使手段伪造了他的死状,借机嫁祸给慕容复。 若是如此,那对方刻意嫁祸的行为便十分可疑了——天下之人何其多也,为何偏偏要嫁祸给慕容复?” “因为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称号江湖闻名,若现场遗留下这样的线索,很容易便会使人联想到慕容复身上。 而若不是有线索如此明确地指向慕容复,我追查起凶手来,便全无根据可言,届时我的踪迹,便也无迹可寻了” 乔峰喃喃答道。 叶孤城点头,“正是如此。” 所以,马大元的死,绝不只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或许其中依然隐藏着众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乔峰这回是真懵了。 他怎么也没把反丨叛这事联想到马大元的死上去。 他与马大元或许是因性格不合,向来没什么交情,相处起来总是淡淡的。 但乔峰并不介意。 马大元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此人正直谦逊,很得帮中兄弟信任。 他是副帮主不错,但乔峰也不要求他一定要是自己的好兄弟——他原也不是任人唯亲的那种人,马大元能将副帮主的职责担好对他而言就足够了,至于私交,乔峰并不强求。 所以,听说马大元的死讯,他第一反应是惊怒,第二反应就是惋惜。 随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调查马大元被杀之事。 他从不曾想过这整件事会与一个针对自己的大阴谋联系到一起。 如此岂不成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殷梨亭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想岔了。 “乔兄弟莫要多想,”他连忙道,“马副帮主真正缘何而死尚未可知,你可不要又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乔峰闻言僵了僵,苦笑道:“我并未如此想” 殷梨亭摇摇头,摆明不信他。 不过他这一插话,倒让乔峰从某种自责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理智再度回炉。 “无论如何,”他最后做下了结论,“此事既已发展至此,不若便如了他们所愿!乔某倒要看看,除了帮主之位,这些人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说得豪气干云,殷梨亭在一旁却不知为何听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总觉得,届时事情的发展,未必真的会这么简单 ————————————————————————————————————— 乔峰与殷梨亭因只是乔装来与宋青书、叶孤城两人碰面,故而谈话结束以后,他们又趁着夜色,行色匆匆地悄然离开。 这之后,乔峰便会光明正大地按原计划一路行进无锡城,而宋青书和叶孤城,则会根据乔峰抵达的时间做出相应的行动变化,先他一步去往城外杏子林中守株待兔。 不,这个形容好像有些不对。 宋青书目送着乔峰与殷梨亭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提不起劲。 叶孤城看着他恹恹的神色眉峰微挑。 “青书可是觉得这江湖中尔虞我诈,算计重重,着实没意思极了?” 他问。 宋青书想了想,答:“也是,也不是。” 不待叶孤城追问,他很快接道:“尔虞我诈算计重重,不单只在江湖,尘世间,凡是有人的地方,大多都少不了种种猜疑算计、背叛利用,口蜜腹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更是不知凡几。只是” 只是,不管看多少次,他都不觉得这是“正常”的。 很多时候,宋青书都无法理解那些毫无由来的恶意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便是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说着“因为你如何如何所以我如何如何”,但这些理由这些借口,都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 只是为了让无缘无故的恶意有个得以成立的理由,生拉硬拽来的罢了。 叶孤城多少能明白些他的想法。 他轻笑道:“青书,你怕是钻了牛角尖了。” ——那样的人,做什么要去理解他们? “若青书能理解他们的想法,那青书便也不是青书了。” 白衣的剑客轻声说着,黑沉沉的眸子在月色映照下,愈发显得幽深如同寒潭。 他抬手,轻抚过友人的肩膀,“所以,青书无需理解,只需知晓,若心中有不平,世间万物,我等皆可挥剑斩之。” 宋青书闻言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忽地,他竟是笑了。 “阿城此言,甚得我心。” 他勾起唇角,慢声语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 78 章 对宋青书来说, 与段誉的相遇就如同曾经无数次与不同的陌生人之间的偶然接触一样,除了中间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致使他与叶孤城提前与商队告别, 用另一种更加快速迅捷的方式穿过大漠以外, 就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甚至如果不是今天段誉竟是与乔峰和殷梨亭相伴而来,宋青书都要忘记还有这么个人存在了。 但也正因如此, 在如今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再遇见段誉, 才更加让宋青书感到惊讶。 此时他与叶孤城正敛息隐没于杏林之中。 而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两方人马正相对而立。 其中一方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丐帮弟子。 另一方,则是由一瘦高中年男子带领的三名美貌少女。 这瘦高中年男子不是别人, 正是与宋青书及叶孤城曾在宋国边城小镇有过一面之缘的包不同, “包三先生”。 说来也巧, 宋青书和叶孤城今日本不是接到乔峰传信, 前来杏子林为他助阵的。 两人只是想着,乔峰不日即将抵达无锡,想必全冠清等人谋划之日也就在最近,既然闲来无事, 不若便先来这林子里探上一探,也好对周边地形有些了解, 届时不至于因环境陌生不好行事。 哪知两人在杏花丛中兴致勃勃地游了一会儿, 忽而便听闻前方隐约传来阵阵喧哗吵闹之声。 走过去一看,便见是那包不同带着三名少女, 正与一众丐帮子弟唇枪舌剑 包不同的“口才”, 宋青书与叶孤城可曾经领教过的。 那真是能将活人气死, 死人说活,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拧成黑的,无理尚要辩三分,倘若侥幸占了理,那更要得理不饶人,直将人说得恨不得立时与他同归于尽。 如此一人,即使面对数倍于己方人数的丐帮子弟,嘴上也丝毫不落下风,三言两语,便将对面一些年纪尚轻的丐者激得面红耳赤,双眼瞪如铜铃,简直像要滴出血来。 此事本与宋、叶二人毫无干系,且两人目力极佳,自然早已在人群中发现了全冠清的身影,稍一思忖,便知林中这些丐者很有可能就是受全冠清煽动,被他引来无锡意图借力成事的那群丐帮帮众。 如此一来,两人自是不会对这些人再有什么同情——哪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全冠清和四大长老的图谋,事先或许并不知情。 而段誉,就是在这个时候,与乔峰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数日不见,这个当初天真单纯,甚至有点不谙世事的小世子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奇妙的改变,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变得通透沉稳了许多。 虽然那俊秀的眉眼之间还是有股遮不住的率真灵动,但他周身的气场,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哦?那位段公子莫非是有了什么奇遇?” 以叶孤城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段誉如今身负不俗功力,行走之间步伐更是轻动灵逸,显然是习得了十分了得的轻身功夫。 宋青书也颇为感兴趣地仔细打量着段誉,口中不忘传音回道: “阿城可记得当日在大漠中我便曾与你说过,这位段公子头顶气运之盛,尚不在我师弟无忌之下?如今看来,他这气运也的确不凡,阿城所言‘奇遇’,或许正是由此而来。” 再联想到自家师弟在昆仑山崖谷中的那番“奇遇”,宋青书不由挑眉——气运之子的遭遇,还真不是常理所能推断。 叶孤城闻言微微颔首:“如此看来,‘气运之子’,当真名副其实。” 只是不知,这位气运之子如今却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杏子林、在乔峰身旁? 他的到来,又是否会对接下来将要发生之事产生什么无法预料的影响? 叶孤城心下沉吟。 与他不同,宋青书却并未想那许多。 他此刻的注意力全被林中正在发生的一幕吸引—— 只见段誉随乔峰走近了两伙对立的人马后,视线立刻便转到了场中一位少女身上。 那少女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虽是三位少女中面相最为稚嫩的一个,却也是三人中最为美丽的一个,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顾盼生辉,极为动人。 段誉正是十八、九岁,渴慕爱情的年纪。 按理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段誉若是恋慕上那少女,绝不是一件令人吃惊之事。 而他头顶气运锦云似乎也在蠢蠢欲动——在宋青书的视角里,那锦云中气运纷飞翻腾,几次欲与那少女头顶气运相互勾连,从此缠绕纠结,彼此相合,再分不开 然而,几次粘连,却又几次断开,最后,随着段誉礼貌地对少女点了点头全作招呼,而后便挪开目光不再看她,那锦云也像是完全放弃了挣扎一般,蔫头蔫脑地收回了放出去勾连少女气运的几缕细丝,老老实实盘踞回了段誉头顶。 “唔” 宋青书眼中闪过些许异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参透了什么。 可惜下一秒,那模模糊糊的预感却随着段誉头顶锦云的收缩而渐渐消失,只留下一片怅然。 看来还是机缘不到啊。 宋青书默默叹了口气,收起心底残余的那一丝惋惜。 “可惜阿城尚且看不真切,白白错过了这一场机缘。” 他心下叹息。 而另一边,被段誉颔首致意的美貌少女心中则是一惊——这、这不是那位段公子么?他怎会与乔峰结伴前来? 这少女,也即是心系表哥的王语嫣心中讶然,面上却是并不显露。 如今这林中形势对她们四人已然大大不好,包三哥虽嘴上逞着威风,王语嫣却相信实则他心中对眼下局势也已然有数,只是性格使然,绝不肯服软罢了。 她虽觉得乔峰身为丐帮帮主,亦是世人皆知的大英雄、大豪杰,以他的为人,绝不会仗着人多势众,为难自己这一行人中三名女子,但是耳边听着包三哥话越说越难听,不仅对乔峰居高临下、语气倨傲(他先是责怪乔峰不该在慕容复前往洛阳分舵拜会时离开,使其扑了个空,在乔峰展现一帮之主风度,顺势得礼“谢罪”后,又不依不饶地表示就算乔峰谢了罪,但要罚要打,却是得由被谢罪的“苦主”决定,与乔峰是否谢罪无关),而后又与刚刚从树丛后转出来的丐帮四位长老你来我往,生生杠上了! 眼见随着包不同话愈出口,那些丐帮弟子脸上愤然之色愈甚,王语嫣心中不详的预感也就愈发沉重起来。 身为一个熟读宋国武学秘籍、堪称行走中的武学活词典之人,王语嫣对丐帮这宋国第一大派自然不会感觉陌生。 但也正是因为了解,她此刻的神色才愈发凝重。 她知道,光凭包不同,是无法带着自己和阿朱、阿碧三人,突破丐帮众人包围的。 就在王语嫣心急如焚,包不同尽管心知自己面对丐帮宋、奚、陈、吴四大长老合围,恐怕不敌,嘴上却不肯服软地叫嚣着称自己“最爱的便是打架”之时,忽然间,众人只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大笑—— “世间最爱打架的是谁?是包三先生吗?错了!错了!” 众人循声向上望去,只见一株杏树的枝桠上,正站着个人。 这人身形瘦小,相貌十分丑陋,留着两撇鼠尾须,两颊凹陷,眉毛无精打采地下垂着。 此人宋青书隐约还有些印象,正是当日在赵瞎子院中簇拥在慕容复身旁的三人之一。 但这人姓甚名谁,宋青书却是并不知晓了。 好在,那人见众人都向自己望来,脸上便现出个笑容来,大叫道: “这世间最爱打架之人,分明是我江南一阵风——风波恶!” 叫完,这人也不待众人反应,便纵身从树上跃下,猛然扑向了四大长老中,那位身材矮胖、手持钢杖的老者。 两人顿时战成了一团。 宋青书客居丐帮总舵时,虽也见过丐帮子弟彼此间切磋功夫,但普通弟子的身手,与四大长老又岂能相提并论? 且那自称风波恶的瘦小汉子功夫自也不差,两人你来我往,斗得十分精彩。 “没想到丐帮这几位长老为人虽不怎地,功夫却还不错。” 宋青书边看着,边传音与叶孤城。 后者号称晋国武林最强六人之一,说实话,对眼下这等过招,其实有些瞧不上眼,但看宋青书竟看得兴致勃勃,一时也不好扫了他的兴,便只好接道: “确实。” 宋青书听出他语气淡淡,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阿城?” 叶孤城见他眼中关切,心中微微一动,语气也随之柔和下来:“没什么。只是” 话还没说完,场中正比斗的二人之间,却是异变突生。 只见那风波恶突然跳出场外,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宋青书知道丐帮子弟多擅驭使毒物,见风波恶如此行事,心知他这是中了毒了。 随即,只听咕咚一声,风波恶竟是向前扑倒,直直摔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 79 章 显然, 无论风波恶服下的是什么类型的解,其都没有发挥原本应有的作用。 旁边的包不同见状自然大惊, 忙伸手为他点下几处穴道, 欲要止住毒气上行, 哪想到风波恶所中毒气竟行进得比想象中更快,只这么一会儿功夫, 已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在喉间发出几下极难听的哑声,其脸色也渐渐灰败下去,眼见竟似是要不行了 包不同心中登时悲愤交加, 怒吼一声, 飞身就向那使了毒物放倒风波恶的长臂长老扑了过去, 不想中途却又被那矮胖老者拦下, 一时无法,只能与他战在了一起。 而那三名美貌少女中,做侍女打扮的两人此时亦是一脸悲色,纷纷跑到风波恶身边, 口中直叫到:“风四哥!” 平心而论,宋青书尽管对慕容复的为人处事有些瞧不上眼, 对包不同的那张嘴和他的人品也不愿予以置评, 但风波恶这人,仅凭第一印象而言, 却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武痴罢了。 登场至今, 他也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恶事, 那长臂的丐帮长老虽擅使毒物,但若因如此就要随随便便以毒物取他人性命,未免也太过不讲道理。 这样想的看来不只宋青书一个。 因为乔峰此时已经开口,劝那长臂老者——也即是宋、奚、陈、吴四大长老中姓陈的那位——为风波恶解毒。 那陈长老虽极不情愿,但到底碍于是乔峰这位丐帮帮主开口,于是不得不将解药抛给了那两名侍女打扮的少女,又在二人的求问下将解毒法子也告诉了她们。 可是,当那穿绿色衣衫的少女欲依他所言,去为风波恶吸取手掌上的毒素时,却又被他厉声喝止,说是“此毒乃阴毒,女子体阴,若阴上加阴,毒性恐怕不解反增”。 可此刻包不同与那矮胖老者正战到酣处,二人武功伯仲之间,即便听到了那三位少女呼唤他要他暂停比斗先来给风波恶解毒,包不同一时之间却也是进退维谷,无法轻易停下手来。 三名少女心中急切,脸上自然就带出了些,偌大一片林子里,三个小姑娘孤零零站在那里,不明所以的路人若见了,少不得要评上一句“可怜”又或者“孤立无援”。 然而丐帮众人与她们立场本就相对,此时即便心中不忍,也无人敢在这时出声,于是一时之间,林中空气不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可此时风波恶中毒那只手掌已全然变成了黑色,面上更是双眼大睁,显然是在毒素的作用下已经全身僵硬,连眨眼都做不到了。 恐怕若再晚上片刻,这人也就当真救不回来了。 乔峰见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三位姑娘若信得过我,不若便由我来为这位风四爷吸毒。” 说着,他一个晃身,人已是到了风波恶的身前。 三名少女闻言面面相觑。 倒不是她们信不过乔峰,只是 立场上的相对,令得明明乔峰在做正确的事,然而围观的丐帮帮众之中,还是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满满的不理解与不赞同。 三个少女当然想救得风波恶的性命,但是若在此时有人出言反对 她们迟迟没有做声,乔峰就在三人近前,看到她们脸上的神色,自然明白了三人心中的顾虑。 他当即哈哈一笑,道:“三位姑娘不必担心,我帮中长老既已拿出解药,又岂有眼睁睁看着这位风四爷身死之理?” 说罢,他已俯身下去,执起风波恶那只已经完全变黑的手掌,将伤口凑到嘴边,用力吸了一口。 三名少女见状,心下顿时一安,待得乔峰将那伤口处流出的毒血吸取干净,又由那绿衫少女为那处敷上解药,将伤口细细包扎好,三人中最年长的那位红衣少女款款俯身,曼声道了句: “婢子多谢乔帮主救了风四哥性命!” 乔峰闻言摆了摆手,道:“姑娘不必多礼。”说完,又转眼去看风波恶。 此时,风波恶那原本乌黑一片的手掌已然恢复如初,全身僵硬的症状也完全消失,眼也能眨了,也能开口说话了。 待到终于与那矮胖长老结束对战的包不同快步走来为他又解了穴道,他方才站起身来,对着乔峰深深做了一揖: “多谢乔帮主救命之恩!” 乔峰拱手还礼:“风四爷不必放在心上。” 风波恶听了哈哈大笑一声,“人道丐帮乔帮主义薄云天,行事最是光明磊落,今天我风波恶算是见识了!” 笑罢,又从那绿衫少女手中夺过解药,伸手递还给乔峰:“只是,乔帮主虽救了我性命,但这有架不打,我心中着实不甘!” 说完,他趁乔峰伸手去接那药瓶儿的间隙,突地纵身一扑,又向一个白须白眉的老丐者攻了过去。 便是原本觉得他不过是个武痴,为人还算可以(比起包不同而言)的宋青书,此时也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了——人家乔帮主好心救了你,结果你倒好,毒刚解了就又去找人家帮中长老的麻烦,你让那些旁观的丐帮弟子如何看待乔帮主? 很显然,宋青书已经注意到,有一些原本就与全冠清站得很近的丐帮弟子,这会儿看向乔峰的目光已经不仅是不理解和不赞同了,分明还带上了些许埋怨和不满。 如此看来,全冠清此人煽动人心的功力,还当真很是不赖么! 宋青书挑眉。 也恰在此时,他神识中感知到有不少丐帮弟子正向杏林接近而来。 “阿城,要来了!” 宋青书传音提醒。 叶孤城点头,面上神色并无多大变化。 两人冷眼旁观,不多时,林中便忽然又接连钻出了一大群丐者。 这些人分作四批,合起来约莫能有二三百人,各从杏林东西南北四面突入包围而来,眨眼之间,便将这一小片林中的空地填了个满满登登。 而见了乔峰这丐帮帮主,他们非但不曾行礼,面上甚至还隐隐有些敌意。 饶是乔峰心中对此早有准备,此刻见了这些平日里对自己最是敬重,老远看到自己就要跑过来恭敬行礼的帮众,如今却好似对待仇人般对待自己,一时也不由有些心凉。 好在殷梨亭这时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等他转眼望去,只见友人面上笑容温暖,眼神清澈坚定。 这让乔峰心中凉意飞快散去,意志重又变得坚硬如铁—— 就算他是个契丹人,为阖帮上下所不容又怎么样呢? 总归有人,不因他是不是丐帮帮主,是不是宋国人而改变对他的态度。 总归有人,依然视他为友,在知晓了如此变故后,依然选择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 只因他是乔峰。 如此,便足矣。 乔峰眸光重又沉淀下去。 此时,在那陈长老的命令下,后来的丐者中出了六七十人,结成了打狗阵,将包不同、风波恶与和他们比斗的两名长老围在了当中。 乔峰身为丐帮帮主,自然深知打狗阵威力。 他本就不打算在马大元之死真相查明前与姑苏慕容氏结仇,如今心疑此事背后恐另有牵扯,便更不欲在此时将外人卷入其中。 于是,当下也不多言,只飞身上前,一招之间,便已将包、风二人轻松制住,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将两人毫发无伤抛出了阵外。 “二位,这便请吧。” 乔峰道。 包不同与风波恶经此一招,自知远不是乔峰对手,即便心中不甘,却也未曾再多加纠缠,惯例撂下几句狠话,便纷纷离去了。 令宋青书无语的是,这两人只顾自己跑了,对与包不同同来的那三名少女,却是仿佛不管不顾,将她们三人独留在了这已被丐帮帮众团团围住的杏林深处。 三名少女一时不知所措,还是乔峰看出了她们的窘迫,出言道: “三位若要离开,也请自便。我帮中兄弟,自不会为难三位姑娘。” 他这样一说,那些原本还真不打算令三女轻易走脱的丐者,反倒无法下手了。 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当即,便见那全冠清越众而出,板着脸肃声道:“帮主此言差矣!马副帮主大仇未报,兄弟们好容易堵住仇敌,帮主又怎可将她们轻易放走?” 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人群中立时便有人响应起来: “正是正是!” “帮主三思啊!” “不能将她们放走!” “堵住她们!” 眼见局势即将失控,三名少女脸色也霎地变得一片苍白,乔峰眼中冷光微闪。 他扬声道:“且不说马二哥是否真为慕容复所杀,此事尚且无法盖棺定论,便是当真乃他所为,又与几个姑娘有何干系? 仇敌?全舵主真是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你倒是说说,以你观之,这三位姑娘的功夫,哪一个够杀马二哥?” “这”全冠清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本就是只想随意找个借口,借机对乔峰发难罢了。 以“大义”迫之,接下来的展开才好名正言顺。 哪知乔峰竟会如此反应! 倒让他将自己给问倒了! 全冠清心下恨恨。 不过,他素有急智,此时见众人皆望向自己,眼珠一转,便又有一计上了心头。 他道:“可如今慕容复不知身在何方,亦不知何时才肯在我等面前现身,这三人到底也是他慕容家的人,拿住她们,他或许便会来找我等要人了呢?” 这话说得也算有理有据,刚刚被乔峰一声怒喝震得清醒了几分的丐者们,这时又觉得全冠清的话也不无道理了。 他们于是又纷纷对此表示赞同。 乔峰眼中冷光愈甚。 他原本以为,这些人不过是受了全冠清鼓动,一时糊涂,才会答应同其一起“成就大事”,哪知今日一看,他们中的某些人,不是一时糊涂,而是当真糊涂! 他本已心凉了半截,如今观众人反应,另半截怕也是要跟着凉了。 不过,也罢。 今日,本就要做个了结。 乔峰闭了闭眼,面上神色慢慢冷肃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 80 章 见乔峰冷下脸来, 人群中原本嘈杂的哄闹声顿时为之一滞。 即便在全冠清的挑拨下,后赶来杏林中的这二三百名丐帮弟子对乔峰已是颇为敌视, 但不可否认地, 做了八年的丐帮帮主, 乔峰身上早已有了种不怒自威的堂堂威势。 而当他有意识地将这种威势释放出来的时候,周围人毫无准备之下, 自然会立时便被这威势所震慑, 不自觉噤声和放低呼吸还算好的,如全冠清这样直面这股威势的,此时虽面上强作镇定, 实则早已两股战战、心生慌乱, 手心直往外冒汗了。 令全冠清更为心惊的是, 乔峰并没有立刻开口回答他, 而是就这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那含威带势不怒自威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他的所有伪装,一路直直看进他的心底 全冠清额头开始渗出一滴滴冷汗。 有那么一瞬间, 他忽然有些不敢确定,自己试图算计这样一个男人并与他为敌, 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好在这时, 乔峰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道:“依全舵主所言,是打算以这三位姑娘的性命为要挟, 逼迫慕容复现身了?” 全冠清此刻虽已是满头冷汗, 但在众多被他说动、应允与他一起“共襄盛举”的丐帮帮众面前, 却轻易不肯表露出自己正被压制,且处于下风的事实。 故而他情急之下只得板起了脸,尽量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更加正气凛然: “属下绝非此意!只是想邀请三位姑娘到我丐帮大智分舵小住一段时间罢了。” 至于这“小住”时间的长短,期间能得到怎样的待遇,到了最后小住是否会变成长住,就得要取决于慕容复的态度了。 想到这里,全冠清得意一笑。 哪知乔峰闻言,竟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略微有些发冷: “全舵主莫非以为,将这等行事手段换个委婉些的说辞复述出来,就当真能唬住旁人了?快莫再自欺欺人了罢!至少在我看来,你之所言与我此前所问的,可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曾想过竟会被乔峰毫不留情地当众拆穿自己那点小心思,全冠清面色一时青红交加。 他此行之前便曾仔仔细细设想过开始行事后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包括乔峰届时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和己方相应的种种对策。 可是他偏偏从未想过,乔峰这向来对帮中兄弟极讲义气、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尽量会给他人留下几分情面的汉子,竟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且丝毫不给他半分脸面! 难道是他一直错看了乔峰? 果然,辽狗就是辽狗,本性就是如此么? 全冠清心下恨恨。 乔峰被他刀子也似的目光冷冰冰地死死盯着,却是感觉不痛不痒——或者说,他早已不在乎全冠清这人对自己的看法和态度了。 殷兄弟说的对。 这样的人不值得自己为之失望,更不值得自己为之痛心。 乔峰淡淡看了眼满面恨色的全冠清,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又环视着杏林中这几百丐帮帮众,沉声说道: “各位兄弟今日在此,且听我一问—— 我丐帮自上至下,自创立至今,帮中兄弟人人皆以义气为重。 何为义气? 义气乃为兄弟间互为肝胆之气,乃为朋友间两肋插刀之气,但,义气更乃为刚正之气,更乃为节烈正义之气! 马二哥之死,本帮自我而下,人人悲恸愤慨,欲寻出凶手将其手刃,以慰二哥在天之灵,此为人之常情,绝无过错可言。 我等听闻马二哥死于‘锁喉擒拿手’之下,思及此法天下无双,除非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氏,否则他人实难以此马二哥自身绝技伤及他。 但若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我们的判断未尝不是过于武断。 我宋国武林人才辈出,诡谲之事何其多也?姑苏慕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名闻名天下,可这并不代表,除了慕容氏,就没有其他人或许也能做到类似的程度。 如此真相不明的状况下,贸然与慕容氏结下不死不休之仇实非应有之举。 故而我今日前来无锡,是为拜访慕容公子,也是为向他求证马二哥之死是否当真与他有关。 然,无论此事是否为他所施为,以他家人性命相挟这等卑劣之事,我丐帮中人,可做得?” 乔峰眸光沉沉,仿佛与在场的每个丐帮弟子都有眼神交汇。 不少人闻言默默垂下头去,脸上渐渐显出羞惭的神色来。 即便是方才在全冠清的挑唆下叫嚣得最大声的那些人,此刻也是垂头默然无语,心中百味陈杂。 乔峰可不会去猜测他们此时心中作何想法。 见众人的反应如自己预料,他心中冷意稍缓。 到底这些人不是真的抛弃了丐帮弟子一贯所坚持的正直重义。 否则 摇了摇头,乔峰将多余的思绪逐出脑海。 总归今日以后,这事,也再轮不到他来操心。 他唇角不自觉地抿紧,脸上冷肃之色愈甚。 “诸位,我再问一次,此事,我丐帮中人,可做得?” 人群中先是寂静无声,很快,便有零星的回答慢慢从一些人口中冒了出来。 “做不得,做不得!” “如此行事,的确有违我丐帮行事应有之准则,唉!做不得,做不得啊!” “帮主所言极是,此事决不可为!” 七嘴八舌的应答声到了最后渐渐统一,几乎所有人都在高声说着“做不得”三个字。 全冠清面色从铁青到惨白,不过也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知道,他输了。 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当然,若他现在祭出“乔峰本为契丹人”这一致命法宝,无论乔峰此时赢得了多少敬重多少爱戴,也无法改变他最终将失去这一切的结局。 但是,这反过来也恰恰证明,若乔峰并非契丹后裔,单只凭人品、凭威望、凭为人处事,他全冠清赢不了乔峰。 若非握有乔峰真正身世这一巨大把柄,这一次的图谋变乱,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如此事实,让向来心高气傲的全冠清如何能够接受? 他低垂下头,攥紧的拳头里,本来修剪得极工整的指甲,此刻却深深刺进掌心,直将整个手掌刺得鲜血淋漓。 而就在这时,忽又听得乔峰高声问: “传功、执法两位长老何在?” 全冠清心下一紧,顾不得懊丧,蓦然抬眼望向乔峰,却迎上一片清明冷光。 他脑子嗡的一下,尚不及反应,又见乔峰向他走近了两步,提声喝问: “若全舵主回答不出,我便再问:大仁、大信、大勇、大礼四舵的舵主此时又身在何处?” “属下” 全冠清正张口欲答,却不想,乔峰根本没有给他继续下去的机会。 他闪电出手,只一招便将全冠清制服,使其跪倒在地! 恰在此时,林中再次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东北角的杏丛中,忽地又钻出许多人来。 定睛一看,不是乔峰刚刚问的传功、执法两位长老,并大仁、大信、大勇、大礼四舵的舵主又是谁? ————————————————————————————————————— 六大长老齐聚,六大分舵舵主齐集,众人在乔峰招呼下团团围坐下来,然后开始扯皮。 那后赶来的传功、执法两大长老中,执法长老名为白世镜,是个脸色有些蜡黄的老年丐者,瞧着倒似是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角色。 此人甫一坐下,便开始咄咄逼人地质问四大长老将他与其他人一起关押在太湖中三艘小船上,又在船身上下堆满柴草硝磺,吩咐看守之人若他们有意逃走,便立刻放火烧船是何用意。 那被质问的长老脸色通红,支支吾吾找着借口,却被白世镜反口嘲问得哑口无言。 接下来此人言辞犀利手腕强硬,直将两名假传帮主之令将他与传功长老诱骗上船的弟子干脆斩杀,又以从这两人口中逼问出的“证言”为据,将参与此次叛乱的宋、奚、陈、吴四大长老尽数绑了。 其行事当真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平心而论,此举看在支持乔峰的人眼中,自然是理所当然大快人心,但宋青书与叶孤城隐身暗处默默关注着事态发展,却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此时,白世镜正于林中质问全冠清与四大长老合谋反叛之缘由,事情正进展到关键时刻,两人也不好将心思转到旁处,于是只得暂时先压下心中疑虑,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白世镜等人身上。 只见杏林之中,白世镜步步紧逼,势要全冠清给出个反叛乔峰的理由。 全冠清则冷笑连连,口中对乔峰极尽诋毁之能事,却弯来绕去,迟迟不肯说出真正的原因。 扯着扯着,他竟说出怀疑马大元之死,恐怕正是乔峰在幕后指使这样的话来。 众人闻言,面色皆是一变。 然,还不等全冠清再多说些什么,忽有马蹄声自北方响起,伴着几声丐帮弟子间传讯专用的哨音,疾驰着向林中众人所在接近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 81 章 驰马狂奔而至的, 是个衣着颇为华丽,做商贾打扮的青年汉子。 这汉子甫一下马, 便迅速伸手扯下了身上宽袍广袖的华丽外衣, 露出内里鸠衣百结的丐帮弟子装束来。 众人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恭敬地递到大信分舵舵主面前:“舵主,紧急军情!” 大信分舵舵主闻言伸手接过包裹, 刚准备与这传信人问几句话, 不想那人忽然身形一晃,竟直直扑倒在了地上。 大信分舵舵主见状大惊失色,忙蹲身探查, 发现那人只是力竭昏厥, 而不是像那匹他骑来的马儿一样, 竟是倒地悲鸣而亡, 不由松了口气,当下赶忙起身,将手中的包裹递向了一旁的乔峰: “帮主,此人乃是我大信分舵派往西夏刺探消息的弟子之一, 若属下记得不错,他应该是跟随易大彪易兄弟同去的。如此看来, 这包裹里装的, 该是西夏紧急军情了。” 此事关乎重大,大信分舵舵主自认做不了主, 正巧乔峰就在旁边, 自然是将军情情报直接上交给了身为丐帮帮主的乔峰。 乔峰下意识伸手接过包裹, 拆开以后,见里面是一枚封存了密信的蜡丸。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今天以后就注定不会再是丐帮帮主的自己,此时是否还应该去拆看这封帮中弟子奋不顾身传回的密信。 巧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乔峰这一犹豫,恰恰让他失去了拆开密信的时机。 “乔峰!蜡丸密信乃军情机密,你看不得!” 伴着一声大喝,只见东面林中忽地窜出了一匹快马,马头刚刚映入众人眼帘,马上之人已然飞身跃下,三两步抢到众人身前,不由分说一把从乔峰手中夺过了蜡丸。 众人见此情景,先是惊怒交加,等到看清来人面貌,人群中有部分认出来者是谁的,皆都大吃了一惊: “徐长老?怎么是您?” 原来,来人正是已故前任帮主汪剑通见了也要叫上一声“师伯”,在帮中辈分极高的徐冲霄徐长老。 帮中有许多弟子对这位现年已是八十七岁高龄,据说早已隐退不再过问帮中事务的徐长老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听得有人叫破这位长老的身份,一时间原本的怒意消退了不少,但与之相应地,心中的疑惑也是愈发重了—— 这位徐长老怎会在如此敏感的时点快马飞奔而来,且还对乔帮主说了“此乃军情密信,你看不得!”这样的话来? 须知乔峰乃是现任丐帮帮主,莫说一个早已不问帮务的闲散长老,便是历任帮主复生,恐怕地位也越不过他去。 可眼下这徐长老不仅出言不逊,手中动作更是毫不客气,不由分说便从乔峰手中将密信夺了过去! 这不管怎么看,都该算是“以下犯上”了吧? 众人心中念头一时百转千回。 有那机灵些的,联想到此前发生的种种,及那全冠清似乎颇有些有恃无恐般的态度,心下顿时一阵耸然——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是他们并不知晓的? 一阵诡异的沉默在人群中弥散开来。 偏那徐长老对此仿若全无所觉。 他随意地对被自己硬从手中夺走了蜡丸的乔峰拱了拱手,毫无诚意地道了声“得罪”,而后,根本不管乔峰会不会有所回应,便转过身去,目光望向林中的一众丐帮弟子。 “众位兄弟,马大元马兄弟遗孀马夫人即将到来,有些话要对诸位述说,不知兄弟们可能等她一等?” 众弟子闻言俱都将目光投向乔峰,等他这个帮主做出决定。 乔峰迎着众人心思各异的注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 他道:“今日我等齐聚此地,本就为探查马兄弟之事,若马夫人之语与此有莫大关联,大伙儿自当等候。” 徐长老呵呵笑道:“马夫人要说的话,自是与马兄弟之事关系重大。” 乔峰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大伙儿便等等看吧。” 说完,也不理那徐长老是否会向自己补行拜见帮主之礼,径自走回殷梨亭旁边的位置,席地坐了下来。 隐身林中将这一幕从头旁观到尾的叶孤城见状,惋惜似的低叹了一声。 宋青书见他此举,好奇道:“阿城为何叹息?可是乔帮主如此决定有何不妥?” 叶孤城摇头,道:“我叹的不是乔帮主,而是那信使和他的同伴,出生入死得了西夏军情,快马加鞭送回帮中,可惜却被那做了蠢事尤不自知,甚至暗地里还在洋洋得意的小人所误,一腔热血俱都付诸东流可惜,可叹。” 宋青书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此前那脱力倒下的信使,之所以会力竭昏厥,可不就是因为长途奔驰,中间不曾停下有片刻歇息么。 如此紧急送达的军情,却因那徐长老一句“马夫人有话要讲”,便被他死死攥在了手里,不给乔峰看,自己又没资格看,相当于暂时按了下来,不做任何处理。 如此一来,可不就是白白浪费了那信使和他同伴舍命换来的情报? 宋青书心中顿时有些发堵,而他耳边,叶孤城的传音仍在继续: “徐长老此人私心太重,为使自己图谋不受妨碍,对重要军情亦能暂且按下不做处置。只可惜今日一过,乔帮主再不会是丐帮帮主,那信使和他送来的军情,也已不会再由乔帮主来过问。而届时,丐帮或许正会如今时今日的这封密信一样。” ——被放置,被耽搁,被私心左右 这对那些从未对乔峰生出过反叛之心,对他始终尊敬崇拜的丐帮弟子,未免太不公平。 但谁又来给乔峰一个公平? 比起那些普通的丐帮弟子,他做的、付出的,只多不少。 可仅仅因为徐长老、全冠清这样的人的一己之私,他便要面对自己此前尚且不知的真正身世被公诸于众,受尽昔日弟兄的敌视,从此后天大地大,却不知何处可以容身的窘迫处境。 这又很公平么? 宋青书默默叹了口气。 越在这江湖中行走,他就越发察觉,别看这江湖中人武力值低了天命大世界中各色修真者不止一截,但要说到种种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他们比起修真者,却是半点不差。 宋青书面对这些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或许因为自身实力强横,可以一力降十会,无论对面出什么阴招,他皆以一剑斩之。 但乔峰不是宋青书,殷梨亭不是宋青书,曾经他在晋国遇见的花满楼、陆小凤,远在元国的武当七侠,甚至张三丰 他们都不是宋青书。 就是张三丰这样被称作元国武林第一人,武功冠绝天下的武学大宗师,尚且要受到种种条件制约,在张无忌因寒毒发作苦不堪言的那些日子里,也只能愁眉不展,四处求人,不能以武力威逼峨眉、少林拿出各自所拥有的九阳真经来给张无忌修炼以克寒毒,更何况其他人? 身为江湖中人在这江湖之中,到底还是自有它的规矩。 这是宋青书第二次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句话产生如此深刻的理解。 而第一次让他有这样感悟的人,此刻正站在他的身边,一脸肃色,望向杏林中的空地。 宋青书忽然就觉得心里没那么沉重了。 阿城现下过得很好。 尽管他曾经也“身不由己”,但他如今却如此自在逍遥。 这一切都取决于他自己的选择。 所以,乔帮主也会过得很好的。 因为他与阿城一样,是个拿得起放得下,胸中自有丘壑的人。 念及此,宋青书心中便安定下来,又将注意力投向了林中那片空地。 须臾,林外再次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皆以为来者便该是徐长老此前提到过的那位马夫人了,谁知却非如此。 来者却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宋青书听众人对话,方知这两人名为谭公、谭婆,在宋国武林中似乎颇有名气,只是不知这二人此时现身竹林,是为何故了。 而接下来,莫名其妙的人物更是一个接一个登场,有谭婆的师兄赵钱孙,有江湖人称“铁面判官”的单正和他的五个儿子“泰山五雄” 众人一时之间应接不暇,更搞不懂这些人齐齐出现在这杏林中的缘由。 便在此时,只听那“铁面判官”单正扬声道了句: “请马夫人出来一叙。” 随即,树林后便转出了一顶由两名健步如飞的壮汉所抬的小轿—— 正主似乎是觉得事前铺垫已经足够,做好准备正式登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 82 章 马夫人是个身形苗条、眉清目秀的年轻女人。 不, 说是“年轻女人”好像有些不大妥当,因为她眼角眉梢之间, 已隐约能看到些皱纹的痕迹。 从面相上来看, 马夫人应是有三十五、六的年纪了。 但她眉目含春, 相貌颇美,整个人娇娇怯怯地站在那里, 又穿了一身缟素, 给人一种极柔弱,又极妩媚之感,这会儿瞧着, 却是像个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一般。 马夫人的声音也正如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十分清脆, 听起来年轻极了。 只见她下得轿来, 盈盈对着乔峰拜了一拜,口中声音清脆地问着礼,脸上一双眼睛晶亮如同宝石,在黑暗中闪着种异样的光彩, 定定落在乔峰身上。 乔峰却只淡淡还了一礼,与马夫人客气寒暄了两句, 便问: “嫂嫂此来, 又托了徐长老先行传话,又托了单老前辈前来主持公道, 可是关于马二哥的死, 有了什么发现?” 他这话问得并不算客气。 原本么, 若马夫人当真发现了什么有关马大元之死的重大线索,按照常理而言,她应该最优先将之禀报给身为丐帮帮主的乔峰。 若当时乔峰正巧不在附近,一来一回传信又太耗费时间,恐怕中途有什么变故,那么她也应该去寻帮中六大长老,又或者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分舵舵主叙事,而不是像眼下这般,去寻了徐长老和铁面判官单正来为她“做主”。 此举无异于明晃晃在表示,对丐帮内的“公正”,她不认可、不相信,非得找些外人——也就是此时聚集在这杏林中的谭公谭婆、赵钱孙、单正和他五个儿子等人——来做个见证方能令她安心。 而乔峰事前又早已从宋青书和叶孤城口中得知,今日这场叛乱,徐长老此人在其中起到了莫大的作用——据全冠清当日所言,徐长老可是握有能证明乔峰契丹人身份的详实可信证据的。 那么眼下问题就来了。 马夫人找上徐长老这个既不是当权长老,又在帮中辈分奇高的人来为自己做主,是出于自身的意志,还是被徐长老所迫? 若是前者,那么在这整场叛丨乱事件之中,她一定也担当着某种十分重要、此时乔峰却猜不透究竟为何的角色。 若是后者,那她也就只是个亡故了夫君,却又要受到帮中长老胁迫,不得不站出来做些她或许并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的可怜人罢了。 念及此处,乔峰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他刚刚的问话却是不会收回,只等着马夫人回答。 马夫人似乎没想到乔峰竟会如此不讲情面,一上来也不急着先处理帮外事,反而当着这些“外人”的面,直接就找上了自己,一时间脸上神色不由有些发僵。 但她反应极快,见众人目光随着乔峰疑问尽皆落向自己,便怯怯垂下眼去,声音低低道: “先夫不幸故去,小女子自知命薄福浅,只恨自己未能为他留下一儿半女,无法接续马家香火。” 她语声悲切,无助中又带着点隐隐的呜咽,虽声音压得有些低,但在这静谧的幽夜杏林之中,却又因那声音本身的清脆而令人听得十分真切,一时间林中众人皆被她的声音感染,看向她的目光满满都是怜惜同情。 马夫人只做不知,依旧垂着眼,微微啜泣道:“前些日子,小女子收捡先夫遗物,在他收藏的拳经中发现了一封用火漆密封着的遗书。” “那书皮上写着:‘余若寿终正寝,此信立即焚化,拆视者即为毁余遗体,令余九泉不安。余若死于非命,此信立即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事关重大,不得有误。’1” 她说到这里,众人都知道重点要来了,于是俱都屏息凝神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果然,只见马夫人顿了顿,似乎用藏在袖中的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待将帕子收好,才继续道: “小女子见那封皮写得郑重,心知此事恐怕事关重大,当即便带上那书信,欲要求见帮主,将书信呈上。谁知我去了总舵,方知帮主已偕同诸位长老,前往江南为先夫报仇来了。” ——这算是解释了为什么她并没有将书信第一时间呈给乔峰和帮中六大长老。 但这又并不能解释为何她要找来徐长老和单正等人为她做主。 众人便只安安静静听她继续叙说。 只听她又道:“不过,也幸好如此,才没有让帮主先徐长老一步见到此信。”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若马夫人先前所言还算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出什么疑点,刚刚这一句表述,却是包含了太多信息! “幸好”?幸好帮主没有先徐长老一步见到密信? 为什么? 此刻众人心中都闪过了相同的疑问。 乔峰这个时候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恐怕全冠清所说的,徐长老手中握有的能证明乔峰乃为契丹后裔的决定性证据,便是这封密信了吧? 果然,这时马夫人不疾不徐,继续将她如何怕密信内容事关重大,自己若不及时将之交给帮中长老,恐有耽误时机之嫌,于是便连夜赶赴郑州求见了徐长老,将密信交给他请他来做主的事娓娓道来。 而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马夫人便好像完成了她的使命一般,低垂着头,只说了句“接下来的事便交由徐长老告知各位叔叔伯伯”,便退后两步,不再出声了。 众人的目光于是便转向徐长老。 但见,这白眉白须、年事极高的老丐咳嗽了两声,伸手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从中取出了一封信来。 他先是证明了马夫人的说辞,又说到这封信被送到他手中时,确实密封完好,并未被人拆开看过的。 这一点,当时正在他府上做客,亲眼看到他拆开密封的单正可为他作证。 而这封信的内容,却并非是马大元的遗言,而是某位不可说的人物写给已故的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的。 书写这封信的人物,徐长老只说自己不便当众说出其名号,但此人却恰与单正熟识、后者家中有许多与前者的往来书信。 于是徐长老、马夫人与单正三人当即便一同赶往单正家中,翻出旧信来与密信中的笔迹相互比对,以辨别真伪。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谨慎行事,皆因那封密信所叙内容,“牵涉本帮兴衰气运,有关一位英雄豪杰的声名性命”,故而不得不仔细验明真伪,方能以此为依据行事。 徐长老言至于此,若在场众人不知道他话中所说的那位英雄豪杰便是乔峰,那也未免太过愚蠢。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那些事先并不知晓今日叛丨乱之事内情的弟子们更是心下惴惴难安,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见众人沉默无语,徐长老又继续说起,因他得知谭公谭婆与那写信之人有些渊源,便去找了二人求证,而他从谭公谭婆这里听到的一段故事,却是令他不忍明言,“可怜可惜,可悲可叹”。 话说到这里,便由谭公谭婆接去了话头。 可那赵钱孙乃为谭婆师兄,他与谭公谭婆二人当年似乎有些情感上的纠葛,正事还没说,却歪缠了一堆有的没的,等到他终于要说到正题,林中却是又来了个人——天台山,智光大师。 却原来这位也是受了徐长老的邀请,前来的无锡。 接下来,众人便从智光大师口中,听到了一段三十年前发生在雁门关的往事。 原来,三十年前,中原豪杰接到传讯,得知契丹国派出了多名武士欲偷袭少林,一举夺去寺中珍藏的各种武功秘籍。 当即,便由一名“带头大哥”率领了一支由二十一位中原武林好手组成的队伍,前往雁门关外乱石谷,对契丹国派出的武士进行埋伏围杀。 却不想,这二十一名好手竟被一人如屠猪宰羊般杀得只剩最后四人,若那人到了最后不是自己跳下了悬崖,恐怕便连最后的四人,也一个都剩不下来。 四人中的三个当时已觉事有蹊跷,便返回中原进行查证。 事后果然证实当年他们接到的实则是假情报,那队契丹人并非是什么潜入宋国欲偷袭少林抢夺武学秘籍的死士,但他们真实身份如何,此行来往宋国的目的为何,智光大师却是不肯透露,只怕说了出来,便令那位“带头大哥”、他自己和当时同样参与了围杀契丹人行动的丐帮前帮主汪剑通当时的所作所为更显得是大错特错,无颜面对众人。 而这个故事里,当时以一己之力硬抗群雄,将在场二十一位武林中原好手杀得只剩四人,最后却自己选择跳下悬崖的契丹国高手跳崖后,其实留下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被送交给少室山下一对姓乔的夫妻收养,长大以后,被汪剑通做主收为弟子,带回了丐帮 智光大师说到这里,在场众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婴儿分明就是如今的丐帮帮主,乔峰!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乔峰身上,却见他只是眼眶发红,双拳紧攥,一双眼睛怒瞪着智光大师,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最后,却是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 “乔帮主,你唉!” 智光大师见他如此克制,心下不由又是吃惊又是佩服,然而,与乔峰目光相对片刻,他最终也只能叹息一声,黯然垂下眼去。 徐长老见乔峰并非发狂,反而十分冷静,一时也有些惊讶,见林中众人久久沉默,无一人敢在此刻发声打破这脆弱的平衡,想了想,还是一咬牙,将那封密信拿了出来: “马兄弟那里遗留的密信在此,帮主不,乔峰,你若不信,便亲自看看吧!” 乔峰正欲伸手接过密信,不想智光大师却中途将信劫走,而后不由分说,将信的署名人那里一把撕下,塞入口中,三两下便咽下了肚去。 “智光大师!你” 乔峰一时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口中的碎纸吞咽下肚。 智光大师却是微微一笑,道:“乔施主,你既已知晓自己身世,大抵是要寻得当年的凶手来报你杀父杀母之仇的。汪帮主已然故去,老衲今日既站出来,就没有想过要逃脱,你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但这带头大哥的姓名,老衲却不愿让你知道。” 他说得坦荡,又面色慈悲,乔峰一时难以言语,只默默伸手接过那密信,垂眼看了起来。 信中内容不多,除了表达对乔峰其人的推崇,就是忧心日后他若从别处得知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恐怕不但丐帮会因此遭殃,中原武林也恐将永无宁日,望汪剑通三思云云。 而当乔峰看完了密信,徐长老又递过了一张信笺,言其乃汪帮主亲笔。 乔峰接了过来,却见那信笺上写着,若乔峰有亲辽叛汉,助辽国攻打宋国之举,帮内自副帮主至六大长老,可用任何手段,必要时无所不用其极击杀乔峰,下手者有功无罪 等他看见信笺下方的日期,记起这正是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位的那天,想到师父教导自己多年,对自己向来慈爱有加,却在自己接任帮主之日,亲手写下了如此密令,一时之间心中不由酸涩难当,眼中也终于滴下了几滴热泪来。 偏那徐长老见了,还在一旁义正言辞,说什么这密令原本只马大元一人知晓,其对之守口如瓶,从未对他人提起,只因乔峰继任以来,从未做出信笺上所言助辽叛宋之事。 又说本来若乔峰肯杀慕容复为马大元报仇,那此事也没有揭破的必要,他甚至想将密令毁去以保守秘密,谁知乔峰却不愿意,且还袒护有“慕容”这个胡姓,身为鲜卑后裔,与契丹同为胡虏狄夷的慕容复 总之什么道理都被他讲完了就是。 而林中的众丐者这时也是摇摆不定。 一则徐长老等人言之凿凿,又有汪帮主亲笔所书密令及智光大师这样极具江湖声望的老前辈亲口作证,乔峰的契丹人身份已证明无疑。 二则乔峰继任帮主以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对帮中弟子极有恩义,抗击外敌从不含糊,才学武功更是人人钦佩,若此时要他们开口附和全冠清等人将乔峰赶下帮主之位逐出丐帮,他们却是怎么也不愿开口的。 杏林之中,一时便再度沉寂下来。 此时,却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凄凄道: “各位叔叔伯伯,帮中大事,小女子不懂,也没有资格插手。但先夫之死,小女子却斗胆请叔伯们为我做主。” “先夫为人谦逊沉稳,在江湖中从未听闻有过仇家。如今却不明不白死于非命,小女子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做下如此恶事。莫非莫非就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那人怕先夫泄露了秘密,因此才要杀他灭口?” 这话说得,就差直言凶手就是乔峰了! 乔峰眯起眼睛,冷声问:“你是想说,你疑心害死马副帮主的人就是我?” 马夫人闻言却是当即跪倒在地,竟对着乔峰磕起头来! 边磕头还边道:“小女子不敢说怀疑谁指证谁,只想诸位叔叔伯伯念及旧情,为先夫寻个公道!小女子感激不尽!” 乔峰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行事,心中有再多恼怒,也只得收敛怒火,沉声劝她起身。 这时,人群中一直没有离开的那三位美貌少女中,那红衣的少女突然朗声问: “马夫人,我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可否向你请教?” 马夫人回头看了那少女一眼,问:“姑娘有何指教?” 那少女道:“指教不敢。只是,依诸位方才所言,那密信在贵帮徐长老拆开之前,一直用火漆封住,除已故的马副帮主,应该再无人知晓信中内容。如此,何来因怕泄密而杀人灭口一说?” 马夫人见林中众人闻言,皆是耸然惊醒,只觉那少女所言十分有理,不由定定看了那少女一会儿,道: “我却不知,如今外人也能干涉我丐帮帮内之事了。” 那少女丝毫不怵,迎着她的目光,俏生生笑道:“干涉谈不上,只是事关我家公子,对于事实真相,我需得与诸位好生辩上一辩罢了。” 马夫人又问:“姑娘家的公子是谁?乔帮主么?” 那少女摇头,“不,是慕容公子。” 马夫人神色似乎稍微缓和了一点。 她不再理那姑娘,转而说起了数日之前,自己家中曾遭遇窃贼之事。 虽那窃贼并未伤人,最后也不过盗取了些许银两而已,然而现场却遗留下了一件东西。 说到这里,马夫人从身后背着的包裹里取出了一样物事,将之交给了徐长老。 徐长老伸手接过,又将之慢慢打开,只见那包裹里正是一柄折扇。 展开扇面,便见上面画了一副壮士出塞杀敌图 加之徐长老慢声念出的写在扇面上的一首诗,使得乔峰立时便认出,这正是自己二十五岁生辰之时,恩师汪剑通赠予自己的礼物! 乔峰平日不大耐烦将这类文雅之物带在身上,故而一直将之放在自己房中,只是,这扇子为何竟会出现在马夫人手上? 乔峰抬眼看向面前的众人。 他神色冷厉,只听徐长老那边还在摇头感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众人原本均是面带疑色,此时听了徐长老状似自言自语的感叹,哪还猜不出扇子的主人是谁? 一时之间,看向乔峰的目光便都带上了怀疑和审视的意味。 乔峰面色愈发冷肃。 他正张口预言,却不想,肩膀忽然被人按住,转头一看,只见从刚刚起一直保持着礼貌沉默的殷梨亭不知何时竟站起了身来,走到了自己身边,乔峰还在怔然间,便听得好友温润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敢问马夫人,贵宅遭窃,是在何时何日?” 马夫人闻言,抬眼看了殷梨亭一眼,她对乔峰近日结交的这位友人亦有所耳闻,但听人说他似乎并非大宗大派出身,在宋国武林也没几个人听说过他的名号,只知这人似乎是姓殷,当即便也没怎么把对方放在心上,只慢声道: “是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具体日期乃是” 她说了一个日子,而后便静静望着殷梨亭。 后者面色温和淡定,嘴角却在听闻她答案的瞬间,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道:“若是如此,那行窃之人必定不可能是乔兄弟。马夫人所言之日,我与乔兄弟正于太湖之上泛舟饮酒,我可为他作证。”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 若殷梨亭所言不假,那便是有人盗了乔峰的扇子又将之刻意遗落在了马大元的宅子里,意欲嫁祸给乔峰! 马夫人见众人因殷梨亭之言而再次摇摆不定,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快。 她脆声道:“先生乃乔帮主挚友,先生之言,小女子小女子不敢不信。” 这话说得巧妙。 是“不敢不信”,而不是当真不信。 果然,她这样一说,原本还觉得乔峰是被冤枉,因而松了口气的众丐者,又再度迟疑起来,渐渐地,人群中开始出现“是啊!他是乔峰的朋友,谁知道是不是说了假话袒护乔峰!”这样的声音来。 恰在此时,全冠清再次站了出来。 他大声道:“这位殷兄弟,且不说你与乔峰乃为好友,你所谓之‘证言’是否可信,单就你凭空出现在我宋国武林,身手极是不凡,但此前却在武林中声名不显,便已使你自身显得十分可疑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契丹人,是与乔峰串通好了,欲在我宋国武林图谋不轨” 这话说完,群丐皆是一惊。 原本因为对方是帮主好友,众人从未对他身份有过怀疑,可如今听全舵主这样一说 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啊! 众丐者看向殷梨亭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乔峰见了众人反应,心中不由一阵钝痛。 他不仅难过于众人对自己的信任竟如此脆弱,只因为自己身世曝光,就失去了曾经所有的义气交情,更难过于因为自己,而让殷梨亭也承受了这诸多的怀疑与无端的谩骂指责。 他正要出言为好友分辩,却只听殷梨亭在耳边低低笑了一声。 “我是契丹人?” 那本应温润如玉的声音,此刻听在乔峰耳中,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锋锐之意。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好友脸上带着些怒极反笑的神色,双目之中,锐意凛然。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元国武当,殷梨亭。” 众人茫然之间,只听那位传闻中出身不显,脾气一直十分温和可亲的帮主的好友,用一如往常的温润淡定的语气,如此说道。 “还请,诸位指教。” 话音未落,杏林之中已是一片死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 83 章 元国武当, 殷梨亭。 这短短的一句话七个字,听在在场诸人耳中, 却是掷地有声, 不啻晴天霹雳。 早前曾经说过, 这片大陆虽幅员辽阔、面积极为广大,但国与国之间, 却有“信馆”这样的所在可以维系彼此之间的联系。 而各国之间, 除了亲人朋友、商贾朝丨廷之间的信件往来,通信更多的,其实却是一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 像宋青书他们初抵宋国时在边陲小镇见过的那位“赵瞎子”一样的情报贩子在江湖之中并不鲜见, 各国武林之间消息的流通与传播, 靠的大部分也都是这类人和“信馆”的存在。 所以, 尽管中间有大漠相隔, 彼此间通信并不能算得有多便利,但这许多年间,宋国武林和元国武林之间情报消息的互通有无却是从未间断过的。 两国武林中人对彼此国家江湖上发生的大事件、声名鹊起的大人物等等,也都各自有所耳闻。 其中, 元国武林最为出名的,自然是以少林、武当为代表的六大门派。 这之中, 元国武当又因为有张三丰张真人这位传说中年岁业已过百却丝毫不露老态, 人见了往往都要称上一声“鹤发童颜”的传奇人物的存在,而平添了几分神秘而引人遐思的色彩。 故而连带着, 近些年来逐个儿开始在元国武林中闯出了各自名号的张三丰座下七大弟子, 元国武林人称“武当七侠”的宋远桥、俞莲舟等七人, 在如宋国这样的其他大国中的声名,也要比与之同辈的元国其他侠士更高上几分。 因此,当殷梨亭朗声报出自己名号的瞬间,林中众人——包括一些年纪尚轻、才出了江湖没多久的丐帮弟子,心中也俱都是齐齐一震,就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没听过元国武当殷梨亭殷六侠的名号的。 刚刚还当众质疑了殷梨亭身份,怀疑他是“辽国派来的奸细”的全冠清,和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当面狠狠给殷梨亭上了回眼药的马夫人闻言更是双双脸色一白,脸上一瞬间都显出了几分错愕和狼狈的神色来。 只是马夫人将这丝外泄的情绪掩饰得很好,错愕狼狈与些微的恨色只在她眼中稍闪即逝,若不是宋青书和叶孤城眼力不凡,又一直关注着林中众人的一举一动,说不定这会儿也会被她瞒过,只与其他人一样,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因丧夫而有些失去理智的柔弱女子。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对这位引出了一系列变故的马副帮主遗孀,都带上了几分怀疑审慎。 而与马夫人相比,全冠清掩藏情绪的功力却显得要逊色许多。 或许是因为就是他当众质疑殷梨亭的言辞,反而引出了对方的自报家门,前后的落差使得他心神失守之下竟是大失其态,这位原本看上去卖相极佳、看似智计无双的大智分舵舵主,眼下面色却极是狰狞,眼神更是仿佛淬了毒一般,阴狠凶戾,直瞧得人心中发渗。 他恶狠狠盯着殷梨亭,口中冷笑道:“这位殷先生,你说你是元国武当殷梨亭殷六侠,敢问可有证据?” 此言一出,林中静寂立刻便被打破,原本被殷梨亭报出的名号惊得一时无语的众人,此刻纷纷也都看向了殷梨亭,有人对他报出的名号已信了大半,却也有人听了全冠清的质问,又对此再度抱持了怀疑审视的态度。 乔峰听了全冠清这明晃晃带着挑拨和质疑意味的问话更是一瞬间怒从心头起,他双目瞪得通红,已快控制不住心中喷涌的怒意,想要爆发,却仍是被殷梨亭死死按着肩膀,不肯让他动作分毫。 迎着全冠清满含恶意的注视,迎着在场众人满含怀疑的打量,殷梨亭嘴角含笑,语气不疾不徐,就连之前乔峰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凛然锐意,此刻竟然也都消退了个干干净净。 他只温和带笑地站在那里,瞧着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江湖青年,甚至若不是做着江湖中人的打扮,腰间还挂着一柄看着就有些不凡的长剑,他瞧上去都有些像是个文弱俊秀的年轻书生了。 这自然令人怎么也无法将他与鼎鼎大名的元国武当七侠之一联想到一起。 但是下一刻,众人却只觉眼前一寒! 一点剑芒不知何时竟从殷梨亭手中闪现,眨眼之间,那出了鞘的长剑剑尖,已是抵在了全冠清喉间,再向前递上不足半寸,便能贯入他的喉咙,当场将他刺死! 全冠清脸上的表情凝滞住了。 他双眼死死盯着面前闪着寒光的剑刃,额头上顷刻之间,已经布满了冷汗。 众人也被殷梨亭这毫无征兆的突然出手给齐齐惊愣住了。 一时之间也没人敢在这时出声,沉默再度笼罩了整片竹林。 就在这愈演愈烈的沉默与死寂之中,就在全冠清脸上冷汗已经一滴滴滑过脸颊,将他衬得愈发狼狈不堪,就在某些人终于忍耐不住,想要出言劝阻的时候,殷梨亭忽地手腕一抖,将手中长剑横将过来,直直凑到了全冠清眼前。 他微笑道:“全舵主可看仔细了?这剑身上的刻字?” 全冠清被剑身反射的月光晃得眼睛生疼,可此时听了殷梨亭的话,却不由自主将视线落向那近在咫尺寒光凛然的长剑剑身。 他眯着眼睛努力端详了半晌,方才在最靠近剑柄的地方,找到了一行刻得极细的小字—— “梨花云绕锦香亭,胡蝶春融软玉屏,花外鸟啼三四声。梦初惊,一半儿昏迷一半儿醒。 ——邋遢道人张全一赠爱徒梨亭,戊午年三月,春。” 全冠清不自觉便将剑上所刻内容念了出来。 而他话音落下,杏林中便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与张三丰武学大宗师之名一起传遍各国武林的,还有他那洒脱不羁的个性和伴之而来的种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趣事轶闻。 其中之一,便是他曾自号“邋遢道人”,且毫不介意他人如此称呼自己。 故而,即便不知张三丰本名张全一张君宝,从这剑上所刻道号,便也能知晓这刻字之人,正是张三丰本人。 众人此刻与片刻之前的全冠清一样,背上均不自觉地渗出了点点冷汗。 殷梨亭却对他们的反应若无所觉。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温柔可亲,让人瞧着便直觉他这人十分好脾气、好相处的笑容,语气也是客客气气的: “全舵主可看清了?” 全冠清双眼被不知什么时候流进眼中来的冷汗激得生疼,却连抬手擦一下也不敢。 他惨白着一张脸,几乎是崩溃地点了点头:“看、看清了。” 殷梨亭闻言微微一笑,收手,干净利落地将长剑收入剑鞘。 “此剑可能证明我的身份?”他笑问。 全冠清又点了点头,脸色依然还是死人一样,惨白惨白的。 殷梨亭不再理他,目光转向躲在人群之中,身形愈发显得纤弱娇小的马夫人: “请问马夫人,我现下可有了资格为乔兄弟作证?我的证言,可能令人真心信服?” 马夫人没想到他瞧着温温柔柔的,竟是如此狠心,在从全冠清那里讨得了便宜后还不肯放过自己,反而点名向自己询问,一时之间,眼中恨色愈甚。 可她很快便掩下恨色,抬起头来,一张娇美如少女的白皙容颜,带着悲切和细微却能让人很明显察觉出的惊恐,语带泣音道: “小女子无状,竟不知殷大侠身份,多有得罪,还望殷大侠海涵。” 边说着,她边从眼角流下了一滴凄楚楚的清泪来。 配着那苍白的脸色,娇弱的身形,及那张美丽面孔上极惹人怜惜的神情,一下便点燃了在场众人心中几乎快要熄灭的怒火,当即便听得人群中有人高呼道: “殷大侠!不知你身份便妄加怀疑揣测,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给你道歉了!可你也不必为难马夫人一个弱女子吧?她刚失了夫君,情绪不稳且有情可原,她只想为马副帮主讨个公道而已,这何错之有?” 此言一出,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了巨大的共鸣,一时间林中众人群情激奋,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都指责起殷梨亭的不是来。 马夫人见状,似乎是有些瑟缩地退后了一小步,再度将自己隐藏进了人群之中,低垂的脸庞上,那嘴角上弯起的弧度一闪即逝,快得让人几看不清。 殷梨亭面对众人的指责,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无措。 他询问马夫人本是为了让她也如全冠清一般对自己无故冤枉乔峰,对他横加恶意揣测和指责之事道歉而已,哪想到她依然避而不答,却用一滴眼泪,又将自己反打成了个“欺负丧夫弱女子”的坏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 殷梨亭一脸僵硬。 乔峰早知好友本性纯善,若不是被气得狠了,也不会做出刚刚那样的举动。 只可惜,他到现在方才看清,今日聚集在这杏林中设下圈套意图暗算自己的这些人中,心机最是深沉,心思最是叵测的,既不是全冠清也不是徐长老,而是这位马副帮主的遗孀,不会半点武功,货真价实的“弱女子”马夫人! 乔峰不知道她为何会恨自己恨到如此地步。 但他知道,若自己再不开口,殷兄弟刚刚挽回的局面,恐怕就要再度失去控制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开口欲言 却忽听,林中响起了一声极淡,却也极冷的轻笑。 嘈杂的质问声和指责声瞬间为之一滞。 而此刻,那声轻笑的主人也恰恰开口,说话了—— “我倒要看看,谁敢强给我六叔扣上这顶欺负未亡人的帽子?” 