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雕龙事苑》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黄河口三公子掷意气,风陵渡二小姐许芳心 1 “西山一窟鬼,十者到其九,大头鬼,大头鬼,阴魂不至,累人久候!”这声音一时似乎远隔数里,一时却又近在咫尺,忽前忽后,忽东忽西,只听得客店里的人毛骨悚然。 那叫“大头鬼”的矮子又问一遍:“小妹妹,你若是想要见神雕侠,须得跟我走一遭,你愿是不愿?” 文秀少女道:“今晚纵然撞到妖魔鬼怪,我也要见那神雕侠一见,前辈,请带我去!”说着便猱身一跃,从那大头鬼撞破的大门出了去。 美妇人急叫道:“你干什么!”却不料被门口的大头鬼挡住了去路,等再回过神来,哪里还见得到少女和那大头鬼的影子? 美妇人顾不得多想,提着剑赶紧追了出去。 旁边看热闹的人见两姐妹和那大头鬼去得远了,回头七手八脚将宋五抬到烤火处。宋五被大头鬼推晕过去,原本伤得不重,片刻便醒转过来,知道那姐妹俩已然走远,直叹:“那西山一窟鬼在这带称王称霸惯了的,哪里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况且他们与神雕侠分明有仇,诓了那小妹子去,她姐姐单枪匹马去追,怎敌得过十个高手夹击,这姐妹俩去了焉能有活路?”说到这儿又长叹一声,往嘴里猛灌了几口酒。 众人叹惋几句,但到底没有一个肯仗义出头的。毕竟现在战乱时候,行走江湖,各人莫不自扫门前雪,哪管别人瓦上霜,抬一下晕倒的店中客人是举手之劳,若是要舍身去救一对素昧平生的姐妹,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待到大家伙又坐回各自的位置烤火,这才发现原本是一行三人的姐弟这会儿独留了那个少年在客店,一声不吭地坐在火旁。想来是那美妇人忧心小妹的性命,一时忘了顾全弟弟的安危。适才众人初见这姐弟三人时,小少年与那文秀少女虽都身着淡绿缎子皮袄,乍一看,一个老实敦厚,一个机敏活泼,煞是不同,这会儿仔细打量,除去那少年眉宇间的英气,跟那文秀少女竟然有八分相似,可见这是一对孪生姐弟,只不知道这爹妈如何将这两个一般模样的孩子一个生得锦心绣口,另一个却如同锯嘴葫芦一般,遇到这样大的事情竟然也能不吭一声坐在一旁。 那少年见两位姐姐走得远了,并不去追,听了宋五这话,便转回身问他:“宋五叔,你说神雕侠与西山一窟鬼有仇,却不知道是为的何事?” 那宋五答道:“我亦是道听途说而来,据说西山一窟鬼中的老七因殴打妻妾被神雕侠所见,神雕侠便割去了他一双耳朵,那催命鬼记恨在心,约了众鬼与神雕侠决斗,听那矮子的言语,那决斗之日当是今晚了。” 宋五见那少年听完话并无忧色,很是纳罕,忍不住提醒他:“小兄弟,你两位姐姐此番去大有凶险,我看你衣着体面,当是身家不俗,待到明日河水结冰通车,你当速速回家告诉大人,请你家人前去相救。” 少年摇摇头:“我爹妈事务繁忙,怎好因我姐弟顽皮之事而前去打扰,况且我大姐武艺高强,就算打不过那十鬼,要保住她姐俩的性命却是无忧的。” 周围人只当他初涉江湖,不知深浅,但既然言至于此,便不再多问。客店里鱼龙混杂,觥筹之间虽凭意气,但到底还是各怀私心。当中便有三个绿林强盗,换了赃银正要过河,也被困在此处客店,见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锦衣华服,现在落单一人,便暗自起了歹心,想要劫了这小羊羔做肉票,向他家人勒索。几个人互相做了个眼色,便佯做好心问道:“小兄弟,你家是哪里人来,不若告诉叔叔们,叔叔们脚力快,可替你先向家里通报。” 周围自然有人听出了端倪,但见这伙人面露凶相,当是有人命案子在身的悍匪,便不敢多言,只心中叹息这姐弟三人出门没看黄历,连搭三条命在这风陵渡。 少年似乎毫无察觉,客气道:“谢谢叔叔美意,我大姐这次是来师门接我和二姐回家给外公祝寿,没走多远便遇到这桩事情。我现下孤身一人,只好折返师门,将此事禀报了师父再让人送我回家,若是叔叔有心,可否替我往师门一趟,让师父直接遣人来接我就最好不过了。” 匪徒心想反正告诉了少年的师父,那人最终也得让他父母来赎,不过是多耽误一会儿工夫而已,忙不迭地答应:“这当然没问题,一会儿我让我三弟去找你师父,你跟着我二人一块儿等他们来接你,你先将你师父住处告诉我等,我们明儿一早便出发。” 那少年眼眸垂下来,慢条斯理道:“我师父乃全真教前掌教马钰道长的徒弟郭志靖,终南山离此处不远,叔叔到了山门直接找我师叔李志常,我师父与他熟得很,你说我师父的名讳他便可知。” “噗。”旁边有人笑出了声音。 全真教乃江湖数一数二的名门正宗,自丹阳子马钰谢世,长春真人丘处机卧病之后,这现任掌教的担子就落在了第四代弟子李志常身上,这伙贼人本待宰一只肥羊,却不料遇到个硬点子。那贼子只道是少年拿话来讹他,但见他神色淡定,一脸憨厚正义,倒不像是在说谎,将信将疑,为首的皮笑肉不笑道:“却不料小兄弟是全真教的高徒,失敬失敬,难怪令姐去追那西山一窟鬼时小兄弟一点不担忧。”话音未落,便伸手去捉那少年的肩膀。 倏地一柄银剑从少年腰间拔出,只见他一个引肘转身,一招弹开贼手。那贼人吃惊之余,下意识换掌拍过去,将少年震开。少年毕竟经验不足,堪堪躲开来掌,脸上有点发白,只是刚才回身的那一招“定阳针”,神完气足,确实是标标准准的全真剑法。 那贼子这才信服,连忙道:“全真教武功果然精妙,在下适才心痒试招,得罪了。”抱拳坐到一边。 少年点点头,诚恳道:“那便有劳叔叔了。”说罢便转头坐到刚才笑出声的那人身边,开口就问:“王大叔,你方才讲你 失守阆州,是因为他武功还不够好吗?” 王希孟心中一惊,这才抬眼打量起这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十五岁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黄河口三公子掷意气,风陵渡二小姐许芳心2 这王希孟不是别人,正是那大忠臣王惟忠的遗孤。适才他借着酒意,将自己父亲如何因为失了阆州而辗转被奸人杀害,而自己又是如何在半路上被神雕侠解救之事一一向众人道来,虽说当时大家大家凭着酒劲是豪气勃发,许诺不会将王希孟事情揭发出来,但待到天明各自上路,谁都不会认得谁,酒后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算数了。经过那两姐妹一出变故,王希孟这会子酒已经醒大半,细细掂量,惊出了背上一身冷汗。思量着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先众人一步离开,免得露了行迹。 那几个贼人向少年套话时,王希孟冷眼旁观半晌。客店里的众人都是吃过少年姐姐请的酒的,贼人要明目张胆地害他性命是不成的,但只要天明出了客店,也不会有人去自找麻烦。正如那宋五几人讲神雕侠的事情一般,行侠仗义是“侠”做的事情,保家卫国是“将”做的事情,他们平头老百姓,顶多不过为他们浇一杯酒便就罢了! 王希孟是戴罪之身,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给自己多添累赘。却见那少年看着呆头呆脑,回答那贼人的话却是滴水不漏,竟拿着全真教的牌子来威慑众人。那一招“定阳针”王希孟看得真切,虽然招式耍得逼真,那脚底的步子却分明踩着八卦之位,哪里是什么金雁功的底子。王希孟在四川也拜过名师,此时看出点门道,不禁对那少年急智有点赞许,心想待到夜更深时,不妨偷偷提点一下他。 哪知这少年如此耳聪目明,听见自己笑声,立刻顺势靠了过来。王希孟这才真正高看起这位少年了。 要说在场二三十余人,自那两姐妹跟西山一窟鬼离开之后,宋五一副叹恨不已的样子,若是寻常亲人遇到家人遭难,自然会对他这类人心生亲近。但那宋五空作了个饮酒嗟叹的样子,坐在客店里纹丝不动,不过是个逞嘴上义气的胆小之人,少年问完宋五话之后,便不再搭理此人。至于向店家求助,本也是旅行之人的本能,可这店里凭空出现这三个绿林好汉,到底这客店的底细是否干净,倒真值得商榷。剩下众人倒是不少竖着耳朵在听他们双方对答的,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作出一副认真烤火的样子。这少年好生慧眼,立刻挑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坐着。 一来自己在方才喝酒时透露过会功夫的话,二来这么多人里,他倒瞧出自己不算是个冷心冷肠之人,三来也怪自己太招摇,若不是那伙贼人忽然冒出来,这会子客店里备受众人防备的头号人物一定是自己这个在逃的钦犯。这少年坐过来跟自己故意大声说话,却是把众人注意力都转移到这边,好歹大家都是发过誓,不会在明面上加害王将军的儿子,那贼人现下是既失掉了从旁将少年偷偷绑走的机会,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粗了。 所以老人总对刚入江湖的小辈说:众目袖手,安思他人挺身?还不如像那少年一般,找定一人求助,兴许还有逃生的机会,不能泛泛地寄希望在所有麻木的旁人身上。 这会儿少年坐了过来,做出一脸天真好奇的样子:“王大叔,你方才讲你父亲失守阆州,是因为他武功还不够好吗?” 王希孟心中好笑,给他递了半碗酒:“那倒不是,家父刚入行伍之时,直系长官与他是同乡,所以将他作亲传徒弟一般教导。后来这位长官因不耐官场人心险恶,便辞官做了和尚。你若是早生几年,说不定也会听过这位大师的名号,他是仙霞派云栖寺的住持,法号叫做枯木。” 那少年心想这枯木他原本听家里大人说过,据说还是自家陆师兄幼年时候的启蒙师父,但家里人言辞间却并不曾将这位大师的武功放在眼里过,只不过对一般人而言,能投入仙霞派,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王希孟看他埋头不语,只当他年少未曾听闻过枯木大师的名号,也不以为意,继续道:“纵然家父武功已经不错,但行军打仗,空凭一人身上功夫,实在是孤掌难鸣。” 少年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既然王将军武艺不错,又有江湖背景,为何不效仿襄阳的郭大侠,召开武林大会,联合更多的豪侠联合抵抗来犯呢?” “你小孩子家不懂军旅之事,四川乃盆地,地形封闭少与外通,四下里叛乱滋生,当地天师道旁支各自为阵,再加地方官独揽大权,且家父上任之后一直将帅不和,冒然请江湖人士入蜀,无异于在火场里再添一把干柴,家父被弹劾最大一项罪名便是‘丧师庇叛,暗通蒙敌’,要若是跟郭大侠一样邀请群豪,岂不是更被政敌拿住了把柄。”王希孟见他虽然问得天真,倒是神色老成,不觉有些好笑,忍不住便仔细替他分析。 少年“啊”了一声,连手中的干白都忘了喝:“这么来说,只能是郭大侠这等没有官职的江湖豪侠振臂一呼,方才没有后顾之忧?原来大宋果真要靠这群无名之师来拯救了?” “那更是难上加难了,”王希孟道,“郭大侠虽然侠肝义胆,但他师出无名,一旦襄阳城局势稍有和缓,难保那守军统制吕文焕卸磨杀驴。现在郭大侠盛名在外,已经骑虎难下,自然更有他的难处,你莫看他现在人前显赫,但前有虎狼之师后有毒蛇小人,我看这襄阳僵持不下,早晚也是阆州一样的下场!” 那少年一听,心下不服气,但还是问了下去:“那依王大叔的意思,郭大侠这个枯局可还有回转的可能?”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人之患,束带立于朝。’那郭大侠本就是桃花岛的女婿,此刻抽身隐居,虽会招来旁人置喙,但他这十余年已经鞠躬尽瘁,倒也不会太过难堪,我大宋气数已尽啊,难道还要再多搭一条好汉性命进去吗?”那王希孟长叹一声,闷头喝酒,只觉得口腔中酸涩不已,周围人听他这么说也是一阵低落:“连官老爷也这么说了,果真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少年听完又惊又怒,“啪”地一下扔下酒碗,对着王希孟道:“我原道小王将军是忠良之后,断不会有这种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行为,今日倒是开了眼!我看那神雕侠要是知道自己救了个贪生怕死之辈,恐怕也会后悔不已。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纵是战死沙场,好歹不亏欠了一颗真心!” 王希孟冷笑道:“我本想你是识时务的人,却不料也是个意气用事之辈,你在此逞口舌之快有何用,你家里大富大贵,哪里能让你这公子爷上战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官场上腌臜事情太多,早就磨平了壮志豪情,若是那郭大侠早日退出这个死局,徐徐图之,或许数十年之后复兴大宋尚还有戏,现在嘛,我看他无非是作茧自缚,想一死换得身后名罢了!” 少年见他一脸过来人的嘴脸,心中怒急,便要拔剑相向。 宋五见状,怕二人斗起来波及了客店里的众人和自己,连忙凑上前好言劝阻:“都是喝酒说的闲话,怎的就动了真怒,快收起刀来,吃酒,吃酒!” 少年“唰”地一下宝剑归鞘,转身背对王希孟坐着:“我与阁下不是一路人,阁下言既于此,那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王希孟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这少年虽然老成,却终究是十五六意气方遒的年纪,自己又何必将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讲与他听,便也不再说话,侧靠着墙角假寐起来。 此刻夜已经很深,众人第二天都要赶路,聊天的人也越发地少了,都眯上眼养精蓄锐,等到天明过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黄河口三公子掷意气,风陵渡二小姐许芳心 3 王希孟想着要避开众人独自出发,准备趁着大堂里都还熟睡的时候离开客店,便一直提着神听周围动静。 快到四更天的时候,身旁窸窸窣窣一阵响。却是那少年起身离开。想来第二天等众人都走了,那伙贼人没了顾及,保不齐会在店里动手,那少年估计也是这样打量,于是准备趁着天黑先躲起来,待贼人找不到他的踪迹空手而回的时候再乘机过河。 但少年毕竟江湖阅历浅,那三个贼人既然有了既定的目标,自然不会让煮熟的鸭子轻易飞走了。只待他刚出门不多久,就见那三个贼人也提着刀尾随其后。 王希孟少不得一声叹,提了轻功,也悄悄跟在了那群贼人后头。 少年出了客店一开始还做着样子走走停停,此刻风陵渡滞留了不少人,倒真有没找到客店的旅人在路上徘徊,可惜那身淡绿锻子皮袄太过扎眼,少年好几次试图甩掉身后的贼人没能成功。 “河面通车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人潮便都向黄河口涌了过去。王希孟看正是时机,连忙假意混在人群中往那伙贼人那边挤。 “哎哟!对不住您嘞!”他脚下用劲,往那三人身前一倒。 “长没长眼睛!” “对不住对不住!”王希孟忙不迭地道歉,回头果然已不见那抹淡绿色的人影,忍不住嘴角一勾,连忙也混在人群中往河道走。 往日奔腾的黄河水此刻被完完整整冰封起来,它伏在行人的脚下,如同一只沉默的压抑着怒火的巨龙。 刚结冰的河水是不敢随意通行的,当地行船的老手在这个时候改作了路引,带着一大波人个并排从冰面最厚的地方缓缓通行,若是有车马,又要再多隔一会儿才放行。 王希孟混迹在这波人里,时刻拿余光瞧着那伙贼人。这三个人贼心不死,在过河的行人中搜捡。渡河的行人大概知道这是一伙惹不起的强人,也不敢造次,均是埋头赶路。 “这么明显一个活人,怎可能突然就不见了?大哥,莫不是这小子没敢过河,跑了吧?” “跑了?他能跑哪儿去?你真当他能去终南山吗?” 王希孟心中也纳罕,担心那少年能不能逃过此劫,悄悄缀在几人后头。 “总之这小子是要到黄河那头,我们赶到岸边守着便是。” 正在这个时候瞥见前方一个包着头的小妇人,疾步往前行,只见她衣角翻出一点翠色,脚上穿着一双麂皮小靴。 贼老大是个识货之人,见到一个穿皮靴子的单身小娘子,自然就多打量了几分,这一看不得了,可不正是那偷跑掉的肥羊吗!那少年仓促之际将身上的绿袄翻了一面穿在身上,贼人登时失去了目标,但千算万算,没想到脚上的靴子还是惹来了贼人货心! “好小子,让叔叔们好找!” 那三个匪徒既喜且怒,提着家伙就往上前赶。 少年见行踪败露,也顾不得脚下冰面尚且脆弱,发足狂奔。 王希孟远远跟在几人后面。 这伙贼人在黄河一带本来也不是无名之辈,“黄河三煞”的名字,一直是河边居民止小儿夜啼最管用的名号。三柄九环大刀使得是虎虎生风。 那少年轻功卓绝,在冰上连奔好几里地,每要被追上便转头扔出一把金针,“当当当”打在那三煞的九环刀上。 那三煞横行江湖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只不过那暗器手法前所未见,虽然少年内功尚且不算深厚,但那金针刷刷过来,也是避无可避,只能退步相挡。这就又慢了两步。 这黄河口本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渡过,几个人一炷香时间就狂奔到河中央,两边的大队行人都还未来,东方旭日初升了,血一般的红日映照在冰面上,冰天共色,正中间一伙人如同撒落在地的几粒剑拔弩张的芥子。 眼见那少年的金针使完了,为中的一煞骂骂咧咧,解下长腰带,系了一个环,套马一般往前掷去,少年腾挪之际被勾住了脚踝,一个趔趄摔在冰上。 三煞哈哈大笑,得意得不得了,折了他的银剑。拽着绳子让少年在雪地上拖行。 王希孟轻功远不如这四人,这时才气喘吁吁追上来,见此情形,大喝一声,拔出腰间的匕首猛冲上去。 “哼,来个多管闲事的!”左右两煞来者不拒,握着刀的手臂碗口那么粗,暴起青筋,显然是外家功夫了得。左边一煞猛攻王希孟上盘,王希孟手中武器是短刃,不敢与长刀相接,被逼得频频后退,又被一煞见有机可乘,一个扫堂踢翻在地。 王希孟在地上连滚几圈,“当当当”几声刀砍入冰层的声音甚是刺耳。小王将军满脸都是雪尘,狼狈之际却觑见那本被倒提着腿的少年此刻将另一条腿飞踢而出,倏忽间提过二煞头顶,二煞毫无防备,被踢了个正着,“啊”地一声后仰,瞬息间手里的九环刀换了主人,只觉得后脑勺被那刀背一计猛攻,便晕了过去。 王希孟还没来得及吃惊,手臂便“唰”得一下被另外两个贼人的大刀蹭过,鲜红的血撒在雪白的冰面上,触目惊心。 小王将军在地上滚了一个圈,那两贼子连砍十多刀都被他堪堪躲过。 这时少年脱了困,提起刀来替他解围,“当”地一声硬生生接住了砍下来的两柄刀,震得虎口崩裂,刀脱了手。 王希孟一个后滚翻身起来,正见得那少年赤手对着双刀,发髻也散了,本来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也全是混了血的雪渣子。两贼子此刻也已经是杀红了眼,哪还顾得上留活口,飞身前扑。 王希孟赶不及前救,心中一阵剧痛:“难道这少年人要命丧于此了吗!” 须知上天自有善报,只听“咔嚓”一声,少年和那两匪徒所站的冰面忽然一阵剧烈抖动,须臾间那河冰便一块块碎开陷落,三个人同时落入了冰水之中! 原来方才那两贼人追王希孟时,一刀刀砍入地面颇为用力,竟将这刚结上的河冰给砍断了。 黄河两煞在冰水里扑腾,仓促间也失了兵器。 小王将军不敢迟疑,连忙从旁捞起那根匪徒的腰带就要去救河中的少年。 哪知匪徒贼心不死,伸手就要去够他。万幸这少年水性颇好,一个鲤鱼打挺,蹿出水面。 这二月的黄河冰水可是冻煞人,王希孟一把抱起嘴冻得乌青的少年,拿外袍裹了他,拔腿就跑。 又跑了一炷香,看后面没有人再追来,这才放缓脚步,抬眼一望,前面已经看得到岸了,那边的旅人也正排着队三三两两准备踏冰渡河,河边几个绿袍官吏。看来河头战事平稳,尚且有地方长官巡河。 王希孟是戴罪之身,好在脸上没有刺字,但若是被官吏盘查起来,也颇为麻烦。正在踌躇之间,怀里的少年递出来个令牌,上面写了个大大的“吕”。 两人顺利通过了巡河官吏的盘查,这会儿平静下来,王希孟满腹都是对少年的身世的好奇。 少年裹着湿衣服仍在哆嗦,一边哈气一边说:“劳驾王大叔,送我去最近的丐帮分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黄河口三公子掷意气,风陵渡二小姐许芳心 4 黄河口这头的丐帮分舵是巷脚一处不显眼的大宅。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镇守襄阳的郭靖大侠和丐帮帮主黄蓉女侠家的三公子,因为出生时正逢战事,其父便给他取名“破虏”。 等王希孟弄清这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惭愧万分,想到那晚自己对对方的父亲冷言讽刺,而少年斥责自己贪生怕死的言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那郭家公子在内堂设了一桌酒菜来谢他。此刻王希孟坐在席间自恼,郭破虏换了一套干净的打了补丁的衣裳走出来。 一见到王希孟便走上前,诚诚恳恳向他长揖致歉:“昨日是破虏说话鲁莽,若是没有王叔叔搏命相救,恐怕今日我已经命丧风陵渡了!还请王叔叔不要与破虏一般见识,将我冒犯叔叔的话都一干忘记吧!” 王希孟连忙回揖:“哪里敢当!却是我言语过激,冒犯令尊郭大侠才是!” 两人对揖半天,都抬起头来,相看一眼,就听少年挠头笑道:“幸好这边分舵是净衣派的据点,不然恐怕我得要冻着回去了。”几句话便将之前两人的矛盾冰释了,郭破虏这才请了王希孟重新入席。 王希孟听了他的话,弯了弯嘴角:“早些年我听闻丐帮污、净衣两派不甚融洽,今日一见,倒是整齐划一,都是这些年令堂黄帮主治理有方。” 郭破虏正色道:“丐帮这些年在我妈妈号召下全力对抗外敌,怎敢因为私下里的嫌隙而坏了家国大事!” 王希孟心生佩服,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智勇双全的巾帼英雄!我昨日便对公子在客店里的急智好生佩服,原来是得了令堂真传!” 郭破虏听他夸自己,受之有愧,有点不好意思:“那伪作全真教弟子的话却不是我当时想的,而是我妈从小教我与二姐的,她让我二人谎称是马钰道长和孙不二仙姑弟子的门下,这样便可唬弄走大部分宵小,那一招‘定阳针’也本是我从我姐夫那里看来的。可是我二姐说,马道长本来与爹有师徒的情谊倒还没什么,但我们有位师嫂却是孙仙姑的弟子,若是她再假托是孙仙姑的徒孙,岂不是平白矮了一辈,死活不肯照做。因而我二姐每次出去便自称是农家夫妇的儿女,”说到这里郭破虏摇头自问,“可是普通人家闺女哪有戴那么大一串珠子出门的?” 王希孟自然不会打听那位师嫂姓甚名谁,只是听他这么一说,心想果然是世家子弟,亲朋都不是无名之辈。 郭破虏想了一下道:“对了,说来我那师兄与王叔叔还有点沾亲带故。” 王希孟思索片刻,回忆起之前在冰面上少年挣脱那二煞的腿法,觉得很是眼熟,当时便很奇怪,但是情况危急,并没有机会问出口,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便试探问了一下:“还没问,你那招‘怀心腿’……?” 只见郭破虏点点头说:“我师兄陆冠英在拜入桃花岛之前曾经学艺于仙霞派枯木大师门下,那招腿法便是他教给我的。” 陆冠英是归云庄的少庄主,从极年轻时就统领太湖群盗,后来居家迁居大胜关陆家庄,已有近二十年的威名。 王希孟恍然大悟,叹道:“家父学艺之时枯木大师还未出家,应当是没有见过这位陆庄主的,若是家父还在世,知道自己还有位同门师弟的话,少不得……唉!” 郭破虏安慰道:“王叔叔节哀,等来日`你与我师兄一道去王将军坟前相告,你爹应当也是一样高兴的!” 王希孟眼圈泛红,恨声道:“只恨那奸臣当道,谋害忠良!”说到此,想到二人竟然还有这等渊源,忍不住真情流露,握了郭破虏的手,“郭公子,我自幼混迹行伍,这么多年冷眼看穿,王叔叔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自古有至刚则易折的道理,我知道令尊郭大侠为人耿介,你若是有心,不若劝令堂黄帮主替他早某后路,万不要一条道走到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万不可步了先父的后尘!” 郭破虏听他说得恳切,知道是肺腑之言,却实在不敢认同,一本正经站起身来:“王叔叔拳拳好意,破虏心领,只是我妈妈,恐怕并不会如王叔叔所愿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她教我与二姐读史,讲到伍子胥的时候我爹走进书房听见了。我爹说,这个故事他以前也听我妈讲过,我妈当时教他:‘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他以为那句话教得很好,所以记到现在,要我与二姐也牢记于心。我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战死沙场,但是我妈一定是会陪他赴汤蹈火的。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两位姐姐都聪明,像我妈,而我爹的志向,便须得由我来继承了。” 王希孟按捺住内心震荡,看这少年稚气未脱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他拍拍少年的肩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半天才道:“人各有志,是我小看郭公子了”。 忽然听见外间一阵喧哗,推门进来一男两女。男的仪表堂堂,气宇昂藏,女的一长一幼,均是明眸善睐,姿色过人,可不正是在风陵渡失踪了的那对姐妹吗? 少年眼前一亮:“姐夫!” “我就说么,小弟这么有分寸的人,怎么会平白走丢?”那男子指着郭破虏朝那女子宽慰地笑道,看到席上却还有旁人,连忙上前来问候:“在下耶律齐,未曾请教这位壮士高姓大名。” 那边两姐妹已经拉着小弟:“好呀小老头,没想到你也有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走的时候!” 用罢餐后不久,王希孟拿着耶律齐的一封信去了大胜关。出门走到巷口拐角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似乎还能听见楼上少年和姐夫姐姐们谈笑的声音,心里想起当世一位名将的一句词:“生子当如孙仲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字字珠玑掌中书上见,句句清音七弦琴中闻1 郭芙姐弟三人将全真教丘处机的回执带回了襄阳,丘道长虽卧病在床,但许诺掌教李志常等人一定会赶赴秋季的英雄会。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十月十五。郭靖、黄蓉联合丐帮帮众在襄阳城连开十日英雄大会,迎接四方豪杰,希望能聚众人之力,联合对抗蒙古军队。黄蓉也正准备趁着这英雄会的日子,将丐帮下一任的帮主选出来,让新帮主也在群英面前露一露脸。 这日是十月二十四,英雄大会最后一天,也是丐帮大选的日子。原定好的下一任丐帮帮主是副帮主鲁有脚,可惜鲁帮主却在前几日为奸人暗箭所害,黄蓉不得已,只好按照旧例,以比武的方式来选出新帮主,这几日便都在忙活此事。 