话声未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抬眼,便见两道白色的身影竟在眨眼之间,出现在了殷梨亭和乔峰两人身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 84 章 别说一些武功尚低的丐帮弟子, 即便是宋奚陈吴四大长老、谭公谭婆、智光大师这样的人物,在那两个白衣人携手现身之前, 也都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甚至就连事先并不知道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此时竟然就在杏林附近的乔峰和殷梨亭, 见到两人出现, 心中也先是一惊,而后才泛出喜意。 但比他们反应更快的是段誉。 这个跟随乔峰而来, 从头到尾似乎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段家小世子在见到宋青书和叶孤城的瞬间, 眼睛就猛地一亮,在其他人来得及做出反应以前,他已经步伐连闪, 几个晃身便来到了两人身前—— “宋大哥、叶大哥!” 与数月之前分别时相比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只瞧着似乎整个人的气质都沉稳了不少的少年人兴奋地叫了一声, 笑眯眯对两人眨眨眼睛: “好久不见!你们还记得我吗?” 宋青书&叶孤城:“” 刚刚杏林里还剑拔弩张凶险万分的气氛呢? 你把它还回来啊! 这么拉风酷炫的登场, 余威都还没散尽,就不小心被个愣头青硬生生给撞碎了。 真是 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宋青书淡淡瞥了段誉一眼,果然之前看他似乎变得稳重成熟了一点什么的都是错觉。 偏段誉对他这一瞥中隐隐的嫌弃之意全无所觉,脸上还挂着惊喜的笑容, 睁大那双灵气满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和叶孤城看,脸上全是惊喜又快活的灿烂笑意。 宋青书本也不是真的讨厌他, 如今见他既欣喜又激动, 眼巴巴盯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好对他点了点头, 淡淡道: “段公子, 别来无恙。” 段誉立刻就笑弯了眼睛。 他道:“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宋大哥你和叶大哥这些日子过得好么?怎那天也不和大家打个招呼就走了?我一直很担心你们,虽然金领队说了你们两个独自上路也不会有事,但那毕竟是在呃” 段誉突然住了口,眼珠滴溜溜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看到四周人虽然仍是一副愣愣的样子,但有不少却其实已经竖起了耳朵偷听着自己与宋、叶二人之间的交谈,不由立时便停下叙话,将最重要的信息及时隐下了。 他却不知道,宋青书对此其实并不在意。 左右他今天也根本没打算要隐瞒自己与叶孤城的来历。 所以就算被在场众人知道他们是横跨大漠而来的也并不打紧。 但是对段誉此时此刻所表现出的谨慎与体贴,宋青书还是很满意的。 他破天荒地对段誉笑了笑,转回来,视线慢慢扫视过在场诸人。 在与全冠清、徐长老之类的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发现他们不是低下头就是偏过头,竟没有一个敢与自己四目相对,宋青书嘴角的淡淡笑意,不由被扯成了一个满是讥诮意味的冷笑。 他轻笑一声,道:“怎么?各位侠士此时怎都没话说了?刚刚是哪位指摘我六叔欺辱未亡人,说他不配称侠的?还请出来一叙。”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也不肯吭声。 就是此前叫嚣得最大声的那几人,此刻也是安静如鸡,眉眼低垂,好像对宋青书的话听而不闻。 说来也怪。 这少年明明没怎么动怒,说话的语气也是平平常常,不带丝毫的火气儿,但众人在他目光淡淡扫视过来的瞬间,却均是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寒,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低垂了眉眼,不自觉地做出了一副安静顺从的模样,不敢再像之前对待殷梨亭一般,肆意在他面前喧闹吵嚷。 就仿佛是怕自己倘若当真那样做了,下一刻就会被他挥剑砍杀了一样。 归根结底,这些人之所以敢在殷梨亭面前造次,皆因殷梨亭就算盛怒之下气势骤涨,一瞬间压倒了在场众人,使得他们骇然之下,有片刻的心神失守,但总归他性子和软,这种以气势压人的场面维持不了太久,当他的气势减弱下来,便会失去对其他人的震慑,使得他们故态复萌。 但宋青书不同。 他以气势慑人,那就真的是慑人。 管你有什么小心思脑内都噼里啪啦打着什么算盘,全都一巴掌糊灭。 灭不了? 那你整个人也都别再亮着了。 宋青书毫不吝啬,将自己的态度直白地在自身的气场中展露出来。 尽管这没明说,但几乎所有人都能多多少少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中感觉到这一点。 所以他们不敢胡搅蛮缠,不敢仗着“人多势众”大声叫嚣。 因为说到底,人都是怕死的。 宋青书眼中嘲意更浓。 他目光先是反复落在全冠清身上,直把这个自诩足智多谋的家伙盯得面色惨白额头冷汗不断,方才移开目光,定定落向躲在人群之中,一身缟素的马夫人。 他目光落下的瞬间,马夫人浑身一震,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死撑了片刻后,她颤抖着抬起脸来。 原来,那张姣美的容颜之上,此时已是泪痕遍布。 马夫人哭了。 但她哭得却很好看。 正所谓梨花一枝春带雨,马夫人哭起来的样子,正如那春雨过后,沐浴雨水的雪白梨花,花瓣花蕊尽染雨露,透着晶莹水光,于枝头细微颤动,楚楚可怜又娇美动人的模样,惹人怜爱极了。 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宋青书。 这个曾在天命大世界第一美人鸿飞仙子的寿宴上当众说出过“吾爱吾剑,胜过世间万千佳人”这样的话来的无情剑修,此刻看向她的眼神,与看向路边的一块石头、墙角的一张蛛网没有任何区别。 淡淡的,冷冷的,充满了漠视的。 马夫人怔住了。 她心中率先升腾起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她自负美貌天下无双,只因乔峰不像其他男人那般,见了她后眼睛恨不得粘在她身上再不下来,便对他心生愤恨,不惜设下种种毒计陷害于他。 如今见了一个不仅漠视她的美貌,甚至连她这个人的存在本身都根本看不进眼中的宋青书,她岂不更恨? 马夫人眼睛都恨得红了。 但她偏不能当真将这股恨意全然表现出来,于是只能举起手中帕子,轻轻按在脸上,以遮掩自己此刻狰狞的神情。 宋青书对她这样的举动却感觉腻歪极了。 这人怕不是脑子不大好使。 当真以为她掩饰得就那么好,在场谁也发现不了她的真面目? 且快看看她身上那些四散的浓艳又灰败的桃色煞气吧! 一条隐隐指向全冠清——这宋青书毫不意外,毕竟全冠清从马夫人到场后的表现太过反常,整个人的智力仿佛都跌落了一个层次。 另一条却隐隐指向了白世镜,这个从登场开始就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乔峰一边,传说中铁面无私的丐帮执法长老,竟然也和马夫人有些不可言说的关系 这就真的完全出乎宋青书的意料了。 但这也让他愈发察觉,今日的这场阴谋,恐怕是比乔峰此前所认为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歹毒。 试想,若乔峰今日发觉不了白世镜与马夫人有染,直到最后依然将他当作可交、可信之人呢? 那么将来两人若再遇见,乔峰便不会对白世镜有所防备。 若白世镜趁机做些什么手脚,只怕乔峰就算被他阴谋算计害死,也绝不会想到害自己的人竟会是他吧? 宋青书心下冷笑连连。 可惜了乔峰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身边却没有一个人配得上他的这份情义。 哦,对了。 还有个他刚刚亲口对众人宣布今天才认下的义弟段誉。 这人虽然性子单纯了点,脑子又偶尔不大好用(非贬低,客观阐述事实——宋青书),但瞧着还是讲义气的,乔峰此前陷入绝境孤立无援,若六叔没有出声,想来段誉也会在那时站出来说点什么。 只可惜,六叔大发神威,阅历、气势皆不比他的段誉自然没了发光发热的余地,只好缩在两人背后继续做个没甚存在感的小透明 想想也是有点可怜。 宋青书止住自由发散的思绪。 他目光再度定格在马夫人身上。 “不替你主持公道就是不念旧情,不承认你的指控就是做假证,不眼睁睁看着你们污蔑乔帮主就是辽国的奸细走狗,不肯任由你们随心所欲向乔帮主身上泼脏水就是仗势欺人。” “宋国武林的规矩,宋某不才,今日算是彻彻底底地领教过了。” 宋青书声音清朗,语气中充满讽刺,一字一句,都好像重重锤击在在场众人心上,不将他们的良知锤出心脏,不将他们闷在胸中的一口黑心血锤出喉咙,就不肯罢休一般。 人群之中,许多被人他嘲讽得满脸通红,有心想要辩驳,却又发现无话可辨,一时之间不由张口结舌,行状更显可笑。 宋青书理都懒得理这些执迷不悟之人。 他冷声道:“但宋国武林的规矩,还管不到我元国武当的头上!我六叔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闯出名号的时候——恕我直言——在场的诸位,又都在做什么呢?” “说我六叔不配六侠之名?谁给你们的资格?丐帮前任帮主?那位所谓的‘带头大哥’?” “犯下大错却不肯承担,只怕污了自己名声就隐瞒真相多年,将当年那遗留下的孩子交由别人养大,等人长大又鬼鬼祟祟暗中观察,见人根骨绝佳便从小给人灌输‘忠于大宋为大宋奋斗至死’的念头,以仁义道德之名将人束缚在你们认为最好最正确的框架里,只要对方跨出这框架一步,就‘格杀勿论,杀他者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做出这种事的人,拥护前者的人,居然自觉有面目站在我六叔面前,说他‘不配六侠之名’?” “宋某还是那句话,谁给你们的资格?” 林中众人哑口无言。 宋青书所说的这些没人想到吗? 不。 当然有。 但人总是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考虑世间的一切问题。 三十年前的契丹人队伍该杀不该杀又如何?反正杀都杀了。 契丹人嘛,管他是好是坏,杀对如何,杀错又如何? 总归都已经死了,纠结那又有什么必要。 乔峰知晓自己身世后会不会对宋国人怀恨在心找当年参与过围杀行动的人,尤其是带头大哥复仇? 会如何,不会又如何? 反正他是辽人了,他不能再做丐帮帮主。 非但如此,他连丐帮人都不能再是。 可笑吗? 当然可笑! 既然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拉他进丐帮,何必传他帮主之位? 难道不就是因为他根骨奇佳,本领高强,为人又正直重义,能带领丐帮更上一层楼么? 只是不知看他在不知情之下亲手杀死自己的同胞,汪帮主和其他当年事件的知情人,心中又做何想? 不能想。 不敢想。 众人无语默然。 林中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终于,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叹息。 众人闻声扭头看去,只见乔峰拉开挡在身前的殷梨亭,上前两步,伸手,从背上解下了一根碧油油的竹棒。 正是丐帮帮主信物,“见棒如见帮主”的打狗棒。 乔峰手臂一扬,只见那打狗棒直直飞了出去,深深插进了丐帮六大长老面前的泥地之中。 他深深看了那打狗棒一眼,收回目光,平静地环视在场诸人: “诸位,今日之事诸多争辩,想来再多分辩下去,也未必能有所结果。 但只一点,我想诸位和我皆早有结论。 这丐帮帮主,我却不能再做。” 说到这里,乔峰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却到底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抱拳,最后对众人一礼,乔峰朗声道: “临行之前,别无赠语,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各位,江湖再见。” 他没有如某些人期望的那样给出任何的承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此去,查出当年真相后会不会起意为父母报仇。 杀人难,不杀亦难。 乔峰苦笑一声,转身,看向殷梨亭和宋青书等人: “殷兄弟,青书,叶城主,二弟,可随我一起?” 见四人皆是点头,乔峰便不再多言,看也没再多看其他人一眼,与四人一起,扬长而去。 眼看五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众人视线尽头,却忽听一道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 “临行之前,乔大侠无言以赠,宋某却有一言—— 若想查破贵帮马副帮主身死之谜,与其硬生生想将罪名扣给乔帮主,不若好好探查探查全舵主与白长老两位如何?毕竟,这两位可是马夫人入幕之宾,恐怕在场没有第三个人,比他们更希望马副帮主故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远去,徒留林中众人沉默数息 “轰!”的一声,喧哗四起! “什么?全舵主,白长老,你们?!” “马夫人” “他这话什么意思?” “帮主莫走!帮主留步啊!” “帮主方才叫了另一个白衣人什么?” “叶城主?” “好像是叶城主?” “哪个叶城主?” “还能是哪个叶城主” “” “” “” 片刻之后,杏林中众人彻底乱作了一团。 但是这一切,都与已经离开的宋青书等人无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 85 章 宋青书一行五人, 个个轻功不凡。 乔峰当先领路,初时步子迈得极大, 等到眼看快要出了杏林, 他方略微缓下脚步, 面上隐约透出几分茫然的神色来。 虽他刚刚辞别丐帮众人时将话说得决绝,也早在得知自己或乃契丹后裔时便做好了离开丐帮的准备, 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 乔峰方才发觉,这一切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承担。 从此以后天大地大,他又能往何处容身? 辽国么? 率领丐帮与辽国、西夏相抗多年, 看多了辽兵在宋国边境侵扰边民烧丨杀丨抢丨掠时的种种暴丨行, 乔峰打从心底就无法对这样的“同胞”产生任何的亲近感和认同。 但除去辽国, 如今的宋国, 又有哪里容得下他? 今日以后,他契丹人的身份想必会随着丐帮帮主之位易主的消息,而被遍布宋国上下的丐帮弟子传遍整个武林吧? 届时,昔日结交下的好友, 曾经丐帮的旧属,行走江湖时有过恩怨的故人想来, 大概统统都会如今日杏林中绝大多数丐帮弟子所做的那般, 将他视为仇敌,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吧? 思及此, 乔峰不由苦笑出声。 段誉早就担心他担心得表情藏都藏不住了, 这下听了他这声苦笑, 哪还忍得住话? 当下便道:“大哥,你没事吧?” 乔峰闻声回过神来,见身边四人——就连平日里最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孤城都眼带关切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一暖。 好歹他此刻还不是当真独自一人,孤立无援。 于是便对段誉安抚一笑,道:“二弟不必忧心,愚兄不过有些意难平罢了。” 段誉闻言恍然。 想想也是。 骤逢如此变故,他这大哥便是再生性豪爽,也不大可能在短短几炷香的功夫里就收拾好了心情,全当一切未曾发生。 他今日方与大哥结识,两人更是阴差阳错之下结拜为了兄弟。 对于这位大哥,段誉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 他此刻与当日在大漠中初遇宋青书、叶孤城二人时相比,性情当真已是沉稳许多,故而听得乔峰如此回答,也没有急着出言安慰,而是将目光投向最开始就与乔峰结伴而行,这一整日相处下来,不难看出与乔峰相交甚笃的殷梨亭,希望他能比自己更加适合劝慰乔峰。 殷梨亭迎着他满含期待的目光,心下却是着实有些犯难。 实在因为他也不知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令乔峰感到好受一些。 虽然他也很赞同青书此前在林中掷地有声的那番仗义直言,心中也慨叹以那“带头大哥”为首的宋国高手三十年前在雁门关外所做之事有失道义公允,但他也好青书也好,都是站在“外人”的角度,以乔峰友人的立场去评价整件事的。 但这件事说到底,并不是乔峰和丐帮、和宋国江湖人之间的矛盾,而是辽人和宋人、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之间的矛盾,是以生存资源为基础的彼此厮杀和争夺。 这种矛盾,无解。 殷梨亭是能够理解此前杏林中诸人心中想法的。 因为在元国,这样的矛盾也同样存在。 正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他在林中事变的最初,选择了礼貌地保持沉默。 这是对乔峰的尊重,也是对以丐帮众人为代表的宋国人的尊重。 但是,当宋国与辽国之间的民族、国家矛盾演变成了宋国武林人士与乔峰之间的个体矛盾的时候,殷梨亭就无法保持绝对的中立了。 他始终认为,辽人也好,宋人也好,蒙人也好,汉人也好,彼此之间的大立场的确是敌对的,是无法相互包容的,但是,殷梨亭愿意相信,大部分人心中是更渴望和平的。 如果没有矛盾的起源,没有对生存资源的相互争夺,他们未必不能和睦相处,或许最多不过偶有细小摩擦。 但当仇恨太过巨大,立场太过无法相容,那么这仇恨细化到每一个人身上时,这份属于民族之间的恨意、敌意就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当年的汪帮主、智光大师和带头大哥等人,和如今的杏林中众人,才会说出“就算是个婴儿也是辽狗”、“辽狗不配为人”这样诛心的话来。 的确,有以杀害宋国婴儿以取乐的辽人,且在屡犯宋国边境的辽兵之中,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但同时,却也有心地善良,愿意为宋国婴孩提供帮助和保护的辽人。 反之,宋人也是一样。 所以众人因乔峰契丹人的身份敌视他错了吗? 殷梨亭不能说错。 但只因为他是契丹人便要对他妄加指责,将莫须有的罪名生生扣在他头上,这却是错了。 殷梨亭自认自己是个心最小的人。 他心里已装了师父和师兄弟们,已装了师侄和整个武当上下,曾经还装了纪师妹,只可惜如今 唉。 总之如今,他心中也装下了乔峰这个相逢恨晚、相交甚深的知己好友。 所以,便再装不下对宋国武林中人做法的包容和认同。 他明白他们的想法,甚至某种程度上,是很理解他们的某些想法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明白、理解,就要选择与他们同样的做法,同样的立场吗? 不存在的。 在乔峰的选择不伤天害理,不泯灭人性,不殃及无辜,不失侠肝义胆的前提下,殷梨亭会选择的,只有和乔峰同样的立场。 这是他出走元国,独自一人穿过大漠,来到宋国以后,得出的一点点感悟—— 有时候,不必太过顾及他人的看法。 顺从本心,方为正道。 但这只是殷梨亭的本心。 他可以选择顺从本心支持乔峰,但乔峰又要怎么选择? 今时今日,他既不愿选择辽人的立场,也已不再能选择宋人的立场了。 乔峰所苦恼的,是今日以后,他该何去何从。 这恰恰是殷梨亭所无法给出任何建议的。 他当然可以提议,天大地大,除了宋国辽国,这片大陆上还有许多不同的国家,这里容不下乔峰,总有哪里可以容纳下他。 甚至不用多说,殷梨亭自己就能代表武当欢迎乔峰来做客。 但说到底,也只是“做客”,乔峰此时需要的,大概是个真正的容身之所,真正的归处,而非无奈之下游走他乡。 而且,这也不是乔峰一走了之就能解决问题的。 更别说就算人走了,乔峰心里也不会把这些事情放下。 他会一直记在心里,如此,走与留,又有什么区别? 殷梨亭无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不如先上少林,找到乔兄弟的养父母,细细询问当年之事如何?” 他最终还是如此提议道。 “若能证实乔兄弟当年确是被人交由他们抚养,那徐长老、智光大师等人的言辞,便可信了一半。” 殷梨亭心知,乔峰此时心中还有些微小的希望,希望这一切不过是歹人拿来设计陷害他的阴谋毒计,他其实并不是辽人,他所谓的“身世”都是被编造的。 既然如此,不如便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向去调查,将这件事彻底查证一番,到时无论结果如何,亲手调查出的结果,想必都能令乔峰心安。 果然,他此言一出,乔峰眼中便是一亮。 他道:“殷兄弟知我。我且也是这样想的。” 无论他是否是乔三槐夫妇亲生,乔峰都想从父母口中得知真相,这大概是他眼下最大的坚持了。 重新找到行进的方向,乔峰这才重振起精神,视线扫过一旁的宋青书和叶孤城,又及见自己振作起来后似乎有些放下心来,于是便眼巴巴盯着那两人看的段誉,不由奇道: “方才我在林中听得二弟与青书和叶城主叙话,莫非你们此前竟已相识了么?” 不等宋、叶二人有所反应,段誉便笑眯眯点了点头,竹筒倒豆子般将他如何在大漠中与宋青书、叶孤城相遇的事对乔峰说了一遍,末了又转向宋、叶二人: “对了,宋大哥,叶大哥,你们离开后又过了几日,商队在途中遇到了一艘竟能在沙上行走的奇妙大船。那大船主人叫了金领队去船上说话,金领队回来时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问他跟船主人说了什么,他也不答,只一副劫后余生似的模样,瞧着可渗人” 听段誉说到这里,宋青书不由与叶孤城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那大漠主人背后的势力在她殒命以后,果然还是找到了金满堂他们的商队。 但因宋青书与叶孤城扫尾时已将各种痕迹尽皆清理干净,甚至沙舟的路线也发生了巨大改变,估摸那些人是找不到什么证据能证明杀死大漠主人之人与金满堂的商队有所关联的。 以金满堂的能力,宋青书相信即便是被找上门来,他也该能应付过去。 而事实也果然如此。 依段誉所言,商队应是没有受到那次事件的任何影响。 如此便再好不过。 宋青书到底不愿令他人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如今听得这样的消息,他心中也算是有块石头落了地。 不过,相较于此,他倒是更好奇—— “如此说来,段公子应是顺利随商队一起抵达了宋国边境了?随后便当真如江湖传闻所言,被那位慕容公子找到,并由他护送返回大理?” 宋青书原本不过好奇之下才有此一问,却没想到,他才一问完,段誉便耷拉下脑袋,瞧着既是生气,又有些沮丧 “别提了。”段誉语气低落地道,“那哪里是护送,简直就是胁迫么。” 此言一出,连乔峰都惊住了。 胁迫?这话又怎么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 86 章 不像宋青书和叶孤城有沙舟代步, 穿越沙漠的最后一段路途走得快速又轻松,段誉所跟随的商队在离开第一处绿洲以后又跋涉了十几个日夜, 直到最后快要将队伍携带的食物和在途径的几处绿洲补充过数次的饮水全部都消耗干净, 方才出了沙漠, 抵达宋国边境。 依段誉原本的计划,回到宋国以后, 他便打算向金满堂辞行, 而后一路从边城前往中原,在宋国恣意游历一番,等到什么时候玩儿够了, 或者说身上带的银钱快被花光了, 就从中原转道南下, 悠哉游哉地返回大理。 哪知他计划得好好儿的, 却刚一出了沙漠,甚至还没来得及向金满堂辞行,就被带着四名家臣的慕容复直接堵了个正着。 哪怕段誉郑重声明过好几次他根本就不认识慕容复,甚至因为对宋国武林没什么了解, 连这位“南慕容”的名号都不曾知晓,但慕容复风度翩翩, 说是家中与段誉之父——大理镇南王段正淳颇有些渊源, 近日听闻其子段誉不见踪影,镇南王正派出人手四处寻找, 今日恰好撞见, 便准备施以援手, 亲自护送段誉返回大理,与父母家人团聚。 慕容复这人,外表看来形象好气质佳,在江湖中又是与丐帮帮主乔峰齐名的青年侠士,加之他言行举止虽客气有礼,但不经意间却又流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架势。 金满堂虽生意做得极大,本人在宋国商界也有几分地位,但毕竟不是江湖人士,对摆出此等姿态的慕容复也不好强硬以对。 段誉也是看出了金满堂的为难,不愿连累这个一路上十分照顾自己的胖商人,于是尽管进度不情愿,最后还是答应跟慕容复一起离开。 只是,出了边城不久,段誉自觉距离金满堂等人已经足够远,此时再与慕容复等人翻脸,应不至于再牵连到商队众人,于是当即便提出要与慕容复一行人分道扬镳。 “本来么,我要去哪里就是我的自由,他说他家里与父王有旧,但也没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当然有理由怀疑他居心叵测,强行掳我上路,是为图谋不轨。” 段誉愤愤说着。 “可这人态度实在强横,见我说得句句在理,他也的确拿不出足以证明他的确与我父王相识的证据,便干脆不再理会我的抗议,只将我往那马车里一塞,任我在车里说干了嘴,就是不肯放我离去。” 更让段誉恼火的是,他话若是说得重了,便有那包不同包三先生凑到车厢近前,几句话便把他给堵得哑口无言,只知道坐在马车里生闷气。 “大哥,宋大哥,叶大哥,殷大侠,你们不知道,那人真是好生讨嫌,那一张嘴比方才杏林中你们听到的,还要臭不可闻得多。” 段誉语气愈发不快,仿佛回想起曾经被包不同毒舌攻击又反驳不能的郁闷无力。 宋青书心道这位包三先生嘴上的功夫我在你之前就领教过了,的确是很讨嫌没错。 若不是他手上确有几分真功夫,又常年与慕容复为伴,恐怕早不知道被人打死多少次了。 如是想着,对段誉此时表现出的恼怒嫌恶便更多了几分理解。 段誉尚不知宋青书心中所想,仍在那里喋喋不休: “我也不是没试过逃跑,但我那时尚不会武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那五个人几乎个个都是江湖好手,莫说是五个看我一个,就是分出一个来看五个我,都绰绰有余,绝不可能令我逃掉的。” 于是段誉只能郁闷地被人好吃好喝伺(软)候(禁)着,一路直被押往大理。 原本他也以为自己当真会被就这样直接送回王府,谁知行至无量山附近,恰逢两方人马激斗,慕容复等人也是倒霉,莫名其妙就被卷进其中,不得不同时与这两方人马缠斗起来,一片慌乱之中,段誉趁机逃走,中途又遇见了些意外,最后竟跌落下了山崖。 他说到这里,见乔峰等人面露担忧,便嘻嘻一笑,对他道:“大哥且莫为我忧心,却不知我这一落崖,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随即便将自己如何在崖底偶遇了一处深谷石洞,在洞中见到一尊美若天仙的绝色玉雕,又偶然得了两本秘籍之事一一道来,听得众人面面相觑。 乔峰有心提醒他如此秘密之事,实不该随意向他人提及,但看段誉似乎也是心有成算,只是因为相信他们,才将这段经历说了出来,于是又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而段誉还在那里笑眯眯地继续说:“原本依我的性子,便是得了那秘籍怕也是不愿修炼的,但我自离开大理,在大漠之中遇见宋大哥、叶大哥两人,又跟着商队经历了许多,最后被慕容复等人胁迫,因自身弱小即便想逃走也是有心无力” “我思来想去,或许武功本身是没有什么错的,端看学会它的人如何使用。且我今后也不是就不想再行走江湖了,若还像原本那样,手无缚鸡之力,恐怕没有慕容复也有欧阳复、上官复,会强迫我去做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所以我便用心学了那秘籍自保。至于后面的事,你们或许也听说了,我学会了秘籍从崖底走出来以后,便遇到了家中派来寻我的队伍。那慕容复还想与我家人套交情,拿‘护送’我回家这事来邀功” “我是极不愿意便宜了他的,于是便将实情说了出来,他便自然也没能从我家人这里讨到好,更甚者,或许还因此结下了梁子” 话是这么说,但段誉瞧着倒也没有太多幸灾乐祸的意思。 他或许直到现在也还是不懂,慕容复演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说他了,就连乔峰对慕容复此举也是十分不解,根本搞不懂他如此行事所图为何。 便是凭此与大理段氏交好了又能如何? 就像宋青书和叶孤城曾经分析过的那样,慕容家势力范围在姑苏,与大理隔了十万八千里,隔空交好意义何在? 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 段誉之后又将他回到大理后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讲,说到他是怎么又来到中原的,他还得意洋洋,将鸠摩智是如何找上门来,意图以武力强行借段氏六脉神剑一阅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我的确将那剑谱背熟也学会了,且我当时凌波微步、北冥神功也小有所成,若硬拼一下,要吓退那鸠摩智也未必没有可能,但我被罚不许再无故离开大理,且当初也算是被‘抓’回去的,想要在宋国游玩赏历一番的计划还没得以实现,于是干脆将计就计,任那鸠摩智将我捉走” 段誉眯起眼睛,这会儿竟笑得有些像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了。 乔峰听了却是大摇其头。 他严肃道:“二弟,如此一来,你家人必定以为你是被那番僧掠走,期间不定要吃上多少苦头,他们岂不为你担忧?” 段誉闻言,却是狡黠一笑。 他道:“大哥放心,我早已留信给了家人,将实情禀明。且前些日子鸠摩智将我带到燕子坞,我寻着机会得回自由,又向家中去了信,想来也可令他们安心。” 他这样一说,乔峰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且有他将自己这一番遭遇娓娓道来,也略微缓和了下乔峰原本沉重的心情,五人于是边走边说,不一会儿,便出了竹林,直往无锡城而去。 及至入了城,众人正商量着是不是先找间客栈歇息片刻,便忽然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丐者,一脸惊慌地扑了过来—— “帮主!” 乔峰闻声一僵。 转而想到杏林中那伙人轻功要逊色于自己五人,或许还未及赶回城来将自己已被从帮中驱逐的消息散布开,便淡定下来,转头看向那小丐者: “我已不是” 话未说完,便听那小丐者急急道:“帮主!急报!方才有兄弟从城外归来,言道见一伙举着西夏旗帜的骑手,领着一大队人马,往城外的杏子林去了!” 无锡城中留下的丐帮弟子中,也有不少知道今日帮中长老聚集,要在城外杏林中召开丐帮大会的。 见这会儿本帮中人不见归来,却有一大队西夏武士往林中去了,一时心急如焚,将消息传回城中以后,又遣了许多丐者,在城中寻找地位高的弟子,企图将消息传给杏林中的同门。 不想这小弟子寻觅其他弟子时,却意外撞见了乔峰进城。 乔峰如今虽已不是丐帮帮主,然听闻如此消息,却到底还是无法置之不理,当即便要转身返回杏林中去。 殷梨亭苦笑着将他拦下。 “乔兄弟,这消息一来一回,想必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你便是轻功绝佳,如此赶去,恐怕也是驰之不及。” “可是!”乔峰急道,“我也不能因此便不做理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梨亭按住他肩膀,“此处距马市不远,想来顺路去挑匹快马,也浪费不了太多时间。” 乔峰这才明白他拦下自己的用意,一时不由赧然: “殷兄弟勿怪!我,我这是急昏了头了” 殷梨亭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乔峰又转眼看向宋青书、叶孤城和段誉,见三人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中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温暖。 当下便也不再多言,快步向着马市而去。 五人飞快挑好了马,乔峰又令那小丐者传令帮中弟子,让他们切莫慌乱,只守好分舵等待消息,便扬鞭远去。 一路疾驰。 乔峰心中只盼帮中几位长老和智光大师、谭公谭婆等人能守住一时半刻,等待自己赶到。 可惜事与愿违,当他驱马赶回杏林,看到的,只有空无一人的林中空地,和一具被随意抛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喉间已被割断,形状可怖的死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 87 章 “这是” 乔峰眉头紧皱, 俯身仔细看了看尸体,因其面上血肉模糊, 容颜几乎已经分辨不清, 他颇费了番功夫才勉强辨认出这竟是大义分舵的谢副舵主。 若乔峰没有记错, 这人此前并不在杏林众丐者之中。 怎么此刻他竟惨死在了这里? 是那伙西夏人动的手? 乔峰面色微沉。 这时,殷梨亭和宋青书几人也四下探查过回来, 五人重又聚拢在一起。 “林地上确实有不少马蹄印迹, 看来他们至少带来了一小队骑手。但打斗痕迹却并不太多,至少没有多人相斗的迹象。” 殷梨亭沉声道。 “所以双方并未发生大规模的打斗,但丐帮几百号人却就这么从杏林中消失不见了?”段誉闻言有些奇怪道, “若如之前那小乞丐所言, 西夏来的人应也不算少, 且大哥已认出地上这人是谢副舵主” 堂堂一副舵主被西夏人所杀, 且死状如此凄惨,丐帮弟子大多重义,见此情景却不与西夏来人发生大规模冲突 这话说来,段誉却是不信的。 乔峰心中对此也是疑惑万分。 “且不说人数上肯定乃是丐帮占优, 即便是没有今日这几百弟子,有百八十人能结成打狗阵共同御敌, 便不大可能被西夏人占去太多便宜。” 至少维持最小损失, 坚持到乔峰等人赶来绰绰有余。 即便是退一步讲,丐帮众人出于某种顾虑或考量并未当场与西夏人起冲突, 而是选择隐忍不发, 那他们事后离去时, 也该将谢副舵主的遗体一并带走,带回帮中好生安葬才是。 如今的情形,却是众人行踪不明,谢副舵主曝尸林中 这其中不消说,定是有所蹊跷。 乔峰拧紧双眉。 殷梨亭见他这样的表情,哪还不知道他又在不知不觉间将事情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明明不久之前才被那样毫不留情地背叛和污蔑过。 可他现在却毫无芥蒂地在为那些背叛和污蔑他的人担忧焦急。 对这样的好友,殷梨亭心中一时又是骄傲又是钦佩。 他道:“若丐帮的人是被西夏人强行带走的,那么多人一起上路,前行的速度想来不会太快,且一路走去,一定会留下些痕迹。” “所以若是我们追踪这些痕迹而去,应该就能找到被带走的丐帮众人,和王姑娘、阿朱姑娘、阿碧姑娘她们了?” 段誉拍手道。 乔峰闻言看了看他,“二弟,之前我便想问,你与那三位姑娘可是认识的?” 段誉脸颊微红,似是有些羞赧道:“此前我不是跟大哥你们说过,我从鸠摩智手中脱身,多亏有人相助么?这帮了我的人,就是阿朱姑娘和阿碧姑娘两位了。” 至于王姑娘 “她与我在无量山石洞中见过的那尊雕像相貌十分相像,我初见她时一时无状,冒犯了她,虽后面有做解释,但她们似乎并不怎么相信。” 经历过被石观音夜半劫丨色(石观音:),被慕容复强行胁迫,段誉早就不是曾经那个无脑颜控了。 所以他虽在初见王语嫣时因她与洞中玉雕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惊艳非常,甚至因此出了不少丑,但理智回笼后察觉出王语嫣因江湖盛传的慕容复欲借护送自己回家之事攀附讨好段氏,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面子里子都丢尽的传闻而对自己格外冷淡,段誉便丢开了那几分遐思,并未上赶着硬要去讨好对方。 何况在她与阿朱、阿碧三个人心里,便是百个千个段誉,也比不过一个慕容复,这让对慕容复本就存着心结的段誉,如何再去自降身段伏低做小地讨好? 即便是颜控,也是有尊严的么。 段誉撇了撇嘴。 “大哥,阿朱阿碧两位姑娘对我有搭救之恩,若她们没事还好,可若她们也跟着丐帮人一起被抓走,那我于情于理都是要管上一管的。” 他道。 乔峰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合该如此。” 他当即将自己身上外袍解下,披在谢副舵主尸身上暂做遮盖,又折了段树枝,在旁边空地上留了话,嘱咐后面可能到来的丐帮弟子安顿好谢副舵主遗体,随后翻身上马,与其余四人一起,循着林中留下的些许痕迹追赶而去。 五人一路纵马疾行,不想天公不作美,才追出一段路去,天上便开始淅淅沥沥落下雨滴来。 初时还好,细雨蒙蒙也不算大,既不遮挡视线也不妨碍他们寻找踪迹,五人便在雨中继续策马前行。 但不一会儿的功夫,这雨已是越下越大,很快便打湿了众人的衣衫,瓢泼的大雨也阻挡了视线,冲刷掉路上前人留下的痕迹,使他们寻不到半点线索了。 乔峰心中虽是焦急,却也知道冒雨前行并不明智,只得与宋青书等人打了个手势,就近找到一座荒废了不知多久的破庙暂避雨势。 宋青书打从有记忆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形容狼狈过。 他修为还不高时,有师尊和师兄、师叔师伯们给的各种法宝符箓,可避水火,即便路遇大雨,也是衣发鞋袜不湿,整个人从头到脚干干爽爽。 等到修为够高时,更是避水避火咒掌握齐全,便是入江下海,也是衣角都不会沾湿一块。 可是如今,他却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黑色的长发白色的长衫,都湿漉漉紧贴在身上,即使他人长得好,就算这样也并不显得多邋遢,反而有种别样的风姿,但总归衣服头发湿答答黏在身上,让他感觉不自在极了。 但他当着殷梨亭乔峰等人的面,偏偏又不好表现出什么。 对行走江湖的人来说,路遇大雨衣衫尽湿,实在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没见乔峰那边已经生起了火,殷梨亭也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就着火烤起来了么? 这两个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也不脱衣换衣,就坐在火堆边,边烤热着食物,边顺便烘干衣物,对于湿衣贴身的不适感,没有表现出分毫在意。 段誉原本也是有些不好受,这会儿见了两人的表现,也老老实实凑了过去,学他们一起将衣摆略微拧干,就着火堆慢慢烘烤,习惯以后,竟似乎觉得这样也还不错,从殷梨亭那里要了个馒头,插在火堆旁一脸新奇地烤着玩儿。 宋青书抿了抿嘴。 他总不能比段誉这小世子更娇生惯养吧? 虽然他也能使个障眼法,换上身干爽的衣物却让他人看不出来,但宋青书总觉得若当真那样做了,那他就输了。 于是只能跟着坐到了火堆旁,拧干衣角,慢慢等着烘干衣衫。 他正心中别扭地生着自己的气,背后忽地贴上了一只手。 宋青书诧异转头,下一刻,却只觉从背后与叶孤城伸来的那只手掌相触的地方,一股暖意猛然扩散开来。 片刻之后,他身上从内到外已是一片干爽,便连每一根发丝,都再感觉不到一丝水汽 宋青书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殷梨亭在一旁笑道: “叶城主,怎能如此娇惯青书,不过是一点雨水” 哪里就至于用内力帮他将水汽尽数烘去了? 这也未免太过娇纵了些。 却见叶孤城一脸淡定道:“青书内力浑厚,本不需我多此一举,但我与他相处日久,察觉他似乎并未被教导过如何使用内力烘干水汽,一时下意识出手还望六侠莫要责怪。” 殷梨亭:“” 你帮我侄儿烘干了衣服让他好受许多,我有什么好责怪的_(:3))_ 不过就是习惯性谦虚一句么,怎么感觉叶城主在说察觉青书似乎并未被教导过如何使用内力烘干水汽这句话时,好像有点责问的意思啊 殷六叔莫名心虚。 宋青书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内力还能这样用。 他平时使术法使得习惯了,这样生活上的小技巧,压根儿就没往内力上想过。 此时见叶孤城说得理所当然,自家六叔一脸状况外,心中不由一阵好笑。 他笑眯眯道:“六叔可别冤枉阿城,怎么就是娇惯我了?好友之间,互相帮助能叫娇惯么?江湖儿女为兄弟两肋插刀,能叫娇惯么?” 殷梨亭听他狡辩,一时好气又好笑。 他伸手点了点宋青书,笑骂道:“就你道理多!” 宋青书洒然一笑,不接话。 原本破庙中因这一场大雨而生起的略有些沉闷的空气,也因为这叔侄俩之间的一番对话而变得轻快了不少,旁边一直默然不语的乔峰,嘴角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五人于是一边谈笑着,一边乔峰和殷梨亭借着教宋青书和段誉如何用内力烘干水汽,将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尽数烘干了。 之后他们又烤了些干粮就着白水吃下,如此等了许久,终于,庙外雨声渐歇。 五人收拾好行囊出了破庙,翻身上马,沿着已被雨水冲刷得几乎消失不见的丝丝痕迹,一路再度追踪而去。 不多一会儿,在策马疾驰的五人前方,出现了一座破旧凉亭 “乔帮主,救我!” 远远地,还未及看清那凉亭里晃动的人影,就听到一把娇俏的嗓音,带着庆幸惊喜,从那边传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 88 章 那是个姑娘家的声音, 乔峰起初听着有些陌生,并没听出是哪个自己认识的人, 直到又听见身旁的段誉大喊了一声“阿朱姑娘!阿碧姑娘!”, 才想起这似乎是杏林中那个能模仿他人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又几次与马夫人针锋相对过的红衣少女。 而这时,五人已驱马赶至凉亭附近, 就见凉亭中除了两名被绑住的美貌少女——正是段誉此前所唤的阿朱、阿碧两人, 还有几名西夏武士。 看这样,他们之前应该是在凉亭中躲避大雨,现下竟被乔峰等人碰了个正着。 那几个西夏武士听了阿朱的呼救声, 知道这五人里有一个竟是乔峰, 于是不由分说便合身攻了上来。 以宋青书他们五人的身手, 要对付这几个西夏武士绰绰有余。 即便是最不擅与人交手的段誉, 也凭着凌波微步轻松躲过了对方的攻击,只不过他仍不愿随意伤人性命,便只用六脉神剑点中对方穴位,令其无法继续行动罢了。 是以战局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那几名一拥而上的西夏武士便被放倒的被放倒, 被点穴的被点穴, 干脆利落地被五人一一解决了。 段誉跑进凉亭,帮阿朱、阿碧松了绑, 但两人依旧浑身无力, 瘫倒在石桌石椅边上。 段誉见状不由大急。 “阿朱姑娘, 阿碧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中了毒?” 他连声问。 身着红色衣衫,名为阿朱的少女回道:“段公子,你说得不错,我与阿碧确是中了毒,劳烦你去那些西夏人身上翻找翻找,看能不能搜出解药。” 段誉闻言立刻转身去那几个西夏武士身上翻找起来,不多会儿便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 仔细一看,只见那瓶身上写了八个篆字:“悲酥清风,嗅之即解。” “这该是解药吧?”段誉说着将手上的瓷瓶递给乔峰:“大哥,你看看。” 乔峰接过瓷瓶,拔开瓶塞凑到鼻尖嗅了嗅 登时,一股奇臭无比的气息窜入鼻端,急冲上脑。 饶是乔峰,一时也不由眼前发晕,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一旁的殷梨亭见状眼疾手快地夺过瓶塞,一把将之塞回了瓷瓶瓶口。 乔峰这才缓过神来,苦笑着看向身边的四人:“众位莫慌,这应该不是毒药,只是只是这味道,实在太难闻了些。” 乔峰虽是丐帮帮主,常年与丐者为伍,且接任帮主之位时,还曾受过“唾礼”,但这样臭不可闻之味,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闻到。 直到这会儿仍是心有余悸,见殷梨亭拿过小瓶儿,欲拔开瓶塞亲自一闻,乔峰下意识便按住了他的手: “殷兄弟,且慢。” 殷梨亭动作一顿,稍一迟疑,便被乔峰重又将那瓷瓶夺了回去。 后者道:“虽然这味道确实不好闻,但以我方才感觉,这瓶中之物并非毒药,所以” 所以,大概就如那瓶身上所书篆字一般,这应该是解药吧? 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险些被那瓶中散发出的奇臭难闻的味道熏晕,但到底以此解了身上所中毒药的阿朱和阿碧两人苍白着脸,被段誉扶到了旁边坐下。 “阿朱姑娘,阿碧姑娘,”段誉取了水囊,递给两人让她们喝了些水,见她们似乎好过了不少,才开口柔声问道:“我们走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被西夏人抓住?丐帮的其他人呢?也被抓走了么?大家没有反抗是因为你们中的那种毒么?王姑娘又去了哪里?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越问自己也越是疑惑。 到了后来,还没等到答案,自己已经有点急躁起来了。 阿朱和阿碧对视了一眼,由阿朱出声答道:“段公子你且莫急,待我与阿碧将事情一一道来。” 接着,她便柔声细语,将西夏人是如何突然出现,抛出谢副舵主尸身与丐帮众人翻脸,而后用一种诡异的毒药毒倒了众人,使他们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然后将人捆绑起来一一抓走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那些西夏人中有人见王姑娘通晓诸多武学,便起了歹心,直说要将她捉去西夏一品堂,令她吐尽所知,好为他们所用,故而她是被那些人中官儿最大的那劳什子‘将军’带走的,又因方才下着大雨,带着我们两人的这几个西夏蛮子为了避雨,与其他人都走散了,所以这会儿,我和阿碧妹子也不知王姑娘和丐帮其余人都被带去了哪里” 阿朱最后道。 听了她的描述,乔峰心中暂时安定下来。 既然一品堂的人只是药倒了丐帮众人,却没有当即就要了他们性命,即便冒着大雨,也情愿带着他们一起躲雨而非顺手打杀,就说明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会将人杀死。 或许他们留着丐帮众人的性命,还有其他目的也未可知,但乔峰只需要知道,众人暂时性命无虞也就足够了。 他对阿朱、阿碧两人点了点头,郑重道:“多谢两位姑娘告知。” 而后又转头,看向宋青书、殷梨亭等人:“青书,殷兄弟,叶城主,二弟,依两位姑娘所言,西夏人此前也碍于雨势,不得不打散了队伍四处避雨。若我们赶去得及时,说不定再向前走一走便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但你们也听到了,这些人颇有些诡异手段,直到现在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药倒了杏林中那许多丐帮弟兄的。” “我此去救人,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你们能随我一起走到这里我已是感激不尽,接下来的路途,或许因西夏人手中握有的诡异毒药,会平添许多危险,我实在无法再厚颜要求你们同行。” “所以” 乔峰话还没说完,便被殷梨亭摆手打断。 他道:“出无锡城之前便已说过,与你同来,并非是因你主动请求,而是我自己的选择。相信青书、叶城主和段公子心中也是同样想法。我们本也没想要你欠下人情,又或者事到如今才来阻止我们继续随你一起行动。” “既是如此,你又摆出现下这副愧疚难安的模样作甚?如此婆婆妈妈,哪里还是我殷梨亭认识的乔峰!” 在宋青书的记忆里,殷梨亭很少会说出这样甚至有些豪爽过头的话。 他一直是温柔的、心细如发的、在莫声谷做出类似的冲动行为之时,笑呵呵在旁边劝解的。 如今看来,殷梨亭并非没有这样豪爽刚猛的一面,只是性格使然,又有莫声谷那样一个对照组日日杵在旁边需要他来善后安抚,所以很少能将这样的一面表露在人前吧? 如此也不知是否该对能令他展现出这样一面的乔峰道一声谢谢。 宋青书暗自一笑。 见乔峰也是被殷梨亭一句“婆婆妈妈”斥得有点发懵,缓过神来,脸上渐渐露出些无奈的神色来,宋青书转头,与身旁叶孤城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耳边只听乔峰无奈又感动唤了一声“殷兄弟”,而后,他便好似有些妥协似的叹了口气,道: “唉,殷兄弟,你这是何必好罢,若你实在坚持,那便与我同去,只是二弟” 他说着,转向段誉,“你不若先留下照看这两位姑娘?她们方才解了药性,眼下正是虚弱之时,只怕我们离开以后,她们若再遇上西夏武士,恐无自保之力。” 如此他与宋青书、叶孤城和殷梨亭四人先行离开,一路也可在各处给段誉留下些事先商量好的暗号,指引他前行,只待他将阿朱、阿碧两人好生安顿了,再追上他们不迟。 乔峰倒也不是怕段誉拖后腿,只是五人之中,只他一个与那两位姑娘还算熟悉,不留下他又能留谁? 段誉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正待点头应下,却听一旁的阿朱急声道:“乔帮主,还请带上我与阿碧妹子一起,万莫抛下我们姐妹二人!” 乔峰闻言微怔。 他解释道:“阿朱姑娘,乔某非是要抛下你们二位不管,只是前路危机重重,二位” 便是有些功夫在身,也并不能算得有多高明。 乔峰要救出被西夏人掠走的丐帮众人,期间又哪里分得出心神来多照顾两个姑娘? 只是这话若要明说出口,就实在有些伤人了。 所以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就被阿朱又夺过话头。 她道:“乔帮主,并非我姐妹二人没有自知之明,硬要跟去拖你们几位后腿,实在是王姑娘被蛮子掠去,若只我姐妹二人完好无损,实在没脸回去家里见我家公子和舅太太,所以还请带上我们两个,我保证我与阿碧妹子一定尽力自保,不劳烦你们几位为我们忧心。” 她这样一说,乔峰倒不好再多拒绝。 毕竟她们也是当人家婢女的,抛下主人家的亲戚独自逃命,确实是不大好。 他无声叹了口气,在阿朱充满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对她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阿朱姑娘你与阿碧姑娘便再休息片刻,待我们去整理好行囊马匹,便随我们同去吧。” “多谢乔帮主!” 阿朱巧笑倩兮地应了,望着乔峰的一双眸子里,光华隐隐闪动。 只是后者对此却是全然没有察觉,只摇手说了句“不必”,便与殷梨亭一起出了凉亭,去清点那些西夏人所带的行李与马匹去了,只留下阿朱一个人微红着脸坐在凉亭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 89 章 乔峰和殷梨亭很快就清点好了行囊, 又从几个西夏人留下的马匹中挑了两匹给阿朱阿碧姐妹,确认过两人的状态已经可以独力驭使马匹, 一行七人便重新上了路。 虽说一场大雨过后, 路上残余的行迹几乎已是微不可见, 但阿朱和阿碧此前被西夏人绑在马背上带着一起走过一段,依稀记得队伍一直是向北边行进的。 可南方乡间, 既种有稻田又栽有桑地, 水道陆路交叉纵横,让行惯了北方单纯直道的乔峰很是头疼,即便有身为姑苏人士的阿朱、阿碧两人领路, 众人前行的速度还是不可避免地降了下来。 好在听阿朱阿碧此前的描述, 西夏人不像是要马上对丐帮众人下杀手的模样, 乔峰心中虽仍是焦急, 却到底是比之前对事态发展一无所知,只能闷头干着急时要好上许多,至少还能将情绪保持在冷静克制。 一路北上,七人驱马走了小半天的功夫, 在穿过一片桑林时,忽闻林间传来一阵悲泣声。 那哭声听着既悲切又委屈, 依稀能分辨出是发自少年人之口。 众人循着哭声, 很快,就看到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 正坐在路边哭得伤心。 这两个小沙弥瞧上去形容也颇为狼狈, 僧衣上沾了好些血渍污渍, 其中一个额头上还破了个大口子,伤口附近的血迹到现在都还没干透。 段誉向来心善,又是自小便研习佛法的,此时见了两个小沙弥的惨状,当即便翻身下马,从行囊里翻出殷梨亭此前交给他的金疮药,边柔声向两个小孩儿问着好,边将手上的药递过去。 两个小沙弥看得出教养都很好的样子,没受伤的那个乖乖对段誉道了声谢,接过药瓶儿,小心翼翼地打开,取了些药膏出来轻手轻脚地帮同伴处理伤口。 额头带伤的小沙弥也抽泣着对段誉道着谢,但好像因为被人温柔对待,加之额上伤口处因用了药膏刺得有些疼,眼里的泪珠儿倒是落得更快了。 段誉见状便有些手足无措。 他转过头,求助似的看向乔峰等人: “大哥,殷大侠,宋大哥,叶大哥,你们看” 乔峰看他一脸无措,忍不住摇了摇头,也翻身下马,来到了两名小沙弥身前。 他虽身形高大,面容刚毅,但周身自有股正气,故而两个小沙弥见他接近,倒也不害怕。 帮同伴上好药的小沙弥还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多谢施主赠药。” 乔峰还礼道:“小师父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只是不知两位小师父出了什么事?为何受了伤,躲在桑林旁哭泣?” 他这样一问,那个没受伤的小沙弥眼圈立刻又红了,带着哭腔道:“回施主,我与师弟本在不远处的天宁寺中修行,今日寺里忽然闯进了一伙番邦恶人,捉了许多叫花子,说是要到寺中避雨。” “我师父心怀慈悲,便让他们进来了,可那些番邦人一进了寺里,就叫喊着要酒要肉,还要杀我们寺里养着耕田用的牛” “师父说我佛不喜杀生,不让他们杀牛,那些恶人那些恶人就将我师父和寺里十几个师兄都杀了,又将我们师兄弟两个赶了出来,说不许我们再回去呜呜” 说到最后,小沙弥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旁边那个额头带伤的小沙弥原本就比没受伤的这个瞧着要小上一些,见师兄又开始哭起来,自己本来就没止住的泪水也跟着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乔峰听了小沙弥的话却是心下一震。 他赶忙问:“小师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现下可还在寺中么?” 那没受伤的小沙弥抽噎了一下,哭着回答:“应、应是还没走。” 说着,他转头指向桑林后某处隐隐飘起的一道炊烟,道:“喏,那烟就是他们在生火煮牛肉” 他又哭着念了两声罪过,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看着真是可怜极了。 段誉气得脸都红了。 “这些人这些人真是” 他简直已经语无伦次。 世上怎竟会有这样的坏人! 天宁寺住持好心允他们进寺避雨,他们不心怀感激便罢了,又要宰杀寺中的耕牛,被主持阻止了又转而将屠刀挥向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侣,真是禽兽不如! 段誉感觉心中似有团烈火在烧,烧得他胸腔里满是澎湃的怒意。 他直到这时才忽然有些理解,曾经有人对他说过,“你不愿杀人,只是没遇到非杀不可的人罢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勉强压下心中喷涌的怒火。 “大哥,”段誉转头看向乔峰,“小师父说的,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伙人了吧?” 乔峰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又转向那两个小沙弥:“两位小师父,可还记得那些恶徒共有多少人?” 两个小沙弥对视一眼,齐齐道:“许多许多,有百八十号人哩!” 乔峰闻言却是面色一缓,他以为能绑走丐帮几百号人,西夏人势必也要有个差不多一两百人才行,哪知天宁寺中的西夏人,却只有一百左右。 说不定是在避雨时分散了? 无所谓,只要知道人数比预想中要少了将近一半,就足够了。 乔峰对两个小沙弥道了谢,想了想,又道:“两位小师父,若在附近有相熟的人家,不若先去躲避一二,过个一天半天再回来,寺中就不会再有恶人在了。” “真的么?”两个小孩儿可怜巴巴地看着乔峰。 这年头的小和尚大多都是从小便出了家,除了做和尚,根本不会其他谋生手段,之前师父、师兄被杀,自己被赶出从小长大的寺院,心中正是惶恐不安,此时却听眼前人说不出一天半天,自己两人便能返回寺中,自然是欣喜又有些不敢相信。 乔峰见两人如此反应,心中也不由有些酸涩。 他自小在少室山下长大,家中也受了少林寺中僧人不少照顾,更因幼时曾被少林寺玄苦大师从饿狼口中救下,又蒙他传授武功,天生对僧人便有好感。 他抬手轻拍了拍两个小沙弥的肩膀,温声道:“自然是真的。我们这一行人,就是为解救那些被抓的人,一路追踪那些恶人过来这里的。现下我们便要去寺中将那些恶人赶走,待那以后,天宁寺自然还是要交回你们师兄弟手中。” 两个小沙弥闻言才放下心来,口中齐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此去千万小心,那些恶人当真是杀人不眨眼,凶狠万分,还望施主不要被他们所伤。” “多谢小师父提醒,我等必会万分小心。” 乔峰笑道。 一行人于是挥别了两个小沙弥,按照他们临走前所指的方向,一路策马奔向天宁寺。 行了数里,终于远远瞧见了天宁寺的正门。 只见寺门口站着十几个西夏武士,手持长刀,面容凶狠,倒的确很有那两个小沙弥口中的“恶人”之相。 那些西夏武士也早已注意到了乔峰等人。 见众人似乎并非路过,而是直直向着寺门而来,便有人站出来大声喝止道: “什么人?还不速速下马报上名来?” 可乔峰他们又哪里会理会他的喝斥? 随着距离接近,乔峰飞身下马,不待那些西夏武士再出声,便反手一掌,将最前面的一人打飞出去。 接着,宋青书、叶孤城、殷梨亭和段誉也纷纷出手,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守门的十几个人打杀了个干净。 这一次,即便是段誉,也没有再手下留情。 而按理说,门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寺院里的人不应该没有半点察觉。 但乔峰、宋青书等五人功夫了得,又有心速战速决,故而,那十几名西夏武士甚至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干脆利落地尽数解决,使得寺内留守之人,竟没有察觉到一墙之隔的寺门之外,竟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乔峰与其余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压低声音道:“看来,一品堂的人带来的高手应该都在后院等着吃肉了。” 所以这些高手距离寺门应该有足够远! 否则,也不会直到现在还没有察觉到他们一行人的到来。 殷梨亭点了点头,也低声道:“乔兄弟,你预备如何?直接突入寺中?” 乔峰摇头,“对方到底人多势众,又握有那令人防不胜防的奇异毒物,若正面冲突,恐怕对我们不利。” 解决守门之人乃是无奈之举,亦也为试探寺中高手能否由此察觉到自己等人的行动。 但直等到现在寺内还是全无动静,只隐隐能听到些谈笑声从远处传来,乔峰原本提起的心已是放下了一半。 他想了想,俯身在刚刚那第一个出声喝问他们的西夏武士身上摸索了一番,从他怀中找出了一个与之前他们找到的那个白瓷小瓶儿十分相像的小小瓷瓶。 不过与那白瓷小瓶瓶身上的八个篆字不同,这次的小瓷瓶瓶身之上,却是只写了四个大字:“悲酥清风。” 乔峰扬了扬眉,转头笑看向殷梨亭:“殷兄弟,我们便也学那慕容公子一次,用一用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手段如何?” 殷梨亭闻言眨眨眼睛,在乔峰含笑的注视下,慢慢也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宋青书十分陌生的、略带狡黠意味的笑容。 “但凭乔兄弟做主。” 他低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 90 章 天宁寺内。 一个身着大红锦袍, 瞧着三十四五岁上下,鹰钩鼻八字须, 相貌颇为阴鸷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大殿之上。 这人正是西夏一品堂堂主赫连铁树。 本应供奉着佛祖像的大殿里至今还弥漫着一股尚未散去的浓重血腥味儿, 大殿正中的青石地面上, 也还残余着些许没有被完全冲刷干净的红黑色血渍。 赫连铁树对此却是毫不在意。 从寺院的后院那里渐渐传来烹煮牛肉的香气。 这让赫连铁树脸上原本有些阴沉的神色瞬间缓和了不少,下抑的嘴角也略微有了些笑模样。 一直躬侍在他身边的努儿海见状, 大着胆子上前两步, 憨笑道:“将军可是饿着了?要不小的去后面催一催,让那些懒蛋动作快些,先将那肉汤给将军盛上一碗, 好去一去这阴寒的雨汽?” 赫连铁树闻言点点头, 环顾了大殿一圈, 又抬高几分音量吩咐了一句:“你动作麻利些, 让他们先盛上个四碗来,我与三位英雄正好一起用了。” 原来大殿里除了他,另外坐着的还有二男一女三个人,其中两名男子一人相貌丑陋神态凶恶, 另一人则身形瘦长如同竹竿,面相猥琐, 令人见之不喜。 那唯一的女子相貌倒是颇美, 但面上不知何故竟有三道爪印状的疤痕横亘于左右脸颊之上,当她对着怀中一襁褓状物事露出温柔笑容时, 显得十分渗人。 “原来竟是他们” 此时与乔峰一起隐匿在大殿屋顶, 掀开一小片瓦片向殿中张望的段誉心下微讶。 原本乔峰潜入寺中准备撒下“悲酥清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反手也坑这群西夏人一把,是没打算带着段誉一起的。 但段誉自称自己曾服食过一种名为“莽牯朱蛤”的奇物,从此百毒不侵,又当着乔峰等人的面亲自去嗅了那“悲酥清风”结果却安然无恙,这才得了乔峰的允许,跟着他一起进了天宁寺来。 却不曾想到,竟会在这儿碰见四大恶人中的三个。 段誉忙止住乔峰欲取出瓷瓶释放“悲酥清风”的动作。 乔峰随着他的动作停下手,转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段誉。 段誉还不会传音入密,只得伸手,轻轻在乔峰手背上写字:“下面那三人是‘四大恶人’中的老二、老三和老四。老大延庆太子却是不在。他会不会潜伏在别处,只等有人动作就立刻赶来” 乔峰怔了怔,而后缓缓摇头,传音与段誉道:“应该不会。否则以叶城主的耳力,该会提醒我们有人躲在暗处设伏。” 段誉闻言恍然。 “对了,还有叶大哥他们在哦。” 他讪讪笑了笑,似乎为自己的过于谨慎有些赧然。 乔峰笑笑没再多言。 事实上他觉得自家二弟能有这份谨慎并不是坏事。 他终究太过单纯,若连这点防人之心也无,那今后行走江湖,才真是让人担心。 他对段誉点了点头,再次掏出“悲酥清风”,将瓶身倾斜,向大殿内倾倒而去。 不一会儿,只听“咕咚”“咕咚”数声,殿内高坐的四人连同护卫在一旁的十几名西夏武士已经倒成了一片。 “不好!有人用了‘悲酥清风’!” 赫连铁树作为对“悲酥清风”最了解的人之一,发觉自己忽然间手脚酸软使不上力气,又眼睛发酸开始不受控制滴滴答答掉下泪来,立刻就知道自己这是中了“悲酥清风”了! 可是,这“悲酥清风”只有他们一品堂的人手中才有,难道是哪个蠢货不小心将瓶塞碰掉了不成? “是谁?是谁把‘悲酥清风’弄洒了?”他怒声喝问。 大殿里传来一片“不是我!不是我!”的急切辩解声,而更为怪异的是,殿内已经闹哄哄乱作了一团,守在殿外的人却没有一个跑进来看看情况 赫连铁树心中沉了沉,尽管再不情愿,终于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或许是中招了。 “是哪路朋友,竟要与我西夏一品堂为难?鄙人赫连铁树,忝为西夏国征东大将军,是为朝聘一事出使汴梁,还望各位朋友行个方便。” 这人倒是不傻,见自己这边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短时间内似乎不会有人过来帮忙,立刻便抬出了明面上的身份,试图以此要挟下毒之人不要轻易动他——因为他乃是西夏使臣,若他有个好歹,恐怕宋国朝廷也不好向西夏国主交代。 段誉闻言暗自撇了撇嘴。 “这会儿倒想起自己是大将军、是西夏使臣了。若当真将这身份、将两国间的交情看得有那么重,又怎么会轻易便将这天宁寺内的僧众屠戮一空?胸襟气度没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是不小。” 想归这样想,但段誉也清楚,赫连铁树这人,他们此时的确还动不得,便只好悻悻扭过头去,干脆眼不见为净。 这时,同样也是带着几瓶从另外几个西夏武士身上搜出的“悲酥清风”去了寺中其他地方,药倒了各处留守和正在后院烹煮牛肉的数十一品堂武士的宋青书、叶孤城和殷梨亭三人也陆续来到了大殿屋顶,与乔峰和段誉两人会合。 五人翻身跃下屋顶,却并未径直走进大殿。 对乔峰而言,解救被困的丐帮弟兄,远比与大殿中中了“悲酥清风”,故而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的赫连铁树等人唇舌周旋更加紧要。 殷梨亭显然也懂得他的想法,边走边道:“适才我与青书和叶城主在后院活动时听得几个西夏人提起,被抓来的丐帮人都被关在寺院后殿的东厢房里。” 说话间,几人便已经快步走到了这寺院后殿的东厢房。 推开房门,果然见不大的厢房中挤满了人,仔细一看,不是被抓走的丐帮众人又是谁? 这群人一见了乔峰,就七嘴八舌开始叫嚷了起来。 有喊帮主救命的,有与乔峰诉苦的,有央他赶快取来解药帮自己解毒的 总之一屋子的人,闹哄哄吵作了一团。 叶孤城瞥了眼脸色发沉的乔峰,又看了看眼中明显带着担心的殷梨亭,脚步一转,没有跟进房间,而是出了房门,走到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退了出来的宋青书身边。 “不进去?”他轻声问。 宋青书摇头,面上神色有些淡漠。 他之所以愿意随乔峰一起追来救人,不过是因为殷梨亭的缘故。 宋青书自己对这些被抓的丐帮人,是没有什么好感可言的。 或许他们中有些人并不是如全冠清、徐长老那样心怀叵测、以怨报德的小人。 但那又如何? 在乔峰被当众折辱,被人毫不留情掀开身世之谜,被逼退下帮主之位、离开丐帮的时候,谁出声为他说过一句公道话? 在这些人的眼里,乔峰契丹后裔的身份,已经为他判了罪,哪怕他曾经有天大的本事,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有天大的恩惠,也不及“契丹人”这三个字带来的鄙夷、排斥和憎恶。 宋青书无意理解这些人,也从没想过去在乎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就在刚刚,当乔峰推开房门,走进房中的瞬间,一股异样强大且负面的情绪之力,随着众人的吵嚷声,倏然没入了宋青书胸口! 宋青书立刻意识到,那正是人间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 其中,喜与思的部分占得最少,几乎只有不到两成。 剩余的,竟然全部都是怒、恐、惊之类的负面情绪。 宋青书的本命法宝玄云七情剑,正是以人间七情淬炼己身,每汲取一缕人间七情,便会使得剑体被淬炼得锋锐一分,直到最后淬炼大成,届时挥剑可斩七情六欲,可斩红尘烟火,可斩世间情思,亦可斩心魔执念。 宋青书去杏林丐帮大会,固然有心想借机寻取人间七情。 但他原本对此并未抱有太大期望。 只因要被玄云剑汲取,那情绪需得壮大且强烈到一定程度方能做到。 此前在杏林之中,尽管全冠清等人对乔峰咄咄相逼,但宋青书虽能感到众人情绪剧烈波动,却全然不曾达到能被玄云剑汲取的地步。 但是如今 乔峰只身入险境,以一己之力抗衡一品堂数十上百高手,深入敌营冒死相救。 可迎接他的,却不是更多人真心的感激,而是怒,是恐,是惊 宋青书无法理解厢房中那些被囚的丐帮弟子。 叶孤城却在听了他的传音以后面露了然。 他同样传音对宋青书道:“青书,你却不知,有时恩情过于沉重,反会使被施恩者恨上施加恩情之人。” 为什么? 因为你给的恩情太珍贵太沉重,我自觉无法回报。 可是知恩图报,却又是大多数人从小被教导的、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但是,这恩情报不了,报不起,又该怎么办? 那么,这一定就不是报不了恩的我的错,而是擅自将这样的恩情强加给我的你的错。 “毋须怀疑,总会有人抱有如此想法,尤其是当他们刚刚做过有愧于施恩者之事时,这样的想法就越容易出现。” 叶孤城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嘲讽。 宋青书却是有一瞬间的怔忡。 他在想,莫非当日萧河背叛自己,也是因为如此? 因为他身为散修,无依无靠,因自己与他相交甚笃,便时常在他窘迫时有意无意出手相助,积累下的恩情多了,萧河自觉欠他的越来越多,终于到了无法回报的时候,这便成了他心底的一个负担,甚至是心魔,所以才不除他不快? 宋青书不能确定。 但他眼下的心情却当真已是糟糕透了。 所以,当他神识中感知到大殿内不知何时竟多了个西夏武士打扮的男子,正在墙上书写着什么的时候,行动快过了思考地,宋青书几乎是飞身奔了出去。 “青书?!” 叶孤城见状不明所以,这一刻,担心宋青书的情绪远高过了其他的一切。 所以他没有半点犹豫或是迟疑,也紧跟在宋青书身后,急追了过去。 而等到叶孤城跟随着宋青书的脚步,冲进大殿中时,看到的,就是冷着一张脸站在大殿中央的宋青书,和一个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的西夏武士打扮的陌生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 91 章 叶孤城:“???” 什么情况? 这人谁啊? “青书?” “阿城。” 宋青书转过身来。 出乎叶孤城意料地, 他脸上的神色竟然十分平静。 “阿城此前在寺中可曾见过此人?”宋青书问。 叶孤城仔细打量地上那人,只见对方虽是口吐鲜血无法起身, 一张蜡黄的脸上却仍是面无表情, 麻木僵硬如同死人, 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一般 努力回想了半晌,叶孤城迟疑着摇头:“应该并未见过。” 他没把话说得太绝对, 因为天宁寺中少说也有百来号西夏人, 他自然不可能一一注意,印象中之前虽是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但难保他其实见过当时却没有留意。 宋青书倒也不纠结这个。 听叶孤城这样回答, 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道:“我进大殿时见此人正欲在墙上刻字, 我有心问问他是何人, 为何会在天宁寺内,不想还不等我张口,这人便不由分说,劈掌就向我攻了过来” 原本么, 宋青书可没有迁怒的习惯。 虽然他当时的心情的确糟糕了一点,但拿一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来撒气这么掉份儿的事情, 宋青书可做不出来。 但他不过刚走进大殿之中, 连开口询问也不曾,那人便毫不客气, 欺身攻了上来。 且其掌掌直击要害, 竟似要取了宋青书性命一般。 面对如此形势, 宋青书还会手下留情才怪了。 他当下也不再留手,剑不出鞘,只用剑柄在对方胸口重重顶了一下 接下来,就是叶孤城进门后看到的一幕了。 说到这里宋青书还觉得有点委屈。 他道:“这人好是莫名其妙,我进殿时听那西夏将军正在对他叫骂,还以为他与乔大侠是一路人,哪想到他会招呼也不打一个便下狠手向我来了?” 所以下意识地出手便稍微重了那么一点,这绝不是他的错。 叶孤城面色分毫不变:“当然,青书最是通情达理,我从不认为你会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宋青书:“” 阿城这夸得就有点过分了。 达理他是认的,毕竟他做事确实讲道理。 但通情就 宋青书绝不认为自己算是善解人意的那种人。 不过见叶孤城说得诚挚,他当下也不好反驳,于是便只轻咳了一声,就很通情达理地收下了这句“谬赞”。 大殿内安静了片刻,就听瘫在主位上动弹不得的赫连铁树忽然开口,大声道: “二位虽然不知二位身份,但以这位少侠的身手,想来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少年英雄。” 他语气十分真诚,出口的溢美之言更是不要钱一般。 “我等被人下了毒药,如今全身无力难以行动,还请二位行个方便,自我怀中取出解药,给我闻上一闻以解毒性——我乃西夏国征东大将军赫连铁树,二位若愿施以援手,必重报之。” 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关键时刻还放得下身段。 这位西夏征东大将军倒是个人物。 可惜他不知道,也或许是猜到了但不愿意相信,给寺中众人下药的就有宋青书和叶孤城一份,这个当口,两人又怎么可能替他解毒? 宋青书瞥他一眼,在赫连铁树满是恳切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俯身便想去查看那陌生男人的伤势——他那一下出手有多重他自然清楚,看这男人直到现在也连动都不敢多动几下就知道他伤得绝对不轻。 可偏偏他脸上的表情却如此平静而麻木。 这样的反应,不是本身对痛苦的耐受力极高,就是 宋青书手指探出,刚要触到男人脸侧,就听到大殿门口,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有殷梨亭带着些焦急的呼声:“青书?叶城主?” 宋青书直起身,转头看向殿门,正巧迎上携手快步走进殿中的乔峰和殷梨亭—— “六叔。” 殷梨亭看到他安然无恙,脸上的担忧立刻转为欣喜,口中却责怪道:“你怎么突然跑到大殿来了?我与乔兄弟出了厢房没见到你和叶城主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宋青书视线扫了眼地上躺着的人,“的确是出了事。” 殷梨亭也是这时才注意到殿中竟然多了个人,而且还是个重伤倒地不起的人,当下面色一凝。 “青书,这是” “六叔放心,此人已被我制服了。” 宋青书又将之前发生的事简单说明了一下,看了眼面色发沉,但显然不是因为殿中新多出的这人的乔峰,想了想,还是问道: “此事稍后再议。倒是六叔和乔大侠,怎么也出来了?丐帮的人都嗅过了解药解了毒性了?” 殷梨亭闻言,面色顿时也是一沉。 他小心看了眼身旁的乔峰,见友人虽面色阴沉,却没有其他动作,暗暗叹了口气,道: “还没有。段公子和阿朱、阿碧两位姑娘留在那里为他们解毒,我与乔兄弟是想来大殿中找赫连将军问些事情,这才先赶过来的。” “是么。” 宋青书见了殷梨亭如此表现,哪还猜不出恐怕是丐帮那群不识好歹,对冒险前来救援他们的乔峰不感激便罢了,甚至还心生怨怼的家伙又做了什么,才使得两人不得不避出厢房,以免留在那里动了肝火,救人不成反成杀人?(殷六叔:也没有到要杀人那种地步吧?) 他道:“正巧,赫连将军此时应是有空,六叔和乔大侠想问什么,便问吧。” 说完,他便后退两步与叶孤城站到了一起,将话语权交给了殷梨亭和乔峰。 殷梨亭与乔峰对视一眼。 后者便上前一步,看着主位之上瘫软在那里,一脸惊疑不定的赫连铁树,朗声道:“阁下可是赫连将军?” 赫连铁树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正是,敢问阁下是?” 乔峰道:“鄙名乔峰,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请教赫拉将军——” “当日杏林之中被贵堂取走的丐帮镇帮之宝打狗棒,如今何在?” 赫连铁树心中本就有所怀疑,如今听乔峰自曝姓名,面上倒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 他眼睛转了转,道:“原来是乔帮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关于贵帮那打狗棒,当日的确由我西夏一品堂代为保管,若乔帮主亲至,我亦十分乐意归还。只是我眼下如此姿态恐怕不方便行事,还请乔帮主帮我解了毒,而后我再去将那打狗棒取来予帮主” 那边赫连铁树正舌灿莲花,宋青书这边,已是与殷梨亭小声在议论上了—— 宋青书:“六叔,这又是唱的哪出?打狗棒乔大侠离开杏林时不就交还给丐帮中人了么?如今怎么却跑来找西夏人要?” 殷梨亭:“听那几个丐帮长老说是被一品堂的人强行抢了去,要乔兄弟去将之夺回” 宋青书:“这是哪家的道理?他们手中失窃的东西,却要乔大侠寻回?脸皮是不是太厚了?” 殷梨亭叹了口气。 岂止是脸皮厚啊。 “你当乔兄弟面色为什么那么差。还不是那徐长老,当日在杏林中硬从乔兄弟手中抢过那蜡丸密信不许他看,却不知那信中所述的,正在这害他们被西夏人抓了个正着的罪魁祸首‘悲酥清风’相关的情报。” 殷梨亭语气有些愤愤道。 “这人前脚因着这码事被帮中那几个还算通情达理的长老挤兑,才说自己对大家有愧,后脚见我与乔兄弟不欲多加管事,想令段公子与两位姑娘为他们解毒,自己则就此先行离开,又叫嚣着要乔兄弟还他们打狗棒来!” 宋青书:“” 宋青书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逻辑?怎么就要乔大侠‘还’他们的打狗棒了?” 殷梨亭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道:“他说若不是乔兄弟当日行事鲁莽,对镇帮之宝毫无珍重之意,竟将之随意插入土中,而不是好好交到帮中长老手里,也不会被随后赶来的西夏看见,起意夺了去。” 宋青书这下真的哑口无言了。 强词夺理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徐长老已经不是脸皮厚不厚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要那张面皮了吧?! 殷梨亭见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心情不由好了些,抬手点了点他额头: “所以你爹爹和师叔们才经常告诫你,江湖险恶,且行且谨慎,万不可仗着自身武艺高强,就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若因此一时大意中了暗算,那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宋青书捂住额头,“六叔,我且也没有疏忽大意过啊” 殷梨亭笑笑不说话。 见那边乔峰和赫连铁树还在打着太极,后殿那里又隐隐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想来是丐帮众人中的毒都解得差不多了,此时也正向大殿这边赶来,原本有些松缓的神情又再次紧绷起来。 丐帮那群人还以为乔峰救了他们还想摆架子,不给所有人解完毒看他们平平安安离开就想先走,一个个明里暗里给人甩脸色呢。 也不想想,他们见了乔峰的第一反应都是什么。 那明晃晃摆在脸上的瞬间的惊喜过后的惋惜、鄙夷、难过、愤恨、仇视、防备 是就怕乔峰看不出他们对他已情谊全无,只余敌意了么? 若非如此,乔峰这样有担当的汉子,又怎会不确认他们决计安全无虞,便想要提前离开? 今日所结之果,皆因昨日所种之因。 那些人总是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却从未考虑过乔峰的心情。 时至如今,他们已将乔峰逼得失去了最后的容身之所,却还想从他这里索取更多。 凭什么呢? 殷梨亭既是不满,也是不解。 可乔峰刚刚与他一起往大殿来时,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既然他这样说了,做为好友,殷梨亭也愿意支持他这最后的一点固执。 只是,终究还是为他不值。 暗暗叹息一声,殷梨亭上前几步,正欲提醒乔峰丐帮众人或许也快来了,却忽闻一声闷哼从身后传来。 殷梨亭脚步一顿,转头,就见宋青书一脸无辜地直起身,手上飞快向旁边扔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殷梨亭下意识将目光下移,就见那倒地不起的男人原本平平无奇的相貌,竟被一张斯文俊美,此刻却透着股痛苦与狰狞交织的怪异神色的脸庞所取代 殷梨亭微微瞪大眼睛,还来不及发声,便听大殿门口,传来三声带着惊诧的娇呼: “公子爷?!” “表哥?!” 嗯?她们在叫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 92 章 三道带着香风的倩影飞也似的从殿外急奔进来, 齐齐扑到在了倒地不起的那年轻公子身边。 “公子爷?公子爷您怎么了?怎会伤得这样重?阿朱姐姐!伤药!伤药可带了?” 阿碧急得眼圈都红了,一脸慌乱语无伦次道。 阿朱比她要强上些许, 眼睛虽也有些泛红, 但神色间相较而言还是要更为冷静一些。 她道:“带是带了, 但俱都被留在了之前投宿的客栈里,此时却是没有可用的。” 王语嫣却是没理会两人的交谈, 只颤巍巍轻抚着慕容复染上了些许血迹的脸庞, 将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让他能够将头枕在自己怀中。 “表哥”她泣声道,“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表哥!表哥” 显然, 比起阿碧, 她才是三女中情绪最为崩溃的一个。 随后走进殿来的段誉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走到宋青书等人身边,以眼神询问地看向四人,似是在疑惑这大殿中为何会是这样一副情形。 宋青书表示自己十分无辜。 他道:“我却不知这人竟是与乔大侠齐名的那位慕容公子的。他甫一上来便似与我有深仇大恨一般以命相搏,我无奈之下也只有全力还手, 哪曾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 如此尴尬。 宋青书简直想撬开慕容复的脑子看看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按理说他与慕容复除了在宋国边城小镇的情报贩子家中有过一场不太愉快的偶遇以外,根本再无交集, 就算那次照面双方并没有对彼此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 也不至于到下一次遇见便二话不说就要对对方下杀手的地步吧? 故而慕容复此前出手狠厉招招致命,八成可能不是因为撞见他刻字之举的宋青书其人, 而是宋青书撞见他正欲刻字的这件事本身。 如此一来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慕容复打算在这大殿墙上刻些什么字?他乔装打扮成一名西夏武士混入一品堂队伍中又想做些什么? 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来这位“南慕容”身上的秘密, 似乎比他们之前所想的还要更多。 可惜, 宋青书对慕容复的秘密却是毫无兴趣。 对因从自己的一番叙述中得知打伤慕容复之人正是自己,而转头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三名少女脸上的怒色与点点恨意视而不见,宋青书看向段誉: “段公子,丐帮中人身上中的毒,尽都被解了?” 段誉不明白宋青书这个时点忽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是有什么打算,只是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回答:“都解了,宋大哥。” “那好。”宋青书勾勾嘴角,又转眼去看乔峰:“乔大侠,我观你与这赫连将军交涉许久,他却不肯给个准话儿,如今既然正主就要到了,不如我们便退后一步,请正主亲自过问此事,如何?” 乔峰闻言一怔。 然而,迎上宋青书一双微微含笑,内里却仿若寒潭一般,深幽不见其底的如墨黑眸,他心中不由一颤。 是啊。 正主就要到了。 他既已不再是丐帮帮主,如今众位丐帮长老又既然已解了毒行动恢复自由,那么夺回打狗棒一事,自然也再不该由他来过问和操心。 但是,就如他此前对殷梨亭承诺的一样,这是最后一次了。 乔峰有些踟躇地看向宋青书。 经过杏子林一事,对这位原本不过被他当作友人家极出众的后生晚辈的少年,乔峰已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对待其的态度。 如今在乔峰看来,宋青书或许比之殷梨亭,比之自己,更甚者比之他身边的那位白云城主、晋国六大巅峰高手之一的叶孤城,实力气魄,也都不差什么。 正因如此,他不能无视宋青书的意见。 只是 “这是最后一次。” 乔峰迎视着宋青书的目光,语气极为坚定道。 宋青书与他对视片刻,最后竟是微微一笑,点点头就不再多说什么。 而此时,伴随着一阵嘈杂的吵嚷声,一大群丐者从大殿门口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宋奚陈吴、传功执法六大长老,和白须白眉的徐冲霄徐长老。 此前在杏子林中存在感极强的全冠清却是隐没在了人群之中,甚至隐隐还被身边的人所排斥着。 宋青书见状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与叶孤城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并不开口,只静静看着乔峰上前两步,朗声对众人道: “各位丐帮弟英雄,如诸位所见,徐长老所言,夺去打狗棒的赫连铁树在此,乔某已非丐帮中人,不应再插手贵帮之事,各位有何疑问,皆可当面质询赫连将军,乔某乔某却是要告辞了。” 乔峰原本都对宋青书那样坚持过了,可见他此前的确是想留下为丐帮众人撑一撑场面,即便不是亲自出马,也可使众人在面对赫连铁树时能更有些底气的。 但看着众人急吼吼地闯进殿来,不少人在走向大殿时还小声附议着徐长老低喝的那句“走快些!可别被乔峰将打狗棒偷偷取走了!”如此诛心之言,乔峰便是有再多的义气豪情,此时也感觉胸腔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什么也再都没有了。 而丐帮众人听闻此言,则是面面相觑,性子最急的吴长老更是忙道:“帮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你冒死前来搭救,弟兄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天宁寺还未可知!怎能让你就这么离开!” 此言一出,宋长老等人便齐声附和: “是啊帮主,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帮主,是是我们瞎了眼,对不住你。” “帮主” 众人七嘴八舌,虽然人数比起那些没有开口的要少上许多,但这数十个开口挽留乔峰的,对他也的确算是情真意切,语气中更多是愧疚和歉意,而没有多少刻意伪装和算计。 乔峰暗暗叹了口气。 他很感激这些依然愿意叫他帮主,不吝对他展现出善意和歉意的人。 但是他想,他们和他一样都很清楚,他已经不能再回到他们当中去了。 乔峰面色微正。 “诸位!诸位的好意乔某心领。但乔某去意已决,诸位如今既已脱险,乔某心中亦再无牵挂,不若就此别过。” 说罢,乔峰对众人拱了拱手,就要与殷梨亭、宋青书等人转身离去。 这时,却听身后有个娇柔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唤了一声:“乔帮主!” 乔峰脚步微顿,转身,就见阿朱双眼微红,面带祈求看着自己 “阿朱姑娘?” 阿朱咬了咬唇,见众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虽心头有些发紧,还是紧盯着乔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请乔帮主救救我家公子!” 话音未落,乔峰还没做出回应,丐帮众人却是悚然一惊,似乎这时才刚刚发觉,原来那被三名少女环绕在中间,倒地不起的人,竟是他们此前苦寻不着的慕容复! 当即便在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喧哗与议论之声。 阿朱见丐帮众人看向自己四人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善,乔峰却沉默着并无表示,心中不由一沉。 但此时此刻,除了乔峰,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带她和阿碧、王姑娘以及公子爷脱离险境。 这个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理智的姑娘咬紧了嘴唇,明明是副再惹人怜惜不过的柔弱模样,却偏带着股不服输的韧性与倔强,让在场的大部分人——尤其以段誉为首——看得心中不由又叹又怜,其中段誉更是因着怀抱着慕容复默默垂泪的王语嫣,和同样眼眶发红脸色苍白无比的阿碧,而几乎忍不住要为她们向乔峰开口求恳了。 他当然不是被美色所惑。 而是段誉本就对女孩子十分温柔怜惜,且本性纯良,他亦深知若自己几人就此离开,被留下的阿朱三人和重伤无力的慕容复落在丐帮众人手中,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 段誉着实不忍让三个如花一般娇嫩的少女遭遇那样的磋磨,于是不由也眼带祈求地看了看乔峰。 乔峰沐浴在阿朱满是祈求的目光之中,又被段誉在身旁用隐含求恳之意的眼神注视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 “二弟,你且去搭把手,帮三位姑娘扶起慕容公子。” “是,大哥!” 段誉眼睛一亮,知道这是大哥应允了阿朱的请求,步履轻快地来到三女身边,即便心中对慕容复依然充满怨念,但为了不让三位姑娘——其中两人还曾救过自己一次——也跟着吃苦头,他还是没有什么纠结地将慕容复从王语嫣手中接了过来,将人架在自己肩上,扶着他慢慢走向乔峰等人。 “慢着!” 就在段誉架着慕容复,身边跟着阿朱、阿碧和王语嫣三女,即将走到乔峰身旁时,果不其然,徐长老——当然又是徐长老——出声喝止道。 “乔峰!慕容复此人乃是有重大嫌疑杀害马副帮主的凶手!怎能让你将他带走!” 徐长老义正言辞。 “还不快将此人留下,待兄弟们问清他的罪行,再由帮中长老做出处置!” 徐长老这么一说,应和的人还当真不少。 这些人不管是否深信慕容复就是杀死马大元的凶手,如今却都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地站在徐长老一边,好像他们已经找到了什么有力证据,当场就能给慕容复定罪一般。 宋青书虽对慕容复此人无感,但如今丐帮众人借由排挤逼迫乔峰来讨好徐长老的模样却更加令他厌恶。 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周,宋青书眉梢微挑,忽而朗声道: “丐帮的众位英雄口口声声要替马副帮主报仇,要为马夫人讨回一个公道。那宋某在此便要问上一句了——” “各位口中所言的马夫人,她如今人在何处?” 此言一出,大殿中的众丐者顿时陷入了一片尴尬的静默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 93 章 大殿内此时少说也涌进了百来号丐帮中人, 其中除了六大长老,还有因彼时同样身处杏林之中, 因而受到牵连, 与丐帮中人同被一品堂抓来的谭公谭婆、智光大师等人。 若说丐帮众人脸色不大好看, 身为外人的智光大师等人此时面上的神色,就只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显然, 他们对马夫人的去向并非一无所知。 但不知出于怎样的缘由, 在宋青书问起马夫人下落时,殿内百多来人,却没有一个出声应答。 宋青书见状微微挑眉。 他原本以为马夫人为避锋芒, 故意躲在殿外没有进来, 以此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好令宋青书等人暂时遗忘她的存在——毕竟宋青书离开杏林时可是给丐帮众人, 尤其是马夫人留下过好大的一个“惊喜”,若不是随后就有了西夏人入林挑衅丐帮众人那一出,恐怕这件事绝不会被轻易揭过。 所以可想而知,马夫人大概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不希望自己被乔峰和宋青书等人注意到。 因此, 若她是有意避免自己在众人面前现身,倒是在宋青书意料之中。 可他没想到马夫人原来竟不是不想现身, 而是根本就不能现身。 当排众而出的吴长老在乔峰沉默却异常严肃的注视之下, 磕磕巴巴地说出“带着马夫人的那队骑兵与押解我等的这伙蛮贼走散了”这句话时,立时间,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中未尽的含义。 众人面色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乔峰脸色尤为难看。 他虽对马夫人无缘无故欲将杀害马大元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 及宋青书在离开杏林时暗示她与全冠清和白世镜两人间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而对她有些恶感, 但她毕竟是个身无武力的柔弱女子,且样貌颇为美丽。 这样一个女人,单独被一队西夏骑兵带走,会有何等遭遇完全可以想象。 乔峰看着大殿内这些低头沉默不语,没有一个敢与自己目光相交的昔日弟兄,心中一时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马夫人以自身为引抛出他的身世之密,利用丐帮众人对契丹人的敌视将他从丐帮驱逐。 若宋青书当日所言不假,此女当真与全冠清、白世镜有染,那她心机之深沉,恐怕尚不在向来以智谋出众著称的全冠清之下。 她当日又可曾想过,自己会落得如今这样下场? 乔峰了解他曾经的这些同帮弟兄。 马夫人被带走时,他们必然试图制止和反抗过。 可身中奇毒浑身无力,连动上一根手指都做不到的他们,除了大声叫骂,在面对马夫人的求救时,却无力做出更多的回应。 哪怕他们也因宋青书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对她产生了怀疑,但眼睁睁看着她被蛮人掳走,几乎十成可能会被 这些向来以侠义自居的汉子,心中定然不会好受。 所以他们躲避乔峰的视线,不想在他这个被驱逐之人眼中看到失望和鄙夷。 乔峰默默叹了口气。 他大概有些明白,为何全冠清在人群之中,会隐隐被排挤着了。 大概,最初的自责过后,为了令自己更好受些,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将内心的愧疚归咎于他人。 还有谁会比全冠清这个与马夫人有染,又是牵头掀起杏子林叛乱的人更合适成为这个人选呢? 白世镜刚正不阿的形象毕竟太过深入人心。 比起他来,全冠清在丐帮的人望显然还差得远。 可惜尽管如此,乔峰心中也不会感到丝毫快意。 无论马夫人如何心机深沉陷乔峰于如今这等境地,乔峰也不会认为她合该遭遇如此恶事。 他重重叹了口气。 “若是” 他想说,若是他能早一步赶到,或许就能救下马夫人,使她免遭此罪了。 但迎着众人的目光,乔峰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他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好像压了块又重又大的石头,不是特别难过,但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总是这样。 总想自己背负起一切。 就连曾经陷害过他的人,他也想着若自己能早来一步,或许就能令对方免于难堪的境遇。 因为,他就是这样被教养长大的。 乔峰此时终于明白,宋青书此前在杏林中所说的那番关于他如何被驯养在固定的框架之内,按照他人所认为的“好”的标准去被塑造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了。 更讽刺的是,即使如此,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认知有哪里不对。 因为这都是正确的。 无法反驳的“正确”。 乔峰默默苦笑。 而宋青书此时的观感,却要比乔峰单纯也更淡漠得多。 他虽不认为马夫人就活该被如何如何,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或许并不如众人所认为的那般。 毕竟,要论起美貌,阿朱阿碧两个少女比起马夫人,可也不差什么。 更何况还有王语嫣这等绝世美人在。 只是她应是被赫连铁树亲自下过命令,要全须全尾安然无恙带回一品堂去为他所用的,所以丐帮百来号人挤挤塞塞地被关在一间不大的厢房里,可她却是单独被安置在了另一间厢房之内。 但略过王语嫣不提,却没道理马夫人被人拉走欲行兽事,阿朱阿碧两个比她更年轻,样貌也不比她差的姑娘却被当作普通被囚者对待。 这未免也太过不合情理。 宋青书正这样想,却听得殿内忽有一人大笑道: “那小妇人被单独带走乃她有意为之,亏你们这些粗汉瞧不出来,还在这里替她怨愤,说不准这会儿她过得有多逍遥哩。” 循声看去,出声的是一个瘫在座椅之中,身形瘦高的中年男人。 “云中鹤!你这淫丨贼!休要口出污言秽语,坏了我帮中女子名声!” 陈长老怒骂。 云中鹤嘿然一笑,对他的骂声全不理会,只兴味盎然看着丐帮众人,口中又道: “那女子本就生性放丨荡,你们这些自诩‘正道中人’自是看不出来,可我么嘿嘿,同道中人,焉有不识之理?比起担心她来,我更担心将军的那几位得力下属,怕不是要死在她肚皮上,再回不来了。” “你!血口喷人!当真血口喷人!” 吴长老气红了脸,上前便要一掌拍在云中鹤胸口。 云中鹤丝毫不惧,只嬉笑道:“嘿嘿!可惜我要随身护卫将军大人,无暇与她同往,不然嘿嘿!嘿嘿!” 他笑声愈发猥琐,但眼神却很有些嘲讽,看得吴长老高举在半空的手掌,是落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偏云中鹤还在那里继续火上浇油:“你们还当那女子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人物?一身丧服也能穿得那样风丨骚,当真是我云中鹤行走花丛数十年,前所未见!且你们之中也不乏那女子的姘丨头,如今又来装什么正派人士。” 吴长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奚长老却皱眉瞥了全冠清一眼,又隐蔽地看了看身边的白世镜——这是当初宋青书在杏林中点出的,与马夫人关系密切的两个人。 当初大家中了毒,被一起关在厢房之中,白世镜率先表态,义正言辞称自己与马夫人并无瓜葛,宋青书此前所言,“乃是乔峰授意下意图分化我等,使我等彼此之间生出罅隙之举”,绝非事实。 因他向来秉公执法、刚正不阿,如此表态,大多数人自然选择相信于他。 但与他相比,全冠清的澄清之言却显得苍白无力且经不起推敲,被几名长老多追问几句,立时便语无伦次、前后说辞相互矛盾,更令人怀疑他与马夫人的关系。 就不知云中鹤话中所指,究竟是全冠清一人,还是 奚长老却是未曾想过,他如今心中,已是默认了全冠清确实与马夫人有染了。 全冠清见众人因云中鹤之言皆面色不善看向自己,心下不由一颤。 他恨声道:“自家兄弟,却因此等淫贼一面之言,便要给马夫人定罪?你们如此行径,可对得起马副帮主在天之灵,可对得起马夫人忍辱负重,带来证明乔峰身份的密信?” 众人一阵沉默。 云中鹤却在这片沉默里哈哈大笑。 “你这人也是有趣!若你不是那姘丨头,急吼吼跳出来叫嚣个甚?且你们这副帮主夫人是不是生性放丨荡有没有给她那死鬼夫君戴过绿帽,与乔峰又有何关系?如此迫不及待将人拉出来转移焦点,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全冠清脸色顿时变得又青又白。 “淫丨贼!住口!” 云中鹤只是大笑,理也不理他。 他这人向来有些急智,又深知自己在中原武林声名极差,若落在丐帮人手中,恐怕他与叶二娘、岳老三都讨不到好,此时见乔峰与丐帮中人明显有些隔阂,便出声挑拨了一番,若能激起双方矛盾,或许趁乱他们还能有一番施为,起码保住性命再说。 哪想到效果竟是出奇得好。 丐帮众人的心显然乱了。 而乔峰么 云中鹤暗自看他一眼,见这人面沉如水,却看不出多少心思,心下不由暗暗叹息。 早听闻丐帮帮主乔峰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极难对付。 只希望能多拖过一会儿,若老大察觉不妥,能转回身来营救自己三人。 全冠清对云中鹤那点小心思一无所觉。 他此时只觉得所有人都眼带鄙夷看着自己,那眼神中居高临下,仿佛看某种腌渍物一般,轻蔑又厌恶的意味,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向来自视甚高,连乔峰这样的人物也敢算计,更想着扳倒乔峰以后,便由自己接管丐帮,成为下任帮主,如今却被帮中之人如此看待,让他怎能不恨?! 可他又深知,如今自己不能失去理智,否则定会被抓住痛脚,前功尽弃。 于是,他只隐忍地低垂下头,双手微微颤抖,做出一副受尽委屈却无言以对、对自家兄弟怀疑和不信任自己感到悲愤至极的模样来,这倒是令许多之前还怀疑他的帮众,心中生出了一点不确定和歉意来。 宋青书只冷眼看着全冠清的表演。 他心道这人当真对大多数丐帮弟子的性格了若指掌,知道何等情境下须得拿出何等姿态,才能令对方做出自己想要的反应。 若非如此,恐怕他当初也煽动不了那许多人,随他一起反叛乔峰。 只是这人终归心术不正。 故而宋青书只看了一会儿,便对他又失去了兴致。 乔峰也早已不将全冠清的任何言行放在心上。 且他对争论马夫人贞烈与否全无兴趣,此时见了丐帮众人种种反应心中更觉失望,去意愈发强烈。 可他想离开容易,想带着慕容复一起离开,却没那么容易。 目光扫过对面严阵以待的徐长老,乔峰不由叹了口气,转头对殷梨亭道: “殷兄弟,那武当紫阳丹你可还有富余?可否与我一粒?” 殷梨亭闻言没有半分犹豫,自怀中取出一个碧色瓷瓶,从中倒出一粒拇指大小的碧色丹药,交到乔峰手中: “乔兄弟跟我还需要客气?你且拿去便是。” 乔峰道了声谢,转手将丹药交给阿朱:“阿朱姑娘,此乃殷兄弟师门秘药,医治内伤极是有效,你拿去给慕容公子服下吧。” 阿朱闻言满脸欣喜地自他手中接过丹药,对他和殷梨亭连连下拜:“谢乔帮主!谢殷大侠赠药!” 乔峰和殷梨亭双双摆手。 阿朱又道了几声谢,而后迫不及待将丹药和水给慕容复喂下。 乔峰转回身来看向徐长老等人:“徐长老,既然你执意不许慕容复离去,那便等他醒来,由你们亲自与他对质一番吧。” 说完,也不理会对面的反应,乔峰招呼着殷梨亭和宋青书等人在殿中找了几把椅子,自顾自坐下。 他却不知,看着殷梨亭毫不犹豫给出去的紫阳丹,宋青书心都在滴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 94 章 紫阳丹! 那可是宋青书当年献给武当的种种丹方中, 于疗伤一途最是管用的丹药之一! 其炼制过程极为复杂繁碎不说,所需材料也十分珍贵。 即便是身为武当七侠之一的殷梨亭, 下山历练时能带在身上的, 也不过三粒之数。 如今却浪费了一粒给慕容复! 早知如此, 宋青书当初打他打得那般狠作甚? 看着那消失在慕容复口中的碧色丹药,宋青书心中翻腾的情绪简直要把他的理智淹没了—— 太师父辛辛苦苦搜集药材, 亲力亲为炼制出来, 亲手赠给六叔的紫阳丹! 关键时刻能保命翻盘,行走江湖相当于多了好大一张底牌的紫阳丹! 就这么被个无关紧要是死是活根本没什么好在意的路人甲(慕容公子:)给吃了! 吃了! 即使明知这件事里乔峰所言所行并无半分错处,宋青书仍是忍不住有些迁怒他。 ——若不是由他来开的这个口, 殷梨亭又怎会出手就是如此珍贵的紫阳丹? 如是想着, 宋青书不由暗暗瞪了乔峰一眼。 这有些孩子气的举动让一旁虽一直沉默不语, 目光却从未从宋青书身上偏转分毫的叶孤城见了, 心中感到一阵好笑。 青书单想着是乔峰对殷梨亭求助,才使得后者拿出了珍贵的救命丹药,却怎么不想想,造成慕容复重伤昏迷的“始作俑者”是谁? 还不是青书自己。 若不是青书动的手, 哪怕是乔峰开口求恳,恐怕殷梨亭都不会拿出如此珍贵的丹药给慕容复疗伤。 之所以拿出紫阳丹, 想来殷梨亭是想让慕容复和阿朱三人承下这份救命之恩, 以抵消宋青书此前的“出手过重”,就此恩怨两情, 互不追究。 虽然这事硬要说起来的确是慕容复出手狠辣, 又乔装易容隐瞒身份在先, 面对不知名人物的搏命之举,宋青书全力反击谁也不能说是他错,但这里毕竟不是元国。 经过乔峰之事,殷梨亭更加懂得何为悠悠之口可以铄金。 更何况在失去“北乔峰”的如今,“南慕容”虽然背负着疑似杀害数名江湖侠士的嫌疑,但却的确已是宋国武林青年一代唯一仅有的一个骄傲了。 完全可以想象在他与宋青书之间,宋国武林的舆论会选择更倾向哪方。 就算宋青书本人并不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对他的任何恶意揣测和评论,殷梨亭身为自小看顾他长大、最为疼爱他的长辈之一,却不愿看到继挚友之后,自家师侄也成为被宋国武林人士口诛笔伐的对象。 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叶孤城悄然出手,安慰地捏了捏宋青书的手掌,在对方转头看来时,将自己的猜测传音给他。 宋青书:“” 宋青书耳尖微微有些泛红。 “是是这样啊。” 他呐呐道。 诚如叶孤城所想,宋青书对无关紧要之人对自己的看法,向来不甚在意。 所以他从未想过,殷梨亭会拿出紫阳丹,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声名。 “六叔真傻。”他忍不住对叶孤城抱怨,“管他们如何想、如何评价作甚。” 哪怕被哪些人在背后诋毁污蔑又能如何? 总归不会令他少块肉。 哪里有紫阳丹来得珍贵呢? 宋青书愤愤。 叶孤城笑而不语。 明明很高兴的样子,却偏还要来抱怨两句。 这样的青书也很是惹人喜爱啊。 从面色上完全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只给人一种凛然孤高之感的白云城主默默想着,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身边人的手指。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只因众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了被段誉扶助着的慕容复身上。 随着那一粒瞧着就不是凡品的碧色丹药入口,慕容复原本惨白的脸色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慢慢恢复着血色。 不过片刻功夫,他已是面色如常。 不仅如此。 慕容复脸上,原本因痛苦而紧皱的双眉也随着面色的恢复如初而一点点舒展开来,最后,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了两下,竟缓缓张了开来 “表哥!” “公子爷!” 王语嫣和阿朱、阿碧三人满是激动欣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令刚刚转醒,似乎有些搞不清眼前状况的慕容复迅速清醒过来,人也从段誉手臂中挣脱了开去。 “表妹?阿朱、阿碧?你们?我这是” 慕容复的表情先是微不可查地僵了一僵,随即马上又换上了一副怔然又有些微讶的神色,口中发问道。 “表哥,你被打成重伤昏倒在大殿里,是乔大侠和殷大侠赠了极珍贵的丹药才医好了你。” 见慕容复一脸迷茫又惊愕的样子,王语嫣柔声为他解惑。 慕容复闻言,立刻转头看向已经双双从座椅中起身的乔峰和殷梨亭: “乔大侠?莫非是丐帮乔帮主?” 他目光定格在乔峰身上。 乔峰拱了拱手,道:“在下已非丐帮帮主,慕容公子可用姓名相称。” “哦?”慕容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讶色,但看乔峰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想多解释什么,便“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道:“既如此,慕容复谢过乔兄赠药之恩。” 乔峰摇摇头,“赠药之人并非我,乃是我这殷兄弟,慕容公子要谢也该谢殷兄弟,谢我却是不必了。” 慕容复闻言顺势将目光转向殷梨亭:“这位便是近段时间江湖盛传的乔兄的友人殷大侠?在下姑苏慕容复,多谢殷大侠赠药!” 殷梨亭温和地笑笑,回礼道:“在下殷梨亭,慕容公子不必客气,毕竟公子乃是为我师侄所伤,虽说当时公子并非如今这般相貌,青书他辨认不出公子身份,情急之下失手伤人,险些害了公子性命,确乃他的不是,但他本意并非如此,出手只是为了自保,还望慕容公子原谅一二,莫要与他计较。” 慕容复听出对方话中含义,当下脸色又是一僵—— 一枚丹药便想了结他险些身死在对方师侄手中的因果? 这也未免想得太过便宜! 但偏偏他又不能死咬住对方师侄不放,因为正如对方所言,是他遮掩身份行踪可疑,且出手袭击对方师侄在先! 难道还不许别人自卫反击? 那他慕容复就也太霸道了。 慕容复恨得牙根痒痒,可面对眼前这张微微含笑,温文尔雅、全然无害般的笑脸,却说不出任何强硬的话来,最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十分憋屈却不得不强装出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姿态地道: “殷大侠言重了,此事本就是我思虑不周,路上偶遇押解着大批丐帮弟子的西夏武士,便想着混入其中看能否找个时机将诸位丐帮侠士解救一二,哪里想到弄巧成拙,竟与自己人起了冲突,真是惭愧!” 说着,他又躬身做了一揖:“还要谢过殷大侠不怪罪我险些伤了贵师侄,出了如此误会仍愿慷慨赠药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若不是此前从段誉那里听说了些有关慕容复的事,心中对此人早有防备,殷梨亭想,自己此时定会对对方多有欣赏——知趣,有礼,明辨是非,且能屈能伸,无论处于何种境况,姿态总能摆得不卑不亢。 此人一如传言,确有人中龙凤之姿。 只可惜 只是外表如此。 殷梨亭可不会被对方三言两句看似不着痕迹的辩解带偏思路。 对方说他之所以会隐藏身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想混在西夏队伍中找时机解救被囚的丐帮中人。 这里光殷梨亭能想到的,就有两个疑点。 其一,慕容复与丐帮并无交情,甚至与跟自己齐名的乔峰,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他有什么理由冒这样大的风险,易容混入西夏队伍只为营救丐帮中人? 其二,若他当真如其所言,混入西夏人中的目的是为了救人,当赫连铁树等人中毒倒地,他为何第一时间不是赶往后殿救人,反而是出现在了这大殿之中? 青书说他进来大殿时慕容复正准备在大殿墙上刻字。 他要刻什么字? 要留下什么讯息? 这讯息要传达给谁? 难道这件事比救人更为紧急? 殷梨亭心中疑问无数。 但他清楚,此时最适合发问的人,并不是自己。 于是他只是笑笑,侧身,让出了位置。 乔峰踏前一步,走到慕容复面前。 “慕容公子,赠药之事暂且不论,眼下丐帮诸位英雄有件事,却是想要问问公子,因此事与乔某也有些关系,故乔某不便离开,就在一旁也跟着一起听上一听,不知公子可有哪里不便?” 慕容复眉头皱了皱,但很快又松开,面上仍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笑模样。 他道:“在下并无不便。不知丐帮诸位想问什么?” 乔峰转身,看向徐长老等人:“徐长老,慕容公子既如此说了,有什么想问的,诸位请便吧。” 徐长老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只是将目光转向慕容复,其中的意味也没有变得友善多少。 他道:“慕容公子,弊帮马大元马副帮主两月多前被人以其独门绝技杀害,老夫自问,江湖中有能力做到以如此手段杀人的,首推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闻名武林的姑苏慕容氏。于是今天,便斗胆问上一问——” “杀害了马副帮主的,可是慕容公子你?” 他话问得直白,语气也颇为强硬。 虽然说着“斗胆”,但那一脸傲然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哪里有“斗胆”的迹象。 慕容复闻言,却是没有如许多人所想的那般,露出诸如愤怒、羞恼、惊惧之类的神色。 他嘴角笑容依旧,姿态也仍是谦雅温文,翩翩有礼: “并非在下。” 徐长老哪里肯信。 “若不是慕容公子,那请公子告知,江湖中还有何人,能施展出如此‘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手段?” 他冷哼。 慕容复脸上笑容不变:“在下不知。在下能够确定的,只有自己的清白而已。” 换言之,找出凶手,那是你们丐帮自己的责任,哪有问到他头上来的道理? 徐长老脸色一变,见对面这与乔峰差不多年岁的毛头小子对自己竟全无尊敬,一时心中不由又惊又恼。 他冷声道:“可慕容公子所言的清白,也不过是公子一面之词,实难取信我帮中兄弟。” 慕容复对这已经隐隐带上了些许威胁意味的“警告”之语却是全然不惧。 “长老既然如此说,那么贵帮对我的怀疑,又何尝不是贵帮的‘一面之词’?我慕容家确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闻名,但马副帮主独有的绝技又有多难?莫非只有我慕容家能模仿得了?单凭如此,就怀疑到我慕容家头上,这判断,是不是做得有些武断了?” “你!” 徐长老被他噎得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瞪眼对他怒目而视。 这时,人群中却忽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为何单凭如此就怀疑到慕容氏身上,慕容公子当真一无所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沉寂许久的全冠清正站在人群里,眼带嘲讽遥遥看着慕容复。 “近来江湖中发生了不少事情,相信慕容公子对此也有所耳闻。若只是一件两件,尚能说是巧合,可这么多次巧合叠加在一起若说还是巧合,慕容公子信么?” 全冠清冷笑道。 “马副帮主之死,不过是这许多起‘巧合’中的一个罢了。” “若我这样说,慕容公子可还觉得这是我丐帮的一面之词?” 慕容复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此事在下近日以来也一直在追查线索,不管诸位信或不信,这些所谓‘巧合’,确实与我慕容家无关。若诸位一定要将这些‘巧合’都归咎于我慕容家头上,在下却是无话可说。” “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慕容复苦笑。 “这” 若他还像方才一般态度强硬,丐帮众人倒好争上一争。 可他如今这束手无策又坚持自己清白,却又拿不出证据自证的无奈模样,反倒令丐帮众人迟疑了。 而这份迟疑也令乔峰明白,今天这件事,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丐帮怀疑慕容复杀了马大元,却到底拿不出足够的证据。 慕容复自称没有杀害马大元,却同样也拿不出足以取信众人的证据。 两边各执一词,若硬要分个清楚明白,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 即便他们有这许多时间,乔峰却是没有的。 他此时迫切想要赶往少室山找到乔氏夫妇,问清自己是否是他们亲生。 心念电转间,乔峰已下定了决心。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 “徐长老,你欲与慕容公子当面对质,如今也已是对质过了。无论结果如何,正如乔某此前所言,我已非丐帮中人,接下来贵帮帮内之事,我亦不好再多过问。故而,诸位且容乔某在此告辞!” 对众人拱了拱手,乔峰又转头对慕容复和他身后的三个姑娘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后,便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与殷梨亭、宋青书等人结伴走出了大殿。 身后慢半拍地传来种种呼唤挽留之声,其中还夹杂着诸如“乔峰你等等!打狗棒之事还未了结!”“给我站住!你走了这慕容复又该如何处置!”之类的叫嚷,乔峰却都不管不顾。 正如他此前所言。 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宋青书看着他头也不回走出大殿的背影,嘴角似乎向上勾了勾,看上去有些满意的样子。 临出大殿前,他最后回首,目光不期然与慕容复在半空中撞上 宋青书眯起眼睛,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杀气—— 显然,他还没忘掉那粒被“浪费”在慕容复身上的紫阳丹呢。 慕容复被他看得背脊发凉,却不愿在他面前露了怯,只好强作镇定,微笑与他对视。 直到宋青书被叶孤城扶住肩膀,挟带着一起彻底出了大殿,慕容复才暗暗长出口气,心下稍安。 宋青书 他双眉紧紧蹙起。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 95 章 慕容复动了什么心思宋青书不知道, 想来他也没兴趣知道。 一行人出了天宁寺,简单辨认了下方向, 便纵身上马, 一路向北行去。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被莫名掳走的丐帮众人皆已获救,照理说乔峰与殷梨亭此时北上少林, 应该不会再遭遇太大的危险, 所以宋青书与叶孤城若选择在此时与乔峰等人分道扬镳,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妥。 但既然已经参与进了这整件事来,时至如今, 宋青书对由乔峰身世之密所牵扯出的这一系列事件和后续发展也起了兴趣, 左右眼下他也没有其他更感兴趣、更想做的事, 那么跟随乔峰一起行动, 亲眼见证这件事最后究竟会演变成何种模样,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 更何况还有段誉这个“气运之子”在。 与气运之子同行,总不会缺少惊喜。 想必今后一段时间里,宋青书都不用担心日子会过得非常无聊了。 因乔峰已不再是丐帮帮主, 这一路行来,众人自然也就不能再借用丐帮分布在各地的分舵进行食宿补给。 非但如此, 他们反而还要对一路上的丐帮据点帮众小心避让, 以免引起些不必要的冲突,令乔峰为难。 幸而乔峰经过天宁寺一事, 心中似乎有了些感悟, 提起避让丐帮这事时, 也不见他表现得有多失落难过,反倒笑称:“幸亏殷兄弟提早做了准备,临行前提醒我将这些年攒下的一点家底能带上的俱都带在了身上,不然乔某现今,可真就会是身无长物、举步维艰了。” 明明是若没有宋青书和叶孤城提前察觉到全冠清等人的异动,就极有可能成真的窘迫局面,却自乔峰口中,以笑谈的口吻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令宋青书对其愈加赞赏的同时,也禁不住愈发困惑于自家六叔的眼光—— 能交到乔峰这样的好友,说明六叔看人的眼光应当不差才是,可当初怎么就没看出那纪晓芙纪女侠的问题来? 莫非真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那场单方面的“热恋”之中,六叔的判断力被完全蒙蔽了? 宋青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偏他还不能去问殷梨亭本人——宋青书可没忘记殷梨亭不远万里远走宋国是为的什么。 这时候跑去问他纪晓芙之事,不是存心要剖开他那看着已经慢慢开始愈合的伤口,硬是往上面撒盐么? 宋青书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他便跑去找叶孤城。 “我倒也不是一定要弄懂六叔的想法。”对友人倾诉着自己的困惑,宋青书说到最后,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只不过是不希望六叔今后再在同样的事情上吃同样的亏,遭受同样的伤害。我这做师侄的,或许管得太宽了吧” “青书怎会有这般想法?”叶孤城眼中带着些不甚明显的笑意,“殷六侠若知道你如此为他着想,定会十分感动。” 感动? 宋青书苦笑一声。 以他对他六叔的了解,对方若得知自己的这番担心,那又岂止是会感动那么简单? 依殷梨亭那温和到甚至有些绵软,时常会为些小事莫名流泪的性子,恐怕到时候感动到哭出来都不奇怪。 但宋青书并不是想看到殷梨亭的这些反应。 比起殷梨亭得知他的担心后会有的反应,宋青书更想让殷梨亭别再让自己担心——或者说,他希望殷梨亭不要再受到纪晓芙那时同样的伤害。 毕竟,谁都没想到殷梨亭逃避,又或者该说治疗情伤的方式会是这么激烈,以至于整个武当上下,从张三丰到第三代的众多弟子,无一不为独自离开武当远走他国的殷梨亭感到担忧和心痛。 “太师父年纪也大了,又突破在即,我实在担心若六叔再出什么意外,会令他分心。若影响到他突破,不仅后果不堪设想,就是六叔自己,恐怕也不会原谅自己。” 宋青书叹息道。 叶孤城拍拍他的肩膀。 直到此刻他才理解,为什么宋青书一定要搀和进乔峰和丐帮之间这些根本与他无关的恩怨纠葛之中。 按理说殷梨亭实力不俗,乔峰更是俨然已有宋国武林青年一代第一人的架势。 这样的两个人加起来,别说只是应对一个丐帮,就是丐帮集结部分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两人恐怕也有一战之力——哪怕打不赢,想要走脱却并非难事。 但宋青书却不愿意放殷梨亭独自面对可能出现的那种险境。 这不单只为了殷梨亭自己,还为了远在元国武当,为殷梨亭这个最是稚弱的弟子牵心不已的张三丰张真人。 在这个张三丰最有可能突破这些年来一直桎梏着他武学修为关隘的当口,宋青书不允许任何意外影响他的心境。 所以说 “青书当真是十分惹人喜爱啊。” 叶孤城忍不住低笑出声。 对于自己认可、被纳入保护范围之内的人,这个看上去冷冷淡淡,仿佛天地间除了手中的一柄长剑、心中的一缕剑意以外,其他全入不了他的心和眼的人,却会毫无保留地为对方着想。 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愿意提供给对方自己能给予的所有。 偏偏本人对此却没有那样的自觉。 在他看来,这大概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就是这一点,才让他显得尤为惹人喜爱。 迎着宋青书一脸“???”的注视,叶孤城脸上的淡淡笑意最终汇聚在唇角,凝成一个小小的笑弧。 “青书可曾想过,如今的殷六侠许是有了你所不知道的成长呢?”他笑道。 “你是说”宋青书迟疑。 叶孤城鼓励地对他点点头,“你怎知不是因有了纪女侠那事在前,殷六侠是从中吸取了教训,看人的眼光方才提升了一大截,来到宋国后便凭此结交到了乔大侠这样的友人?” “且乔大侠这样的人物便不需要太过出色的眼光,也看得出他秉性正直,行事磊落。如此人物,殷六侠能与之相交成为挚友,足以说明殷六侠亦有能令如此人物倾心的本领。” “青书,反倒是你,因为纪女侠之事,你对殷六侠有些过于小心了。” “他到底是在元国武林闯下过赫赫声名的人物,便是性子软了些,可也不会像青书你担心的那样过于软糯,更不是这武林之中,谁都有机会借机与他攀上关系,利用了他后又以此伤了他心的。” “青书,你太过受宋大侠、张四侠他们的影响,对殷六侠保护过度了。” 但宋远桥和张松溪是殷梨亭的师兄,两人一个身为武当二代首徒,对下面的六个师弟自小便当是亲弟弟般疼爱呵护长大,另一个则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对自家师兄弟们,不免会时常多为他们考虑一些。 谁知他们的态度怎么就影响到了宋青书,令他不知不觉间,也用同样的态度去对待殷梨亭——天知道青书才是辈分更小的那个! “青书,你要摆正自己的心态。如今你非青书尊者,而是武当宋青书。” 叶孤城说到最后,半是告诫半是劝慰。 “行走江湖全靠实力,面对外人,你以‘青书尊者’自居确无不可,但面对武当诸位,你却不能再以‘保护者’自居。” “你当然可以有保护武当、保护张真人、宋大侠他们的想法,但是,却不可以此为自身使命。” “否则长此以往,恐怕会影响你的心态。” 叶孤城的话音如同惊雷,落在宋青书耳中,令他整个人为之一震。 他的心态发生变化了么? 宋青书仔细回想。 似乎,自他在昆仑山谷中发现那有望助张三丰突破先天之境的蟠桃以后,此事便成为了他心中的一股执念。 若没有叶孤城今日的提醒,宋青书恐怕直到此时也难以察觉,原本他以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的这件“小事”,如今却已渐渐化作一股执念,只差一步,就可能变为心魔 “我竟如此希望太师父突破先天之境么?” 宋青书有些茫然自语。 叶孤城对此却看得远比他透彻。 他摇头,道:“青书,你真正希望的,并非张真人能突破境界,而是” 而是,希望他能以武入道,殊途同归,最终也能成为与自己一样的修行者,摆脱这方天地的桎梏,从此长生久视,不再受凡人百来年寿数所扰。 “虽然不知为何你似乎并不打算过多在这片大陆上留下修仙者的传承,但你内心深处之所以如此盼望张真人能够突破成功,恐怕就是因为如此了。” 叶孤城道。 宋青书默然无语。 因为叶孤城所言不错,他的确是没有打算在这方小世界留下修仙传承的。 一方世界有一方世界的规矩。 若这里曾经有过任何修仙传承,哪怕只有一点,那宋青书要在这里重新传下修行之法,将修仙一途发扬光大,自然没有任何问题,更甚者,当他传下法门,使得传承延续,还会收到本方世界大道赠予的功德。 但眼前这方小世界,无疑不适用此种方式。 张三丰其人的出现,便是最佳证例——证明这方小世界要走的,要么是有天资绝佳者靠自身修为突破先天,从此踏上以武入道、踏破虚空飞升上界的路数。 要么便是这样的人物迟迟不曾出现,又或者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无法突破界限,于是慢慢武学传承凋零,经过漫长的岁月渐渐绝迹,最后走上另一条与武学、与修行完全无关的另外一种发展道路。 若宋青书执意凭己身所学,要将修仙之法在这方小世界推广开,倒也不会承受天罚之类,但问题在于,这方小世界并不直接从属于天命大世界。 这是师兄送他来时特意叮嘱过他的。 师兄恐怕袭击他的那伙人中有精于卜算的,算出他被送走避祸追击而来,故而当时刻意选了不从属天命大世界、没有几分手段,轻易无法追寻而来的这方世界。 但也正因如此,在不知这方小世界究竟从属于哪方大世界、擅自改变其未来发展方向会不会断了某些大能可能安插在此处的手段,坏了人家谋划的现在,宋青书不能肆意妄为。 一个叶孤城影响不了大局。 但整个武当派? 以及由武当派的变化引起的全大陆的好奇和可能对武当改变的原因的孜孜不倦的追查? 这已经足够触动某些人的神经。 所以宋青书更加寄希望于张三丰自身的突破。 因为那是合乎常理的、合乎本方世界发展规律的、完全“正常”的。 他从未想过这种希望有朝一日竟会变成执念,甚至险些发展成为心魔 “阿城,多谢你。” 丹田中打磨多日的玄云剑一收一放之间陡然出现在识海中,将那缕无从闪躲的执念一击剿灭,只是剑上刚刚蒙上的一层七色光华,却瞬间黯淡了许多。 而当执念散去的瞬间,察觉到心境也随之有所提升的宋青书微阖的双眼缓缓睁开,诚恳地对面前的好友道谢。 叶孤城闻言怔了怔,见宋青书眸光清澈,再没有了之前说不清道不明的那股执念,便笑了笑,微微颔首: “不胜荣幸。” 两人相视而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 96 章 先前曾说过, 宋青书因早年的某些经历,对佛修一脉向来印象不佳。 他这人虽没有迁怒的习惯, 性子却有几分执拗, 一旦认定了某些道理, 便很难再被扭转,故而连带着对普通的僧侣也没有一般人那样高的初始好感, 更甚者, 比起一般人来,宋青书对僧人的好感度还要低上许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以一种相当平和的心态登上少室山。 ——还是那句话, 就算本身对僧人无甚好感, 但是, 在对方当真做出令宋青书十分反感的事情之前, 他还是会以一种相对客观的眼光去看待对方,不会打从一开始就判了对方死刑,认定人家就是恶僧。 只可惜,这样的想法在宋青书又一次察觉到一阵极隐秘的被窥探感时, 就如同阳光下的露水一般,瞬间挥发得一干二净。 他表面不动声色, 暗中却飞快对身边四人传音入密:“有人暗中窥探。” 这一行五人没有一个是傻的。就连心思最是单纯的段誉, 在接到宋青书传音的那一刻,面上也没有露出分毫异色。 “对方可有恶意?”殷梨亭问。 宋青书:“并无。只是我隐约感觉对方似乎在谋划什么,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窥视一番, 仿佛是在计算我们还有多久能抵达乔大侠家中。” 此言一出, 叶孤城三人还未有所反应,乔峰心中却是猛然一凛,顿时便生出了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感受,只是突然之间有种感觉,若自己不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之后一定会追悔莫及! “殷兄弟,叶城主,青书,二弟,我欲弃马,以轻功继续赶路,不知你们” 乔峰传音询问。 这一路从姑苏赶赴少林,因没有了丐帮各分舵的支援补给,五人所乘的这五匹自无锡城买来的马匹从未经过更替,更鲜少有机会休息,故而哪怕并非日夜兼程,这一段路途奔驰下来,如今这五匹马也已是十分疲惫。 像如今这样代步前行尚且能够支撑,但若要全力疾驰,恐怕马儿们便是力有不逮了。 所以,乔峰此时若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便只能弃马不用,改用轻功。 虽然心知这四人能一路陪自己至此,他此时再来问他们愿不愿意与自己一同弃马前行实在有些多此一举,但想要加速前行的是自己,这提议当然还是得由自己来。 果然,乔峰这一问话,其他四人干脆也就没再传音回应,而是纷纷纵身下马,取了最要紧的几个包裹带在身上,而后便施展开轻功,几个纵跃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宋青书能明显感觉到,当发现他们将马匹弃置路边,开始用轻功赶路时,暗中窥探众人踪迹的那个人急了。 对方是从他们接近嵩山山脚时坠上队伍的。原本是不远不近吊在众人身后,时不时凑近过来看看他们走到了哪里,有没有停下休整,此时见众人突然弃马加速前行,那本显得有些悠哉游哉的气息立时就变了。 ——显而易见地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对方对四周的环境明显比他们要熟悉,不多一会儿,便已与他们几乎并肩而行。 但巧的是,此处往乔家去只得一条笔直大道,而这大道此时正在他们这一行人脚下,对方便是再熟悉周遭环境,轻功也十分了得,如此追赶半天,也不过堪堪与他们并行。 若想越过他们更早抵达乔家,实在有些困难。 尽管如此,宋青书依然提醒众人:“那人已赶了上来,此时正与我们并行。乔大侠,六叔,依我之见,不如留下两人阻挡一二。” 无论对方的目标是否是乔峰旧居,如今对方正与他们同样急着赶往某处却是不争的事实。 鉴于对方此前的窥探之举,虽说宋青书并未从中感觉到来自对方的恶意,但这并不表示对方一定就是带着善意而来。 乔峰和殷梨亭显然也是与宋青书同样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殷梨亭便道:“那此事,便有劳青书与叶城主了。” “六叔放心。” 宋青书也是干脆,既然已经有所决断,他和叶孤城当即便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向着那窥探之人所在的方向急转而去。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们竟会来这么一手,反应一时不及,竟被宋青书和叶孤城拦了个正着。 眼见乔峰三人趁这个机会已是绝尘而去,那人阴恻恻地看了宋青书和叶孤城一眼,冷哼一声: “多管闲事!” 他的声音低而嘶哑,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肃杀,全身上下笼罩在一身毫无特色的黑衣之中,便连面上也蒙着块黑色的布巾,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目光如冰如电。 然而宋青书又岂会轻易被他目光所慑? 只听他轻笑一声,含笑开口,语气不疾不徐: “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跟在我们一行五人身后,可有什么要事?” ——竟是完全无视了对方那句“多管闲事”的冷哼,十分寻常一般自顾自与对方寒暄起来。 黑衣男人目光倏然一冷。 他又怎么听不出宋青书这看似温和礼貌的问候背后那根本没怎么掩饰的满满的嘲讽和挑衅之意? “好!好!好!” 男人冷笑着连道了三声好,看着宋青书的眼神愈发阴冷起来。 “胆子倒是不小。” 这种自恃武功辈分江湖地位,将自己的位置摆得高高在上,别人不小心翼翼尊着重着捧着敬着仿佛就胆大包天死有余辜的家伙,宋青书当年在张三丰百岁寿宴上见得够多了。 实话说,无论眼前这黑衣男人是其中哪一种,对宋青书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武功就不说了。 在如今这片大陆上,能让宋青书在这方面有所顾虑的,大概也就只有西边易国的某几位存在了。 而辈分和江湖地位 若在元国,宋青书尚有几分顾忌的可能。 可是到了宋国? 嘿,管你是哪门哪派谁谁谁。 对一个外国人来说这些东西有用么? 再者说来,他太师父可是元国武当掌教张三丰张真人好么。 认真论起来,宋国武林有几个能和张三丰平辈论交的?这么看来宋青书辈分大着呢好么。 想靠辈分和江湖地位压人? 真是想太多。 宋青书勾起嘴角,不太明显地笑了笑。 “不及前辈。”他温声温气,“能从嵩山脚下就坠上我们这一行人,说明前辈对我们——或者该说对乔大侠,必然早就有所关注。否则,前辈绝不会对他的行踪如此了若指掌。可乔大侠是什么身份?即便只是丐帮前任帮主,那也是宋国武林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 “前辈如此窥探他的行踪,胆子说来也不比我小到哪里去。所以前辈当真是谬赞了,我与友人,远不及前辈。” “” 黑衣男人没有接话。 可他越发冰冷刺人的目光,和周身暴起的杀气,却表明了他此时心情远不是看上去那么平静。 他冷冷盯着宋青书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叶孤城以为这人或许会突然暴起发难的时候,这人浑身上下处处遍布着的骇人杀意却猛地一收,紧接着,口中竟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好!好一个武当宋青书!” 黑衣男人大笑着道。 语气中的惊奇赞叹,实在不似作伪。 “也难怪你当日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乔峰哼!别看他年纪痴长了你几岁,这做人的道理,他懂得的还远不及你!” 男人朗声道。 宋青书闻言也是一滞。 他与叶孤城料想得差不多,也以为男人八成会暴起发难。 谁想对方竟是将杀意一收,转而称赞起了他来! 这倒是有趣了。 宋青书挑挑眉毛。 虽然黑衣男人这话听上去似乎是在贬低乔峰,但这样的“贬低”,背后却藏着股浓浓的亲近之意,如果不是宋青书感知敏锐,从男人一闪而逝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骄傲中又混杂着恨铁不成钢意味的复杂情绪,他或许也抓不住这人话语中那一丝稍纵即逝的真实情绪。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窥探者会对乔峰抱有这样复杂的感情? 宋青书不想做无谓的猜测。 他更不想打草惊蛇,在男人泄露出更多信息之前让对方察觉到什么。 所以宋青书故作没有发觉男人那一瞬间的异常。 他皱眉道:“乔大侠为人光明磊落正直坦荡,前辈说他远不及我懂得做人的道理,我不认同。” 黑衣男人闻言哼了一声,“光明磊落正直坦荡又有何用?如今还不是落得被逐出丐帮,眼见在这宋国武林便要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场?” “那也是有人设计陷害,乔帮主身为受害者,何错之有?”宋青书义正言辞。 “他何错之有?”黑衣人不禁冷笑起来,“他错就错在光明磊落正直坦荡,他错就错在有情有义心怀天下,他错就错在他是契丹后裔!” “哼!只要一想到那群道貌岸然的‘侠义之士’因为一个契丹人江湖声望比自己更高,为宋国百姓做过的事比自己更多,而在对方契丹人的身份被戳穿以后恼羞成怒,将所有曾经因为乔峰丐帮帮主的身份而不得不深埋在心底的嫉恨、不甘、不满一股脑地以他这契丹后裔的身世为借口正大光明理所当然地发泄出来的样子,就让人感觉可笑至极!” 说到最后,这黑衣人已是近乎咬牙切齿。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 “阿城,这人似乎?” 有些不太对劲啊。 宋青书承认,自己在发觉眼前这人对乔峰抱有的复杂情绪后,的确尝试着以玄云剑上附着的一丝人间七情引动对方情绪,希望他无数情绪被放大以后能够露出一丝破绽,令自己能窥见一丝真实。 但宋青书没想到的是,对方的情绪波动竟会如此剧烈。 剧烈到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黑衣人一掌拍碎了身边一块巨石。 在骤起的烟尘中,他忽地隐去了身形。 而等到烟尘散去,原地,却只剩下了宋青书与叶孤城两人的身影。 黑衣人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第 97 章 黑衣人这一手原地遁形的确使得不错。 若是一般的江湖人士, 此时定然已无处寻觅他的踪迹。 可宋青书又岂是普通的江湖客? 在他神识感知之中,黑衣人的存在与这之前没有任何分别, 依然显得十分清晰鲜明。 而不出他所料, 对方在自信已避过他和叶孤城的目光以后, 果然以极快的速度向乔峰等人行进的方向追击而去。 “他的目标是乔家居所?还是” ——乔峰? 宋青书一时也分辨不清。 不过以对方所展现出的实力,恐怕还在乔峰这“宋国武林青年一代第一人”之上! 就算再加上一个殷梨亭, 合他二人之力恐怕也未必会是那黑衣人对手。 至于段誉 这位小世子虽习得了不少武林绝学, 却缺少必要的实战经验,若是当真动起手来,能自保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宋青书可不敢指望他还腾得出手来襄助乔峰和殷梨亭。 “阿城!” 他招呼一声, 见叶孤城果然与他心意相通, 不必多说什么便已与他同样施展轻功, 也向乔峰等人离去的方向疾奔出去,眼中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意。 “那人恐怕与乔大侠关系匪浅。” 一边赶路,宋青书一边分神与叶孤城传音。 “否则就算受人间七情鼓动,心中执念被放大, 也不该是那般表现。” 叶孤城沉吟,“若说与乔大侠关系匪浅, 整座少室山上下, 也就只有他父母和曾经救过他性命,传授过他武功的少林玄苦大师。