郭破虏今年得了郭靖的允诺,在英雄大会期间开始跟从吕将军父子,接触襄阳城的一些守城的具体事宜,替父分忧。这天他虽有些伤寒,嗓子哑了,但也如前几日一般起了一个大早,到营里应了卯之后,跟着长官巡了一圈城,吃过晌午,见没有什么大事,便慢慢溜达回自家院子打算休息一阵准备晚上的丐帮大会。 刚推开自己房间大门,便听一声娇叱:“呔,吃我一计‘九阴白骨爪’!”眼前晃过尖尖十指,一阵凌厉掌风迎面而来。 郭破虏不备,连忙一个错步避开。对方见偷袭不成,又飞身扑过来,连抓十计,郭破虏好整以暇,施展起碧波掌法,一一将来招破解,却不料对方最后一招变爪为拳,忽然泥鳅一般以一个极偏的角度袭了过来。 郭破虏认出这是“逍遥游”拳法里的一招“饭来伸手”,便也以牙还牙,用拳法里另一招“四海遨游”,八风不动,伸手正好擒住对方双拳。 那“贼人”偷袭未果,登时撅起樱`唇,佯怒道:“臭破虏,明明知道是我,还不让一让人家!” 郭破虏无奈放开她:“二姐,要是妈知道你偷学九阴真经,是要罚你的,我听柯公公说,‘九阴白骨爪’是很阴毒的功夫。” 只见郭襄双眼含笑,露出狡黠的神色:“我不过是糊弄你,使了点徒有其形的花招罢了。再说了,只要你不告状,谁会知道,若是妈问起,那便一准是你告密。” 郭破虏耸肩,自踏进房间门:“咱们妈妈这么聪明,不用我说,她早晚也会知道。要我看来,功夫在精不在多,咱们好好将爹爹妈妈教的那些练好,便已经受用无用了。” “好好好,小老头,反正咱俩现下也分不出胜负来,以后自然会有分晓。不过老练那些旧招式哪里有意思,你若见了我大哥哥和他朋友那些功夫,那才叫人叹为观止呢!”郭襄也跟了进来,顺手关了门。 郭破虏闷头不高兴说了一句:“成天大哥哥大哥哥,你真哥哥在你面前呢!” 郭襄“嘻嘻”一笑:“愿赌服输,这么多年你也没再赌赢过我,这‘老三’你就慢慢当着吧!” 原来郭破虏跟郭襄乃是孪生的兄妹,出生时间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本来也不必分长幼,只不过郭襄古灵精怪,非要拿这个做赌注,每年跟郭破虏轮着做长辈。郭破虏性格随其父,是宽厚之人,自不会与自家姐妹计较,故而在打赌时有意放水,再加上郭襄本来也就聪明非常,十有八九倒是她夺了魁,久而久之,大家自然也就习惯了叫“郭二小姐”和“郭三公子”。 郭破虏接过话头:“柯公公一身好功夫你不学,倒是把这等赌对之术学了个精通。”回头却看郭襄不回话,只笑眯眯向他摊出一只手,心想又要不好,“干嘛?” 郭襄像只立在鸡笼前的小狐狸,催促道:“快拿出来,我都知道了,我的寿礼。” 郭破虏不肯承认:“你知道什么?” “那日`你和王希孟大叔在风陵渡那边的丐帮分舵吃饭,我听见你向他打听江州县的事情,前个月你又托往蜀地的丐帮弟子帮你带东西,这几日大家都吃到了巴郡的贡橘,想来你费这么大一通功夫,总不是为了给我捎一筐橘子吧?”郭襄分析得头头是道,一面眼睛已经滴溜溜转开始打量郭破虏应该在哪里藏东西。 郭破虏好笑,便逗她:“二姐好聪明,那你猜猜是什么,猜对了我便给你,若是猜错了嘛,你就吃橘子去吧。” 郭襄也不生气,在房间里踱步沉吟起来:“江州郡江州郡……” 郭破虏抬了个椅子给她:“要我说,今年你是猜不出的,你还是乖乖叫我‘哥哥’吧,我也不去与你那‘大哥哥’争风吃醋,你好好叫我一声‘二哥哥’我便心满意足了。” “呸,你想得倒好,我‘小东邪’怎可输在‘小老头’之下?”趁着郭破虏低头,她柔荑一伸,正好拍在弟弟脑门上,“我知道啦!”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 只听郭襄得意道:“小老头,你别忘了,咱们祖上是梁山好汉中的‘赛仁贵’郭盛,若要追溯祖籍,那可是在四川,虽然咱们都没去过,但小时候巴蜀的风俗名物却是爹爹妈妈抱着我们一块背的。” 郭襄冰雪聪明,与她未曾谋面的外祖母并无二致,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这会儿便朗朗背诵起来:“《水经注》云:县下有清水穴,巴人以刺水为粉,则皓曜鲜芳,贡粉京师,因名粉水,故世谓之江州‘堕林粉’也。” 郭破虏见被她猜破,便也不再卖关子,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递上去:“喏。” 郭襄开心地捧着那盒堕林粉,拿小指尖沾了一点凑在鼻子前闻:“唉呀,真好闻,这可好了,大姐知道一定嫉妒死了,她老拿姐夫送的东西在我面前晃,赶明儿我也去给她现现宝。” 郭破虏找了个镜子举在她面前:“这可叫我好找,你不知道,这清水穴早就换了名字,我翻了好半天书都没找到对应的地方,还好最后问到王大叔,他说想起来那边有个清水里,但是根本没听当地传过什么‘堕林粉’,还好邹长老带的那个小徒弟机灵,走到当地去问了半天,这才帮我寻到。”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郦道元本来也就不是巴蜀之人,这‘堕林粉’不过是他将‘随沐’二字误写了而已,但郦善长太有名,且这‘堕林’二字甚雅,倒与那‘枕流漱石’有同工之妙,后人便都沿用了这个名字,你若是到当地去问,巧匠们都是口口相继,与书上讹传不同,自然不会知道这‘堕林’的来历。” 郭破虏和郭襄都是好书之人,每有会意,莫不欣喜,且两人看书爱好不同,偶尔交流,时常各有所获。此刻他听闻郭襄所言,心悦诚服,连道了几个“好”字,又被郭襄笑骂了几句“呆子”。 郭襄试过那堕林粉,心满意足,便向郭破虏言道:“好啦,今年我可也替你备了一份好礼,你倒是也猜一猜,若是猜不中,你便要替我办一件事。” 郭破虏见郭襄又要给自己下套,苦笑:“你每次寿辰送我的东西都是千奇百怪,前年你请襄阳城的能工巧匠融了你随身戴好多年的一套金钏金环,替我那招‘满天花雨’的功夫做了五百枚金针,去年却只在河边帮我捡了一束狗尾巴草,这叫我怎么猜?” 郭襄脸上一红,争辩道:“谁叫你这么听妈妈话,老是跟着我来的,你难道不是我的小尾巴?” 郭破虏耸耸肩:“那是你自己调皮,你怎么不见妈妈成天让人看着我?你在岛上的时候柯公公几乎每过一炷香就要问一遍‘襄儿又跑去哪儿啦’,我若是不去找你,可还得了?” 郭襄最怕他念叨,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好啦好啦,今年我可是费心替你寻了份好礼,你快猜!” “左不过又是什么稀罕武器什么的,”郭破虏顺势往下猜,“你又给我打了五百枚针?我上次在风陵渡把身上带的两百枚都扔光了……” 郭襄俏脸一板:“我又不是土财主,哪儿来那么多金镯子给你糟蹋!” 郭破虏正苦思冥想,就见眼前一晃,就见对方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递上来。 “看!”郭襄喜滋滋地给弟弟展示,“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从……额……给你搜罗来的一本奇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6.字字珠玑掌中书上见,句句清音七弦琴中闻2 郭破虏将信将疑结果那书一看,书名很是陌生,叫做《琉璃合时掌中珠》,书页有些脆,可见年头之久,翻到第一页,却是桃花岛的藏书章,哭笑不得:“你怎么拿家里的书来送我?” 郭襄故作正经道:“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藏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故而读书人与书自有他的缘法,纵是一本书放在架子上一百年,你不去翻动它,它与你便没有缘分。” 郭破虏笑:“我省得了,你是要做‘月老’,给我牵一条‘书红线’。那我却要看看这是怎样一本书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引我去读。” 郭襄故作神秘道:“那是当然,且这书中还有一段辛秘,须得我悄悄告诉你……” 郭破虏见她说得起劲,便凑过去,任郭襄翻了书的序言指给他看:“你瞧,这书本是当朝两位不知名的才子佳人合著共评的一本杂传,他们名字分别是……” 郭破虏听郭襄声音越来越小,他比郭襄高了半个头,便低下一点身子:“叫做什么?” 却忽觉得腰间穴道被人手指轻快地掠过,如兰花拂面一般,正要发作,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那郭襄一招得逞,笑盈盈退了两步:“小老头,愿赌服输,你先前可答应了我,若是没猜到这礼物是什么,便要替我办一件事。” 郭破虏又好气又好笑,骂他:“我自然是说话算话之人,只是你将我穴道封了却是为哪般?” 郭襄在房里拿了一套男装,将一动不动的郭破虏背在身后,推开门,见屋外无人,连忙一个纵身,往自己闺房去了。 “嘿嘿,你知道的,我一会儿要和大胡子叔叔他们出去玩,可是前两天我们在房里饮酒已经太闹腾,妈妈今日不许我出门,所以要劳驾你在房间里替我坐半日的‘苦牢’。”郭襄将郭破虏放下,给弟弟罩了一件自己的外袍,想了想,又打散了郭破虏的发髻,只在后头束了一条金带,又让前面刘海披下来,挡了少年的一双剑眉。 “嘻嘻,这堕林粉,倒是要先便宜你啦。”郭襄一面说着,将自己的生日礼物打开,往郭破虏脸上抹。 郭破虏本来就和郭襄有八分相似,换上女装,施了粉黛,几乎就是一个“小东邪”的翻版,这二姐实在闹得过分,郭三公子脸上有点挂不住:“若是姐姐妈妈看到也就罢了,若是让别的人看到我这副样子,今后还怎么见人?” 郭襄见弟弟脸色不好,连忙拱手求饶:“好破虏,好弟弟,就当二姐求你,就这一次,我把门合上,就说我因为被妈妈关禁闭而生气,要一个人呆着,你且坐在窗边,投个影子在窗户上,下人隐隐约约看到我在,轻易也不会打扰,这穴道我点的又不深,只消一个时辰,待我溜远了你就可以恢复行动,到时候你在我被子里塞个枕头,自己再回去便是了。” 郭破虏到底拗不过她,只得默不作声在窗边的桌案前挺身坐着。郭襄拿过那本《琉璃合时掌中珠》,端端正正摆在他面前的桌上:“你看,我也不全是蒙你,这本书还真是我费劲千辛万苦给你找来的,往日里你只钻研经史,可经书也说要‘即凡天下之物’‘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再加上你这性格过于死板,要再不找点趣事,可就讨不到老婆啦!” 郭破虏听她嘴上越发不正经,赶紧打发她走:“行行,你就快点走吧,我讨老婆的事情什么时候也轮到你这小丫头操心了,你还是先去找你的如意郎君去吧!” 说者无意,郭襄却蓦地红了脸,啐他一口:“呸,什么如意郎君,我可走啦,再不理你,你就在这儿呆着吧。”说罢翻身从窗户越出,回身将窗门半合上,留出一个虚掩的缝,露出郭破虏小半张足以以假乱真的脸,然后冲里边的人吐舌头一笑,连蹦带跳地蹿远了。 郭破虏四肢僵硬,无可奈何,只能对着那窗缝干瞪眼。 好在郭三公子内功不俗,一会儿工夫,搭在桌上右手指便可稍微动弹,若真要干坐一个时辰也无聊,还好郭襄良心未泯,在他手边留了本书,郭破虏便拿那唯一可以动的手指翻起了这本《琉璃合时掌中珠》。 这本书乃是作者手抄笔记,皇皇三四百页,页面泛黄,可见年头不短,但每一页都很整洁,想来之前的主人非常爱护。 此书编排甚是别致,其内容是两个人的笔记,记录了宋以来各种逸闻掌故,章节之间还有两位作者的互相注评,正如两位才子当面论道,十分生动有趣。从扉页自序来看,字迹娟秀的自称“荇夫人”,而笔意疏狂的那位名号“琉璃佛主”。此书题目“琉璃”两字大概便是源自这位佛主。此书前部分几乎都是荇夫人主笔,娓娓道来,层层鞭辟,想来是位见识广博的女中鸿儒。而那琉璃佛主,名号起得禅意非常,言辞却甚是犀利透骨,又另有一番魏晋风度。 郭破虏略翻了翻前面的几品,便觉口齿噙香,知道此书果然如郭襄所说珍贵难得,不忍促读,选了一品细细翻看。 “人物品”论的是当朝各位英杰,赵寇文韩苏王曾欧自然是不足论的,荇夫人倒是别开生面写了几段武林中的掌故。 “所谓以名为谶,古已有之,当朝最验者,莫过于眉山苏门,轼之无为而不外饰,辙之不夺功而不即祸;今世之南林北王,朝华有意随灵景,灵景无意照朔河,矣是如是。” 前者说的是苏轼苏辙两兄弟,后者说的便是王重阳、林朝英而已,但荇夫人说的隐晦,言辞之间倒带了一些怜悯。 下面一句琉璃佛主的朱批:“当局者迷也。” 荇夫人又道:“先世又有函谷八友,取名最善:惜叔夜之逸曲,幸极慧而百龄。慎句读之大遗,嗣画圣而丹青。慕神医之妙手,通三才而巧工。爱石上之清露,赞明皇而戏偶。” 这是说哲宗年间逍遥派“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八位徒弟,名字分别是康广陵、范百龄、苟读、吴领军、薛慕华、冯阿三、石清露、李傀儡。这八人学武之余,又依据名字不同,各精于一门奇技,世人并称“函谷八友”。 末了荇夫人又补充一句:“虽嵇叔夜之古曲不存,康广陵却最善《王子乔》,亦是仙品,惜晚生于世,不得耳闻,幸有曲谱于世,余音或可得听。”后面是一串小字“天字三十八”。 琉璃佛主评:“《王子乔》乃古人登仙之乐,康广陵曲高,徒弟倒是入世,尽是渔家野趣,终究闺阁气重了些。” 荇夫人回评:“也未见得。” 话说到一半,却没有下文。郭破虏好奇,又往后翻了几页,在“乐品”一章看到一条人物小传。 “碧湖小隐,哲宗年间人也,祖籍江南,自幼随‘函谷八友’之首康广陵操琴习曲,有《金燕曲》《采莲子》《曼陀悼》传唱于世。中年时隐居苏州洞庭苇塘燕子坞,有《碧海青天》一曲传出,其师时已归逍遥派,闻而叹曰:‘有一句不俗,可以出师矣’。”下面一页是半字谱,中间一句旁边被勾了红线。郭破虏识得曲谱,心中默唱这句,没觉出端倪来,便又往后翻。 琉璃佛主在末尾留言:“这句斗转果然好,却是沉郁的极致,倒不像是闺怨。” 却见荇夫人批注:“若单看此曲确是上品。只之前佛主搜来的姑苏残片里有一首《叁合散》,却有一句和这句一模一样。却不知道两者有何等渊源,故而不敢冒昧将其入库。” 郭破虏虽不敢自诩饱读诗书,但至少也从小对各种典故烂熟于心,见到“叁合”二字一时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出自何处。此会儿他已然久坐半个时辰,体内真气游走两臂,已经可以抬手活动,那郭襄想必已经跑远,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法从这里出去,斜眼看见二姐墙上挂着的伏羲琴,便解了腰带,借着碧波掌法的巧劲,一个发力,将墙上的琴拴了下来。 《碧海青天》这首曲子典自李义山诗句“碧海青天夜夜心”,曲调初为低沉婉转,后而嘹厉壮阔,再后又终于沉郁,描绘了从夜初到夜阑海面上波光月影的变化精致,而观海的人彻夜难眠,愁思如缕。 曲谱子自有标注古琴指法,板眼上虽又标注,但大体节奏毕竟还是依靠口传。郭破虏没听过这首曲子,便试着自己重新打谱,想来碧湖小隐是闺阁女流,因而定弦较清丽明朗,东波有词形容海潮“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故而这碧海青天,在演奏时,也尽量层层相叠,音音相扣,回环跌宕,旋转往复。 初弹时尚还手生,待到第二遍是渐入佳境,那一句勾了红线的句子的妙境却是显现出来。本来是海涛拍岸,待到云开月出,若是按常理便是一句夜阑风静縠纹平,却不料此处却是忽地月光大盛,惊起海面上的鸥鹭,倒更衬得寂寥。此处荇夫人标记的指法是“轮指”,细细密密用右手无名指、中指、食指在单弦上轮过,正得妙处。 “咦,何以这《吐谷浑》被你演成这等靡靡之音?” 正在这时,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长脸深目,瘦骨棱棱的男子立在窗口,手里捧着两壶好酒,他看到屋中丽人,先是一愣,然后笑道:“我来晚了,祝郭二小姐芳龄永续,多福多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7.字字珠玑掌中书上见,句句清音七弦琴中闻3 郭破虏大窘,敷了粉的脸上急得发红:“唉?我不是……”本来午间就伤寒不适的他,又郭襄点了穴当窗吹了一下午,这下嗓子彻底倒了,沙得听不出本音来。 捧着酒的男子似乎没太在意,一边跃进窗来一边道:“我师兄说他和神雕侠去办一件大事,要晚上才到,让我先同郭二小姐知会一声,到时一并去校场上汇合。” 郭破虏本来还想再解释一下,听到这话,不知道晚上有何变故,二姐口中的神雕侠敌我莫变,此刻襄阳本就不是居安之所,更要谨慎之际,想到这里,连忙问:“晚间是我丐帮大会,神雕侠不会来捣乱吧?” 男子蹙眉想了想:“应当不会吧,你被点穴了?”说罢伸手“啪啪”两下在郭破虏脖后两处一拍。郭破虏便觉得全身一松,忙站起来揖手:“多谢……” “唉?别动!”男子话音刚落,就见郭破虏双腿不稳,一个踉跄又坐了回去。原来是他被点穴之后小腿坐麻了,这会儿下肢的血一点点回流恢复知觉,那滋味简直酸爽难耐。 男子噙着笑说:“坐着吧,你刚照着哪个本的谱子弹的,我看看?”说着方下手里的酒坛子,去拿桌边的《琉璃合时掌中珠》,看到那首《碧海青天》时,不断蹙眉道:“不对,不对。” 郭破虏见他率性,想来不是坏人,便渐渐放下心来,问他:“那阁下有何高见?” 男子指着书里荇夫人记下来的那段谱子跟他讲:“请看这一句‘月出惊鸟’的指法,我猜想记谱的人是想到王维那句《鸟鸣涧》中‘月出惊山鸟’,而王摩诘善琵琶,此句便依照《鸟鸣涧》里面风格,多搬了轮指在这首《碧海青天》之上。” 郭破虏虽不会琵琶,其义兄武修文的妻子完颜萍却是自幼师从金国的琵琶国手,倒是时常在家宴时听到,知道这琵琶的轮指虽更加绵密悠长,但大体韵味,却也不是不可以在古琴上复原出来。 男子又说:“这也算记谱子的人太过博闻,结果弄巧成拙了。虽然她说这句是抄袭自《叁合散》,在下却觉得并非如此。小生本是昆仑人士,对这祁连、昆仑一代的历史掌故都很熟悉,这句乐曲分明不是出自什么《叁合散》,而是确确凿凿出自慕容鲜卑古曲《吐谷浑》,颂的是魏晋之际慕容可汗的功勋,永嘉之乱后,又逐渐和宫廷雅乐合流,隋唐也用于皇家仪仗、宴饮时的乐曲。我在北方的鲜卑族人宴会当中听过此曲,印象深刻,绝对辨别得出,只不过当时人用的是秦筝,这句用的是摇指。” 郭破虏听言伸出右手,用大拇指来回托劈几下,一面思量:“摇指?” 何足道点头:“摇指声可遒劲可婉转,但都韧劲十足。” 郭破虏儿时倒是习过两年筝法,虽未能登堂,其中精髓已可意会,此刻他听得出神,呐呐道:“那却是果然不同了。” 男子点头:“须知那琵琶义甲是戴在指甲之上,故而轮弦的时候如春风拂面,和煦,而筝的义甲却是戴在指腹上,故而声音又更加慷慨有力。古人形容秦筝时便有‘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呜呜,快人耳目’之言,因而此句被人改了指法嵌在这首《碧海青天》之中,倒是原貌大改,失了其本身的壮意。” 郭破虏一脸向往:“倒是很想亲耳听一听这原本的《吐谷浑》是什么样子。” 男子沉吟片刻:“我虽然听过,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全貌,须要一句提示。” 郭破虏大喜,忙道:“那不如我再弹《碧海青天》这一句给你试试?” 男子点头称好,又提醒他:“只弹这一句,但却需你将轮指换成长锁。” 郭破虏忙不迭道好,正襟危坐在伏羲琴前,又用长锁将这句“月出惊鸟”重新演了一遍。 “有了。”男子闭目听完,然后沉下嗓子开始清唱。 因他本来不会燕语,故而也只是轻声哼吟。 秋后风凉,穿过窗户吹进来,郭破虏竟似乎有了塞外潇潇的幻觉。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好像也是很多年前一个秋日傍晚,他在桃花岛的一个芦苇塘边见到的那个吹箫老人。箫声呜咽,更衬得残阳如血。 他不自觉也回到琴边,伴着男子的吟唱开始弹了起来。 待到曲毕,房中静得出奇,好半天都无人言语。 “我唱得悲了些。”男子声音很低,仿佛怕打破这种静谧。 “不不,是我的原因,”郭破虏低声,“原来我却是听过这首曲子的。想来《琉璃合时掌中珠》本来就是我家所藏,那《叁合散》残卷被桃花岛一并所得也不是什么奇事,只不过我当时听此曲的时候便是这样苍凉的曲意,倒也不算原滋原味的《吐谷浑》了。” “原来这《叁合散》便是《吐谷浑》变奏所得,这也就不奇怪了。”男子又翻了《掌中珠》前文,恍然大悟。 “我倒忽然有了猜想,这‘叁合’莫非是‘参合’二字的误写?若是这样便说得通了。参合陂之战中,北魏大破燕军,自此之后鲜卑族人便失了往日雄风,其中不乏卧薪尝胆之辈,甚至以‘参合’为自家庄院的名字,想要立志雪耻。这《叁合散》多半也是类似用意。” 男子似乎不太了解中原之事,饶有兴致地听他讲。 郭破虏看他有兴趣,继续道:“这碧湖小隐的曲子虽说入不得仙品逸品,却在深闺绣楼枇杷门巷里传唱最广,据说她本是一位鲜卑族慕容氏后人的丫鬟,那位少爷自命天潢贵胄,文才武略皆可独当一面,再加上他一表人才,后世倒有不少关于他和小隐的故事,我小时候也听我妈妈讲过。可惜这位慕容公子英年早世,那碧湖小隐便一直隐居在姑苏水乡,故而此句受《参合散》或者《吐谷浑》影响也不是不可能。” 男子听完楞楞道:“若是这样,这句‘月出惊鸟’却是那小隐刻意嵌入曲中,用来缅怀故人的吧。”连连长叹。 郭破虏见他一脸愣怔,倒是个痴绝之人,不禁心生亲近,便出言转开话题:“若是有筝在此处便好了,咱们还能再听听那《吐谷浑》里的古意。” 男子转头向郭破虏:“请你再弹一回那《碧海青天》,等下回我再找你时,送你一副象牙义甲,我再请你弹那《吐谷浑》。” 郭破虏依言弹奏。 那男子听完更是面有悲色,反复思量,口中喃喃道着“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他少年执意气,本来有知己良伴,却不知道为何落到现在这样一副丧家犬的样子,惶惶终日,浪迹人间。人世间最伤情不见得是死别,反而是人心易变,要这么说来,这碧湖小隐竟然比自己还要幸运一些。 他满心凄惶,不知不觉便推开`房门,径自走了出去。 郭破虏看得惊奇,趁那人还未走远,问道:“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男子声音从缥缈远处传来:“在下姓名何足道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8.英雄会迎八方新朋友,生辰宴酬三代老相交1 郭破虏当然不会想到,等他真的兑现诺言跟男子用秦筝重现《吐谷浑》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人生聚散的缘分便是如此,有的人只是回眸一眼,便从此许定终生厮守到老,而有的却是等到皓首苍颜,也换不回再一次的擦肩而过。 故而当王希孟再次在襄阳城跟郭破虏相遇,于两人而言,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王叔叔!”郭破虏一脸惊喜,“你也来啦?” 半年不见,王希孟脸上有多了一份沧桑,但比之之前在风陵渡,更加神采奕奕,他见到郭破虏一路从街那头跑过来,一脸欣喜打量着对方,抱拳道:“三公子!” “怎的?”郭破虏小步跑到他跟前来,看了看他身边几个皂衣大汉,一一拱手致意,稍有点担心看了看周围,“你现在这么在外边儿走,可还安全?” 王希孟忙宽慰道:“不碍的,只不过现在可不敢在人前叫我王叔叔了,陆庄主请吕将军给我重新造了籍,现在改姓孟,叫孟希。再有一样,陆庄主与家父曾是仙霞派的同门师兄弟,我得管陆庄主叫一声师叔,陆庄主在桃花岛又是你的师兄,孟某且还差着你一辈,怎敢被你叫做‘叔叔’?当我叫你‘叔叔’才是!” 郭破虏笑得打跌,连连摆手:“那怎好意思,且不说孟叔叔于我有救命之恩,哪有管‘恩公’叫‘侄子’的道理,再者我们江湖中人也不拘这些小节,你看那全真教的周伯通,明明和我外祖父是一辈,不也跟我爹称兄道弟吗?如果孟叔叔执意不肯的话,我见你与我大姐大姐夫年纪相差不大,不如我便叫你一声‘孟大哥’可好?” 孟希心中一暖,回应道:“嗳!郭兄弟!” 两人寒暄完毕,郭破虏便好奇问:“孟大哥这次是过来参加英雄大会吗?今天晚间是我们丐帮的大选,想必孟大哥是为此事而来?” 孟希摇手:“却不是为这一遭,我和身边这两位英雄都是是随陆庄主一并来襄阳,陆庄主在城外等吕文德大帅,我等另有军务,等晚间再一块儿商议大事,现在我们这头事情完了,便要去高知府府上碰头。想必陆庄主已经在了。” 陆冠英虽说与黄蓉郭靖是一样的年纪,却因为自己父亲陆乘风是黄蓉的师兄,因而和郭家三姐弟反而是一辈,于是年长的师兄便格外疼爱这几个小家伙。而郭破虏从幼时起便担了郭黄两家的厚望,为人又敦仁有礼,倒跟自小就着手家业的陆冠英有几分相似,便多受了师兄几分偏爱。 郭破虏听到陆冠英也到了,更是喜出望外:“我陆师兄也到了?爹爹妈妈怎么也不事先知会我们一声,你们都哪些人在呢?” “吕文德大帅、吕文焕统制、高达知府、郭大侠、黄帮主、陆庄主,还有一位我不认得,看着像个教书先生,打西南边过来的。” 郭破虏听闻里头没有耶律齐和大小武,有点纳闷,心忖可能是什么比较机要的事情,便打住了本想一道同去的心思,对孟希说道:“那孟大哥这便去吧,我也不打扰你做正事儿了,要是你明天还在这儿,再来找我喝两盅。代我向陆师兄问好。” 孟希为难道:“高大人设了晚宴,我和陆庄主不能去你们丐帮大会那边,晚间我另有任务,便直接出城了……” 郭破虏连忙道:“不碍的,正事要紧,咱们来日方长。” 孟希咧嘴一笑 ,拍拍他肩膀:“那行,咱们来日方长。” 丐帮大会的地点是在西大校场上,郭破虏去的时候黄蓉已经到了,在侧着身与郭芙说话。旁边耶律齐看到他来了,跟他打招呼:“破虏来了!” 郭破虏朝他咧嘴一笑,既而向着黄蓉那边:“妈!你不是在高伯伯府上吗?陆师兄来了,你怎的没告诉我们?” 黄蓉虽已是中年,美目流盼之间却依然□□不减,她转头道:“丐帮这边事情也要紧,我让你冯叔叔替我去的。” 黄蓉口中的“冯叔叔”郭破虏认得,乃是丐帮八袋弟子冯茂林,虽是净衣派的弟子,但与副帮主鲁有脚有师徒之谊。鲁有脚武功平平,处事为人却令人佩服,冯茂林虽没学到一身功夫,但在师父指点下,也将江州分舵打理得井井有条。上回他来襄阳述职,回江州之前,便受了郭破虏之托,寻那“堕林粉”回来,还带了一大筐蜜橘。但与吕、高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商议大事,作为一个八袋弟子,似乎还不够格。郭破虏心中纳罕,看母亲脸上似乎也有愁容,不禁平添一份忧心。 “今日丐帮大会以武力相较,帮主之位不论身份,能者居之,”说话的是武敦儒的妻子耶律燕,她朝郭破虏眨眼,“咱们破虏这两年长进不小,一会儿也上台试试?” “他?”郭芙听见有人说弟弟,笑了一声,“你看他成天一门心思往军营里钻,哪里是做得了叫花头子的人?” 郭破虏耳根子一烫,不知道怎么又成了家里姐妹打趣的对象:“唉呀大姐……” 耶律燕平时极爱和郭芙斗口,嫡亲姑嫂,互不相让,这时早猜中了嫂子的心意,说道: “那可不见得,让破虏先上去练练伸手,一会儿小叔叔上去收拾一批,待他不成了,敦儒又上去收拾一批。他又不成了,我哥哥这才上台,独败群雄,让你安安稳稳的做个帮主夫人,何等不美?” 郭芙脸上一红,说道:“这许多英雄豪杰,谁不想当帮主?怎说得上‘安安稳稳’四字? 耶律燕道:“其实呢,也不用我哥哥上台。”郭芙奇道:“怎么?”耶律燕道:“刚才梁长老不是说么?当年丐帮大会君山,师母还不过十多岁,便以一条竹棒打得群雄束手归服,当上了帮主。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嫂子啊!