方才那人虽以布巾遮面, 从黑色头巾之下, 却看得到几丝鬓发的痕迹应该不是玄苦大师。” “依乔大侠的说法, 他父亲三槐公只是一普通农户,尽管也有这三槐公隐藏自身武功,假扮身无武艺寻常农夫的可能,但即便不被当时武学修为尚且粗浅的乔大侠察觉异样,平日里与少林僧人多有往来,也极有可能被觉出端倪” 所以,对方是乔三槐的可能性也是极低的。 “或者是与少室山无关之人呢?”宋青书猜测,“这一路行来,除了有意避开丐帮中人,我们也并未刻意隐瞒行踪。若有心打探,但凡在这江湖中有些能量的,都不难得知我们这一行人的去向。” “若是如此,对方又为何要时刻关注我们的动向?”叶孤城表示疑惑,“若只想掌握我们,或者说乔大侠的行踪,并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吧?” “所以我才在发觉对方窥探之举时下意识认定他是在谋划些什么。”宋青书也皱起眉来,“恐怕这谋划,与我们的实时动向有莫大的关联” 沉默数息,两人忽然同时再次发声: “圈套?” “陷阱?” ——虽不是同样的形容,却表达出相同的含义。 “若当真如此,六叔他们那边” 恐怕,要有大麻烦了。 * 另一边。 被宋青书认为要有大麻烦的乔峰三人,此时已站在了少室山阳面一座山坡旁边。 绕过眼前这座不算高的山坡,一座不算太大的寻常农家小院便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院中有三间普普通通的土屋,屋旁规整出了一片小小的菜园。 菜园边还栽着棵高大的枣树,树下随意放着一顶有些破烂的草编斗笠,和一把柄手已经断成两截的旧茶壶。 院中有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正四处啄食,又有晾晒着菜干的几张竹席 看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院子,乔峰忍不住眼眶微微泛红。 殷梨亭见他身子有些颤抖,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攥成了拳,不由伸手,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产生某种眼前这个高大坚毅的男人,似乎露出了如同年幼的孩童在外受了委屈,红着眼睛跑回来家寻爹娘劝哄抚慰时的脆弱神情的错觉。 乔峰察觉到他的动作,转过头,有些勉强地对他笑了笑。 “殷兄弟,二弟,快跟我进来!我娘若知道我带了朋友回来,今晚定要宰上一只肥鸡,再整治上一桌好饭好菜,好生款待她儿子的朋友。” 边说着,乔峰边扬声对屋里喊道: “爹!娘!孩儿回来了!” 土屋里安静了片刻,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峰儿?可是我儿乔峰回来了?” 伴着话音,屋门被从里面急急推开,紧接着便走出了一个有些年纪的瘦小妇人来。 “娘!” 乔峰见了这妇人脸上又惊又喜,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神情,鼻子不由一酸,快走两步上前,双膝一屈,已是跪倒在她身前。 瘦小妇人伸手抚上他的肩膀,细细端详他的面容,瞬息之后,眼中也浮起了一层水光: “峰儿!真是我儿峰儿!” 母子俩几乎要抱头痛哭。 这时,从乔母身后的土屋里,又走出了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汉。 这老汉一出了门,便见乔峰与乔母相对泪流,而门口不远处,还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神色有些尴尬又有些感动地站在那里 老汉脸上原本也有些激动的神色顿时沉静下来。 “你们娘儿俩这是哭的什么!峰儿回来难道不是好事?你哭甚么!让客人看了笑话。” 老汉板起脸,闷声闷气道。 “爹!”乔峰见了老汉,刚止住泪水的眼眶顿时又红了。 想起小时爹爹将自己扛在肩上,带自己四处玩耍,仿佛高大到能为自己挡去前路上一切风雨的身影,又看看眼前这个身形已经佝偻,瞧着比起瘦小的娘亲也似乎高大不了多少的老人 乔峰心中止不住一阵酸楚。 “爹,孩儿回来了!”乔峰扶起母亲,搀着她一起走到乔三槐跟前,看着老头子强忍欢喜,板起脸来训人的样子,忍不住咧嘴,露出一个一点也不“北乔峰”的憨直笑容。 “回来了?回来好啊。”乔三槐见了走到近前的儿子,看着那张数年未见,显得愈发成熟也刻上了些许属于岁月的沧桑的熟悉脸庞,原本刻意板起的脸孔,也被笑容一点点攻占了。 他笑着拍了拍乔峰的肩膀:“今晚就在家吃饭吧?让你娘杀只最壮实的小公鸡,给你炖汤喝。” “哎!”乔峰欢喜地应着声,又想起殷梨亭和段誉,便走过去将两人拉过来,给二老介绍:“爹,娘,这是我的至交好友,殷梨亭殷兄弟,和结拜弟兄段誉,与我都有过命的交情。这次回家带了他们一起,却要劳爹娘招待了。” “嗐!你这娃子说的什么胡话!你有朋友来家做客,我与你娘只有高兴的,劳什么劳,今晚都在家里吃饭,吃完在家住一晚,哎,老婆子,今年新做的被褥你放哪儿了?待会儿取出来放阿峰屋里去算了,我自己去找。” 乔三槐开始还装模作样数落了乔峰两句,说到后来,干脆进屋给布置房间去了。 乔母笑眯眯地看着她家老头子借回屋收拾房间被褥的借口转身走进了屋子,就当没发现老头子转身的一瞬间,眼底闪烁的那点泪光。 “峰儿啊,招呼你朋友去枣树底下坐坐,走了这么远,都渴了累了吧?娘去给你们倒点水,再拿点吃食来先垫垫肚子。” 目送乔三槐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后,乔母转头,温声对乔峰道。 而不等乔峰应声,殷梨亭已急忙摆手,推拒道: “伯母,不必麻烦了,我们不渴” “你们一路走到这少室山上来,连马都没骑一匹,怎会不累不渴?好孩子,到这儿来不用客气,便把这里当你们自己家一样,可千万别拘束着自己。” 乔母还是那副笑眯眯脾气很好的模样,手上却毫不妥协地推了推乔峰,让他带人去树下石桌边落座,自己则转身进了屋里,准备茶水吃食去了。 殷梨亭和段誉见状无法,只得跟着乔峰一起到枣树下坐下。 而见到了父母,乔峰心中好似有块巨石,终于安安妥妥地落了地。 “殷兄弟,二弟,不怕你们笑话。回来之前,我满心都想着见了爹娘,要如何询问他们,我究竟是不是他们亲生,身世到底如何。” “可如今当真见到了二老,我心下却只有欢喜,至于我是不是二老亲生,也已没当初想得那么重要了。” ——是亲生不是亲生又如何? 他们,总归还是他乔峰的爹爹娘亲。 没有生恩,便连养恩也没有了么? 他不记得自己被教养成这样的人。 乔峰心下一片安稳,只觉得笼罩在头顶的一大片阴霾,仿佛都变得淡薄了许多,心中自杏子林一事后积累的郁愤,也淡去了个七七八八。 殷梨亭和段誉见他眉峰舒展面色安然,整个人豁然开朗了许多,当下也很是为他欣喜。 “乔兄弟,你能这样想便好。”殷梨亭喜道。 乔峰笑着对他点点头,又见段誉也是满脸笑容,也捶捶他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等乔母送来了茶水吃食,又逮了只小公鸡带去后面忙着杀鸡做菜,乔峰三人便坐在院中那棵大枣树下,边喝茶水吃东西,边谈起乔峰儿时的一些趣事。 于是当宋青书抱着对殷梨亭等人的担忧,与叶孤城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乔家居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和乐融融、平安喜乐的画面 宋青书:“” 等等。 说好的圈套呢? 陷阱呢? 他和叶孤城一路都在商讨对策,掐着时间赶路的紧张忧心呢? 把他的担忧还给他(:3) 被叶孤城拉着走进院子,宋青书脸上的表情忧郁极了。 不过还不等见了他这副模样,以为他在与黑衣人的交手中出了什么问题的殷梨亭出声询问,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忽地从院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行四名中年僧侣,面带急色地走进了小院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 98 章 宋青书:“” 看这四个僧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模样恐怕他们正是自己和叶孤城之前猜测了许久的, 那些所谓的圈套和陷阱了吧? 只不过,这作为圈套、陷阱的后招, 实在是有些温和得出人意料。 以那黑衣蒙面人当时表现出的种种, 宋青书可不认为对方的手段会如此温和无害。 所以, 对方将这四个很可能是少林僧人的中年僧侣引来乔家的原因是什么? 单纯只是为了让他们与乔峰对上? 宋青书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毕竟即便获知乔峰竟乃契丹后裔,这些少林僧人也没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 咄咄逼人地跑来乔家抓人——首先少林就不是一个会如此张扬行事的武林门派。 其次, 即便乔峰成了契丹人,对少林而言,又有什么问题? 只要他不无故出手伤害宋国普通百姓, 不加入辽国军队助辽帝攻打大宋, 少林没有任何理由与他为敌。 ——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主动打上门来。 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布置, 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宋青书想。 而他的这个猜想, 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乔峰!乔三槐夫妇人在哪里?你快些将他们交出来!” 四名僧侣中,为首的一名身材高大的僧人满面怒色道。 被喝问的乔峰一脸莫名。 “几位大师这是何意?”他站起身,有些茫然看向那四名僧人,“乔某父母正在屋中张罗饭食, 几位大师来寻他们有事?” 高大僧人:“” 狐疑地看了乔峰一眼,又看了看院中或站或坐的宋青书、殷梨亭等人, 在目光扫过石桌上那被吃去了一多半的吃食和茶水后, 高大僧人面上的怒色有些退去,取而代之的, 则是疑惑中又透着些怀疑的神色: “你当真未曾伤害乔三槐夫妇?” 乔峰只有比他更疑惑的。 “大师此话怎讲?”他皱眉沉声道, “我为何要伤害家父家母?” 高大僧人闻言, 再次无话可说。 恰在此时,或许是听见了院中动静,乔母推开房门,从土屋中走了出来: “峰儿?怎么了?怎突然恁大声响?” 话未问完,乔母已经瞧见了站在院中的四名僧人,脸上顿时带出了几分笑来: “哎?是少林寺的师父?今日怎有空来我家这院子?可是寺中缺了菜干?” 说着,她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到屋边一张竹席旁,伸手三两下将竹席上已经晒好的菜干拨拉进旁边放着的一个布袋里,将布袋口仔细扎好,递给那为首的高大僧人: “师父,你看这些够么?” 高大僧人:“” 他默默伸手,从乔母手中接过布袋,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身后另一个僧人悄悄伸手戳了戳他,高大僧人这才猛然回魂一般,迎着乔母询问的目光,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够够了!” 说着就要掏出银钱交给乔母。 乔母这时却笑眯眯地摆了摆手,道:“一袋菜干而已,也不值什么,师父就不必客气啦!今日我家峰儿带了朋友回来,我与他爹正在屋后准备饭食,就不招待几位师父留下用晚饭了。峰儿,去厨房找你爹要几碗热水来给师父们解解渴。” “是,娘。” 乔峰看了看彻底懵掉的四名僧人,又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宋青书、叶孤城、殷梨亭和段誉四人,确定有后者在,即使前者暴起发难,也不会伤害到他母亲,才听话地跑进屋后,找他爹讨要热水去了。 期间乔母就笑呵呵地与四名僧人寒暄,问寺中各位大师近来可都还好?往日经常往来的一些僧人近况如何? 她笑眯眯地问,四名僧人怔然又礼貌地回答,一问一答间,僧人们面上的茫然一点点退去,慢慢地就变得从容自在起来。 宋青书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母亲这种存在,果然无论到了哪里,都十分神奇且令人敬畏。 他想。 这时,去拿热水的乔峰回来了。 他将四只装着热水的大碗一一递给四名僧人,见四人一脸木然地将水接了,习惯性地对自己道谢,脸上不由也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尴尬来。 所以说。 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 目送乔母转身回了土屋,四名僧人面色复杂地转眼看向乔峰。 “所以,你当真未曾伤害他们。” 为首的那高大僧人此刻似乎也彻底冷静了下来,语气再不复之前的激愤暴怒。 乔峰面色从容坦荡:“自然。” 高大僧人沉默片刻,迎着乔峰自始自终未曾改变的平和目光,终究说了一句:“抱歉。” 乔峰摇头。 他并不在意眼前四人对自己的误解。 他在意的是,为什么他们会对自己产生这样的误解。 高大僧人神色间有些迟疑。 “我今日与四位师弟下山为寺中办事,归来途中忽有人投石报信,信上写说前丐帮帮主乔峰正赶往曾经家中,欲杀养父母泄恨。” 高大僧人道。 “情况紧急,我与师弟们来不及细想,派了一位师弟返回寺中求援,我与其他三位师弟便径直向这里赶来。却不知竟是一场误会” 说到最后,这高大僧人渐渐有些羞惭起来。 ——说到底,还是他们这些人对已经“变成了契丹人”的乔峰有了偏见在先。 认为哪怕是曾经正直侠义闻名江湖的乔峰,在成了契丹人以后,也改不了骨子里那世代流传下来的嗜血残暴,所以才会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见了乔峰,便开口呵斥质问,根本不曾怀疑那信上所述内容的真假。 一想到自己冲动之下险些冤枉了乔峰,更甚者可能因此而酿成大错,高大僧人面上的羞愧之色不由又加重了几分。 幸而,乔峰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见那高大僧人面上愧色愈甚,他便豪爽地笑了笑,道: “大师不必介怀。四位忧心家父家母安危,甫一接到传信,便立刻赶至乔某家中,乔某对此心中只有感激的。不过一点误会而已,既然已经解开,乔某不放在心上,希望四位大师也莫要放在心上。” 四名僧人听了这话,又见乔峰面上神情坦坦荡荡,显然不是说场面话,而是心中也当真这么想,心下登时俱是一松。 其中有个身材中等的僧人还一脸赧然道:“我等也是不辨是非,只因那信上说乔施主你得知自己契丹人的身世后便狂性大发六亲不认,先杀丐帮马副帮主,又欲杀自己养父母泄恨,便对此深信不疑,实是不该!不该啊!” 四人齐声宣了句佛号,面上俱都露出自责自省之色来。 乔峰又欲再劝,却忽地目光一凝,闪电般疾射向四人身后。 四名僧人见状不由随之回首,便见山坡上竟然走上了十几名手持武器的少林僧人,此时正虎视眈眈紧盯着院内。 四人皆是一惊,眼见那十几名同门已气势汹汹奔下坡来,不由慌忙挥手大喊: “各位师兄弟且慢些动手!咱们对乔施主有些误会,先听我等一言!” 众僧人闻言动作俱是一顿,为首两名五十岁上下的老僧更是面露疑色。 但好歹对自己的同门,这些僧人还是不曾怀疑的,当下那四人便走上前去,将此前发生之事如此这般详细道来,说到最后,一群僧人面面相觑,持着各式武器的手,却慢慢都放了下来。 那两名老僧人暗自交谈了几句,便有一人站出来对乔峰等人行了个佛礼,道了句“阿弥陀佛”,而后道: “乔施主,此事是我少林弟子行事过于莽撞了,老僧代他们向你道歉。” 乔峰连忙还礼,“大师不必如此!一场误会而已,解开就好,实不必过于苛责四位大师。” 老僧摇了摇头,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领着一众弟子离开时转过头,深深看了乔峰一眼: “乔施主,若有空闲,便上山看看玄苦大师吧。” 说完,也不理乔峰的反应,径自便带着人离开了。 乔峰闻言却是一脸惊疑不定。 玄苦大师乃他授业恩师一事,除了他们两人,少林上下理应再无第三人知晓。 这老僧人怎么会 心中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又思及老僧人离开时那复杂的神情,乔峰心中没由来一凛,当即对扬声对屋里道: “爹,娘,时间尚早,孩儿欲上少室山,探望恩师玄苦大师,晚饭前再赶回家可行?” 屋子里很快传出乔三槐的应答声:“怎么不行?你要去便快些去,你娘这把鸡汤可已经炖上了,回来得晚了鸡肉炖老了,我们可是不管的。” 乔峰嘿嘿笑了两声,道:“爹爹放心,我定速去速回,不叫二老久等。” 说完,他转头又看向宋青书等人:“诸位,我欲上少室山一探,可此前发生之事又令我放心不下父母,不知青书与叶城主能否暂时留在家中,替我照看一二?” 宋青书和叶孤城自无不允。 乔峰又给两人上了一壶新茶,顺便顶着他娘的笑骂声从厨房摸了几块点心出来给两人在石桌上摆好,接着就带着殷梨亭和段誉,匆匆向少林寺而去。 宋青书本以为乔峰他们会如他所言,去去就回,却没想到等乔三槐夫妇准备好了晚饭,四人在院中从下午直等到天色全黑,也没见到乔峰三人归来。 乔三槐夫妇嘴上虽没说什么,还一直安抚宋青书和叶孤城两人,说或许玄苦大师和乔峰久别再=重见一时聊得忘我,耽误了些许时间,过会儿人应该就会回来了,但实际上,他们两人恐怕才是更加忧心忡忡的那方。 直到桌上那罐散发着浓浓香气的鸡汤已经不再温热,院中的四人才盼来段誉独自一人返还的身影。 而他带回的,也并不是乔家夫妇期待的好消息 “宋大哥,叶大哥,大哥让我请你们带上伯父伯母,一起上山。” 段誉脸色凝重道。 * 宋青书现在知道段誉之前为何脸色那样凝重了。 别说段誉,就是他,此时此刻,脸色也是十分凝重的。 哪怕少林方丈玄慈大师此时正站在他面前,一脸的感激。 “所以六叔你又将紫阳丹送出去了一粒?” 宋青书近乎咬牙切齿。 殷梨亭躲着他的目光,整个人几乎都要缩到乔峰背后去。 他喏喏道:“因为玄苦大师伤势过重,若不用紫阳丹,大师眼下恐怕恐怕” 恐怕,都已经圆寂了!哪还等得到宋青书赶来? 宋青书看着他那软乎乎怯生生的样子简直都要气笑了! “所以呢?”他故作一脸冷漠,双眼微眯,定定看着殷梨亭:“紫阳丹是六叔离山时,太师父担心六叔若遭遇凶险,无人相助恐有性命之忧,才亲手交给六叔,用以在关键时刻吊命之物。六叔倒好,总共也只有那么三粒,一撒手就轻易送出去大半!如此若让太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还怎么让他安心?” 殷梨亭见他越说越气,不由再向乔峰身后缩了缩,气弱道:“可眼下我性命无忧” 话没说完,宋青书就瞪起眼睛:“眼下是眼下!莫非六叔能保证自己一生都不受伤?!” 殷梨亭抿抿嘴,不说话了。 宋青书这也是气得有些狠了,又着实担心殷梨亭这样和善绵软的性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就会被人哄着,迟早要将那最后一粒紫阳丹也莫名其妙就送了出去,这才一时没忍住,当着少林方丈这外人的面发作了一通。 这时缓过神来,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他两句情有可原,但若再说下去,便有些过了。 于是只得默默忍下。 看了眼禅房内躺在床榻上面色微白、呼吸仍有些微弱的老和尚,又看了一旁面上感激之色不变的少林方丈,宋青书眉梢微挑: “所以?紫阳丹也送了,这位大师的性命暂时也保住了,六叔和乔大侠不回家吃饭,反倒叫段公子将我们两个和两位老人家都带上少林寺来是为的什么?” 他话刚问出口,就发现禅房内的几个人——包括乔峰殷梨亭,和那位少林寺方丈大师在内——面色都是一变。 宋青书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难道他还问了一个不能问的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 99 章 “这问题当然不是不能问。” 乔峰苦笑着开口。 看他那样子, 宋青书就能猜到他入少林、拜恩师的这段经历,过程恐怕并不如早先预想的那样美好。 事实也的确如此。 起初玄苦大师听闻曾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的昔日弟子乔峰来访, 十分痛快地便同意了与他见面。 须知此时乔峰已非丐帮帮主, 且乃契丹后裔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 玄苦大师在明知此事的前提下依然毫不迟疑,立刻同意他入寺拜访, 实在令乔峰心下又是喜悦又是感动, 于是等到当真见到了玄苦大师的面,乔峰立即便跪倒在地,郑重行了个叩拜大礼。 玄苦大师起身过来扶他。 也不知是不是乔峰的错觉, 玄苦大师的动作似乎异常缓慢, 好像每行动一下, 都会消耗掉全部的力气一般。 “师父, 您身体有恙?” 反手扶住玄苦大师,乔峰关切道。 哪知玄苦大师甫一与他四目相对,原本带着慈祥笑意的脸上神情却忽地一僵 “乔峰?你就是乔峰?!” 乔峰不明所以,只当多年未见, 师父脑海中的自己,恐怕还是当年那小小的孩童模样, 此时骤然见到长大成人后的自己, 一时有些陌生罢了。 于是点头道:“正是弟子。师父,许久不见了。” 哪知听他亲口承认自己就是乔峰, 玄苦大师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更加复杂了。 惊骇、痛苦、惋惜 最后, 都化作了深深的感伤和怜爱。 “原来是你啊” 玄苦大师一声轻叹。 乔峰依旧不明所以, 见他双目微阖,似乎已经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便只好把人扶回床榻上坐着,内心正思考对方见到自己为何会是如此反应,就听有人在禅房外轻轻叩门: “师父?九转回春汤煎好了!弟子端进来给您?” 玄苦大师这才睁开眼睛,提高声音道:“是青松啊。进来吧。” 得了他的应允,房门这才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用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的十二三岁的小沙弥。 小沙弥原本全副心神都放在手中捧着的药碗上,进了房门才慢半拍察觉到室内除了自家师父,竟还有几位客人。 他正想将药呈给自家师父后,再与客人们见礼,却在看清乔峰面容的瞬间,失手摔落了药碗 “是你!” 小沙弥难掩满面惊恐,退后两步,失声惊叫。 “你你怎又来了!打伤我师父一次还不够,这次竟还带了帮手?来人!来人呀!打伤师父的坏人又来了!” 不容乔峰插言,小沙弥已经扯开喉咙叫起了人来。 而事情后续的发展,不必乔峰继续口述,宋青书也能猜到一二。 不就是寺内的其他僧人听闻小沙弥的呼救声纷纷赶了过来,最后还惊动了方丈大师么? 会有这样的结果宋青书并不意外,他奇怪的只是—— “即便少林的各位起初不信是有人假扮成乔大侠的样子打伤了玄苦大师,在我六叔拿出紫阳丹为玄苦大师疗伤,又作证此前乔大侠一直与我们共同行动,根本没有机会脱离队伍前来少林伤人以后,应该也已经改变看法了吧?” “既然误会俱已消除,为何还要将我与阿城二人和乔家二老叫上少林来?” 以乔峰对父母的重视,若不是当真十万火急,他怎么也不会在夜色已深的如今,还坚持让二人抹黑爬上少室山来。 乔峰闻言则再次苦笑了一声。 他道:“青书还看不出来么?这人有意假扮我打伤师父在先,又飞石投书给少林大师们,言说我欲害爹娘二人性命以泄愤在后,可如今爹娘平安无事不说,师父也因殷兄弟赠药而得以保住性命。” 幕后那人目的没能达成,又怎会甘愿? “我只怕那人若得知师父已无性命之忧,暴怒之下或许会再对爹娘出手,可师父这边当时也才刚服了药,离不开殷兄弟的看顾,我又要与玄慈大师和寺中各位长老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脱不开身,便只能央了二弟,请他去将你们俱都带进少林寺来,好让我安心一二” 说到这里,乔峰面色有些惭愧。 “我此前欲归家一趟,只是想向爹娘求证身世,却不想竟为二老和师父带来如此灾厄或许我这一趟,根本就不该回来” “阿弥陀佛!” 其余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玄慈方丈轻诵了一声佛号,温声出言道: “乔施主此言差矣。此事皆乃那幕后之人一手策划,出手伤人的是他,欲借害你父母、暗害玄苦师弟等事挑起你与我少林之间争斗的亦是他。乔施主你同样乃是被算计的一个,又何错之有?” “玄慈大师”乔峰无言以对。 宋青书却无心关注玄慈方丈对乔峰的开导,心中正兀自思索—— 听乔峰的语气,他似乎已经能够肯定,之前曾试图窥探他们一行人行踪,然而暴露以后被他与叶孤城联手拦在半路的黑衣蒙面人,与假扮成乔峰的模样打伤玄苦大师的,是同一个人。 若当真如此,其实不难推断出那人目的。 试想,若当初他们没有察觉到那黑衣人的存在,因而并未弃置马匹、加速赶往乔家,那事情将会如何发展? 恐怕等他们悠悠闲闲骑马漫步到了乔家,乔三槐夫妇早已如那飞石投书上所言一般,先一步“为人所害”。 而紧接着,在乔峰还为父母被害悲痛欲绝、守着二老痛哭失声,来不及做其他反应之时,早便接到飞石投书的少林僧人们接连赶到,在有投书内容做诱导,又亲眼见到守在乔三槐夫妇尸身边的乔峰 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判断一目了然。 届时,乔峰杀害养父母,又重创授业恩师玄苦大师致其身亡,与少林之间定会结下无法解开的误会仇怨。 而少林在武林中向来声望颇高,经由少林证实的这两桩乔峰亲手犯下的“罪行”,也将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江湖,当下就能逼得乔峰在宋国武林再无立足之地! 这大约就是那幕后之人的最终目的了。 当真是歹毒至极。 宋青书微微眯起眼睛。 “乔大侠可知是何人,竟要如此加害于你?” 他问。 乔峰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杏子林一事以前,乔某能拍着胸膛说上一句,某行走江湖十数年来,从未与人结下如此仇怨,能让人处心积虑,害我至此。” 他悲声道。 “可杏子林之事过后,乔某在宋国武林,早已是人见人憎,便连曾经生死相交的同门弟兄,都疑心我会私自偷取早已当众交还的打狗棒,明知我是被人陷害,依然满江湖传言是我杀害了马副帮主” 长长叹息一声,乔峰只觉心中又满盛了一腔的苦意—— “青书,我当真已是不知,这幕后之人最可能会是谁了。” 在场的所有人闻言,都有了一瞬间的失语。 乔峰话语中透出的满是悲愤无力的情绪感染着禅房中的每一个人。 哪怕是此前经过一番解释,依然对他有所怀疑,认为他不可信任的几位少林高僧,这时也再说不出什么怀疑挖苦的话来。 禅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宋青书不愿在毫无依据的情况下做无谓的揣测,却不妨碍他暗中与叶孤城传音讨论—— “阿城,依你之见,这幕后之人,与全冠清、徐长老、马夫人等人,可是同一伙的?” 他好奇问。 叶孤城沉吟片刻,摇头,“应该不是。” “哦?为何如此判断?” 宋青书来了兴致。 叶孤城见他双眼晶亮,神采飞扬,心中不知为何也有些欢喜,偏此刻禅房内气氛安静又压抑,他便只好垂下眼帘,不让别人窥见自己眼中的神色。 “全冠清等人图谋只在丐帮之内。且青书当初也曾见过那几人,即便是其中身手最好的白世镜,又怎能与当日那黑衣人相提并论?” “若他们一早便能驱使动如那黑衣人般的人物,恐怕杏子林叛乱那日,便不会是那时那个模样。” “这倒的确。”宋青书亦觉叶孤城所言十分有理,“若早有那样的帮手,他们又何至于被一品堂的人那么轻松尽数捉了去。” 可若这人与丐帮那群人毫无关系,那又为何行事如此歹毒,一出手便要置乔峰于万劫不复之地? 杀父、杀母、杀师。 这些罪名若落实下来,哪怕乔峰仍是丐帮帮主,仍是宋人,也足够他被全天下人唾弃,被所有人欲除之而后快了。 宋青书与乔峰本也不算多熟悉,如今自然更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对乔峰憎恨至此。 叶孤城这时却道: “也未必就是因为憎恨。” 宋青书闻言一怔:“阿城此话怎讲?” 叶孤城顿了顿,似乎是在试图理清思路。 然而,还不等他再次开口,禅房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房中众僧人未及出声呵斥,却听那闯进门来的年轻和尚道: “方丈!各位师叔!弟子们捉到一名欲盗取经书的小贼,请方丈和师叔们定夺!” “什么?盗取经书?!” 禅房内的几名老僧闻言立刻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看向那年轻僧人: “人呢?可带来了?” 那年轻僧人回道:“回师叔们,人已带来了,就在院中。” 老僧们立刻又看向方丈玄慈,见后者微微颔首,便当先一步走出门去。 玄慈方丈原本也正要与众人打过招呼以后,也出门去先处理这事,却在正要开口时,听得一个清脆的年轻女子声音从院中传了过来—— “谁要盗你们的经书了?你们这群和尚,莫要随便冤枉人!” 咦?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又见乔峰与殷梨亭、段誉面面相觑,心知他们此时恐怕也与自己两人抱有相同的疑惑。 ——这声音,听着似乎有点耳熟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 100 章 虽然心中好奇外面那人究竟会是谁, 但眼下这幅光景,明显是少林要处置自家内部事务, 他们这些外人, 还是不要随意插手的好。 出于修养, 宋青书干脆连外放的神识也收拢回了禅房之内,自然也就再不知院外此时是何情形。 不过他也没多介意。 到底事不关己。 再说眼下, 他还有更加感兴趣的事。 “阿城, 你方才说‘也未必就是因为憎恨’,此言何解?” 禅房内此时无人出声,宋青书干脆重新找回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与叶孤城再次悄悄传音起来。 叶孤城思路虽被打断了一次, 倒也不影响什么。 略微沉吟了一下, 他缓缓开口:“依青书之见, 此前被你我二人拦下的那蒙面人,对乔大侠可怀有恶意?” 宋青书闻言一怔。 “似乎没有?”他有些迟疑道,“那人对乔大侠怀抱的情绪十分复杂,但恶意却应是没有的, 硬要说的话,倒好像是有些怒其不争似的” 叶孤城那里传来的心音中带上了几分低沉的笑意。 “不愧是青书。”他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我亦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情绪。” “但若如乔大侠与玄慈方丈等人的猜想, 那人重伤玄苦大师在前,欲杀乔家夫妇在后, 而如此作为并非因与二者有何深仇大恨, 而只为嫁祸给乔大侠若不是因为与乔大侠之间有难以化解的仇恨, 青书以为,又该是因为什么?” “这”宋青书一时语塞。 他也想不出若非源于仇恨,那人做出这一连串足以令乔峰在宋国武林身败名裂之事是为了什么。 等等! “在宋国武林身败名裂”? 莫非! 宋青书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 “阿城,你莫非怀疑,这人与辽国有关?” 他脱口问道。 叶孤城赞许地看了宋青书一眼。 “正是。”他肃色道,“给乔大侠扣上弑父、弑母、弑师的罪名,挑起他与宋国武林人士之间的矛盾,令他在宋国武林再无立足之地,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刨除仇恨的因素,如此行为,对谁最有利?” ——辽国! 乔峰辽人的身份如今在宋国武林恐怕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此时他与宋国武林人士之间爆发出巨大的冲突,又或者说,借着他“残忍无情屠杀养父母及授业恩师”的罪名,由有心人士牵头,掀起全江湖围剿乔峰的“武林盛事” 届时会发生什么? “首先,以乔大侠的性格,他虽不可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人以自己未曾犯下的罪名为由宣判自己有罪,但面对昔日的同伴故人,他定不会忍心下去杀手。” 叶孤城语气有些淡淡的,面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漠然。 “但那些热血上头的武林人士却不会对乔大侠手下留情。毕竟到了那时,他必定已是‘假仁假义了十几年、身世之密暴露以后终究兽性大发、骨子里属于辽狗的残忍暴虐显露无疑’,俨然成了全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一代魔头。” 不知为何,听着叶孤城用淡然的语气描述出一幅仿佛理所当然般的可能会发生的属于乔峰的“未来图景”,即便是宋青书,也不由心中一阵发寒。 “所以,到时候冲突一旦爆发,乔大侠就算再如何想要隐忍克制,面对一群拼了命想要取自己性命的热血上头的江湖人士,也未必当真就能全然控制住出手的力道。” 宋青书喃喃。 “不错。”叶孤城神色依旧平静淡然。对宋青书微微颔首,他续道:“而一旦他手下开始失了分寸,致使那些聚集而来的武林人士中有人受了重伤” 那么,局势便会开始失控了。 乔峰的确本领高强。在众多人手的围攻下或许依然能够脱身而去,但他绝做不到全身而退,多少都会受些伤。 而阻拦他离去的那些江湖客们,定然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轻则需得将养些时日,重则恐怕一段时日之内,都无法再轻易出手。 如此,宋国武林自然元气大伤。 若当真如此,得益者除了辽国与西夏,还会有谁? 虽然这其中也不能排除西夏人借三十年前雁门关一事做了局,将辽国与宋国都算计了进去的可能,但从之前西夏一品堂那伙人的行事来看,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很大。 更大的可能,是辽国人早一步知晓了乔峰身份,借此发挥,若事情发展顺利,乔峰届时对宋国武林定会是心灰意冷,又在偌大宋国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立身的所在,若辽国在此时对他发出邀请,动之以同胞之情,乔峰会作何选择? 结果实在不难猜测。 “若当真如此,那布局之人也未免太过狠毒。” 宋青书想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说什么同胞之情,不过是想借乔大侠之力,令其反过身来襄助辽国攻占宋国罢了。明知此计定会伤他至深,还如此行事” 这可真看不出对乔峰哪有一星半点儿的情谊。 叶孤城见他情绪似是有些低落,不由避着禅房内其他几人的目光,悄悄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以做安慰: “青书莫要钻了牛角尖,说到底,这不过只是你我二人私下的猜测而已。” 事实真相是否就是如此,还未可知。 话虽是这么说,但宋青书越想,就越觉得叶孤城的这个推测远比之前的仇恨说更加有理有据,一些之前无法解释的疑点,若从这个角度出发,也一一都能找到合理的答案。 但与之相对的,新的疑点也随之一个个冒了出来。 比如—— “若那黑衣人是为辽国办事,更甚者,他自己就是辽人,他又怎么会对乔大侠那样熟悉?若说是因为早已得知乔大侠身份,一直暗中关注着他倒也解释得通,但以之前他表现出的种种” 总让人觉得他与乔峰之间的关系,远不像只是同胞那么简单。 “且那人对少室山周边地形十分熟悉,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偷溜进少林重伤玄苦大师而不惊动寺中高手,”叶孤城也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想来应在少林寺中潜伏了许久,且武功十分了得。” “这样的人物,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若长时间不现身人前,理应引来各方关注怀疑才是,可是这些年来,却从未有类似的消息传出” 所以那黑衣人到底是谁? 当真是是辽人么?还是其实他是宋人? 在这些信息无法得到确认之前,宋青书和叶孤城也无法再推断更多。 两人正兀自思考间,却听门外有人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紧接着房门被叩响了几声,少林方丈玄慈的声音也透过门板,不高不低传了进来: “乔施主,院中这位女施主说想与你一见。” 禅房里,乔峰闻言微微讶然。 快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见玄慈方丈果然站在门口,乔峰忙让开身请他进门,口中道:“方丈请进。” 玄慈却并不进门,只站在门口道:“乔施主,老衲便不进门了。实在是那位女施主口齿伶俐得很,既不肯吐露身份,也不肯解释为何深夜入寺盗经,又说听守卫的弟子们讨论知道乔施主你正在少林做客,比起我少林僧众,更信任乔施主你,只有与你当面相见,才愿开口。老衲无法,只得厚颜来请” 见玄慈说到这里,竟要向自己行礼,乔峰连忙将人扶住: “方丈使不得。虽不知那位姑娘为何指名要见乔某,但若与乔某当面,能助方丈向她问明真相,乔某自是不吝相助。” 玄慈闻言,本就十分慈和的面容似是更加温和了几分。 “如此,便多谢乔施主。” 他道。 说完,便侧身做了个引路的手势,示意乔峰与自己同行。 乔峰有些犹豫地看了房中的宋青书等人一眼。 玄慈见状,又道:“乔施主的几位友人若有意愿,亦可一同前往。” 宋青书本来是没想去凑这个热闹,无奈殷梨亭先一步道:“我就不必了。玄苦大师尚未醒来,房中总不能离了熟识紫阳丹药性的人在。” 况且段誉还在隔壁陪着因为深夜被唤上山有些心绪不宁的乔三槐夫妇,总不能让未曾与玄苦大师谋面的宋青书和叶孤城留守房中,那样恐怕玄苦大师醒来,又要有一番波折。 殷梨亭如此说,宋青书想想也有道理,又心知他到底对少林寺这些僧人并不放心,不想乔峰一人与玄慈方丈同往,便道: “那我与阿城便与乔大侠同去凑个热闹。六叔,此处只留你一人,不要紧么?” 殷梨亭尚未回话,禅房里之前并未与其他人一同离去的两名老僧中,留着雪白长髯的一人便开口道: “少侠尽管放心,此间仍有老衲师兄弟留守,定不叫殷六侠被人伤去半分。” 宋青书见这老僧说得笃定,面上也没什么自满炫耀之色,似乎只是在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一句保证,心中便也有些放心。 于是与殷梨亭打过招呼,便跟玄慈和乔峰一起来到了院中。 刚一走到庭院里,借着院中熊熊燃烧的火把光芒,宋青书便看清了被反剪了双手,独自在众僧人的包围看守下站在院子中央的那名少女的面容。 而那少女脸上本来有些恹恹的神色,也在发现乔峰到来后转而变得惊喜交加—— “乔大爷!” 她嘴角盈着喜悦的笑意,声音清脆地唤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 101 章 “你是阿朱姑娘?” 乔峰闻声顿了顿, 恍惚间回忆起眼前这位姑娘,似乎的确应该是叫这么个名字。 可她不是慕容复的侍女么? 当初在天宁寺时, 慕容复因她与另外两位姑娘的苦苦相求, 方得了殷梨亭赠药, 得以在治愈伤势后在三人的陪伴下离去。 按理说这位阿朱姑娘应该与另一位同为侍女的阿碧姑娘,还有那位慕容复的表妹王姑娘一起, 就此跟在了慕容复的身边才是, 怎么如今她却独自现身少林,还背上了个盗取经书的罪名? 数日未见,又自认与对方算不上熟稔, 乔峰不禁有些疑惑为何对方放着与她更为相熟的段誉不找, 反而要求与自己相见。 心中这样想, 他又素来耿直, 自觉这点疑问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也就直接问出了口: “阿朱姑娘与我二弟——我是说段誉段公子应是更加熟悉些才是,有什么话不能对我二弟讲,却要对乔某讲的?” 乔峰这话问得直率坦荡, 然而对面被问及的少女闻言却是一时涨红了脸。 “我”她轻咬朱唇,一双灵动的黑色眼睛微微闪烁, 好像要溢出盈盈欲泣的水光来。 乔峰:“” 乔峰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过就是问了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而已, 这姑娘怎么竟好像是要哭了? 难道说她其实与二弟并不相熟,只是看起来好似有些熟悉而已? 思及段誉那实在有些温柔过头的性格, 乔峰顿觉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立刻道:“是乔某唐突了。阿朱姑娘, 你既说要等与乔某见了面才肯开口, 如今乔某身已在此,你有什么话,尽可以说了。” 阿朱闻言并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幽幽地看了乔峰一眼,见他一脸严肃正直,丝毫没有旁的情绪,一时神色间不由带上了几分羞愤之意。 乔峰:“” 乔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这姑娘在想些什么他当真是一点儿也猜不透,无怪古语有云“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啊! 旁边一直安安静静做着背景板的宋青书:“” 正所谓旁观者清。 观那位阿朱姑娘的反应,显然是对乔峰有些恋慕之情的。 可惜乔峰压根儿没往那方面去想。 ——也是。 乔峰年纪与叶孤城相仿,都是三十上下。 而阿朱瞧着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还是个娇嫩嫩的小姑娘呢。 虽说这武林之中,年纪相差极大的夫妻情侣也不是没有,但从乔峰的角度看来,无论如何也不会一上来便将阿朱这等再小上几岁都够做自己女儿的姑娘看作是会与自己产生感情的对象。 所以这姑娘适才的一番表现,当真都是白做给了瞎子看,无怪得不到预想的回应。 宋青书突然有些可怜起这个胆大又伶俐的姑娘了。 但他也不会多嘴去提醒什么。 乔峰眼下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在这个当口,实在不该再为他多添烦扰。 只盼有朝一日,当乔峰揪出幕后黑手,找出汪剑通遗函中所说的“带头大哥”,问清自己身世,查明当年雁门关一事的真相,心中再无纠结牵绊,能真正只为自己考虑、做自己想做的事时,这位阿朱姑娘若依然能保有这份恋慕,或许到时,还有可能成就一段姻缘吧 宋青书有些不着边际地神游着想。 另一边,见乔峰如此不解风情,阿朱万分羞恼的同时,又矛盾地感觉这样耿直率真的对方,似乎比曾经那个只有个义薄云天侠肝义胆的单薄大英雄形象的丐帮帮主,来得更加真实,也更加讨人喜欢了。 她微红着脸,在乔峰不解的注视下,故作镇定开口: “乔大爷,我也不是有话要对你说,只是想请你来做个见证。” “我潜入这少林寺中,只为追寻我家公子踪迹,易容成寺中和尚也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躲入菩提院也是迫不得已,并不是真的想盗取寺中经书!” “可我如此解释,这少林上下从方丈大师到守夜的小沙弥,没有一个肯信我的话,非要我给他们一个‘交代’!我已说了实话,他们却不肯信,这我又有什么办法!” 阿朱口齿伶俐,三言两句便将事情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只是,这“清清楚楚”只是她所认为的,听她这样巧言善辩,守卫在院中的年轻僧人,大多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你这女贼也太能狡辩!”其中一个年轻僧人忍耐不住,不由开口驳斥,“你假扮止清师弟混入菩提院,趁我等不备出手偷袭我们师兄弟几人在先,又闯入殿中盗取经书在后,可惜你低估了我少林僧人,见有师叔们率弟子赶到,逃之不及,便只好匆匆将经书放回原处全当没有动过。” 说到这里,那年轻僧人冷笑了一声,在阿朱有些慌乱的注视下冷冷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可你当我们师兄弟和各位师叔师伯是傻的么?抓住盗经贼后虽因你是女子不好动手搜身,但我们怎可能不去重新检查藏匿经书之处?” “查看之下,经书虽仍在原地,但摆放的方式和位置明显都有了变动!” “所以,你可以说你没有盗走经书,却不能说你未曾想过要盗取经书!” 这年轻和尚思路清晰言语简练,一番驳斥下来,就算是因为与阿朱有些熟悉,见了她方才委屈又真诚的样子对她所言有五六分相信的乔峰,此时也不由更偏向了这位年轻僧人几分。 他转眼去看阿朱。 就见她脸颊泛红,眼神亦有些飘忽,一看就是心虚的样子 乔峰不由微微蹙眉。 “阿朱姑娘。”他语气有些重,“此事乔某本乃无关人等,自然无权多言。可既然你要乔某前来做个见证,乔某也已经来了,那无论如何,你也不该试图用谎话蒙骗乔某。” 若她当真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只凭相识一场,乔峰也不会放任不管。 但若她确实曾试图盗取经书,被发现后却不肯承认,还叫来乔峰妄图混淆真相强行脱困,这就令乔峰有些不喜了。 而阿朱见他脸色沉凝下来,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一时不由脸色发白。 她的确十分聪慧不假,也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但她到底也不过是个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夜闯少林,欲盗经书不成却反被擒住,深更半夜被一群陌生人团团围住,半点脸面不留地硬生生擦去了脸上的易容,只将她当作个贼人审问 阿朱心里不是不怕的。 她也知道自己的谎言站不住脚,也知道即使找来了乔峰,他也未必肯为自己背书。 但她总归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 可她怎么忘了,乔峰这人,为人最是正直不过。 若道理当真在她这边,他自然会尽全力保她周全。 哪怕是与少林上下为敌,亦不会退却半分。 可惜她却不是占理的一方。 乔峰不为她的谎话连篇厌恶她已经是好的了,怎么还肯再为她说话? 阿朱有些难堪地闭了闭眼睛。 事到如今,她方知道自己原先实在是情急之下乱了方寸,看低了乔峰,也看高了自己 她嘴唇有些发白。 “我的确说了谎。” 阿朱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但不是全部都是谎言。我潜入少林寺的确是为追寻我家公子的踪迹——前些日子他刚养好伤,便又匆匆与我和阿碧、王姑娘分别,说道是有别的事情要独自处理,让我们自行返回姑苏,不必为他挂心。” “可王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么回家去——她好容易才说动舅夫人让她出来,若这次回去了,下次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走出山庄了。” “我与阿碧无法,便只能随她一起,沿途打探消息,寻找公子爷的下落。” “前段时间听闻公子爷可能在少室山现身,我们三个便一路找了过来。待到赶到这少室山下时,因王姑娘武力不济,孤身一人若遇危险恐怕无力抵抗,阿碧便留在她身边以做保护,我一人上了山,本是想从正门入寺,打听公子爷行踪,却不想那止清和尚不只不让我进门,还说了些惹人厌的话来赶我下山。” 阿朱说到这里,院内众多僧人面上才露出些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怪不得她之前要易容成止清! 敢情不只是为了方便潜入寺中,还为了事情败露时栽赃嫁祸给他,好让他得一番“教训”! 这女娃娃心思当真阴险得很呐。 几名老僧心中默默摇头。 阿朱却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 或者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见乔峰面色随着自己的解释有些缓和下来,她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又道: “后来我便扮成他的样子潜入了寺中,找寻了许久也不见公子爷的下落,眼见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怕王姑娘和阿碧担心,我便打算先下山去寻她们。却不想路过一座院子时,听见有两个小和尚议论,说是菩提院藏了部极厉害的经书” 后面自不必多说。 阿朱起了心思想盗取那经书给她家公子爷,可惜到底低估了少林僧人的警戒程度和反应速度,最终被人抓了个正着。 乔峰见她低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又想起她也曾在杏子林中为自己与马夫人相辩,也曾在天宁寺中,为慕容复苦苦求药 确是个有情有义又明辨是非的姑娘。 “方丈大师,这” 乔峰有心想为阿朱求情,却也知道她意欲盗取少林重要经书,这罪名已是落实,少林僧人便是心性再好,也无甚可能轻易放过。 一时不由有些语塞。 玄慈方丈长眉轻垂,面上神色倒是十分淡然,并无太多怒意。 他沉吟了一下,道:“乔施主,依理而言,你与殷施主赠药保住了玄苦师弟性命,少林自当有所回报。但这位女施主所为,实在无法仅为还恩,便轻飘飘一笔勾销你看,不若如此——” “既然这位女施主是为寻慕容施主而来,恰好少林亦有事想寻慕容施主问个明白,不若便让这位女施主暂时留在少林,待慕容施主前来相见,一并将人送还与他如何?” “这”乔峰略微迟疑。 事实上玄慈方丈提出如此提议已是十分宽宏大量,否则劫取传承之仇,可不只是将人关一段时间只等其主人现身,一切解释清楚便会将人交还给对方那样简单就能消弭。 可阿朱毕竟是个姑娘,少林寺亦有女子不得入寺的寺规——否则白日时止清也不会拦住阿朱不让其入寺。 乔峰不知该不该放任少林将阿朱看管在寺内。 而似是看出了他的迟疑,玄慈方丈宣了声佛号,微微一笑: “阿弥陀佛!施主放心,这位姑娘届时将送去山腰靠近农田处的一座小院,那院子分内外两层,外层有寺中负责耕作的弟子看守,内层便只有这位姑娘一人居住,若乔施主还不放心,也可从山下找两位上了年纪的女施主同去那小院中陪伴——此事关乎少林声誉,老衲及寺中弟子只有比乔施主更谨慎的。” 乔峰闻言点了点头,“方丈如此安排甚是合理,乔某没有意见。” 说完,他又转头去看阿朱:“阿朱姑娘,此事毕竟姑娘有错在先,乔某爱莫能助。但姑娘放心,想必慕容公子若得知姑娘的消息,定会很快赶来少林相救,姑娘想来不会在这少室山上待上太多时日。” 阿朱闻言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不远处一间禅房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众人不由纷纷扭头看去,就见门内,一个青衣的俊秀男子探出身来,满面笑容道: “乔兄弟!方丈大师!玄苦大师醒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乔峰与玄慈方丈两人已是快步转身,向着禅房的方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 102 章 禅房内灯火通明。 原本怕扰了玄苦大师安眠, 房中只点了盏豆大的小灯,如今人既已醒来, 便有小沙弥在留守房中的两名老僧的吩咐下又点起了数盏油灯, 将室内照得一片光明。 于是乔峰走进房门时, 便被倚坐在床榻上的玄苦大师一眼看了个正着。 “”乔峰顿了顿,在玄苦大师平静的目光中, 声音有些艰涩地叫了一声: “师父。” 出乎他意料地, 玄苦大师并未如之前般对他不理不睬,而是笑着点了点头,面色虽仍带着几分苍白, 却到底要比服用紫阳丹前强上许多。 他对乔峰招了招手:“峰儿, 来, 到我跟前来。” 乔峰不明所以, 又不想违了他的意,只好快走了两步,在床前矮身坐下: “师父?” 玄苦大师没有应声。 他只是静静盯着乔峰的脸,仔仔细细观察打量了半晌, 直将乔峰看得愈发不知所措起来,才忽地长长出了口气 “方丈师兄、二位师弟, ”玄苦大师目光转向跟在乔峰身后进门的玄慈方丈和留守在禅房内的两名老僧, 面上的神情似是放松又似是有些迷惑:“之前原是我认错了。打伤我的人不是峰儿!” “什么?”三人闻言皆是一惊。 那两名老僧中身材略微矮胖些,脾气也更为急躁些的那个更是一叠声地追问:“玄苦师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经过殷梨亭与段誉作证, 少林众僧心中都有些相信乔峰或许并不是打伤玄苦大师之人, 但“认错了”这种说法又是何解? 如果只是玄苦大师一人认错倒也罢了,但他身边侍奉的小沙弥青松此前也将乔峰“认错”了,这难道还会只是巧合? 反正矮胖僧人自己是不信的。 玄苦大师见状微微苦笑。 “师弟,莫说你不相信,便是我自己,若非此番明火之下细细观察打量,也断不会相信自己竟会将峰儿与伤我之人认错。” 他道。 “那人衣着虽与峰儿有些不同,但身材相仿,又同样是方形脸膛,浓眉大眼,大口大耳,就连那眉毛上翘的角度,都十分相似。” 玄苦大师眯起眼睛,努力回忆道。 “当时我正在房中准备休息,是以只在床头留了盏小灯,屋内光线昏暗,昏黄烛火之下,他的面貌看得并不十分真切,故而今日早些时候,甫一见了峰儿,因他与那人形貌十分相似,我心中大恸之下,一时便将人认错了。” “直到方才,我将峰儿叫到身边细细打量,才发觉出他与那人的不同——” “虽然脸型、五官极其相似,但那人相貌比起峰儿要凶戾许多,鬓角更是不如峰儿这般依然浓黑如墨,而是多了几分灰白之色,显见是有了些年岁的。” “若要形容的话,那人瞧着就像是峰儿再大上十几二十岁的样子” 玄苦大师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扭头看去,就见玄慈方丈一脸惊骇地站在茶桌边,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大,衣袖将桌上的茶杯带倒,摔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地残片 “方丈师兄?”玄苦大师疑惑。 玄慈方丈这才好像猛然惊醒一般回过神来,沉声宣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一时不慎而已,玄苦师弟莫要在意。” 玄慈方丈长眉微垂,面色看似一如既往安然沉静,玄苦大师不疑有他,自然重又将注意转回乔峰身上。 宋青书见状,却挑了挑眉,侧首,恰迎上叶孤城望来的视线 ——看来阿城也发现了。 这位方丈大师,内心恐怕远不如表面看来的这般平静。 宋青书对叶孤城眨眨眼睛,后者面色却有些沉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竟没有回应。 宋青书也不在意,又转眼去看玄苦大师和乔峰。 乔峰这时已经完全怔愣住了。 内心深处有个极其荒谬的想法慢慢浮现出来,他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当真去相信。 他抿紧嘴唇,眼睛有些执拗地紧盯住玄苦大师不放: “师父的意思是,偷袭你的那人,可能是我父父辈?” 乔峰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到了嘴边的“父亲”二字改为“父辈”。 玄苦大师似乎有些迟疑。 “这我也不能确定。只是那人与峰儿你相貌极为相似,几乎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要说两人不是父子,玄苦大师自己也是不大相信的。 可是 他虽知道乔峰并非乔三槐夫妇亲生,而是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送至乔家夫妇处寄养的所谓“故人之子”,这会儿若冒出个亲生父亲来,倒也不算奇怪。 但若那人真是乔峰生父,为何却要置自己于死地? 玄苦大师自认与乔峰相处时间虽算不上长,但期间他对乔峰却是关爱有加,传授武艺也尽心尽力,不曾藏私。 更不要说在乔峰幼年时,他还救过乔峰性命。 就算那人不讲究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那人如近日江湖盛传的一般是个契丹人,但有了乔峰在当中作为纽带,他也不该对身为亲子授业恩师的自己下杀手才是吧? 玄苦大师百思不得其解。 这倒也是难怪。 他又不知当年发生在雁门关外之事,自然也不知这其中牵涉甚广,所结仇怨甚深,远不是依靠那人与乔峰之间的父子亲情便能轻易化解的——否则又何来那人试图杀死乔三槐夫妇嫁祸乔峰之事呢? 比起玄苦大师,乔家夫妇对乔峰恩情岂不更重? 玄苦大师不知内中关窍,想不到这些,宋青书与叶孤城却是之前就曾有过一番推断,因而更容易想到一些事来。 宋青书也是到了此刻,才有些猜到叶孤城方才面色沉静,似是有些出神,是因为什么。 “阿城早就想到了?”他转头去看叶孤城。 已经恢复平静的白云城主侧目与他目光相对,默默点头。 “若那人是乔大侠生父,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叶孤城沉声道。 且他此言并非通过传音,而是出口成声,于是瞬间便引来了禅房中所有人的注意。 “叶城主此言何解?” 乔峰见叶孤城似是有了些结论,自己脑中却是一团乱麻,实在理不出个头绪,一时便不由有些激动起来。 好在他理智尚在,尽管心绪激荡,却不曾做出任何过激失礼之举,只是一双眼睛既紧张又忐忑地紧紧盯住叶孤城,好像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些自己不想,也不愿听闻的话语。 叶孤城回看他,目光依然平静如水。 “关于幕后那人身份与如此行事之目的,我与青书此前曾有过些许猜测” 叶孤城语气不疾不徐,先是将自己和宋青书此前的推断一一道来,见房中众人闻言纷纷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也不催促,等众人各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又将目光俱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继续说道: “我与青书此前的推测中,总有些解释不清之处,譬如那黑衣人究竟是何身份,对乔大侠为何如此执着如今看来,若那人当真是乔大侠生父,这自然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首先能够肯定的一点,那人未必是不疼爱乔大侠的。” 叶孤城此言一出,便觉出乔峰浑身一震,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那眼神中既有希望又有挣扎,想要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叶孤城心中有些为他难过。 这样一个无论武功修为亦或能力人品皆为上乘,若自己不曾遇见青书,他样样皆有资格与自己齐名的人物,却因为上一辈的种种,如今落得如此境遇 叶孤城心中难免唏嘘慨叹。 他略一垂眼,按压下眸中所有情绪。 “若那人当真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设计陷害乔大侠,根本不需等到现在。” “乔大侠继任丐帮帮主之位已有八年之久,在此期间积累起的江湖声望极高,若非此次事由丐帮而起,传遍江湖的身世传言也自丐帮而出,又有马大元之事掺杂其中,要打击乔帮主的声望,何其难也?” “若那人最初便打算令乔帮主声望扫地,在宋国武林人人喊打,那从乔帮主刚继任帮主之位,尚且声名不显,亦无助力可依时动手,岂不更容易成事?为何偏要等到他被丐帮众人背叛陷害时才出手?” “与其说他是落井下石,我更愿意相信他是索性顺势为之” 或者该说,这是一种掺杂了很复杂的感情的“父爱”——有些残酷,有些冷厉,还带着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既然你还对这些虚伪的宋国人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经历过如此背叛陷害还执迷不悟地试图找回过去那些虚假的幸福,那不若便由我来将这些伪装的美好表面全部剥离,露出丑陋却真实的内里来给你看’——或许那人是这样想的吧所以在乔大侠‘众叛亲离’以后,他选择了火上浇油,试图将弑父弑母弑师的罪名也加诸在他身上,让他彻底在宋国武林失去容身之所。” “他或许是认为这样便能打醒依然不肯面对‘现实’的乔大侠吧。” 叶孤城叹息道。 “尽管这感情残酷又扭曲,但我不认为他这些举动,背后的用意只是为了令乔大侠失去在宋国武林的立足之所,恐怕更是为了让乔大侠脱离出他认为‘虚伪卑劣’的宋国人身份,摆脱旧日的一切束缚,真正做回他本应拥有的身份——一个辽人。” “当然,若这过程更加惨烈些,让乔大侠对宋国、宋国人、宋国武林更失望些,再由此给宋国武林带来些重大的损失,他就更乐见其成了。” 那真是个矛盾的人。 一方面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他错过了无数次与乔峰父子相认的绝佳时机,放任他在宋人的教养下,作为一个宋国武林英雄人物长大,或许只是不愿在不适当的时间,亲手打破乔峰看似幸福完满的生活。 一方面却又在乔峰的人生被别人使计破坏以后,火上浇油,趁乱动作,令他的处境险些变得更加艰难窘迫 叶孤城很难用爱或不爱来定义他对乔峰的感情。 也或许,在三十年前的雁门关外,随着妻子和同伴的无辜惨死,那人便早已抛却了所有的情感和理性,这些年来,他暗中潜伏,只为复仇而活 叶孤城忽然不想再猜测那人的心思。 心中正莫名有些惆怅间,却听身边的宋青书忽地一声轻喝: “什么人?” 叶孤城闻声转眼,却见身边人早已飞身而去,转瞬间便与一个瞧着有几分眼熟的黑衣蒙面人战在了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第 103 章 宋青书早就察觉到了黑衣人的到来。 对方到得甚至比玄苦大师醒来的时间更早, 当宋青书踏进禅房外的庭院,收敛的神识随之也扩展到整座庭院的范围, 便有些意外地在院墙与树影交织出的阴影中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宋青书原以为对方此行是为追寻乔峰而来, 但对方听闻“易筋经”三字时虽然微弱却明显外泄的一丝情绪, 却表明事实并非如此。 莫非他也是为了易筋经而来? 宋青书对此心中存疑。 不过当时对方的心思的确是放在了乔峰身上的,尤其听闻玄苦大师醒来的消息, 那人更是心神俱震——显然, 他也清楚当初重创玄苦大师时自己是下了狠手、全未留情的,如今却听说那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人竟已安然醒来 于是,不管之前在计划些什么, 眼下他都要暂时留在这院中, 好好探听一番了。 但接下来, 事情的发展显然不在那人的预料之内。 叶孤城对整件事情的分析实在太过合乎情理有依有据, 那人根本就不曾想过自己的心思有朝一日竟会被人仅凭推测就看透了个七七八八,心绪激荡之下,自然再无隐忍可言,当即就想闯进禅房, 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妄测自己心思的小子一掌拍死! 原本宋青书以为,若这黑衣蒙面客当真是乔峰生父, 也当真如叶孤城所猜测的那样已在少林潜伏多年, 定是个极善忍耐的人物。 即便心中积累了再多情绪无处发泄,也不该在此时此刻贸然出手, 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可那人偏就出手了! 且一出手就是毫无保留的狠厉杀招, 显见是铁了心要一击取下叶孤城性命。 虽说即便宋青书放任不管, 以叶孤城的身手,也不可能被对方一击得手,但宋青书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任凭那人偷袭叶孤城?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完全是下意识地飞身而起,将那人直接击退出了禅房。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在不大的小院中你来我往交手了上百回合,直看得急急从禅房内追出来的除叶孤城外的众人脸上异色连连—— 众人眼力都不差,自然看得出那黑衣蒙面人武功极高,在场众人中,即便是如乔峰和玄慈方丈这样的宋国武林顶尖高手中的佼佼者,若与对方交起手来,也未必敢说自己就一定能占到上风,但宋青书应对起那人来,姿态却是一派轻松自如,看不出半点勉强。 他瞧着不过才十八九岁的年纪,怎武学修为竟已高到了如此境界? 而对面那正与他交战的黑衣蒙面人,显然也对宋青书竟能毫不费力便与自己战成平手感到十分惊奇,渐渐地,他原本带着十足火气,几乎招招致命的拼杀不知不觉便散去了其中杀气,但众人却觉出那人出招是越来越刁钻——若说失去理智一心拼杀的那人有十成的难对付,那恢复理智、似乎是想与宋青书分出个高下的对方,便比之前更难对付了不止一倍! 武林中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众人面面相觑。 乔峰原本被叶孤城一番剖析说得心中复杂不已,此时见了宋青书与黑衣蒙面人过招,眼中却是异彩频频。 他道:“殷兄弟,你此前只说你这师侄于武学一道可谓是天纵奇才,便是张真人提起他这份天分也是赞不绝口,我当初还未曾有多在意,只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少年天才而已。” 可如今看来 “青书他岂止是天纵奇才啊” 乔峰低声感叹。 殷梨亭顾不上回话。 他自然知道青书天赋极佳,想当年不过束发之龄,便能以一敌三,力扛元国少林三大高僧而占尽上风,于师父百岁寿宴之上一战成名,从此武当宋青书之名,几乎天下皆知。 可不想才不过四五年过去,青书于武学一道,竟又大有进益,仿佛阻碍许多武学高手的瓶颈、关隘之类,在他面前完全就不存在 殷梨亭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乔兄弟,不瞒你说,我与青书也有些时日不见了。”他苦笑,“竟不知这些时日里,他功夫又有所精进” 师父和大师兄他们若知道了,定会欣喜极了吧? 想到武当山上的师父和师兄弟们,殷梨亭脸上的苦笑顿时被喜悦又欣慰的柔和笑意取代。 乔峰在紧张观战之中,不知怎的竟注意到了他这微小的神情变换,不由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口中却是未曾多言。 殷梨亭感觉到乔峰动作中传递来的安抚之意,便侧首,对他温和笑笑——他可不会因为如此便嫉妒上了青书。 那可是他自从宠爱到大的小师侄呢。 他宠他护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心中便远了他? 也未免太看低了他。 乔峰自知友人心意,便又对他笑笑,两人默契转头,又将目光齐齐投向院中。 *** 众人看得兴起,宋青书却有些乏了。 眼前的黑衣人功夫确实了得,或许比当初在飞仙岛上初见时的叶孤城还要更高上一筹。 但宋青书也已不是当初的宋青书了。 如今他金丹已成,黑衣人的动作即便再快,在他一双眼中,却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 宋青书从不曾动过在比斗中倚仗修仙者的修为,碾压武者的心思。 但修为却也是他实力的一部分,即便不动用修者手段,他的境界、能力也都在那里,再加上张三丰亲自盖章认证的绝高武道天赋 两者叠加,效果自是极为惊人。 因此,就算宋青书眼下已自觉封去了修士的能力,只凭武道功夫与黑衣人周旋,但几百招拆将下来,对方的出招路数他早已心中有数,若不是为了不显得太过惹眼,他早便不想再与对方继续交手下去。 院内觉察出宋青书有些怠惰情绪的,便只有叶孤城一人。 他是在场众人中,最了解宋青书真正实力,也最了解他心性的那个。 白云城主眼中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青书,到此为止吧。” 并不怕自己的传音会扰乱了宋青书动作,叶孤城不动声色与他当众传起话来。 “再战下去,也并无太大意义。” 连番交手下来,黑衣人已有些显出颓势。 反观宋青书,却仍是一副气息深厚绵长、余力十足的模样。 两人之间,高下立判。 宋青书对叶孤城的判断自然十分信服。 于是院中众人只觉眼前寒光微闪,再定睛向场中望去时,便只见那白衣少侠单手持剑,剑尖直抵黑衣蒙面人颈间,只要那人再稍微动作一下,便能立时刺穿他的喉咙 “阿弥陀佛!” 寺内众多僧人不约而同地齐声宣了句佛号。 “这位小施主好俊的功夫!” 那之前曾留守在禅房中看顾玄苦大师的矮胖老僧第一个开口,语气之中,难掩欣赏之意。 “小小年纪便能有此修为,老衲佩服!” 宋青书虽对和尚没什么好感,但俗话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真心实意夸赞,他自然不会冷面相向,于是便扬起一个温和又谦逊的笑容,颔首道: “大师过誉了。” 矮胖老僧还待回话,却被身边另一个白须老僧扯住了袍袖——要与这小施主交流练武心得什么时候不行?偏要挑在这时? 那白须老僧对自家这脾气急躁的师弟使着眼色。 没见方丈师兄和其他人正盯着那黑衣人,都想早一步揭下面巾,一睹那人真容么?这时候可别添乱了! 矮胖老僧也不傻,自然看懂了师兄的眼色。 于是便只对宋青书友善地笑了笑,退到一旁不再多话。 这时,玄慈方丈与乔峰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竟主动退后了一步,对乔峰道: “乔施主,此人或许与你关系重大,虽然他极有可能便是打伤玄苦师弟的罪魁祸首,但眼下” 玄慈方丈并未将话说完。 但乔峰却已领会了对方话中的未尽之意。 他对玄慈方丈拱手一揖:“多谢方丈成全。” 而后,又对面露忧色的殷梨亭笑了笑,出乎友人意料地邀请: “殷兄弟,可与我一起?” 殷梨亭怔了怔,见乔峰眼中虽有些波动,面上笑意却并不显得勉强,便点点头,道: “那便一起。” 乔峰见他答得毫不犹豫,唇角笑意不由也更深了几分。 两人并肩走向院中,直到渐渐接近宋青书与那被制住的黑衣人,乔峰的目光与那人沉如冷电的目光隔空相对 乔峰深深吸了口气。 “得罪了!” 他边说,边伸手,一把将那人脸上的黑色布巾揭了下来! 布巾随着乔峰的动作自那人脸上被揭离,露出了其下掩藏的,属于那人的面容。 方形脸膛,浓眉大眼,大口大耳,上翘的眉毛,灰白的鬓角 ——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正是一张与玄苦大师之前所描述的分毫不差,就似是乔峰再年长上十几二十岁后的脸。 “你你是何人?” 乔峰嘴唇有些颤抖,声音嘶哑地发问。 那人定定看着乔峰,与他对视半晌,忽而笑了。 “我是萧远山。” 那人紧盯着乔峰的眼睛,笑容中有些慈爱却也带着几分残酷: “是你的父亲,一个契丹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第 104 章 乔峰脸色几乎肉眼可见般迅速苍白下来。 自称萧远山的黑衣人对此却恍若未见。 他依然直视着乔峰的眼睛, 嘴角的笑容透着说不出的复杂: “你不姓乔,你姓萧。你叫萧峰, 是我萧远山的儿子, 是契丹人。” 乔峰——或者现在该称呼他萧峰了——闻言浑身猛地一震。 哪怕他心中对此早有准备, 如今听人——且还是与他长相有九成相似、自称是他父亲的人亲口将这一事实道破,还是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茫然和不知所措。 萧远山却没打算给他更多时间适应。 他的目光从萧峰身上移开, 慢慢扫视过整个院落, 直到看到站在禅房门口的玄慈方丈,才不再移动,而是死死停留在了他身上。 后者察觉到他的动作, 沉默片刻, 终究轻轻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玄慈方丈低低宣了声佛号, 紧接着, 却道出了一句令在场众人闻之,皆是面色一变的问候: “萧施主,一别经年,施主别来无恙。” 萧远山见他面色平静, 竟是对自己的出现没有表现出分毫动摇,不由冷笑一声: “别来无恙?何必如此装模作样。只怕得要我萧某人死了, 方才会如了大师你的愿。” 也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 好像萧远山在说出“大师”这个称谓时,语气里全是嘲讽的意味, 竟似没有半分对玄慈方丈这少林住持的敬重之意。 怪的是, 玄慈方丈对他这样的态度竟也不介意。 他眼睑微垂, 慢慢转动着手上的佛珠,迎着萧远山仿佛择人欲噬的猛兽一般冰寒森冷的目光,语气依然出人意料地平静温和: “施主此言差矣。同样的错老衲早已犯过一次,如今既已知晓那是‘错’,又怎会再犯第二次?能得见施主仍在世间,老衲心中只有欢喜。不求能令自己少上几分罪责,只求能对萧小施主弥补一二” 说到这里,玄慈方丈视线转向萧峰,眼中有种不容错辨的歉意与愧疚。 萧峰一时有些莫名。 “方丈这是何意?”他疑道。 玄慈方丈尚未出声,便只听萧远山那里又传来了一声冷笑。 萧峰转头去看他,就见那人冷着张脸,声音低沉: “你道他是何意?若不是自觉对你有所亏欠,他有何好弥补你的?” 对他有所亏欠? 萧峰蹙眉。 他虽自幼长在少室山下,但因不过是农户之子,平日里能与一些往来于少室山上下忙于俗务的年轻少林僧人偶尔有所交往,便已是在有幸得玄苦大师传授武艺之前,与少林僧众最大的交集了,又哪里来的机会能与身为少林寺住持的玄慈方丈有所干系? 既如此,又何来的玄慈方丈对他有所亏欠一说? 萧峰心下正疑惑间,萧远山又在一旁笑了起来。 他长相与萧峰有八丨九分相似,都是方脸大眼,瞧着就豪爽至极的相貌。 偏萧远山不论是说话时的神情或是语气,还是一双眼睛里偶尔透出的冷光,都带着股极扎眼的讥诮和讽刺的意味。 以至于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变得刺人至极; 什么表情由他做来,都显得阴冷又满是讽意。 如今他再这样一笑 那笑容里透出的复杂又满含恨意的情绪,当真让人有些不敢直面。 萧峰忍不住又皱起了眉。 “您” 他有些拿不准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男人。 萧远山对他有些为难的模样却是视若不见。 只自顾自冷笑道:“傻孩儿!你还当这方丈大师是什么好人不成?若心里没鬼,他何必应允那汪老贼之请,将你留在这少室山下?” “若心里没鬼,他何必放纵玄苦传授你武艺,又看他教你什么‘做人的道理’?” “玄苦这和尚倒是个会教导人的。收养你的乔三槐两夫妻不过寻常百姓,又能教你些什么?玄苦可不一样。他武功修为不下于玄慈,为人又极‘和善宽厚’,可不是他们最想你变成的那种样子?” “可怜为父来这少林来得太晚,只知玄苦暗中教导了一个山下农户家的孩子,却不知那孩子竟就是我儿!” “什么?!”萧峰闻言一震。 先前听叶孤城推测,他还以为自己亲生父亲早知自己身世,只是迟迟不肯来认,如今听萧远山此言,他竟是一直不知自己便是他孩儿? 萧远山见他如此反应,也缓过劲来,不由斜眼瞪了瞪叶孤城: “这不知哪里来的小子,倒是将我的打算猜去不少,可他却不知,我若早便得知我儿就在身边,又怎会不早早与你相认,还放任你被这些阴险奸诈的南朝人哄骗得也将自己当作了汉人?” 萧远山说到这里,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情绪,一双沉如冷电的眼睛竟开始微微泛红,眼见理智已到了即将失控的边缘—— “呵!”他冷笑一声,“我只当他们要么便猪狗不如,已将你置于死地,要么便是将你带走,不知偷偷藏在了哪里,当作个普通人一样让你长大。却不知这些狗贼心虽不大,心思却不小,竟叫我萧远山的儿子认了仇人做师父,还继了仇人的位做丐帮帮主,领着一群叫花子与他同胞作对!” “我听说这些年来,宋国武林年轻一辈最出名的一位英雄,便是那率领帮众,数次使辽国种种计算付诸东流的丐帮帮主乔峰了。” “我本还想着有朝一日定要会一会这小儿,瞧瞧他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令我大辽勇士数次折戟,却不想,原来他就是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萧远山两眼通红,额上青筋暴起,显然已是心绪激荡。 萧峰却也不好受。 萧远山字字句句,虽是在控诉玄慈方丈、控诉汪剑通,可又何尝不是将萧峰最不愿去思考的一些事掰开揉碎,赤丨裸丨裸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萧峰扭过头,攥紧双拳,一时口中也再没了言语。 不大的院落里,一时之间只能听见萧远山粗重的喘息声,和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玄慈方丈忽地叹了口气。 “此事实乃老衲一人之过。” 他叹息。 “三十年前,老衲接到一友人传讯,称有一队契丹武士欲秘密潜入少林,夺取寺中武学典籍,以做来日谋夺大宋江山的资本。” “老衲当年尚且不是少林住持,可自诩手上还有几分功夫,又因此事不仅事关老衲师门,亦事关大宋未来安危,老衲自认不得不出手,便发下英雄帖,邀请江湖上的好友与我一同去那雁门关外截杀这伙‘契丹武士’。” “却不想,那消息竟乃误传,我们一行人杀错了人” “可大错业已铸下,同去的二十一位英雄好汉,最终也只剩下区区几人。” “这三十年间,此事一直是横亘在老衲心头的一根硬刺,每每想起,便好似能回想起当日那些契丹人无辜惨死的模样,和那位以一己之力,将我们一队人杀了大半的契丹汉子,最后跳崖时悲愤又绝望的神情” 玄慈方丈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 而萧远山不知何时竟也已安静下来,只通红着双眼,定定望着面色沉静的玄慈方丈。 后者再度叹息一声,微微阖起眼睛: “是以,萧施主,萧小施主,你们父子二人都想找到的,当日那纠集起队伍前往雁门关外乱石谷截杀车队的‘带头大哥’,便是老衲了。今日老衲在此,二位施主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只请萧施主莫要再因老衲之故,迁怒我少林其余弟子了。对当年之事,便连我那玄苦师弟在内,他们皆是毫不知情。” “玄苦师弟当年之所以私下传授萧小施主武艺,老衲确有放纵之意,然究其起因,却是因他机缘巧合之下曾自饿狼口中救下过萧小施主性命,相处几次自觉有缘,方才如此施为,并非出自老衲授意。” 所以萧远山即便是要迁怒,整个少林上下,他最不该迁怒的人也是玄苦大师。 因为他是真心待萧峰极好,拿他当作弟子看待。 萧远山神色微僵。 在宋青书看来,这倒也是难怪。 萧峰不久之前才从智光大师等人口中得知当年真相。 便是如此,他也执意想要找到汪剑通遗信中所提到的“带头大哥”,想从他口中得知更详尽些的有关当年之事。 萧远山已在宋国武林潜伏三十年之久。 他迟迟不肯回归辽国,除了躲在少林寺遍览寺中武学经典,将当年被嫁祸到他头上的罪名当真“坐实”以外,恐怕也还是想着要追查当日那“带头大哥”的身份,以报杀妻之仇吧? 可如今他知道了带头大哥是谁,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自然可以杀死玄慈为妻子“报仇”。 可玄慈就当真该死么? 他杀死萧远山妻子并非出自本意。 他们当年是接到了错信 ——等等! 错信? 宋青书忍不住微微蹙起双眉。 “玄慈方丈,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方丈?” 见萧远山依然僵在原地,似乎并没打算开口,宋青书想了想,上前一步,扬声发问。 玄慈方丈垂眸轻捻手中佛珠:“施主请问。” 宋青书见他应允,便干脆问道:“当日给方丈传递消息之人,是谁?” “这”玄慈方丈手上动作一顿,似是有些迟疑,“那人乃我多年好友,是我极为信任之人。消息传来不久,那人便因病离世” “方丈。”宋青书温声打断,“我并非想要裁决什么,只想知道那人姓甚名谁,才好再做判断。” 玄慈方丈见他说得诚恳,当即便只低低叹息一声,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人的名字:“慕容博。当日将消息传给我的,是姑苏慕容氏那时的家主,慕容博。” 话音未落,却见面前本还在温和微笑的白衣少侠竟已飞身而起,玄慈方丈讶然望去,只见那少年侠士几个起落之间,竟从院中众僧侣之中,揪起了一个灰色衣袍、瞧着极不起眼的僧人来! “宋施主,你这是” 玄慈方丈又惊又疑,正要上前止住宋青书略显粗暴的举动,却见后者抬手,似是从那灰袍僧人脸上扯下了什么东西 “方丈且看,我手中这人是谁?” 不顾满院僧人惊怒戒备的瞪视,宋青书将手中抓着的人整个提起,使他面向玄慈方丈。 下一秒,便听得一声惊呼自后者口中响起—— “慕容博?!”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被宋青书提在手上的灰袍“僧人”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第 105 章 宋青书起初也没想到这慕容博胆子还不小, 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混迹在众僧人中间, 将自己装得像个普通少林僧众一般。 尤其萧远山被萧峰扯下了蒙面的布巾, 亲口叫破萧峰身世的时候, 他周身的气息都没有半点变化,显见城府极深, 忒沉得住气。 可这人心到底也不是全无破绽。 当宋青书灵光一闪, 问及当年将错误信息传递给玄慈方丈之人的身份时,慕容博气息顿时一乱。 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间,但对宋青书而言, 足够了。 他也是直到这时才发觉, 原来院子里还有这么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不过这时, 他还没把这人与慕容博联系到一起, 只当又是哪来的心怀叵测之辈,潜伏在少林僧众中,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于是别管这人抱的什么目的。 总之,先揪出来再说。 宋青书之所以将人给玄慈方丈先看, 完全是想着他到底是宋国武林的老一辈人物,见多识广, 对江湖上各色人物怎么也比自己这边的几人更熟悉。 没想到这一展示不要紧, 竟从玄慈口中,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 但仔细想想, 却又好像并不那么让人惊讶的名字。 ——慕容博。 当年将错误信息传给玄慈之后, 便因病故去的人。 到了这时,就是傻子也看得出,当年之事,其中必有隐情了。 何况在场众人中,又有几个是傻的? 当即众人看向慕容博的眼神就不对了。 慕容博这人倒也真沉得住气。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目光不善,而自己正被个年纪再小几岁都能做自己孙子的少年人拎在手中,脸面全无,这人竟也没露出什么羞愤窘迫的神色来。 相反,迎着众人的目光,他竟还能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瞧着风度翩翩的矜持微笑来 玄慈方丈说他是当时姑苏慕容氏的家主,也就是说,慕容博应该是慕容复的父亲。 慕容复的长相当日在天宁寺宋青书是见过的,斯文俊美,风流倜傥,的确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慕容博作为他老子,相貌自然也不比儿子差到哪去。 尤其他虽上了年纪,连一双长眉也浸染霜白,瞧着似是已然老去,但眉目之间,却仍可见昔年神清目秀、风采卓然的旧日遗影,可说是卖相极佳。 所以,他从容不迫、温雅矜持地这么微微一笑,还真就有不少人恍然间只觉被晃了下眼,接着这心里对他的敌意,就不知不觉减去了三分还多。 慕容博并不为此自得。 他微敛笑容,正要开口说话,便忽觉后颈一疼,等到嘴唇开开合合,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响,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身后那少年人,一指戳中了哑穴! 慕容博的脸色霎时变得非常好看。 院内一众人见状也是神色各异——他们愣是没想到,竟然还可以有这种操作 见众人目光炯炯齐齐看向自己,宋青书抿唇,微微一笑。 “何苦先听这行迹鬼祟、本应为已死之人的说辞呢?”他温声说道,“各位若不介意,宋某倒希望先来听听方丈大师对当年之事的说法。” 众人一想,对啊! 怎么能先听信这慕容博的一面之词呢?当年那事,明摆着内里有猫丨腻啊! 不然慕容博既然没死,为何一直隐姓埋名,不公然露面? 这是暗暗打着什么算盘呢? 这么一想,众人只觉背脊一阵发凉。 ——假死三十年! 这要说不是所图甚大,谁信? 眨眼之间,众人就将之前看到慕容博那风光霁月的一笑时刹那间的心神动摇抛到了脑后,只齐齐将目光从慕容博和宋青书那里转到玄慈方丈这边,想听听他对当年之事的解读。 玄慈方丈在宋青书毫无征兆,一点开口的机会也不给慕容博,直接上手就点了他哑穴的那刻也是有一瞬的失语。 眼下见众人又都看向自己,立时便回过神来,垂眸捻了捻手中的佛珠,思索片刻,才开口道: “当年当年我与慕容施主乃是多年好友,彼此之间也是过命的交情,他性情极好,为人又温和稳重,在一众好友之间,极有声望。” “所以,当他十万火急传来一封密信,言之有契丹武士意欲前往少林强夺秘籍经书时,我连半点怀疑都没有,立时便相信了。” “后来大错已成,我与另外几位侥幸存活下来的同伴察觉真相与我们所知的有所出入,返回关中调查此事时,却从姑苏那边传来了慕容施主因病亡故的消息。” “他乃我至交好友,平素又颇有侠名,我只当他那时也是受了他人蒙蔽,这才传了假消息给我,且他人已故去,家中只留孤儿寡母,本就因慕容家有些资产,江湖中已有不轨之人对之虎视眈眈,我又何必继续将那事追查下去,若有一个不慎,连带着也污了他的名声?” “因而,我便将那段往事就此尘封,与当年几个幸存的友人心照不宣,从此不再提起。” 话说至此,玄慈方丈那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些许苦笑之色。 “只是没想到,我以为已经故去的友人,如今却仍存活于世,不只如此,还混入了我少林僧众之中,不知所图为何” “呵!” 这时,人群中忽地传来一声冷笑。 众人问声望去,就见因宋青书转去擒拿慕容博,因而已恢复自由的萧远山正一脸哂笑,目光森然在慕容博与玄慈之间打转。 “他所图为何,萧某人不知。可我却知道,这慕容老儿潜伏在你少林寺中,可不是一年两年。” 萧远山潜伏寺中,是为偷看少林藏经,以此提升自身武学修为。 在此期间,他曾与少林藏经阁与同样黑衣蒙面打扮的慕容博遭遇三次。 两人三度交手,三度不分伯仲,且双方心照不宣,皆知对方潜入少林,都是为的寺中所藏各种武功绝学。 既分不出个高下,那便互不打扰,如此多年过来,倒也相安无事。 哪知这人竟是当年假传消息给玄慈之人。 是他的仇人! 萧远山眸光冷如寒冰,若不是顾忌着正擒着慕容博的宋青书,恐怕他早已出手,要去取慕容博的性命了。 玄慈方丈听了他所言,却是微微一怔。 随即,便好似想通了什么一般,低声叹了口气。 “慕容施主,你这是何苦” 他叹息道。 “方丈师兄,你知这人在谋划什么?” 寺中僧人看得云里雾里,便有那性子急躁又不明就里的,当场便发问了。 玄慈方丈面上神色有些怔忪,又有些悔恨。 “慕容施主的为人老衲都是直到今日方才真正看清,他在谋划什么,老衲又如何得知?” 玄慈苦笑。 “只是,联想当初,慕容家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闻名武林,慕容施主自身,对各家武学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藏身少林,偷学我寺中所藏种种武林绝学,于老衲而言,似乎也不足意外。” 众人听他语气里既有恍然大悟,又有失望悲伤,皆知他这是被昔日好友所作所为所伤,一时心绪难平,便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事实上,也不必他们出言安慰。 只见宋青书手指一弹,却是解了慕容博的哑穴,只是仍将人牢牢钳在手中,不叫他走脱。 “慕容老先生,不知你可否为方丈大师解惑?” 宋青书言笑晏晏,语气温和,俨然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 但被他揪在手里,毫不客气就点了哑穴不让说话的慕容博,又怎会被他这副外表迷惑? 且事到如今,他已暴身人前,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只可惜了他这多年苦心经营,或许终将功亏一篑 慕容博微微一哂。 “方丈大师,你心中可是疑惑你我交好多年,我为何要以假消息诱你出关,截杀萧远山一行?” 他问。 玄慈方丈并不答话。 可他低垂的眼睑,和虽在捻动佛珠,却一直颤抖不止的双手,却表明他的心绪绝不如表面看去的那么平静。 慕容博也不在意。 他目光缓缓扫视过在场众人。 “天下皆知,姑苏慕容氏乃武林世家,不仅是在这江湖之中,便是在江南望族之间,也有几分名声。” “但世人所不知的,是我慕容家远不只应是个武林世家这般简单。” “这天下,原本都应是我慕容家的!”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 而接下来,众人便听了好大一出“我慕容家原是大燕国王室后裔,隐居姑苏燕子坞,世代致力于复兴大燕,只可惜和平盛世,辽宋两国交好,令人无处使力,好容易逮到个能离间两国关系的机会,于是我便使计令宋国武林好手截杀身为大辽珊军总教头,却一心向往和平,力图谋求辽宋两国世代和平交好的萧远山一行,将回家探亲的队伍打成欲盗取少林藏书的武士队伍,意欲以此引起两国争端,好令我慕容氏有机会借机便宜行事,光复大燕”的荒诞戏。 偏慕容博说得洋洋自得,好像他当真做了件多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宋青书简直快要听不下去。 他与叶孤城隔空对视一眼。 “阿城,我原以为我不会再遇见比那南王和南王世子更愚蠢的篡丨位者了。” 他在心中对叶孤城传音。 叶孤城眼中有淡淡笑意闪过。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青书莫要介怀。” 他安慰。 宋青书:“” 宋青书也是今日才第一次得知,原来阿城说话也是会如此“刻薄”的。 一时不由轻笑出声。 可他这一笑不打紧,却似乎激怒了正慷慨陈词的慕容博。 阴恻恻地转头向他望来,这早已没了真面目初显时那副俊雅温文模样的老者,目光冷冷看向宋青书: “怎么?你觉得很好笑?” 他到底是积年的顶尖高手,一身杀气骤然释放开来,一时间竟令整座庭院为之一寒,直刺得人好似连睫毛都无法随意张合一般 可是,就在这股若有实质的骇人杀气之中,那被他刻意针对,倾注了九成九杀意的白衣少侠,却忽地笑了。 “怎么?你竟觉得不好笑么?” 他弯起唇角,笑眯眯地反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第 106 章 好笑? 他怎会觉得好笑! 慕容博怒视着身后这一脸笑容的无名小辈, 只觉得一股邪火自心头而起,几乎眨眼之间, 便将整颗心烧灼得又恨又疼。 他慕容家为光复大燕, 忍辱负重, 数代蛰伏,暗中积蓄力量, 只待有一天能趁势而起, 夺回本应属于他们的这片江山! 为此,他不惜假死匿迹三十年,有家不能归, 有妻有子不能相认 而他的父亲, 他的祖父, 他的儿子 他们慕容家世世代代, 都为此殚精竭虑、不惜一切! 谁敢说这很好笑? 谁敢?! 慕容博看向宋青书的目光似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可于宋青书而言,这根本造不成半点儿影响。 他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慕容博的眼神 嗯。 摆明就在说,“这怕不是个傻的”。 这让叶孤城险些笑出了声。 看了宋青书一眼, 他心中含笑传音: “促狭!” 叶孤城可不信宋青书会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青书从来也不是个轻易把什么都挂在脸上的人。 如今当众明晃晃做出这么一副表情来,显见内心是恶极了慕容博这人, 全没想过要给他在人前留脸。 可倒也是。 慕容博是什么人? 青书有什么必要给他留脸? 这不要脸面的事, 都是人自己干出来的。 既然做了,那就别怕人前没脸。 说到底还不是自食其果。 叶孤城敛下笑意, 并不多言, 只等着用一个笑脸儿回了自己那句“促狭”调侃的宋青书接下来的动作。 管他什么慕容博不慕容博的。 对叶孤城而言, 无论比较对象是谁,他心中总是偏向青书的。 被偏着向着的宋青书对叶孤城的这份偏心却是一无所知。 迎着慕容博分外狰狞的瞪视,他语气仍是不疾不徐: “我倒是想请教足下,你说这事哪里不好笑呢?” “我是从元国来的,对宋国谈不上了解,但此行之前,也听家中长辈说起过一些事来。” “如今距宋国始立,已有百多年时间。虽与邻国偶有摩擦,但宋国之内,百姓生活安定乐足,称一声太平之世并不为过。” “我虽乃江湖中人,并不似那些读书人般自小便读些圣贤之言,但许多常识,总归还是有的。” “足下问我你慕容家妄图凭一己之力在这太平之世改朝换代好不好笑?呵。你且自去各国史书中看看,古往今来,那些试图于太平之世掀起祸乱的最后都是个什么下场,再来相问吧。” 宋青书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但越是如此,慕容博心中却越是清醒。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武学修为高深莫测的少年人此前所言,并非有意嘲讽,而是他当真就是那样想的。 他当真深觉慕容家世代相传的理想是个再可笑不过的笑话! 这样的认知令慕容博比起被刻意嘲讽,感觉更加恼怒。 他不能接受自己为之奋斗一生,且一日不将之实现,子孙后代也都将如同自己一般,世代为之努力的目标,在他人看来,是如此愚不可及,简直如同痴人说梦,听在耳中,除了一声嗤笑,再换不来其他 “噗!” 慕容博忽觉喉头一甜,冷不防间,竟硬生生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宋青书几不可查地后倾几分,悄然远离了这无缘无故突然吐血的家伙—— 就算他言语之间悄然发动了玄云剑中所存人间七情,在慕容博毫无所觉之下勾动了他的情绪,让他各种情绪无形间被放大了许多。 但被说上几句实话,就受不了开始吐血 如此心性,还想谋夺天下? 宋青书也是见过真正的帝王的。 天命大世界除去众多修仙门派,亦有大大小小许多修真帝国。 宋青书曾护送门下师侄前往宗门附近几个依附而来的中小国家,以做镇国长老更迭。 亦曾与师尊一起,受邀前往大陆第一修真帝国,参加皇帝千岁寿宴。 无论大国抑或小国,国主皆极具威严。 龙气如云,华盖其顶,见之便觉不凡。 可慕容博身上又有什么? 别说宋青书根本就没从他身上看见过什么龙气,单说气质威严,他与那些帝王相比,就如同天上地下。 最有趣的是,这人一辈子汲汲营营,以为召集几个江湖好手,收集几本武功秘籍,再将宋国与辽国间的关系挑拨起来,届时便可以趁乱出手,“复兴”他那什么燕国 这想法,以一个有心想使日月换新颜的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太过天真了? 他一个人——不,就当他能召集一群人好了,可是就这么一小群人,武功就算再高,在千军万马之前,又能顶什么用? 若只要一小群绝顶高手便能轻易使一大国改朝换代,那宋青书他太师父和父亲、师叔们,还有元国武林的各派好手们,又怎么还会为如何抗击元庭暴丨政、保全更多汉家儿女性命烦忧? 直接合起伙来揭竿而起不就什么都有了? 可见事情绝不是这样算的。 这点道理,张三丰懂,宋远桥懂,武当七侠个个都懂,便是宋青书一直觉得性格古怪的那位峨眉掌门灭绝师太,也懂。 正因为懂,即便张三丰武道修为已接近这方小世界可容纳的顶点,说句当世鲜有敌手都不足为过,也没动过以一人之力抗衡整个元国朝丨廷的念头。 可慕容博却不懂。 也不知他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根本就不想懂。 这人好像一心沉浸在一个自己构筑而成的美好却看不到前路的朦胧梦境中,不愿醒来,也不能醒来。 谁让依他所言,这个梦在他们慕容家,从创立家族的先祖到这最新一代的传人慕容博的儿子慕容复,已经做了十几代,深深刻印进心底和血脉,到了现在,已成心魔,再无法可解 宋青书心中忽地生起一股想要叹息的冲动。 慕容博错了么? 当然。 他不仅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但外人事不关己的点评,他,他的祖祖辈辈,他的儿子 慕容家的每一个人,对此都早不在乎了。 为了追逐那个被一代又一代人一次又一次构建、稳固起来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虚幻之梦,慕容家的人再已经陷入了魔障。 叫,是叫不醒的。 宋青书也不想白费力气。 他出言讽刺,勾动慕容博情绪使他当众失态,将心中最不堪的想法亲口对众人原原本本道出,不过是看不惯慕容博行事作风,不愿看到如此阴狠狡诈之辈巧舌如簧颠倒是非,将黑白混淆,无端让萧峰再平添许多不必要的心伤。 要说他真想为谁主持什么正义公道 宋青书自认还没有义薄云天到那样的程度。 不再理会慕容博,宋青书转眼看向萧峰: “乔萧大侠,方才你也听到了,这人亲口承认一手策划了当年之事,若论起来,他亦算是你与你与令尊真正的仇人。如今” ——你待如何处置此人? 宋青书虽未将话问出口,但相信萧峰一定懂得他的未尽之意。 萧峰闻言怔了一怔。 他下意识去看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萧远山,只见那张与自己有八丨九分相像的脸上,恨意、了悟、悲愤、怀恋之色交织,使得那混合而成的神情一眼望去显得万分狰狞,活似恨不得要将那慕容博剥皮拆骨、生啖其肉一般 萧峰无声叹了口气。 要问他恨慕容博么? 当然恨。 若没有他的设计陷害,当年萧峰的母亲就不会在雁门关外无辜惨死,他父亲也不会绝望之下跳崖追随妻子而去,侥幸存活下来以后,又隐姓埋名三十载,不能与他父子相处。 慕容博一手破坏了萧峰本应幸福完满的生活,使他明明是个辽人,却作为一个宋人被教养长大,在一无所知之下,向本应是自己同胞的人无数次痛下杀手。 只凭这点,萧峰便是再怎么痛恨慕容博也不为过。 但萧峰想要亲手杀死慕容博,为自己、为父母报仇吗? 萧峰的目光再次移向身旁的萧远山—— 恐怕论起对慕容博的仇恨,他的亲生父亲比他来,要高出十倍、百倍不止。 萧峰彼时毕竟不过是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对于仇人,又能有什么记忆? 若不是杏子林之变中被人揭破身世,他甚至不知自己竟是个辽人。 虽然短时间内接连遭逢巨变,使他心中充满了愤懑郁气,但说到底,“恨”这一情感,在这些所有负面情绪之中,所占比例却是最低的。 可萧远山呢? 这三十年间,他心中恐怕无时无刻不是充满怨恨的。 对带头大哥的怨恨。 对宋国武林的怨恨。 对天道不公的怨恨。 对命运无常的怨恨。 ——恨!恨!恨! 此恨无穷无尽,无处排解,亦无法消除,只能任由其在心间日积月累,慢慢将自己整个扭曲,除了满腔恨意,再不剩其他。 比起萧峰,萧远山才是更需要手刃仇人以解恨意的那个。 萧峰闭了闭眼睛。 “爹。”他终究叫出了这个无数次在喉间吞了又吐的称谓。“您想怎么做?” 萧远山闻声愣了愣。 他想怎么做? 他还能怎么做? 萧远山目光如刀,冷冰冰看向慕容博: “事到如今,除了手刃这阴险卑鄙的狗贼以慰你娘和叔伯们的在天之灵,为父想不到自己还能如何。” 他语气冰冷,然而萧峰尚未出声作答,却听慕容博的声音含笑响起,仿佛根本没觉出萧远山话中透出的不容更改的决意一般—— “萧兄,何必将结论下得这么早?在下还有一言,便请萧兄听过,再做呃” 话说到一半,只见慕容博嘴唇开开合合,却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众人默默将目光移向宋青书刚从慕容博颈后收回的手指 “聒噪。” 只听这白衣少年人声音清清冷冷,就像在谈论一只恼人的夏日鸣蝉一般,不带丝毫在意地如此淡淡道。 众人:“” 不是。 他到底想说什么?能让他说完再点哑穴么? 少侠你如此操作是否有些不太友好(:3) 宋青书懒得理会众人目光中的复杂含义。 “不是要杀么?杀吧。” 他说着,将手中的慕容博向前一抛,直直扔向萧远山的方向。 萧远山此时还有些怔忪,忽见慕容博凌空飞来,心中一惊,下意识劈手就是一掌 下一刻,便见慕容博被一掌拍飞出去,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在地上滚了几滚,便再没有了动静 萧远山:“” 宋青书:“” 众人:“” 这 这就死了? 玄慈方丈面色复杂。 他本欲阻上一阻——即便慕容博辜负了他的信任,利用两人间的友情做了一场算计,不仅害了萧远山一家和众多宋国武林好手的性命,更陷他于不义。 但少林毕竟乃佛家之地,上天亦有好生之德,他身为少林方丈,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在少林寺内、在自己面前丢了性命? 可谁能想到,事情到了最后竟会有如此展开,只教人想插手也插手不得 玄慈方丈不由低低宣了句佛号。 而他这一声佛号,惊起的,又哪只有身边的一众僧人? “死了?” 萧远山怔怔看着慕容博委顿在地、再无一丝生息的尸体,失神半晌,忽地,他仰天长啸一声,随后发疯般哈哈大笑起来。 “死得好!死得好啊!” 萧远山似哭似笑,口中虽不断发出畅快笑声,脸上的表情却狰狞非常。 就在萧峰担心他大悲大喜之下情绪失控,欲上前查看状况时,却见萧远山猛地止住了笑声。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看向人群中的玄慈方丈: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你了。” 此言一出,院内顿时一片哗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第 107 章 僧众们早前虽听了玄慈亲口讲述三十年前那段不甚光明的过往, 知道他在其中扮演的并不是个值得称颂的角色。 但玄慈到底是他们少林的方丈,是所有少林僧人心中最敬重的人之一, 只因一段与他们无关的陈年旧事, 就要他们站在与玄慈对立的立场, 放任萧远山对玄慈出手? 绝大部分僧人自认做不到。 “方丈师兄当年也是受了奸人蒙蔽,误以为有人要对少林、对大宋不利, 方才做下那等决定。” 人群中, 一个老僧叹了口气,站出身来,对萧远山道。 “若站在我等的立场, 方丈师兄此等作为, 追究起来, 不过识人不清, 行事莽撞罢了。” 可是,玄慈到底也因此害了十几条人命,更阴差阳错之间,将一个原本对宋国心存善意、一心谋求辽宋两国和平交好的辽国官员, 逼成了满心仇恨,隐忍三十年不出只为复仇的活死人。 他亏欠了萧远山,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仇恨是无法劝解的。 尤其是杀妻之仇。 萧远山当年力扛二十一位宋国武林顶尖好手, 只凭一人之力,便能将他们斩杀个七丨七丨八丨八, 若他当日想将所有人杀个干净, 而后转头回去辽国, 劝服辽王举兵南下,以他的身手和当时的官职,只怕并非难事。 可他却选择纵身跳下山崖,与妻子同往 足可见他对萧峰生母感情之深厚。 他对妻子爱得越深,对害得他妻子无辜丧命的这群人——尤其是身为领头之人的“带头大哥”玄慈,就恨得越深。 这样的仇恨要怎么才能化解? 佛门中人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赞成随意取他人性命,亦不赞成人心被诸如仇恨、怨愤之类的负面情绪左右,但话说得轻巧,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谁有资格替他人做下决定? 那出声的老僧是个明白人。 即便再想居中调和,却也知萧远山如今的状况,恐怕什么开解什么劝说也听不下去。 可他又不能不站出来。 因为他更知道,除自己之外的其他师兄弟们,不是如玄净师弟那样性子急躁,就是如玄难师兄那样不善言辞,无论哪个先他一步出声,恐怕都只会激化萧远山与玄慈之间的矛盾,使形势变得更糟。 法号玄明的老僧暗叹一声,见萧远山因自己适才的发言而转头死死瞪向自己,一双因愤怒而充血发红的眼睛如同暴怒中的野兽,仿佛欲将人撕碎吞噬 玄明到底将心中暗叹着的那口气当真长叹了出声。 “萧施主,”他恳切道,“老衲此番言论在施主听来,或许只是在为玄慈师兄开脱,但若理智看待整件事,施主恐怕也知老衲所言乃为事实。” “玄慈师兄的确有错,虽与慕容施主相比,他的错处显得有情可原,但对萧施主而言,却的确是因他之故,才害得施主失去妻儿同伴,这点老衲不会否认。” “但终究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慕容施主既已被萧施主你手刃,真相亦大白于天下,施主之仇能否就算已是报了大半?” 至于剩下的 玄明看了始终面色平静的玄慈一眼,心中再次重重叹息。 “玄慈师兄之过,我少林亦不过分偏袒,只盼萧施主看在师兄亦是受人蒙骗的份上,予他几分宽容” 玄明说着,双手合十,对萧远山躬身一礼。 这老和尚很是明事理,话说得也中肯,至少宋青书对他观感并不算差。 但他为玄慈开脱的姿态也实在摆得太明显,就算他的话句句在理,可是仇来恨去的事,哪有道理可言? 若所有仇恨都能被语言化解,那这世上也就不存在报仇雪恨一说了。 宋青书暗暗摇头。 就算是身为无关者的他也觉得这事不能轻易了结,何况身为当事者的萧远山? 果然,宋青书心里刚这么一想,就听另一边的萧远山声音低哑,嘿嘿冷笑了两声,道: “不愧是少林高僧,这道理说了一套又一套,萧某自愧不如。” 不给玄明辩解的机会,萧远山的声音接连响起,语气冷如寒风,直刮得人耳廓生疼: “可惜,萧某对你这师兄的苦衷也好当日是何种心情也罢,都没有半分兴趣,对大师口中的道理,用你们宋人的话讲,萧某一介蛮夷武夫,粗鄙不堪,也实在无法领略。” “萧某这等粗人,只知一个道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萧远山咧开嘴角,在少林众僧惊怒交加的目光中,露出一个冷酷又肆意的笑容: “大师盼我对你师兄宽容?那大师可否告知,当年在雁门关外,对我手无寸铁、只为妇孺的妻子孩儿,你这师兄与他那些同伙,又可曾有过半分宽容?” “”玄明不说话了。 他实在也无话可说。 当日之事确实是个天大的误会。 可即便是误会,伤害也已造成,玄慈的过错也已犯下,岂是用一句“不知者不怪”就能轻易开脱去的? 他心中念头百转,却忽听一声佛号,抬眼看去,便见玄慈已越众而出,站在了萧远山面前 “师兄!” “玄明师弟,退下吧。” 玄慈转脸,对他摇头。 “此事我合该给萧施主一个交代。” “可是”玄明还想再辩,却被玄慈肃声打断: “师弟!莫要因我一人,坏了整个少林的名声!我少林弟子犯错,同样有清规戒律处置,并不因为我是少林方丈,便能因此免俗。师弟还需谨记在心。” “是。受师兄教。”玄明看着师兄一脸正色,心底暗暗叹息一声,终究垂下头来,退回了人群之中。 玄慈喝退了玄明,又挥手止住其他欲要出声的弟子,这才转回头来,视线迎向对面的萧远山: “萧施主,老衲方才便已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今,这话自然依然作数。” 萧远山看他神情平静,一双眼中,眸光亦是沉静淡然,似乎当真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在意自己会被如何对待,不知怎地,竟感觉有点意兴阑珊。 他的确深恨“带头大哥”不假——毕竟是找了三十年、恨了三十年的仇人,怎能眨眼之间,便不再恨了? 可慕容博的出现,却将事情引出了另一种发展,所有事都发生得实在太快,从慕容博的名字被玄慈宣之于口,到慕容博当众现身,亲口讲述他当年谋算,再到最后,自己阴差阳错之下,一掌将慕容博拍死 短时内发生的这种种意外和转折,实在令萧远山有些应接不暇,以至于他眼下竟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对玄慈究竟是因多年的执着而习惯性地怨恨,还是当真深恨他到恨不得让他也死在自己掌下,黄泉路上与慕容博那小人一起作伴 萧远山沉眸不语。 而玄慈在表明态度以后,也不再出言,只垂眸静立在原地,仿佛安静等待着萧远山对自己的宣判。 良久,久到众人以为这一夜或许都要这样沉默对峙着过去,忽然,就听有人低低笑出了声。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却见那发出笑声的不是别人,竟正是萧远山! “呵”见众人一脸惊悚加莫名地向自己看来,萧远山也混不在意,只冷笑一声,对玄慈道:“老贼,以萧某人的性子,原本你绝逃不过一死,可惜,今日却蹦出了个比你更卑鄙、被该死十倍的慕容老贼。” “虽是意外,但他到底毙命在萧某手下,罪魁祸首既已伏诛,你这不知情之下做了回帮凶的,萧某便不追究了。” “什么?” “你是说真的?” 未等玄慈开口,玄明等僧人已七嘴八舌追问开了。 萧远山却懒得理会他们。 他只看着玄慈,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古怪的笑容: “况且,早在多年以前,萧某已算是在你身上报过了仇。” “已算是报过了仇”?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正疑惑间,却见玄慈面色忽地一变! “是你?!” 他瞪大眼睛,一脸惊疑不定。 萧远山看他似是猜到了什么,也不卖关子,干脆利落地点了头,道: “正是我。” “嘿!你们夺了我萧远山的孩儿,那我便要叫你们也尝尝那孩儿被夺的滋味。” 萧远山冷笑一声。 “且不光如此,我还要让你们尝尝日日得见,却彼此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嘿,嘿嘿!本是无心插柳,谁想这却也是我与峰儿父子前些年的境遇” 所以说一啄一饮,皆有天定,此言未必毫无道理。 萧远山没将话说得太明白,可在场众人,有不少心中却已起了些疑惑—— 他说“也要叫你们尝尝孩儿被夺的滋味”,这“你们”指的是谁? 是说当年雁门关事件中存活下来的几人,还是单指 众僧人心下微沉,再看方丈一副心神失守,面上一时痛苦一时挣扎的神情,就更是惴惴难安。 萧远山却不再理会他们。 半遮半掩地将话说了,见那玄慈果然露出一副痛苦之色,周围僧人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上了怀疑与打量,他便不再多管,只转眼,看向身边相貌与自己有九分相似、失而复得的亲子: “既此间事已了,我儿,可愿与为父同去?” 萧峰闻言微微一怔。 “同去?” 去往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第 108 章 萧远山此问一出, 宋青书就见萧峰脸上有了片刻的恍惚与茫然。 倒也难怪。 从得知亲生父亲可能依然健在人世,到萧远山其人真真实实地现身在萧峰眼前, 前后不过眨眼的时间。 萧峰甚至还没能完全消化接受亲爹尚在人间, 且意图杀害自己养父母和授业恩师的残酷事实, 就又被随之而来的种种变故毫不留情地糊了个满脸—— 从“带头大哥”的真实身份以那样一种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浮出水面,到慕容博其人的出现, 再到慕容博阴差阳错被萧远山一掌击杀 种种全无征兆的变故一个接着一个。 萧峰直到现在脑中还是空白一片, 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时候,萧远山问他愿不愿意与他同去。 首先去哪儿? 虽然以萧峰的性格,未必会在乎目的地, 只要能与分别了三十年的亲爹一起, 无论去哪里——哪怕是闯龙潭跨虎穴, 恐怕他都不会说个“不”字。 可是还有其次呢。 其次, 乔家夫妇和刚从重伤中转醒的玄苦大师怎么办? 萧峰能抛下他们不管,干脆就这么跟着萧远山一走了之? 他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生恩重,养恩亦重,一边是自小分别的亲生父亲, 一边是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养父养母,还有救过自己性命、传授自己武功的授业恩师 这怎么选? 萧峰能不恍惚?能不茫然? 宋青书看他迟迟没有应答, 另一边萧远山的脸色也随着时间推移有越变越黑的趋势, 再看看自家六叔那虽然担心到了极点,却因为是萧家父子间的家务事, 他这个外人不好在这种时候贸然发声, 因而不得不憋得满脸通红, 慢慢地竟然眼眶也开始跟着发红,一副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模样 啧!他家六叔这性子软得真要跟那些才五六岁大的小师弟们一个样儿了! 唉。 头疼啊。 宋青书一个没忍住,跟叶孤城传音:“阿城,你说萧大侠会不会跟他走?” 谁知叶孤城回应的语气却似乎颇为肯定:“不会。” 宋青书疑惑他哪里来的信心,就听叶孤城轻笑一声,道: “萧远山这人瞧着好像心性已经不大对了,整个人像被泡在了仇和恨里,处心积虑,时刻谋划着怎么找出‘带头大哥’、报复当年那些参与过雁门关之事的人,等这家恨了了,再携裹着这些年从少林藏经阁偷学成的武功绝学,回返大辽,以报‘国仇’。但你看他今日行事,当真像那毫无章法、只凭一腔仇恨便肆意妄为之人么?” 这 宋青书仔细想了想,觉着好像还真不大像。 他不由微微皱眉。 “你是说” “没错。”叶孤城对他赞许一笑,“这人不愧是萧大侠生父,即便被仇恨扭曲了部分心性,却依然有些侠义在心,也仍能理智看待许多事情” 比如玄慈之事。 萧远山表面上的确是抛出了个似乎是他与玄慈两人你知我知的秘密,口称他既已在当年报复过玄慈,如今便不再取他性命,只当自己已是报了仇了,但若他不肯如此了结,执意要玄慈为当年之事偿命呢? 可别忘了,玄慈此前可是亲口承诺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 少林众僧若硬要横丨插丨一丨脚,不肯让萧远山取玄慈性命,那他们能占了理去么? 便是少林在宋国武林声望再高又能怎样?一个佛家门派,还能硬拼着清白名声不要,以保下一个酿成大错,险些因此为宋国召来战乱的“罪人”不成? 这事,决定权还真就在萧远山手上。 可萧远山却并未因此便当真将玄慈逼上死路。 的确,他那番话说完,玄慈直到现在也还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满面挣扎痛苦的神色。 但到底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少林方丈的最后一丝体面。 由此可见,萧远山绝不是理智全失,满脑子只剩仇恨。 可这人行事又当真有些邪性。 别的不说,光他要杀乔家夫妇和玄苦大师,就很难让人领会其中意图。 否则叶孤城当初推断时,也不会将他当成是辽国插在宋国的一颗钉子了——这所作所为,不是将萧峰往绝路上逼么? 能干出这事的不是有所图的辽国奸细,而是萧峰他亲爹这说出去谁信? 宋青书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虽欣赏萧峰,却并没到妄图干涉人家人生选择的程度。 如果不是因为自家六叔,宋青书也不会对萧峰上心到这个份儿上。 如今倒是好了。 叶孤城老神在在,六叔担心得眼泪汪汪,萧峰自己还在茫然恍惚,萧远山一脸“兔崽子这你还得想你不光想了特么你还想了这么长时间!” 自己跟里面瞎操心什么呢! 宋青书捏了捏额心,也不想了——随便吧! 总归不管跟不跟萧远山走,那也是萧峰自己的选择,他六叔虽然心软又容易过分依赖亲人朋友,关键时刻却是拎得清的,不会做出干涉好友选择的事来。 大不了大不了萧峰真抛下一切跟萧远山走了,他和叶孤城就取代萧峰,陪着六叔干脆离了宋国,去其他地方继续游历好了。 管萧峰和萧远山之后打算怎么办呢,总归也不关他们元国武当的事不是? 宋青书也是没办法了,正神游天际脑子里一堆不负责任的胡乱设想呢(但其实他也就想想而已,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谁让那是他六叔呢_(:3))_),就听那边,萧峰终于开口了: “爹爹说同去,是要去往何处?” 萧远山没想到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个答案,刚想发火,却见萧峰红着眼睛,明明也是一副十分想与自己抱头痛哭的模样,却不得不端着板着,克制着先将事情问个明白,一时心中便有再多的怒气,也都被扑散光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 “还能去哪里?如今你辽人的身份早已传遍江湖,又有那些个卑鄙小人借机什么脏的臭的都想往你头上扣,你自己说,你在这宋国,可还能有个容身之处?” 萧峰没有出声。 因为他知道,萧远山所言,的确都是事实。 萧远山见他沉默,也不恼他,只沉声再道:“我虽已假死多年,当年珊军总教头之位恐怕也早被人取而代之,但以你我父子的本事,若肯为朝丨廷效力,想来大王对我等也不会吝啬。更为重要的是,峰儿,你身为辽人,却从未入辽国一看,更不知你出生的地方,从前和现在都是个什么模样,当年我们一家居住的府邸” 萧远山开始回忆起当年辽国家中的一草一木。 萧峰对此虽没有半分记忆,但随着萧远山的诉说,他感觉好像当真有那样一座府邸,在自己刚出生时,母亲抱着自己坐在院中,看父亲习武练功,与交好的叔伯在院中吃肉喝酒,纵情高歌,从夜晚到黎明 萧峰的眼眶慢慢开始泛红。 萧远山说起当年之事,自己也是心潮汹涌,几度险些落下泪来。 “如何?峰儿,随为父回辽国去,家中或许早已不是曾经的模样,但为父还在,家总能一点点找回来的!” 萧远山道。 谁知,萧峰红着眼眶与他对视许久,却重重地摇了摇头:“爹爹,孩儿不能随你同去。” “这”萧远山对他的拒绝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为父已经说过,你在这宋国,早已没了容身之所” 萧峰却笑了。 他道:“不去辽国,我也不会留在宋国——爹爹且安心,我早已应了殷兄弟邀请,欲与他一同往元国武当,拜见他师尊张三丰张真人。若非此间仍有牵挂,孩儿早便想与殷兄弟一同离去了” 去元国? 萧远山怔了怔,继而便是一怒! “你宁肯远去那劳什子的元国,也不肯与为父同回大辽?!” 他怒斥。 萧峰面上僵了僵。 然而,迎着萧远山满是怒意的瞪视,他却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道: “不然爹爹还要我如何?我是爹爹的孩子,是契丹人,但我却也作为宋人,被教养了整整三十年。是,我已经不再是宋人了,但在我心里,宋人是我的同胞,如今,辽人也是。” “所以,我便同爹爹去了大辽,又能如何?我不能像爹爹一样,为辽国大王效力。亦无法跟在爹爹身边,看你向我曾经的同胞挥下兵刃。” 如此两难之局 萧峰闭了闭眼睛。 “说我懦弱也好,无法体谅爹爹的心情也罢,孩儿是真的累了。两边都无法下杀手,又两边都无法相帮,我便是留下来,于爹爹而言,又有何益处?” 萧远山沉默了。 他想说,不必非有什么益处,你是我失散三十年的儿子,你回到我的身边,对我便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可是,看着萧峰那写满无奈的双眼,萧远山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没忘记自己此前,是想要如何设计“陷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是,那时他刚刚得知萧峰是他儿子,心中悲喜交加,又思及父子分离多年,儿子还被仇人们养成了个大宋民族英雄,心中又不由恼恨非常。 于是新仇旧恨交相叠加,一时便被仇恨迷了心窍,想断了儿子在宋国所有的牵挂念想,逼得他不得不回到辽国去。 可如今仇已报了大半,理智回笼之下,才惊觉自己那般作为,会令儿子承受多大的痛苦。 萧远山定定与萧峰对视半晌。 渐渐地,他扬起嘴角,有些僵硬,却半点儿都不显得奇怪地,笑了。 这个笑容,与萧峰曾经豪爽畅快的笑容,竟有了十成的相似。 “懦弱?谁敢说我萧远山的儿子懦弱?我的儿子,重情重义,又当真有情有义,我这当爹的高兴还来不及!” 又怎会因此便恼了你? 萧远山目光扫过站在萧峰身边的殷梨亭,又扫过一旁的宋青书和叶孤城。 他的目光中有警惕,有打量,又有欣赏,有认同 “你若决定了,便去吧。” 长长出了口气,他最后对萧峰笑了笑,温声道。 “或许你才是对的。这天大地大” 好男儿,何处不能为家? 只是他就算了。 仇恨与执念在心中积累太深,如今,早已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至于今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且看吧。 萧远山最后对萧峰又笑了笑,见宋青书没有出手阻拦他的意思,便飞身跃起,向院外而去。 而就在他跃出小院的瞬间,耳中传来一句传音: “前辈莫不是忘了,慕容博虽已身故,却仍有后裔留存。” 既有后裔,那复兴燕国的“伟大理想”,自然便也依然有人践行。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 萧远山眸光闪了又闪,还是没能忍住,最后回头向院中远远望了一眼。 只见在他那口中唤着“爹爹”,想要追上自己,却又似乎觉得没有立场追来,因而面带悲色驻下了脚步的儿子身后,那一袭白衣,笑容清浅的少年侠客,正对自己微微颔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第 109 章 羊苴咩城城四季如春。 其寒止于凉, 暑止于温,一年四季, 温度相差甚小。 作为大理国都, 这座城池自然十分繁华, 衣着各异的各国商人旅人每日往来其间,街头巷尾惯常喧嚣热闹。 宋青书和叶孤城已在羊苴咩城停留了近有小半个月时间。 数月前, 两人与殷梨亭、萧峰于少室山下分别, 应段誉的邀请,启程前往大理。 至于提出邀请的段誉本人,则并未与二人同行。 ——他准备先为萧峰这个结拜兄长送行, 至少要将他和殷梨亭送到临近沙漠的边境地带, 将二人托付给金满堂和他的商队, 亲眼看着他们踏上前往元国的旅途, 方才会回转过来,自行返回大理。 段誉当时许诺,待到自己回了大理,定会极尽地主之谊, 好生款待宋叶二人。 宋青书倒不是贪图他的款待。 不过是他和叶孤城左右也没有其他非去不可的所在,既然段誉诚心相邀, 他们便也就应了。 而大理诚如段誉所言, 风光极是不俗。民风比之宋国更加开放,又因皇室尊崇佛教, 民间顺应上意, 境内四处可见佛寺佛塔, 僧人在国内更是颇有地位,相较而言,是个宗教气氛十分浓厚的国家。 起初叶孤城还担心宋青书因对佛修有些心结,乍见如此环境,或许会不大适应,但观宋青书反应,见他似乎一切如常,便又稍微放下心来。 半月时间,足够两人结伴走马观花,将羊苴咩城大致逛了个遍。 由此,其间不断从茶馆酒楼、街巷坊间传出的各种江湖传闻,便也被两人几乎一字不漏地听了个遍。 传闻自然有真有假,不可尽信。 不过其中两则,在宋青书听来,可信度却颇高。 其一,少林方丈玄慈大师因病圆寂。 其二,姑苏慕容氏当代家主慕容复被证实为鲜卑后裔,其家族数代以来,一直以“复兴大燕”为己任,此前慕容复被指秘密潜入西夏一品堂,当时目的不明,如今看来,恐怕亦与他所谋划的“复兴”之事有关 第一则其实已经不算传闻,而是被证实以后传递出来的真实消息了。 虽然少林在宋国向来颇具威望,玄慈大师继任方丈之位以来,在江湖之中也颇有声名,但因他乃是“因病”圆寂,在许多人看来实属正常,少林方丈更迭虽是大事,却也不到令人惊奇的地步,不明内里的外人看了,最多慨叹一句玄慈方丈比起前任寿数似乎短了不少,其他的也不至于再多想什么。 但在宋青书和叶孤城这样熟知内情者看来,玄慈大师此番“因病圆寂”,与萧远山那晚似是而非的那番有关报复之言,定然脱不开关系。 或许此事事关玄慈,甚至整个少林声誉,故而玄慈宁肯选择自行了断,亦要以性命将之埋葬,给少林留下一个清白名声。 其中到底有些什么隐秘宋青书和叶孤城并无太大兴趣,只是短暂接触之中,玄慈为人尚算不错,对他的故去,两人也有些唏嘘罢了。 至于其他,他们并无意深究。 而第二则传闻在两人看来,便要有趣多了。 首先,慕容家极力掩盖了一百多年的身世来历,就这么被人明晃晃抖了出去。 不管江湖中人信是不信,这消息一旦传到宋国皇帝耳中,无论是真是假,恐怕慕容复都要在宋国皇帝那里挂上名号了——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身为帝王,对觊觎自己手中江山之人,怎么会没有丝毫防备? 如此一来,慕容家无论明面还是暗地里的产业,恐怕都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而慕容复本人 从此以后,恐怕也会麻烦不断。 更何况这则传闻里还将他曾秘密潜入西夏一品堂之事也曝了光,还颇有心计地追加了一句“此举曾经目的不明,如今却如何如何,恐怕亦与‘复兴大计’有关”,就差明明白白引导众人将此举往慕容复欲与一品堂联手,对宋国不利的方向上去联想了。 要问如今宋国江湖客和百姓最恨的是谁,答案除了辽国,那就是西夏了。 萧峰不过因为契丹人身世的曝光便召来无数谩骂敌视、诬陷诋毁,慕容复做出如此行径,不被众人万般唾弃才怪。 如此传闻之后,他还想维持原本对外那风度翩翩进退得宜、矜骄文雅人中龙凤的浊世佳公子形象 真还不如做梦来得实际些。 宋青书原本可没想到萧远山报复的手段竟会如此迂回。 他本以为以萧远山那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会干脆取了慕容复性命了事呢。 谁知他竟能想出如此招数。 “这还真是恨慕容博恨得狠了,又觉得他死得实在太干脆,不够解恨,于是只能将无法发泄到他身上的愤恨,全数转移到作为他儿子的慕容复身上了吧” 宋青书如此猜测。 不过萧远山离开少林后行踪本就成谜,尽管中途顺手揭露了慕容复一波,却丝毫不留痕迹,慕容复现在估计生吃了他的心都有,奈何不管怎么追查,以他现下手中掌握的力量恐怕都查不出这幕后推手的真实身份,更不会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跟自己又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想到慕容复此时内心会是何等崩溃,宋青书就忍不住想笑——他对慕容复是真的没有一点好感,见他倒霉,虽不至于也跟着踩上两脚,但心情会因此变得明朗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也不知那位慕容公子今后又该如何。” 坐在城中最大一座酒楼临街的位置,听着从一楼大厅不时传来的说书人绘声绘色讲述着的“最新”江湖传闻,宋青书挑起一筷饵丝,慢条斯理地细细嚼了咽下,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叶孤城好笑地看他一眼,抬手为他新添上一盏温茶。 “左右不过成王败寇。”他说得混不在意,“以他如今处境,成王大约是不可能了,若能及时醒悟就此收手,想来尚能保全性命。” 当今整片大陆,从各个大国到数不清的各小国都崇尚武学,江湖人士在大陆各国,可以说是无处不在。 各国朝丨廷对国内大大小小的武林门派和来来往往的江湖侠士基本都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不过分干涉,也不过分管制。 比起寻常百姓,江湖客在各国间要多出不少自由和“特权”,所以若不是诚心作死,又或者国内环境特殊,绝大多数江湖人士并不需要担心被朝丨廷针对。 慕容复原本也在这一行列。 可如今么 他既已有了谋逆之心,慕容家又数代人锲而不舍为此“孜孜不倦”,试问,有哪个当权者能容得下慕容复,容得下慕容家? 所以叶孤城才说,若慕容复及时收手,还有可能保全性命——毕竟朝丨廷对江湖势力亦有所顾忌,若慕容复幡然醒悟虔心悔改,从此再不提什么复兴大业,众目睽睽之下,宋帝也不好再对他下杀手。 但若慕容复依然执迷不悟 那可就不是宋国朝丨廷不能容人,而是他自己嫌命太长了。 到时无论朝丨廷对他怎样处置,其余武林中人,想来都不会再有任何异议。 这道理简不简单? 简单。 是不是显而易见? 也是。 慕容复想不明白么? 不可能的。 可问题在于,他愿意想明白么? 如果他真的愿意,也不必等到现在了。 能在曾经的宋国武林闯出与萧峰并驾齐驱的名号,他至少不应该是个蠢人。 可他偏偏看不穿自己和自己的家族,世世代代所追寻的所谓复国大业,不过是场虚幻泡影,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 “只能说,人若都能直面且看清自己心中的执念,那执念也就不会成为执念了。” 宋青书摇头叹道。 即便是他自己,前些时候不也险些陷入执念,甚至因此产生心魔么? 又何况他人。 如此看来,或许慕容复也不是那么令人生恶。 说到底,他如今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因为他父亲自小便灌输在他脑海中,强制他接受的这慕容家世代相传的一场执念罢了。 他以为一切都源于自己的意志,可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这样一想,竟忽然觉得慕容复这人,好似又有几分可怜 脑中才一冒出这样的念头,宋青书不由一怔,继而失笑。 什么时候他竟也变得如此心地柔软起来。 如此想法 要不得。 要不得啊。 宋青书晃过念头,正欲张口说些什么转移下话题,抬起眼帘,却见叶孤城似有所感,正微微含笑,目光柔和看着自己 宋青书心中忽地一滞。 有种莫名的情绪自心间而起,被叶孤城的目光引燃,火苗四散,仿佛眨眼之间,便要窜遍身体的每个角落 “阿城,你” “宋大哥!叶城主!让你们久等了,我回来啦!” 来不及出口,且也不知内容会是如何的话语被一声由远及近的招呼蓦然打断,宋青书飞快收回与叶孤城交错的目光,转头,看着段誉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三两步从楼下撺了上来,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心中泛起的这股情绪,该叫庆幸还是该叫遗憾的好。 他究竟是怎么了呢 抬手抚上依然鼓跳不停的胸口,宋青书眉间微蹙,一脸凝重地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第 110 章 段誉原本满心欢喜, 正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宋青书叶孤城二人说,可没想到他刚上了二楼, 便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两人坐在窗边, 闻声, 齐齐转头向自己这边看来 两人脸上的神色一个凝重一个冰冷,两相叠加起来, 真是十分呃, 威严。 段誉:??? 怎、怎么了? 他说错什么还是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宋大哥和叶城主看见他会是这种反应啊? 不、不对吧他根本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啊? 段誉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 像是只被两只大猫同时盯住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耗子,他轻手轻脚,乖觉地凑到两人身边, 下意识对他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再次打招呼道: “宋大哥, 叶城主。” 这还是离了萧峰和殷梨亭的身边, 他才敢叫宋青书一声“宋大哥”。 不然他与自家大哥是结义兄弟,自家大哥与殷六侠又以兄弟相交,宋大哥是殷六侠师侄,这辈分论起来 段誉简直不敢往深里想。 所以就算那时他再怎么想与宋青书和叶孤城亲近, 也只能生疏地叫着他们“宋大侠、叶大侠”,不像眼下, 没了其他人在旁边, 他可以厚着脸皮蹭过来叫一声“宋大哥”。 至于叶城主 唔。 他当时倒是也想叫人家一声叶大哥,毕竟叶城主无论是看资历辈分还是武功年龄, 都应该与他家大哥算是同辈中人。 可叶城主与宋青书却以友人相交, 所以对殷六侠执了晚辈礼。 但对萧峰, 又以同辈论交。 这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各论各的,相处起来十分自在,从不曾因辈分之类的事有过什么尴尬。 但是却苦了段誉。 叫殷六侠“殷大哥”吧,看看旁边的宋青书,感觉就很不合适。 叫叶孤城“叶大哥”吧,那就不好不叫宋青书作“宋大哥”,这也就意味着他叫殷六侠得叫“殷叔”了,那他该叫他家大哥什么? 段誉都快被自己绕傻了。 所以最后还是只能委委屈屈地继续叫他的宋大侠和叶大侠。 而且直到现在,他窃喜着擅自改了对宋青书的称呼,却不大敢改对叶孤城的。 因为后者实在是以前只存在于他听闻的那些江湖传说中、几乎与自家那几位在寺中修行的长辈同一等级的存在。 对于他,段誉有种不自觉的敬畏感,总觉得这样的人物能和颜悦色与自己说上几句话就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事了,怎么还能指望人家肯被自己叫声“大哥”? 段誉心里正漫无边际跑着马,从绞尽脑汁思索自己怎么就惹了宋青书和叶孤城不高兴,想到曾经纠结无比的称呼问题,直到两声清晰的扣桌声随着宋青书“段公子?”的呼唤声传入耳中,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应声: “宋大哥。” 他小心翼翼又去偷瞄两人的脸色,见皆已恢复如常,不由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好奇之前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话题。 总不会是吵架了吧? 段誉有些小兴奋地想。 宋青书见他眼珠转了又转,心知这有几分机灵的小世子不知又想到哪里去了,他也懒得深究。 他现在最关心的,自然是自家六叔。 “我六叔与萧大侠可好?” 宋青书直接询问。 说到正事,段誉顿时收敛了面上神色。 他微微笑道:“宋大哥放心,我启程回返大理时,大哥和殷六侠已跟着金领队一起入了大漠——金领队那人宋大哥也知道的,最是周全不过。有他在旁边看着,大哥和殷六侠必会顺顺利利抵达元国。” 再加上那神神秘秘的大漠主人据说已消失了数月之久,大漠中新崛起的几方势力与大漠主人残余下的那股势力为争夺大漠的话语权,正角力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想来都没什么心思去针对往来的商队,选择此时横穿大漠,应是最安全不过。 这话段誉倒没说出口,想来对此宋青书也是心知肚明。 果然,听了他的话,宋青书点了点头,面色明显又和缓了些。 段誉见状十分欢喜,忙又道:“殷六侠离去前曾说,待他与大哥到了武当,见了张真人和几位师兄弟,便会寄来书信给宋大哥你,免得你独自在外,还要忧心家人。” “所以宋大哥你看” 是不是在我们大理多待上一段时日,等收到殷六侠寄来的书信,再启程去往其他地方不迟? 段誉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看着宋青书。 宋青书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也看出段誉身上的变化,原本对他也不讨厌,如今就更谈不上不愿与他多来往了。 见他真心实意,确实十分欢迎自己和叶孤城,便习惯性抬眼看向叶孤城,欲与他交换个眼神,确认彼此意见,却眼神抬到一半,不知怎么又想到了方才那一幕 于是这眼神便顿在了半空当中,一时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 段誉原本正一脸喜气洋洋,想着宋青书对自己已是如此亲切(?),想来怎么也不会忍心硬生生拂了自己的好意,对自己虽未出口,意味却十分明显的邀请,想必是会顺势应承下来。 不想却迟迟没能等来对方的应允,段誉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下意识转头去看宋青书—— 视线转过,只见那在段誉印象里向来从容淡定的人,此时竟低垂着眼帘,原本莹白如玉的耳尖,不知何时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薄红 段誉:??? 段誉:????? 段誉:??????? 这又是怎么了? 他不过是想邀请宋大哥多在大理停留一段时日而已啊! 怎、怎么就害宋大哥不好意思了? 难道说 宋大哥他,其实是非常容易害羞的那类人?! 段誉震惊了! 然而十分遗憾,段小世子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宋青书怎么能是为他红的耳尖呢。 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是此时看似闭目认真品茗,似乎对外界发生了什么全无所知的某位白云城主。 而他也只不过是通过传音,对对面那人说了一句话而已—— “青书为何不敢看我?” 带着刻意压低、意味不明的淡淡笑意的声音,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可是怕再像适才一般,看我看得入了迷?” 宋青书: 宋青书:???!!! 什、什么玩意?! *** “唉” 段誉趴在窗前,今天不知第多少次长长叹气。 正巧从旁边路过的高昇泰见他一脸颓丧,懒懒赖在窗边不愿动弹,思及前几日还见他精神十足,频繁出府与新结交的友人相会,怎今日竟这般懒散,似是失了兴致似的? 不由有些担心,便走过来行了个礼,道:“世子,今日怎不曾出门访友,却躲在这种地方唉声叹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段誉早知道有人过来了,只没想到对方会与自己搭话,又见来人竟是他父亲与伯父都十分亲近与信赖的善阐侯高昇泰,段誉自小受父亲与伯父影响,自然也待他十分亲近,便忙起身唤了声:“高叔叔!” 高昇泰哪肯让他对自己还礼,只伸手将他扶住,见他面色郁郁,不由奇道: “世子这是怎么了?我前些天还听说世子交了两个了不得的朋友,这几日都忙着招待友人,每天都很快活呢,怎么今日” 段誉听他提及友人,面色不由微微一僵。 高昇泰心思敏捷,即便段誉很快便敛下神色,也被他窥见了一丝端倪。 以为自家这小世子是与友人闹了别扭,高昇泰不好多加干涉,想了想,只委婉劝道: “世子,既是能受世子邀请,来我大理游玩的好友,想来定十分受世子看重。如此友人,可遇而不可求,只因一点小小的矛盾,便与人伤了感情,实在不值当” 段誉起初莫名其妙,等到听了一耳朵苦口婆心的劝说,才终于明白他这是误会自己与宋青书、叶孤城两人有了矛盾,来做“和事佬”来了,当下不由哭笑不得。 “高叔叔,你误会啦。”段誉苦笑,“我与宋大哥、叶城主并不曾有矛盾,也不曾闹什么别扭。” 高昇泰闻言更觉惊讶——既然不曾有矛盾,又为何不出门开开心心与朋友玩去,反而躲在这里唉声叹气? 段誉不想瞒他,可又不想背后乱说友人的私事,沉默片刻,见高昇泰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只得无奈道: “高叔叔你有所不知,不是我与宋大哥、叶城主两位闹了别扭,而是” 而是那两位之间,有了别扭! 段誉开始也没发觉,兴冲冲带着人玩了两天,才后知后觉出有些不对来。 在他印象中,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一向默契有加,平日里几乎不需要交谈,只一个眼神交错,便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如此友情,自然令段誉又慕又羡。 可他也知道这样的交情不可强求,便只在心里自己小小羡慕一下,旁的却不敢再多奢求。 只是这几天游玩下来,段誉却发现,宋青书和叶孤城之间眼神交流变得少了不说,甚至有时,当两人的目光不自觉相交,叶孤城瞧着倒没什么不同,只宋青书却会不自在地率先移开目光,仿佛不肯与叶孤城有什么眼神交流 这、这、这 这是闹别扭了? 段誉愕然。 愕然之后就是无比的茫然,和不自在。 没错。 