还是你上台去,比我哥哥更成。” 郭芙嗔道:“好!小油嘴的,你取笑我。”伸手便到她腋下呵痒。 耶律燕往耶律齐背后一躲,笑道:“帮主救命,帮主救命,帮主夫人这要谋财害命啦。” “芙儿!”郭靖这会儿刚从太守府赶来,便听见女儿在那里胡闹,便喝止了一声。 一群小辈见到郭靖,都恭恭敬敬起身问好。黄蓉怕气氛严肃,岔开话来问:“破虏,襄儿去哪儿了,她不是最爱凑这热闹么?” 郭破虏想起郭襄下午回来时神色郁郁,似有心事,但有意替她掩盖,只好装作不知:“是啊,二姐真奇怪,竟不爱凑热闹。” 旁边郭芙嘴一扁,只当郭襄是在为白天被关禁闭的事情闹别扭:“这小东邪的小心眼儿,谁也猜不透。” 那边梁长老开始主持,丐帮大会开始,众人便停了话头。 丐帮大会比武自然是精彩不断,郭破虏坐在父母不远处,转身听见郭靖跟黄蓉窃窃私语,言语中似乎有‘鲁长老’‘霍都’‘蒙古’几个词,心中觉得不详,又见黄蓉离席,郭靖对她安抚地一笑,似乎并无大事,但席间郭靖频繁看向校场外面大门,眉宇间似有隐忧。 郭破虏凑到耶律齐旁边悄悄问:“姐夫,近日襄阳城里面可有什么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9.英雄会迎八方新朋友,生辰宴酬三代老相交2 耶律齐本在专心观战,听郭破虏的话,转头诧异道:“破虏何出此言?最近岳母大人和你姐姐都叫我专心准备这次比武大会,故而并不知道城中事情。” 郭破虏心中有了些揣测,却不敢多问,只好道:“哦,没事,姐夫一会儿好好比武便是,许是我多心了。” “小老头,你就是成天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讲,我看呀,不出年,你眉头上的皱纹就得赶上柯公公了。”后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两人对话。 郭破虏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郭襄?只是郭襄后面还跟了个比人还高的大雕,看着很是威严,竟是通了人智的,再看郭襄神情喜悦期待,想来那雕便是神雕侠的雕了。 此时武修文、武敦儒两兄弟已经先后落下台来,耶律齐一个飞身跃上,不出几个回合便将前来挑战的人一一打败了去,郭芙连声叫好,笑得合不拢嘴。 若是平日里,郭破虏对着这么盛大的比武场面一定会目不转睛地看下去,可是此刻他总觉父母反应有些反常,心中惴惴不安。 那边耶律齐胜负已定,再没人上前挑战,下一任的帮主显然已经确定。 正在这时,外面两骑马如飞一般驰进校场,骑马者乃是被派出去刺探军情的的探子,郭靖早已等候多时,看到这两人,沉声道:“终于来了!” 郭破虏心中一凛。 果然听一个探子道:““禀报郭大侠:蒙古大军左翼前锋的一个千人队,已到了新野。” “来得这样快!”郭靖早有预料,还是不妨被惊住。 又听另一个探子道:“禀报:蒙古右翼的一个千人队,已抵邓州。” 新野、邓州离襄阳快马不过一个时辰的距离。两军上次交战并没过去多久,正是双方军马疲乏之际,想来蒙古大军恢复得不至于如此之快,但他们这次来得这样突然,似乎别有缘故。郭破虏这么一想,觉得应当是蒙古人得了襄阳城什么消息,让他们加紧了攻城的节奏,而这个让他们这么紧迫跑来的的目的,多半与吕大帅、高知府、陆冠英和郭靖他们密议的事情有关。 若是往常有什么军务上不懂的地方,郭破虏首先问的一定是自己姐夫耶律齐,可是这回耶律齐也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看来是小一辈的都被瞒住了。 大、小武已经在请缨迎敌了,那探子却又说了一句:“奇怪的是,邓州和新野的蒙古先锋共计两千人,全都死在就地,尸首上的左耳都被割了去,无一生还。” 正说着,外面一阵狮吼虎啸,五个大汉各提一个皮袋,后面跟着整整齐齐的狮豹虎猿象各一百头。为首的壮汉将拿皮袋子打开:“史家兄弟奉神雕侠之命,送郭二姑娘第一件寿辰礼物,祝郭二姑娘长命百岁,平安如意!” 说罢将那五个袋子一抖,倒出两千个血淋淋的人耳来!惊得郭襄连忙退到郭破虏身后:“唉呀,这许多人耳,我要来干什么?” 黄蓉一看道:“这位史大哥,原来新野和邓州城郊的蒙古兵,是神……神雕侠率人所杀?” 史伯威与郭、黄二人互相致礼之后答道:“神雕侠说,郭二姑娘十六岁生辰,那蒙古贼人竟敢来犯,实是非杀不可。” 话音刚落,一阵长啸此起彼伏,又有十个行状怪异的人捧着个盒子先后进入校场,中间一个矮胖的人是郭破虏认得的,是当日在风陵渡带走郭襄的“西山一窟鬼”里的“大头鬼”。只听为首那人道:“西山一窟鬼奉神雕侠之命,送郭二姑娘第二件寿辰礼物,祝郭二姑娘康宁安乐,福泽无尽!” 说着便从盒子里拿出个极大的流星火炮,拿火折子点燃。霎时间西校场上空满天花雨,如坠星辰,那焰火花样甚多,竟然还凑成了“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几个大字。郭襄拍手连连叫好。而细心者却听到北方似乎也有闷雷一般的轰鸣声相与呼应,而北面天际却显出隐隐红光。 史家兄弟和西山一窟鬼听闻,高声欢呼:“成了!”那“长须鬼”樊一翁自向众人交待:“这第二件寿辰,便是南阳蒙古大军的二十万粮草和那个最大的火药库!” 黄蓉一听大喜,转头跟郭靖道:“靖哥哥,这下你可不用担心了,这神雕侠竟然无意中帮了咱们大忙!现在纵然那霍都将消息走漏了出去,蒙古大军后院起火,也无暇来顾及咱们了!” 郭靖也很是快慰,忍不住问前来贺寿的众人:“却不知道神雕侠他老人家在哪儿,郭某要亲自前去道谢!” 黄蓉笑道:“靖哥哥,这神雕侠原本你也是认得的,是咱们过儿。” 郭靖又是惊诧又是欣慰:“想不到过儿本事已经这么大了,”连说了几个“好”字,想到正事不能耽搁,连忙叮嘱大武小武,“你二人各带二千□□手掩袭南阳。敌军倘若部队齐整,那就不要下手,要是惊慌混乱,可乘势发箭杀伤。”末了又打发郭破虏,“你赶紧去高知府府邸,跟吕大帅和高知府说一声,说咱们计划不变!” 郭破虏此刻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明白此事得到了极好的转机,连忙应着,发足往知府方向走去。 走到半途却看到一个羽扇纶巾的儒生,后面跟着二百来个军士。郭破虏眼前一亮:“朱叔叔!” 原来白天孟希所说的“从西南边来的教书先生”便是一灯大师的徒弟,“渔樵耕读”中的书生朱子柳。 朱子柳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好小子,一别两年,已经长这么高了!”他见郭破虏眼中迷惑,解释道,“不必再去知府府上了,我看到北面大火,便知道这头顾虑已消,高知府大人派人送来五百坛好酒与丐帮大会上的诸位豪杰,现在他已经歇息了。” 郭破虏终于按捺不住,一边跟朱子柳往回走:“朱叔叔,你不是不来参加英雄大会吗,怎么今日却在这里?你们和爹爹妈妈、大帅、知府大人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朱子柳夸他警觉:“我是受了蓉儿的请,来此方出谋划策的。你可知蒙古皇帝蒙哥与他弟弟忽必烈以及大将兀良合台兵分三路攻打大宋。最堪忧的是,那蒙古皇帝打襄阳,而忽必烈同时在攻打钓鱼台。四川沿长江一路往荆湖一带防线,是当年孟珙将军一手打造的,若是失掉四川或襄阳任何一方,被蒙古大军顺江蚕食,后果不堪设想!” 郭破虏脑子里转过那熟悉江州地带的八代弟子冯茂林,又想起早些时候遇到的蜀将遗孤孟希,恍然大悟:“吕大帅想要溯江回救蜀地!难怪要借陆冠英师兄的人,蒙古人在江上设了浮桥,若没有归云庄早年养的这些个太湖水怪,恐怕也不好成事!” 朱子柳连连点头:“你猜得不错,之前前哨密探的工作本来是丐帮的冯长老与鲁副帮主交接,却不料鲁帮主突然被霍都暗算,正巧就在这行事的前几天,那霍都本来也曾是蒙古军中一位能人的高徒,极有可能走漏消息,刚巧蒙古大军最近似乎回击的次数有些频繁,我们不知道这次密渡长江的事情是否已经败露,一边静静筹划,一边暗暗观察。好在这南阳大火歪打正着,蒙古人自顾不暇,吕大帅大可逆江而上,无所无虑了。” 郭破虏心中雀跃不已,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两人说话间已经重新回到校场。本来似乎胜负已定的局面似乎现在起了变故,点将台上较量的也不再有耶律齐,反而是一个眼生丑陋的丐帮弟子和一个藏僧打扮的光头大汉。 “咦?这是蒙古国师金轮法王的大弟子达尔巴。”朱子柳疑道,自言自语,“他到此处来却是为何?” “朱兄可看出那丐帮弟子的身手?”黄蓉与朱子柳素来交好,见他来了,连忙招呼。 朱子柳定眼看了多时,道:“脸形可以假装,武功和身法假装不来。练了数十年的功夫,哪里变得了?我曾在十余年前的英雄大会上与此人过手百余招,决计不会弄错,此人就是杀掉鲁有脚副帮主的罪魁祸首霍都!” 黄蓉点头:“这霍都与达尔巴本来都是蒙古国师金轮法王的弟子,霍都贪生怕死背叛师门,故而这达尔巴千里迢迢而来向他索命。” 朱子柳捋须沉吟道:“若是真能在此处留下霍都的命来,倒是真的可消掉最后一点顾虑了。” 话音刚落,那霍都便胸中达尔巴金杵一计重击,吐血倒地。底下人一阵欢呼。而最为得意的便是郭芙,这丐帮帮主之位总算又回到她齐哥头上,怎不快意?一面得意着,郭芙便凑上前去接那尸体脸上的□□。 谁知霍都尚未断气,拼着最后一股劲,跳起来往郭芙方向掷去一把带毒的暗器。郭靖、黄蓉、耶律齐等同时跃起,均欲上台相救,其势却已不及。 而郭破虏本站在台下最近的位置,便也有一只毒针打偏了往这里来。 却见得一个青灰色的影子疾风闪电蹿过来拉了自己一把。 而台上的郭芙也正好被高处打来的几颗石头救下。 “芙儿!”一群人惊魂甫定,连忙冲上看郭大姑娘安危。 郭破虏转头一看,刚帮了自己的人五官深邃,瘦骨梭棱,正是白天与他论琴的男子,他惊喜道:“是你!” 那男子没搭理他,转身与旁边一个灰衣中年人说话:“师兄,我来晚了。” 灰衣人适才入校场时报过名号,是昆仑派的掌门青灵子,见到来人,劈头骂道:“何足道啊何足道,每回遇到事情便不见人影,你不如改名叫‘找不到’算了!” 郭破虏心想:“原来此人叫何足道,我还以为那日他不想告诉我姓名。” 何足道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万事有师兄料理,何须我来经手。” 青灵子“哼”了一声,旁边十几位奇人异士见事情已了,而台上郭、黄一家人正在跟刚到场的神雕侠和东邪叙旧。 “得,咱们也不打扰人家团圆了,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吧。”其中一人提议,其余几个纷纷施展起轻功,便也离开了。 何足道和青灵子离开之前被郭破虏叫住:“何大侠,多谢你救命之恩!之前的事情也谢谢你!”说的是之前给他解开穴道之事。 何足道回头看了看他,奇道:“我之前哪有与你见过?”说罢振衣翩翩而去。 郭破虏望着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 而那边郭襄一脸满足地和黄药师、杨过说话,旁边父母姐姐姐夫等围在一旁,也是言笑晏晏。 说起来,今天也是自己生辰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0.英雄会迎八方新朋友,生辰宴酬三代老相交3 丐帮帮主选定,蒙古后院起火,霍都伏诛,三喜临门,高知府遣人送来好酒,西校场上众豪杰无不欢欣雀跃,誓要一醉方休,欢饮达旦不可。 酒过三巡,华灯初上。领兵去了的武家兄弟带了捷报回来。郭靖便让两人跟自己去书房商谈。剩下的除了郭破虏和耶律齐,都是些奶奶小姐,且都是世家子弟,在校场上和众人席地共饮,倒惹得一众丐帮弟子束手束脚。郭襄和郭破虏都有些恹恹的,黄蓉似乎有话跟小女儿说,便和她先走开了。剩下郭家小辈见大人也走了,也有点不想久坐,朱子柳道:“咱们在,底下的人也喝不好,不若先散了吧,让丐帮兄弟们自己好好聚一聚。”梁长老在下面应了一声:“不碍的,有我们几个老的招呼着,让他们自个儿玩去罢。” 于是郭芙、完颜萍、耶律燕纷纷告罪离席。朱子柳跟耶律齐使了个颜色,耶律齐说:“我再待一会儿也回去,跟梁长老交代点事。”又问,“三弟困了罢,早些回去休息。” 郭破虏其实不困,但见哥哥姐姐们都走了,也呆着没意思,说:“那我去爹爹那边看看好了。” 结果到了书房只有郭靖一个人,大武、小武早就说完话回去了。郭靖跟郭破虏父子都是口拙之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没挤出句完整的话,郭靖挥挥手赶紧让儿子走了,郭破虏如蒙大赦。 回头见郭襄闺房的灯正好熄了,想来是折腾了一天累的,郭破虏跟郭襄是孪生姐弟,忽然对姐姐后来不高兴的原因有了点心有灵犀。 神雕侠这样的英雄人物,四海遨游,怎么肯为了一朵小花而停住脚步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推开自己的房门。 却听见里头忽然一阵哄堂大笑,有人点了灯来,郭破虏定睛一看,朱子柳、陆冠英、耶律齐、武修文、武敦儒可不都一一在座? 郭破虏一时愣怔:“你,你们……”被朱子柳拉了进来。朱子柳指着陆冠英道:“这可是你陆师兄的主意,他惦记着你今日十六寿辰,非要为你张罗。” 陆冠英也就比郭靖、黄蓉小几岁,倒也跟这群孩子们打成一片,他笑着说:“也是借着寿星公的名头,咱们哥儿几个许久没在一起痛饮几杯,你说是不是,朱世叔?” 朱子柳抚着胡须点头。 “要说这惊喜,却不是我俩想的了,你姐夫和两位武家哥哥商量说,这‘小老头’平时沉闷的紧,且让他先憋一天,到晚上再给他个大乐子,到时候可得小心别让他哭了鼻子。” 郭破虏又是感动又是窝心,鼻头果然有点酸酸地:“唉?快别逗我了……真是谢谢各位哥哥和伯伯的美意!” 众好汉看了,又是一阵哄笑。 于是谦让一番各自落座,郭破虏千辞万辞坐在上首,左右挨着朱子柳、陆冠英,再两边是耶律齐和大小武。几个长辈先送上各自薄礼,无非是些稀罕但不贵重的玩意儿,朱子柳送了一副自临的书帖,倒是博了一干好评。几番吉祥话合着佳酿进了肚中,倒有人提出行酒令,便要射覆。 郭靖、黄蓉亲朋好友甚众,往日里没少宴饮聚会,光喝酒岂不无聊?‘老顽童’不过空得了个“顽”字,实际上众人里花样最多的却是黄蓉和朱子柳。 朱子柳常道:“咱们江湖人行酒令便要有江湖人的样子,划拳拇战却又太俗。”于是与黄蓉凑到一块合计,弄出个“射覆”的新花样来。 前朝李义山有诗云:“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说的便是此事。覆者,藏也;射者,猜也。即覆者取一物,不令众人知晓,射者猜之,射中者胜,不中则饮,宴酣之乐便在于此。后来文人又将其雅化,覆的多半是风雅之物,需以诗词歌赋来射之。等到朱子柳、黄蓉那里,便改了套路,用武功招式来射覆,覆者心中取一武功招式,须得用另一招来覆,射者从这招猜到其对应谜底,便用自己的招式来射,两人会意,则覆者饮,若射不中或不会意,则射者罚饮一杯。想来郭家宴席上的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各自看家本领无不相熟,拿来猜谜行酒令,倒也不算僭越。 郭家几个小的耳濡目染多年,规矩都是懂的,麻利地将桌子椅子收拾出来,郭破虏的房间不小,很快腾出中间一块空地来。 “慢着,”还没开始,朱子柳先道,“今日是破虏生日,须得要讨些彩头。” 武修文笑:“礼也送了,酒也敬了,也不差再搭一些进去,好么,朱伯伯这么说了,咱们奉陪到底便是,今日便不醉不归了。” 朱子柳道:“在座各位拿手绝技不少,不如各自覆一招,咱们寿星公若是猜中了,便将这招传与寿星公可好?” 耶律齐连忙替郭破虏道谢:“我们几个小的本事不多,分明是朱伯伯和陆师兄慷慨厚礼了,哪里当得起。” 陆冠英却笑道:“你想得却是容易,若咱们破虏一个都猜不出来,岂不被咱们哥儿几个车轮战般灌酒。” 武敦儒道:“那没什么,我与修文可没啥绝技好教的,若是输了,哥哥们替你喝酒便是。” 朱子柳道:“那不行,你俩替破虏罚酒我不拦着,但规矩是规矩,可不能藏着真功夫舍不得教人。” 武敦儒假作咬牙为难的样子:“行吧,那敦儒可就献丑了。” 陆冠英又问:“破虏这孩子讨人喜欢得很,倘若你们都徇私,那还有什么玩头,不如直接去校场一个个背心法给破虏听罢了?” 朱子柳略一沉吟,道:“也对,那不如持覆底者不动,让下手一人来覆,若是破虏射中,则第一人饮酒,射不中,则下手那人替破虏罚酒一杯。” 郭破虏道:“不敢让哥哥们替我罚酒,我自罚便是。” 众人均道此办法公允,便拿来盘子抓阄。 武修文拿了自己的纸团一看,向众人笑:“倒是叫我做了先锋,也罢,我便做这抛砖引玉之人吧。” 武修文坐的是末席,旁边是坐首席右边的朱子柳,朱子柳附耳过去,听罢武修文之言,捋须沉思一会,从郭破虏墙上取下佩剑,走到中间。 只剑长剑振动,嗡然作响。朱子柳先是大开大合正面刺六剑,忽然剑锋陡转,从斜面侧攻,其势之迅猛,非常人可当也。 底下一阵拍掌叫好,此乃朱子柳绝技“哀牢山三十六剑”,其攻势凌厉天下第一,以“三十六计”入名,这招备而后动,刚中柔外,故名为“笑里藏刀”。 郭破虏看得目眩神迷,待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开始细心揣摩,小武哥哥除了“一阳指”外,跟自己武功几乎同脉同宗,而前者是家学,想必不能传人,那便是爹爹妈妈未教给过自己的功夫。可郭、黄二人博采众长,武修文又师从两人多年,会的招式甚繁,不知从何猜起。 胡思乱想间,那边陆冠英数着半炷香时间到了,拿着酒壶过来,朱子柳摇头苦笑:“这高知府存的佳酿可是不多得,往日咱们眼馋得紧,今日可都便宜老夫了。”仰头而尽。 郭破虏大为愧疚,也讨了个酒盏自罚一杯。 朱子柳指点他:“你莫要被这招式吓怕了,须得从那字眼上来猜。” 郭破虏仍未通透。耶律齐便教他:“你看朱伯伯这招‘笑里藏刀’字眼在哪里?” 郭破虏迟疑:“‘笑’……或者是‘藏’?” 武修文点头笑:“咱们二师公朱聪那套‘分筋错骨手’里有一招叫什么?” 郭破虏恍然大悟:“‘笑语解颐!’” 武修文上场打了一遍示意他看。朱子柳又点评:“妙手书生这招‘笑语解颐’虽不含‘藏’字,但阴以实之,拳意到了,因而老夫用‘笑里藏刀’来覆。若待你来射,应该用哪招?” 郭破虏思量一会儿道:“那我便用姐夫教我的全真剑法,用‘醉里贪欢’来射!” 陆冠英在一旁一面笑一面摇头:“虽不中,不远矣。‘笑里藏刀’的精髓是‘阳以虚之,阴以攻之’,‘笑语解颐’的拳法意思也是一样的。你这招‘醉里贪欢’只射到了‘笑’,没有射到“藏”,仍是射错的,但好歹是开窍了,你朱伯伯也不算白下场走一遭。” 朱子柳打趣道:“你别得意,下一个便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1.英雄会迎八方新朋友,生辰宴酬三代老相交4 朱子柳是第二个作覆的,下手坐的是陆冠英,故而有此言。 他这么说着,一面走过去,让陆冠英转过身,在其背上写了几个字。 陆冠英感觉其指锋走向精妙,赞不绝口:“朱世叔‘一阳书指’的功夫果然一流。那我也来献丑了,”说罢走到屋子中间,指指郭破虏道,“你朱伯伯用心良苦,专挑了名目简单的招式来喂你。” 郭破虏不好意思挠挠头,便见得场上陆冠英袖舞翩翩,在空中几个腾挪,以掌为剑,连挽数个‘剑花’,缤纷曼妙,非常好看,正是“落英神剑掌”里一招“落英漫天”。 武修文拍大腿道:“这便十分好猜了!朱师叔那三十六路剑法里,能对得上咱们桃花岛这一招看家功夫的,也就那么一剑而已!” 郭破虏心中掂量一下,从桌上取了十几根筷子。 陆冠英见了,忙笑着制止道:“这便行了!”又望着朱子柳,“朱世叔快饮酒罢,不然这老实孩子把咱们戳五百个窟窿都不够的。” 原来郭破虏想用的这招暗器手法是从母亲处学来的。当年为了克制西毒欧阳锋的“毒蛇阵”,洪七公冥想许久,才教给黄蓉这个以弱克强、突出重围的法子。后来郭襄出生时,被歹人所劫,黄蓉后怕不已,待一双儿女年纪稍大一些,第一等大事便是让他俩学会这逃生绝技。故而众人都知道郭破虏有这等本事。 朱子柳将杯中酒饮尽,从郭破虏手里取了筷子一根,道:“好孩子,朱伯伯这招‘树上开花’,与你方才使的洪七公老帮主那招‘满天花雨掷金针’是一个路子,我的剑法借的是剑的虚张声势,你的暗器借的是金针的突如其来,都是以奇制胜,但金针有限,剑意无穷,看好了。”说着便举着筷子踩着轻功蹿上房梁,哀牢山三十六剑分为上下前后左右各六剑,这招“树上开花”冲天贯日,正是“上剑”中最玄妙的一剑。 耶律齐赞叹不已:“单说‘渔樵耕读’指法过人,却是世人短见了。此番倒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郭破虏用心记下来,又听朱子柳温言细说了其中几处关要,受益匪浅,连忙躬身致谢。 朱子柳抚须,坦然受之,朝着陆冠英:“你是一庄之主,又是这一辈里最年长的,总也该拿点好的出来吧?” 陆冠英正经道:“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哪有不疼自己家孩子的?” 朱子柳笑骂:“怎么又成你家孩子了?” 陆冠英答:“我嫡亲的师弟,自幼性子又随我,跟我自己生的有什么两样?” 陆冠英酒量向来最浅,此刻已经有些酣意,大小武和耶律齐是见惯了陆冠英这副醉后的作派的,听他这么一说,倒真没想到他和郭破虏有何处相似,俱是一脸困惑,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向朱伯伯打听师兄的老底。 朱子柳揭短道:“所以说一个男人若是成了家,性子真会不同,你们倒不知,他与你们师嫂认得时,尚还是个知道脸红的老实孩子!” 陆冠英总算有点赧然,岔开话来:“小师姑又到处揭我老底,来来,耶律帮主,这回你好好表现,替破虏挣一个大招回去。” 耶律齐噙着笑连忙附耳过去,听完便冲着郭破虏道喜:“破虏今日收获可不小了,你陆师兄好大手笔,回去且得好好练着。” 郭破虏心中惴惴,看了看那半醉的陆冠英道:“莫不是又像那‘怀心腿’一样?陆师兄当年可害苦我了!” 当年陆冠英骗尚还年幼的郭破虏去练仙霞派的“怀心腿”。此招足心朝天,出腿如电,临敌时飞足过顶,是很厉害的外家功夫,只不过练法上颇为艰辛,须用绳子缚住足踝,绕绳过梁,逐日拉扯悬吊,如此数年,方可大成。当时陆冠英只是酒后随口诓郭破虏一句,却不料小破虏十分实心眼,真的跑回去找了绳子吊了三年。等到陆冠英知道之后,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又是爱惜,想这桃花岛功夫中能胜过仙霞派的不知凡几,小破虏却毫无偏碍,踏踏实实真心去练,没成想果然靠着这一招腿上功夫在风陵渡救了自己一命。所以圣人说“通则骄而偏,穷则弃而儑”,郭破虏两者都不沾,虽悟性不及其两位姐姐,功底却是扎实的。此刻郭破虏想到那三年倒吊的辛酸苦练,以及夜夜腿抽筋的痛楚,心有余悸。 陆冠英斜在座上,安慰他:“不怕,这回是正经的好东西,你问你姐夫,耶律帮主,若是这招遇上你们丐帮的‘降龙十八掌’,胜负如何?” 耶律齐讨饶道:“陆师兄饶了我罢,我这才新官上任,哪里学过什么降龙十八掌,怎好随意评判?” 陆冠英“哼”了一声:“你倒是郭师叔的好女婿。”挥挥手让耶律齐去覆招。 耶律齐乃周伯通弟子,习得最熟的自然是全真剑法,郭靖本来也有金雁功的底子,与全真派武功渊源颇深,所以平日里耶律齐与弟弟妹妹们喂招,也多爱用全真剑法。 此刻他使的便是全真剑法第二式“雨疏风骤”。 几个哥哥里面,郭破虏自小便跟耶律齐最亲善,这招早就看得滚瓜烂熟,虽不知陆冠英所覆的是哪一招,但依着耶律齐的剑法,可用“落英神剑掌”中“雨急风狂”一招来射。 陆冠英道了一声“好”,自斟了一杯,与他道:“咱们桃花岛功夫博大精深,你单知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却是不够的,咱们岛上还有奇门五转、弹指神通、碧波掌法、旋风扫叶腿、劈空掌、兰花拂穴手、灵鳌步等等等等,然而这还不够,咱们师公,也就是你外公,说过一句话,天下武功和那八卦五行一般,若是不思变,便无甚意思。” 只见他腿掌并施,越来越快,衣带当风,猎猎而起,而演武者本就是潇洒英俊的人物,又带了几分薄醉,正是:“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可不正应了那“归云”二字! 郭破虏从未见过桃花岛有这等功夫,定神细视,又觉得每一招无不是桃花岛本身的基底。 等陆冠英以六招为一轮,演完六轮停了下来,风光月霁,云淡烟消。只听陆庄主道:“这便是‘狂风绝技’,须将落英神剑掌与旋风扫叶腿并施,但威力又远胜于前。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你记住了。” 郭破虏连连点头:“是,圣人说‘温故而知新’,破虏记得了。” 陆冠英将那盏酒喝下,终于不剩酒力,歪在一边假寐起来。 下一个轮着耶律齐,却听耶律帮主道:“我所擅长,无非全真武功和蒙古射箭之法,前者你早就看了个七七八八,无甚好教给你的,后者却是你今后行军打仗之所必备,是我要强迫你来学的,故而也不好做了礼物送给小弟,今日却要从岳父大人那里取一招来送你,而这一招定是他决计不会教给你的。” 郭破虏心想:“姐夫总不会拿‘降龙十八掌’来教我吧,不对,适才他才说了爹爹尚没有教给他这套掌法,这就奇怪了,有什么是爹爹一定不会教给我的呢?” 武修文站在耶律齐一旁,听他说了,只抿嘴偷笑,对郭破虏点头:“要我说,论江湖救急里,这招是最管用的,只师父偏偏不肯教与我们,还是齐哥走运,从老顽童老前辈那里能得来这‘妙招’。” 武修文走到中间,也学朱子柳握了一支筷子:“朱师叔剑法里有一招对这个正好。”说着便比划了一个“前招”,是一个以剑夺剑的招数。 郭破虏认得这是“哀牢山三十六剑”里的“顺手牵羊”,脑子里精光一闪,脱口而出:“是二师公朱聪的‘妙手空空’!” 众人大笑,说郭破虏开口犯规,要他自罚一杯。 武敦儒给他说情:“罚也可以,若是能用一招射得准,也算你中。”这“妙手空空”指称太特殊,除了“顺手牵羊”那招可应之外,一时倒真不好找到对应的套路。 郭破虏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时,忽然房间门从外面推开。 “你们倒是在这里玩得痛快,怎的也不叫上我们?” 一个中年的女子带着笑的声音。 众人往外一看,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黄蓉、郭靖二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2.英雄会迎八方新朋友,生辰宴酬三代老相交5 黄蓉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冲旁边旁边背着手站着的郭靖佯装生气道:“靖哥哥,我刚卸任不到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已是明日黄花,不受人待见啦,人家吃酒都不叫上咱们。” 靖、蓉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依然像小儿女一样恩爱,郭靖只觉得爱妻还如少女一般美丽可爱,听她含娇带俏一声假嗔,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伸手去揽黄蓉肩膀。 耶律齐忙道:“不过是小辈们吃酒,替破虏贺一下生辰,岳父岳母已经操劳一整日了,怎敢再惊动两位。” 黄蓉不依,拉着郭靖走进来,指指朱子柳:“那怎么你们朱伯伯却在席位间?”正要打趣,又看到一旁已经喝醉倒下的陆冠英,笑得打跌,“咱们这位陆庄主依然是老样子,三杯就倒的酒量,”俯下`身子见陆庄主睡得人事不省,连忙招手叫小武,“修文快去,把你师父库里放的黄酒拿来给你陆师兄喝!” 武修文不解:“这又是为何?陆师兄醉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能再饮?” 朱子柳是知道黄蓉的:“枉你跟着黄帮主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们丐帮这‘以酒解酲’的绝技,以往七公还在的时候便是如此,若是烧刀子喝得酩酊了,便用不那么口辣的黄酒三两杯,一准管用。” 武修文听得瞠目,咂咂嘴:“醉上加醉,岂不把人灌死。”口里这么说着,还是去郭靖库房里取酒去了。 郭靖几十年老实性子不改,只直言道:“又是烧刀子又是黄酒的,灌那么多水下去,撒泡尿自然酒就解了。” 在场无不拍桌捧腹。 黄蓉走向郭破虏,免不了也对儿子说了几句“多福多寿”“吉祥如意”,便看了看众人送他的寿礼,一面赞一面替儿子道谢。看到朱子柳那副字帖时候,忽然面上带喜,忙叫郭靖:“靖哥哥快来看。” 朱子柳送的是一副他自临的欧阳询《皇甫诞碑》。世人素来称“颜筋柳骨”,欧体虽然一直与前两者并驾齐驱,但欧体中正,法度严整,习此书之人往往得其正,不得其变化险绝,常失于拘泥。《皇甫诞碑》算得上是欧阳询最险的一帖,乍一看仍然端正严整。朱子柳笔法精湛,临得惟妙惟肖,只不过锋回笔转之处,似有玄机,倒像是大将临城,处变不惊,且碑文内容本也是赞扬忠臣节义,倒适宜郭家子弟自勉,朱子柳赠与郭破虏时便说:“老实孩子练老实字。” 郭靖走过去,一干人也凑过来,黄蓉一面捧着字帖一面向朱子柳福身道谢:“我家小儿鲁钝,没想倒受了朱师兄这么大份礼。”郭破虏只道是黄蓉感恩朱子柳选帖的费心,但见自己父亲也忽然说:“这可使不得,一灯大师‘一阳指’功夫从来不外传,怎可随随便便便宜这毛头小子,朱师兄快些收回去吧。” 旁边本来只是看稀奇的这才恍然大悟,朱子柳向来以笔代指,这亲自手书的字帖上的每一笔一划,可不正如有人手把手教导一阳指一般? 朱子柳道:“如今国难当头,大宋与我大理唇齿相依,自当一同御敌,不多日后我便要与鱼隐诸人一同护送小陛下往西避难,这战乱时节,今后相聚又不知是何日,破虏早晚是要当家的,这襄阳城和大宋最终还是得落在这帮孩子们身上,这孩子刚直却不鲁莽,我看着实在喜欢,再说蓉儿靖儿不也对武家兄弟倾囊相授,本就是一家人,何来二家之言?” 郭破虏听闻鼻头一酸,从母亲处接过字帖来,给朱子柳磕头谢礼:“多谢朱伯伯厚赠,破虏下来一定勤加练习。” 朱子柳笑着扶起他说:“若是有朝一日朱伯伯这一招‘一阳指’能在危难中救你一回,那便不枉你今日这几个响头了。” 耶律齐见气氛有些沉重,忙扯开话题:“朱伯伯抢了我好大风头,方才明明是我在给破虏送武功,却叫朱伯伯受了破虏几个响头!” 众人大笑说他:“你明明是借花献佛,若是要谢你,还不如让破虏去给江南六怪坟上烧香。” 黄蓉好奇问他们覆的是哪一招,郭破虏自道是朱聪的“妙手空空”,自己尚没想好怎么去射。 黄蓉拍他脑门:“小傻瓜,咱们桃花岛几套绝招里虽你没学全,但比个样子总还会吧?” 郭破虏知道这是母亲在给自己作弊了,便又在心里转了一遍,总算灵光一闪,拿来烛台放在桌前点亮,双掌运气,往烛火出挥掌。 烛火摇曳一阵,闪烁不停。 武敦儒夸道:“这便对了,‘劈空掌’对‘妙手空空’,岂不正合适!” 耶律齐便下场教郭破虏,忽见到郭靖在一旁坐着不发一言,知道自己岳父性子,便来请郭靖:“我倒是班门弄斧了,不若请岳父来给破虏演招吧?” 黄蓉忙拊住郭靖的手掌道:“不急,该你教,还是你来,我与你岳父既喝了这酒,自然没有空手而来的道理。” 众人一听,无不雀跃,都想要开一开眼界,便催耶律齐速速教了郭破虏换下一轮。 下一轮出覆底的是武敦儒,但覆招的修文却去取酒去了没有回来。 “莫不是走到半道迷路了吧?”黄蓉半开玩笑道,拍一拍武敦儒,“罢了,你与师娘说,且让师娘替你弟弟来覆这招。” 武敦儒便低身向黄蓉说了。 黄蓉听完便向朱子柳笑:“若说今日礼最重的莫过朱师兄了,但这礼最多的是谁你们却猜都猜不出来。” 说罢便在屋中演了一套腿法。这套腿法看似寻常,却大有来历。说是自东邪将几个弟子打断腿赶出师门之后,辗转寻了弟子陆乘风回来,又打听到了曲灵风的下场,陈玄风和梅超风是早死了的,只武罡风和冯默风不知去向。黄药师心里或有些悔意,便创了一套可以恢复腿伤的“旋风扫叶腿法”,准备传给能找回来的弟子。 若是从字面上看,“旋风扫叶”已经和前面的“狂风绝技”有些重合,郭破虏心知自己母亲一颗七窍玲珑心,自然不会把谜底摆在明面上来,定是和这功夫的来历有关。有心想黄蓉下场时说的那句“送礼最多”,觉得母亲意有所指,倒是有了点眉目。 这射覆几轮下来,虽然朱伯伯的“哀牢山三十六”剑被用得最多,但作为覆底的却只有一次,要说覆底用的最多的,大概是“妙手书生”朱聪的功夫了,第一回小武师兄用了“分筋错骨手”里的“笑语解颐”,后来姐夫又覆了一招“妙手空空”,黄蓉这么一说,看来这回也是二师公的武术。 郭破虏心中不敢决断,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熟睡的陆冠英,黄蓉咪咪笑似乎在肯定他,是了,母亲和陆家师叔感情深厚,又是陆冠英师兄的长辈,再加上后来陆庄主已经痊愈,自然是不忌讳提到断腿这一说的,因而黄蓉覆的字眼确实藏在“旋风扫叶腿”下面那个“断”字。 郭破虏学武年头不如武家师兄久,七怪的武功只是耳熟而已,这么被提点一下,终于想起朱聪“分筋错骨手”里的一招“壮士断腕”来! 这么一来就好射招了,郭破虏有点不好意思看看郭靖,自家父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瞪自己一眼,郭破虏左手虚抱了一下,做出跟人近身相搏的样子,然后双手互叉在“对方”脖颈后面,一声暴喝,同时用劲捺落。 “哈哈哈!”黄蓉笑得花枝乱颤,直跌到郭靖肩上,“果真是你的亲儿子,一道关键时候,总要用这蒙古人摔跤的法子来救急,好罢,这‘断山绞’也算你对。” 周围人也是一阵笑,武敦儒一边笑一边教郭破虏:“不过师娘说得倒是对的,今日最慷慨者,‘妙手书生’是也,破虏回头真要给二师公好好烧香才是。” 郭破虏和郭靖俱是赧然一笑,齐齐挠一下后颈,又惹来哄堂大笑。 总算轮到靖、蓉二人,黄蓉偏要耍花样说她和郭靖算是一份。 朱子柳便道:“那也没什么,你二人随意拿一招出来,也够小辈们受用无穷了,也不必贪多。” 黄蓉眨眨眼:“朱师兄这是什么话,只不过是图着更好玩一些罢了。靖哥哥老实,便让他来送这一招,只不过这覆底和覆招都由我来想,我选一招靖哥哥的绝技做底,然后覆一招我的绝技,却要诸位都来猜,若是所有人都猜中了,这才能把靖哥哥这招绝技教给我那傻儿子。” 朱子柳知道她自负聪明,一定会想什么怪招,连连摇头:“竟然有不向着自己儿子的母亲,我们都要猜那也罢了,只不过你得覆两招,不然照你那刁钻古怪的性子,若是最后猜不出来那便不好玩了,岂不失了这酒令的本意?” 黄蓉一想便应了。郭靖还在一旁问:“那便没我什么事了?” 众人皆笑:“你就坐着看便是。” 这会子武修文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两坛黄酒,拆了封给众人满上:“来的时候碰到萍妹、芙妹和耶律妹子三人,说我们这边好大动静,也要过来一起看热闹。” 众人瞧他后面没跟着人,便问那三人在哪儿。 武修文在黄蓉指使下和武敦儒一道给陆冠英灌酒,一面说:“她们说先去厨房,给咱们准备甜汤过来。” 陆冠英感觉嘴边一个冰凉的东西凑过来,半梦半醒道:“瑶迦,几更了?” 忽然听见周围一阵爆笑,睁开惺忪睡眼,看武修文手里拿着个酒杯子凑在自己跟前,旁边黄蓉一脸坏笑看着这边,这会儿已经醒了大半,笑骂道:“好哇,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这醉汉,明天我就回庄里去了,你们城里人欺负人!” 黄蓉笑得眼泪出来,道:“叫你起来给你宝贝师弟帮忙呢!” 陆冠英问了一圈,知道了新的酒令规矩,便跃跃欲试:“来吧,可不能让小师姑欺负了咱们破虏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3.英雄会迎八方新朋友,生辰宴酬三代老相交6 黄蓉自幼被周围人宠大,婚后又和郭靖感情甚笃,郭靖对其纵容更胜于黄岛主,因而黄蓉性格一直如少女般跳脱,没有太大变化,但一旦她拾起桌上的竹筷,以箸为棒的时候,便立刻显出一份与旁人不同的气度来——到底是少年成名,几十年下来博采众长,早已登堂入室。若说适才朱子柳的快剑可用“锋利”来讲,黄蓉的打狗棒法便可用“玄妙”了。再加之黄蓉本就深谙桃花岛五行之法,这打狗棒法变换又多了几分灵活,若不是这样的绝顶聪明再加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加演练,是到不了这样的高度的。常人提到“黄帮主”便总先说她是“襄阳助夫君守城的女中豪杰”,但若是没有郭靖,想来这位“黄帮主”的锋芒未必不会更胜如今。 黄蓉莞尔一笑,举轻若重拾起竹筷,指指耶律齐,想来也是有意要提点这位刚继任的帮主,说道:“看好了,第一招。” 便见她衣袂翩翩,猎猎起舞,一个兔起鹘落,长身远刺,忽然空中一个腾挪抱臂回救,正是“打狗棒法”中一招“母狗护雏”。 众人见她空中转向行云流水,毫无滞碍,倒像是仙女驾鹤,好不美观。 黄蓉盈盈落地,不见力竭,声色如常道:“这覆的是招数本意,再来还有——” 又是一个蹿身跃起,雷霆万钧,当头棒下,如泰山压顶,纵千万人不能撄其锋,这便是“落水打狗”了。黄蓉手里竹筷应声而断,“啪”地一下,却听得众人冷汗乍起,正如被溅起的层浪打过。 众人皆是叫好,耶律齐看得目眩神迷,虽然早就知道与岳母武功差距巨大,而如今实打实看一遍,仍是叹服不已,喝彩之后不免诚恳道:“多谢岳母大人指点,齐儿现下知道自己不足了,一定会好好琢磨功夫,不侮了岳母大人的威名!” 黄蓉点头,知道不需要再多提点,耶律齐此后自然会自己努力,因而便言归正传道:“好,我这第二招覆的是招数字面,你们若是能射得中其一,都算对。” 朱子柳不愧为大理丞相,睿智博闻绝对不在黄蓉之下,已然猜晓覆底,笑着说:“蓉儿不厚道,这么刁钻的谜面,可要难为几个孩儿了。” 黄蓉坐回郭靖身边:“若是这都不答不上来,便枉为我桃花岛人了。” 朱子柳见另几个还在苦苦思索,少不得要帮衬一下,便也不着急,缓缓对下面小辈道来:“虽说咱们一灯大师和东邪、西毒、北丐、中神通号称五绝,这‘一阳指’的功夫威名远播,但咱们自家人说句漏底的话,这‘一阳指’的功夫只算得上浅薄,尚且见不到段氏武功的宗门。须得要将这‘一阳指’练到四品,才堪堪可以窥见段氏绝学‘六脉神剑’的一点玄机。但‘六脉神剑’百年内练成的人物屈指可数,上一个还是一灯大师祖父辈的人物,是我大理的宪宗皇帝段誉,后来段氏人丁凋敝,自古好武功凭的是心口相传,但大多得筌者众,得鱼者少,会意者多,会心者少,因而到我辈,也只是勉强维持一点段氏的颜面而已,实在愧对先人。今日少不得借蓉儿方才一句话,朱某对这‘六脉神剑’的机要虽说是七窍通了六窍,但比划个样子,还是可以的,权当是给小辈们开开眼,你们看好,若是这招看明白了,黄帮主的覆底也就昭然若揭了。” 说着也依着方才郭破虏的法子点了烛台在桌前,十指握拳,右手拳心向上,小指伸出朝烛火光处一指,灯花毕剥一响,红烛影动,将熄未熄。 众人皆知朱子柳没有运真气,这一招“少泽剑”行经手太阳小肠经,若是能以气为剑,可以说是变化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朱子柳这一招下来,熟知桃花岛奇门五转的陆冠英立刻了悟,他一拍脑门,惊喜看向黄蓉:“小师姑好大手笔,今日要狠赚郭师叔一票了。” 郭靖尚还蒙在鼓里,只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好歹听出朱子柳这一招应该是射对了的,见黄蓉点头不语,便闷头喝了一杯。 陆冠英便去捶了捶耶律齐:“怎样,耶律帮主也看出来了吧?” 耶律齐的父亲耶律楚材以前做过蒙古人的宰相,宰相家的公子,自然是文武双全的,不然也不会受黄蓉青眼,将女儿许配给他。此刻耶律齐也想明白了,会心而笑:“那咱们哥俩先打个头阵,陆师兄先请!” 陆冠英以箸为剑,连连退步,踩着轻功做了个御剑当胸的动作,正是桃花岛“玉箫剑法”中的一招“萧史乘龙”。 那边耶律齐也倏忽身动,虚运拳劲,身软如虫,使出老顽童“空明拳”里一招“深藏若虚”。 黄蓉拍掌道:“你二人互相映衬,一射其表,一射其里,倒是用得巧妙。”然后与郭靖各饮一杯。 有了陆庄主和耶律帮主两个人提点,剩下三人便好猜了。陆冠英一招“萧史乘龙”射的是“龙”,郭靖武学中最值得拿出来的莫过于“降龙十八掌”了,而耶律齐打的“深藏若虚”却是说其中这一掌本身含义。 适才朱子柳所出少泽剑所经“手太阳小肠经”,太阳,老阳也,易经第一爻,又名“初九”,便是“老阳”的卦象。陆、耶律二人何其聪明,一看便知这说的是降龙十八掌对应之卦:“初九,潜龙勿用。”“潜龙勿用”本意是说事物新生,势头较弱,须谨慎行事。这么一看,耶律齐所射“深藏若虚”之准,又在陆冠英之上。 而黄蓉以“母狗护雏”意指“庇护新生”,以“落水打狗”提示字面上一个“潜”,却只被朱子柳一人看破。故而朱子柳又在诸人之上。 剩下几人都不是蠢笨至极之人,稍微动脑也能猜到,只是各自须寻一招来射也并非易事。武修文素喜讨巧,抢了个先,依着朱子柳“初九”的提示,使出“哀牢山三十六剑”第九式“隔岸观火”。 这下苦了武敦儒,本来他也想使同样一招,却被弟弟占了去,正是着恼时,听见旁边郭破虏悄声道:“大武哥哥,‘初九,阳在下也’!”武敦儒忙道了一句“多谢”,借用一招全真剑法“西风残照”。 黄蓉假作没看见二人说话,郭靖又饮两杯。 最后便都看着郭破虏一人,只见郭破虏慢吞吞起身,微微颔首,弯下双臂,双肘朝前,如力箭出射,猛地向前冲去,正是桃花岛一套基础轻功“灵鳌步”。这“灵鳌步”行如蛟龙出水,其招式颔首藏头,又应了“潜龙勿用”中“藏虚”之意。众人皆是叫好。 郭靖这才看出门道来,知道自己被妻子好好坑了一招,无可奈何,只好站起来,提点了几处要诀,稍微比划了一下,随后示意郭破虏和耶律齐向前:“这‘降龙十八掌’除帮主之外,只传对本帮有大贡献之人,齐儿既已是帮主,就不说了,今日为父提前传破虏这招‘潜龙勿用’,希望你莫要辜负你母亲给予你的厚望,丐帮豪杰为保护大宋鞠躬尽瘁,若是他日帮中与你有所差遣,吾儿不得有任何推辞。” 郭破虏郑重跪谢,发誓道:“孩儿既承了‘破虏’这个名字,自然毕生以此为业,与丐帮兄弟共同进退,若是他日帮中有难,或涉及家国大义之事,破虏必当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黄蓉走过来两手分别搭在女婿和儿子肩上:“我这射覆规矩出得古怪,本不是要刁难你们,只是要你们兄弟同心,今后的担子要你们几个一块来抗,若是遇到困难,也不许离心离德!” 耶律齐、武敦儒、武修文、郭破虏俱是心中震荡,齐齐道:“请二位放心!” 正说着,完颜萍、耶律燕各自端了甜汤、下酒菜推门进来:“不是说吃酒祝寿,怎么忽然就变成誓师大会了?” 武敦儒、武修文帮忙接过宵夜,耶律齐问耶律燕:“你嫂子呢?” 耶律燕眨眨眼道:“嫂子说这么热闹若是不带上‘小东邪’,明早她知道了非哭鼻子不可,便去襄儿房里叫她起来。” 黄蓉拉着完颜萍,跟众人道:“酒令咱们也行了,武咱们也会了,现下‘国手’到了,可弄点文了罢?” 众人皆知完颜萍师从金国琵琶国手,每次家宴都要请她助兴,便都说好,完颜萍羞红了脸,也没拒绝,只说:“今日是破虏和襄儿生日,怎可让我喧宾夺主,在场乐技不输我的大有人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于是完颜萍抱来琵琶,朱子柳借来琴,陆冠英拿出洞箫,耶律燕取来阮咸,郭破虏搬来筝。 完颜萍一个拨弦,便听得众乐声起。 黄蓉眼波流动,莺声婉转,仍如当年那个泛舟踏歌的白衣金环的少女,只风流韵致,更胜从前。 只听她朗声和歌而唱: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假我以烟尘,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咏,何申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曲子选的是李白春夜桃园宴饮诸兄弟所作之序,虽然现下已经秋风萧瑟,襄阳城这一处屋院里却似乎温暖热闹,春意依然。 而其夜未阑,其乐未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4.假虎威吕统制傍吕帅,挥泪剑郭大侠斩郭襄1 有时候一个人的成熟就像竹笋□□,很短时间,就可以有大变化。郭破虏觉得自己刚刚还在和家里人喝酒庆祝,大姐郭芙打开门只一句话的功夫,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有人将他放在了走马灯里,一刻不停地推着灯上纸画人转,等到风停回首,早已找不回原来模样。 那天他抱着郭襄在校场上,周围人吵闹的声音嗡嗡作响,郭靖提着剑要杀郭襄,黄蓉在一旁跟吕大人争论不休,武家哥哥和姐夫一面拦着郭靖,一面说情。魏大人手里的尚方宝剑上的剑穗垂下来不住摆动,像是催命的勾魂索。 他的二姐郭襄气息微弱,额头滚烫,靠在弟弟脖颈间,微微睁开眼看着这个校场,想到半月前还是那么热闹,想着她的大哥哥派了那么多人来祝自己多福多寿,是不是她太贪得无厌,如今阎王爷要自己把这些福气都还了回去? 她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 只有郭破虏听见了,却忍不住落下滚滚热泪来。 郭襄说:“小老头,咱们郭家留守这襄阳城,真的守错了吗?” 郭破虏也不知道,他茫茫然抱着姐姐,只觉得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却又无处可说,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就不是黑白分明的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一个光明坦荡的人,竟然是错的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杀招,让人在无形之中腹背受敌呢? 或许从郭襄离开襄阳城的那晚上一开始,一切就都在失控了吧。 那日生辰宴酒喝到最后,郭芙进来跟黄蓉低声几句,说的是郭襄不告而别的事情。黄蓉脸色一变,但大概是怕此事影响郭靖分心,便没有说出来,撑着笑脸一直到众人散去。接下来好几天,襄阳城便再没看到郭家母女三人的踪影。郭靖见惯了自家妻女的自由性子,不以为意,再加上那个时候吕文德的水师刚刚发兵往四川去了,十月长江枯水期开始,蒙古军在四川的浮桥防线正处弱势,若是能将这条上游防线破了,下游荆湖地区的危机便可缓解。可是这样一来襄阳的大部分军力便调出了驻地,一旦走漏消息,蒙古军这时候攻打襄阳,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方面,当时做这个决策的两个高级官员,一个是湖北安抚使吕文德,统江陵、汉阳、归、峡、襄、郢军马事,另一个是知府高达,带行遥郡刺史、权知襄阳府、管内安抚、节制屯戍军马。虽说两人都有节制长江沿线的权利,但是擅自离开驻地,被有心人抓住,也够两个人喝上一壶的。 因此几人秘密定好计划,准备速战速决。吕文德带着陆家庄水鬼和吕家军突袭四川,高达和郭靖留在襄阳城唱一出“空城计”,而这出戏,既要唱给蒙古人面前听,还要给自家不懂事的长官听。 这位“不懂事的长官”,就是当时坐在京湖安抚制置大使这把椅子上的权臣贾似道。 贾似道一介文臣,从未经过沙场,靠着裙带关系玩弄权术,纵然圣眷正隆,在前线将士里却是没什么说服力的。高达还在汉阳的时候就公开嘲弄过前来督战的贾公:“巍巾者何能为哉?”讥他文人不懂武事。吕文德会做人情,时不时给这位后来的丞相铺一下台阶,好使对方颜面上可以过得去,但要说领兵细节,没有人觉得有跟这位顶头的无能上司知会一声的必要。 因此吕文德带着军队和陆家庄水鬼溯江伐蜀的第二天,好巧不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听说上头增派来一位新的廉访使,来临时代管这边监军的事务,手上拿着尚方宝剑和御赐的令牌。要知道,上一任的监军死了好几个月,一直没人来补,忽然在这个节骨眼下借调了廉访所的人来,可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上头某人想要越过监司直接掌控襄阳的监察权利。守城众人第一个想到的是:是不是上头有谁听说了什么?但这廉访使是谁派来的?是谁走漏了风声?要算计的是哪一方的人? 第一个赶去迎接廉访使的是守军统制吕文焕。吕文焕乃吕文德的堂弟,自从吕文德入了行伍,便一路提携自家亲眷,因而心腹和得力干将无一不是吕姓之人。吕文焕便是襄阳城各路守军长官。只不过此人贪财怕死,冲在前锋的事情倒是多半让郭靖去代劳。牵头溯江入蜀的是吕家军,所以担的也是最重的干系,吕家和贾似道关系亲密,若这人是贾似道派来的亲信倒还好,自家人不打自家脸,若是朝廷走章程正常调来的一个不相干的人,反倒是打打不好。吕文焕留守襄阳,涉及自家人头,不得不上心。上午打起精神堆着笑去接人,下午回来却如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 郭破虏和他父亲一样,只想抗敌守城,对这些官场之事不甚在意,平日黄蓉和朱子柳在的时候或许会稍微提防一下,也不过冷眼旁观。很多年之后郭破虏再回想这天的事情,都暗自悔恨,若是自己能早早长个心眼,或者那日黄蓉没有出城去找郭襄,或者朱子柳晚一天离城去大理救小皇子,会不会有人看清了这趟浑水的底细? 反观高达府上,却出奇地沉得住气。白天里没有一丁点搭理这位新来的监察官的意思。晚间的时候听闻那位廉访使亲自敲了高知府的大门,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知府府上便差遣了人来,要请诸军统领、郭靖夫妇、耶律帮主等人来府上赴宴。黄蓉不在城中,便由郭破虏代替。 这位高达知府,在襄阳城有一个绰号,叫做“二无知府”——铁面无私,翻脸无情,有的人说这是在夸高知府秉公执政,又有的说这是在讽高知府不念交情,处事过于刚正。他在战场上和吕大帅有多么配合默契,在战场外两人就有多么剑拔弩张。他对有军功的将士有多慷慨大方,对上面下来颐指气使的官员就有多刻薄。 因而这天晚上郭破虏跟父兄一到知府府上,发现高伯伯脸上泛着往日不常见的兴奋喜悦时,心里是纳闷的。 拉着高大人义愤填膺说个不停的是一个瘦个子文官,面黄肌瘦,官服上打着补丁,看着背后的补子品级,应该就是新来的廉访使了。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想我魏庭芳,二十年苦读出来的正经书香门第,鼎甲的出身,却要被那国舅爷玩弄于鼓掌之间!”只听得庭间“啪”一声,这新来的大人将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继续愤愤不平,“高兄,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我老高是早就看不惯那什么‘假大人’‘真大人’的作派,这沙场上的真假,拖出来遛一遛,什么都门儿清!还是你魏大人有脾气,好在是圣上明鉴,这不,宝剑归鞘,” 高达是一位年愈花甲的老将,身板挺直,说话铿锵有力,高兴时带着感染人的豪爽,他指指那魏大人手上的金剑,又指指魏大人,“明珠还朝!” “我知道你高兄不是阿谀之人,故而当年你在前朝替我求情时,魏某都记在心里。今日承蒙陛下恩典,许我再入朝效力,我必不负君恩,谁敢在那阵前捣乱,这柄尚方宝剑,便是他的送命之剑!”魏大人义正言辞举着剑朝东方拱手。 两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互相拍肩膀,快慰一笑,相扶着落座,正看到郭靖一行人也入席。 高达转身来迎:“郭贤弟来了,这是廉访所新来的魏庭芳大人,他的名号你一定听过。”。 魏庭芳的名字郭靖曾有耳闻,前两年本是有名的御史大夫,铁骨铮铮的诤臣,因为连写了十二封弹劾贾似道的谏议文章,后来被强行丁忧,回家呆了三年,这回回来却不知道贾似道是转了什么性子,竟然没拦着上方给襄阳城送了这么个“好礼”来。郭靖虽然于官场之事迟钝,但也听闻过“魏十二”的名头,都是耿介爱国之人,三杯两盏下肚,倒对这位大人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高达下手坐着吕文焕,低眉垂眼赔笑了一整日却是热脸凑了个冷屁股,此刻被落在一边喝着苦酒,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郭破虏是众人中身份最低的,坐在最末,旁边的小将他认得,是吕文焕的儿子吕师孟,比郭破虏郭襄大不了几岁,但早早便借着父叔的荫蔽,得了个“兵马监押”的闲职,此人性格阴翳,不与人多话,又加上他父亲巧言令色贪财慕权,故而也与郭家子弟走得不近,今次也在一旁陪坐,默默喝酒,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却很犀利地随着庭间说话的知府和廉访使转动。 魏庭芳看得出郭靖和高达走得近,便随口问了问诸人的官衔,听闻郭靖只是个借补的右军统制,大为叹惋,说要禀报朝廷,让圣上多嘉奖这等忠义之士。又听闻郭靖熟悉兵法,行军很是稳当,问他是否是太原郭子仪后人,郭靖自答其祖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其父乃是牛家村郭啸天,世世代代都是草莽之徒。魏大人这才失了兴致,只夸他忠义可嘉。 吕文焕收拾了精神,这会凑上前,说自家犬子需要历练,让他随后几日陪同魏大人在城中行走。想来是怕魏大人跟高知府一个鼻子出气,知道吕帅离驻之事,把责任推到堂兄吕文德一人头上。 高知府冷笑一声:“吕统制也把我高某看得太龌龊了,我是那种背后捅人一刀的人吗?”说着点了郭破虏的名字,让他也跟着魏大人一块“历练历练”。 魏庭芳眉头皱了皱,手里摸着宝剑,似笑非笑:“明明来监察的是我,你们这是反要将本官监视起来?” 高知府心中不满吕文焕小人之心,索性跟老朋友交了底:“本来若来的是别的什么人,高某还得替吕帅紧张掩饰一番,但魏大人是知道轻重缓急的,我老头子也就老实交代了——吕帅此刻不在城中,他去打四川去啦,咱们几个老爷们在这儿为他担着干系唱唱‘空城计’看家,若是走漏了风声,让蒙古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故而没让外人知道。” 魏庭芳本来对贾似道的亲信就不信任,听到吕文德私自出襄阳,果然连连摇头:“这不行,这不合规矩,他没有上头的准令。”又问了有哪些人参与,知道还有陆家庄这类水匪之后又担心不已,忽看到席间耶律齐高鼻深目,不似汉邦人,问他来历。 “在下丐帮第二十代帮主耶律齐。” “你是辽人?” “在下是归明人。”所谓“归明人”即是对番邦归宋之人的称呼,耶律齐本身是辽族贵族,后跟着父亲耶律楚材投了蒙古,因为其父被蒙古皇室所害,后来才转归了大宋。