闹别扭中的两位正主儿自己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没了眼神交流而已。 段誉这个“外人”,却先感觉不自在起来! 要问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 段誉靠坐在窗边,一脸生无可恋。 “就、就是觉得” 自己好多余啊(:3) 明明是那两个人在闹别扭不是么? 怎么自己这个本应居中调和,帮着两人和好如初的中间人,反而先不自在了起来? 段誉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段誉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还害得高昇泰也跟着他一起茫然无解的时候。 在距离镇南王府不远的某间客栈里,难得没被段誉上门邀请的宋青书站在门前,看着从打开的房门中现出身影的叶孤城,面色有瞬间的僵硬。 “阿城。” “青书。” 来人含笑低语。 “不请我进去坐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第 111 章 宋青书没有出声。 他细细打量眼前的男人。 不同于最近几天若有似无, 带着些许不自在的躲闪别扭,宋青书这一次认认真真、从上到下, 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叶孤城许久, 期间两人目光数次相交, 他也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刻意避开叶孤城的视线。 这让叶孤城倒有些惊讶起来: “青书?” 宋青书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进来吧。” 他侧身, 让出门口的位置, 将叶孤城迎进房中。 如此沉稳淡定的姿态,愈发令叶孤城心中发沉—— 莫非莫非青书他 不,不可能的。 叶孤城强自按下心绪。 青书若当真能觉出他的心意, 并已有了决断, 之前几日, 也不会是那般生涩的反应了。 只能说他性子本就如此。 且对自己足够重视。 如此, 方才会有此番表现。 所以,他不能心急,不能自乱了阵脚。 叶孤城心中默念。 千般念头转过,他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 沉稳从容的模样。 故而,宋青书对他心绪如何千变万化自然也无所觉察, 只将他让到桌边坐下, 抬手,为两人各自斟茶。 叶孤城看他微微垂眸, 专心摆弄茶水,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主动开口, 便只端起茶杯,静下心细细品茶。 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好一会儿,虽并无尴尬,却到底不比从前两人相处时不论有无交谈,气氛都无比和睦融洽。 叶孤城等了又等,却不见宋青书出声,原本强自沉淀下的心绪,不由再度沸腾翻涌,无法自抑。 “青书。” 他定了定神,唤道。 宋青书手微微一顿。 “阿城。”他放下手中茶杯,抬眼,与叶孤城四目相对。 那目光沉静如水,又仿佛蕴有无数星芒,点点璀璨,令人心悸。 叶孤城心下微沉。 宋青书与他对视,语气温和平静一如既往。 “阿城,你心乱了。”他道。 叶孤城一怔,继而便又是一哂。 “青书如何知晓?” 此前的踌躇、犹豫和心慌彷徨像是被宋青书轻飘飘一句话轻而易举抹去,如今只留下绝非强撑出的安心镇定,叶孤城嘴角轻扬,语中含笑。 宋青书不懂他方才还一副严肃郑重的模样,怎么如今又突然像等在门外时一般,开始笑了起来,却也并不十分在意。 他认真回答:“气息。阿城,你的气息变了。” 叶孤城于剑之一途卓有天赋,习武如此,修仙亦然。 从宋青书引他入道,至今不过区区一年上下的光景,他便已有来炼气五重的修为。 虽然有如此进展,宋青书所赠灵桃丹药功不可没,但叶孤城自身对剑修之道的领悟才乃根本,若他无此天赋,纵有无数灵丹妙药天材地宝加身,也断不会进境如此神速。 而在宋青书看来,叶孤城剑心向来圆融无缺,从不曾有半分动摇。 可最近几天,情况却有些不对。 叶孤城周身剑意汹涌澎湃,时而暴涨如潮,时而静敛若无,波动极大,且变化极为频繁。 偏他面上没有丝毫异常,言行举止,一如往常。 若说叶孤城没有半点儿反常,宋青书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但剑心于剑修而言,本就十分私密,即便宋青书与叶孤城再是至交好友,且宋青书甚至算得上叶孤城半个师父,他也不好随意妄加询问。 这几日来,他与叶孤城相处时之所以有些别扭,一半是因为那日在酒楼叶孤城那令他无端心悸的眼神,和意味难明的传音,另一半则是因为担心叶孤城身上莫名产生的变化,却又不好出言相问。 宋青书反复思量了几天,终究不想因自己的顾虑,而误了叶孤城修行,使他走上岔路,本也想今天去找叶孤城问个清楚,不想却是他先自己送上了门来。 他无声叹了口气,将心中那些别扭、不自在和不知名的情绪尽数收敛,只以一个前辈和同行者的眼光,温和看向叶孤城: “阿城,修行一途,道阻且艰,知易行难,即便有人从旁指点引导,亦有可能中途行岔而不自知。我自身修行时日也算不得多长,不时也会陷入迷途需要他人指引,故而,能够给你的引导便也十分有限。” “只因你在我身边,时刻有我看顾,我方才敢引你入道,若非如此,我再是欣赏你于剑修一道天赋,也绝不会轻易有任何行动。” “但我既然引你入门,便对你有护持之义,如今你周身气息不稳,剑意时涨时消,只怕是心乱了。” “我知你我虽乃好友,却并非事事皆应分享。若你不愿说,我亦不该强问。然此事关你修行,今日我便越矩问上一句。” “阿城,你是怎么了?” 宋青书目光清澈,语气诚恳,所言内容,更是不带半分叶孤城此前猜测。 然而。 尽管如此。 叶孤城看向宋青书的眼神,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灼热和专注。 “青书这些天来对我多有闪避,就因为如此?烦恼是否该开口问我究竟怎么了、为何心乱?” 叶孤城嘴角笑容愈甚,语气中带着种宋青书所不了解的欢欣愉悦。 宋青书奇怪他的反应,却还是老实回答:“是。” 叶孤城于是笑得愈发欢畅。 “青书。” 他叹息般开口,看向宋青书的眼神,幽深而满是令他无法看懂的深沉情绪。 “我心乱,不是因修行有岔,更不是因突破在即,心中有所急切。” “我之所以心乱,只因青书你” “我?”宋青书茫然,“我做了什么” “青书什么也没做。”叶孤城语声柔和,微微含笑。 宋青书闻言却愈发莫名。 既然他什么也没做,阿城为何因他心乱? 叶孤城轻笑起来。 “青书,我会心乱,只因我心悦青书。” 他缓声道。 “我心悦青书,不知青书如何看我,想青书有所回应,又怕青书得知后毫不犹豫拒绝。” “我此前一直藏得很好,只因不明青书心意,唯恐青书有所察觉,对我敬而远之。” “谁知那日” 说到这里,叶孤城再次轻笑出声。 “那日在酒楼里,青书竟似对我也起了心意。” 他语气里满是愉悦笑意。 “我心中狂喜难抑,正欲趁势相询,哪知竟被段公子打断。” “自那以后,青书便对我有些躲闪,我心中忐忑,却又有些犹豫,几次三番,不敢当面相询,故而心乱。” “青书,一切皆因青书而起,若青书当真如此担忧于我,可否可否替我,解了这心乱之由?” 叶孤城眼中含笑,定定望着宋青书。 而后者 此时,早已呆若木鸡。 阿城心悦他? 心悦他? 宋青书怔然抬眼,迎上叶孤城满是情意的目光 下一秒,叶孤城只觉眼前一黑。 再能看清时,便见门扉在眼前轰然关合,将他隔绝在了宋青书房门之外 叶孤城: “青书”从未有过被人哄出门去经历的白云城主哭笑不得。 门内安静片刻,当叶孤城有些淡淡失望,以为今天便要如此收场,转身准备离去时,却忽听宋青书的声音在耳边悠然响起: “我本是想替阿城解了心乱,却不想如今,心乱的倒变成了自己阿城,且容我细思两日,再做答案。” 背对房门的叶孤城闻言,原本有些下抑的嘴角慢慢扬起,最终,弯成一个满是愉悦的弧度。 “好。”他轻声应道。 *** 当段誉收拾好心情,再度来到客栈邀请宋青书和叶孤城出门游玩的时候,便敏锐地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变了。 不是从闹别扭变回原本的和乐融融那么简单。 而是 “宋、宋大哥,叶城主,你们这是” 段誉狐疑地看着两人。 虽然他们相处时的样子瞧着与以往并无差别,但他就是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那两人之间,似乎多出了什么前所未有的东西,这多出的东西令段誉喉咙有些发干,不知为何,脸似乎也有些发烫 因与原本的际遇全然不同,从未与某几名少女相遇,就连原本毕生挚爱的王姑娘,如今也并未在心中留下什么不可磨灭印记的段小世子一脸茫然,全不知自己为何竟会有如此感受。 而那两人,看来也没有要对他解释的意思。 他们只是相视一笑,分别招呼了他一声“段公子”,便将他晾在了一旁,低头专注于刚刚被他打断的对弈。 段誉站在旁边,看看宋青书,又看看叶孤城,见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便也只能皱着脸在桌边坐下,边心不在焉看着桌上棋局,边在心中暗暗叹气—— 难得高叔叔为使他宽心,陪他想了无数办法,又请了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准备在王府宴请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好使段誉能借机劝二人和好如初。 谁曾想段誉这边还没来得及动作,这两人自己便已和好了。 而且看样子,似乎比之前关系更加亲近 唉。 段誉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很快又重新高兴起来—— 算啦算啦。 不管是不是由他说和的,总之宋大哥和叶城主能重归于好,那就再好不过啦! 何必纠结过程。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脸色变来变去,却未曾留意,桌边看似认真对弈中的两人,却眼神不时交错,彼此眼中,都是满满笑意—— “段公子的为人倒当真不差,难怪萧大侠肯与他结为异姓兄弟。” 宋青书传音中带着淡淡笑意。 叶孤城眼波柔和,静静看他: “青书说的是。” “”宋青书无言以对。 自从两天前,他走出房门,叶孤城就是这般模样,宋青书很是怀疑,如今的自己,便是说陆小凤是痴情男儿,西门吹雪温柔似水,恐怕他都会微笑应和。 便有这般开心么? 回想那日情形,宋青书不自觉有些失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第 112 章 宋青书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却唯独没有料到,叶孤城心乱竟是因他而起。 事实上在叶孤城亲口道出缘由以前, 宋青书全然没有察觉, 好友竟对他起了那般情思。 所以那一刻的宋青书无疑是茫然的。 茫然且不知所措。 所以他想都没想, 一个挥袖,便将叶孤城送出了门去。 附带关拢房门, 冷酷隔绝掉两人间一切直接接触的可能。 如此行事完全出自下意识, 等宋青书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神识里,叶孤城已然转身, 一脸失落地准备离去 又一次下意识地, 宋青书叫住了对方。 虽然他语气十分平静, 甚至给叶孤城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觉, 但天知道他当时需要付出怎样的专注和意志,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常无异。 但是。 尽管叶孤城让宋青书如此困扰,令他心乱如麻、茫然失措,可当他露出那样失落中带着些许自嘲的神色, 宋青书还是忍不住给出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的承诺,只为让那样的神色从对方脸上消失。 宋青书完全不想深究自己当时的想法。 或许只是对此世唯一一个可以交托全部信任的挚友的包容和退让呢? 不愿见他难过, 不愿见他失落。 在宋青书心中, 叶孤城永远该是在飞仙岛上,他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模样。 一袭白衣, 眉目清冷, 宛如剑仙。 他不应为任何人折腰, 即便那人是宋青书自己也是一样。 宋青书是知道自己惯来护短的。 叶孤城既已被他认可,甚至早张三丰一步,成为此世唯一一个知道宋青书全部来历,且被他引为同道中人、悉心护持的存在,宋青书又哪里见得了他黯然神伤的模样? 于是一不小心,便贸然许下了承诺。 结果叶孤城的确是没再黯然失落了,可宋青书自己,却因此陷入了更深的无措和纠结。 ——叶孤城说他心悦自己。 宋青书并不纠结这“心悦”从何而来。 他不怀疑叶孤城的心意,他只不懂自己的心情。 他对叶孤城怎么看? 天赋极高的剑修种子、沉稳自持的白云城主、摆脱桎梏后潇洒随性的江湖剑客、相交渐深后值得信赖的至交好友 在宋青书眼中,叶孤城的定位可以有很多很多,但他从未想过,将对方当作心仪的对象。 不是叶孤城不够好,无法打动宋青书,而是他从最开始,就没考虑过这种可能。 一个面对天命大世界第一美人都能说出“某此生挚爱唯有手中长剑”这等言辞来的人,情爱、道侣之类于他而言,本就形同于无。 既然连如此意识也无,又谈何纳入考量? 加之宋青书虽常冷着张脸,却架不住天资非凡,年纪轻轻便踏入化神之境,又乃玄灵老祖关门弟子,自幼由老祖亲手抚养长大,老祖待他与亲子无异,其本人又俊秀非常,品性皆佳,自然有无数本宗外宗女修情思暗起,明里暗里与他表白的不在少数。 对此,宋青书每次都拒绝得彬彬有礼,却毫不拖泥带水。直到最后渐渐习以为常,再不当这等事有什么特别。 可是如今这对他表白心意的人换成了叶孤城,宋青书便觉出了不对来。 他第一反应不是依照惯例直言拒绝,而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为何茫然? 为何不知所措? 茫然于叶孤城的表白,不知所措于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他又怎会不知该如何回应? 分明已经十分习惯于拒绝来自他人的表白了不是么? 宋青书不懂自己的地方就在于此。 他当日怎就没有干脆利落拒绝? 他对叶孤城难道不是只有好友之义? 或许,正因叶孤城是他好友,他心中才有所顾虑,怕拒绝以后,令他失望难过? 宋青书摇头。 若因如此,那他更该断然拒绝才是——正因珍惜与叶孤城之间的友情,他才更该快刀斩乱麻,立时斩断叶孤城所有不该有的情思,以令他不至纠缠愈深,所受情伤愈重。 可他却并未如此行事。 为何? 宋青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若说他对叶孤城亦有情意 宋青书无端回想起叶孤城当日所言。 他说了什么? 他说,“谁知那日在酒楼里,青书竟似对我也起了心意。” 那日在酒楼里,他对叶孤城也起了心意? 数日以来,因对叶孤城的担忧而被压下的,有关那日在酒楼中,因叶孤城一个眼神,而莫名燃起的心绪再度躁动起来,多日以来被宋青书刻意忽略的某种意味难明的奇妙感觉,随之再度袭上心头 宋青书长长出了口气。 原来他不是真的不懂。 而是不想懂,也不敢懂。 他修行数百载,期间遭遇惊才绝艳、天资出众修士无数。 可他从未对人有过如此情感,叶孤城是第一个。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更加不确定,所以便是如宋青书这样的人,也有了种前所未有的胆怯和止足不前。 并非心境蒙尘,自己没能看穿自己的自欺欺人。 而是刻意忽略,刻意避让,不愿令自己面对自己内心的逃避。 然而,终究还是让叶孤城胜了一筹。 宋青书想,若对象不是阿城,他大概不会有这样复杂的感情。 正因为对方是叶孤城,他也同样抱着叶孤城此前对他所坦白的那种,既想有所回应,又怕被断然拒绝的心情,所以才对自己真正的想法视而不见,置若未闻。 明明是两个坚不可摧、天下万物皆敢一剑斩之、刚硬不折的剑修。 可如今 宋青书微微苦笑。 他与阿城,遇见彼此,也不知究竟是谁更倒霉些。 可既然已经相遇,那便避无可避。 宋青书摇了摇头,伸手推开房门。 “阿城。” 他对等在门外的人轻轻扬起嘴角。 “我亦心悦阿城。” 对面那人闻言,原本一片怔然的脸上,一双寒星也似的漆黑眼眸之中,猛然绽放出一片令人目眩的灼灼光华 *** 宋青书回过神来。 叶孤城坐在对面含笑看他,显然,他虽察觉到了宋青书的走神,却并未出声提醒。 宋青书耳边还回响着这人当日所说的那句,“此生定不负青书情谊。” 如今再见那人含笑望向自己的眼神 宋青书别开目光,只作专注观察棋局状。 叶孤城也不戳穿,只继续含笑看他。 一旁虽还坐着个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可显然,宋青书和叶孤城二人,谁也没有将注意放在这位小世子身上。 两人沉默不语,你来我往,继续棋局 段誉坐在桌旁看得聚精会神。 他本也是懂棋之人,虽然最开始的确有点委屈宋青书和叶孤城在自己进门后只是招呼了一声请自己坐下,之后就把自己扔在一边不管不顾(而他之前明明那么为这两人担心,绞尽脑汁想帮闹了别扭的两人和好如初),但当他将目光转向桌上的棋盘,方才那点小小的委屈和不开心就像被阳光照到的薄雪一样,飞快消失不见了——如此精彩的对弈实在乃他生平仅见!有委屈和生闷气的时间,不如专心观棋。 段小世子十分理所当然地想。 于是,被眼前的棋局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段小世子自然,也就忘记了自己原本还在默默好奇的——他宋大哥和叶城主之前到底为什么闹了别扭,之后又是怎么莫名其妙和好的。 段誉没追问,宋青书和叶孤城自然也不会主动解释什么。 三人默契地直接忽略了这个话题,之后也没人再提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段誉又开始了每天一大早跑出镇南王府,带着宋青书和叶孤城在城中四处游览,顺便从二人口中打听些晋国和元国武林趣闻,增长见识顺便满足好奇的忙碌又愉快的日子。 如果可以的话,段誉希望宋青书和叶孤城能一直留在大理,就算不每天与他作伴,只隔三差五见上一面,把酒言欢,又或者闲谈对弈,甚至过招切磋无论做什么都好,只要这两人能时不时出现在他生活里,段誉就感到十分满足——毕竟是难得与他年纪差不多,是他凭自己的本事,而非大理镇南王世子的身份交到的朋友,在他结拜兄长萧峰已随殷梨亭去了远在万里之外的元国,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次相见的现在,自然已是他最重视的友人。 可惜,愿望哪怕再强烈,也终究无法成为现实。 在宋青书和叶孤城来到大理后的第二个月,信馆贴出的收信告示里,出现在了宋青书和段誉的名字。 是已然安然抵达元国、回返武当的殷梨亭和萧峰寄给两人的。 殷梨亭在给宋青书的信中说,武当众人一切安好,无忌因当日偶得的九阳真经和谷中灵桃之故体内寒毒已好转许多,而据张三丰所言,待有朝一日无忌九阳神功大成,即可将寒毒全数化解,从此再不受其所苦。 而张三丰也因服食灵桃,隐约摸到了突破至先天的门槛,只是时机飘渺,若有似无,据他估摸,还需潜心闭关数载,多加摸索,方能抓准时机,有更大突破把握。 宋青书看到这里,见心中最为惦念的两件事各自都有了好的结果,不由放下心来,收起信纸,转眼去看段誉。 萧峰的信自然是写给段誉的。 信中说他已随殷梨亭到了武当,武当上下对他的到来都十分欢迎,张真人更是对他赞誉有加,与他谈武论道,毫不藏私,令他受益匪浅。 总结而言,他在武当过得十分自在惬意,并无任何寄人篱下、背井离乡之类的仓惶悲怆,请二弟放心,不要再为他担忧,他现在过得比以前更好。 段誉明知萧峰所言虽皆属实,他在武当定然过得不错,但其中也必定有些刻意安慰自己的成分,但既然萧峰希望他放宽心,不要为自己烦扰,他便不忍拂了大哥好意。 他到底年轻,虽努力展颜欢笑,眉宇间一丝担忧,却怎么也瞒不过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的眼睛。 也猜得到萧峰信中可能会写些什么,两人对段誉的那丝担忧也只作未觉,见他仍旧有些出神,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出声道: “段公子。” 段誉终于回过神来,茫然看向二人。 宋青书觉得这小世子回到大理以后,好像变得比从前更呆了。 一时不由有些好笑。 他道:“我与阿城在此叨扰已久,如今既然书信也已收到,我们明日便待启程,前往下处所在。” 段誉闻言一怔。 “这么快?”他脱口道,想想又觉得不妥,便讪讪一笑,转转眼睛,有些讨好道:“宋大哥,叶城主,何必急着离开?再过两日便是新年,新年前后有不少庆祝活动,又有我大理独有的各色节日穿插其中,到时城中定会十分热闹,两位难得来到大理,既已错过了关门节,如何能不亲身经历一回花街节?” 段誉舌灿莲花,一脸真诚,恨不得将新年前后羊苴咩城中的热闹景象以语言描述,引得宋叶二人听了,再生不出即刻离开的心思才好。 只可惜宋青书与叶孤城对何时离去早便有过商议,任凭段誉再如何劝说挽留,两人也不肯松口。 段誉无法,最后只能亲自张罗了许多吃穿用度,又命人准备好一辆结实耐用布置舒适的宽大马车,并两匹拉车的骏马,在宋青书和叶孤城决定离去的当日,依依不舍地在城外为两人送别。 “宋大哥,叶城主,若二位归途中再路过大理,定要来城中寻我!” 段誉鼻子发酸,看着两人的目光充满浓浓不舍。 宋青书无奈又好笑。 他与叶孤城真要说来,对段誉远不及萧峰和殷梨亭那般耐心细致,关心妥帖,为何段誉到头来对他们竟还如此不舍? 他自是不知,当日在沙漠边上送别萧峰殷梨亭时,段誉又是如何一番表现 “段公子,这些日子多有打扰,若有一日公子欲往元国、晋国去,届时便换我与阿城招待公子。” 宋青书对段誉拱手,与叶孤城二人最后回望了眼羊苴咩城人来人往、热闹熙攘的城门,登上马车,一路远去。 “宋大哥、叶城主,后会有期!” 段誉站在城外,看着那辆载着两人的马车渐行渐远,心中一时涌起无数思念惆怅—— 也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何年何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第 113 章 大殿广阔无边。 殿中笼罩一层淡淡青光, 光芒柔和明亮,与入口处隐隐透入的红光交相辉映。 宋青书盘膝坐在殿中。 他身下垫了张柔软厚实的熊皮垫子, 其上嵌着几个防火防水、隔寒隔热、自净防尘之类的简单阵法, 面前摆着张乌木小几, 几案上有些冷热吃食,香味被阻隔在方寸之间, 散不出小几之外。 宋青书此时早撂下了手中箸筷。 他屏息凝神, 双眼定定望着大殿中央,面向着他,闭目入定中的一人。 那是叶孤城。 宋青书曾经的好友, 如今的好友和道侣。 虽然二人尚未举行过双修大典, 请大道为证, 严格来说, 尚不能算是真正的道侣,但宋青书想,自己此生,大概不会再接纳除叶孤城以外的任何人与自己终身相伴, 而叶孤城亦然。 故而,举不举行双修大典, 都不影响他们对彼此道侣身份的认定。 说来也怪。 宋青书和叶孤城两人, 相识虽不过短短数载,然而彼此之间的情意, 却随时日增长而日渐深浓, 如今再看, 两人之间,竟似已是相处了几十、几百年的双修道侣一般,默契十足,情深意长。 可见缘分一词,当真妙不可言。 说回眼下。 叶孤城此时,正处在突破关键时刻。 宋青书在旁悉心护持,虽摆了吃喝放在面前,实则从叶孤城入定起,直至如今,足有月余时间,他却是未曾动过一筷。 毕竟事关叶孤城能否成功筑基,他虽相信以叶孤城的资质,加上如今这大殿中所得奇遇,筑基成功概率当在八成以上,然而关心则乱,此时此刻,除了时刻盯紧叶孤城,宋青书实在没有其他事想做。 时间分分秒秒缓慢流逝。 叶孤城平静的面容逐渐带上丝丝波澜,眼睑微微颤动,嘴角紧抿,神色似坚毅似挣扎。 宋青书知道他这是到了突破关口,当下更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双眼一错不错定在他身上,只怕有个万一,立时便能出手相救 幸而,叶孤城从不曾令他失望。 道道金色剑影自他周身浮现,其上缠绕丝丝缕缕紫色电光。 金紫剑影分分合合,最终凝成一把金色巨剑,悬于当空。 大殿殿顶,原本绘有巨大星图,仿佛将整座大殿都笼罩在无尽星宿之下的穹顶不知何时竟被一片乌云层层遮蔽。 那乌云不知来处,内蕴恐怖凶光,一见便知来者不善。 然端坐于其下的叶孤城对此却是夷然不惧! 金色巨剑随他心意而动,剑尖直指云层,凌空劈斩而下—— 剑光在与云层相触的瞬间四散分化,无数把金色小剑带着紫色电光,穿梭于云层之间,将乌黑厚重的云层一寸寸分化剿灭,剑光过处,乌云不存! 不过数息之间,原本厚重到仿佛遮盖天地,要将殿内一切吞噬殆尽的乌云便被剑光彻底打散,露出殿顶原本星图密布、光晕点点的瑰丽模样来。 叶孤城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就看见宋青书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嘴角微微带笑,静静守望着他的模样 叶孤城心头微颤。 “青书。” 他起身,大步走向尽心护持自己的道侣。 宋青书亦起身迎他。 “阿城,恭喜筑基。”他道。 叶孤城眼中也带上淡淡笑意。 “今日始知,青书眼中,世界原来竟是这般模样。”他轻声叹息,“若非青书,我绝无机会得见如此风景。多谢青书。” 宋青书闻言却是摇头,“这本非我之功。”他道,“若非阿城当初极力争取,即便曾被我拒之门外,仍不肯轻言放弃,又怎会有今日已与我同道而行的叶孤城?” 一啄一饮,自有定数,今日之果,全因叶孤城自己当日所种之因,宋青书不敢说自己全无功劳,却不会认为叶孤城会有今日结果,皆因自己之故——说到底,还是叶孤城的坚持和清醒为他自己打开了通往另一种全新可能的通路,宋青书不过提供了途径而已,最重要的钥匙,却始终掌握在叶孤城自己手中。 这是属于叶孤城的机缘。 宋青书拍拍身侧,示意叶孤城与他同坐: “阿城如今虽已筑基,却尚未能辟谷,辟谷丹到底只是为使你能无后顾之忧,安心闭关突破的非常手段,实不该为日常所用。” 所以快来这里!我已备下美酒美食,只等你人到啦! ——从宋青书眼神中读出这样的含义,叶孤城不由轻扬嘴角。 他是知道宋青书有多爱美食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除了剑道之外,只对美食表现出过异常偏爱的人,如今却对面前摆满一桌的美味佳肴视而不见,只为等待自己一起。 若连这都不能算真正心悦自己的表现,那还有什么能算? 自互相坦白心意后已过了近两年时间,叶孤城对宋青书的心意早已不再有任何怀疑,也不会再像初时那般由于进展过于顺利,而不时会有些患得患失。 然而即便如此,每一次确认宋青书的心意,还是会让他感觉畅快无比,同时心底对宋青书的爱意,也一次比一次更甚。 遇见青书以前,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竟能在意另一人至此。 嘴角挂着笑,曾经清冷孤高的白云城主在爱人身边盘膝坐下,与对方相视而笑。 一桌美味很快被两人分食干净。 叶孤城为巩固境界,很快便又重新投入进了修炼之中。 宋青书则撤了小几,坐在原地,仰头凝望左侧石壁。 石壁之上,刻有二十四幅浮雕,丈许见方,雕工精美。 而在右侧壁上,亦有另二十四幅浮雕,加上大殿中心,地面上一个两丈见方的巨大浮雕,整个殿内,共有四十九幅浮雕。 这四十九幅浮雕各不相同,每一幅都描述着一个武学至理,其中第二幅“天地太极”,炼成可使人吸收天地万物精华为己身内力,与一股无比庞大的力量结合,迅速复原内力,达到阴阳互易、生生不息,内力循环不止、用之不竭。 实乃习武之人毕生所求! 而第四十九幅“破碎虚空”,若能悟得,更是可达至当今世上无人能达的至高武学境界——以武之力,破碎虚空,超凡脱俗! 以宋青书之见,这所谓的“破碎虚空”,与自家太师父当前所追求的“先天境界”,应有些相似之处,然,却并不相同。 盖因他如今所在的这隋国武林,据传当世武林流传有四大奇书,分别为长生决、慈航剑典、天魔策和战神图录。 如今宋青书与叶孤城所处之处,其名战神殿,殿内所刻四十九幅浮雕,正是隋国武林中传说最为神秘莫测、只有有缘人才有可能得见的战神图录! 而若说战神图录乃是来自上古时代道家至高无上的武功玄学,每一幅浮雕都描述着一个至高无上的武学至理,便只悟得一幅,便能使人受益无穷,那么据传乃是广成子参悟战神图录后著得,以甲骨文所作的长生决,便算是战神图录的简化版。 然而即便是作为简化版战神图录的长生决,教人修炼的,也是先天真气,而非寻常武道中人开始习练武功时,通常所修内力。 若以张三丰所求先天境界为标准,那么习练长生决的人,打从一开始练成的便是先天真气,与修炼内力,也即是后天真气的寻常武者相比,无疑已是半步跨入了先天。 而战神图录所述境界却还在先天之上。 先成先天,再碎虚空 先天,不过是通往破碎虚空境界的一个过渡! 这与宋青书在天命大世界时所知,由凡人武者飞升而成的修真者境遇相符。 也就是说,即便宋青书不出手相助,只拿了这四十九幅浮雕回去给张三丰参悟,以他百多年来只凭自己悟性,便能走到距离先天只有一步之遥的资质,恐怕就是没有宋青书引叶孤城入修真一途,若干年后,张三丰也极有可能凭一己之力,打开这方小世界武者飞升修真界的大门 只要一想到自家太师父和爹娘、各位师叔前方并非一片死路,而是多出了可以武者之道转入修真之途的路径,宋青书心中便难免有些激荡。 而这四十九幅浮雕,也并非只对武者有益。 宋青书与叶孤城误入战神殿已有近两年时间,期间叶孤城境界连连突破,在不久前摸到突破筑基期的门槛,更在刚刚筑基成功,一举跨过修真第一道难关。 宋青书则观图有感,心境亦有所提升,短短两年时间,他凭借参悟浮雕与原本积累,竟也飞速跨过了金丹中、后期两道门槛,如今已是金丹后期大圆满的修为,假以时日,凝婴有望! 便是宋青书自己,在来此之前也从未想过,他与叶孤城两人,竟会在隋国有此番奇遇。 原本两人离开大理之后,沿途经过数个小国,一路纵情山水,增长见闻,又以途中所见所思,时刻打磨心性,有彼此相伴,旅途倒也并不枯燥。 在决定下个目的地时,因听闻过往商人言及,隋国国内党争日重,群雄割据,恐有乱势将起,实不宜再前往行商,宋青书思及乱世之中,最易收集人间七情,与叶孤城商议后,两人决定前往隋国,借机收集人间七情。 岂知两人甫一进了隋国地界,尚不及着手开始收集,便出了一场意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第 114 章 说是意外, 但弄清缘由后,宋青书倒不觉得这真是一场意外了。 事情的起因是两人入了隋国, 原本打算直接前往国都洛阳——毕竟国都乃一国最为繁华、人望最盛之所在, 人口集中且流动频繁, 各方势力盘踞,按理说, 于此乱世将至未至之时, 应为人间七情最易集散之地。 宋青书与叶孤城选择此地作为入隋后第一处落脚点,亦是顺理成章。 谁知两人顺着隋国当朝帝王新遣人修出的运河一路北上,途径扬州时, 离着老远, 便见扬州城内两道气运锦云直冲云霄, 宛若华盖。 宋青书当即便被惊了一惊。 即便当年初见无忌时, 也没在他那气运已与寻常金丹修士不相上下的小师弟身上见过这般景象,如今忽而来上这么一出,倒是让宋青书心中倏然一紧——他这些年外出游历下来,在这方小世界内, 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了。心中对历来所见江湖上大大小小各方人物所携气运多寡,其中有着怎样含义, 自然也有了些自己的猜测。 通常宋青书都是不愿与身负大气运者有太多交集的。 不可否认, 这样的人,因气运之故, 大多都生活得十分精彩, 与这等人在一起, 日子自然不会过得无聊不假,但稍不小心,恐怕就会被卷进意料之外的麻烦之中—— 想想身中寒毒,连当时身为筑基修士的宋青书都无能为力,掉落悬崖,大难不死,还在崖底发现了九阳真经和满树灵桃的张无忌; 想想气运虽盛,却好坏参半,时常深陷麻烦不说,每每解决麻烦的过程中,都要或多或少搭进去好些友人性命的陆小凤; 想想观其气运,亦非寻常之人,却屡遭背叛陷害,最终不得不远走他乡,若非偶遇六叔与自己等人,结局实在难以预料的萧峰; 再想想缠绕着浓郁龙气的气运中,时常冒出三五缕异样桃色,姻缘成谜,还在不久之前收到的来信中,因为被父母大伯同时催婚,而向自己两人惨兮兮诉苦的段誉 宋青书摇了摇头。 如此一番回想下来,便是对那能身负如此不同寻常气运,且一来还是一对成双的两人再好奇,他也不打算去那两人跟前凑什么热闹——初来此地,谁知道贸然因好奇凑上前去,会沾染上些什么麻烦。 宋青书虽不怕惹上麻烦,却讨厌麻烦本身。 何况那两人的气运中,还与丝丝缕缕不甚明显的龙气相互纠缠,自古修真者最不愿沾染的,便是这等与人间龙气扯上关系的麻烦。 若是段誉那等确定会继承皇位,但尚不算皇帝的人倒还好说。 最怕的就是这种不明不白,有所纠缠,又不知究竟是会是如何纠缠的。 一旦沾上了,谁知到时能不能全身而退。 宋青书自己倒不怕什么——即便有甚麻烦,他总也能找到方法脱身,关键叶孤城此前便因南王谋丨反之事,与晋国皇族之间有过些许纠葛,甚至带到气运之中,险些陨落在这纠葛之下。 眼下这层纠葛好容易断得干净了,可不能再让他和这些事扯上关系。 打定了主意,宋青书当即便全作没有看见那两朵粗丨壮得惊人的气运锦云,只一转身,慢悠悠回了船舱。 可他不去找事,却总拦不住麻烦事主动找上门来。 宋青书刚回了船舱没多久,才摆上棋盘与叶孤城在两边坐下,便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过后,船身猛然一震,继而,明显能感觉出大船前行的速度一缓,接着,船竟慢慢停了下来。 宋青书拈棋的动作一顿。 与船内许多不知外界发生了何等变故,因方才那声巨响与船身停住不前而纷纷走出船舱,欲去打探究竟出了什么事的船客们不同,宋青书神识外放之下,将大船及船周正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在大船行进前方,一艘小舟正疾速驶来。 在小舟之后,沿岸有十数骑手策马追赶,为首更有一人胯丨下无马,全凭着轻身功夫,数息之间从众骑手后方越众而出,伴着一声长啸,向那小舟飞扑而去! 小舟上乘着二男一女三人。 细瞧之下是两个衣着有些落拓的十七八岁少年,和一名白衣戴笠、看不清相貌,身形婀娜的年轻女子。 适才那声巨响,便是因后方紧追而来的那人与舟上女子仓促之间交手,掌风与剑风相碰,轰然之间余波在江面扫荡开来,惊起一片江水,回落向江面时,发出的巨大落水声。 原本这两人一击之下,那来人留那女子不住,小舟顺着轰击力道又向前滑行了数丈,眼见那来人与他身后率领的骑兵,就要失去追击的最好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舟飞速滑远。 哪知那追击之人见对向恰好驶来了一艘大船,当即便飞身纵上了船来,欲以此船为踏板,再追上小舟,留下那舟上三人。 而在宋青书神识之中,那小舟上两名神色惊惶中透着些许兴奋的少年,正是此前在他观望扬州时,所见的那两朵硕大气运锦云的主人 以宋青书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那小舟上持剑立在船头,看似与追击之人相互对峙,全无虚弱之感的白衣女子,早在之前与那人交手中被渗透而来的掌力伤及了经脉,如今手持长剑直立在船头,不过仅凭一股意志撑着,若追击之人再来一掌,恐怕连那女子带两名少年,统统都要在他掌下毙命。 那追击之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下手异常狠辣,光看他此前拍来那掌,便知全然没有留手。 虽说或许他若不出全力,便极有可能留不下那小舟上的三人来。 但只因如此,便全力一掌击出,足可见他并不在乎舟上三人性命。 若任由他以大船为跳板,再向那小舟击出一章,恐怕没了那女子庇护,那两名气运极盛的少年,便是跳舟逃命,恐怕也极难自保。 更别提那两名少年如今脸上全是逃出生天后的极度惊喜与放松,根本没有察觉,那白衣女子已是强弩之末,再撑不了一时半刻,便会伤重倒地 宋青书心中念头一一转过,外界却不过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眼见那追击之人已飞身上了大船,正待再向那小舟拍出一掌,宋青书心中略一犹豫,却到底惋惜那两名有大气运加身的少年,且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与叶孤城的到来,影响了他们的命运——须知若无他二人乘坐的大船恰好在此时打从此处经过,那追击之人便不会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如此即便那白衣女子过后伤得再重,此时三人却是能顺利走脱的。 宋青书心中这一惋惜,再一设想或许是因自己之故,才让那两名少年有了殒命之忧,便不好冷眼旁观,在那追击之人出手时,便轻轻一声冷哼。 也不见他动作,只是一声轻哼,那原本闪电般从大船上空飞起,欲一掌拍向小舟的追击者已是一声闷哼,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一口鲜血喷出,面上神色骇然无比—— 是谁?! 宋青书敛眸,收回刺向那追击者的神识。 他并没对那人下手太重,不过是以神识轻轻刺了下对方丹田,使他气血翻涌,内力一时不受控制罢了。 那人之所以会喷出一口鲜血,也是因为收力不及,受了些反噬而已,将养几日,便也就无碍了,算不得受了多重的伤。 而那人这一停顿,那方小舟便顺着江流,一路向远方而去,转瞬之间,便再寻不到踪迹。 岸上那些骑手此时却也再顾不上继续追赶舟上那三人。 见那追击之人莫名从空中落下,那些骑手们一个个急匆匆跳下马来,更有人当即隔空向船上喊话,说的是: “船上主人何在?我主乃当今禁卫总管宇文大人!大人若在你船上出了岔子,我便要你这一船人都为大人陪葬!” 这船瞧着虽大,却也不过是艘在运河上四处往来,搭载客人的客船罢了,船上主人虽有些本事,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当即便下令停船靠岸,任凭那些骑手上了船来,将那靠坐在船舷边喘息不止的追击者扶起了身来。 宋青书亦听到了那骑手所言。 他与叶孤城入隋之前,便从一些商人那里听说了不少有关隋国的消息。 一听“宇文”二字,便联想到了传言中隋国四大门阀之一宇文阀。 这宇文阀本就因族中四大高手之一宇文化及身任禁卫总管一职,而成为四大门阀中与皇家关系最近的一阀。 又听那骑手的意思,恐怕那追击之人,正是这宇文化及了! 宋青书本就不欲招惹麻烦,更不想与此等与皇家扯上关系之人有什么交集,如今又见那骑手对着客船主人,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模样,非要将整艘船上的客人都聚拢到一处,让他找出隐藏在其中“暗算了我们大人”的“无耻小人”来 当下便起了悄然离去的心思。 叶孤城与他心意相连,宋青书刚刚都有哪些举动,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见宋青书有了去意,他也无甚反对。 两人大部分行李都在储物器具之中,船舱里不过放了些衣物银两做做样子,三两下便收拾了干净,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悄然凌江飞渡,上岸离去。 挑着无人小路向着远离江边的方向走出十数里去,宋青书正想着要不折个方向,向附近城池而去,心中却忽然一动—— 在他感知之中,一个庞然大物,正疾速接近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第 115 章 宋青书心中先是一骇。 他降生在此方世界已有近二十载时光, 却从未见过移动如此迅速的物事。 即便是在大漠之中曾经乘过的那艘巧夺天工的沙舟,全速行进起来, 也比不过这正向他与叶孤城靠近过来的巨物。 宋青书虽因已结成金丹, 在此方世界恐难再有人能对他性命造成威胁而有所倚仗, 并不很怕这不明面目的巨物对自己和叶孤城不利,但也因为感知之中, 那物事对自己和叶孤城两人并无恶意, 甚至在宋青书心底,还随着那物事的接近,而隐隐泛起一股莫名欣喜、似将有所得的期待, 这才令宋青书并未叫上叶孤城转头就走, 而是迅速将目前所发生的一切小声对叶孤城说了, 两人面上沉静, 携手静立在原地。 而就在两人的安静等待之中,宋青书感知中,那庞然大物也已来到了二人面前。 四周景物陡然一变。 原本的荒山野岭、树影稀疏被青山碧水、鸟语花香取代,环顾四周, 只见无数奇花异草围绕中心一座巍峨巨殿,争奇斗妍。 宋青书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不少只在天命大世界生长, 在此方小世界却全无踪影的灵草灵植 所以, 这是一个自成一界的小空间? 宋青书愕然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淡定下来。 他乃本门亲传, 又是玄灵老祖最宠爱的关门弟子, 跟着自家师父, 自然也知道不少宗门内不传的秘辛。 其中自然也有“小世界”这样的存在。 所谓“小世界”,有可能是一方残破的洞天,也有可能是演化还未完全的小千世界。 总之,这东西虽不算常见,对大宗门来说,却也算不得多么稀奇——天命大世界里有些底蕴的大宗大派,哪个手里不握着一两个这种小世界? 虽也是珍贵,却并不值得宋青书惊奇。 只是想不到,在这看似与修真界全无联系,只以武为尊的小千世界里,竟也会有小世界存在。 而且看这样子,这小世界恐怕已被人觉察,且被掌控在那人手中过好一阵子——宋青书可不觉得那奇花异草包围中的大殿会是自然生成,而非人力所为。 但不知为何,这方小千世界有人得此奇遇,却并未因此衍生出修真门派,反而依然以武为尊 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宋青书索性不再去想,转头,对眼中带着好奇打量之色观察着四周环境的叶孤城解释了一番小世界的存在,又将自己的猜想对叶孤城说了,两人又在四周细细探索了一番,见除了那大殿以外,这处小小的空间之中,只有数十上百亩栽种着无数奇花异草的沃土,最终,两人还是将目光落向了那巍峨巨殿。 宋青书倒是感知到在不知名的虚空之中,有一道十分强悍的意识似睡似醒,时时关注着这里。 但对方对他与叶孤城并无恶意,偶而注视向两人的目光,也只带着淡淡的好奇,他索性就没有再多加理会,只是携了叶孤城,两人一起向那巨殿内走去。 越是走近,两人越能觉出这巨殿之大。 这巨殿高足有四五十丈,殿身更是广阔无比。 巨殿之前,蓄有一方池水,水面静静悬浮一巨大石龟,龟背上刻满不知名的符号图形,宋青书瞧着,那些图形符号似乎有些上古云纹的韵味,却又与他所学云纹有很大不同。 有不同不要紧,一时看不大懂也不要紧。 要紧的是,只消一眼,宋青书便瞧出了那些图形符号的不凡——只是平平淡淡地看去一眼,他就感觉浑身一轻,丹田之内,一颗金丹更是蠢蠢欲动,急得滴溜溜在原地打转。 虽说既已结丹,慢慢积累真元,碎丹凝婴对他这个重修一次的人而言,也是迟早的事。 但这个积累的过程并不会因此而缩短。 若无奇遇,宋青书估摸着,这怎么也得要有个三五十年的功夫。 这还是此方小千世界灵气充足,无碍宋青书修行的缘故。 若是遇上那等灵气枯竭、汲取缓慢的世界,宋青书更有得好等。 说回眼下。 只是看了那石龟背上所刻符号图形一眼,便使修为长了一截,这如何能不令宋青书惊喜? 于是对这巨殿之内又会是何等光景,就也更加期待了几分。 所幸,结果也没有让他失望。 两人绕过水池,走进殿门,果然见到殿内空间极高极广,而正对着殿门的高大石壁上,自上而下,刻着一行巨大的篆字。 这行字从殿顶一路延至地面,首尾之间,至少相隔有三十几丈,每一个篆字,都有丈许见方。 宋青书和叶孤城不由也放轻了呼吸。 就见那行巨大篆字所书正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道德经?” 叶孤城皱眉。 宋青书在天命大世界时,是没读过什么道德经的。 当然,便是他想读,那也是没有的。 来到这里以后,因武当乃道家门派,他自然而然便跟着读了不少道家经典。 其中就有老子所著的这道德经。 书中许多言辞,给了宋青书极大启发,也使得他重修的路途,走得比想象中更加顺畅。 因此,不光叶孤城,他自然也第一眼就认出这行巨大篆字,正是出自道德经。 所以这巨殿,和道家有关? 宋青书微微挑眉。 若真如此,他与阿城,恐怕也真是撞上了一场机缘。 捏了捏叶孤城手掌,宋青书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对他暗暗传音: “阿城,这大殿恐怕有些来历,接下来你万不可离我太远,若有变故,我们立刻离开。” 叶孤城毫不迟疑:“好。” 宋青书这才笑了笑,心下更加安定。 自始至终,无论这大殿本身的意志(若他此前感受到的那庞然巨物正是这大殿本身,而非这小世界的话),还是那在虚空之中,不时窥探着他与叶孤城两人的不知名存在,都并未对两人表现出任何敌意。 宋青书虽不会因此失了警惕,却也不认为将自己两人纳入这小世界中的意志,会轻易对他们不利。 更可能的是 宋青书的目光从那行巨大篆字上移开,转而看向殿内其他方向。 在两人头顶上方,距离地面约有四十几丈的殿顶上方,在中心处,嵌有一块直径有两丈上下,散放出青黄色光芒,宛若太阳的圆形物事。 即便以宋青书的见闻,也不知那物究竟为何,只看得出它虽恒定散放光亮,所放光芒却并不刺眼,反而明亮柔和,十分适宜。 而以它为中心,殿顶上刻了一幅直径有二十丈之宽的巨大圆形星图。 这星图神秘莫测,又暗含规律,盯视得久了,便连宋青书也有种头晕目眩之感,一时只得移开视线,心下对这大殿和建造它的人物,更多了几分好奇。 目光自殿顶移开,便见大殿中央空无一物。 这方小千世界修建建筑,必不可少的一环,便是承重之物。 可是,不管是立柱也好,墙体也罢,这大殿中都没有任何一处。 整座大殿看似只由殿顶和殿壁构筑而成,全不需其他承重。 如此手法,在天命大世界倒算常见。 可出现在这方并无修真痕迹的小千世界里,就怎么看,怎么透出一股神秘诡异。 宋青书按下心神,又将目光投向远处,与殿顶中心那巨大圆形物事遥遥相对的大殿中央,地面之上,刻着一副两丈见方的巨大浮雕。 那浮雕内容十分怪异,正是一身穿奇异甲胄,面具遮脸,胯丨下驾着一条似龙非龙的奇异生物,从九片开裂的厚重云层中穿飞而下,直扑一巨大血色火球的不知名天神。 而在那九片厚重云层之旁,由上而下分别刻着“九重天”、“八重天”“一重天”的字样。 浮雕上方,则绘有五个大字:战神图录一 “战神图录?” 宋青书紧紧盯着那幅浮雕,脑中则闪过进入隋国以前,从情报贩子那里得来的有关隋国的各种情报之中,他觉得最不靠谱的那一条—— “四大奇书?战神图录?” 这隋国武林传说中有四大奇书,其中天魔策与慈航剑典分别为隋国武林正邪两大门派魔门和慈航静斋持有,长生决下落不明。 而有关战神图录,就更是说法不一,隋国武林中人普遍认可的一种说法,是这战神图录一直被珍藏在某处,等待有缘人的降临。 如今这神秘大殿中所刻的浮雕若当真是那隋国武林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战神图录,那这说法倒还真得到了验证——谁能想到刻着这战神图录的大殿本身就有自己的意志,且还藏身于一方能自由移动的小世界之中,于隋国之内四处游走,自己寻找着自己认可的“有缘人”? 宋青书嘴角微翘。 所以,他和阿城,这是被这神秘大殿认为了这战神图录的有缘人? 正待转头,将自己的发现与叶孤城分享,宋青书却在看到对方的瞬间悚然一惊—— 不知何时,叶孤城竟已盘膝在他身侧坐下,周身气息飞速暴涨 瞧那副模样,显然是已经入了定! 宋青书目光连连闪烁,终于,还是没有出手打断。 若此乃机缘,那他与叶孤城自是当仁不让。 若此乃算计,那以他眼下实力,自也不会怕了谁去! 所以,管他是机缘还是算计,若能以此为契机,为阿城寻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那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笑眯眯在叶孤城身边不远处盘膝坐定,宋青书这便为他护起了法来。 *** 叶孤城这一入定,便是整整三天。 自入定中转醒,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突破了炼气六重,且修为牢固,丝毫没有根基不稳之象。 又听宋青书说了种种猜想,两人一番商定之后,便决定先留在这大殿之中,闭关修行——毕竟机缘难得,外界隋国境内再如何纷纷扰扰,气运之子们再有何等精彩壮阔的人生,都不及两人提升自身修为来得紧要。 所幸因宋青书喜好,储物环中食物饮水一应俱全,辟谷丹亦有不少,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两人都不必为吃喝穿住发愁。 于是就这样,两人开始了在大殿中闭关修行的日子。 叶孤城从第一幅图录开始参悟,几乎每一幅图皆有所得。 宋青书却因修炼体系有些不同,虽也有所得,却远不及参悟那第四十九幅战神图录“破碎虚空”来得多。 于是两人便各自参悟各自的,如此,两年时光匆匆而过,叶孤城成功筑基,而宋青书也终于达到金丹后期大圆满,距离凝婴,也不过一步只差。 此时,再在这大殿之中继续修行下去,短期内对两人恐怕也不会再有更多助益,于是这一日,收拾好所有家当,又在殿外采摘了不少接下来可能用以炼制丹药的灵草灵植,宋青书与叶孤城便决定离开了。 只是离去之前,宋青书想与那虚空中目光的主人,打声招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第 116 章 宋青书和叶孤城在这座自成一界的“战神殿”中闭关修行的这两年中, 时不时就会感觉到虚空中那道目光若有若无的窥探。 有趣的是,从最开始, 这道目光的主人, 就从未试图隐藏过自己。 虽说是在窥探宋叶二人, 但它每一次都看得光明正大,毫不加以掩饰。 因为那道目光始终以好奇打量居多, 从头到尾, 都没有哪一次带着哪怕一点恶意,于是被看的次数多了,宋青书和叶孤城渐渐也就对其习以为常起来。 起初两人还会稍微戒备一二, 到了后来, 索性便不再理会——左右宋青书自从进入这座大殿以来, 便在两人身周布下了无数防护法阵, 若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一时半会儿,这法阵怕是也不会被轻易破开,自然, 两人也就不会轻易受到任何损伤。 如此一来,两年间, 宋青书和叶孤城与那虚空中目光的主人, 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而对于对方的身份,宋青书私下里也和叶孤城一起, 做过不少猜测。 只是到底没有亲眼确认过, 不论怎样的猜测, 最终都不能定论罢了。 如今既然决定离开,便不必再有太多顾虑,只当对这个相处了两年多的“邻居”做个告别。 至于对方是否愿意接受,那就不是宋青书能决定的了。 打定主意,宋青书与叶孤城并肩在战神殿外站定。 而虚空中的那道目光,自从两人走出战神殿,开始在殿外采摘灵植起,便一直跟随着他们。眼下,自然也还依然停留在两人身上。 ——显然,那道目光的主人,已经从两人这一系列的举动中,猜出了什么。 宋青书与叶孤城对视一眼。 后者对他点了点头,宋青书于是定下心神,迎着那目光射来的方向,朗声开口: “我与道侣修行略有所成,如今再留在此处,短期内怕难再有所进境,故而今日,便决意离去。只是临行之前,不知能否与道友当面作别,以全这两年来相处之谊?” 广阔的空间中,迟迟没有传来一丝声响。 那道目光只是一如既往,带着好奇和打量,静静注视着二人 宋青书心下微哂。 他也不是没有猜测过这种可能——那道目光的主人,虽拥有十分强悍的力量,却未必拥有与之相匹配的灵智。 否则,那目光中好奇与打量的意味,也不会两年如一日,既纯粹,又灵澈,不仅从未引起过他与叶孤城的恶感,甚至在一日日的彼此感应中,生出了某种类似同伴的莫名情绪来 宋青书转头,与叶孤城目光相接,眼中带着些遗憾,对他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阿城?” ——看来,那个不知名的存在,是不会现身与他们一见了。 叶孤城眼中同样有些遗憾。 战神殿和它所处的这片自成一界的小世界,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的,与“修真”有关的事物。 在此之前,哪怕已从宋青书口中听过不少天命大世界的事,但亲耳所闻,到底不比亲眼所见,光凭想象,是无法真正明白宋青书曾经所描述过的那些风景的。 所以,对自己亲眼所见的这第一处“秘境”,叶孤城的感观,自然要比宋青书更为复杂。 只是可惜,那唯一一个可能对这战神殿和它的建造者,以及这片小世界有所了解的存在,却无意与他们相见。 叶孤城无声叹了口气,正待回应宋青书的询问,却只听一声长吟—— 紧接着,天空仿佛被划破一道伤口般,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从那缝隙之间,隐约可见点点闪烁的电光,与漆黑虚无的一片无垠空间 叶孤城无意识地瞪大眼睛。 下一刻,只见一条巨大且细长的玄色身影从那缝隙之间轻灵地钻过,而后,那道缝隙如同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消失,天空中依然晴色万里,白云渺渺,只是在两人面前,半空之中,却静静悬浮着一条巨大的 “龙?!”叶孤城不由低语出声。 只是很快,他便自己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只因那看似玄色巨龙的存在,细观之下,却并非真的是龙。 它虽身披鳞甲,长有四足,头上亦有须有角,但却并非如同传说中的真龙一般,“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而是更像一条长出了四脚和鳞甲的巨蛇,且额前长有两根细长尖角,与传说中似鹿角般的龙角,也有极大的不同。 叶孤城略微稳下心神。 他转头去看自家青书,就见那人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看着眼前似龙非龙古怪生物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兴致高昂—— 青书这是认出眼前这到底是个什么物种了? 叶孤城有些了然。 却只觉宋青书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虽目光并未向自己看来,却将他“稍安勿躁”的示意,很好地传递了过来。 叶孤城于是便放下心来。 宋青书踏前一步。 迎着眼前一双仿佛透着沁骨寒意,只稍微与之相对一瞬,便似要冷彻心脾的金色竖瞳,宋青书面上神色依旧镇定自若。 而那双冰冷竖瞳的主人,一时似乎也并没有主动出声的打算。 两边沉默对视了许久,久到宋青书差点要以为一直以来从未对自己和叶孤城两人表现出过丝毫恶意的对方,准备在两人离开以前,送他们一招大的,那双金色竖瞳的主人,终于开口了。 它的声音是与外貌不符的青涩稚嫩。 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第一次与宋青书见面时的张无忌一样,软绵绵的童声里,带着一点点初来乍到的羞怯,和本性中压抑不住的纯真活泼—— “你们要走了吗?” 它似乎有点难过地问。 宋青书闻言一怔。 “你不想让我们离开?”他试探着问。 对方回应的语气有些微微的委屈,但说出来的话语,又透着十足的懂事乖巧: “我不能拦着你们的。这是规矩。” 如果对方是个人,宋青书几乎都能想象一张白嫩嫩粉嘟嘟的可爱包子脸,和那脸上有些委屈,又有些隐忍的表情了 ——就像寒毒最开始发作的小无忌一样。 宋青书忍不住就有些心软起来。 “你是这里的守卫者么?” 他问。 对方迟疑着点了点巨大的脑袋,“算是吧我也不清楚,只是自从我有意识起,就一直守护着这里,我脑子里有许多关于这里的信息,其中一点,就是要守护这座大殿,若有哪一天,有心思不正的坏人误闯进来,我就要把坏人赶出去,或者清除掉。” 对方说着,语气变得失落起来,“他们叫我‘魔龙’,说我嗜杀成性,不是好龙。可我明明清除的都是坏人,是按规矩做事的,我是好龙。” 宋青书:“呃。” 该从哪里吐槽起比较好呢? 首先,孩子你就不是一条龙啊! 小蛟龙听着宋青书巴拉巴拉给他讲解着蛟龙与龙的区别,又说他现在只是条蛟龙,还没有度过劫难真正化龙,一脸的懵懂: “可是蛟龙也是龙啊?我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条龙了” 你现在说我不是,我很迷茫的呀。 他眨着一双金色眼睛,萌萌哒瞪着宋青书。 宋青书: 好的吧。 你说是龙就是龙吧。 不过,“小玄清,你到底多大了?看体形你已经算是成年蛟龙了,怎么听声音好像还在幼生期?” 宋青书好奇问。 虽然距离自称玄清的小蛟龙现身在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面前,不过过去了短短几盏茶的时间而已,但他与宋青书却是越聊越投契,以至于到了最后,宋青书对他也没了什么顾忌,想到什么,顺口也就问了。 玄清对此,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老实答道:“不知道呀。我有意识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战神殿所在的小空间外的虚空中沉睡着,只有有人进入战神殿时,才会清醒过来。好人的话,就随他们在殿内参悟图录,什么时候该离开了,他们也就自行离开,不需要我出手。坏人的话,当场我就赶走或者清除了,之后,就又会陷入沉睡。” 所以对于时间,对于年龄,他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虽然脑海中有许多传承记忆,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职责,知道如何增长修为为化龙做好准备,但说到底,从他破壳起,便一直被困在战神殿外的一片不知名虚空之中,只有偶尔才会进入战神殿所在的空间,其他时间,都是在沉睡的同时本能地进行着修炼而已,所以宋青书此前觉得他或许灵智不高,因而性子纯粹,真是一点也没想错。 宋青书无语地看着眼前一脸单纯的小蛟龙。 对方无辜回望。 实话说,能在原本以为与修真界没有半点关联的这方小千世界中,遇到一只几乎就要成功化龙的蛟龙,宋青书是意外又惊喜的。 他虽心智坚定,并不很介意自己身边有没有同行之人,但人到底是需要同伴,不喜寂寞独行的生物,他虽已有了叶孤城这个同行者和道侣,但若能再多出一个同道中人,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可小蛟龙性子单纯,外形惹眼,不适合与他同行不说,几番套话下来,他更是得知对方身上还肩负着守护战神殿,防止心思险恶之人误打误撞闯入殿中,获得传承的职责,这就令宋青书更加无法说出,要带对方离开这样的话来。 可是,如果就这样放着小蛟龙不管,任由他继续孤孤单单,时睡时醒,一直守卫着战神殿,又实在觉得有些可惜和可怜 宋青书沉默着与小玄清对视许久,终究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 既然让他遇见了,无论成不成得了,总得试过才知道。 宋青书面色微肃。 “玄清。” 他正色道。 “如你所见,我与我的道侣,在这战神殿外,仍有许多事要做,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嗯。”玄清没想到他又突然说起这个,一时不由有些怔忪,良久,才垂下金眸,低低应了一声。 宋青书心下微叹。 瞧着再怎么唬人,这也不过是只小蛟龙而已。 他之前就觉得他与无忌有些相像,眼下看着对方可怜巴巴,想要出言挽留,又懂事地没有当真这样做,只低落地垂下脑袋,一副又难过又委屈的模样,本就不怎么坚硬的心,不由自主变得更软了 宋青书的语气柔和下来。 “所以,玄清。” 他目光定定,落在玄清那双看上去看上去冷冰冰,仿佛透着噬人杀意一般的金色竖瞳之上: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哎?” 玄清眨巴着一双金色大眼,一时之间,竟愣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第 117 章 见他怔住, 宋青书也没有开口催促。 他邀请玄清一起离开,绝不只是一时心软冲动, 而是切实感到有这样的可能。 若要问他原因, 宋青书想, 大概是因为不论将玄清留在这里,令他守卫战神殿的人究竟是谁, 那人大概从最开始, 就没有准备永远将玄清困在这里。 否则,玄清又哪里还会有晋为真龙的可能? 蛟龙与真龙,虽只有一字之差, 其所拥有的力量, 却是天差地别。 身为蛟龙的玄清或许无法挣脱束缚, 远离战神殿, 因而只能一直藏身于不知名的虚空之中,时睡时醒,静静守卫着这座大殿。 但若有朝一日,玄清当真历劫成了真龙, 这点约束对他而言,便不再会是威胁。 到了那时, 天高海阔, 玄清想去哪里不行? 左右他已为那人守了战神殿几千个年头,纵有多少恩情, 也尽都够还了, 余下的时间, 还不许他恢复自由? 当然,玄清心思单纯,便是渡了劫成了龙,也未必立刻就会有想要离开的念头。 可一年两年还好说,十年二十年倒也耐得,若是过了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两千年 再好的耐心,再单纯的心性,怕也受不得这份孤独寂寞。 到时玄清一样也会离开。 而宋青书并没有从玄清身上感觉到任何试图阻止他离开的力量。 既不断了玄清成龙的前路,又不对可能成龙的玄清加以成龙之后不许离开的束缚 这是否足以说明,那将玄清带来守卫战神殿,也极有可能是筑造了战神殿的人,其实并没打算永远让玄清困守在战神殿? 况且,那人虽令玄清守卫战神殿,虽将他约束在附近不知名的虚空之内,但这种约束,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蛟龙虽力量强大,在外界,却依然有能够伤害玄清的存在。 但若玄清成了真龙,那在这方并无修真传承的小千世界里,能够威胁到玄清的存在,便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了。 且玄清若想渡劫成为真龙,依宋青书估算,至少也还要有个三五百年时间。 而成龙之后,玄清势必会再接收到许多龙族的传承记忆。 到时,不仅是身体和力量,便连玄清的心智,也会因此成熟许多,使他不会再如今日这般,心性单纯,甚好哄骗。 于是他便也不会轻易被人哄了去,利用他的力量做些恶事,从而为他无故平添许多孽障。 如此看来,那人倒是为玄清考量颇多,并非单只将他当作守卫战神殿的一个工具。 既然是那样的一个人,宋青书想,那自然也该算到,仍是蛟龙的玄清,却遇到了想与之一起离开的人的可能。 而针对这样的可能,那人必定也早有相应的对策。 玄清应该也是知道要怎么做的。 现下,便只看他愿不愿与宋青书和叶孤城一起离开。 宋青书安静等待着玄清的答案。 玄清看上去却显得有些纠结。 在呆愣了片刻后,他眼神开始变得飘忽起来。 “谢谢你们邀请我。” 沉默了一会儿,玄清终于开口了。 他注视着宋青书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竖瞳看上去虽然阴森冰冷依旧,内里却透着不容错辨的欢欣雀跃。 当然,还夹杂着几分不确定的忐忑。 宋青书起先以为这是因为玄清依然不能完全信任叶孤城和自己,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绪。 但等玄清问出接下来的这句话,宋青书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但是你们能接受战神殿也跟我们一起走吗?” 宋青书: 哈? *** 夜色渐沉。 酒馆里只点了几盏油灯,灯光昏黄,将店内一切光景映得影影绰绰,令人看不真切。 邻桌坐了个面容俊朗的青年。 他瞧着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一张脸孔俊逸非凡,周身带着股飘逸灵动之气,可惜此时却是一脸苦闷,端起酒杯连灌几口,便嘿嘿苦笑着伏倒在了桌上。 ——看来是个独自跑来酒馆喝闷酒的。 这青年性格倒是不错,便是自饮自酌,边喝着闷酒,边自顾自伤心难过,也不曾发出什么声响,半点不影响旁人。 既不影响,邻桌两人便也没准备立刻离开。 就着热茶吃着饭菜,其中一人更是时不时便夹起一筷好菜,偷偷塞到桌下,也不知是送去了哪里,总之,再抬起手时,筷尖已是空无一物。 两人吃吃喝喝,速度不紧不慢,正在席间,酒馆里忽又走进了一个人来。 这人头戴硕大一顶竹笠,笠边垂下一层轻纱,将面容尽数遮掩。 虽穿的是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通身气度却极是不凡,脚步轻巧有力,看来功夫不俗。 这人一进了酒馆,便对周围打了个手势,很快,旁边两桌客人,以及原本侯在柜台边的掌柜并跑堂的几个伙计,便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酒馆里竟然只剩了三桌还留有客人。 那戴着斗笠的高大来人脚步并不停顿,直直便走向了自他向其走近起,便已抬起了头来,此时正目光灼灼看向他的独自喝闷酒的青年。 走到了近前,才听那青年沉声说了句: “秦王请坐。” 来人动作一顿。 紧接着,便见他在那青年对面坐了下来,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英武的面容来—— “徐兄莫非能看穿小弟的遮幕?” 他语气有些微讶。 接着,便高声叫小二上酒。 之前不知被他一个手势赶去了哪里的小二,这时又不知从哪里重新冒出头来,面上神色分毫不变,只殷勤地应了一声,便跑去后面拿酒了。 留下那人与被他找上门的青年,面对面坐着低声交谈。 宋青书无声叹了口气。 ——不错。 坐在那青年邻桌的两人,正是宋青书与叶孤城。 此时距离两人离开战神殿,已过去了近一年时光。 这一年里,隋国愈发乱了起来。 各地不断有人揭丨竿丨起丨义、自立为王,大厦将倾,整个隋国境内,都弥漫着一股散之不去的颓败之气。 乱世之中,种种情绪被无限放大,宋青书出了战神殿,本打算即刻北上,前往国都洛阳,不想一路行来,乱象频生,原本极难收集的人间七情,这一路走来,竟是被他取了不少,若非近来江湖传言盛称,隋国中原武林第一人宁道奇将于近期在洛阳将和氏璧交予白道武林之首慈航静斋本代唯一传人师妃暄,而宋青书对这传说中有些神异的和氏璧起了些兴趣,二人此时恐怕还远在千里之外,忙着收取人间七情,又哪有闲暇跑来洛阳凑这个热闹。 今天正是宋叶二人抵达洛阳首日。 因两人并不在意时间,待到入了城中,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比起住宿,宋青书更在意叶孤城(和他自己)的胃袋。 加上手腕上挂着的小玄清也吵着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二人一蛟于是便就近找了家香味四溢的小酒馆坐下,准备用餐。 等到饭菜都送上了桌,那独自来喝闷酒的青年才撩了帘子进来。 宋青书虽立刻便认出这人便是三年前他与叶孤城初入隋国时,在扬州附近遇见的那两名被人追杀的气运之子之一,但到底觉得只是碰巧在同一家酒馆吃顿饭而已,总不会因此又被卷入什么麻烦,于是便安坐原地,半点异样也没露出来。 哪知,这青年倒的确不曾惹出什么麻烦,却架不住麻烦主动找上门来—— 那随他之后进了酒馆,不动声色将酒馆内其他人遣出门去,被他称为“秦王”的男人 这身上的气运,可显得有些奇怪啊 宋青书垂眼。 装作没有察觉在邻桌那两人交谈间,又有一人“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酒馆,边顺手给手腕上嗷嗷待哺的小玄清喂了一筷子牛肉,宋青书边默默与叶孤城传音: “阿城可吃好了?” 若好了,那他们这就走吧。 邻桌那两人的谈话听起来越来越不像样了。 起初还只是客套寒暄,慢慢地,那什么秦王就开始说起他家里的事了。 什么当初他爹起丨兵太原,曾承诺他与兄长谁能攻下关中,便立谁为世子,最终做成的是他,他爹却因妇人之言毁约,立他哥做了世子,他本人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并无心与他哥相争,只是怕他哥会又是一个炀帝,届时若他爹当真成事,只恐这天下,仍会是生灵涂炭,一片乱局,百姓恐难安然生活 这人说这话时神情倒不似作伪,看得出确也是个心怀天下的悲悯人儿。 宋青书对此毫无兴趣。 他本就不想与俗世皇朝更迭扯上关系,如今听了那人一番言语,又早观了他身上气运,便更加不想与这人有什么交集。 于是便更想早些离开。 叶孤城岂会不知他心思? 当下便道:“这就好了。青书,我们” “走吧”二字尚未出口,却只听那后潜进酒馆的人高声道了句: “说得好!” 这人原本悄无声息,此时忽然拔高嗓音来了这么一句,别说将邻桌那两人唬了一跳,便是缠在宋青书手腕上的小玄清也被吓了一跳,一时愣神间,便忘了长嘴去接递到嘴边的肉肉。 于是便只听啪唧一声,一块好大的卤肉重重掉在了地上 酒馆内原本无声弥漫开的“他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他怎么听到我们谈话的我们明明有压聚声音不使之外散卧槽有高人!”和“对没错我就是这么高冷连坐都要背对你们坐而且还要坐得离你们最远背影优雅且装逼满分重点还要泰然自若自饮自酌十分有名士范儿”的气氛,顿时像被针戳破的气泡般,“噗”的一声,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某个瞬间,宋青书明显感到,那个背对着他们而坐的人,背脊无声僵硬了一下。 宋青书垂首,含笑看了眼不好意思地钻进他衣袖之中,不肯再露头的小玄清,抬眼,神色平静迎上邻桌两人惊愕交加的目光—— “三位请便,不必在意我们。” 闷酒青年徐子陵: 心怀天下李世民: 装逼被断师妃暄: 伴随着一阵无声的沉默,酒馆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无比尴尬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第 118 章 当然, 感觉到尴尬的大概只有师妃暄和李世民两个人而已,宋青书从头到尾神情都没变过, 端的是淡定从容泰然自若。至于叶孤城 白云城主面对素不相识毫无干系的外人时, 向来是表情匮乏温言欠奉的, 不冷着张脸让人连奉承谄媚都小心翼翼就不错了,难不成还指望他会笑语相迎? 而徐子陵, 大概是介于二者之中的那个。 他既感觉有些尴尬, 细一想这事好像又与他关系不大,他完全没有理由为此感觉尴尬,一时之间, 便只好无言坐在原地, 只拿眼神默默观察着仿佛凭空冒出的邻桌那二人。 徐子陵如今也算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了, 眼界自然与当日在扬州城里混迹市井之间时不可同日而语。 这几年下来, 他和寇仲也见过不少堪称人中龙凤的人物,其中的佼佼者之一,秦王李世民此刻还正坐在他的对面。 然而,要让徐子陵来说, 这些所谓人中龙凤,在眼前这两位面前 呃 真是没什么好比的。 秦王就不提了。他与那两位左右也不是同个画风, 就算并排摆在一起, 也能说上一句各有各的风姿。 但若是来个同个画风的拿到这两位面前,比如刚刚那位背对着众人, 背影显得既修长又优雅, 一袭如墨黑发挽成个简单的文士髻束在脑后, 乍一看去,飘逸潇洒尽显的兄台 徐子陵摇摇头,默默在心里为对方道了声可惜——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显不出差距。 若没有那两位的存在,这位仁兄瞧着自然是个妥妥儿的高人范儿,恐怕这会儿他与秦王早被对方风姿见地所折服,与对方相谈甚欢了。 然而,正因为有了那两位的存在,这位仁兄便被衬得有些嗯,过于刻意了。 无论是恰到好处地出声称赞秦王,引来他的注意,还是此前无声无息地潜入酒馆,令人摸不透他的根底,都透着股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刻意为之的感觉,若没那两位作为对比,那即便心知对方如此作为实乃刻意,其中定带有他自己的目的,但如此一位人物,即便他有着某种图谋,李世民与徐子陵自己,想来也是愿意与他结交的。 但是如今 看李世民神色变化,徐子陵便知道不管对方在算计什么,他的盘算恐怕都要落空了。 不仅如此,他此番施为,反倒招来了李世民的猜忌——要知道这些门阀子弟,尤其是在眼下这样世情之中,家中想有番作为的门阀子弟,不论性子瞧着有多直率豪爽,实则内里,对他人总是怀着几分不信任和猜忌的。 若未能有所交往,共同经历种种,其实很难令对方打消这样的怀疑和猜忌。 李世民如今乃是李阀最重要的人物,李阀能有如今这样的局面,九成可以说是李世民的功劳。 他今天能孤身来见徐子陵,也是出于对徐子陵这个人的信任,当然,这信任之中,有没有掺杂其他算计还需另说。 总之,即便是能够令李世民如此信任的徐子陵,在李世民前来相见之前,也要令自己的人手清理干净作为见面地点的这家酒馆,务必保证自己的行踪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密,且徐子陵出来喝闷酒,所选地点也是随机的,可以说在此之前,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选在哪里喝酒,何况循迹找来的李世民? 可如今,这位明显是冲着李世民而来的仁兄,却无声无息便潜进了这家酒馆 试问,自认已经将保密措施做到不能更好的秦王殿下,如何能不对他生出怀疑和戒备? 至于另外两位 若不是意外发出声响,即便是已经转过头来的徐子陵和李世民,又有谁能够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且看那两人桌上饭菜,已是吃了个七七八八,显然甚至在徐子陵进入酒馆之前,两人便已坐在了那里,若他们想对李世民不利,何必等到现在? 江湖上绝顶高手是不算多,但却也不算少,若狠得下心豁得出去,要杀区区一个秦王,总逮得到机会。 李世民若时时刻刻都要防备来自绝顶高手的暗算,那未免也太累了些。 所以,才在察觉到那两人实力超绝,恐怕来历并不简单之后,便没有再如何怀疑他们——还是那句话,对方若想杀他,早便动手了,哪还等得到他开始防备? 徐子陵沉默着想着心事,却并没有察觉,眼下这情况,可比他所认为的,还要更加尴尬。 宋青书原本的确想走,毕竟他确实不想与李世民这等龙气绕身之人扯上关系。 奈何出了这点小意外,他又舍不得责怪小玄清——没看小家伙以为自己闯了祸,又因为肉肉送到嘴边都没能接住,有点害羞,现在都缩进他袖子里不肯再出来了吗? 要是他这会儿再表现出更多的不满,恐怕等到他和叶孤城出了店门,小玄清也差不多能把他整条袖子都哭湿了! 宋青书不心疼衣服,他心疼小玄清。 小家伙跟着他和叶孤城离开战神殿,其实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所谓让战神殿也跟着一起走,实施起来简单,但却需要与小玄清缔结契约、带他离开的人,付出一些代价。 虽然在宋青书看来,“代替玄清成为战神殿一段时间内的守护者,帮助战神图录找到更多合适的传承者”这样的条件完全称不上是什么代价,更有甚者,将能随意移动的战神殿连同它所处的空间时刻带在身边,不仅有利于宋青书自己对空间法则的领悟,也方便了叶孤城时刻进入其中,参悟战神图录。 更为重要的,是宋青书离开隋国时,也能将战神殿一起带走,如此一来,到时等他返回武当,张三丰和武当七侠便也有了可以参悟战神图录的机会! 所以这怎么能叫做代价呢?完全就是他在占便宜好么。 可小玄清不这么想。 或许是因为他守护战神殿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而在漫长的几千年的时光里,对玄清而言,能称之为“愉快”的记忆又实在不多,甚至这几千年中,唯一和他有过直接且正面交流的,又只有宋青书和叶孤城两个人而已 所以,对心思单纯的玄清来说,“代替自己成为战神殿的守护者”这件事,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他当初说出这件事时之所以忐忑,就是怕宋青书拒绝这个交换条件,宁愿改了主意不带他走,也不招惹这样的麻烦。 哪知道他刚期期艾艾地将条件说完,宋青书眼都没眨一下,立即便点头同意了。 玄清迷迷糊糊地与宋青书结成了契约,将战神殿的守卫之责,交换到了宋青书手上。 等到契约结成,他才好像猛然惊醒过来一般,又是惊喜能和宋青书一起离开,又担心宋青书反悔。 虽然经过这一年的相处,玄清胆子大了许多,并不会像最开始那样,时常怕惹宋青书生气被他厌恶,后悔与自己结成契约带自己离开,但是,相处时日到底还是有些短,玄清时不时就要担心一下自己会被宋青书抛弃。 对此,宋青书在哭笑不得的同时,又对这样的玄清充满了怜惜——在他看来,或许是因为自从破壳起便被与战神殿绑定在一起,被从本该抚养他长大的亲族身边强行带走,又被战神殿的建造者“抛弃”的经历,使得对这些虽然并没有记忆,但却将对“被抛弃”的恐惧刻印在了心底深处的玄清对这方面尤为敏感,这不仅不会让宋青书感觉麻烦或者嫌恶,反而让他觉得十分可爱。 宋青书十分清楚,要打消玄清的这种恐惧和不安,时间是最好的工具。 随着相处时间渐长,玄清一定会越来越懂得宋青书是个怎样的人,越来越能对宋青书交付自己的信任。 而信任的加深,便会压制不安的生长,假以时日,玄清一定不会再怕有一天自己会被宋青书抛下。 但那不是现在。 所以宋青书现在绝不会做出任何让玄清的不安加深的举动。 所以哪怕他眼下再想离开,也不会当真就这么起身离去。 而他摆明了不肯离开,别说徐子陵和李世民,就算是师妃暄,也没办法强迫他离开——当然,并不清楚他和叶孤城身份来历的师妃暄心中十分自信,若自己亮出身份,再礼貌请他们离开,相信他们一定肯听自己的请求。 但问题在于,师妃暄并不想现在就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眼下名叫秦川,是个无名过客罢了。 与慈航静斋圣女师妃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试探过李世民之前,绝不能叫他知道她的身份。 但正如此前所言,李世民身份贵重,若师妃暄不以自己真实身份,而只是想用化名身份,那便轻易寻不到破绽能与他单独见上一面。 且方才气氛正好,师妃暄正想顺势与李世民谈论起她想要与他谈论的话题。 可以说,若失了今日这大好机会,便是师妃暄,也不知下次要到何时才能再遇见如此时机。 但若要她当真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继续此前的话题 师妃暄抿了抿嘴唇,心中不免有些尴尬。 她知道那并不是适合当着许多人面讨论的话题。 亦知方才那恰到好处的气氛已被打断,强行接续,效果绝对大打折扣。 可是,还是那句话,错过这次机会,她下次未必还能再单独与李世民进行这样一场谈话。 师妃暄犹豫片刻,见宋青书和叶孤城当真铁了心不打算离开,而李世民和徐子陵又从两人现身起便没再出声,且神色莫名 心中一狠,师妃暄敛下心神,依然未曾回头,保持着背对众人的姿态,再次开口: “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李兄,方才你言及令兄之事,不知有何打算?” 此言一出,便见李世民眼眸微眯,一瞬间,内里似乎飞快闪过一丝杀气 “这位先生,此时此地谈及如此话题,恐怕有些不恰当吧?” 他压低声音,语气淡淡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第 119 章 师妃暄闻言, 先是大感尴尬,继而, 心中猛然涌出一股无名火气—— 她自下山行走江湖以来, 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供着, 耳中所听之言,哪句不是夸赞溢美?何曾有人用如此不客气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可师妃暄又不傻。 非但不傻, 她还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因此, 她便也十分清楚,拜某位所赐,这酒馆之中, 此前营造得好好的气氛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她预先设想过的种种铺垫亦是一句也没能出口, 此番情形之下, 贸然提及如此话题,李世民会恼羞成怒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如今她亦不是她自己, 而只是“秦川” 于是便只好按捺下火气,不疾不徐道: “秦王何必动怒。若非机缘巧合, 秦某亦不会听闻秦王此前所言。若秦王当真放不下心, 这酒馆内外,有秦王带来好手无数, 届时只需一声令下, 还怕取不了秦某区区一条性命?” 她话说得倒是轻巧, 李世民闻言,却险些被她气笑—— 酒馆内外有他带来的好手无数? 取她性命只需一声令下? 说得倒是容易! 若这人当真如此好打发,怎会他人都已经进了酒馆,自己却迟迟未有所觉? 李世民武学修为甚是高明,甚至比起他带来的那些好手,他自己反倒还要更加出众一些。 连他都没能立时觉察出那自称“秦某”的年轻人紧跟在自己身后进了酒馆,何况他的那些下属? 换做平时,若听人说出这样一席话,李世民大概还会觉得这人坦荡又有趣得紧——哪有人大大方方与别人讨论如何将自己杀掉灭口的? 可是眼下,同样的一席话,听在李世民耳中,却更像是一种嘲讽甚至挑衅——我便是听了不该听的,又问了不该问的,你又能拿我如何?杀人灭口么?就凭你和你带来的那些“好手”?你尽可以试试! 秦王殿下一时怒极反笑。 “秦兄说笑了。”他眼神中泛着些许冷意,语调却依然平静沉稳——平静沉稳得,令坐在他对面的徐子陵背脊阵阵发寒。 目光幽深盯视着那道修长优雅的背影,李世民面上原本有些冷沉的神色被一一收敛,余下的,只有看不出真意的浅浅笑容 “我李世民岂是那等只为一己私利,便随意害人性命的卑劣之徒?秦兄未免也太低看了我。” 李世民淡淡道。 师妃暄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来了! 她在心中默默说。 声音陡然变冷,她轻哼一声,道: “秦王不去杀人,别人就会来杀你!令尊当年起事太原,令兄尚在河东,根本不在令尊身侧,亦未亲身参与大谋,当时,伴随令尊左右,亲身上阵,为李阀闯下如今这大好局面的,可不是正是秦王你?可是如今,被立作世子的却是令兄!” “若是平常,也便罢了,长幼有序,实乃古来之理。然眼下正逢乱世将起,天下群雄竞相逐鹿,秦王率兵在外,身先士卒,攻城拔地,立下功劳无数。” “反观令兄,却留守西京,坐享其成!敢问秦王,便是秦王你自认坦坦荡荡,绝无异心,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你们兄弟二人?” “令兄难道比秦王你更能令人信服?” “恐怕即便是秦王自己,也答不出一个‘是’字吧?” 师妃暄的语气愈发冰冷。 “如此一来,若秦王是令兄,心中又作何想?难道不会怕你兄弟二人重演李密杀翟让的历史么?” 李世民面色才有些放缓,听得如此一番言论,不由重又开始发沉。 “秦兄究竟是何方神圣?怎对我李家之事如此知之甚祥?” 他沉声问。 师妃暄却不准备回答。 她亦不在乎李世民眼下准备拿他兄长李建成如何。 她想问的是更重要的事。 为此,才不得不做下诸多铺垫。 而如今,时机正好。 她对李世民的问话充耳不闻,径自转了个话题: “秦王何需对秦某如此在意。秦某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比起秦某,若秦王不愿多谈令兄,那不知,另有一事,秦王可愿赐教?” 李世民见他对自己身份避而不谈,眼中冷意更甚。 口中却十分配合道:“秦兄请说。” 而后,便听那人缓缓说道: “秦某想向秦王请教为君之道。” 李世民闻言尚未做出反应,却只听身侧,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转头望去,就见不知不觉间,不知怎么竟好似又被他忽略掉了的邻桌那里,坐着的那两人之中,年少些的那位正弯起嘴角,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李世民皱了皱眉,正想出声询问,便听那自称姓秦的年轻人语气中带着点压抑不住的恼怒,冷声问道: “不知在下适才所说,有哪里好笑?竟引得阁下如此开怀?” 他用辞十分礼貌,但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不自知的凌厉尖锐。 这并非敌意,而是当自己的信念受到挑战时,自然而然的反应。 只是,本人对此却毫无自觉。 或者说,师妃暄是十分敏锐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宋青书在这声轻笑中传达出的情绪,但她又不知对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明明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而已,怎么竟惹得对方如此嗤笑? 师妃暄并不知道,在此问之前,她在宋青书眼中,不过是个“身上气运极盛,却与龙气纠缠不清,且其中有股极深的因果缠绕,总之感觉非常麻烦”的不知名人物而已。 然而此问过后,宋青书便已猜到了她的身份—— 按说李世民非君非主,请教为君之道,怎么也不该请教到他身上。 退一步讲,即便李世民有心谋夺天下,这为君之道,也该是他上位一段时日之后,在实践中一点一点摸索得出,如今说什么不过都是一纸空谈,畅谈空想,又有什么意义? 别说,这隋国还真就有一个可能愿意听尚不是帝王的人畅谈自己要如何做好一个帝王这种空想的神奇门派。 ——慈航静斋。 这个被隋国武林无数人追捧,行走江湖的每一代传人都会在江湖中留下无数传说的隋国武林白道之首,在初闻之时,简直要将宋青书惊得目瞪口呆。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武林门派? 盛世时安静如鸡,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每当乱世,便会有传人出世,行走江湖,寻访“真命天子”,为天下拨丨乱丨反丨正 宋青书简直要笑出声来。 寻访“真命天子”? 为天下拨丨乱丨反丨正? 你仿佛是在逗我。 一个武林门派,每代只有一个传人,传人皆为女子,一旦入世,便会与数名男子纠缠不清,最终留下无数“传说”,找到“真命天子”代天择主后,翩然隐去,徒留一地叹息 其他暂且不论,宋青书只想知道这样的武林门派是怎么在无数次王朝更迭之中,顺利存活下来并且直到如今依然能秉持传统“代天择主”,还被武林上下歌功颂德,人人心向往之的。 就没有一个君王在上位以后,对其心存忌惮,想方设法试图除掉这样一个能动摇朝廷统治的存在的么? 宋青书是不信的。 可事实却是,慈航静斋时至今日,依然屹立不倒,而从有记载开始,这片眼下还叫“隋国”的土地,在此之前,已经过数次朝代更迭,其中,慈航静斋数代传人的身影不时出没,从未消失。 所以这说明什么? 要么所有皇帝都是傻的,要么 慈航静斋的手段令他们不得不收起所有的算计和忌惮,任由她们隐在暗处,每逢乱世,便按她们的规矩来上这么一出代天择主的大戏 前者会让人质疑这片土地怎么还会是大陆上大国之一,后者,却让人细思恐极。 宋青书虽不会“恐”慈航静斋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一下猜出师妃暄的真正身份。 所以他才会发出那声嗤笑。 他笑的不是师妃暄的存在本身。 而是师妃暄、是慈航静斋的理念。 所以说,这些自认为戒嗔戒痴、六根清净,结果却哪一根都算不得清静的个别佛修哟 本也不佛,何必又要以佛自居? 宋青书因个人际遇,对这样的“伪佛修”最是看不上眼。 嘴上说得再好听,将佛法研读得再精通,又有什么用? 心都不是颗向佛的心,表面功夫做得再足,不过也是给他人看的。 实际上? 内心的欲丨望,比起那些不修佛法的,恐怕也没少去多少。 心中默默又鄙视了一把某些佛修,宋青书看着师妃暄直到这时,也依然不肯转身过来的背影,挑起嘴角,微微一笑: “开怀倒不至于,只是,阁下所言,确有几分好笑。” 见师妃暄闻言,瞬间绷直背脊,似乎想要立时出声反驳,宋青书顿了顿,却没有给她开口辩驳的机会: “我乃他国之人,初来隋国,对此地无甚了解,不知阁下之名,亦不知这位秦王之名。只是,道理我却是懂得的。” “阁下向秦王请教为君之道,是以什么身份?又希望秦王以何种身份作答?” 宋青书眯起眼睛,姿态依然轻松闲适,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师妃暄这一刻身姿笔挺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下一刻,就会将腰给绷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第 120 章 事实是, 师妃暄的确被宋青书问得哑口无言。 她是以什么身份向秦王请教为君之道? 当然是以神秘文士秦川的身份! 可秦川又是谁? 区区一介无名小卒罢了。 便是再见识不凡,有那么几分本领, 又怎就够资格与堂堂李阀二公子如此交浅言深? 当然, 若按师妃暄原本的安排, 她当是以一种极能震撼人心的方式登场,先为李世民带来阵不小的冲击, 再辅以她对当今李阀及天下局势、对李世民处境的不凡见解, 二者合一,该当令李世民对她印象深刻,心生赞叹才是。 如此一来, 接下来的谈话, 自然也就可以顺利展开, 令她得偿所愿。 然而, 坐在李世民和徐子陵邻桌的那两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物的骤然现身,却将她的布划一朝打破,令局面变得无比尴尬。 可事已至此,她总不能转身就走, 自然,便也只能硬着头皮, 依然按照预定的步调, 一点点继续下去。 可是,没有了事前的种种铺垫, “秦川”此人, 此时在李世民心中, 定是没能留下原本预计那般高深莫测、卓尔不凡的印象。 可即便如此,不以秦川的身份,她又能以什么人的身份对李世民发起提问? 难不成还能以慈航静斋本代传人师妃暄的身份? 若真能如此,她又何需乔装打扮、费尽周折,以“秦川”这个化名跑来李世民跟前,跟他讨论为君之道? 还不是为了得到李世民最真实的回应! 若她现在还是慈航静斋传人师妃暄,那不消想也知道,李世民在回答她的提问时,定会着重考虑她的身份,届时做出的答案,其中有多少是真实出自本心,又有多少是为取得她和她身后慈航静斋的支持而故意做出的符合她心意的答复,她无从判断。 可若“他”是个默默无名却心有丘壑的神秘文士,那结果便不一样了——路遇奇人,聊得投契,一时兴起 此时李世民所言,少说也应有八丨九成会是出自真心。 师妃暄之所以隐瞒身份来与李世民接触,为的,可不就是这一份真? 而待她顺利取得这份出自真心的答案以后,以她现在所扮演的“性格古怪见地不凡的世外高人”身份,不愿透露真实姓名来历难道不很正常? 届时若李世民再多追问,她亦可随口蒙混过去。 如此,待事成以后,她便尽可以潇洒抽身,飘然远去,这岂不快哉? 只可惜,从最开始,她便已被宋青书打乱了步调,计划难以达成,如今又遇如此追问 师妃暄抿紧嘴唇,心中转过数般念头,最终,却只是冷着声音,回了一句: “那么这位先生,又是以何种身份,来如此质问秦某?” “质问?”宋青书闻言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是阁下先问我因何发笑,我才回复阁下的么?” 如今怎么就变成是他在质问她了? 这口无名无实的黑锅,他可不背。 而师妃暄,则再度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 原本就是她先问的人家为何发笑,人家现在答了,笑的是她没有自知之明,没名没姓散人一个,竟跑到秦王面前,与他请教为君之道! 那么请问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身份不妨亮出来给大家看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与李阀二公子当面讨论这“为君之道”。 若你拿得出来,自然人家便不会再多说什么。 若你拿不出来,还不许人家笑你不自量力? 师妃暄窘得满脸通红。 宋青书见她又被问住,一时竟是没了言语,不由摇了摇头,顿时对她敌意大减——原本以为是与那贼秃同样,明明内心欲丨海翻腾,野望滔天,表面却要做出一副自在清净、无欲无求,以身饲魔、普渡众生的高洁模样来的伪佛修。 现在看来,是不是伪佛修尚未可知,但这小姑娘,嘴上功夫比起那贼秃来,却是差得远了。 三句两句便被他绕了进去,迟迟转不出来。 若以这等辩才,也能将江湖搅个血雨腥风,令天下英雄竞相折腰 宋青书觉得,自己大概不该怀疑慈航静斋用心险恶,而当真要怀疑一下,自古至今,这片国度所有开国皇帝的脑筋了 对师妃暄此人失了兴致,又因多在酒馆中停留了一会儿,也将玄清好生安抚了一番,令他不再缩在自己衣袖里,不肯冒出头来,宋青书心中,便又有了去意。 只是,他一声“走吧”尚未出口,忽听角落里,师妃暄压低的声音,带着比之前更甚的冷意,重又响起。 她道:“先生果真辩才了得,三言两语,倒便令一切都成了秦某之过,秦某佩服。只不知,先生曾言自己实乃他国之人,不知秦王之名,若当真如此,又为何因秦某之言发笑?先生不是不知秦王,亦不知秦某么?” 那么,又怎会知晓秦王身份贵重,不是她区区一个无名之士可以轻易请教的?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果然,师妃暄此言一出,不光李世民,就连一直隐形人一样置身事外的徐子陵,也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 宋青书对此毫不在意。 师妃暄若以为他们与她一样,万分在意李世民的看法,所以试图祸水东引,令他与叶孤城两人在李世民眼中也变得与她一样不可信起来,那她就真的打错算盘了。 试图取得李世民的信任,以从他这里得到某些真实答案的,从来都是师妃暄,宋青书和叶孤城不过是两个偶然出现在酒馆里的过客罢了,若非武林传闻中声名赫赫的慈航静斋令宋青书回想起了某些十分不愉快的故人与旧事,他对这江湖、这乱世中的种种纷争,根本连个眼神都欠奉—— 隋国的这个江湖,太过功利了。 宋青书从未见过与朝堂关联如此紧密的江湖。 许多江湖人士本身,就是某些所谓大门阀中人,甚至其中更有不少,在朝中拥有官职。 很多时候,朝堂与江湖之间的界限都被模糊,各种各样的气运在各种各样的人身上混乱地搅做一团,让一切都显得错综复杂,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性。 宋青书自打在扬州城外与那气运惊人的双子有过一面之缘,初窥隋国乱象,便起了不与这类人产生过多交集的心思。 今日若非师妃暄行事实在与某人太过相像,他又猜到对方慈航静斋传人的身份,也不至于与对方为难——本就是不在意的人,他又何必为此惹上麻烦? 因此,宋青书本已打算离去,忽闻师妃暄此言,却突然没有了之前那似乎怎么也看她不顺眼,不将她“真面目”揭穿,便好像浑身都不舒服一般的微妙感觉。 于是他只边起身,边神色淡淡道: “我对你与那位秦王确实一无所知。若非你们言谈之间,动不动便将‘起事’、‘世子’、‘下一个炀帝’、‘生灵涂炭’、‘攻城拔地’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我甚至不知‘秦王’究竟是个称号,还是本就是这位‘秦王’先生的姓名。” 迎着李世民和徐子陵陡然变得尴尬又窘迫的目光,又看了眼似乎再次僵住的师妃暄的背影,宋青书摇了摇头,在与叶孤城携手走出酒馆之前,最后留下一句忠告: “所以,若下次当真不想他人知晓,奉劝几位,言辞之间,还是谨慎些为好。” 话音落下,两人的身影已是消失在酒馆门外,李世民一句“先生请留步!”被硬生生卡在喉口,吐又吐不得,咽又咽不下 他与徐子陵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上了几分无奈几分赧然。 至于在这之后,酒馆里又将发生什么,就与宋青书无关了。 从酒馆里出来,轻松甩脱身后试图追踪两人的秦王下属,宋青书原还想找家客栈住下,然思及李世民身份,想了想,他还是一拉叶孤城的手,心念一动,两人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再睁开眼睛,两人一蛟身周景致,已经从洛阳城里一条狭窄阴暗的无人小巷,变作了战神殿外一地的奇花妙草 玄清顺着宋青书手腕滑下,落地以后,瞬间从一条筷子粗细刚好能环住宋青书手臂的“小蛇”,化作了一条半人多高、碗口粗细的小小蛟龙。 小蛟龙金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偷偷”瞄了宋青书一眼又一眼,扭扭捏捏的不敢迎视他的目光,仿佛还在为刚刚酒馆里发生的漏接肉肉导致行踪被发现一事害羞加自责。 宋青书失笑,伸手摸摸他头顶冰凉凉的鳞甲: “玄清刚刚是不是没有吃饱?” 对玄清担心的事闭口不谈,只笑眯眯转移话题。 玄清闻言,果然被他带着跑偏了思路,他垂了垂因为体型变小,而被衬得愈发大而水汪汪,原本似乎内含的森冷杀意,如今早已再找不见分毫的金色大眼睛,看了看自己都没鼓起多少的身体,有些委屈地瘪瘪嘴,点头: “肉肉没吃完。饿。” 宋青书不禁笑得更欢。 “那现在就给玄清补上好么?玄清想吃什么?” 说着,他熟练地伸手,将半人多高的小蛟龙轻松地一把抱起,任由他将冰冷的身体盘绕在自己肩颈之间,就这么带着他走向战神殿门前的一小块空地。 而在一人一蛟身后,叶孤城看着一脸依恋地缠在宋青书身上的玄清,和一脸宠溺抱着玄清,不时笑眯眯小声回应着他的宋青书,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这样下去,玄清迟早有天会被青书惯坏。 然而想虽这样想,在宋青书转头,叫他过去帮忙烤肉时,叶孤城还是快走两步,追上了前方那一人一蛟的身影。 浑然不觉,此刻他脸上,也带着与宋青书别无二致、如同溺爱孩子的老父亲般,纵容又宠溺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第 121 章 玄清吃饱了。 他头埋在宋青书肩上, 身体大半盘在宋青书怀里,却偏要将尾巴尖尖伸长出去, 弯成几圈, 俱都缠在叶孤城手上。 然后, 就着这个有点别扭,但他本蛟似乎觉得再舒服不过的姿势, 睡着了。 宋青书摸摸他近来好像又长大了一些的蛟角, 见他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便放下手,不再动作, 以免再将他惊醒。 叶孤城看他举止间带着几分小心, 不由暗暗摇头—— 玄清怎么说也曾是战神殿的守护者, 别的不说, 警觉性起码一流。便是曾经他时常陷入沉睡那段时间,若有人进了战神殿空间,他都会第一时间醒来,更何况眼下只是小憩一场? 青书未免也将他看得太过稚弱。 然而话虽这样说,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将手臂端得稳稳的, 连点晃动也没有, 就怕一不小心扯疼了玄清,将他弄醒呢? 叶孤城无声叹了口气, 连带着将自己也嘲讽了一波。 就在这时, 忽觉有人碰了碰他手臂, 叶孤城转头,一脸询问看向宋青书,便听他压低声音,凑近过来,与自己耳语: “阿城,待这次看过‘和氏璧’,我们便找个地方再闭关一段时日,或者,干脆就转道回头吧?想想我已有近四年未回武当,也不知道太师父和爹娘、各位师叔,还有无忌他们如何了” 叶孤城闻言微微一怔,再一想,就明白宋青书这是有些厌烦了。 之前宋青书就曾说过,他对隋国武林并无太大兴趣。 叶孤城也知道他这绝不只是说说而已,想当年,他不过是假意应允与南王合作,助他谋丨反,青书便从他气运中瞧出了几分,遂言与他道不相同,对他于剑之一道所持天赋哪怕有再多欣赏惋惜,也不曾松口,许他与他同道。 直到后来真相大白,他方才肯将他接纳。 而如今,隋国大乱,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依宋青书所言,气运更是混乱不堪,虽然如此环境,确是有利于他与青书收集人间七情,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乱世之中,所有与龙气有所牵扯之人,大概,都不是青书愿与之相接触的。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今日在酒馆中偶遇的那位秦王,和他那气运惊人的同伴。 至于慈航静斋这等毫无道理可言,每逢乱世便遣传人入世搅风搅雨的所谓“武林白道之首”? 今天之前,青书或许还会在意一下,但是今天之后,叶孤城想,青书恐怕是不会愿意与慈航静斋再扯上什么关系。 事实的确如此。 宋青书也是实际经历过以后,才发觉,将师妃暄问到哑口无言,对自己而言,似乎也并没有多少意义。 ——确实。 与个初出茅庐的小娃娃计较,便是赢了,又能有什么意思? 归根结底,他对师妃暄也好,对慈航静斋也好,也不过是迁怒而已,坏了他们的算计,又不会让他因此而得到满足。 说来也不知是因为距离凝婴不过已是一线之隔,突破近在咫尺之间,还是因为近日来收集到了太多的人间七情,来不及全然炼化,而使他受到了些许影响,总之,宋青书发觉自己近来情绪波动是愈发大了起来。 比如今日这场偶遇。 按说以宋青书的性格,便是再不喜慈航静斋和师妃暄行事,再因以往经历而对其有所迁怒,也应不会刻意去与师妃暄争论什么——不屑与否且需另说,只是说到底,隋国改朝换代,与宋青书又无甚干系,最后谁胜谁负,谁能上位,他也并不在意,既如此,他又何必去管那等闲事? 便是师妃暄与慈航静斋在背后操纵了天下大势又能如何? 左右,也不过是又多了一群被愚弄的天下人罢了。 与宋青书何碍? 他不是早在三年前便打定主意,不与隋国武林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扯上关系? 又何必只为发泄火气,便出声与师妃暄相辩? 可当时,他却只觉莫名火气上涌,似是不将师妃暄怼到哑口无言,这火气便无处宣泄一般。 当时不觉有何异常,如今平复下来再去回想,宋青书却是越想越觉得处处异常。 而既然察觉到了这丝异常,宋青书便更加不愿在自己身上出现异样状况的当口,再在正值多事之秋的隋国多加停留。 若非他与叶孤城都对江湖传闻中神异非常的和氏璧有些兴趣,此番特意赶来洛阳,也是为了当面一睹和氏璧真容,判断它是否真如传闻所言,对佛道中人修行大有裨益,宋青书眼下便想立时离开,不论是继续闭关还是干脆离了隋国,总之,是不想再在这有些邪门的地界上继续多待。 左右人间七情也已收集了个七丨七丨八丨八,待这次他再闭关出来,玄云剑应能恢复几分昔日风姿,虽不知能否将真灵唤醒,至少,不会再只能蕴于丹田每日以灵气滋养,而无法自如使用了。 心中有所决断,宋青书便低声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叶孤城听。 叶孤城对他心思早有猜测,只在听说他察觉自己身上有些异状时,瞳孔猛缩了缩,下一瞬,便被宋青书敏锐感知,抬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 “阿城不必担心,此番也未必尽是坏事。” 若当真是因他突破在即,不知不觉间因心魔此时更易滋生,才使情绪较之平常更易动摇,对宋青书而言,自然算不得是坏事。 叶孤城经他提醒,也思及此处,面上紧绷的神色这才有了些许缓和。 但瞧着还是有几分严肃凝重的意味。 他沉吟半晌,方道:“若当真因你修为将有所进,历此风险自是平常。事后你亦有所觉,那便更算不上凶险。但若非如此” 那便是有什么东西,又或是人,影响了宋青书。 对于这种可能,叶孤城只是想想,便觉得后颈阵阵发凉——本以为以青书如今修为,此方小千世界,恐怕鲜少有人能伤他分毫。 可战神殿和玄清的出现,却让两人意识到,这片大陆未必没有过修真传承,只是不知为何断绝于武道一途,且从未有人试图从此道偏离,转向其他方向。 以隋国武林四大奇书为例。 除战神图录外,其他三书多多少少,亦有有关超脱世俗武道,“破碎虚空”以达更高境界,前往所谓不知名之界的描述。 但传承被断绝、被束于一途,并不代表其他与修真有关的物品亦会消失、会绝于人前。 像张无忌曾在谷底寻获的灵桃,像战神殿外遍布的奇花异草,像宋青书为炼制丹药,特意前往飞仙岛去寻的托月蚌壳等等,均在此列。 此乃天生天养之物,不提也罢。 叶孤城此时怀疑的,却是某些人为炼制之物,或为法器,或为丹药。 “能对已是金丹修士的青书你产生如此影响,此物应是极为不凡。若它当真存在” 依叶孤城看来,会对青书造成威胁的东西,若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便不如干脆毁去。 以永绝后患。 他行事向来果决,涉及宋青书,做决定时自然更不会有丝毫犹豫。 宋青书见他眸色冷沉,心中微微一暖,紧了紧两人交握的双手,他轻笑一声: “阿城,是否真有此物,我又是否真是受了此物影响,此时还未可知。” 所以,你就不要乱放杀气啦! 小心吓醒我们玄清。 他边说着,边用眼神示意了下在他怀中来回蹭了几下,似是睡得有些不安稳的小蛟龙。 叶孤城身上陡然散放的冰冷杀意顿时一凝。 玄清在睡梦中咕哝了几声,翻了个身,将脑袋从宋青书一边肩膀挪到另一边,细细的尾尖先是松了松,接着又再次在叶孤城腕上缠紧,之后又好像怕弄痛他似的,又松了松,然后,又再缠紧 反复几次,才好像找到一个适合的力度般,保持着不松不紧,又恰好能缠在叶孤城腕上的姿态,环在那里不动了。 叶孤城: 宋青书: 两人看着依然睡得香甜,浑然不知身边正在发生什么的小蛟龙,一瞬间,齐齐陷入沉思—— 他们会不会将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以玄清的警觉性,若当时真有东西能对两人造成威胁,他又怎会全无所觉,在归来之后,还睡得如此安心酣畅? “总之,等玄清醒了,我们先去那家酒馆探查一番,若无异样,便再探探那日在场那三人的底。” 叶孤城无奈地捏捏眉心,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凝重审慎。 见宋青书并无异议,他又道:“若那三人也都没有异样,等看过和氏璧后,我们便离开这里,回元国去吧。” ——左右大陆广阔,离了此处,就不信若真有那等能影响宋青书的物事,还能长了脚,一路跟着他们跑回元国去! 叶孤城长长舒了口气。 看着玄清枕在宋青书肩头、微酣的睡脸,他不自觉扬了扬嘴角—— 可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家伙啊。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第 122 章 天将亮时, 玄清醒了。 宋青书和叶孤城虽宠他,倒也不曾将他当作不知事的奶娃娃, 什么事都不叫他知晓, 也不与他商量, 只一味隐瞒、溺爱。 所以对于两人此前的谈话内容和商议结果,也会尽数说给玄清——当然, 对玄清而言, 这样的事情还是太复杂了(:3) 尽管宋青书解释得十分详细清楚,这其中却也有一多半内容,是玄清有听没有懂的。 他唯一弄懂的, 就是之前在小酒馆里, 似乎曾有什么东西是对宋青书不利的, 而叶孤城和宋青书两个人, 现在就要去查清是否真有那种东西存在。 宋青书和叶孤城没说如果那东西当真存在,两人准备如何处理,玄清也没追问。 他心思确是单纯,但也有些自己的小算计。 他知道自己尚未化龙, 身上还有十分明显的属于蛟的特征。 比如他有两颗锋利又带着剧毒的尖牙。 宋青书闲来无聊时曾为他做过测试。 玄清的尖牙,是连筑造战神殿的不知名石材也能轻松咬穿的, 可以说, 在这方小千世界,普天之下, 恐怕没什么东西是他一口下去咬不碎的。 玄清心里打着小九九, 想着若那种会对他家青书不利的东西若当真存在, 他到时第一个便要扑上去给那东西一口! 管你是天材地宝还是神兵利器,咬不碎算他输! 到时候青书和阿城就不用担心那玩意儿再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啦! 简直美滋滋 玄清笑弯了眼睛。 他缩回筷子粗细,再一次盘上宋青书手腕。 含住自己尾尖唆了唆,小蛟龙心里小念头转得滴溜溜。 宋青书全不知他竟动了这样的心思,还以为他对这事没太大兴趣,又信任自己和叶孤城的能力,于是便不多管,只将一切交给了自己和叶孤城呢,不由伸手捏捏玄清细细的小身子,放下衣袖将他严严实实遮好,一手拉过叶孤城,心念一转,两人一蛟便离了战神殿,重又站在了洛阳城中那条偏僻的小巷里。 此时天色刚有些蒙蒙发亮,城中百姓大多还在睡梦之中,街上没有行人往来,空空荡荡,显得有些萧索。 宋青书和叶孤城一出了战神殿,片刻也不耽搁,直接就原路返回之前那家酒馆。 酒馆已经关了大门,从里到外安安静静。 宋青书神识扫过,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他与叶孤城对视一眼,都猜测这大概还是那位秦王的手笔——毕竟他在这里又是“偶遇”师妃暄又是偶遇宋、叶二人,前者身份不明心思难测,后者高深莫测来去成谜,以那位秦王的身份,对这两者都抱有戒心,对与这两者偶遇的酒馆更是从上到下全面彻查,倒也十分正常。 只是如此一来,宋青书就更加确信,若真有那能影响他情绪的物事,此时定然不在酒馆之中了——在他放开神识仔细探查之下,进不进酒馆大门其实并没那么重要,而此时他并未觉出任何异样,足以说明酒馆中应是没有那样东西的。 宋青书对叶孤城摇了摇头,示意酒馆并无异常,后者对此也早有预料,微微颔首示意后,两人身形微闪,齐齐向外飞身而去。 *** 洛阳城作为隋国国都,城池占地自是不小。 按理说,便是宋青书与叶孤城,要在这偌大城中寻找三个特定人物的踪迹,也断不是件易事。 可奈何,这三位皆是身负大气运之人,且其所负气运,各有各的特点,便是离开百十里开外,也如同夜空中的萤火,熠熠生辉,引人注目,令人一眼便分辨得出来,宋青书想说找不出这三人来,都十分困难。 其中,徐子陵还和宋青书曾在扬州城外见过的与他同行的另一位“气运之子”在一起。 两人汇合后,那两朵并行而存,偶尔还会彼此交叠,因而在洛阳城中星星点点气运之云中显得格外硕大且与众不同的气运锦云,看上去便愈发惊人且壮观了。 宋青书停住脚步。 他与叶孤城此刻正站在刻有“洛阳坊”三字的门楼之下,不远处便是横贯洛阳东西的洛水。 这里距离那三道气运都不算太远,宋青书思索片刻,转头去看叶孤城: “阿城,你如何想?” 叶孤城对此似是早有答案。 他毫不犹豫道:“师妃暄。” 宋青书闻言也丝毫没有意外。 事实上,他也认为三人之中,若当真有谁持有那等神异之物,也非师妃暄莫属。 毕竟,比起李阀二公子和他的友人,师妃暄这本就来自有些传奇色彩的佛道名门慈航静斋,自身又似走了些佛修路子的佛门弟子,才更像能接触此类物事的人物。 不过凡事无绝对。 宋青书也只是觉得三人之中,师妃暄身怀异物的可能性更大罢了。 并非觉得李世民和徐子陵便因此全无可能。 只如今既然距离三人都不算远,便干脆从师妃暄开始探查起了——毕竟若他与叶孤城猜想成真,那东西当真存在,放在师妃暄手中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威胁,能早日化解,还是尽早解决得好,迟则易生变么。 宋青书打定主意,便对叶孤城点点头,两人再次飞身掠起,只是这次,起步的瞬间,两人的身影却如同起了层涟漪般,瞬间消散在空气当中,令人再看不见了。 循着气运,宋青书找到了一座既不偏僻也不在闹市,无论怎么看都平平无奇,便是打从院门外路过,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小小院落。 院中不止师妃暄一人。 还有另一人与她同在。 这人身上气运远不及师妃暄,然观其气息,却比师妃暄要绵长厚重,显然单以武学修为论处,其应在师妃暄之上。 宋青书和叶孤城到时,两人正坐在院中,相对品茗。 而在两人面前的石桌上,则摆着一块黄色锦缎。 锦缎中央,一方纯白无暇、光芒闪耀的方形玉玺,正静静搁置在那里。 这玉玺上刻有五龙交纽的纹样,其技艺巧夺天工,精巧非常。 令人惋惜的是,方形印玺的一角缺失了一块,虽匠心独运,以黄金补之,却到底影响了玉玺原本浑然一体、与世无争的安然,令其染上了几分烟火之气,不似不应现身凡尘。 在看到这方玉玺的刹那,宋青书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异样感,再度涌上了心头。 好在他这次早有准备,不过凝神静气数息,便安定下了心神,不再叫情绪翻起半分波澜。 他转头与叶孤城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在心中传音: “和氏璧!” ——是了。 这正是两人千里迢迢赶至洛阳,只因想亲自确认其是否当真有如江湖传言般神异的稀世奇珍——和氏璧。 只是,传言之中虽只提及和氏璧千珍万贵,又因与“一统天下”有密切关联,因而才被人看重,但宋青书和叶孤城却偶然间从某些途径得知,和氏璧之所以被武林中人亦奉为稀世珍宝,盖因其能助长佛道中人禅定修行,对修炼先天真气之人,更有无可估量的裨益,因而才受少部分通晓此密的江湖中人追捧。 宋青书两人原本也是看重它能“助长佛道中人禅定修行”这点,想着若它真有这般神妙,将它取在手中,日后闭关入定时,应会有些益处。 哪知是否真有益处还未及验证,却险些先令宋青书被它影响,情绪起伏不定 宋青书看着微熹的天光下,静静卧在锦缎中央,散发着柔和宝光的白色玉玺,心中一时不由有些失望。 他想取和氏璧,本也是为了叶孤城——他既已近凝婴,入定时已很少能受外物助益,更多要依靠自己本身,便是和氏璧真有那等妙处,对他影响也是不大。 但叶孤城便不同了。 他筑基不久,境界虽稳固,心神亦坚定,但入定时若能保持念头澄澈,不染杂思,修行起来定会事半功倍。 宋青书本想若和氏璧当真有用,便为叶孤城取了它来。 谁知 正有些失望间,却听院中,师妃暄与那坐在她对面,做道士打扮的老人开口说话了: “和氏璧事关天下之主,妃暄此前实不得已,才将之带在身上。如今事虽未了,却终究不能再如此行事。” 顿了顿,见那老人微微颔首,师妃暄才笑了笑,续道: “故而,妃暄有意暂将和氏璧寄放于净念禅宗禅主了空大师之处保管——净念禅宗与慈航静斋向来交好,亦不多过问江湖纷争,且宗内高僧众多,足以护持和氏璧。妃暄此前已与了空大师商议好此事,只是事关和氏璧,妃暄只有一人,恐怕中途生变,能否请道长与我一同将和氏璧送往净念禅宗,以卫和氏璧不被他人强夺?” 老人沉吟半晌,终究缓缓开口: “我与慈航静斋约定,只需将和氏璧交托于你手,至于之后你要如何处置,却已与我无关。” 他虽说得冷淡,师妃暄脸上却不见丝毫怒色。 她声音平静道:“可道长将和氏璧交予我后,也并未立刻离去。” ——若当真不想再被牵扯,又为何不立刻抽身而退,反而还在这院中,等到她回来? 师妃暄心中笃定,面上神色愈发从容。 “可见道长亦知和氏璧之重,亦有心守卫。” 老人没有说话。 只坐在那里,静静望着桌上的和氏璧出神。 宋青书听过两人对话,便知道这老人应该就是宁道奇了。 只是他对这位隋国中原武林第一人的兴趣,远抵不上发现和氏璧非但可能无益于修行,甚至还会引动修道者情绪,令之更易心神动摇、滋生心魔的失望。 他默默叹了口气,正想着既然遇都遇上了,不若先将和氏璧带走,至于它到底有何功用,日后再慢慢研究便是,却不想正在此时,忽地感觉手腕一空 宋青书讶然抬眼,便见玄清如同一道金色闪电般急射而去,眨眼间,便到了和氏璧跟前! 然后,就见他张大嘴,对着那白色玉玺,狠狠一口咬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第 123 章 看到以下内容说明订阅不足50, 请补订阅或等待24小时一3一  张三丰对宋青书自也是极为喜爱的。 又见这平日惯不爱出风头,便是武当弟子大比,也是点到为止,绝不炫耀自己一身所学的徒孙,今日竟是如此招摇,一声响彻大殿的祝寿声, 将雄浑内力尽显,知他这是意在震慑在场诸人, 同时也提醒他们莫要搅了自己的百岁寿宴, 心下不由大感骄傲熨帖。 当下便叫了宋青书到自己身边, 笑盈盈将他介绍给在座的众人。 宋青书抱拳行了个虚礼, 算是与众人打过招呼, 而后便大大方方在张三丰下首落了座,对明里暗里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探究打量视线全不在意。 他辈分算小,围绕在张三丰近前的又都是江湖上已然成名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人物,宋青书与他们自然无甚话题可聊,于是便微垂了眼,自顾自安静喝茶。 哪知这杯茶一喝就喝了一整个上午! 原定为张三丰寿辰准备的余兴节目也好,三代弟子会齐殿中齐声祝寿的小小设想也罢,竟一个也没能实现, 俱都被陆陆续续进得厅中来的各路宾客打断。 更令人心中憋气的, 还是因这数百号人不请自来, 火工道人们仓促之下哪开得了这等规模的宴席? 于是便只能每人送上一碗白饭, 再在饭上铺上些青菜豆腐了事。 张三丰和武当七侠因此频频向“客人”们致歉, 然而这群人却是一边口中应着“无事无事”,一边面露嫌色,挑来拣去地翻吃着碗中饭菜,口中还不时小声嘟囔着什么。 宋青书坐在张三丰身边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然而他眼中神色却是愈见冰冷,宛如一汪深潭,寒凉沁骨。 一餐宾主尽不欢的午饭用过,厅内众人愈发显得心绪浮躁起来。 不少人频频向着厅外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武当七侠早便趁着用午饭的功夫细细商讨过此事。 七人皆以为今日这来访者除峨嵋有几分真心来为张三丰祝寿,其余人不过是闻得张翠山殷素素返回中原的消息,便以为张三丰庆寿为由头,实则是准备来逼问张翠山夫妇金毛狮王谢逊,又或者说屠龙刀的下落的。 眼下他们并不开口言明,还一副在焦急等待什么人的样子,明显便是还有强援尚未到场。 只可惜张三丰年岁越大越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便是自己生日也只在武当门内庆祝,并不广发名帖邀请至交好友。 否则以张三丰交游之广,以武当七侠行走江湖多年所结下的友情与善缘,何愁请不来数十高手相助? 然此时此刻已是多想无益。 既已被人堵上了门来,便是毫无准备之下,武当也断不会怕了谁去! 武当七子对视一眼,七人脸上俱是浩然无畏。 正了正衣襟,张松溪起身,朗声说道: “诸位前辈,各位同道,今日乃家师百岁寿诞,诸位不远千里光降武当,武当上下倍感荣幸。 然事先并不知诸位将至,因而准备不足,招待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家师原也想与各位同饮同乐,不醉不休,然念及舍弟翠山离家十载,日前方归,这十年间许多经历还未及祥禀。 且今日乃家师百岁大寿,倘若谈及恩怨纷争,未免不吉。便是各位远道而来祝寿的好意,也极易被曲解为蓄意挑事生非,如此反倒不美。 故而不若由在下陪同诸位前往后山,一观我武当风景如何? 如此,也不妄诸位来我武当走了一遭。” ——张松溪这话说得巧妙! 既堵了众人的口,又表明了武当的立场,坦言若在张三丰寿诞吉日提及谢逊或屠龙刀之事,便是有意寻衅,要与整个武当为敌了。 这威胁不可说不小。 然而可惜 宋青书暗自摇头。 若是平日,与武当为敌莫说厅中众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门小派,便是同为元国武林六大派的昆仑c峨嵋与崆峒也要仔细斟酌掂量,万不敢随意涉险。 然而如今事关传闻中得之即可号令天下的屠龙刀,此番上来武当的这些人又是刨除峨嵋以外,恐怕都是事先已经打好了商量,不惜与武当撕破脸皮兵刃相向,也要问出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的。 如此,便是张松溪再如何足智多谋,深谙语言艺术,一番话连消带打又给人留足了面子里子,怕是也不会有人买账。 果然,厅内气氛僵持了片刻,昆仑派的西华子便率先起身,大声说道: “张四侠也不必说这样的话暗指什么。我等今日上山,除为张真人祝寿,还有件事,便是一定要打听一下那恶贼谢逊的下落。” 他话音一出,其余人等见有人做了那出头椽子,便也都纷纷跟着嚷道: “不错!还请张五侠速速说出那谢逊的下落,也免得我等正派同道因此等小事再生争执,动起兵刃。” “正是!正是!还请张五侠现身回话!” “还请张五侠现身回话!” ——数百人异口同声的呼喝回荡在整间大厅,一时间其声势竟显得极为浩大。 张松溪气得捏紧了拳头,性格更冲动直白的莫声谷更通红了眼眶,眼见便要冲进人群,找到那几个叫嚣得最凶的直接动手了! 便在这时,忽而门外传来“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其明明发自厅外,却清晰响亮回荡在整座大厅之中,比之上百人的同声呼喝,更显浑厚悠长。 ——原来竟是少林高僧到了! 张三丰率七侠迎门而出,不一会儿,便带着十几名僧人重又返回了紫霄宫中。 其中为首的三名老僧,宋青书想来应该便是莫声谷和殷梨亭曾对自己说过的,少林空字辈四大神僧中,现如今仍存活于世的空闻c空智c空性三人了。 宋青书一见这三人或长眉下垂,或貌若金刚,或一脸苦相,便不由心中一阵烦腻。 无他,盖因他曾在天命大世界的佛修那里吃过大亏。 彼时他修为尚低,险些因此失了性命,因而对修佛之人,别管是修行者抑或普通人,他天生便抱着一种戒备审慎,总结而言,便是“看着就觉得不是好人”。 当然,这只是宋青书的一己之见。 至少在那三位少林神僧提出要张翠山交出谢逊下落不成,又被出言维护张翠山的张松溪几番妙语反驳得哑口无言,最后更是被悬而未决了十年的“当年究竟是谁以大力金刚指重伤了我三师哥,少林便是直到如今也没给我武当一个合理的交代”,和俞莲舟所问的一句“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大师们还会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堵得满面通红,口不择言之下竟提出要三对一与张三丰“切磋切磋”之前,是宋青书的一己之见。 然而如今么 看着那面不改色说着张三丰辈分如何如何高出他们师兄弟三人两辈,若是以一敌一,那岂不是大不敬,因而不若以三对一等等等等的老僧,宋青书再次确认,他果然对修佛的平心静气不来。 故而,在俞莲舟张松溪等轮番出言反驳,最后宋远桥提议不若武当七侠以“真武七截阵”,来向少林今日来至武当的总共十二位神僧讨教一二的时候,未等少林那边有所反应,宋青书已然起身行至殿中,抱拳扬声道: “爹爹请慢。” 当下,不仅是宋远桥,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宋青书身上。 被数百人目不转睛注视着的宋青书分毫也不为所动。 他稳如泰山,朗声说道:“爹爹容秉。青书不才,愿为我武当出战,还望少林三位神僧不吝赐教!” 此言一出,“嗡”的一声,整座大厅一片哗然。 这武当的小子刚说了什么? 他要代武当七侠出战,挑战少林三位神僧? 这莫不是犯了痴病吧? 便是武当七侠也不敢单独挑战少林三位高僧!他一个方才束发的小儿,如何敢夸下这般海口? 之前还对宋青书观感颇佳的众人,此时却是觉得他实在有些过于狂妄,便是不知那天高地厚了! 宋远桥也被宋青书这请愿唬得一愣。 待得回过神来,忙厉色斥道:“胡闹!” 便是心中不愤这三人仗着少林高僧身份,丝毫不留情面大闹你太师父百岁寿宴,也断不该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 若是被抓住了话头不放 宋远桥正兀自试图以眼神将青书斥下,另一边,已然从被一束发小儿主动邀战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空智便哼的一声冷笑,抢先出了言: “这位宋少侠倒是有胆色!可比你爹爹宋大侠令老衲佩服得多啦!就是不知道宋少侠所谓的还望我师兄弟三人不吝赐教,是想要以一对一与老衲三人过招,还是一人同时挑战老衲等三人?” 他这问话一出,宋远桥脸色便是一白。 他断想不到空智竟会问出此等话来! 若是青书被他激得倔性一起,应下什么不该应的话 宋远桥忙踏前一步:“大师这话” 然而还不等说完,身后的宋青书便不知怎么的竟抢先了一步,挡在他的身前! “晚辈指的,自然是以一人之力,挑战大师三人。”宋青书说着,唇角微勾,竟是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第 124 章 看到以下内容说明订阅不足50, 请补订阅或等待24小时一3一  “青书他出身元国武当, 是正统的道家传人,莫说婚约,恐怕长这么大, 若非下山历练,根本连女孩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所以这婚约的事儿, 您就别问了吧? 花夫人闻言立马瞪眼:“武当怎么了?我晋国没有武当?晋国武当的弟子都不成亲?七童你莫要唬我,你娘便是后宅妇人, 也是知道莫说武当,便是少林弟子也有僧俗之分,这出家入道的弟子不能成婚便也罢了,俗家弟子难道也是不能?” “这” 花满楼呐呐。 他与宋青书交谈得多了, 自是知道青书的父亲宋远桥宋大侠便是武当掌教张真人所收的俗家弟子,如今更是作为下代掌门人在被培养着。 虽说武当也算道家门派,但到底并非全然的道教传承, 而是个江湖门派, 门下弟子也确如花夫人所言,是有道有俗。 清规戒律管得了道士,可管不了俗家弟子,自是想成婚便能成婚的。 可这个时候他怎能出言附和母亲? 若被逮住不放, 借此顺势提出介绍姑娘给青书认识,那可如何是好? 花满楼一时急得额角都沁出了薄汗, 却是思来想去, 也找不到半点能搪塞花夫人的说辞。 花夫人从小将她这七个儿子亲手抚养长大, 花满楼是七子当中性情最纯善的一个,她这会儿哪还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当下便掩唇一笑,也不理急得已经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儿子,只将目光盯向一脸淡然坐在小儿子身边不吭声的白衣少年: “七童所言青书可莫当真。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观青书这身打扮,虽看着随性,却也不像道士衣着,想来应是俗家弟子?那青书你家中可有父母亲人?” 宋青书坦言:“家中父母俱在。” 花夫人闻言轻轻一笑。 她道:“那青书父母,便从未与你提过婚嫁一事?” 花满楼在旁边听得头皮发麻。 来了来了! 这便是他娘亲最擅长的一招——父母之命了。 管你是江湖浪荡客还是朝廷新官员,若是有爹有娘,那爹娘的话你怎能不听? 花夫人也不说她自己觉得如何如何,只站在你爹娘的立场,劝你早日成家,让老两口能安心颐养天年,也能早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这道理你能说不对? 莫说青书了,此前三哥有位好友高中了状元,衣锦还乡时,被三哥邀来家中做客。 原本那状元郎已发下誓言,不造福一方百姓,绝不轻言成家。 然而也是在这花家大厅里,也是在这雕花圆桌上,被花夫人一席话说得当场面露惭色。 后来据三哥说,那状元郎当日回到家里,跪在父母面前痛哭了一场,转日便与他父亲一位故交之女订了亲。 几个月后新娘子迎进门,那状元郎特意在大婚之后来花府感谢花夫人,谢她点醒自己,也谢她让自己没有错过如此契合心意的娘子。 如此,便是状元郎在花夫人手上也没走得了一个回合,换成本就略为寡言的宋青书? 怎么想这嘴上的功夫也是及不上那状元郎的吧? 花满楼这会儿可真是忧心忡忡。 岂知宋青书却坐在旁边一脸淡定。 他道:“家父家母从未有此一言。” 花夫人奇道:“这怎么可能?天下当父母的俱是一样的心思,孩儿们还小时,便盼着他们能健康平安长成便好。待孩子大了,又要忧心他们的前程,女孩儿盼着嫁个如意郎君,生活喜乐无忧,男孩儿则盼着成家立业,娶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有份能养家的好事业,怎的青书你爹娘却会例外?你可莫要糊弄伯母。” 宋青书道:“青书所言句句属实,家父家母确是从未提及婚嫁一事。” 花夫人闻言有片刻的惊怔。 不过很快她便稳住心神,又道:“或许是因青书你尚未及冠?也是,武林人士向来成家得晚,大郎往日也是如此敷衍于我的。” 说罢,神色陡地转为黯然。 坐在花如令下首的花家大哥闻言脸色一苦。 “娘” 他哀叫。 花夫人赌气似的转眼不去看他。 “你还知道叫我娘!”她声音中带上哽咽,“你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怎就还是不肯成婚?你可知外人都怎么说你娘的?说我呀,之所以那么乐于给人做媒,就是因为我生了七个儿子,却七个都不肯成亲!如今老大已是江湖上名镇一方的侠客,却依然镇日漂泊在外,不肯找个姑娘好好定下来。” “你娘我啊,是自己抱不上孙子,才巴巴地去给人家说合,这是想多沾沾喜气儿,保不准你们兄弟里有哪个就开了窍,肯成亲给我生孙子了呢?” “我花家在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何却被外人如此编排!你身为老大,心中对我c对你爹爹,就没有半点愧疚?” “大郎,今日你便实话告诉娘,你迟迟不肯成亲,可是因为你有那c有那龙阳之好?” 花家大哥听到最后已经整个人都懵了。 不仅是他,在座的花家几位男丁,此刻全都懵了。 继而又是齐齐恍然—— 原来夫人/娘亲今日如此卖力游说,情真意切,竟c竟其实不是为的那宋少侠,而是为的大郎/大哥么? 就说她这段时日对大郎/大哥催婚催得少了,原来竟是准备了如此大招,在这里等着? 想到这里,包括花满楼在内,花家六位公子齐齐涌上一身冷汗。 既庆幸自己不是家中老大,又心惊母亲如此心思计算。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花家大哥,此时却是也已经惊醒过来,面上不由苦笑连连。 “娘!您想到哪儿去了” 他哭笑不得。 “我若喜好男子,怎会不早对您和爹坦言告之?” “我大晋民风开放,契兄弟之事虽不算遍地皆是,却也不算罕见,我堂堂花家长子,如何连坦诚这点事的勇气也无?我只是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不愿稀里糊涂便成了家罢了。” “真的?”花夫人还是将信将疑,“娘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姑娘,都是才貌双全c人品上佳的,你便连一个也不满意?” 花家大哥摇头,“看了爹和娘几十年如一日的相亲相爱,儿子也憧憬找一个能与之携手度过一生的姑娘。娘亲所介绍的姑娘品貌虽好,却难让儿子有相携一生的冲动。” 花夫人闻言神色倒是有些缓和。 “你这孩子。”她轻嗔,“若早和娘说了这些,娘又怎会再相逼于你?” 花家大哥闻言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只闭口不再出言。 花夫人环顾了饭桌一圈,发现几个儿子都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不由哼了一声。 她道:“你们几个也不必做出这副很怕为娘的样子来给为娘看。若是你们真怕,现下我和你爹早被一群小毛头环绕膝前,争相叫着爷爷奶奶了。” 花家兄弟默契地齐齐沉默。 花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们一眼: “罢了罢了。今日你们大哥闹了这么一出,想来你们兄弟几个也是要有样学样了。儿子憧憬我和他们爹的感情,故而才想也和我们一样,日后找个合自己心意能相伴一生的未来伴侣,我这当娘的莫非还要拦着不成?话传出去我成什么了?” “得了。日后你们兄弟几个的婚事我也不费心了,便是直到咽气儿也看不到一个孙子,那也是我的命。” 说罢,她站起身来,歉意地对宋青书笑了笑,温声道了一句,“今日本是想好好招待青书你一番,却不曾想竟是让你看了这么一场笑话,还望青书莫要放在心上。” 宋青书忙道不会。 花夫人又欠身行了一礼,便言道自己身体不适,提前离了席。 她走之后。 大厅里安静了许久,忽然,一声劫后余生般的长叹响起在落针可闻的厅内。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花家二哥正瘫坐在椅子上,一脸暴风雨过后的放松庆幸。 “今年这波可算挨过去了吧?”他声音虚弱。 这话一出口,花家几兄弟便你一眼我一句地讨论了起来—— “应该是吧,娘今日可是演得狠了,恐会伤了元气。” “呿!五郎你这说的什么浑话!娘身体好着呢,怎会因为这点小事便伤了元气?你忘了去年” “对对!还有前年” 几个人越讨论越开心,竟是将往日花夫人为“逼”他们早日成婚使出的“招数”,当作是陈年趣事,干脆在饭桌上开起了谈话会。 宋青书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 他忽然想起曾经,殷素素教育张无忌的一句话。 她说,无忌,你记得,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宋青书现在觉得,他五婶这句话说得真是对极了。 这小千世界的凡尘女子,一个一个,当真是有些可怕。 心有余悸地望了眼花夫人离去的方向,宋青书有些惊悚又有些敬畏地发觉,自己原本稳固在筑基大圆满的修为,竟在此刻跳了一跳,直接晋升了境界! 他不是叶孤城。 他不会因为宋青书是花满楼的朋友,花满楼又是陆小凤的朋友,而有丝毫的顾忌。 在他眼中,剑就只是剑,使剑的人,也就只是使剑的人。 他或许没有叶孤城的悟性,看不出宋青书身上剑修之道的影子。 但他有着身为一个顶尖剑客对同类的绝佳嗅觉。 打从第一眼见到宋青书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与自己是同样的人。 ——对“剑”之一道有极致追求,且已有所成就的人。 如此,既已相遇,何不一战? 西门吹雪已然自觉走出了大厅。 宋青书既已应战,自是紧随其后。 他脚步即将跨出长窗,却听花满楼在身后叫了一声:“青书!” 回首望去,果见那温柔纯善的青年正起身站在圆桌旁,朝向自己的脸上,带着一缕显而易见的忧色。 宋青书心下一暖。 “七童,无妨。” 他温言道。 那平静的语气中仿似蕴含着种莫名强大的力量,让花满楼原本微乱的心几乎瞬间平定下去,再无半分纷扰凌乱。 花满楼于是笑了。 “既如此,我便也见识见识青书的剑法。” 他道。 宋青书含笑颔首。 他今日,竟笑了不止一次。 西门吹雪安安静静等在厅外。 他眼中战意越是浓烈,面上神色就越是冷硬。 当宋青书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在他对面站定,这矛盾至极的冷与热,似乎也终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界限。 西门吹雪握起腰间佩剑,平手将之横展在宋青书眼前。 他道:“此剑净重七斤三两,剑锋三尺七寸,乃天下利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第 125 章 不, 不对。 现在的玄清,已经不能再用“小蛟龙”来形容了。 宋青书看着将脑袋扎在自己怀里,不时哼哼唧唧拱来拱去,余下的半边身子则缠住叶孤城肩膀和手臂,一身金色鳞甲熠熠生辉, 头上两根新生的龙角闪着莹莹宝光, 嘴边龙须弯长,腹下新生出四只五趾龙爪的小小金龙, 嘴角微微扬起, 笑容分外开怀: “玄清,恭喜。” “……唔?” 玄清正扑在他怀里尽情撒欢, 闻言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他, 见宋青书满脸笑意,又歪了歪头, 去看叶孤城。 后者同样微笑着看他。 玄清疑惑更深。 “恭喜我……什么呀?” 他乖巧发问。 宋青书和叶孤城闻言对视一眼,只觉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你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一样了?”宋青书戳戳玄清头上龙角, 笑问。 玄清一脸问号。 哪里不一样了? 要说的话…… 他一扭一扭从宋青书和叶孤城身上将自己费力“解开”,腾身飞在半空。 感觉……飞起来的时候,似乎比以前更加, 呃,自在了? 他皱着小眉头(如果他在这个形态下真的有眉头这东西的话), 一脸严肃。 玄清其实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所谓的“自在”。 硬要解释的话, 就是飞行这件事, 感觉起来比起从前, 对他而言变得更加容易、更加得心应手了。 不仅如此。 仔细地审视自己,玄清这才发觉,他从内到外,都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他变成龙了! 是真真正正,有龙角、有龙须、有龙爪,最重要的是,有龙珠的龙! 金色的、如同传承记忆之中所记载的一般,“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的龙! 玄清猛地僵在半空。 久久地,没有任何动作或言语,如同一尊小小的龙形雕像一般。 将他这副反应看在眼里,宋青书和叶孤城却谁都没有出声。 ——他们完全可以理解玄清此刻的心情。 所以,尽管有些担心,两人却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去打扰玄清。 他们现在所要做的,只是安静的守望而已。 除此之外,再不需其他。 一片沉默之中,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又仿佛,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玄清动了。 他高高扬起如蛇一般长长的颈项,那铺满金色鳞片,在日光的照耀下现出璀璨而瑰丽的片片流光来的长颈曲出优美的弓形,似乎下一秒,便能听到响彻云霄、充满威严的龙吟一般。 然而,预想中的吟啸,却迟迟未曾响起。 宋青书疑惑地抬眼看向高高飞在空中的玄清,却只看见小家伙紧紧闭起的眼睛,和从那眼睛里一滴一滴,接连不断滑落下来的金色泪滴…… 宋青书:????? 先是不解,但等反应过来玄清竟然一直在默默掉着眼泪,宋青书顿时又心疼起来。 这是怎么了?不是一直很想化龙的么? 怎么现在真的成了龙,却又哭起鼻子来了? 这小东西…… 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呢? 宋青书又是心疼又是头疼。 正想先将小金龙招下来,哄得他不再哭了再来问他哭的原因,却只见半空之中,那条金色小龙忽地一个俯身,向下急冲下来! 宋青书眼前一晃,忽觉胸口一凉。 再一低头,就见玄清已经又窝在他怀里,哭得直开始打嗝了…… 宋青书:……………… 所以说,到底是在哭什么呢?这让人心疼又头疼的小祖宗哟…… 他伸手,慢慢揉着玄清冰凉凉的小身子,心中有无数的问题,却在小家伙的放声大哭中,到底一个也没问出来。 玄清终于哭够啦。 然后,他边打着嗝,边对宋青书和叶孤城说起了自己之前做的那场“噩梦”。 宋青书于是终于知道他之前为什么哭得那么惨了。 因为玄清的醒来,是以他主动放弃化龙为代价的。 表面看来,玄清正是因为放下了长久以来的“执念”,故而才能从那场噩梦——又或者该称之为和氏璧给出的“考验”——中醒来。 但反之而言,难道不正因为曾有过一次“放下”,才会令玄清心中,对化龙一事,执念更深? 本以为放弃梦中那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要化龙,怕是还要再等上千百年来,哪知从梦中醒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成了真龙? 玄清心性纯稚,饶是传承记忆之中,确有种种修炼法门与常识,但恐怕对“幻境”一物,他此前也是毫无概念,这一次更应是首次体验。 故而,他虽本能察觉不对,却直到醒来,也仍分不清“梦”中所经历之事,究竟是真是幻。 他将那当作一场梦境,心中的执念却留存了下来。 宋青书实在难以想象,若这次和氏璧带来的奇遇无法令玄清成功化龙,这丝隐蔽到他与叶孤城甚至都不曾察觉的隐患,究竟会到什么时候才会爆发出来,届时对于玄清,又会造成如何影响…… 只能说,幸好。 看着怀中依然打着嗝,还在努力讲述“噩梦”内容的小金龙,宋青书眼中阴霾渐散。 玄清对他心中所想一无所觉。 新晋小金龙一边甩着尾尖,用它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旁边叶孤城垂在肩侧的一缕发丝,一边不时打着嗝,继续与宋青书说话: “……可是怎么我做了场噩梦,醒来却真的成了龙呢?” 他一脸疑问。 “青书,我传承记忆里有的,我们蛟龙若想化龙,是要渡雷劫哒!” 可是他的雷劫呢? 哪儿去啦? 玄清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安——没有渡过雷劫,他到底是怎么成的龙? 如果现在这一切,与刚刚一样,又都是一场梦呢? 说不定他根本没有成为真龙,更甚者,他甚至都没有遇到青书和阿城,一切……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妄想,是一场梦,真正的他,依然还沉睡在战神殿附近的无名虚空之中,等待着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闯入者…… 这样想着,玄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往宋青书怀里钻了钻,试图用对方的体温和怀抱的触感,证实他此刻真实存在。 