耶律齐素日便忌讳别人提他是“三姓家臣”,故而每次回答都掷地有声,以显得自己问心无愧。 魏庭芳文人自矜,对乞丐头子没什么好感,且知道对方不是汉人,又多了一份忌惮。 郭破虏在一旁插话道:“我姐夫是终南山全真教周伯通的关门弟子。” 魏庭芳不与毛小子一般见识:“丘处机不也受过铁木真的封诏?吕帅这事儿不事先上报,却与乌合之师擅自攻蜀,若是不成事,或者襄阳忽然受围,这个责任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担得起的!不行,这事情已经这样,我现在当然没法上报,但等他回来,我却要问他,他瞒着这么大事情不上报,是不是对朝廷不信任?” 吕文焕在旁边听了良久,终于忍不住打断:“魏大人,此事是我堂兄与高知府、郭大侠等城中众人共同商量所得,怎么在你口中,现在全推到吕帅一个人头上了?” 高达忙也应和:“是是,当日我确实是在场,这也是权宜之计,若是吕大人真有什么差池,高某人也愿意同担责任!” 魏庭芳一脸正色:“高大人你又做烂好人,这吕家军抢他人军功可不是头一遭了,他突袭四川赢了,便是他们吕家军的功劳,输了,全要全襄阳军一块受罚,这是什么道理?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一个目的,杀掉蒙古鞑子,我魏某也不是不识轻重之人,只不过待到此事安定,吕帅归来,我定会上报,到时候功应该是归你们共有,但这罚也不能不清不明。” 高达掩藏了笑意:“魏大人赏罚分明,此事本就该依大人所说,是赏是罚我们都受着,若是朝廷再多几位魏大人这样的明事理的良臣,我大宋何愁不兴?” 吕文焕冷笑一声:“高大人,乱世做不得清官,这个道理我以为你晓得的,你要借力打力,小心引火上身。” 高达佯做不解,做着个气恼的样子:“吕统制越说越不着调,都是为了襄阳和大宋的安危,何必非要做这些个意气之争?” 魏庭芳在一旁替知府说话:“高大人一心为国,怕是有些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郭家众人事不关己,看了一夜好戏回来,郭破虏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姐夫,今天高大人府上的酒怎么换了市面上的干白了?” 郭靖说:“高知府的好酒都赏给下面的士兵,平时军官宴饮,对付得过去便可以了。”言辞间是在夸赞高达是厚待士卒,于己却很节俭的良将。 耶律齐却说:“小婿怎么觉得今天高大人和吕大人都话里有话,且我看那廉访使,也过于迂腐了一些。” 朱子柳还在城中的时候曾和黄蓉说过:“吕家关系盘根错节,自然要靠着大树乘凉,近几年和贾家走得颇近,因此私底下肯定要帮着贾似道来整治他的反对者,高知府便是其中第一个。高知府性子豪爽,但绝不是没有心机之人,这么多年在襄阳城被吕家军压制,想来早已不平之心,只是他图的是身后贤名,所以不会在明面上翻出事端。这两个人,一个贪权,一个贪名,但都将才无碍,咱们在襄阳城的时候帮着高知府,让他可以和人多势众的吕家军两相制衡,而襄阳也就暂时居安,若是这平衡突然破了,恐怕是个祸端。” 如今这上头下来的这柄“尚方宝剑”看着是高大人这边的,似乎不会有什么差错。 郭靖正色道:“但细观魏大人言行,确实是一位高风亮节,公正严明的好官。” 郭破虏却心里细想着朱子柳先前离开襄阳的时候叮嘱众人的一句话:“主帅不在,知府独大,恐或有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做这出头鸟。” 等众人终于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5.假虎威吕统制傍吕帅,挥泪剑郭大侠斩郭襄2 毕竟世事难料。朱子柳只算到襄阳有乱,却没想到这“乱”之起因却在郭家自己人。 自从黄蓉离开城那天起,郭破虏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隐隐觉得有事情发生。果然双生子是有心灵感应,原来那日郭襄因为担心“神雕侠”杨过找不到自己妻子而自寻短见,连夜去追,却被半路上的蒙古国师金轮法王劫了去。黄蓉和郭芙连着黄药师、程英、祝无双、一灯、老顽童、瑛姑等人一并去寻,却都没有救回“小东邪”,担心之余,众人只得赶回襄阳。此时距离十月那场英雄宴,已经半月有余。这边廉访使魏大人走马上任,板凳将将坐热。郭破虏跟吕师孟一道心不在焉地随侍在魏大人左右,一来是保护廉访使大人的安危,二来是帮助新来的大人熟悉襄阳事务,最重要的,是跟吕师孟互相提防,以免吕、高哪一方在廉访使面前占了先机。 不知道是不是吕大帅这次出征本就不吉,怕什么就来什么。先是廉访使借调虚惊一场,后有蒙古大军忽然压境。 据前方战报,那敌军中间炮台上绑着的,正是失踪多日的“小东邪”郭襄。 魏庭芳听闻对方俘虏的是守军义士的女儿,破口大骂蒙古军队无耻,一面又不住叹气:“乌合之众,乌合之众,果真还是不如正规军,试问哪一位领兵大将敢把家眷落在敌人手上?”看到吕师孟又问,“知府大人何在?守军统制何在?” 吕师孟道:“知府大人在指挥南面城防,家父在府中研究守城兵法。” 魏庭芳吹胡子瞪眼:“他不在阵前领军,缩在后方算什么统制?冲锋的将士是谁在带领?” 郭破虏道:“是家父和一些武林人士。” 魏大人骂骂咧咧:“像什么样子,咱们大宋朝文武百官,吃着百姓纳的俸禄,却要靠着百姓来保护,走,咱们也上城墙上看着去!” 郭破虏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一上城墙,便看到对面高处绑着的那个鹅黄色人影,只觉着目眦尽裂,却不敢出半点声,仿佛挂在上面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爹!娘!女儿不怕!”那边顺着风传来郭襄的声音,明明是很柔弱的女子声音,此刻却格外坚定,“女儿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蒙古鞑子的奸计得逞!” 这边郭靖搭着弓,目标指着声音的来源。 “靖哥哥!”黄蓉看得肝胆欲裂,“到底是你亲生骨肉,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魏大人不认得黄蓉,听闻此言训斥道:“大军压境,国难当头,怎可因为一个小女子而有妇人之仁!若是因为这小女子坏了我襄阳城防,整个长江战线均会为她一人所乱,这可是千古罪名,你妇道人家怎么担当得起!” 旁边一仙风道骨的青衣老者道:“又不是没有两全其美之法。” “外公,妈!”郭破虏认出了黄药师。 魏庭芳这才知道这都是一家人,气哼哼转头跟吕师孟道:“你还不快叫你父亲滚过来,这襄阳城都要成一群莽夫过家家的地方了,他要躲到何时?”说完袖子一挥,往高达所在的城楼去了。 黄药师待魏庭芳走了,这才道:“咱们用二十八宿大阵的摆法,困住蒙古军队,若是再有那一人双雕,便可救下襄儿。” 黄蓉道:“爹,这阵法倒是好摆,咱们在场众人各自领一个方位便是,只是我双雕已死,你说的那能救襄儿的一人又哪里去找?” 黄药师叹:“若是杨过小友在的话,凭着他的轻功本事,倒是可以图谋一下,可惜……” 众人皆是黯然,郭破虏没来由想,要是昆仑那位何前辈在的话,凭他的武功,想来也是可以救下二姐的。 正说着,就见到远方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后面跟着一只比人还高的巨鸟。 “大哥哥,你没死!”郭襄挂在高处,一眼看见是杨过,以及后面的白衣女子,“这便是杨大嫂了吗,太好啦,你们终于团聚了!”虽然她自身尚且难保,还是忍不住替他人开心。 “小妹子,我们这便来救你!”杨过长袖一振,登上炮台,那绑了郭襄的金轮法王早就知道今日会与杨过有一场恶战,拼尽全力跟他对打了起来。 黄药师见到杨过也是大喜,连忙摆开阵准备反击。 郭破虏本也想要请缨杀敌,忽然回过神来,反省起自己的职责,连忙绕回去寻他的廉访使大人。 刚走到一半便听到己方城楼上一阵喝彩,原来是在众好汉协助下,神雕侠将郭大侠的女儿成功解救了下来。但炮台这侧危机已解,另外一边却被突起的蒙古大军围住,首当其冲的就是耶律齐带领下的西侧军队。 “唉!这个辽人!”魏廉访使在城头唠叨,“我便说这样不行,守城主力军不在,又没有统制节制,凭着这一盘散沙,哪里对抗得了那么多的蒙古军?若是襄阳主力军帅在此,有你高大人在前方指挥,肯定是杀伐决断,痛痛快快,更不会因为一人生死,坏了全军大计!我听闻这小姑娘还是自己偷跑出去的,是那个什么‘借补右军统制’的女儿,这么没有全局之观?有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现在边防如此危急,他既然借补了军中的位置,怎能容许家眷成了敌人把柄?现在呢?主将不在城中,统制又怕死不知去向,留下这波乌合之众,罢了罢了,本官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陪你们一道殉城便是了!来来,谁也给我一柄剑?” 那边高知府却道:“已经这样了,魏大人说这些丧气话还有什么用,你且等着,这帮草台子兵虽说不得正法,但屡有奇招,咱们且好好守着这一隅,说不定会有破解的法子。” 正说着杨过已经在下边解了丐帮的围,中间鞑子军却亢奋起来,原来是他们主将蒙古皇帝蒙哥亲临了。宋军这边东西受敌,气势大减。 忽然四面八方狼烟乍起,远方一阵号角。 “吕大帅在此!谁人敢犯!”蒙古军侧后方忽然亮起吕字帅旗。 “吕帅回来了?”魏庭芳喜出望外,昂首远盼,那为首一人金枪银铠,骑着宝马,后面跟着统制吕文焕和诸部将领。蒙古军和吕家军对抗多年,说不忌惮是不可能的,这时候忽见死对头从背后偷袭,立刻方寸大乱。吕文德这一骑纵队人数不多,却生生将蒙古军撕开一道口子。 那魏大人连连赞叹:“吕帅真乃大宋猛将啊!” 高知府却眯了眯眼睛,认真打量这位“吕帅”,一面叫人在城楼备上弓箭,趁乱对蒙古军一阵猛射。 也就在这时,杨过执了一枝长矛,跃马冲前,那神雕迈开大步,伴在马旁,伸翅拨开射来的弩箭。小龙女、耶律齐、郭芙、郭襄四人紧随其后。杨过对着蒙古大汗的九旄大纛,疾驰而去。拾起一根长矛,奋力往蒙哥背心掷去。 眼见那长矛犹似流星赶月般飞去,两军瞧得真切,人人目瞪口呆,忘了呼吸。只见那蒙哥的宝马猛地里向前一冲,长矛距他背心约有尺许,力尽坠地。宋军大叫:“啊哟!”蒙古军齐呼:“万岁!” 一枪不中,又拾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呼的一声掷出,正中蒙哥后心。杨过这一掷劲力何等刚猛,蒙哥筋折骨断,倒撞下马,登时毙命。 在场宋军无不振奋,高喊吕家军的口号,将剩下没来得及逃掉的蒙古士兵风卷残云般收拾了个干净。 等到大捷归城,“吕帅”脱下了头盔,却露出个年轻人阴翳的脸,和大帅吕文德有三分挂相,与统制吕文焕倒是八分相似,正是那兵马钤辖吕师孟。 “妈的,谁说老子贪生怕死,不怕死,怎有心思去求生?难道像那谁一样挂在城墙上等死便好了?我去他奶奶的!”吕文焕在后面吐了口唾沫。 魏廉访使红了脸,忍不住又转恨起这场围袭的始作俑者——那群没头没脑的江湖草莽之师,等回头来细问,却听人报告说那群武林豪杰打得尽兴,约着去华山比武去了。 魏大人看着留下来的郭破虏,又找不到对方错处,只得“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6.假虎威吕统制傍吕帅,挥泪剑郭大侠斩郭襄3 蒙哥的尸体被蒙古人抬了回去,金轮法王的尸身因为被炮台的火毁了一半,留下的一半,被宋军挂在城楼上。想不到一代武林宗师,最后却落了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晚间的时候听到外头城防的士兵来报,说有人夺了法王的尸体去,夺尸的人功夫矫健,一般箭矢伤害不了。郭破虏当时正跟着魏廉访使在知府府上听战后汇总,那魏大人便指着他说:“正需要江湖人做事的时候却一个影子都找不到,现下你长辈们也不在,你便去试炼一下好了。” 高知府竟然没有阻拦,只差遣了吕师孟也跟着一道去看看。 两人两马往西南方向追去,行到半路见到一个大个子藏僧驮着半个尸体发足狂奔。郭破虏觉得这藏僧眼熟,促马前追,总算认出这是半月前丐帮大会上被昆仑掌门青灵子绑来的僧人达尔巴。此人是金轮法王的徒弟,为了当年霍都叛变师门之事来襄阳寻仇,此刻应是听闻了恩师的死讯,前来取回师父的遗体。 “达尔巴,你半月前才答应了神雕侠,今后再不踏入中原半步!如今我等有军令在身,不得不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了!”郭破虏一面呵斥,一面抽出手中墨剑。 达尔巴只闷头赶路,听到他说神雕侠,愤愤回答:“神雕侠前脚答应帮我报师门之仇,后脚就杀我恩师,此仇此恨,达尔巴永世不忘!” 忽听后面“倏”地一声,吕师孟跨马搭箭直射藏僧背心。可达尔巴是何等功夫,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不过那金轮法王的尸首就没那么走运了,本就被炮火摧毁,又在城墙上挂了半日,早已残破不堪,这么一倒腾,立刻就碎成了几块破肉。 谁能想当,当年叱咤一方的蒙古国师,如今会落得如此身首异处、五体不全的下场! 达尔巴一阵悲痛的哀嚎,跪下来连忙将几块尸体捡起,脱了袈裟兜起来,放在一边,赤红了一双豹眼愤怒瞪向二人:“毁坏我恩师遗体,看我不杀了你们!”说着握起手里金杵,便向两人重重回去。 郭破虏是稍微知道对方底细的,大喊一声:“当心!”那吕师孟防备不及,只待拔枪相接,却不料达尔巴膂力惊人,竟然一杵横贯在马脖子上,将那迎面而来的吕师孟连人带马拍翻在地。吕师孟被甩飞三丈远,重重摔在地上,良久没了动静。 郭破虏见那金杵朝着自己来了,使了“哀牢山三十六剑”里的“树上开花”,一个纵身从马背上跃起,只听那柄墨剑“嗡”然作响,少年身形矫健,蹿入树荫当中,藏了行迹,秋夜天朗气清,月光大盛,透着摇晃不止的树叶缝隙漏下来,投在地上,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橫,达尔巴狮子怒吼,是水中蛟龙翻浪,郭破虏攀援枝头,是小鲤游奔,一时间倒也分不出胜负。 但达尔巴好歹比郭三公子多出了几十年的功夫,这么你追我躲,几炷香时间下来,郭破虏便渐渐体力不支,手上招式也凌乱了起来,一个不留神,墨剑便和金杵短兵相接,“唰”地在夜色里擦出一道金色火花。 那金杵重达千斤,而达尔巴又是天神之力,寻常兵器和它相错必定要碎成齑粉。郭破虏上回在风陵渡弄断自己的剑之后,便随意从郭靖房里取了一柄最不起眼的圆头无锋的墨黑长剑,他本道这位“剑兄”今日也该交代了,没想自己捡了个宝贝,这墨剑被折弯一个好大的角度,脱力之后竟然反弹回原状! “好剑!”上方忽然一个男子声音出声赞叹。 郭破虏心中一动,转头一看,只见一瘦高男子抱臂立在枝头,月光溶溶,倒衬得他脸色更清冷。 “何前辈!”郭破虏雀跃不已,连忙跟男子打招呼。 何足道对郭破虏记忆尚还停在那日丐帮大会的校场之上,只觉得这少年说话跟自己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稍有点不适,但还是按捺不住武林人士好武的本性,走过去借郭破虏的剑看:“小兄弟可否将这宝剑借在下赏玩一会儿?” 郭破虏当然没意见,双手奉上,一双眼只朝着何前辈那里看。 何足道将此剑拿在手中,只觉得寒气逼人,锋利无比,连连赞叹:“好,好,好!”又翻看剑身,上面镌着“君子”二字。 可惜在场四人没人识得这君子剑的来历。这君子剑本和淑女剑是一对,乃千年磁石所琢,锐不可当,是早些年杨过和小龙女在绝情谷所得,后来遗落在郭家,郭芙曾经一怒之下拿淑女剑杀杨过,被杨过用君子剑挡住,虽保住了性命,可这神雕大侠却也从此失了一臂。郭靖本想拿女儿一臂去还,后来此事又不了了之,现在两家恩怨早就了结,这双剑也就留在了郭家,被郭靖挂在书房,后来又被郭破虏无意中拿了去。 何足道只觉得此剑古朴有士人之风,名字更是贴切,不由得有多爱了几分,只 见他拿来君子剑,指着达尔巴道:“和尚,我师兄千里送你来襄阳,你本该回你的藏边去,这会儿却中途脱逃,还在这里伤人性命,实在不该,若不是我师兄早料到你会食言,差遣我来拿你,不知道你又要犯下几番杀孽!来吧,看招!”说着便燕子一般翩翩跃下,剑锋直指达尔巴。 “灵童是你师弟,你们本来就是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借着霍都的名义把我诓去中原,好解你昆仑派之围,把金刚宗搞得乌烟瘴气。”达尔巴这么一说,“当”地反手将金杵扫回去。何足道倒挂金钩,剑尖在杵上借力一点,一弯,持剑人反身弹回半空,只见他一个“凭虚御风”,衣衫猎猎,又一个“燕子还巢”回刺过来,倒像是仙人曼舞,潇洒恣肆到了极致。 “灵童是我师弟不假,可他也是你大师兄,怎么不见你对他上心过?”何足道哂笑一声,拿着君子剑跟达尔巴漫不经心地喂招,倒真像他说的一般,是在“赏玩”。 郭破虏听不懂两人说什么“灵童”“师兄”“师弟”的,只觉得奇怪,何前辈年龄明明比达尔巴小很多,怎么他的师弟反倒成了达尔巴的师兄,一面又全心全意为何足道的武功所折服,舍不得眨眼地盯着两人对招。 达尔巴怒道:“我师父可没承认他是我大师兄转世,再说他将我等驱赶出教,害我师父这么多年来流落蒙古,若灵童真是我师兄转世,我第一个便要教训这不忠不孝之徒。” 郭破虏听二人对话,大概知道这达尔巴、金轮法王所在的金刚宗和何足道他们昆仑派似乎有些嫌隙,那个叫“灵童”的人不知道和双方有点什么干系,那天何前辈听着《碧海青天》叹息的,是不是又跟这人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千头万绪,这边又已经过了上百招。 这一僧一侠一个刚猛一个飘逸,一个稳重一个迅捷,越打越酣畅,越打越往东边方向而去。郭破虏看得起劲,没注意也一路跟到山崖那头。 何足道剑法越来越快,如奔雷闪电,丝毫不见气短,而达尔巴刚劲十足,何足道这么快的攻势下也没有一招力竭,但终于还是被何足道逼到了山崖上,后方不远便是千丈深渊。 “喂,和尚!”忽听得一人大喊,原来是将才昏迷过去的吕师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诸人身后,此刻他怀里抱着达尔巴袈裟,里边裹着的是金轮法师的残尸,“你再不停手,我便将这金轮秃驴的尸体扔到悬崖去,这才叫粉身碎骨,任凭你功夫再高,力气再大,也再也找不回你师父的遗体了!” 达尔巴回首一看,惊怒交加,却再也不敢妄动。 何足道却是个讲道义的,本来胜负已经快要分出,却被这小子打断,反而逼得自己胜之不武,不禁动了怒气:“你是什么人,怎敢拿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威胁他人?” 郭破虏一见情况不妙,连挡住解释:“实在是军命难违,我二人本来是奉了知府的命来捉拿盗走城楼上战俘尸体的强盗,若是让这和尚轻易逃走,我俩都逃不了罪责,吕钤辖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何足道不解道:“这和尚既不是蒙古军人,无碍你们守城大计,且他盗尸体本是出自忠孝之心,你二人若是英雄好汉,奉令来捉他,自然应当坦坦荡荡,当面对打拼个输赢,怎好拿人家师父的遗体来做要挟?” 郭破虏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连声说:“是,前辈教训得有理,是晚辈们行事不够磊落”转头对达尔巴道,“和尚,咱们面对面打过,若是你能打赢我,便让你带着金轮的尸体离开,若是不行,烦请你跟我们回一趟襄阳军营。” 吕师孟却高声斥责道:“就凭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要捉这和尚,岂不是自找死路?和尚,我看你还是顾着你师父的遗体,不要托大,乖乖跟我们回城才是。” 郭破虏不愿意在何足道面前做这等小人行径,有点着急:“姓吕的你别自己乱拿主意!” 何足道看了会,说:“也罢,既然我出剑干涉了此事,便由我来与你双方做个了断好了。我本来就是奉了我师兄青灵子的命令来督促这和尚离开中原的,会一路跟着他到藏边,若是卖他个人情,许他带着法师的遗体入土为安,倒不必担心他今后再回来寻仇了,你二人长官无非是怕他作恶为难襄阳,得了和尚这句准话,想必也不会难为你们。” 达尔巴早知道这两年轻人虽然都不是自己对手,但何足道在场的话,胜负局面却要彻底颠倒了,因而听他这么一说,也连忙承诺:“我达尔巴是说一不二之人,若是能将我师父尸体带回,让他落叶归根,我自然感激不尽,绝不会再回中原,染指宋蒙之事,请‘昆仑三圣’与我们做个见证。” 吕师孟站在崖边阴恻恻来了一句:“说得好听,我们放掉你走掉,回去两手空空要怎样交差?” 郭破虏难得灵机一动:“那便请和尚请留下你的袈裟来,我们拿着这么个物件回去,总归不是空手而归,”见吕师孟还有话说,便打住他,“何前辈说得有道理,这和尚是忠孝之徒,何必为难于他,若是大人追究起来,便由我来承担,我身上没有军衔,顶多不过挨一顿骂罢了。” 吕师孟无奈,只好依了,将那裹着的尸体奉还达尔巴,达尔巴另脱了身上的单衣裹住恩师的遗体,将那带血的袈裟递给了郭破虏。便要跟着何足道一道离开。 何足道又爱不释手摸了一遍手里的墨剑,恋恋不舍递还给郭破虏,却没想到郭破虏忽然扭捏了一下没有接过来,结巴着说:“宝、宝剑配名士,这次多谢前辈帮忙,且前辈又是识得此剑的知己,不如就留赠给前辈吧。” 这倒弄得何足道怪不好意思:“怎么像我讹了小孩子家的玩具似的,这是好剑,你留着吧。” 郭破虏执意不肯,何足道连忙把剑塞他怀里,推着达尔巴走了,临走前挥挥手。 郭三公子怅怅然望着对方身影渐渐变成两个点。 红日东升,从年轻人的身后斜照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7.假虎威吕统制傍吕帅,挥泪剑郭大侠斩郭襄4 “喂,走远了,”吕师孟站了半晌,忍不住讥笑他,“又不是深闺望夫的怨妇。” 郭破虏往常不爱和吕师孟打交道便是因为他说话这刻薄的性子,其父吕文焕明明是个巧舌如簧之人,不知为什么生了个儿子说话却句句不中听。此刻听闻此言,郭破虏忍不住回敬几句:“人家是堂堂正正的真君子,我看一眼怎么了?你一肚子坏心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难怪高伯伯叫我防着你。” 吕师孟讽刺道:“我心眼多?你倒是个好的,一点心眼儿都没有,跟你那爹爹一模一样。高大人就是清官别无所图了?今日看你救我一场,我提点你一句,现在高大人握着这‘尚方宝剑’正是稀罕的时候,‘宝剑’想砍哪儿,你们高大人可是不会拦着的。到时候你郭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郭破虏“哼”了一声:“你是什么眼看人低,自己心里不干净,看什么都是脏的,高大人和魏大人都是大忠臣,我不与讲话。”说完打着马儿自回城去了。 回来的时候听闻郭靖一家人从华山归来,其余豪杰也各回各家,郭靖先去了军营,跟郭破虏前后脚到校场,还没踏进去,便听闻军中士兵有人在带头起哄,仔细一听,却是某军士兵趁着长官不在,讥笑同在帐下共事的丐帮无能。 讥笑的根据却是因为耶律齐两次军中失误之事。耶律齐刚上任不久,就先后陷入危机,一次是败在霍都手下,差点把帮主之位拱手让给了贼人,幸而被神雕侠拆穿,一次是在襄阳城被蒙军围住,还靠着夫人下跪才求来神雕侠相助。丐帮本来因此对自己的新任帮主有所不满,听到外人这么说,更加怒火中烧,你来我往打起了嘴皮子仗,最后难免动了家伙,阵仗闹得越发的大。 吕文焕和郭靖都到场中调停,却反而越来越难控制局面,最后伤了好几个人。惊动了廉访使魏大人。 魏庭芳抱着他的尚方宝剑在几个人面前来回踱步,眼神从打架的士兵、丐帮弟子、耶律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郭靖这里:“郭大侠,你们江湖人选盟主选帮主我们不便过问,但涉及到军国大事,恐怕还是要再仔细掂量掂量。这位耶律大侠,我不是说他功夫不好,只不过这屡次三番差点误了战事,今日事情也都是因他而起,要治他个驭下无方,耽误军情,不为过吧?” “大人见不惯我们叫花子不妨明言,何必在这里耍花枪?我丐帮二十代帮主,各各都是精忠报国之人,只不过阵前生死相搏,偶有失误本就是兵家常事,难道大人你探花郎出身,就从来没写过别字吗?”接话的人是黄蓉,她听帮中弟子说到此事,赶了过来,正听见这廉访使在借题发挥,忍不住就反驳了几句。 “你是何人?”之前魏庭芳就在城战的时候见过这位美貌妇人,只觉得碍事无比,没想此人牙尖嘴利,更加难缠,“这里是军营,怎容得你一个妇人在此信口开河?” “民妇是丐帮第十九代帮主黄蓉,十六岁接管丐帮至今,已有三十五个春秋,今日廉访使大人要拿捏我丐帮众人,黄蓉自然是要来过问一下的。耶律帮主,”黄蓉转头来问耶律齐,“我将丐帮交给你治理,如今你治下帮众与军中士兵斗殴,引起守军内讧,请问如何处置?” 耶律齐愧疚非常,答道:“按照帮规,寻衅滋事,危害友邻和睦者,鞭笞二十,帮主治下不严,应同领责罚。” 黄蓉又转头问吕文焕:“统制,我的人我这样罚,不知你可满意?” 吕文焕从来都是笑脸相迎的,这会儿也来打圆场:“哪用得上黄帮主这么兴师动众?不过是下面人闹腾几下而已。” “闹腾?吕统制,黄蓉有一事不明,这几个在下面故意引发口角的,全是左军士兵?我知道你现在总统五军,但这左军似乎全是你从前的下属,难道说,是你吕大人对我丐帮有所不满吗?还是说,你故意挑了事端,要引着廉访使大人来收拾我等?” “不敢,不敢,”吕文焕擦了擦冷汗,“是本官近日里忙于公务,忽略了将士们内部的矛盾不满……” 魏庭芳却见不惯黄蓉一个村野民妇在这里颐指气使:“吵什么?这里是军营!这位黄帮主,你丐帮既然是在为襄阳城做事,那么服从军官指示,不与军官起争执,就是丐帮弟子应该服从的第一项规矩!” 黄蓉也有些发怒:“我丐帮又不领朝廷俸禄军饷,协助镇守襄阳不过是见义勇为,什么时候变成咱们的义务,还得听从他人调遣了?魏大人,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怎么处处在帮吕家军说话?” “我魏某人效忠的是皇帝陛下一人,哪一边都不站,你休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双方都有些剑拔弩张,郭靖在旁边看得着急,问周围人:“怎么还不把高大人请过来?” 武修文才从知府府上过来,说:“高大人说,此事有军规帮规,该赏谁罚谁,自有定论,这点小事,何必他来管。” 吕文焕听到了,道:“你看,高大人都怎么说了,那咱们按照章程办事不就好了?” 黄蓉冷笑一声:“吕大人好一招‘借刀杀人’,你料想着高知府公正,不敢揽此事,偏要引这‘天字一号搅屎棍子’来削我丐帮的势,借此扳倒高知府的助力!” 吕文焕这会儿也被说得动了气:“本官好心好意来劝和,你又把火烧到我头上来,若要真是我动到高知府头上来了,高达知道自己的‘好帮手’有问题了,他怎么现在不过来?” “这可不就是你吕家高明之处,专挑了这根搅屎棍子,又正直又愚蠢,高知府以为自己借到了‘尚方宝剑’,便不怕丢车保帅,舍咱们这群人,他又新得了朝廷里可以抗衡贾似道的新助力,岂不美哉?但妙就妙在,这搅屎棍自以为明事理,不跟你们穿一条裤子,结果反而处处在帮对家搞事情!你们这是坐山观虎斗,想不劳而获!”黄蓉口齿伶俐,尖酸刻薄起来无人能及。 这“搅屎棍子”总算意识到有人在骂自己,火冒三丈,面子也不要了,指着黄蓉咆哮:“我在搞事情?!若不是你女儿不自爱,跑到鞑子军那边去,前几日根本就不会有围困襄阳这么一桩闹剧!若要论罪,你女儿第一个,就该人头落地,你们郭家一个都跑不掉!” 只听见旁边桌子“啪”地一声巨响,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原来是郭靖暴怒之急,拍烂了桌子,他跟徒弟说:“修文,把襄儿提过来,我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让她给众军谢罪。” 武修文不敢反驳,连忙回去带小师妹来军营。 郭襄自在华山和杨过夫妇分别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加之之前为蒙军所绑,伤了元气,回襄阳之后便一直高烧不退,此刻被武修文半扶着来了校场,看到父母,有气无力打了招呼,根本没有精力打量在场的气氛。 郭靖将女儿抱到校场,看着郭襄病容,有点心疼,红了眼睛跟她说:“襄儿,爹不好,没有教好你,让你到处乱跑,引来了蒙古大军,给襄阳城带了这么大的兵灾,纵是爹在襄阳有二十年的军功,可一旦有了罪过,还是比不上人家空口白牙一句话。” 郭襄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听到此话,立刻就明白了,心里替自己难过,仍还是忍不住安慰父亲:“爹爹,襄儿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咱们江湖中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有违军令,爹爹责罚便是,不要牵扯他人,是死是杀,襄儿绝无怨言。” 郭靖摸摸她的头:“好女儿,爹没白教你十六年,都怪爹爹没本事,没能护你周全,只盼望我襄儿下辈能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做我郭靖的女儿!”说着便转身去抽武家兄弟的佩刀,要一刀结果了郭襄的性命替襄阳战死的守城战士赔罪。 耶律齐和武家兄弟连忙去拦住郭靖:“师父!哪至于此!襄儿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要去哪儿自是由着她的意愿,这蒙古大军就算前天不来,今天也会来的!” 黄蓉本来是家中最护短的,此刻竟然谁也不拦,径自坐在一旁,仰着头不肯落泪,高声道:“高大人,你满意了罢?我郭家替你卖命二十余年,换来你这么一个‘铁面无私’‘翻脸无情’!你可真是‘二无知府’啊!黄蓉长见识了,若是今日赔掉了我女儿一条命,你襄阳城一个都不要想落着好!” 郭破虏见郭襄伏在校场地上,脸色惨白,似乎快要撑不住,连忙去将她抱在怀里,两人依偎着坐在地上。 他的二姐郭襄气息微弱,额头滚烫,靠在弟弟脖颈间,微微睁开眼看着这个校场,想到半月前还是那么热闹,想着她的大哥哥派了那么多人来祝自己多福多寿,是不是她太贪得无厌,如今阎王爷要自己把这些福气都还了回去? 她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 只有郭破虏听见了,却忍不住落下滚滚热泪来。 郭襄说:“小老头,咱们郭家留守这襄阳城,真的守错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8.假虎威吕统制傍吕帅,挥泪剑郭大侠斩郭襄5 郭破虏也一阵恍惚,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只觉得委屈得不得了,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吕师孟这会儿忽然发话,恳请吕文焕:“父亲,郭襄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子,又不懂军事,哪里有替这么多人担责任的道理?” 吕文焕踢他一脚:“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吕师孟却继续说:“咱们虽然和郭家素无交情,但这同袍十余年,也知道他们的品性,若不是这群江湖义士一路相帮,襄阳城也守不了这么些年。现在敌军当前,不是内院起火的时候。” 吕文焕忽然眉头一挑,打量了一下吕师孟:“你怎么忽然给这丫头求起情来?” 吕师孟顿了顿:“国事为重。” 正当这边局势混乱,郭靖要一刀斩了郭襄,却又被众人推搡着挡开时,听到外面军号响了。 “本帅只离开了小半月的功夫,怎么城里就这么哭爹喊娘的,成什么体统!”一个声音十分洪亮,人还没到校场,就传了过来。 来的人虎背熊腰,双目湛湛有神,一身将军甲还未卸下,身后披风随风鼓舞,跟了一串精壮猛兵,脸上均有些长途跋涉后的疲态,旁边还有个垂拱而立的文臣,看着很眼生的样子,手里镇重地捧着个什么东西。 “吕帅!”众人见他来了,停下了争执,纷纷向他问安。 吕文德目光触及吕文焕,吕文焕跟他微微点头示意。吕文德又跟魏庭芳打招呼:“魏大人,又见面了,什么风把您吹到襄阳来了?” 魏庭芳认定吕文德是贾似道的走狗,不肯与他好脸色,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下受了皇命,来此处廉访所公干。这位黄帮主说我是朝廷派来的‘搅屎棍子’,替着你吕家人收拾高知府派系。我魏某可不敢戴了这顶‘高帽子’,你知道我是御史台出来的人,绝不会轻易站了谁的队伍,你吕安抚使是比我官高好几品,可是我丑化也说在前面,我既然拿着尚方宝剑来的,就要干斩妖除魔的事,我既不会念高知府的旧情,自然也不会买你的账,该参谁,我照样参谁,绝不容情!” 吕文德虎着个脸:“哪一个在魏大人面前嚼口舌?我吕文焕最是忠君爱国,你来监军,谁人会拦着你?你要斩谁,你给说道清楚,我吕某第一个把剑递给你!” “那好,我且问你,襄阳城三日前遭蒙古数万大军突袭,你吕家军不在驻地,玩忽职守,我该不该参你?你私自带兵伐蜀,没有向上级请示,擅自调兵,我该不该参你?还有这位郭大侠,他管教家属无方,致使其女儿被蒙古军队俘虏,被用来要挟我大宋主将,影响恶劣,该不该罚?你任用这等无才无德的江湖莽士辈为军中统帅,算不算知人不明,我该不该参你?他年贾似道在我面前都只能唾面自干,受了那十二本弹劾奏章,今日我索性也不要了这顶乌纱帽,不能让你们在这紧要关头知法乱法,乱了军情!”说着便将官帽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凳上。 吕文德听他咄咄逼人,也不慌张:“魏大人,你要参谁就参谁,没有人拦着你,但咱们有事说事,不要动不动就拿你那顶乌纱帽来来吓唬人。不过有一句话我得说在前面,我这里没有什么吕家军,只有宋军,襄阳军。我吕某可担不起结党营私这么大的罪名!这郭靖是跟高大人关系好一些,但他是右军统制,是我的部下。黄帮主所言不当,怎么魏大人要罚我的部下,要请高大人来过问呢?”说着便把郭靖扶起来,拿过他手里的刀。 吕文德问郭靖:“郭靖,魏大人要参你管教女儿无方,扰乱军情,可是属实?” 一旁耶律齐替自家岳父答道:“回秉大帅,二妹受制于金轮法王时,我岳父阵前也曾举弓,想要大义灭亲,万幸‘神雕侠’杨过赶来救走二妹,且众豪侠合丐帮之力,也一并退了蒙古之师,甚至杀死了蒙古皇帝,这等大功,是不是可以请魏大人记上一遭?” 魏庭芳不满耶律齐插话:“你等是杀了蒙古大军,但这退敌之师的首功,恐怕不能记在你丐帮头上吧?”言下之意是,若没有当初吕师孟假扮吕文德突破重围,襄阳城也不见得有转机。 吕文焕立马喜不自胜:“这么说魏大人竟然是要给我吕文焕请功了?” 魏庭芳听得糟心不已,“哼”地一声:“功是要请,但这罚却不能不罚。这小娘子私自出城,造了这么大的动静,按令当斩,我说的不为过吧?” 郭靖沉声道:“养不教,父之过,郭靖愿替犬女受罚。” “慢着,”黄蓉旁观半晌,终于说话,“我女儿不是行伍中人,魏大人你拿军法来管教我女儿,恐怕不太妥当吧?” 吕文德打个圆场:“拿军法管人家家里事,是不妥当。你们要罚这小姑娘说不过去,不过郭靖有军职在身,他有疏忽,好在将功补过,姑且领八十军棍吧。” 众下不再有异议。魏庭芳继续发难:“吕大人,你不要光扯这姓郭的事,你自己擅自离岗调动驻军,咱们还没有说道清楚?” “魏大人,您先别着急,先听听这位特使大人怎么说,人家可等候多时了。”吕文德指指一旁一直跟着他的陌生文官。 这位文官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听见吕文德提着他的名号,连忙笑着回揖了一下:“吕大人这是什么话,国事当头,咱家多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好要紧的。”说着清了清嗓子,镇重展开他手里的那卷明黄色的绢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事情转机来得太快,郭破虏回不过神来。 当郭芙看着家里父亲、丈夫一身棍伤被武家兄弟扶着,二妹病恹恹被弟弟背着回来的时候,一脸震惊,忙迎上去:“这是怎么了?我听着你们挨个被叫到校场就觉着心慌,想来不过被那狗官骂一顿,怎么还领了伤回来?” 耶律齐反而一脸安抚:“没事儿,下边儿人斗嘴,吕统制那边也罚了的。” 郭芙是个急脾气的,提了剑就要去评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欺负到咱们郭家头上来了,咱们哪一个出手不随随便便要了他们狗命?” “姐!”郭破虏觉得此事千头万绪,想跟大姐解释清楚,又不知如何来解释。 好在这时黄蓉喝住女儿,叫他们各自回房养伤,她自己也扶着郭靖去了书房。郭襄高烧未退,睡得人事不省,完颜萍和耶律燕连忙接了过去,打发郭破虏去请大夫来瞧。 郭破虏跑完腿路过书房,听见父母说话声音,忍不住放慢脚步。 “靖哥哥,我有时候在想,咱们生下这三个孩子,兼又养大武师兄和杨康的儿子,可这些孩子里,最成气的,竟然只有当初离家最早的过儿,是不是咱们教得不对?” “那日英雄大会我便有此感想,没想到被你先说出来了,”郭靖叹气,“大武小武私心过重,丐帮比武大会上行事并不光明正大,后来破虏生辰宴会上,又显得出手小家子气了些,实在不够磊落……” “芙儿被咱俩从小宠坏,脾气急躁任性,”黄蓉接着他的话道,“襄儿又失于管教,过于散漫自由,这破虏……唉,又太老实,没什么心机,我总担心他以后会吃亏。” 郭靖安慰道:“到底我们太护着这帮孩子了,以至于他们竟没一个成材的,好在破虏襄儿年纪不大,现在重新教过,尚且为时不晚。” 黄蓉听他说到襄儿,忍不住鼻子一酸:“靖哥哥,之前我让你斩襄儿,你没有怪我吧?” “你是最护短的人,忽然在我去见魏大人之前这么一说,想来是有什么算计,我郭靖人笨,但万幸有你这样一位女中诸葛相伴,总能助我逢凶化吉,所以信你总是没错的,只不过我当时想的是,若是真的这位魏大人要追究,我便杀了女儿自己再赔她一条命就是了。” “靖哥哥!”黄蓉吓了一跳,“你可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这招计谋本就不是为了害襄儿的性命,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位高大人想要卸磨杀驴恐怕还不到时候,毕竟这魏大人还没有坐稳,咱们郭家到底还有用处。所以咱们不如把这戏唱足了,他就算是为着他高达那个‘仁义’的贤名,也不会跟我们立刻撕破脸,这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唐突的做法!所以等他听到咱们这么大动静,必定会来替我们说话。” 郭靖纳闷道:“可明明来帮咱们的是吕大帅。” 黄蓉冷笑道:“靖哥哥,你觉得今日一看,吕大帅好不好?” “可不是,咱们欠了人家好大一个人情!” “这就对了,往日咱们虽然和高知府走得近,但到底只管战场上的事情,其余时候两边都不靠,现下他赶在高知府前面截了个胡,你说今后旁人见到咱们,会说咱们是哪头的?” 郭靖这就明白了:“这是逼着咱们选呢!” 黄蓉“哼”了一声:“咱们哪里有选的余地?高大人现下撒手不管,人家吕家给咱们帮这么大一个忙,若是拒绝,岂不是忘恩负义?” “那依蓉儿的意思……”郭靖问,“今日观吕大人言行,却是句句都是忠君爱国秉公执法的,若是跟他老老实实守城,我倒是觉得不会有什么差错。” “靖哥哥你为人太厚道,看不出这里头的底细。破虏,你来说说看。”黄蓉一开口,郭破虏这才知道原来父母早就听到自己在外面,这才推门进来。 “爹,妈,”郭破虏问了安,道,“适才听那特使大人的圣旨,将吕大人好一通称赞,又是加封,又是重赏,儿子却在纳闷,吕大帅回来如此仓促,四川战况我等尚且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快又了上面的旨意?怕是有什么蹊跷。” 黄蓉赞赏看了看郭破虏:“你说得不错,这四川一战,就是吕文德和贾似道的‘买官钱’,贾似道督战这么些时候,一直没什么军功,若不是他和吕文德商量好了,哪有这么雷厉风行无所畅通。吕文德领兵西行,上头早就打点准备妥当,高知府还被蒙在鼓里,怕私自遣兵被牵连,要在廉访使面前撇清关系,果然这军功就少了一人来分,现在又借此离间了我等和知府的关系,贾、吕二人可不是一箭双雕?” 郭靖和郭破虏这才恍然大悟,郭靖道:“此人大奸似忠,若是与他牵连,岂不早晚为他所利用,为害百姓?” 郭破虏万幸道:“好在吕大帅今日并没有明面上要咱们站队,只今后的日子里咱们就装聋作哑好了。” 黄蓉摇头:“傻孩子,吕大帅这等趋炎附势的好手,最擅长趁热打铁,你且看着,他的催命符可来得快得很。” 正说着,下人就来禀报,说守军统制吕文焕和兵马钤辖吕师孟前来拜访。 三个人面面相觑,郭靖练武之身,虽受了棍罚,但伤得不重,便带着妻子儿子去前厅迎客。 吕文焕脸上笑开了花,递上手里的千年雪参,说要给郭靖养伤,郭靖本待婉言谢绝,看黄蓉脸色,又谦声收下,只看对方有什么来意。 郭破虏却在看旁边的吕师孟,这位吕钤辖,今日竟然一反常态地垂着眼,脸上有一抹不自然的红。 吕文焕不经意打听耶律齐的伤和郭襄的病,说到郭襄忽然就顿了一下:“若是我没记错,令嫒今年也十六了吧?” 郭破虏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听吕文焕接着说:“我这儿子今年二十有一,也正该娶亲,他是你郭大侠看着长大的,人品样貌家室你我心中有数,在这襄阳城,找不到第二个更好的。咱们都是耍棍弄枪之人,不说那些套话,若是你郭大侠愿意,便与咱们吕家结为秦晋,到时候吕大帅保媒,趁着忽必烈北归,蒙古军这两年不会打过来,咱们风风光光大办一场,也算皆大欢喜,怎么样?” 郭靖自然恼怒,想自己女儿怎么能配给贾家的走狗,但又万万不能将这样的话明面上说出来,只得恨恨道:“犬女尚且年幼,我夫妻两个还想再留她两年。” 吕文焕连连点头:“不急不急,只不过咱们早些定下来这个事情我也放心一些,好回去跟吕大帅回话,不如我明日便请了冰人先来问二小姐的生辰八字,咱们早做准备,总是没有错的。” 说罢便得意洋洋带着儿子打道回府。 黄蓉让郭靖回房休息,跟郭破虏吩咐了几句,母子二人施展轻功,趁着夜色分头行动。 夜幕沉沉,知府高达已经睡下,忽然觉得脖子下面一阵凉意,睁开眼看到黄蓉拿着柄匕首明晃晃抵着自己,吓得倒出一身冷汗:“黄帮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黄蓉好整以暇:“高大人,恐怕你不记得了,当年我夫君郭靖,也是这般拿着刀逼吕大帅遣兵守护襄阳的,今日你火烧眉毛,我免不了也要效仿外子,来逼你一逼了。” 另外一边郭破虏赶到郭襄房里,背上二姐,骑了家里的小红马,连夜出城往江边方向去了。 郭襄回家吃过药,这会儿发了汗,倒是精神了不少,只是浑身没什么力气,感觉自己在马背上颠簸,没多会儿被抱下马,发现自己被放在一艘船上,船夫是陆家庄留下来负责联络的水鬼,便问:“小老头,咱们这是去哪里?” 郭破虏道:“陆师兄和孟大哥今天回去了,我将你送到江边,你自己坐船去追他们,到陆家庄住一段时间好么?” “住到病好就回来么?” 郭破虏鼻子一酸:“不,你不是想找你的大哥哥么?等你病好了,你就去找他吧,找到了大哥哥,就别回来了。这两年都别回来了。” 郭襄听见说杨过,有点郁郁不乐:“大哥哥?大哥哥都有龙姐姐了,怎么还会搭理我?” 郭破虏忍不住搂紧她:“不会的,杨大哥最疼你,杨大嫂也最疼你,你去做做客,然后到处玩一玩,你不是想知道我从哪里给你带来的堕林粉么?你自己去江州看看不就知道了,然后你再把咱们小时候在书里背过的地方都看一遍,写信让雕儿告诉我,好不好?” “雕儿?”郭襄想了想,又伤心了起来,“咱们的雕儿死啦,它们原本就是一对,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也活不成啦!” 郭破虏感觉心都要被撕开一个口子,他亲亲姐姐的头发,将她好好放在船上:“嗯,那你更要好活着,若是你有什么意外……”他说不下去,跟船夫吩咐,“走罢!” “小老头!我什么时候回来重新帮你打五百枚金针吧?”郭襄趴在船舷上,回头看看他。 “好!” 郭襄这才笑起来,跟他挥挥手,拍拍马背。 郭破虏忽然想起某日姐夫在醉酒的时候说的一句话:“若是有人能一辈子天真任性,定是有深爱她的人心甘情愿为她挡住了尘世的磨砺。” 回头忽然发现山岗上一人金枪银铠,跨着宝马,俯望着这边,等到郭襄的船彻底看不见,又一言不发打着马儿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19.去圣绝学哪年得传笔,天涯海角何处不思君1 山静似太古。 琉璃佛主:前朝陈子昂有言:“昔王乔古坟,惟留一剑;令威荒冢,又叹千年。”王乔古剑者,始见于汉刘向《列仙传》,言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凰鸣,曾至钟山,获《九化十变经》,以隐遁日月,□□星辰,后以疾终。其墓在景陵,战国时有发起墓者,见一剑,正要取视,其剑忽然上飞去。某曾一访钟山王乔墓,惜哉!今之不存! 荇夫人:佛主特爱此等怪力乱神之事。 琉璃佛主:说不得说不得,如今连孔夫子这“怪力乱神”四字,都是“伪学”了。某虽不耐烦那道学者掉书袋,但六书何辜? 荇夫人:佛主慎言,如今只看前朝一阵乱斗,你我江湖中人,还是煮酒论江湖事罢! 琉璃佛主:夫人所言有理。某继续论剑——那王乔古剑早已失传,当朝所存宝剑,有名不见经传者,紫薇软剑也。终南山王兄知你我特善搜罗古今奇异物事,曾向某打听疗伤所用寒玉床,原来有一怪客持一柄锋利软剑,名唤“紫薇”,极具韧劲,能随意弯折。此人四处比武,伤及王兄义妹,被王兄义妹一阵奚落后,心生悔意,遂弃剑幽谷,避世不出。可惜!可惜! 荇夫人:我猜佛主可惜之处有二:一惜宝剑失踪,二惜未能与此怪客一较武功高下。 琉璃佛主:知我者,荇夫人也。不过那林姑娘功夫在某之上,尚且负伤而归,某十年之内,当不能与此人相抗。闻王兄新得一册武功秘籍,若他神功大成,不知和那怪人相比孰强孰弱? 郭破虏慢悠悠骑在马背上,放任小红马在终南山道上自由行走,一边拿着三年前郭襄送他的那本《琉璃合时掌中珠》重新翻看。三年前他将郭襄送走,母亲强逼高达知府与郭家和丐帮结盟,让廉访使拿着吕文焕送来定亲的那株千年雪参,参了吕家一个“贪污军饷”的罪名,抵了吕文焕守襄阳助攻成都的功。吕家气焰被削了一截,两边重新回到势均力敌的状态,但吕、高两边也就从此在明面上势不两立起来。而郭破虏的二姐郭襄,也就是从那以后,浪荡江湖,再也没能回过襄阳。 半月前收到郭襄托“西山一窟鬼”带来的家信,说她在少林遇见一位自称“昆仑三圣”的侠士,千里来送信给少林的张君宝师徒,后来又机缘巧合听见那师徒二人背诵《楞严经》,郭襄从中悟到高深武学,收获匪浅。 靖、蓉看了信中女儿交代自己会去终南山,这年郭芙正身怀六甲,耶律齐分身乏术,便让郭破虏代劳,骑了小红马,带着父母准备的新衣、零食,去终南山寻人。到了古墓门口,守墓小童说郭二小姐未寻到神雕侠夫妇,早已离去。 郭破虏寻人不遇,想到此处离全真教近,便顺道去拜会了掌教李志常和全真五子。出道观时天色尚早,空山无人,水流花开,野径独骑,闲翻旧书。 适才见到书中说王乔古剑时,那琉璃佛主提了一句“‘怪力乱神’不可说”以及“伪学”“道学”之言,郭破虏推定这本《琉璃合时掌中书》是庆元党争时候写就的,那个时候朝廷因着派系斗争,拿着程朱理学说事,禁了六书,故而孔家之言,一时间竟然成了禁论。此事距今大概有将近七十年,连自己父母都尚未出生,可见此书作者是郭破虏祖父母辈的人物。书里头琉璃佛主与中神通王重阳兄弟相称,可见佛主也应是当时一位可独领风`骚的人物,想到此处,郭破虏也不禁一阵心驰神往,不知道这位佛主和荇夫人是否还在世,若是能有缘拜会相见,岂不美哉?二姐最喜欢和这等风流人物来往,且这本《琉璃合时掌中书》本就是她精选来送自己的,或许她更和那位佛主和夫人聊得来一些吧? 想到郭襄,这才又起了淡淡愁绪。自二姐离家,已经三年不见,这次千里迢迢来寻,却又是擦肩而过,父母托自己带了一箩筐的担心和嘱咐,却不知何时才能阖家团聚。 风乍起,雨点落下。不知不觉竟已来到山脚下,前面一座古朴僧院,院门上题着“草堂寺”三个大字,门外一棵参天梧桐,树叶全黄了,被细雨片片打落,熨帖在地上,一颗颗果实如铃铛般悬在枝头轻轻晃动。 少年心有所动,张口粘对: “迟来节气雨参差,先落梧桐哪一枝。 萧瑟寒声鸣晚树,斑斓艳色染晴池。 悬铃摇曳纷纷去,宿鸟徘徊渐渐离。 掐指归期还数载,家门黄叶几人知。” “唐代张祜有‘每到花时不在家’之言,檀越这句‘家门黄叶’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背后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忽然响起。 郭破虏转头一看,是一位十来岁的小沙弥,脸上透着稚气,身上的僧袍略大,想是从别的大和尚那里匀过来的,郭破虏向来知礼,便向着小沙弥双手合十:“小师父好,在下襄阳郭破虏,路过此地,叨扰小师父清修,请小师父原谅。” 小沙弥温和笑道:“神通并妙用,挑水与搬柴。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今日听郭檀越一首好诗,他日或许可渡他人业障。小僧法号‘阿含’,郭檀越称我阿含便是。” 郭破虏见他年纪轻轻,说话却极老成,觉得很是有趣,心中不免起了好奇之心,于是上前跟小沙弥搭话:“阿含师父,我见贵寺山门这棵梧桐长相甚奇,好似并非中原梧桐,且此树如此枝繁叶茂,一定年岁不小,当是大有来历吧?”这么一问,其实是想借此请教这草堂寺的来历。 阿含赞道:“郭檀越好眼力,这棵树果实如悬铃,枝干上有节,树叶也远大于我中原梧桐,乃是西域古树,其原名已不可考。东晋时期,高僧鸠摩罗什从龟兹远道而来,脚上无意中粘了这么一两颗悬铃古木的种子,一路带到这终南山下,生根发芽,长成现在这副模样,距今已经有千年,远近都唤它为‘鸠摩罗什树’。” 郭破虏没想到无意中竟然来到一处古迹名胜,连忙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外面看起来过于朴素的寺门:“原来这里是鸠摩罗什大师的祖庭,失敬失敬。”连忙对着寺庙里边行礼。 阿含接着解释道:“鄙寺原先本来名唤‘逍遥园’,是当时最有名的译经场,隋唐之后逐渐凋敝,改名为‘草堂寺’,唐末时候华严宗圭峰宗密大师重新修缮此处,所以草堂寺也是宗密大师曾经修行的道场,现在寺里的僧人都是华严宗的嫡传。”说到这里,阿含“啊”了一声,“今日鄙寺有大喜事,我师兄说来者即是有缘客,让我来请檀越入寺避雨用斋,并观法会。” 郭破虏欣然允诺,跟着阿含入了寺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0.去圣绝学哪年得传笔,天涯海角何处不思君2 “圭峰宗密大师是一位难得的兼修禅宗和华严宗两家的大宗师,晚年的时候隐居在这草堂寺。他的禅宗授业恩师是七祖菏泽神会,后来又跟华严宗第四祖华清凉澄观学习佛法,成为华严五祖。唐朝会昌年间,朝廷下令大范围毁寺灭教,中原佛教各派除了禅宗以外,尽数凋敝颓败,华严宗也未能幸免,宗密大师也是在这次法难中病故,只留下随侍的一位弟子苦心经营,才使得我华严宗唯一这一点薪火得以传递下来。现在蔽寺上下共三十三位僧人净人,比之会昌灭佛当年,已算得上是‘幸甚至哉’了。”阿含引着郭破虏在寺里一边走一边介绍草堂寺和华严宗的来历,一路上所遇的僧众无论年纪大小,俱向他行礼问好,没想到这位阿含师父年纪虽然小,辈分却不低。 郭破虏察觉到这点,稍稍放慢了脚步,让小师父略走在前头:“方才听阿含师父所说,不知贵寺今日有何喜事?” 阿含言语间带着笑意:“今日的喜事,在咱们宗门里,叫做‘传灯正眼、嫩桂联芳’。郭檀越来得巧,就是前几月,蜀地净因寺的僧友千里迢迢来访终南山,与我师兄对了当年师祖口口相传的偈子,发现净因寺和我草堂寺均是‘东山法门’的异地同宗。” “弟子无知,敢问‘东山法门’所指。”郭破虏请教。 “‘东山法门’指的是唐代禅宗五祖弘忍大师的法嗣。这位弘忍大师弟子众多,其中一位是六祖惠能,惠能的弟子菏泽神会正是祖师宗密的授业恩师,这一支下来,叫作‘菏泽宗’;而净因寺的祖师无住禅师的师父智诜,也是弘忍大师的徒孙,这一脉,后来叫作‘保唐宗’。我两寺如今都是人丁单薄,既然同承了弘忍大师的传法偈子,正宜联灯合谱,合成一派,因而今日约请两寺方丈垂示新派,重续祖灯。” 郭破虏听得糊涂,只知道是两个相隔万里的古寺要合宗并枝,因此要举行一个大的法会,忙不迭地道贺,又从囊中掏出盘缠想要随喜。 阿含连连道谢,请郭破虏到后院饮了一盏茶,然后告罪说自己还有客人要接,请郭破虏随意。他说寺中古迹不少,但华严宗本来也是借鸠摩罗什大师的旧地,寺中僧众与寺外访客只有旧客和新客之别,因此从不设任何禁地,阿含打趣提醒郭破虏留心,说不准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佛缘。 郭破虏笑着目送他走掉,在后院里四处溜达一会,看着雨势渐渐大起来,暂避到藏经阁屋檐下。 草堂寺的这座藏经阁是唐代的时候翻修过的,在外看是四层的高楼,里头却大有名堂。藏经阁里头没有分楼层,是完全打通的,进门入目是一个四楼高的八角木制经橱,橱顶直接与藏经阁屋顶的藻井相接,经橱上下有机关,稍稍两指一碰,就会不停息地转动起来,而经阁四面墙上各有一座可通达房顶的高梯,壁上各画着燃灯佛、弥勒佛、药师佛和阿弥陀佛的画像,药师佛、阿弥陀佛两侧又各自立着两尊菩萨像,宝相庄严。这种经橱叫做“转轮藏”,若不是皇家钦赐,寻常能工巧匠做不出这么壮观、精妙的法器。经橱每转一轮,便等同一层功德,因此常年会有人护持在周围。郭破虏只在《琉璃合时掌中书》中“名物品”中见荇夫人提起,第一次见实物,被深深震撼,一时间抬头瞠目,说不出话来。 刚想绕着走一圈,没想到藏经阁里边已经有了客人,在经橱的楼梯最顶层,两人背对郭破虏,面朝那药师佛的壁画,一男一女,分别着黑衣白衣,郭破虏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忽听见那黑衣男子在跟女子探讨这四面壁画,声音有些熟悉。 “龙儿你看,这藏经阁壁画上供的明明是‘横三世佛’和‘纵三世佛’。