宋青书看他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忍不住摇摇头,伸手摸摸他的龙头: “别胡思乱想。” 他先是半是安抚半是警告了一句,见玄清忙不迭地点着小脑袋,才又无奈又好笑地续道: “你会免雷劫以升龙,大概是因和氏璧之故。” “传言此壁可助长佛道中人禅定修行,对修炼先天真气之人,亦大有裨益,你无意之中咬碎和氏璧,受其中力量侵袭,耐受不住之下,又将碎裂的玉璧本身吞下。” “二者合一,又形成了某种意料外的功效,以你当时表现,吞下残存两块玉璧,虽使你在吸收和氏璧中蕴藏能量时不再痛苦难耐,但即便这股力量由暴烈转为温和,却依然庞大到难以想象。” “凭你一人之力,怕是即便被撑得爆体而亡,也未必能将那庞大而精纯的能量尽数吸收。” “我与阿城便是在你即将失去意识时同时出手,为你分担了部分能量……” “什么?!”宋青书话还没说完,就被玄清一声惊呼打断,小家伙瞪着一双大大的金色眼睛,焦急地来回打量着他和叶孤城:“青书,阿城,你们怎么样?没事的么?” 宋青书闻言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叶孤城也含笑捏了捏他的尾尖。 宋青书笑问:“我们像是有事的模样?” 玄清仔仔细细看了他和叶孤城片刻,见两人实在没什么不妥,便老实地摇摇头,面上神色也是转忧为喜—— “没事的。” 他欢声道。 “这就是了。”宋青书颔首,又道:“非但没事,我与阿城亦是有所进境,如今……” 如今,他已是重又凝成了元婴,且修为一路向上,最终稳定在元婴中期,根基稳固,积累深厚。 而叶孤城…… 也不知他在幻境中有番怎样遭遇,醒来后竟是立时便入了定,直到玄清恢复意识前不久,才刚从入定中转醒,一醒来,便已是距离结丹,仅只一步之遥! 这下就连宋青书,也是有些惊诧了——没想到不过是一块和氏璧而已,其中所含能量,竟如此之巨! “想当初我与阿城竟还未将此物放在心上,只想着若能得到最好,得不到却也不会强求。” 谁知…… 谁知他们竟看走了眼,若非玄清,或许会在探查无果之下,果断将和氏璧舍弃,就此与如此机缘失之交臂…… 宋青书暗暗摇头叹息,抬眼,笑吟吟看向已是一脸怔然的玄清: “所以,玄清是我和阿城的福星呢。若非玄清,我与阿城怎会有此奇遇?” “我与阿城,都要多谢玄清。” 说到这里,宋青书转眼去看叶孤城。 后者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对玄清微微颔首: “多谢。” “……不,不用谢……” 玄清怔着张脸,有些呆呆回道。 宋青书忍笑,“且玄清也不必为雷劫忧心。我凝婴之时,亦未有雷劫降临。据此推测,这恐怕也是和氏璧的妙用之一。” ——不仅能提升境界,还能规避雷劫! 若非和氏璧如今已在玄清胃里被融得渣都不剩,宋青书真恨不得将它找出来,仔仔细细研究个遍。 可惜事到如今,已是再没有机会了。 暗自叹息一声,宋青书沉默片刻,给玄清留足了反应和思索的时间,见他面色渐渐恢复平静,眼中那点忧色也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兴奋与喜悦,才慢悠悠地又开口道: “还有件事要和玄清商量。” “什么事?” 玄清抬起脑袋,一双金色大眼眨也不眨看向宋青书。 后者道:“我们吸收和氏璧内能量、突破境界这段时间,战神殿外,已又是近两年时光过去,隋国之内,愈发乱了,实非久留之地。” “玄清,我欲就此归家,按照约定,你既已成龙,便也有了自由选择离开战神殿的权利。” “如今……你可愿随我与阿城同归?” 宋青书说着,似是邀请般,对怀中的小小金龙伸出一只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第 126 章 夜色冷沉。 十二月初的夜晚, 虽未落雪,夜风却仍是寒冷如刀,呼啸着刮过耳畔,擦得人脸颊生疼。 今夜亦是寒风呼啸。 然而此时此地,场中聚集了有数百人之多, 其中却没有一人, 犹有空余去想一想这夜风有多寒凉彻骨,这夜色有多冰冷渗人。 这是一处刚刚结束一场大战的战场。 场地内还残留着上百具仍带余温的尸体, 血腥味顺着呼啸的冷风, 几乎要钻满整个鼻腔。 场内众人甚至来不及收拾妥当各自同伴的尸首。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静静看向人群中对峙而立的二人。 其中一个是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 他应在二十上下的年纪, 瓜子脸, 浓眉俊目,英挺秀拔。 此时, 这青年正横剑立在场中,目光沉静而冷凝, 静静看着对面一人。 与他对向而立的,是个身穿灰布道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尼。 她容貌不俗,甚至算得甚美, 但两条眉毛不知为何竟斜斜下垂,使得她瞧上去竟有几分像是戏台子上的吊死鬼般, 面向极是刻薄诡异。 老尼手中也持着把剑。 那剑有四尺来长, 剑身在月光下闪烁点点寒芒, 一瞧便知定是锋利无匹、吹毛断发的宝剑。 老尼面色冰冷, 看向对面青年的眼神,更是阴阴沉沉,带着股说不出的漠然古怪。 她沉默半晌,忽而冷冷一笑,扬声道: “小子好胆!” 青年闻言神色分毫不变。 他对老尼微微拱手,语气不卑不亢: “师太言重。小子一时情急,方才有此失礼,实非有意要伤及贵派弟子。” 边说,他边有些歉意地看向站在老尼身后,被两名女弟子一左一右搀扶着的中年女尼。 那中年女尼也不理会,只略略偏头,不肯与他目光相视。 青年见状微微一叹,视线回转,又落回对面那面相诡异刻薄的老尼身上: “师太……” 话音未落,却已被老尼冷声打断—— “多说无益!小子,你且来接我三剑!若你能接我三剑不死,我便如你所言,放了这些邪魔外道。若你接不住我这三剑……” 说到这里,老尼话音一顿,原本只冷冷笑着的脸上,立时现出讥讽的神色来: “若你接不住我这三剑,呵呵!那你便带着你那慈悲为怀、你那好生之德、你那既无资格又无立场的说教,与这些邪道一起,死在此地吧!” 说罢,也不理对面青年微微蹙眉,似是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的举动,老尼举起手中宝剑,飞身向青年一剑刺去! 众人只觉眼前剑光一闪,下一刻,便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老尼,也即是元国武林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手上,那柄号称与屠龙刀并称“倚天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神兵“倚天剑”,竟是被人以剑鞘轻而易举抵住,停在距离那青年还有少说米之处,再不得前进分毫…… “这……!” 场内众人见状,纷纷哗然。 而此时正持剑挡在灭绝师太与那瓜子脸青年之间,神情淡淡,眉目如画的,却是又一个白衣青年。 众人之中有些年岁稍大的,譬如峨嵋派几位年长些、当年随同灭绝师太一起,赴过武当张真人百岁寿宴的师姐,看着这突然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轻描淡写挡下了以倚天剑出手的师尊雷霆一击的白衣青年,莫名感觉似乎有些眼熟。 正疑惑间,却听那被来者挡在身后的青年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 “青书师兄?!” 众人瞬间恍然——原来这来人,竟是据说出走历练,已有五年未归的武当三代弟子之首,宋青书! 而被身后所护之人叫破身份,来人,也即是不久之前刚刚穿过沙漠,返回元国境内的宋青书面上神色分毫不变,只淡淡应了一声,手上一个使力,便将正以剑锋抵在他剑鞘上的灭绝师太甩飞了出去! ——当然,宋青书是手下留情了的。 否则此刻,灭绝师太便不会只是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地后急退几步抵消气力,勉强踉跄着没有摔倒出丑那般便宜,而是早被摔飞出去,重击之下倒地不起,生死不知了! 若不是看在峨嵋与武当此前颇有交情,这灭绝师太在太师父那里也算一号人物的情面上,单就这老尼竟以大欺小,未等无忌做好准备,便忽然发狠一剑向他刺去,就足够她在宋青书这里被判个十次八次死刑,死得怎么凄惨都不为过了! 宋青书目光微冷。 看也不看落地后满身狼狈,此刻正用惊异戒备又怨毒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灭绝师太,他转身,毫不在意将背后对向对方,神色依然淡淡的,看向面前一脸惊喜和不敢置信的瓜子脸青年: “无忌。” 青年——张无忌闻声,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便抱住了宋青书: “青书师兄!真是你!你怎么这时才回来?太师父和大伯、爹爹他们念了你好久,都怨你年游历在外,竟不知写封书信回来!” 张无忌说到最后,声音里竟也有了几分埋怨哽咽。 宋青书本想推开他的手立时一顿,僵了僵,才慢慢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情况特殊,非我不想传信回来,而是遇上些事,一直耽搁了。” 他难得耐心解释了一句,见张无忌不肯松手,只抱着他胡乱点头,又觉得好气又好笑,手上终于用力,将这个已经从上次见面时十几岁的少年人,长成如今这挺拔俊秀青年人模样的小师弟从怀中撕开,无视他犹带着些哀怨和想要撒娇意味的眼神,转身,目光平静而淡漠地扫视过在场诸人。 众人只觉他目光虽平静如水,但落在自己身上时,却不知为何竟带着丝丝冷意,直将人看得心底发寒,背脊寒毛乱竖,便是那生性彪悍、惯爱与人抬杠、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的,此时也生不出半点与他呛声的念头,只乖乖低头,错开视线绝不与他对视,一个赛过一个的安静如鸡。 宋青书环视一圈,收回目光,蹙眉看向身旁还是一脸掩不去的激动惊喜的张无忌: “我与阿城出了沙漠,正欲买马直回武当,却在镇上茶馆里,听人说六大派正欲围剿明教邪魔,人都已到了昆仑山下,不日便将齐上光明顶……” 所以,这又是演的哪出? 因当年张翠山与殷素素誓死不肯说出金毛狮王谢逊下落之事,武当与同为元国武林六大派的少林、峨嵋、崆峒、昆仑、华山五派生出了不少龃龉,武当众人深恨这五派联合许多中小门派,在张三丰百岁寿宴上借机发难,险些搅了这大好日子不说,还差点害得众人无法追到那绑走张无忌的恶人,让张翠山和殷素素险将失了爱子、武当众侠险将失了侄儿。 而五派中人则恨武当“不以大局为重”,不肯合力迫使张翠山和殷素素开口,说出谢逊和屠龙刀下落,当日虽未撕破脸去,强颜欢笑之下,却到底是不欢而散收场。 更兼—— 其一,宋青书当日以一敌三,区区束发之龄,便将少林三大神僧压在下风,此一役一战成名,几乎可以说是踩着少林三大神僧,在元国武林打响了自己名声,试问少林对武当能无有嫌隙? 其二,峨嵋派纪晓芙女侠本与武当殷六侠有婚约在身,却与明教光明左使杨逍有了私情,更与他有了一个女儿,取名“不悔”,得知此事的峨嵋掌门灭绝师太欲杀纪晓芙与其女杨不悔以清理门派,却被武当众人阻止,其中,武当因此事对峨嵋有所不满,灭绝师太亦因丢了面子对武当多有迁怒,两派此前虽世代交好,然经此一事,情分已消去不少。 其三,昆仑掌门何太冲与其夫人班淑娴,曾与金花婆婆及朱武连环庄联手,欲以张无忌为人质,迫使张翠山、殷素素说出谢逊及屠龙刀下落,结果却是金花婆婆武功被宋青书所废,朱武连环庄更是从两位庄主到他们的女儿、弟子,俱都交代在了当场,何太冲也在与叶孤城的比斗中一招便败下阵来,为保性命发下重誓,在他与妻子有生之年,昆仑派人绝不踏足中原武林半步…… 这仇结得也是不小,虽说当日出手的是叶孤城,但他是为宋青书出手,宋青书不信何太冲和班淑娴,最终不会将这笔帐算在武当头上! 如此,五派之中,已有三派与武当有了龃龉。 虽说六大派自成盟友,通常共同进退,但在如此情形之下,宋青书怎么想,也不觉得那五派若想合攻明教总坛,会想叫上武当——别忘了,张无忌的娘亲殷素素,可是天鹰教教主殷天正的女儿,是天鹰教的紫薇堂主! 天鹰教虽脱身于明教,但殷天正到底还是明教的白眉鹰王!两教同出一宗,同气连枝,若明教被正道围攻,他又岂会坐视不理? 而因张翠山一家之故,武当与天鹰教在张翠山与殷素素、张无忌回归中原后,渐渐也有了交情,姻亲本就能互算半个自己人,如今这般形势,莫说武当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其余五派,又怎敢放心邀请武当一起围攻明教? 且他们就算邀请了,以张三丰的为人,想来也不忍张翠山与张无忌为难,即便会被其余五派群起攻讦,怕也会干脆拒绝出手才是。 怎么如今竟会如此? 宋青书百思不得其解。 张无忌见他面色冷沉,思及今日许多,心中亦是一苦。 “青书师兄……” 他唤了一声,见宋青书转眼向自己看来,正欲出声解释,却忽见一道身影,似是从天而降一般,翩翩然落在宋青书身边…… “叶、叶前辈?” 张无忌瞪大眼睛,惊呼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第 127 章 看到以下内容说明订阅不足50, 请补订阅或等待24小时=3=  宋青书拔剑了么? 是的。 他拔了。 因为西门吹雪是西门吹雪。 他不是叶孤城。 他不会因为宋青书是花满楼的朋友,花满楼又是陆小凤的朋友,而有丝毫的顾忌。 在他眼中,剑就只是剑,使剑的人, 也就只是使剑的人。 他或许没有叶孤城的悟性, 看不出宋青书身上剑修之道的影子。 但他有着身为一个顶尖剑客对同类的绝佳嗅觉。 打从第一眼见到宋青书开始,他就知道, 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与自己是同样的人。 ——对“剑”之一道有极致追求, 且已有所成就的人。 如此,既已相遇, 何不一战? 西门吹雪已然自觉走出了大厅。 宋青书既已应战, 自是紧随其后。 他脚步即将跨出长窗,却听花满楼在身后叫了一声:“青书!” 回首望去, 果见那温柔纯善的青年正起身站在圆桌旁,朝向自己的脸上, 带着一缕显而易见的忧色。 宋青书心下一暖。 “七童,无妨。” 他温言道。 那平静的语气中仿似蕴含着种莫名强大的力量,让花满楼原本微乱的心几乎瞬间平定下去, 再无半分纷扰凌乱。 花满楼于是笑了。 “既如此,我便也见识见识青书的剑法。” 他道。 宋青书含笑颔首。 他今日, 竟笑了不止一次。 西门吹雪安安静静等在厅外。 他眼中战意越是浓烈, 面上神色就越是冷硬。 当宋青书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在他对面站定, 这矛盾至极的冷与热, 似乎也终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界限。 西门吹雪握起腰间佩剑,平手将之横展在宋青书眼前。 他道:“此剑净重七斤三两,剑锋三尺七寸,乃天下利器。” 亦是他心头所爱。 宋青书目光细细扫过西门吹雪手中长剑。 其确如主人所言,漆黑狭长,剑光内敛,实乃当世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刃。 而宋青书腰间所配的,却只是武当三代弟子统一制式、由武当山下铁匠铺所打的普通长剑。 并非张三丰与武当七侠不愿给他更锋利的宝剑。 只是于宋青书而言,若非他心中的那一把,其余无论是普通的神兵利刃,抑或是极品法宝灵宝,都没有任何区别。 宋青书的本命法宝玄云七情剑近乎殒毁于之前那场自爆。 虽在宋青书元神被本门弟子命牌护下的瞬间,玄云剑始才孕生出的一点真灵亦被险险捞出,然其终究本体损毁,受创颇重,时至今日,依然昏昏沉沉沉睡于宋青书丹田之中,只能待他重结金丹以后,以自身丹火重铸剑身,再重新收集人间七情,将之与玄云剑残存的一点真灵融入之后,方有复原的希望。 本命法宝与修士命魂相连,息息相关,更何况宋青书乃是剑修,其本命灵剑,更是如同身体的一部分,如若失之,又岂是其他剑刃所能替代? 故而神兵利器也好,普通铁剑也罢,对宋青书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反手抽出腰间长剑: “此剑虽非当世神兵,然乃我束发之年,太师父张三丰张真人亲手所赠,今日我便以之迎战,万望不会堕了太师父威名。” 西门吹雪脸色微变。 看来即便他乃是晋国武林中人,亦曾听闻元国武当张三丰张真人之名。 江湖传闻太师父乃是当今世上最接近武学大宗师的几人之一,声名远播他国,想来并未有所夸张。 宋青书心中想着,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慢。 他架起手中长剑,对西门吹雪道了句:“请。” 西门吹雪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于他而言,比剑就是比剑,谁先出手谁后出手,推让来谦逊去,又有何意义? 故而宋青书说了请,他便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西门吹雪的剑极快。 他的剑是杀人的剑。 一旦出鞘,必要见血。 否则,便不是西门吹雪的剑。 然而他快,宋青书却比他更快。 剑尖灵巧拨开他的剑身,青书手上动作一转,竟是直刺向西门吹雪右手掌上后瑞骨之端——正是神门穴所在! 西门吹雪手腕偏转,急急以剑柄硬抵住袭来的剑尖。 “叮”的一声脆响,两剑飞速分离,西门吹雪顺势递出一剑,直指宋青书咽喉! 宋青书纵身而起,足尖竟点在西门吹雪剑尖,借势飞起,空中一剑推来,刺的竟又是西门吹雪右手神门穴之位!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交换了又一轮攻防。 集体跟出大厅观看两人“切磋”的花家众人及陆小凤纷纷目露惊叹。 西门吹雪剑术超绝众人自是知晓,却未曾想到,宋青书年纪轻轻,竟能与西门吹雪斗剑斗个旗鼓相当! “七童,你这小朋友可不简单。” 陆小凤面色微正。 他摸着下巴,似有些惊奇,又似有些幸灾乐祸,脸上笑嘻嘻道: “他不出剑则已,出剑便招招皆刺向西门右手神门穴。” 若不是西门吹雪剑术了得,次次皆以手中长剑将将格挡,恐怕此时早已被刺中了穴道,手腕无力,连剑都握不住了。 西门吹雪自然也察觉到了。 他眼神越来越亮,手中出剑也是越来越快。 然而宋青书从头至尾都没有被他打乱过节奏。 西门吹雪快,他也快。 西门吹雪更快,他也更快。 西门吹雪长剑袭来,他不论避开还是格挡,反手还击必要刺向其右手腕神门穴。 然而每次都只差一点,不是被堪堪格挡,便是被险险避过,故而两人的交锋显得异常凶险,常常是瞬息之间,攻防即刻转换,你方唱罢我登场,令观战者甚至都不敢眨一眨眼睛,生怕错过哪怕一个刹那。 不过渐渐地,有人品出了这中间的异样。 “大哥,你瞧,西门吹雪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花家三哥武功虽不是七兄弟中最强,眼力却最为不俗。 察觉出西门吹雪行动间似乎有异,他立刻问了身边的花家大哥。 花家大哥也隐约觉出了些异常,闻得花三哥之语,他又定睛望向场中,只见西门吹雪与宋青书还在你来我往地过招,两人速度并未有分毫减慢,招式之间的精妙也是不曾少却半分。 如此,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蹙起双眉。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轻咦,花家几兄弟不约而同扭头看向陆小凤,便见他原本还有些嬉笑意味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全变了! 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正经凝重。 “西门要突破了。” 他喃喃道。 “突破?” “没错,突破。” 面对花家兄弟的疑惑,陆小凤的语气却已是近乎笃定。 他了解西门吹雪,也看过西门吹雪与人比剑,又或者说用剑杀人的样子。 那时的西门吹雪与此刻的西门吹雪,脸上的神情也好,身上的气势也好,竟都是不相同的。 西门吹雪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但陆小凤感觉得到。 他在笑。 而且,是在“放声大笑”。 陆小凤的感觉对了么? 或许是对了。 因为西门吹雪的剑正一剑快过一剑。 在与宋青书的对剑中,他感觉到了。 在自己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存在。 斩不破这道无形之墙,他便战不胜眼前之人。 故而西门吹雪已经不再只是为了战胜宋青书而挥剑了。 他也在试图打破这道无形之中,禁锢住自己的墙壁。 成功了,便是更进一步,从此或许能看到更多的风景,又或在等待风景的时间里,得须忍耐更多的寂寞。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是不愿失败的。 因为失败了,便连忍耐那些寂寞的资格也都没有了。 西门吹雪不怕寂寞。 甚至,他有些享受这种寂寞。 他大概就是那种明知高处不胜寒,却偏要更向高处行去的人吧。 所以他要打破这道墙壁。 要知道墙壁的那一头,是否有更令人无法忍耐的寂寞。 西门吹雪的眼神愈发专注了。 此时此刻,他眼中已经没有了宋青书,没有了身边的一切一切,甚至…… 没有了自己。 有的,只是无尽黑暗中,仿佛闪烁着一点银芒的一只手。 那手上持着一把长剑。 那是这片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西门吹雪逆光而上。 近了。 更近了。 或许。 或许他下一次便能打破那道墙壁! 然而正在此时,前院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花如令正待令福管家去问问出了什么乱子,怎生如此吵闹,却不想院门忽然被人从外踹开,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几个护院便被人从门外踢飞了进来! “不好!” 陆小凤一眼瞥见那几个护院飞出的方向,脸色顿时一变。 他飞身拦向半空,却只来得及捞住其中两个。 还有两个却是阻拦不及,正正落向了…… ——宋青书与西门吹雪之间! 故而思虑再三,宋青书还是推迟了下山行走江湖的时间。 张无忌为此颇为自责,常说是自己拖累了宋青书,只是宋青书心知,他虽确实有些挂心张无忌,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正试图将体内真气转化为真元,此过程宜静修而非出门历练,因此比起下山闯荡江湖,留在武当安静修炼方是正道。 且宋青书也想在将真气全数转为真元后,试试看以真元力能否化解张无忌所中寒毒——他虽为修真者,却修的也不是无情之道,否则这些年也不会心甘情愿叫宋远桥爹爹,叫张三丰太师父。 所以两年相处下来,一来张无忌不是那等性情恶劣难以亲近之人,二来他对宋青书又一直亲近依赖,故而宋青书对他也有几分兄弟情义,若能助他化解寒毒,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宋青书在这两年间安心专注修炼,在第二年中秋佳节前夕,终是将一身真气尽数顺利转化为了真元。 中秋节当晚,张无忌身上寒毒再次发作。 看着他脸色忽青忽白,即使缩在被子里,房里又点了火盆,也依旧寒颤不止的模样,张三丰终于决定亲自带他前往嵩山少林,去向空闻大师求取少林九阳神功,以补足武当九阳功不足之处,化解寒毒救他性命。 然两年前武当山上一会,少林三大神僧合力竟不敌武当一少年弟子,此事早经由众多在场者之口传遍元国江湖。 纵是空闻大师最后表现得对宋青书十分欣赏,输也输得心服口服,然少林终归因此失了面子,又兼逼问谢逊与屠龙刀下落不成,恼羞成怒下,对武当早已生了罅隙。 再者张三丰少年时曾服侍少林觉远大师,又因种种离了嵩山,后开宗立派自创武当。 少林一直认定他乃本门叛徒,张口闭口将他偷学了少林武功挂在嘴上,此番他亲往少林求援,怕是希望渺茫不说,少不得还要受一番冷言冷语。 武当七侠皆乃张三丰亲传,对此皆是心知肚明。 因而听了他的决定,其余六侠只是神色黯然,张翠山却泪流满面跪倒在他面前,重重叩首道: “师父怜惜无忌之心,弟子铭感五内,但若因无忌之故要让师父受辱于人,却非弟子所愿!求师父收回成命,莫折了无忌的福气。” 张三丰伸手便要扶他,却被张翠山执意躲过,只跟殷素素两人长跪于他面前,说什么也不肯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第 128 章 看到以下内容说明订阅不足50, 请补订阅或等待24小时一3一  “花公子愿为我引路?” 他顺势问。 花满楼微笑,“引路倒谈不上。只是家兄与飞仙岛有些联系,若宋少侠定要亲自登岛, 我自可向家兄传信,请他帮忙。” 不过说到这里, 他话音却是一顿,面上神色似是有些苦恼: “然家兄向来对我颇为关爱, 若我直言只为宋少侠求取一上岛名额, 恐家兄不日便要亲来, 对宋少侠也会多有问讯。” 花满楼自看得出宋青书性子有些清冷,虽对自己表现得颇为友好,但对陌生人——比如之前那位心思不纯不请自来的姑娘——却颇为不客气, 若自家兄长打探太过,恐好心帮忙不成,反倒还会生了龃龉。 所以,“不若我便对家兄言道,我久居小楼静极思动, 又闻得飞仙岛所产海物鲜美异常, 便起了心思想去岛上一游, 而宋少侠则是受我邀请,与我结伴同往的友人?” 虽然对于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友人”, 兄长想必也会审慎调查一番, 但暗地里进行总比当面质询要好, 也不会惹得宋青书不快。 花满楼语气极为真诚, 且话也摊开说得清楚明白。 宋青书本就对他观感甚佳,此刻又见他如此为自己着想,不由也十分罕有地竟起了想交朋友的念头。 于是他便也笑道:“花公子所言甚妙。然只一事我有所不明。” 花满楼疑惑道:“何事?” 宋青书道:“既言我乃花公子‘友人’,为何花公子还对我以‘少侠’相称?” 花满楼闻言有一瞬间的愕然,继而,便抚掌轻笑起来: “是我疏忽了,青书。” 见宋青书含笑应允,又道:“我在家中行七,家人朋友见得我便都唤一声‘七童’。我与青书一见如故,便是年岁略长于青书,也并不在称呼上计较许多。故而青山也叫我作‘七童’吧。” 宋青书自无不应。 当下因夜色已深,花满楼便邀了宋青书在小楼住下,第二日一早,方才给他家中兄长去了书信。 去信后第五日,便有个自称是花满楼兄长属下的中年男子率人来到了小楼,使马车接了花满楼和宋青书,一路向南而行。 据他所言,有船只启航驶往飞仙岛的,只有晋国南部沿海的一处小港口而已。 那小港周围只有一座不大的小镇,几乎整座镇子都由飞仙岛的人手组成,对外来者身份审核颇为严格。 因而花家兄长才遣了人来,不仅是为送船票,也是为使花满楼与他的友人不受那许多盘问,顺利上船登得岛去。 在马车上的日子惬意又清闲。 车是花满楼兄长找人特意定制的,内部空间广阔,行驶起来震动极轻,又在车内铺了厚厚的软毯软垫,更有些固定在车内的小桌小榻c不用时可折叠隐入车底车壁的精巧机关,因而乘坐起来十分舒适。 宋青书每日与花满楼相对而坐,或是谈武论道,或是互相讲述些元国与晋国的风土人情,日子久了,倒是交情渐深,很有些将彼此引为挚友的味道了。 如是马车行驶数日,这日,终是抵达了目的地的南海小港。 众人下了车马,找间客栈休整了一番,宋青书和花满楼方才在那中年管事的带领下前往港口,持票乘船——说来他们到得也巧,去往飞仙岛的客船半月才有一趟,而今日正是这半月一趟的客船启航之日。 看得出那中年管事与港口的负责人似是有些相熟,故而他上前与那人交涉了一番,又出示了两张船票,那人便没再多问,直接放了宋青书和花满楼上船。 码头上还有些商人和平民打扮的船客正排着队等待审核登船,见此也不敢有多怨言,只拿视线多扫了两人几眼,心下牢记待会儿上得船去,绝不要与这两人为难。 “七少爷,您与宋公子既已上了船,小的这便要回返府中,去向三少爷回话了。还请少爷多多保重。” 将宋青书和花满楼一路送到舱门前,待两人安顿好了行李出来,那中年管事才微微躬身,对花满楼告辞道。 花满楼微笑道:“古管事一路辛苦。回去以后请代我向三哥道声谢,也向爹娘和其他几位兄长问好。” “是。小的谨记。” 那古管事说完,又将目光转向宋青书,躬身一礼道: “还要麻烦宋公子多照拂我家少爷。” 宋青书侧身避开,又颔首还了个礼: “宋某自当尽心。” 两人目送古管事下船离开,靠在船舷上吹着微凉的海风,花满楼沉默许久,才有些怅然道: “不怕青书笑话,方才听古管事提起三哥,我竟发觉自己有些想家了” 身为花家幼子,他自小便受尽家人宠爱。虽心怀感念,也同样重视家人,但却并不想处处依赖他人,哪怕是家人,也不愿因自己目不视物,而被处处容让。 他想试试看,自己能否离开家人独立生活,故而从江南花家搬出,自寻了座小楼住下,如今已是八月有余,期间一次也未曾返家。 “我只想着小楼里舒服自在,自己独个儿也能将生活过得很好,纵是双目尽盲又如何?我每天自有阳光花香c清风明月相伴。” 然而却忘了,家人还会为他担心。 不只因为他是个瞎子,更因为他是花满楼,是他们的儿子和弟弟。 “想来我初次尝试独立生活,日子竟过得有模有样,因而便有些忘形,以至疏忽了父母兄长的心情。” 花满楼说着,嘴角的苦笑很快散去,又换上温柔和煦的淡淡笑容: “所以这次陪青书你登得飞仙岛取了托月蚌,我便要回家一趟,与父母兄长团聚,好叫他们安心。” 宋青书见他也无需外人开导,自己刚发现的问题,自己便能马上想通,暗叹他果然心思豁达c光风霁月的同时,也不由被勾起了几分思乡之绪,心下暗道: “此番离家日久,也不知太师父和爹爹他们现下如何。” 又思及张翠山和殷素素带张无忌下山求医,一家人离了张三丰和武当的庇佑,恐怕又将被觊觎屠龙刀的武林人士盯上,一时不禁又有些牵挂。 花满楼见宋青书久不言语,身上也透出一股淡淡的思乡之意,便知他应是因自己的这番感叹,也想到了远在元国的家人,一时也想不到如何安慰,便只微笑不语。 然宋青书毕竟修道多年,心中被花满楼一番言语勾起的一点乡愁淡怅,只一会儿便消弭而去,耳边听着甲板四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心绪也重又复于平静。 注意到花满楼体贴的沉默,他罕见地笑了笑,道: “七童若要返家,还请替我向令兄道声感谢。” 若不是花满楼兄长出面,他想必无法如此轻易登上飞仙岛。 花满楼闻言微微一笑: “青书若真有心,不如当面向他致谢如何?” “七童是说” “诚邀青书此行过后,来我江南花府做客。如此翩翩少年,我娘见了你定会极为欢喜。” 宋青书:“” 为何要特意强调令堂? 花满楼笑眯眯:“当然,我爹和我几位兄长也一定十分欢迎青书。” ——总之会甚于欢迎陆小凤。 宋青书不明就里,只觉得花满楼笑容中似乎别有深意。 而被花满楼如此暗暗“编排”的陆小凤,此时却是面无人去楼空的小楼,一脸苦色—— 人呢! 到哪儿去了? ———————————————————————————————————————— 客船于海上航行三日后,在甲板上诸多乘客的围观中驶入了一座极热闹的港口。 宋青书和花满楼下了船,见港口边上围了许多人,也不像是迎着来船,而是都对内岸的方向翘首以盼,不知在等着什么。 心下正疑惑间,便听得有人高声喊道: “来啦!叶城主来啦!” “轰!”的一声,拥挤的人群炸开了! 才下得船来的宋青书和花满楼被挤在人堆里,便是身负极高的武功,一时之间也是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一群陌生人挤来攘去。 宋青书随着人流的涌动向众人趋之若鹜的方向望去,远远地,便见一白衣男子正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徐步行来。 宋青书转生前修为已至化神,虽不像大乘修士一样只差一步便可渡劫飞升,但也已经十分接近于“道”。 他乃为剑修,如此境界下,自然举手投足之间,便是一个极细微的小动作,虽不至言出法随,却也隐隐会带出几分剑修之道的影子。 然而即便如此,这“大道之影”也不是寻常人想看到便能看得到的。 即便是在修士遍地的天命大世界,想要从宋青书的举止间捕捉到一丝这样的道影,也须得是于修剑一途悟性极高c天资极佳的人物,方才有几分可能。 如今叶孤城连修士都不是,却甫一与宋青书见面,便从他身上觉察出了几分异样,甚至能说出“少侠言行之间,举手投足,尽皆为剑”这样的话来,足可见他悟性c资质之高,实属罕见。 如此人物,若真能踏入修真一途,成为一名剑修,百年之后,又将会是何种样貌? 不过略加想象,便足以使人心驰神曳。 只是 宋青书目光扫过叶孤城周身,见他头顶一缕灿金龙气,虽已衰微,却始终盘亘不去,然于那尊贵金色之中,又有几分灰败黑气紧紧附绕,想来是有因这衰微龙气而起的劫难,如今却是将至未至。 古往今来,修道者最忌与凡世帝王之家扯上干系。 无论龙气也好,国运也罢,均是附有莫大因果,若沾染不慎,极有可能自毁修为,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c不入轮回的结局。 宋青书本非此方世界中人,除与自己肉身相关的武当众人——其中尤以他生身父母为最,其他人很难令他惹上因果,故而即便叶孤城身负一缕细微龙气,他也不必在与其接触中畏首畏尾。 但对叶孤城本人而言,这缕似逝非逝的微弱龙气,却着实是个大麻烦。 其并非正统龙气,本便已是虚弱不堪,如今又沾染了不详黑气,更是寓意劫难重重,若能顺利度过倒还好说,如若不能 故而即便宋青书当真起了爱才之心,引了叶孤城入道,因着这缕龙气的关系,他却也未必能够走得长远。 而宋青书白日里见得叶孤城第一眼,心中默道的那声“可惜”,便也是由此而来。 如今他更是了解了叶孤城于剑之一途的傲然天资,自也更是为他感到可惜可叹。 然此事终究无解。 除非这缕龙气,抑或附着于其中的那分黑气有一日彻底散去,否则便是强行入了道途,最终也不过是障碍重重瓶颈重重,徒增烦扰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第 129 章 看到以下内容说明订阅不足50, 请补订阅或等待24小时一3一  深黑的夜幕下,连星光也在云丛间隐没。 忽而一点银色锋芒在树与树的间隙花火般炸开, 宛若划破夜色乘风而来! 锐器破空声慢了半拍响起,那丁点儿的银芒泛着流光飞空而过, 在终于穿破云层洒落而来的月辉中, 渐渐显露出真容—— 俨然便是一把长剑。 倏忽间那剑身再度于夜色中起舞, 锋锐的剑尖在空中划下道道闪光, 似是要生生灼痛人眼。 持剑者从身形上打量似乎是个少年。 只见他手持长剑,于茂盛的树影间穿梭自若,其步法之轻灵身法之飘逸,竟在当今武林见所未见! 这少年正是宋青书。 时光荏苒, 如今他已是束发之年,当日决然自爆带来的元神创伤早在三年前便已痊愈, 然他终究肉身损毁, 虽曾身为化神修士, 如今亦是需将一身修为从头补过。 好在他元神已成, 一路重修瓶颈不再, 配合丹药与体内留存的一缕先天之气,这些年下来竟也已重新筑基成功,眼下只待将体内真气尽数转化为真元,便可着手冲击金丹之境。 也即是从重新筑基成功开始,宋青书每夜都会来到后山, 独自演练剑法。 他所练的自然不是学自武当的凡俗剑法。 身为剑修, 修习剑术的同时也是修行自身。 武当剑法虽有其独到精妙之处, 然终究只是常世武学,便是能从中有所领悟,也终究不及演练修仙剑法对宋青书修为的助益。 一套逐风剑诀演练完成,宋青书体内的真气也随之消耗一空。 他长出一口浊气,原地盘膝而坐,待真气恢复了几分,便施展出隐遁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如此又过了数日,这天,宋青书陪宋远桥夫妇用过了午饭,正待起身回去自己的小院,却被宋远桥出声叫住。 唤来童子上了热茶,父子俩移步偏厅,边喝茶边说着话。 “过几日便是你太师父的百岁寿诞了。”宋远桥轻啜一口杯中香茶,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你太师父虽还在闭关,但此前已与我商议过,准备将此次寿宴交由你来安排。” 言毕,不出意料在青书脸上看到了明晃晃满登登的不情愿,宋远桥忙在他不假思索便开口拒绝之前,飞快阻住了他的话头: “莫急着推脱,且先听我说。” 宋青书闻言微垂了眼睫,面色古井无波。 宋远桥见状不由苦笑连连—— 这也不知是怎么了,青书这孩子年岁愈长,这性子便愈发清冷起来。虽对他夫妻二人c武当五侠及张三丰还是颇为亲近,然而在门内众多三代弟子心中,却是已成了十分出名的冷面师兄。 纵使宋远桥和张三丰都早摸透了他的性子,知他看似面冷,实则内里却是再温和知礼不过,只要不触及他的忌讳坏了他心中的规矩,青书其实便是连句冷语都不会主动对人说。 奈何他周身气势委实太盛,纵使再如何眉目如画俊逸非凡,只需一个冷眼淡淡扫来,便是宋远桥这当爹的毫无防备之下都要心中一紧,更莫说那些远不及他的三代弟子。 宋远桥为此已是操碎了心。 即便身为武当三代首徒,须得令师弟们真心信服,身上有那么一两分气度必不可少,可气度盛到青书这样的地步,也未免有些过犹不及。 看着对面垂首饮茶,分明多余的动作一个也没有,只是简单地捧着茶杯啜饮而已,却时刻都给人一种飘逸出尘不似凡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羽化登仙而去之感的宋青书,宋远桥只觉得头更疼了。 索性错开眼不再去看。 “青书,你自幼便为我武当三代弟子之首,想来我与你太师父对你抱了怎样的期望你也早应有所觉察。” “你对此从未表现出不愿或是排斥,因而我们也便认为,你已是默认了此事,我说这话,对也不对?” 宋青书眉收目敛,却是没有出言否认。 宋远桥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既如此,”他呷了口茶水,语气不自觉稍稍转缓,“你也该学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掌教真人了。” “门内有大喜事发生事前要如何安排?席面从哪里预定?弟子们当日如何轮值?事前门内从何时开始,又采用何种规格的装点?” “这些,都是你需要去考虑的。” “如此麻烦?”宋远桥口干舌燥说了一堆,最后却只换来了宋青书轻飘飘一句反问。 宋大侠一时险些抑制不住体内翻涌奔腾的洪荒之力。 “这叫什么麻烦?”他瞪眼,“你太师父这寿宴还是只同我门内众弟子同喜同乐,尚未发函广邀武林同道。” 规模已经算是很小了! 若真有朝一日武当发帖广邀天下英雄,到时便把这小子抓来让他好好看看,什么才叫真的麻烦! 宋远桥内心暗哼。 宋青书并不答话。 宋远桥已习惯了他这沉默寡言,如非必要绝不多说一句的性子,边叹息着回想十年前那个会软声叫自己爹爹的小青书如何惹人爱,边没好气地又瞪了眼前油盐不进的“顽石”一眼: “总之这是你太师父闭关前便决定好的。你精心些,好好将差事办了。” 莫要怕了麻烦,又将事情全部推给其他弟子,自己却甩手不管! 宋青书“是”的一声应了。 只是那语气要多低落便有多低落,直听得宋远桥又感到胸中洪荒之力有些澎湃。 “罢了。你走吧,近些日子便不必再来找我了。” ——死心吧,为父这次绝不会出面襄助于你。 宋青书于是便乖乖走了。 他也非有意敷衍宋远桥,只是最近他忙于整理核对接下来自己将用到的丹药炼制时所需的药材清单,对安排寿宴流程这样的俗事,当真不愿多管。 当下也不急着回去,而是转道普通弟子院落,在满院少年惊恐的注视下,拎了两个人出来。 “宋宋宋宋师兄” 其中一个身形有些微胖,穿着宝蓝色道袍的少年,苦着一张脸被宋青书提在手里,声音听着都有些发颤: “有话您好好说,怎地一上来就拎人?这下弟弟我面子里子可都丢尽了!” ——明明话音还在颤抖,但说出的内容却毫不客气。 且他语气间还带了几分亲近熟稔,听着倒不像惧怕宋青书,反倒似乎与他交情不错。 另一个瘦高少年反应就比这微胖少年从容多了。 “宋师兄可是又要抓弟弟们去干苦力?先说好,若再像上次一样,事后只拿陪喂招三日便打发了我们,师弟我和余师兄可是死也不干的。” 这人转着眼珠,一脸精明戏谑。 宋青书理也不理二人。 一路拎着人回了院子,他径自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便见那两人已半点也不见外地翻出了紫砂壶粗瓷杯,自己给自己泡好了茶,笑眯眯一人捧了一杯坐在院子里等他。 宋青书便过去在两人中间坐下。 “太师父下月百岁诞辰,不外延宾客,便只在我武当门内自己摆席,给你二人两天时间,将章程制好给我。” 全无赘言,张口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的要求交代清楚,宋青书自袖中摸出一布制小袋,随意扔在桌上。 两个少年顿时双眼放光,紧盯住那小布袋不放—— “嚯,这怎么好意思!青书师兄你有事尽管吩咐,还提什么报酬!” “就是,师兄也太见外了些,你我兄弟谁和谁!师兄的事情,我们焉有不帮之理?” 两个人嘴里边不要钱似的撒着好话,边同时伸手,向桌上那小布袋抓去。 宋青书极有先见之明地起身避开了此处。 果然,片刻之后,那“兄弟俩”便你来我往在桌旁拆起了招来,边拆还边口中各自指责着对方如何不守信用不念同门,简直其心可诛! 宋青书眼中闪过丝极淡的笑意。 “两日后,我要看到章程。” 最后重申了一句,他也不再管那“打”得正欢的二人,转身便又进了屋子。 桌边的两人见状停了打闹。 “师弟,这可是祖师爷百岁寿宴啊!这宋师兄就这么轻易交给我们了?” “岂止。他还付了报酬呢。”抓起小布袋上下抛了抛,顿时眼睛一亮:“这分量还不少!” “真的?给我看看!” “别抢!左右也是我们两个平分,瞧你那点出息。” “呵,说得好像刚刚谄媚宋师兄的就我一个似的。” 两人气哼哼对视一眼,随即又哈哈笑开。 “那这票咱们就干了?” “干了!大不了被师父罚上一顿,又怎能跟宋师兄拿出的谢礼相比。” 坐在屋内的宋青书听着两人的对话,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早料到他们会同意了的。 也确实不枉他拿了那样东西出来。 原来这被他捉来的二人均是武当三代弟子,一个叫余明诚,一个叫沈经武的,年岁虽是不大,为人却十分机灵精明。 此前宋青书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二人相助,从此便算有了交情,眼下被宋远桥委以重任,也是最先想到找这二人帮忙。 只是之前种种都是小事,余沈二人帮得随意,宋青书的“谢礼”给得也是随意。 如今这却是关乎张三丰百岁寿诞的大事,要想二人心甘情愿尽心尽力,宋青书少不得得拿出点足以打动他们的东西。 碰巧,这师兄弟俩有次奉俞岱岩之命来给宋青书送些他从山下带回的书来,恰逢宋青书在院中烹茶。 那沁人心脾的茶香在院门开启的瞬间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两人竟被这香气冲得在宋青书门前呆站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从此以后,就对宋青书珍藏的茶叶惦记了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第 130 章 看到以下内容说明订阅不足50, 请补订阅或等待24小时一3一 故而即便是在强手如云的天命大世界,他的名号亮出来, 也是举世皆知——少年天才,百岁结丹,三百岁凝婴,入道不过五百余载, 便已进境化神。 如此修炼速度, 在本方大世界堪称惊才绝艳。 而在宋青书几百年的修道生涯中, 他虽有过迷茫,亦遇过瓶颈, 然因他心态平和,处事淡然,竟是极少因心境难以提升, 而困守于某一境界,迟迟无法有所进境。 可同样也是因为如此, 宋青书也从未体会过因心境的突然提升,而使修为境界有所突破是种何样的感受。 如今转生于此方世界, 却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因心境变化而令修为境界两次得以不同幅度的突破,宋青书一时竟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莫非正如师尊曾经所说, 他这样的性子,既有所得, 亦有所失? 如今这却算是将曾经的所失, 阴差阳错地填补了回来? 那他曾经的所得, 又是否要拿来做为换回所失的交换? 想不出个所以然,事情又已经发生,无可变更,宋青书索性不再纠结。 ——左右多想无益,有这许多空闲,不若拿来考虑结丹之事。 修真者结丹虽不像凝结元婴,会引发极大的天地异象,然依成丹品质不同,亦会有不同程度的异象显现。 宋青书曾经结的便是一品金丹,成丹时龙虎交汇,风云变幻,天边云势如剑,半空降下雷霆,其声势之浩大,根本无从遮掩。 如今重新成就金丹,想来阵仗也小不到哪里去,所以在结丹时挑选一个人迹罕至c即使有异象呈现也不会惊动许多人,更能让宋青书在有人闻讯赶来之前轻松脱身的地点,便成了眼下的头等大事。 花家地处江南繁华之地,府中又有成群下人,自然不是适合结丹的地方。 但宋青书才刚应了花满楼的邀请住进花府,又怎能在入府当天便提出告辞? 这未免太过无礼。 况且,宋青书虽心系远在天命大世界的师兄师尊,却也明白修为进境不急在一日两日的道理。 故而他面色平静如常,只坐在桌旁安静听着花家几位兄长谈性大发,话题由原本说着的花夫人的“丰功伟绩”一路走偏,最后终于偏到了某位宋青书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江湖浪荡子身上—— “说来自七童离府独居以后,陆小凤便没再来我花府做过客了吧?你们说没了七童帮他从中劝和,他是不是也怕了咱们娘?” 花三哥眯起眼睛。 他相貌与花满楼有五六分相似,却长了双勾丨魂的桃花眼,此时双眼微眯,眼角上挑,端的是风情无限,令人见之心折。 花五哥闻言嘿嘿一笑,道:“我看着像。那陆小鸡上次被娘堵得哑口无言,险些就要被押着去见了赵家小姐。若不是有七童从中劝阻,恐怕现在江湖上已经少了个风流侠客,赵家却要多了位上门女婿。” 他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其余几位花家兄长听了,也不由齐齐露出心照不宣的愉悦笑容。 花满楼见状一脸无奈。 说来也是奇怪,他家几位兄长,无论最后入了什么行当,便是在朝中为官的四哥,与陆小凤交情也都很不错。 只是交情好归交情好,花家几位兄长却也十分乐见陆小凤倒霉。 每每听说些“陆小凤又在哪里因为某个美女被卷进了什么麻烦”之类的传闻,兄弟几个都能就着这传闻取笑陆小凤很久,脆弱的友情看起来完全经不住任何考验。 当然了,花满楼也知道这不过只是表象。 否则陆小凤也不会总吵着要找花家几位兄长喝酒了。 他道:“我也许久没听到陆小凤的消息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在飞仙岛上,叶城主说给我与青书听的。说是他跟西门吹雪不知怎的竟对上了峨眉四秀?” 花家几位兄长闻言,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花家六哥方才道: “七童,你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现如今可不只是峨眉四秀,西门吹雪已经连独孤一鹤都杀了!” 什么? 花满楼闻言大惊! “独孤一鹤?” 那可是当今晋国武林真正能达到巅峰的六大高手之一! 西门吹雪虽剑术卓绝,也跻身六大高手行列,然终究年岁尚轻,单只内功修为,便远远不是独孤一鹤的对手,论起武功来,自然也是怎么想都敌不过独孤一鹤的。 他如何能将独孤一鹤斩于剑下? 并且,“素来也未曾听闻西门吹雪与峨眉有何宿怨,他斩杀了四秀中的两个还可以说是因遇袭而还手,为何竟连独孤一鹤也与他对上了?” 总不会是来为弟子复仇的吧? 独孤一鹤身为峨眉掌门,花满楼并不觉得他是如此冲动之人。 花家几位兄长闻言面面相觑。 原本以为七童返回花家的路上应该已经听说了这件最近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结果他却是一无所知么? 众兄弟一致看向一直与自家小弟保持着通信的花家三哥。 花家三哥在兄弟们意味不明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我这不也是担心七童又被陆小鸡那小子花言巧语拐走,去给他当了苦力么。” 花三哥叹气。 “那小子近些年在江湖上愈发闯出了名堂,牵扯进去的麻烦也是一次大过一次。他似是有金刚不坏之身,次次都能险之又险地平安度过,但他身边的人可就遭了秧了。” “不必我细数,你们就说这两年,他来找我们喝酒有多少次是因为又没了‘红颜知己’?” 七童虽不是陆小凤的红颜知己,但却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是陆小凤无论遇到任何麻烦时,都能想到去向他求助的第一人。 故此,自然也是跟着陆小凤一起,经历了不少凶险。 虽说闯荡江湖,能有几人从不身涉险境,但七童如此频繁被陆小凤连累下水,还是让花三哥十分为弟弟的安危忧心。 故而好容易这次陆小凤惹出了麻烦七童却和新认识的朋友出了海,恰好躲开了麻烦,身为兄长,花家三哥自问又怎么可能主动将弟弟找了回来,再让他陪那只小鸡去四处涉险? “七童,你也莫怪三哥瞒你。这一次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你既已早早避开,三哥便决计不可能再让你被卷入进来。” 花家三哥神色严肃。 花满楼闻言长叹一声。 他道:“三哥,我自知你是为了我好,又怎可能因此怪罪于你?” 而且听兄长们刚刚提起此事的语气,虽然说到独孤一鹤时有些沉重,但既然还能用玩笑的语气叫陆小凤为“陆小鸡”,那便说明这次事件的结果,也和以往一样,让陆小凤毫发无伤地就给解决了吧? 想到这里,花满楼心下微松。 而接下来花家几位兄长的讲述,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不过即便花家人消息再如何灵通,如今听来也只是比江湖上广为流传的版本更详尽一些而已,其中有些具体的细节缘由,却是不得而知了。 “等那陆小凤哪日来我花府做客,便让他亲自讲了来听,想来能添上不少乐趣。” 花二哥道。 他便是年纪轻轻便在文人墨客间有了大师之名的花家第一书画家了。 只如今却笑呵呵边饮酒边如此说着,全无半点书画家的风华气质。 花五哥也道: “更何况那陆小鸡此次也不算全身而退,你们忘了?他还给自己惹上了两个大麻烦!” 说罢,竟呵呵轻笑起来。 这话题一起,花家六位兄长,甚至连一直微笑坐在旁边听着儿子们叙话的花如令也跟着欢声笑了起来。 在座只花满楼与宋青书两人一头雾水。 不过宋青书只将花家众兄弟的谈论当作是普通江湖趣事来听罢了,过耳却未必过心。 花满楼却不一样。 他与陆小凤交情甚笃,见兄长们虽是在与平常无异的微带了些调侃和幸灾乐祸意味地笑,却也有些担忧与好奇,便问: “什么麻烦?” 花家五哥笑着摆手: “七童你道是什么麻烦?自然是那峨眉四秀中幸存下来的两位。” “据说这两位算是黏上了陆小凤与西门吹雪,不打算放手了!” 啊? 花满楼这下真的惊讶了。 黏上陆小凤便也罢了,或者该说不黏上他反倒才不正常。 可黏上西门吹雪又是怎么回事? 适才六哥的确是说了,西门吹雪斩杀了独孤一鹤吧? 那峨眉四秀正是独孤一鹤的弟子,按说应是已与西门吹雪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才是,怎的如今听来,竟是 心下正疑惑间,门外忽然传来花福管家的通传: “老爷,少爷,七少爷的好友陆小凤携万梅山庄西门庄主,来府上拜访了!” 这算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么? 现如今花满楼有此一问,莫不是说 “花公子愿为我引路?” 他顺势问。 花满楼微笑,“引路倒谈不上。只是家兄与飞仙岛有些联系,若宋少侠定要亲自登岛,我自可向家兄传信,请他帮忙。” 不过说到这里,他话音却是一顿,面上神色似是有些苦恼: “然家兄向来对我颇为关爱,若我直言只为宋少侠求取一上岛名额,恐家兄不日便要亲来,对宋少侠也会多有问讯。” 花满楼自看得出宋青书性子有些清冷,虽对自己表现得颇为友好,但对陌生人——比如之前那位心思不纯不请自来的姑娘——却颇为不客气,若自家兄长打探太过,恐好心帮忙不成,反倒还会生了龃龉。 所以,“不若我便对家兄言道,我久居小楼静极思动,又闻得飞仙岛所产海物鲜美异常,便起了心思想去岛上一游,而宋少侠则是受我邀请,与我结伴同往的友人?” 虽然对于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友人”,兄长想必也会审慎调查一番,但暗地里进行总比当面质询要好,也不会惹得宋青书不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第 131 章 看到以下内容说明订阅不足50,请补订阅或等待24小时一3一 “七公子倒是了解自己的朋友。” 这就是证实那所谓的“花满楼的友人”, 说的正是陆小凤了。 花满楼忍不住微微苦笑。 他道:“江湖盛传, 陆小凤招惹麻烦的本事与他招惹女人的本事同样出名,这点确是不假。还请城主告知, 他又是将自己陷入了怎样的麻烦之中?” 怎的竟还扯上了峨眉四秀? 叶孤城神色淡然:“怕是要让七公子失望了, 其中具体因由我亦不知。只是今日早些时候传回的消息里,说是峨眉四秀夜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寄居的客栈,那四秀中的石秀云和叶秀珠二人主动拔剑刺向西门吹雪, 后者出手还击, 陆小凤阻拦不及,只能眼见着西门吹雪一剑出手, 刺死了二人。” “那四秀中的另外两个当即怔在了场中, 若非陆小凤将她们点了穴道带走,说不得理智全失之下也会为报同门之仇向西门吹雪出手, 最后反被他斩于剑下。” 叶孤城语气平淡,除提到“西门吹雪”的名字时略微有几分波动, 其他时间里俱是平静之极,似乎峨眉二秀之死, 对他心绪毫无触动。 坐在一旁的宋青书亦然。 他此前就在与花满楼的交流中从他那里得知, 晋国原来也是有少林c武当c峨眉这些门派的。 只不过这些晋国的门派与宋青书所知的元国与其同名的门派, 似乎除了名字相同,并没有什么其他关联。 举个最明显的例子, 元国武林中的峨嵋派, 因由郭襄女侠所创, 故而门派内虽不禁收男弟子,但与大多数武林门派以男弟子为主要构成不同,峨嵋派内却是女弟子数量居多。且女弟子在派中地位也隐隐要高于男弟子,每一任的峨嵋掌门,也俱都是女子。 而晋国这里的峨眉,除了名字与元国的峨嵋有微妙的不同,在门派弟子构成上差别也有很大,说到底与一般的武林门派没什么不同,亦是男弟子数量为多,掌门也大都由男子担任。 故而即便派名相同,宋青书对晋国的武当少林等派也并无特别的感情,此时听闻峨眉四秀四去其二的消息,自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苦了花满楼。 他本就生性温柔c热爱生命,虽与峨眉四秀并无交集,反倒因陆小凤的关系与西门吹雪有几分交情,然此时乍闻两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就这样丧命在了西门吹雪手中,神色间也不由带了几分失落怅然。 “西门庄主他唉。若我当夜也在场便好了,至少也能救下那两位姑娘的性命。” 他叹道。 叶孤城却摇头道: “七公子怎会如此想?天下之大,江湖之广,几乎每日每时,都有人死在其他人手下。难道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七公子也都想着自己若是在场,那便能救上一救?” 这想法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花满楼又何尝不知他言中之理? 只是,心中到底是有些放不下罢了。 他苦笑一声,道:“城主所言我亦心知,不过一时慨叹而已。说来今日还要多谢城主,否则我想要得到消息,怕是还要等到回返中原之后。” 叶孤城摆了摆手,道:“七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若七公子心挂友人安危,也可修书一封,遣了岛上之人送去给你那友人。届时若有回信,也可命他一并带回,想来应比我这里笼统的消息更能令七公子安心一些。” 花满楼闻言,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他道:“谢过城主,不过还是不必了。陆小凤惹的麻烦从来不少,但时至今日,还从未听闻有他解决不了的。我此时远在飞仙岛,便是得知了他的情况又能如何?待这消息一来一往传递完了,怕是他那边早便出了结果。” 故而这书信传来还有什么意思? 不若安心静待。 ——他对这陆小凤倒是有信心。 全程沉默听完的宋青书心下暗想。 他对花满楼观感甚佳,故而对花满楼所认可的至交好友,他口中那个有四条眉毛,行事不拘小节,重情重义又麻烦不断的陆小凤,自然也是有些好奇,如今又见了花满楼如此反应,更觉那人或许当真非同一般。 而叶孤城提议被拒,也并不显得有多么惊讶。 他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便随七公子之意。” 见时辰已是过了正午,他又邀了宋青书和花满楼两人共用午饭。饭后便再度离去处理城中大小事务,留下阿元和小九两个青年,继续陪同花满楼和宋青书游览白云城。 花满楼虽面上不显,然兴致到底不若午前,逛了一会儿,便被一旁的宋青书所察觉。 他当下便提议到茶馆中一坐,说是也有些事情想向阿元和小九两人打探。 四人进了茶馆,在二楼临窗的雅座中入了座。 待得茶水奉上,于煦暖的微风中默默品了会儿香茗,宋青书才出言道: “不瞒二位,此次登岛,七童确是抱着游览岛上风光之心而来,我却与他有些不同。素闻岛上有一名产,其曰托月蚌,味极鲜美,蚌壳亦可入药。我手上有一残缺古方,其中恰有一味配药,便是这托月蚌壳,不知如今在这岛上,何处才能买到?” 小九两人闻言一怔,似是未曾想到宋青书说话竟会如此直接。 不过他所问的也并不是什么机密,托月蚌确实于岛外人而言难得了一些,在飞仙岛上,却是找些门路便能弄到的东西。 其在飞仙岛外之所以珍贵,只因一经打捞,这托月蚌即会变得极难保存,每次运出岛外,不过三天时间,便足以令它们陷入将死未死之态。 如此,若想在远离飞仙岛的陆地上吃到这最鲜美的蚌肉,自是要花费大量的功夫。 久而久之,托月蚌在岛外就变得价值连城起来。 小九与阿元对视一眼,转头笑呵呵对宋青书道: “原来只是托月蚌而已。宋少侠不必忧心,此事便交给我二人好了,到时定能为宋少侠寻来足量的东西。不过” “不过?” “不过宋少侠此番来得不巧。这托月蚌每年总有几次会忽然从飞仙岛周边失去踪迹,多则一月二月,少则十日半月,昨日才刚有人禀报,说是一大早起,这托月蚌又从岛周消失了。” 小九一脸“少侠你真不走运”的遗憾。 宋青书闻言亦是哑然。 他与花满楼昨日登岛,托月蚌便也在昨日失了踪迹。 这不是不走运是什么? “看来少侠便只有多在飞仙岛上住段时日了。” 阿元笑眯眯道。 宋青书:“” 话虽如此,可为什么感觉这小九和阿元两个人却似乎有些高兴? 自己要在岛上逗留更长的时间,是如此值得他们开心的事情? 想也想不明白,他索性将疑惑丢开,转头有些歉意地看向花满楼: “如此,要累得七童也与我在岛上再多待些日子了。” 花满楼闻言微微一笑。 “无妨。”他道,“难得上岛一次,这岛上的风土人情才只看了三分不到,自也无需急着离去。” 宋青书心知他一半说的也是实话,另一边却也是为了安慰自己,当下也不扭捏,干脆利落应承下他的好意。 四人又在茶馆中坐了片刻,便启程回了城主府。 当夜。 叶孤城挥退了前来禀报的阿元和小九,坐在房中闭目沉思片刻,忽而起身出了房门。 他先是远远向宋青书与花满楼客居的小院望了一眼,继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纵身而起,转眼间便出了城主府。 片刻之后。 叶孤城长身立于崖山,向下投望而去的眼神,沉静中又透出几分复杂。 还是昨夜的人。 还是昨夜的剑。 便是连那月色与星光,也似乎还是昨夜的模样。 只是叶孤城,却已不是昨夜的叶孤城。 他沉默良久,忽而踏前一步——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 修为有所进境虽是好事,但宋青书此时的心情却颇有些复杂。 他自小修炼,天资卓绝又兼心思纯净,可谓是最佳的修道苗子。 故而即便是在强手如云的天命大世界,他的名号亮出来,也是举世皆知——少年天才,百岁结丹,三百岁凝婴,入道不过五百余载,便已进境化神。 如此修炼速度,在本方大世界堪称惊才绝艳。 而在宋青书几百年的修道生涯中,他虽有过迷茫,亦遇过瓶颈,然因他心态平和,处事淡然,竟是极少因心境难以提升,而困守于某一境界,迟迟无法有所进境。 可同样也是因为如此,宋青书也从未体会过因心境的突然提升,而使修为境界有所突破是种何样的感受。 如今转生于此方世界,却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因心境变化而令修为境界两次得以不同幅度的突破,宋青书一时竟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莫非正如师尊曾经所说,他这样的性子,既有所得,亦有所失? 如今这却算是将曾经的所失,阴差阳错地填补了回来? 那他曾经的所得,又是否要拿来做为换回所失的交换? 想不出个所以然,事情又已经发生,无可变更,宋青书索性不再纠结。 ——左右多想无益,有这许多空闲,不若拿来考虑结丹之事。 修真者结丹虽不像凝结元婴,会引发极大的天地异象,然依成丹品质不同,亦会有不同程度的异象显现。 宋青书曾经结的便是一品金丹,成丹时龙虎交汇,风云变幻,天边云势如剑,半空降下雷霆,其声势之浩大,根本无从遮掩。 如今重新成就金丹,想来阵仗也小不到哪里去,所以在结丹时挑选一个人迹罕至c即使有异象呈现也不会惊动许多人,更能让宋青书在有人闻讯赶来之前轻松脱身的地点,便成了眼下的头等大事。 花家地处江南繁华之地,府中又有成群下人,自然不是适合结丹的地方。 但宋青书才刚应了花满楼的邀请住进花府,又怎能在入府当天便提出告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第 132 章 看到以下内容说明订阅不足50, 请补订阅或等待24小时一3一  宋青书平静无波, 只礼节性地微一颔首。 叶孤城却是怔了怔, 方才点头还礼,视线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从宋青书身上移开,不时还扫过他腰间悬挂的那柄长剑。 这下宋青书倒是有些惊讶了。 他虽是剑修,平日却不会给人以锋芒毕露之感。 盖因他剑术修为已臻化境,自是收放自如,光华内敛,一眼望去,几乎与常人无异。 加之他又乃修道之人, 周身自有股飘渺难言的“仙气儿”,一般人首先注意到的都是他这清逸出尘c翩然若仙的气质,又有几人会目光不住在他腰间长剑上流连? 即便再是爱剑之人, 也不大可能对每一个遇到的可能使剑的人, 都抱有如此关注和兴趣吧? 所以宋青书猜想, 叶孤城必然是从自己身上嗅出了几分“同类”的味道, 故而目光才会盯驻在自己腰间不放。 如此想来他也确是爱剑成狂。 只可惜 敛去眸中乍露的一丝情绪,宋青书穿过自动避让开的人群,来到花满楼与叶孤城等人面前。 “七童。” “青书。”花满楼侧首对宋青书笑了笑,道:“这位便是我曾与你提过的白云城主。因我兄长与城主有旧,故城主邀我入城主府暂住。不知青书你” 宋青书闻言便知这白云城主定是听说了自己乃为七童友人, 便顺势也邀请了自己同住城主府。 只是花满楼大概想着以宋青书的性子, 未必会愿意住进城主府这样的地方, 于是先一步开口来问他的意思。 宋青书自是不愿拂了花满楼的好意, 当下便道: “我自与七童同往。” 花满楼闻得此言,果然露出了十分开怀的笑容。 他道:“如此甚好。”又转向叶孤城,为他介绍道: “叶城主,这位乃是我的友人,远自元国来我大晋游历的宋青书宋少侠。今日我二人便叨扰城主了。” 叶孤城温声道:“七公子不必多礼。我与令兄相识日久,对七公子也是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更觉令兄所言非虚,七公子实乃人中龙凤。” 花满楼没想到江湖盛传性冷寡言的叶孤城竟会当众如此盛赞自己,偏偏一番话还说得真情实意,全无半分勉强,一时间不由俊脸微红,有些呐呐说不出话。 宋青书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羞窘的模样,不禁大感新奇,便也只微笑站在一边,不曾言语。 目光不期然从花满楼身上偏移,却撞进一双寒似星光的漆黑眼眸,宋青书微微一怔,下意识便移开了眼光,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 这叶孤城是不是也打量自己太多次了? 看来从刚刚开始,对方的目光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此事并非是他的错觉? 然叶孤城也不开口,只极隐晦地以目光视人,宋青书不好直言相询,只得当作没注意到他的眼光,一本正经地将视线重又牵回花满楼身上。 花满楼此时窘也窘过了,终于有些想明白大概是自家兄长又犯了喜欢向外人炫耀弟弟的“老毛病”,想来叶孤城是听他夸赞自己这个幺弟夸赞得太多了,此时便说了两句场面话来为兄长“捧场”。 如此看来他说与兄长乃是故交,倒也并非客套话,盖因能让兄长起了炫耀弟弟心思的,应与他有几分真交情。 思及此,花满楼也便不再羞窘,重又恢复了一脸淡淡的笑容,道: “城主夸赞愧不敢当,不过家兄眼中只能看到我的好处罢了。” 叶孤城却道:“七公子不必自谦。若你真非如此人物,便是三公子与我说得再多,叶某也不会违心称赞半句。” 两人又你来我往寒暄一番,最后一行人结伴回了城主府。 这城主府就建在白云城中心,而白云城则距离港口不远。 飞仙岛上远不止宋青书他们下船时所登陆的那一个港口。 据说岛上四面皆有港口,分别对接不同的海路,显然对晋国只开放一个港口通船的飞仙岛,还有自己的渠道与大陆其他国家联通。 故而飞仙岛上十分富饶,便是普通居民的生活,也比晋国本土的一般百姓好过不少。 宋青书等人一路行来,见过的每一个岛上住民脸上几乎都带着愉快平和的笑容,他们有的会远远对叶孤城行礼,有的则和早前在港口见过的那些百姓一样,会献上一份自家最骄傲的礼物。 每当这个时候那名叫小九的娃娃脸青年便会和一队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一起,笑呵呵边道谢边从百姓们手上接过各色礼物,半点儿也不矫情。 宋青书看得有趣,越发觉得这飞仙岛上的人们,与自己曾见过的任何一处的普通人都不大一样。 如此一路行至城主府,时间已近傍晚。 花满楼和宋青书被引至客房,很快有仆人送上热水,两人洗去一身风尘,随后便随着等在外面的娃娃脸青年小九来到了城主府正厅。 叶孤城已然坐在厅中等着他们了。 “七公子,宋少侠。” “叶城主。” 三人又见过礼,有身穿白衣c行路无声的婢女为宋青书和花满楼两人奉上了热茶,叶孤城等两人都饮了茶,方才道: “适才在港口七公子想来也已听闻,我那下属自作主张,同意了百姓在城主府前燃火举行晚宴。” “虽是他擅作主张,然我身为城主,却不得不出席此宴。七公子和宋少侠若想出席,便请与我同道。若两位不喜吵闹,后院宴客厅也已备好筵席,两位自可先行前往,待我处理好门前诸事,也会尽快赶到。” “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花满楼闻言颇有些心惊,盖因今时今日所见的叶孤城,与他素日听闻的叶孤城,形象差距未免略大。 他虽确是面若冰霜,人亦如剑,然而却并不孤高冷漠,反而身上带着几分人情味和烟火气,真正像个“白云城主”,而非闻名江湖的“一剑飞仙”。 可见传闻有假,许多时候当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花满楼轻笑着摇了摇头,“城中百姓如此热情好客,虽说拥戴城主居多,但也存了欢迎我与青书之意,若城主不介意,我愿去门前一观。” 宋青书闻言也微微颔首,道:“在下亦然。” 他此时依然能察觉到叶孤城的视线时不时扫落在自己身上,于是便只垂眸敛目,做寡言之状,便要开口,也是字解决,打定主意不多说半句。 叶孤城对两人的选择倒是不置可否。 片刻之后,小九前来通传,说是一切俱已准备妥当,请城主亲往门前。 宋青书和花满楼跟在叶孤城和小九身后出得门来,就见城主府前,如今已是大变了模样。 数人高的篝火台不知什么时候被搭建了起来,此时正燃着熊熊篝火,火光温暖明亮。 围着最中心的巨大火台,城主府门前的四方广场上,已经坐满了成堆的人群。 每堆人面前都点着个小小的火台,与广场中心的巨大火台相互映照,映得整座广场不说亮如白昼,也是毫不昏暗。 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衬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当叶孤城的身影出现在城主府门前,气氛更是仿佛被瞬间点爆,一时间“叶城主!”“城主大人!”“城主!”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有些热情大胆的姑娘更是当即挽手上前,围着叶孤城和宋青书等人唱起了歌来。 一曲唱毕,姑娘笑嘻嘻手牵手跑走,随后又是一群老人上前,将每堆后台前聚集的人们所烹制的最鲜美的食物,奉至城主眼前。 叶孤城对老人家们颔首道谢。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上几句漂亮的场面话,更没高声宣布什么宴会开始。 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从他出现在广场上的那一刻起,宴会就已经开动了。 小九机灵地带着三人走向一处似乎是刚刚搭建完成的高台。 老人家们送来的吃食被依次摆在了高台上的一张大圆桌上。 而叶孤城拍了拍手,在欢声笑语之间依然清晰远远传开的清脆击掌声中,城主府大门开启,两队侍女鱼贯而出,个个手上都捧着热气腾腾的精美菜肴,顺次分发到每堆火台边上。 夜色渐深。 明亮的火光映着愈来愈欢快的谈笑声,和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叮咚乐器声。 杯盘交错声c酒盏相击声。 女人家娇柔的轻语声,男人们豪爽的大笑声。 形形色丨色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成了一种极其奇妙c热闹却不吵闹,和谐又美好的乐章。 宋青书在一片欢声中微微阖起眼睛。 他想自己或许再一次明白了,为何师尊常说他不懂何为人间之声。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有一束视线再度落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竟飞快张开了眼睛! 于是下一秒,果然撞进了一双微怔的眼眸。 ——正是叶孤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