但‘横三世佛’说的是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佛,中央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和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而这‘纵三世佛’说的是过去佛燃灯佛,现在佛释迦牟尼佛和未来佛弥勒佛——为什么这藏经阁如此古怪,只有东方、西方、过去、未来佛,偏偏没有这释迦牟尼佛的壁画。” 那女子说话声音清清冷冷,如击玉磐,语气却带着一丝亲昵:“这中央经橱转动不停,上面有狮子、白象图像守护,难道不正是释迦牟尼佛的化身?” 那男子恍然大悟,赞道:“这建阁的人真是匠心独具!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我是年幼时候的样子,身边有一位妇人,自称秦南琴,是我的母亲。这位秦夫人可以驭使一只血鸟,保护我躲开了师伯李莫愁的追杀,然而她后来因为救我,被毒蛇咬死了。虽然我知道这是假的,但我心里很悲伤,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龙儿你说,会不会如同这佛经里说的一样,这天底下有许多个世界,也有许多个过去和未来,其中一个里边有一个另外的“我”,而这个“我”的母亲不是穆念慈,是这位秦夫人,她生“我”养“我”,我却没法还她的恩情;又或者又在另外的世界上,根本没有‘我’,甚至没有郭伯伯,那么三年前在襄阳城外面,便没有人杀死蒙古皇帝蒙哥,蒙古军大军在眨眼间就会踏平整个大宋的土地。” 女子回答得很是温和:“过儿,你是谁的儿子都不要紧,只要你还是过儿,你就会有朝一日来终南山古墓找到我,然后向我拜师学艺。至于那蒙古皇帝,如果他不在襄阳城死,也可能会在钓鱼城死,如果大宋真的灭了,那这就是注定好了的,我们管不了。但你要相信,只要世界上有一个过儿,就会有一个龙儿在绝情谷底下面等着他,无论他是谁,他都是我的过儿。”那白衣女子声音中带着无限柔意,郭破虏见她将头轻轻伏在男子肩头,男子拦过她抱在怀里。 此刻郭破虏已经认出对方是杨过和小龙女,却见两人在眼前柔情蜜意,看得郭破虏面红耳赤,竟不好意思上前问候,只好继续默默躲在经橱后面。 小龙女倚在杨过怀里,过了一会儿问他:“过儿今日带我来这和尚庙,难道难道真的只是梦中有所感应,专程来解梦还愿的?” 杨过道:“这是其一,其二是为了《九阴真经》。” “《九阴真经》?” 郭破虏本待悄悄走掉,忽然听到杨过提到自家也收藏的秘笈,忍不住竖起耳朵来。 “三年前我们助阵襄阳之后,我与郭伯伯郭伯母在华山有过一次长谈,郭伯伯与我讲过这《九阴真经》的来历,说这部经书乃是本朝初年一位状元黄裳编纂《道藏》时的武功心得,后来辗转被‘中神通’王重阳获得。自此有了两个版本。其一是周伯通、黄药师传给郭伯伯的上下两卷本;其二是王重阳在我们古墓下边留下的简写本。郭伯母说,上卷的《九阴真经》有一个黄裳故意改写成梵文的总纲,郭伯伯郭伯母年轻时候求教过一灯大师的那位天竺师弟,请他来破译这篇总纲,但当时时间仓促,天竺高僧只将主要修炼方式讲了大概,而这总纲里交代的此书的一些其他细节,却翻译得并不完整。” 小龙女轻轻“啊”了一声:“这位天竺高僧,是不是就是后来在绝情谷为了解你我二人的情花毒,以身试药,圆寂了的那位师父?” 杨过点头:“正是这位师父。” 小龙女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这位师父不仅学识渊博,还一副菩萨心肠,只盼他现在已往生极乐世界。” 杨过也诚心诚意随着她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又接着说:“我将古墓里的简本与郭伯伯手里的全本比对之后,发现王重阳在咱们的这个版本里,用汉文将这个总纲里面的心法提纲挈领地阐释出来,也就是说,王重阳自己是看懂了这个梵文总纲的。我问老顽童,他却说王重阳并不会天竺梵文——这就是说,王重阳有一位精通梵文的友人,与他探讨过这部真经的奥义。这便很稀奇了——须知道,有宋以来,西域经典便不再传入中土,且中原禅宗独大,倡导‘不立文字’,因而当世精通梵文的人几乎凤毛麟角。这草堂寺在数百年前就是中原最著名的译经道场,它的主人鸠摩罗什大师本就是最著名的一位译经大师,在此处遗留了不少梵汉经典,后来来到此处的华严五祖圭峰宗密师父,也是一位博古通今的大德,他的弟子,虽有一半禅宗血统,但也修习华严宗的法门,借着这草堂寺的宝地,这梵文功夫应当并未落下,全真教百里之内便有这样一位芳邻,我猜王重阳不会舍近求远,多半与这草堂寺的某位高僧来往甚密。” “过儿的意思我懂了,你今日带我来草堂寺,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九阴真经》的线索?” “是,我与郭伯母对照的时候,发现总纲里有一段梵文没有翻译出来,现在一灯大师的师弟已经作古,若要弄清这句话,不如来这草堂寺亲自看看,或许当年那位翻译《九阴真经》的大德还在世,或许他的后人又可以为我们做一些解答,又或许,他有留下什么字句,藏在这藏经阁内?”说着杨过便要转头看这转轮藏里藏的经文。他一个兔起鹘落,轻飘飘跃上了另外一边楼梯的顶层,手里握着小龙女的金铃白绸的一端,轻轻一扯,小龙女也翩翩跃了过来。 从这个角度,便可以将大门这侧的郭破虏俯视到了,郭破虏觉得再躲着不见人有些不妥了,便迈开步子,准备走到经橱之前,向二人问好,后面忽然有人抚住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笑眯眯的阿含小师父,旁边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脸,背上背了个琴囊,腰间一柄宝剑,想来也是来寺里避雨的江湖中人。 阿含冲楼梯上方的杨过夫妻二人双手合十:“两位檀越好功夫,这藏经阁的经卷是前人留赠,请两位随意阅读。小僧这会儿是来请二位一道去观法会,法会之后请留在蔽寺用斋,这转轮藏就在这里,两位檀越想要来看经文,自然随时可以再来的。” 杨过道了声谢,与小龙女如飞天下凡,联袂翻身下来,与几人对上眼。 郭破虏三年未见杨过,今日近距离仔细打量,却觉得他脸上少了憔悴沧桑之感。忽然有些走神,想起郭襄的那封来信,觉得真是命运捉弄,明明自己想见的人,被二姐偶遇了,二姐心心念念的这位,却偏偏出现在自己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1.去圣绝学哪年得传笔,天涯海角何处不思君3 小龙女容貌清丽绝俗,世间无二,故而杨过看郭破虏目不斜视地只看自己这边,心中颇喜,也不怪罪他方才在一旁偷听,与他寒暄几句:“真是稀客,郭伯伯郭伯母近来可好?” “有劳杨大哥牵挂,最近襄阳城的事情松活一些,家父家母不太忙,时常念叨您和杨大嫂。” 阿含见他三人认识,道了声巧,又将身后戴斗笠的男子介绍给众人:“这位檀越是名冠西域的‘昆仑三圣’之一方天劳,远道而来,这两位是‘西狂’杨过杨大侠和他的夫人,这位是襄阳郭靖郭大侠的长子郭破虏。” 男子摘下斗笠,是个红脸酒糟鼻的老者,笑吟吟自报家门:“听闻草堂寺有喜事,特来相贺,杨大侠好,杨夫人好,郭小兄弟你也好。” 郭破虏听到“昆仑三圣”的名号,却见来者并不是心中所想之人,遗憾之余,有些纳闷,觉得情况有异,不禁生出些警惕,见杨过也看向自己,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神。 小龙女天性单纯,她自然也是听杨过讲过这位“昆仑三圣”的,忍不住“咦”了一声。 杨过捏捏她的手,向那人抱拳道:“久仰昆仑派大名,未曾得谋一见,幸会幸会。”说罢给郭破虏使了个眼色。 郭破虏会意,也上前行了个礼:“家父郭靖镇守襄阳多年,未得余闲远游,也常说起贵派在西域的威名。” 红脸老者不以为意地向杨过点点头,又和颜悦色向郭破虏拱手:“郭将军军威远播,请小将军回去代我向他问候。” 郭破虏心中好笑。杨过和郭靖在三年前华山论剑之后并为“北侠西狂”,这位老者既对杨过的名字无动于衷,见他是独臂,丝毫不将对方放在眼里,又从对话里将郭靖误认为是将军,可见对中原武林并不熟悉。 郭破虏又假意问他:“在下年轻,没什么见识,想问问老先生您这‘昆仑三圣’的名号,可有什么来头?” 杨过怕他露出破绽,故意又补了一句:“是啊,我本来还当这‘昆仑三圣’是三个人,没成想只来了一位。” 红脸老者道:“两位不知,在下诨号‘昆仑三圣’,是世人谬赞我琴、棋、剑三绝,故而称老夫为‘昆仑三圣’。”说着颇为得意地指了指背上的琴囊和腰上的佩剑。 原来这人是知晓何足道底细,故意冒充了他来,不知道是有何居心。 阿含是佛门中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底细,只当是平常的对话,因而接话道:“这会儿雨下得大,几位在这里稍作休息,等吉时到了,小僧会来请诸位去大雄宝殿观礼。” 方天劳叫住他:“多谢小师父引路,小老儿对佛法研习略有心得,只是有几处不明,正巧来了贵寺藏经阁,想要借几本经论翻翻,烦请小师父为我指引。” 阿含客客气气颔首:“不知檀越要借阅的是哪几本书?” 方天劳不好意思:“在下一门外俗汉,只想略略知道一些禅门要义,若是小师父能为我指点一二,那是再好不过了。” “方檀越既然有佛心,小僧自然知无不言。” 这红脸老人便开口问了:“我听闻贵寺师承圭峰宗密大师一脉,宗密大师精通禅理,不知道可有著述传世?” 小师父自然对此烂熟于心的,立刻回答:“宗密大师著有四卷本《禅源诸诠集都序》,讲一切众生皆有空寂真心,无始本来自性清净,明明不昧,了了常知。此书在经橱天字八号位置。”天字号的经卷皆在转轮藏最高一层,阿含说着便去找梯子为他拿书。 杨过笑了一声:“何劳小师父亲自去取。三圣轻功卓绝,不如经橱自取。” 方天劳正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夫,满口应承:“自然自然,哪有麻烦小师父的道理。”说着便要施展他那腾挪之术。 脚尖方一离地,便见杨过身旁那花一般的美人使了古墓派绝顶轻功“捕雀功”,如玉蝶弄足,翩翩越过方天劳头顶。这转轮藏转个不停,小龙女一招“天罗地网式”,却在空中精准地分别取来那四卷《禅源诸诠集都序》,落地来时白衣裙白披帛,清清冷冷,倒似下了一场漫天大雪,将那“昆仑三圣”小麻雀一般罩在天罗地网之下。 阿含真心夸赞了一句:“好俊的功夫!” 杨过接过她手里的四卷经囊,递给那方天劳:“三圣年纪大了,许是看不清那高处的名牌,内子擅自代劳,莫怪。” 方天劳被小龙女轻功底子震了一下,讪笑着接过书来,假意展开浏览,一面问阿含:“宗密师父讲的是‘如来清净禅’,可曾讲过‘金刚热烈禅’?” 问题无礼,阿含回答得却挺严肃:“小僧浅陋,未曾听过过什么‘热烈禅’。” 杨过嗤笑一声:“三圣莫不是来戏耍草堂寺的?” 方天劳却一脸正色:“你瞧这书里这句——‘若自心本来清净,此心即佛’,说的是修一颗无烦恼之心。小老儿天机太浅,生性好动爱热闹,修不成这如来清净禅,却不知从这热闹之心,能不能退而求其次,修出一颗金刚怒目的热烈之禅?” 阿含认真思索:“方檀越说的有礼,不过恕小僧无法解答。” 方天劳面带失望,又问道:“五祖弘忍禅师号称东山‘法门’,不知可有遗作相传?” “弘忍禅师著述不多,有一册《修心要论》,但已失传,蔽寺只保留半卷残卷,除此残卷之外,中原应当再无别传。” 方天劳欣喜道:“快引我去看看。” 这《修心要论》残卷应当是草堂寺珍贵的法宝了,阿含倒是毫不藏私,道:“此残卷在天字第五号。” 方天劳怕那杨夫人又给自己落了面子,连忙道:“不敢劳夫人大驾,小老儿自己取阅便是。”说着便往上跃起。 这厢郭破虏早就预备好,脚上踏着朱子柳“哀牢山三十六”里那招“树上开花”,白虹贯日般冲上经橱,因为那残卷易损,故而不敢托大,使了桃花岛本门的“兰花拂穴手”,轻轻巧巧,捧了那半卷《修心要论》下来,口里却说的是:“怎好让方伯伯您亲自动手,小辈给您取来不就是了。” 杨过接过那残卷一看,里头残损不堪,已经句不成句,无法辨识大意,便学着方天劳的话问阿含:“小师父,这五祖的《修心要论》里头里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不知道弘忍师父除了这‘东山法门’之外,还可不可以退而求其次,修一个‘东谷法门’?” 郭破虏和阿含“噗嗤”笑出声来,小龙女在旁边摇头莞尔。 方天劳这会儿总算看点意思来了,“哼”了一声:“这位杨相公,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苦来消遣我?” 杨过脸上露着戏谑之意,但这位假三圣来这里尚未作恶,所以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之意,告罪道:“三圣平易近人,杨过如同见了自家长辈一般,所以忍不住顽皮一些,请三圣勿怪。” 方天劳这才按捺住了脾气,问阿含借菩提达摩大师注解的《楞严经》,阿含怕怠慢客人,这次亲自拿梯子去取了经书下来。 方天劳将此经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又还给阿含,问了几句不偏不倚的佛理。阿含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趁着那二人说话,郭破虏悄悄凑到杨过跟前,听杨过低声喃喃道:“我竟然是弄错了?这位假‘昆仑三圣’还真的只是对佛理感兴趣?那做什么要冒充我何兄弟的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2.去圣绝学哪年得传笔,天涯海角何处不思君4 早在郭襄十六岁生辰宴会上,昆仑派掌门青灵子和昆仑三圣何足道就应杨过之邀来过襄阳祝寿,后来达尔巴去襄阳偷金轮法王的尸体,被何足道撞见,两人对话中,郭破虏依稀推测杨过是做了什么调停昆仑派和金刚宗的大事,让双方都欠下他一个人情,由此可见,杨过和何足道应当交情匪浅,听他那一句“何兄弟”更是坐实了郭破虏的推测。 这位红脸老者冒充何足道,对中原武林一概不知,却对这名不见经传的草堂寺和佛典如数家珍,未免可疑。 小龙女和郭破虏在藏经阁各自试探了一下他的功夫深浅,但到底出手过快,目前为止还没看出对方是什么底细,杨过示意三人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不能让草堂寺无辜的僧众遭了他人坏心暗算。于是打了个哈哈,等阿含将几本书放回原处,和那方天劳相邀着,一道去大雄宝殿观法会,实际上却将此人团团围在三个人中间,以防他生事。 草堂寺的住持阿毘法师和净因寺的住持天耕禅师已经坐在了高台上。 阿毘法师鸡皮鹤发,垂眉慈目,八十岁的年纪,依然声如洪钟。众人听阿含介绍,才知道寺中其余僧众均是现在这位阿毘法师的徒子徒孙,上一任草堂寺涯山方丈在一百岁的时候为阿含剃度受戒,故而阿毘阿含虽然相差将近七十岁,却是唯一嫡亲的师兄弟,也难怪阿含在寺中地位如此超然。 这位四川净因寺的天耕禅师要比阿毘法师年轻十来岁,不知是不是长途跋涉的缘故,他面色蜡黄,带着一股病态。阿含将杨过四人引到座上,郭破虏明显觉得那位天耕禅师的视线曾向这边投过来了一瞬。 今日草堂寺是东道主,阿毘法师少不得要多讲几句,回顾两寺渊源,提到这联灯合谱的缘由。原来禅宗五祖弘忍师父示寂之前,曾向诸弟子留下一首百字佛偈。弟子拿着这个偈子各自离开,之后在中原各地传法弘教,这百字佛偈只口传给各宗历代掌门弟子,作为东山法门嫡传的凭证。弘忍这个百字偈,共二十五句,每句四言,除去第一句“如是我闻”,后面二十四句均是传法的佛言,按着这佛言的顺序,每一代掌门修其中一个字,并以之为法号。草堂寺的菏泽宗、净因寺的保唐宗以及少林寺的曹洞宗都是东山法门的嫡传,从历代弟子法号便可得知。例如本朝哲宗年间,少林寺方丈为“玄”字辈玄慈,修的是“玄”字;下面一辈弟子如慧轮者,做过当年丐帮帮主的师父,修的是“慧”;慧轮下一代为“虚”字辈弟子,其中出过一个离经叛道之徒;再下为“智”字辈弟子,这四辈弟子法号正应了佛偈中“玄慧虚智”一句。近一些说,七十年前,少林“苦”字辈出过苦慧、苦智禅师,“海”“有”“岸”三代之后,如今的方丈天鸣禅师是“天”字辈弟子,“天”之下是无色、无相等“无”字辈弟子,郭襄遇到的那位丢失了《楞伽经》的觉远法师是“觉”字辈弟子,合起来应的是“苦海有岸,天无觉涯”。净因、草堂二寺与少林传承的是同一首偈子,但从偈子上看,天耕法师和天鸣法师是同辈,阿毘、阿含两位法师比觉远法师还要晚上两辈,应的是后面“阿那律陀”的“阿”字。 由此可见,回溯弘忍之下历代弟子的法号,可以整理出当年五祖垂示的百字偈。但弘忍弟子有几代,世人也就只能见到几个字,而未能彰显出来的偈子的后文,却只有各宗历代的掌门弟子心中知晓了。故而类似枯木大师、焦木大师所在的仙霞派,虽然自称是少林旁支,但没有承袭五祖佛偈,从法号上便知道不是嫡系正宗,哪怕声势比草堂、净因寺大,地位却始终要低人一等。前几个月,净因寺的弟子派人来拜访,两边序了一下各自前任弟子的法号法名,便知道是同气连枝,弘忍百字佛偈用到当世,已经不剩几句,正需要大德高僧来续,以便后世传袭。少林一支独大,自然不会与这些已经式微的别宗同续灯谱,草堂、净因旗鼓相当,正好互相依傍,于是有了今日的联灯法会,便是要两寺住持共续佛偈,联两寺法灯,合两宗谱系。 之后阿毘法师又以拳拳之心,分讲了草堂寺祖师宗密大师的精妙佛法。 “都说大德高僧在开讲席的时候能够舌灿莲花,馨香盈室,今日听闻阿毘师父妙法,果然如此。”杨过经历过大苦大悲,对阿毘法师的佛法颇有感触。 阿毘法师讲完,又请天耕禅师作讲。天耕法师推辞半晌,扭扭捏捏开口讲了一些老生常谈。 “这位保唐宗的法师位份虽高,却又大大不如了。”小龙女比较直白。 “假三圣”方天劳听见他们对话,“哼”了一声。 “杨大哥,”郭破虏一直在环顾四周,这会儿伏在杨过耳边忽然道,“阿含师父明明说草堂寺僧人、净人三十三人,怎么我数了半天,连着台上的方丈在内,这里头却有三十四个人?” 杨过微微吃惊:“不好,这假三圣有同伙,多半要在大雄宝殿上行事,咱们先悄悄控制住这方老头!”说着便伸出他的独臂暗地里去捉方天劳的胳膊。 方天劳早防备着这三人会对自己出手,将背在身后的琴囊在身侧一挡,让杨过抓了个空。杨过三人无意破坏法会,因而不敢大动干戈,小龙女和郭破虏在前后站好位置,堵住方天劳逃走的缺口,也挡住周围人的目光,让杨过与那假三圣以拳过招。 台上两位住持似乎并没察觉到这边异动,那位天耕禅师还在大吹法螺:“说到禅宗初祖菩提达摩大师,就不得不提他的二入四行论。何为二入?理入,行入也。何为四行?报怨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也。” 阿毘法师点头认同。 天耕禅师又讲:“但世人只知道这二入、四行,却不知达摩面壁之时,曾悟出过金刚禅法,可匡扶正义,斩妖除魔,又称‘九阳’。故而达摩祖师有二入、四行、九阳三法。”说罢抬眼观察阿毘法师的脸色。 阿毘法师面带疑惑,想来是没听说过“九阳”的说法。 天耕禅师道:“我净因、草堂二寺从今之后同气连枝,当年弘忍法师传给保唐宗的‘九阳真法’今日便可与贵寺共享。” 阿毘法师闻言大喜,连连道谢。郭破虏听到“九阳”二字,却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只不过,作为交换,想向贵寺请一部真经带回蜀地,望法师首肯。” “请讲。” “当年弘忍法师除了口传百字佛偈之外,给座下弟子一人一部真经。少林传下来的是那部达摩祖师注解的《楞伽经》,前几个月听闻这部经书已经在少林失窃,当年弘忍法师曾留给草堂寺留过一个副本,不知我净因寺能否将此经请回蜀地?” 阿毘法师犹豫地看了一眼总管藏经阁的师弟阿含:“可倒是可以,不过……” “天耕师父,你净因寺和草堂寺尚未联灯,便要狮子大开口借走草堂寺的镇寺之宝,恐怕有些不妥当吧?”郭破虏前边几排站着的一个穿灰衣的净人突然在人群里说了一句。 阿毘法师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看着这个瘦脸的净人,有点记不得他的名字,只好呵斥他一句:“不得无礼。” “住持,”这位灰衣往外头站了一句,“咱们要借这真经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既然咱们今日是开法会联灯,便请这位天耕禅师先将五祖的百字偈说与我等听一听,让大家一起对一对,看是不是真的同气连枝,若是攀错了亲戚,恐怕不好吧。” “咦?”阿含这会儿回过头来仔细打量这位本寺打扮的净人,觉得很陌生,“你不是我草堂寺中人,为何要冒充我寺弟子?” “他是这位‘昆仑三圣’的同党!”郭破虏喊出声。 那灰衣人听到“昆仑三圣”的名号,“咦”了一声。这边杨过和方天劳也不再遮掩行迹,越打越激烈。只听见“唰”地一声,那方天劳长剑出鞘,一个挺身蹿上房梁,杨过鹞子翻身,紧随其后,两人便在众人头上打了起来。 灰衣人看到那方天劳,也是一个纵身,想要加入战局,却被小龙女的金铃锁牵绊住。 “杨大嫂!”郭破虏怕她吃亏,连忙将腰间的君子剑扔给小龙女。 小龙女一手执索,一手执剑,使起了左右互搏的本事,与那灰衣人缠斗起来。 想不到这隐藏人群中的灰衣人武功却远胜过那位“假三圣”,竟然有样学样,也左右开弓,以掌为剑,和小龙女对起招来,一时间倒像是四个人在打。你来我往,在大雄宝殿中间越打越快,越打越猛,变成灰白相加的两道旋风。 杨过有意要捉方天劳问话,故而不敢下重手,专心想拿一个活口,方天劳身形滑如泥鳅,在房梁之间穿梭逃跑,几次都让他得逞。 郭破虏见小龙女和那灰衣人打得难解难分,有意助阵,大喝一声,手上执落英神剑掌,脚下踩着旋风扫叶腿法,正是陆冠英教他的那套“狂风绝技”,六掌六脚齐施,如暴风骤雨版卷来。 灰衣人猝不及防被击退一步,一脚将郭破虏踢出三尺外,眼看郭破虏便要撞上大殿的梁柱,又被小龙女抛来的金铃索拦腰捞回来,而这头小龙女右手的“玉女剑法”贴着灰衣人的脸颊扫过,罡风带下他脸上一层浅色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灰衣人看清小龙女手上那柄剑上的“君子”二字,郭破虏看清了那□□之下那张熟悉的脸。 “别打,自己人!” “杨大嫂,这是真的‘昆仑三圣’!” 何足道和郭破虏齐齐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3.去圣绝学哪年得传笔,天涯海角何处不思君5 小龙女和何足道这边一收手,殿上形式立刻陡转,何足道向小龙女借过君子剑,松松挽了个剑花,往空中一抛,脚尖在剑柄头上一踢,稳稳将那剑“嗖”地一下往方天劳那里射去,“假三圣”一个趔趄,正被杨过截住,单手提着他落下了房梁,跟何足道打了个照面。 “方才没认出你,怎么有空来终南山?”杨过比何足道大了十岁有余,两人说话口气十分熟稔。 何足道指指方天劳背后的琴囊: “在少林寺的时候遇到这三位西域少林的长老,不知为何顺手拿走了小生的琴,小生一路跟到此处,却见这位方长老冒了小生的名字,混进草堂寺来,小生只好有样学样,也进来瞧瞧热闹了。” 杨过顺手解开方天劳背后的琴囊:“什么琴这么宝贝,千里迢迢来追。”打开一看,是一床断了弦的焦尾,背后龙池里边刻着制琴的年月以及篆体写的“綦毋”二字。 杨过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将琴递还给何足道:“原来是灵童制的,怪不得你看得如此紧。” “用惯了的旧物,舍不得扔了,”何足道仔细检查好琴身,将其重新包起来,负在背上,这才重新面向阿毘、阿含道,“叨扰了。这位假冒我‘昆仑三圣’的人是西域少林寺苦慧大师的后人方天劳,也是“天”字辈弟子,他们师兄弟三人几个月前与少林寺约架,想要赚人家的《楞伽经》,不巧的是,他们既没有打赢中原少林的人,这《楞伽经》也在三年前失窃了,所以又打主意到贵寺来。这位天耕禅师根本不是净因寺的住持,他本命叫潘天耕,是这方天劳的师兄,他们还有一位师弟叫卫天望,想必现在也正藏匿在寺中某处伺机起事。” 杨过是当时追《楞伽经》的见证者,自然知道此事:“我见过那位看护少林藏经阁的觉远大师和他的徒弟张君宝,这两人到处寻觅这部《楞伽经》,找到这潇湘子和尹克西头上,正好被我遇见,不知这几人近况如何?” 郭破虏看过郭襄几个月前的来信,便替何足道答道:“尹克西和潇湘子已经远死他乡,觉远师父也已在数月前圆寂了,他的徒弟也离开了少林。我听二姐说此部经书内页夹有达摩祖师的武功秘籍,啊,对了,就是叫《九阳真经》!难怪我听到‘九阳’二字如此熟悉!”郭襄在信里甚至还默写了一段当时觉远师父临终前吟诵的真经片段,与郭破虏一同探讨其中奥妙,郭破虏还记得其中几句。 草堂寺诸僧听得此言,幡然怒道:“原来这静因寺是假,想要赚我等真经才是真!” 那“天耕禅师”还不肯承认:“我确实是净因寺的住持,与这方什么劳素不相识,今日是第一次出蜀地到贵宝刹来,这位施主怎可随意诬陷我?” 阿含走到双方中间来调停:“这倒好办,这百字偈只有各宗的方丈可以背全,纵然是我,也只能背到‘阿’字辈,而百字偈最后还有两句却只有我师兄知晓,这位天耕住持只消从‘阿’字再往下背两句,就可以消除嫌疑。” 阿毘法师也点头称是。 于是天耕只好硬着头皮从“玄”字辈开始背:“玄、玄慧虚智,妙音真理。涵养寂修,平等普度。苦海有岸,天无觉涯……阿、阿……” 众人竖着耳朵:“‘阿’什么?” 那天耕‘阿’了半天,忽然看了一眼何足道,灵机一动,大声念:“阿弥陀佛,经在油中!”这句话牛头不对马嘴,还不待众人发话,天耕忽然一个发力,一个“金刚般若掌”将阿毘抓到了过来,阿毘法师手无缚鸡之力,被他一个手拿捏着脖子上的命门。 阿毘禀性善良,这才相信面前这位禅师竟然是假扮的恶人:“原来数月前来与我对僧谱的净因寺弟子就是你们先行设下的全套!” 潘天耕露适才掩藏的凶相此刻完全暴露出来。如今他师弟方天劳在杨过手中,阿毘法师却在潘天耕手里,互相掣肘,谁也不敢妄动。 “小心,”郭破虏提醒道,“这是兄弟三人只现身了两个,他们还有个师弟现在不知在何处!” 何足道问阿含:“数月前来寺中的那位净因寺弟子可是一位青脸的老者,名字里可有‘天望’二字?” 阿含回答:“不是,那位师兄法号叫做‘阿伽’,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僧人。”想来这位阿伽师父已经凶多吉少了,而西域少林中的那位“潘天望”在哪里,始终是悬在大雄宝殿众人头上一柄摇摇晃晃的利剑。 就在这时,殿外一阵鹰唳嘹。 “是雕兄!”杨过听出是自己的神雕的声音。 “在藏经阁!”阿含辨析出声音方位。 几个净人走出殿门往后院方向一看:“不好!藏经阁走水啦!” 原来这潘天望趁着他两位师兄在大雄宝殿牵制众人的注意力,自己却偷入了藏经阁偷经书,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神雕侠”杨过的神雕极通人性,在后院瞧见他鬼鬼祟祟,便与他厮打起来,往来间碰倒了供在壁画四角的长明灯,灯油泼洒了一地,转轮藏上存的都是易燃的经卷,瞬间就滚滚顺势向上烧了起来。 潘天耕趁着众人不备,一掌将阿毘重重拍向杨过,杨过伸手去接草堂寺住持,方天劳就趁此机会挣脱束缚,捡起地上长剑,和潘天耕会合,准备杀出大雄宝殿。 那阿毘住持一口鲜血喷在杨过襟前,杨过忙给他运气疗伤,小龙女金铃索执在当胸,将杨过、阿毘师父护在身后。 何足道提起那柄君子剑,拉着郭破虏:“走,咱们去藏经阁!” 阿含师父本就兼着看护藏经阁的职责,给他俩引路:“小僧也去!” 走到藏经阁楼前,此刻雨势已经几乎停了,藏经阁外头浇了雨水,浓烟滚滚,里头却是红彤彤烧得正厉害。那神雕畏火,只在殿前鸣叫,而那人心不足之徒,却仍舍不得这转轮藏上真经,还在那火焰山一般的转轮藏上面翻找。 何足道把琴囊往阿含怀里一塞,在藏经阁前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浇在头上,振剑向那卫天望攻去。 “我寺中就那么三件经文比较打紧,一是宗密的那四卷的《禅源诸诠集都序》,二是弘忍的那部《修心要论》残卷,三便是那卷达摩注本的《楞伽经》了,刚才方天劳向我一一打听这几部经书,原来是想弄明白这几卷经纶的具体位置,好让躲在一边的师弟看清楚!” 何足道“迅雷剑法”奇快无比,卫天望等人早在少林时就远不是他的对手,此刻被他打得在转轮藏上连连败退,转轮藏风火轮一样地转,他就顺着转轮藏的方向绕着躲,一面借着四面墙上的梯子往上爬,一边找那几部经书所在。 经橱上的火烧得旺,将四面墙熏得黢黑,抬眼望去,哪里有什么西方佛、东方佛、现在佛、过去佛,分明是金刚恚怒,明王降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4.去圣绝学哪年得传笔,天涯海角何处不思君6 转轮藏上最珍贵的是天字橱的经卷,全都放在转轮藏最高层的几面,卫天望单脚在梯子上一蹬,探手去拿天字八号位置的经卷,被追上来的何足道用剑身拍开他的右手,何足道换手抢下那卷《禅源诸诠集都序》,跟下边照着样子打湿了衣服冲进来的郭破虏道:“接着!”往空中一抛。 郭破虏应了一声,一个“灵鳌步”冲过来,稳稳用手捏住经囊。 何足道一个后空翻落在东面的梯上,没成想那梯子经不住热力,塌了下去,何足道连忙一个转身跳到另外一面墙的梯子上去。而这时候郭破虏已经猱身追上了转轮藏上的卫天望。 卫天望眼疾手快将《楞伽经》塞到自己怀里,郭破虏劈手去夺,被他巧妙地躲开。郭破虏索性使开“逍遥游”的拳法,如封似闭,意图将卫天望锁在拳阵中。 卫天望探手穿过郭破虏腋下,去拿他背后另外一卷《修心要论》。郭破虏手肘一顶,将卫天望伸过来的手直接按到经橱柱子上。 卫天望发出一声惨叫。那只手连着肘、肩、背被烧得黑里透红的经橱柱子烫得皮开肉绽,空气里传来一股烤焦了的肉味。 转轮藏还在一边腾腾地燃烧,一边转动。 卫天望打红了眼,索性另一只手反手绞住郭破虏,不要命地想拖着他一同滚下这四楼高的转轮藏。 这一切都是眨眼一瞬的事情。 这厢郭、卫二人从转轮藏上摔下来,那厢何足道刚踏碎了脚下楼梯,鹞子翻身之时正看到这个情景,一个猛劲将君子剑飞射过去,深深插入到经橱框柱上,郭破虏脚尖踩到剑柄,剑身承受了两个人的体重,往下弯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顿,又反力将郭、卫两人弹回空中。 卫天望那只没受伤的手还和郭破虏的右手绞缠在一起。 郭破虏深吸一口气,左手忽然比了个架势,一掌拍了过去。 龙吟贯耳,罡风震荡。 正是三年前生辰宴上郭靖传给儿子的“降龙十八掌”中那招“潜龙勿用”。 郭破虏一掌将卫天望击得老远,直接打回了转轮藏的顶层,而他自己借着掌力往后正好被赶来的何足道从后边抱住挡去了他下跌的力道。 金铃索“嗖”地卷来,圈住二人的腰,又“嗖”地倏忽间将两人拖出了藏经阁。 小龙女手里纂着金铃索的另一头,冷冷清清看过来。 杨过扶着脸色苍白的阿毘师父,神雕在旁边拍着翅膀,草堂寺的僧人将潘天耕、方天劳二人捆在一旁。剩下的僧人在不断往里泼水。 “没事就好。”杨过安慰二人道。 何足道只抢下来那套《禅源诸诠集都序》,遗憾道:“《楞伽经》还在那卫天望身上。” 他放开架着郭破虏的双臂,两个人身上又是汗、又是水又是烟灰的抱在一起,形象实在不佳。郭破虏拍拍身上的灰,忽然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个经囊,交给阿含。 阿含师父打开一看,又惊又喜:“《楞伽经》?!” 杨过哈哈大笑捶了一下郭破虏肩膀:“好小子,你何时学来朱聪的那招‘妙手空空’?” 郭破虏赧然,嘿嘿一笑。 阿含连忙招呼僧众:“快救火!” 此刻转轮藏上已经是火光冲天。卫天望立在转轮藏顶上孤立无援,下面是万丈火海,被烫伤的那只手里还死攥着《修心要从》残卷。 一旁的僧人望着这火焰山一般的转轮藏,心痛不已:“这都是真经啊!” 然而草堂寺的僧众拿着木桶去泼几乎是杯水车薪,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千年的经书付之一炬。 杨过这时放开扶着阿毘法师的手,走到藏经阁楼前的大缸,此缸乃巨石打造,足有一人高,里面蓄满了水,僧人就是从这里取水来泼那弥天大火的。神雕侠扎了个马步,真气提沉,暴喝一声:“起!”竟将这五百斤重的大水缸单手提起。 他使的是“黯然销魂掌”里的一招“倒行逆施”,将那水缸抛到空中,又一个“穷途末路”,一掌将那石缸往藏经阁里拍去,石缸应声四裂,里边满满一缸水如满天花雨在空中炸开,砸在那火场中,终于压住了火势,浓烟从从内汹涌而出,藏经阁里焦黑一片,呛人鼻息。 待浓烟散去,楼内修罗场一般的景象,转轮藏终于停下了它的转动。被火烧了这么久,转轮藏承重的木料早已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被这冷水一泼,立刻摇摇欲坠起来,“咯吱——”木橱倒塌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灭火带来的愉悦。 经橱顶上的西域老僧经历了好几番折腾,身形终于晃了晃,脚上失了力,从顶上掉了下来。 被捆住的方天劳和潘天耕朝着藏经阁里边惊呼了一声:“师弟!” 然而谁会救这样一个烧经毁寺的始作俑者呢? 眼前一闪而过一个明黄色的影子,那是草堂寺方丈法衣特有的颜色。阿毘法师之前受了潘天耕一击重拳,吐出鲜血来,万幸杨过与他推宫过血,这才保住性命,这会儿他不顾自身,抢在众人犹豫之前,连滚带爬地冲到转轮藏脚下,双脚跪地,仰天朝着落下来的卫天望抬手上举,手指舒展,掌心向外。 经书上说,佛大慈大悲,救济众生,为了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怖,因而向众人示现,呈“施无畏手印”。 阿毘法师此刻举“施无畏印”,以一人之力接住从四楼高跌下来的卫天望,替对方承受了他落下来了全部力道。 “这是……!”杨过本待相救,却被眼前一幕震住。 卫天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翻身起来,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咦”了一声,低头一看,手里的《修心要论》终于耐不住高温,化成了齑粉。 他身后的草堂寺方丈单掌高举,结跏趺坐,若不是嘴角的血迹,几乎就是一尊安详的石佛。然而须臾间“石佛”就向后仰倒。 “师兄!”“师父!”“方丈!” 阿含连忙冲过去将阿毘法师接在怀里,而此刻阿毘法师手臂骨头俱碎,用完了所有的力道,已呈油尽灯枯之势。 杨过赶去摸了摸阿毘法师的脉门,对阿含说:“阿毘法师刚才这一招是《九阴真经》里的‘飞絮劲’,但他根本没有练过武,内功几乎为零,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又强运真气,化解卫天望的落势,此刻已经回天无力。” 小龙女在旁边淡淡道:“这位卫施主与你草堂寺分明有仇,老和尚你又何必救他?” 阿毘法师尚有一口气在:“菩萨遇到饿虎,尚且以身饲之,况且是救人?杨檀越说到《九阴真经》,你可是‘中神通’的传人?” 杨过道:“不是,晚辈是古墓派祖师林朝英的徒孙,这位是我师父小龙女,古墓派现在的掌门。” 阿毘法师咽了一口血,笑:“无妨,若不是当年为了一点意气之争,这‘南林北王’,本当是一对佳偶,古墓、全真本就该是一家人。当年贫僧恩师涯山方丈与这二位乃终南芳邻,莫逆之交。后来‘南林’与‘北王’反目,也不再与我寺来往。当年恩师受王重阳之托,为他翻译一部名为《九阴真经》的道教武学经典,贫僧便是当时的侍墨小沙弥,听过恩师和王重阳前辈探讨其中梵文含义,受益匪浅。但这道教功夫于我佛门来说始终是邪魔外道,贫僧因此从未真正去练过,只不过今日见此危机,本能使出了这《九阴真经》的武功。我听阿含师弟讲,杨檀越今日来我草堂寺,是想问这《九阴真经》中几句梵文真义,可惜贫僧恐怕时日不多,无法替杨檀越解答了,我这位阿含师弟,是我一手教大,虽然半天武功不会,但于梵文佛法上却一直很下功夫,杨檀越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他。” 杨过真心道谢:“法师慈悲高义,日后草堂寺有事,我古墓派一定不会不管。” 阿毘法师安心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红了眼圈的阿含:“师弟,师兄如今成就大义,当为我高兴才是。只是这草堂寺的琐事,今后要落在师弟的头上了。” 下面僧人跪在一边,听闻阿毘将方丈的位置让给了阿含,皆磕头安慰他:“请方丈放心去吧,虽然师叔年龄小,但大家都会竭力相助的。” 阿毘让阿含附耳过来:“五祖弘忍,东山法门,传百字偈,以正其嗣,今法归草堂,传予我辈……”说着便将那弘忍百字偈传给了阿含。 “……玄慧虚智,妙音真理,涵养寂修,平等普度。苦海有岸,天无觉涯。阿那律陀,渡空圆静。”念到最后一句,阿毘已经气息微薄,他轻轻闭上眼,将头仰靠在阿含肩上,悄声说,“请师弟为我临终助念。” 阿含握住阿毘法师的手,点点头,领头念起了《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周围三十一僧人净人皆庄严静坐,围绕在方丈周围,跟着唱起经来。 藏经阁内是火烧之后的断壁残垣,阁外是雨后的一片狼藉,草堂寺上空还有没散去的黑烟。 天空底下是梵呗清音。 新任的草堂寺住持阿含师父脸颊上终于划过一滴泪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5.去圣绝学哪年得传笔,天涯海角何处不思君7 “气向下沉,由两肩收入脊骨,注于腰间,此气之由上而下也,谓之合。由腰展于脊骨,布于两膊,施于手指,此气之由下而上也,谓之开。合便是收,开便是放。能懂得开合,便知阴阳……”少林藏经阁的觉远大师临终时断断续续背诵了他所见的那本《楞伽经》,郭襄有过耳不忘的本领,从中受益匪浅。她知道郭破虏在练“降龙十八掌”里的“潜龙勿用”时遇到些瓶颈,两种武功皆是阳刚霸道的路数,便抄了两段《楞伽经》纲要在信里,给郭破虏寄过去。 此时寺内暂时安置好阿毘方丈的遗体,众人围坐在方丈禅室,西域少林三个老者也被带了进来,于是阿含就在众人面前翻开草堂寺的《楞伽经》,与郭破虏一一对照。 “不对,蔽寺的《楞伽经》注本中虽然梵汉相夹,但并没有这么词达意顺的语句。达摩祖师是天竺人,禅门公案里论及达摩祖师与梁武帝的对答真意,便有‘胡言汉语’一词,由此可见,达摩祖师汉文不精,纵然佛法高妙,也绝不可能说得出‘阴阳开合’这样的话来。”阿含遍寻《楞伽经》,没找到对应的段落,思索一下,下了判断。 杨过思量一会儿,便想通了:“少林寺人多手杂,那本丢失的楞伽经中夹的《九阳真经》,恐怕是后来某位汉人所著。而草堂寺从唐至今灯火相传,名气不大往来人也少,所以这本《楞伽经》是十足的原注本的抄本,而少林那本原本,恐怕早已被偷梁换柱了。若那丢失的《楞伽经》早就不是原来菩提达摩的版本,对少林而言,自然就不那么贵重,不过是一部精妙的武功秘籍罢了。可惜了那位守经的觉远法师,为了一本无关紧要的武功秘籍,白白赔了自己的性命。” 阿含将《楞伽经》卷起来:“小僧会将手里这本经书誊抄一遍,送至少林,至于那部《九阳真经》,若是后人有幸,顺着尹克西施主那句‘经在油中’,找到《九阳真经》,又是后来人自己的缘分了。” 被阿毘法师救下的卫天望恭恭敬敬对着阿含磕了三个响头。他师兄方天劳道:“若不是今日方丈舍命相救,我师兄弟三人永远都不会悟道。达摩祖师的武功或许能为后人所破,只有佛家修心的本事,才是真正的达摩绝学。请在座诸位与我等做个见证,从此以后,我西域少林一脉归心佛法,再不涉足武林争斗。”说罢也作揖准备告辞。 “就因为这么一个‘贪’字,千里迢迢,机关算尽,害人害己,何苦来哉?”何足道因为先前被这三人偷走了琴,所以忍不住在三人走之前说两句风凉话。 潘天耕一只脚已经踏出禅室的门,忍不住回头讥了一句:“何施主,我记得你数月前败给少林寺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许诺过再不履土中原,今日`你在这里管咱们禅门中的闲事,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转身走了。 郭破虏见不得人说何足道的不是:“明明是你们偷走何大哥的琴在先,又觊觎草堂寺的真经在后,居然在这里信口雌黄,简直是……真是……”他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狠话,冲着那西域少林三个老者远去的背影,“……真是太不对了!” 何足道:“……” 他本想这孩子几年不见还挺讲义气,没想到这么老实巴交,连吵架都不会。 杨过有点好笑:“郭伯母神机妙算,生了两个闺女,一个伶牙俐齿,一个尖酸毒舌,怎么偏偏生了你这么个笨嘴巴的傻小子?” 郭破虏无奈回答:“但凡需要打嘴仗,什么时候用得上我们家男丁上场了。” 何足道好像想起什么:“这两位郭小姐我好像都见过,一位我上个月在少林偶遇,端的是古灵精怪,冰雪聪明;另一位我三年前在襄阳邂逅,亦是蕙质兰心,善解人意。” 杨过在一旁听了,心中纳罕,这书呆子口里说的“古灵精怪”必定是指“小东邪”郭襄,那郭芙跟自己自幼相识,刁蛮任性,哪里看得出半点”善解人意”的样子? 这边何足道见到阿含默默地听众人说话,时不时还看杨过一眼,想起阿毘方丈临终所言,知道阿含与神雕侠应当私下还有话说,找了个由头与杨过:“我见嫂夫人左右手剑索并用,招式不同,不知可否讨教两招?” 小龙女见杨过点头,便与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并出了禅房。 郭破虏想跟着去,被杨过叫住:“你爹爹妈妈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学了这《九阴真经》的功夫,因何没有传给你?” 郭破虏摆头:“我天资驽钝,学了桃花岛家传内功,若是分心再学《九阴真经》,只怕两边都不能有长进。” 郭、杨两家是世交,杨过年长,说话便带了数落的口气:“天下武学都是相通的,你既然可以从那《楞伽经》里的一句话去打那‘降龙十八掌’,自然也可以用《九阴真经》去使桃花岛的武功,几年前郭伯伯给了我《九阴真经》的上下卷,让我整理,你正好今日跟我一块请教阿含师父,总能从旁有些收获的。” 郭破虏心里不认同杨过那套“兼收并蓄”的道理,皱皱眉头,却没有反驳。 阿含忽然说:“小僧却觉得,郭檀越若是要修习这《九阴真经》,还是慎重些为妙。我师父和数位师兄都是因为这部经书而吃了苦头。” “哦?我见阿毘方丈和阿含师父你都半点武功不会,原来尊师也练过武,还练过《九阴真经》?”杨过有些奇怪。 阿含点头:“禅门修身之法与武功内修相通,连仙霞派这样的少林旁门都有习武强身的惯例,故而中原禅门正宗极少有只讲禅法,不修法身的。家师在世之时,武功并不低于王重阳道长,草堂寺当时门下几个弟子,除了师兄阿毘,皆是禅门武功好手,那时候‘全真七子’威名未成,草堂寺几位师兄反而身手更佳。师父与王道长在藏经阁共译《九阴真经》时,便常与这几位弟子一同参详,我这几位师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相继走火入魔,暴毙而死,我师父也是因此深受内伤,最后只能自废武功,保全性命,只有阿毘师兄年幼尚未习武,安然无恙。奇怪的是王重阳道长明明也一同练这《九阴真经》,却没有半点影响,反而功力大增。但见到草堂寺的惨状之后,他也认识到《九阴真经》不是人人习得,便深藏了起来,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师弟,不许全真教弟子修炼。后来据说这本经书丢失了,它的下落,现在看来是被古墓派和桃花岛得到了。” 杨过疑惑不明:“据我所知,我认得的人中,北侠郭靖、桃花岛黄蓉、北丐洪七公、中顽童周伯通、古墓派的我与拙荆都修习过这《九阴真经》心法,没有遇到阿含师父说到的走火入魔的情况。”说罢他又看向郭破虏。 郭破虏道:“桃花岛窃经弟子陈旋风、梅超风倒是修炼‘九阴白骨爪’走火入魔,但我听闻,他二人是因为没有修炼真经总纲,只练招式,从而练歪了路子。” 阿含喃喃自语:“奇哉怪哉,因何只有我草堂寺弟子出了差错,难道也是将这总纲看走了眼?可是总纲明明是王重阳道长与我师父共同翻译……” 杨过打断他的思绪:“阿含师父,杨过此番前来,其实也就是对总纲里几句话有所不明,郭靖大侠曾经请‘南僧’一灯大师的天竺师弟仓促翻译过,但其中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却没有译过,杨过想请阿含师父替我掌眼,说不定这便是破解草堂寺众位高僧走火入魔的契机。” 阿含连连答应:“好说好说,我师父武功尽废之后保住性命,他说这是他修行邪魔外道、过于痴迷武学、荒废佛法的恶报,便不再教我和阿毘师兄学武,只一心敦促我二人读藏经阁中的经文,直到他圆寂,小僧都并未见过那《九阴真经》中的一个字,我师兄虽然侍墨的时候读过全文,却半点武功不会,若是两位要问这修行法门,小僧爱莫能助,但其中的梵文,倒是可以帮二位看一看。” “有劳,”杨过这便从怀里掏出他整理出的郭靖背诵的《九阴真经》总纲,“郭靖大侠当年请一灯法师的天竺师弟试译了这篇,但是当时我郭伯伯郭伯母二人行程仓促,只来得及请那位高僧翻译出中间紧要的修炼法门,中间讲述这真经来龙去脉的地方,那位法师便略了过去,杨某后来得了郭伯伯的托付,将这部分与古墓刻本整合起来,王重阳在题给林朝英祖师的石刻上曾简单交代过似乎此经来历和西域有些牵连,引了一句梵文,不知阿含师父是否听涯山方丈或者阿毘方丈提起过?” 阿含摇摇头,示意杨过将那句话指给他看。 杨过指的那句梵文不长,下面有根据梵文字母发音转写的汉字:“阿思提、乌陀阿帕忒、瞿利提罗拘陀、拿摩、帕拉跋陀……” 阿含顺着看下去,一面读,一面翻译:“这是说这部经文的来历,从前在北方大路上,有一座瞿利提罗拘陀山,当中有不少修仙之人,真经的作者黄裳有一次与一个光头老者斗酒,对方自称是从此山而来,输了之后传授他一段口诀。黄裳根据这位老者的口诀,融合自己多年编修《道藏》的经验,撰写了这本《九阴真经》。” 郭破虏:“瞿利提罗拘陀山?我竟从未听说过有这等古怪名字的山。” 阿含笑了笑:“郭檀越不通梵文,自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此山常译作‘耆阇崛’,《大唐西域记》提起此山时说过:‘如来御世,垂五十年,多居此山’。故而这是我佛教一处重要的灵山。黄裳编了个灵山老仙传口诀的故事,无非是借借‘耆阇崛’的名头,故弄玄虚罢了。” 杨过却并不满这样的解释:“这样一部从《道藏》而来的道家功夫,怎么偏偏要借一座佛教宝山的名头?” 阿含口气里难得带了点不屑:“道家自古爱挪用佛教的东西。黄裳无非也是有样学样罢了,不信请看这里——”说着他指着禅室里供着的一尊菩萨。 菩萨头顶弥勒尊者,身后伸出无数手臂,每个手掌摊开露出一只眼睛。 这是一尊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 “有隋以来,自《法华经》译毕,我中原信众便单挑了其中《普门品》一章出来,崇尚这位观音菩萨,信他大慈大悲,十方化身,救苦救难,”阿含在房中踱步,“道教弟子便是这个时候开始借用了菩萨‘救苦’的称号,别置了一个对应的‘救苦天尊’,说这个‘天尊’也可以十方救苦,甚至也手拿净瓶、柳叶枝,还生造了一部《太一救苦护身妙经》,抄了《法华经》的内容,说是道教的真经。这都佛道两家打了几百年的官司,所以黄裳在一部道家武功秘籍里假托了一座佛教名山,无非就是学道者爱抄袭的恶习难改,走了他‘老前辈’的旧路罢了。你看这故事里的光头老者,明明就是个和尚么!” 郭破虏咋舌:“所以其实这真经来历,是黄裳抄的一个佛教故事?” “难怪一灯大师的师弟并未翻译这段,因为他也一定看出这是生搬的一截故事。可是我觉得黄裳的用意应该不止于此,他因何要将这么一段假故事大费周章译成梵文呢?” 阿含道:“或许是他敝帚自珍,不想旁人学了他的武功,便加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若是不细心分辨,或者真的有人会因此走火入魔,我师父师兄们或许便是过于轻信,贪著武学,终于自食恶果了吧。”想到自己唯一的阿毘师兄也因为使用《九阴真经》救人力竭而亡,阿含垂下头诵了一声佛号,背过身去。 杨、郭二人已经请教到真经中的答案,寺中变故重大需要料理,阿含师父也正伤心,便齐齐告辞准备离去。 走到藏经阁正看到何足道在倾颓的转轮藏附近翻翻找找,从烧黑的一堆木头间拣起一柄乌黑的长剑,用袖袍仔仔细细擦得发亮,拿起来爱不释手地打量。 郭破虏:“……”原来他找借口溜出来是还记挂这这柄“君子剑”,当年都说把这柄剑送给他了。 小龙女跟在何足道后面冷不丁来了一句:“那是过儿的剑。” 何足道好不容易可以再试一下这柄宝剑,怎肯让给对方:“这明明是傻小子的剑。” 郭破虏忙道:“是我在我爹爹房里随便拿的剑。” 杨过解释:“是我当年落在郭家的剑。” 身后有人忽然惊呼:“是不是芙妹用来砍掉杨过右臂的那柄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来者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6.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1 “小武哥哥,你怎么来了?”郭破虏见到来人,惊喜备至,“萍姐和青儿呢?” 来者正是武修文,青儿是他与完颜萍所生之子。武家兄弟与杨过自幼便有罅隙,后来杨过成了人人称道的“西狂”,而他们兄弟两个却仍是郭靖手下两个偏将而已,难免心生嫉妒,因而逮住机会便要占些口舌之快。 杨过虽不是记仇之人,但也不会对伸手打脸的人笑面相迎,只转过身去与小龙女说话装作没看到此人。 武修文本应当驻守襄阳,此刻现身终南山,必定是有要事:“襄阳城出了大事,我正是来接你与大伙会合。” 郭破虏觉得心猛地直跳:“小武哥哥,是不是蒙古军又来了?” 杨过听闻是襄阳城出事,顾不得这些私人恩怨,先安抚郭破虏:“若是敌军来袭,武家兄弟怎么会有闲来找你?可是郭伯伯郭伯母有恙?” “师父师娘倒是身体康健,只是师娘有些古怪,自从她将破虏差遣走之后,前前后后找各种托辞将咱们几个小辈全打发出了城,只有你萍姐当时不肯跟我出城,死活要和青儿留在襄阳。还好有她,咱们这才辗转得了口信,知道高知府前些日子忽然被监押了起来,身边的亲信均被隔离,师父和师娘皆递不出消息。想来师娘早在数月前就得了消息,将咱们几个排在了事外,以免受到牵连。你大姐一家现在跟我哥一家在风陵渡的丐帮净衣派分舵逗留,准备等大伙来齐了好商量个对策,我这是来终南山接你和襄儿。” “数月前……”郭破虏听得此言,苦思冥想自己离开襄阳之前城里有什么反常,“莫不是魏庭芳大人被调职一事?”魏庭芳就是三年前拿尚方宝剑的那位廉访使大人,后来留在襄阳监军,与知府高达合作无间,一直与吕家军势力抗衡的重要人物。 武修文平日里只管领兵打仗,自然没法给郭破虏一个准话,只四处环顾:“你怎么一个人,你二姐呢?不是说你来终南山是寻襄儿的吗?” “我来此处之时,二姐已经离开了,只遇到杨大哥杨大嫂,这位是昆仑派的何足道何大哥。” 武修文自忖是名门之后,并未将西域旁门放在眼里,只点头致意,又催促郭破虏:“既然如此,你便先去风陵渡与你大姐会合,我去陆家庄找陆冠英师兄。” 郭破虏见武修文自乱阵脚,竟要去千里之外求陆家庄帮忙,问他:“我姐夫怎么不差遣丐帮弟子去带信,非要劳驾哥哥亲自跑一趟?” 武修文早就嫉妒当年耶律齐得杨过帮助当了丐帮帮主,听到这话,骂骂咧咧:“若是耶律齐能使唤得动丐帮长老,这几年就不会被叫做‘窝囊帮主’了,先前在襄阳,大家还要看师娘的薄面,现在师娘在城里没了音讯,他自己要忙着调停净衣派和污衣派的矛盾,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哪里还指望得上他?” 这句话有些言过其实,耶律齐本身其实并不窝囊,只不过他本是辽人,后来又随父亲做过蒙古人的官,父亲亡故之后在宋人里当丐帮头子,身份委实有些尴尬,这两年都用的是“怀柔”的法子,想要取得帮中两大派系的信任,反而两头不讨好,被有心之人冠了个“窝囊”的帽子。 郭破虏更加忧心:“我大姐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产,这么折腾,可千万不要有个什么万一……” “不碍的,有我大哥和大嫂陪着芙妹,不会有什么闪失。”武修文的大嫂耶律燕本来也是耶律齐的胞妹,与郭芙是亲上加亲,他们夫妇二人在侧,耶律齐自然会轻松一些。 “咦,”何足道忽然疑惑道,“你姐姐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嫁人生子了么?” 郭破虏茫然回道:“是啊,我姐夫对她一见倾心,年纪轻轻俩人就结婚了。” 杨过先安抚郭破虏道:“先去风陵渡去找你大姐,我随你同去,看你姐夫是不是已经打探到襄阳的情况,大家伙再一起想个对策。”他见小龙女神色郁郁,又宽慰爱妻:“郭伯伯郭伯母与我有恩,咱们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我向你发誓,只此一次,今后咱们就归隐江湖,再不管别人的闲事。”小龙女这才首肯。 何足道听了郭芙有孕的消息,脸上竟露出些怅然若失的神色,兀自低声道:“须知美人如名花,花期一到,便是他人瓶中芳华,自此花开花落,都只由那一人看得,别人只能徒望空枝了。” 杨过本来就有点诧异为何何足道对郭芙评价如此之高,听闻此言,内心更是好奇,发言问他:“何兄弟与郭家大小姐也曾相识?” 何足道苦笑摇摇头:“只不过曾在襄阳一起谈诗论乐,有过一个弹琴之约罢了。” 郭破虏:“??” 何足道忽然长舒一口气,慈祥大度地拍拍郭破虏肩膀:“也罢,我本想去襄阳见那位你姐姐一面就返回昆仑,此次便随你们一路去那个风陵渡,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郭破虏:“好像……” 他话还没说完,被武修文打断:“那便有劳诸位,我先从水路去大胜关,破虏你若是在路上遇到襄儿,也一并带上她。” 郭破虏连忙应好,回过头又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7.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2 武修文临走前跟几人说,他们约好碰头的地方是从风陵渡渡河之后的净衣派分舵,也就是当年郭破虏请孟希吃饭的地方。一行人从终南山过去,便要从风陵渡这头撑船过去,歇脚处,依然是那家最大的安渡老店。 三年前在安渡老店郭破虏遇到劫道的“黄河三煞”,郭襄被“西山一窟鬼”拐走,幸而都安然无恙,但“安渡老店”的名字,似乎一直跟郭家有些八字相克。还没到客店门口,便听见路边一对夫妻拌嘴。 “我们哥俩跟着师父,脑袋别在腰带上,有功便是应当,没功却要受责骂,哪及得上亲生的儿女?我不是私心,我这是在教你。要说私心,何人没有私心?难道师娘撮合了咱们几对儿女,真的是毫无所图么?哼哼,那你也未免太小看了师娘,他桃花岛师门下头全是大理、金国、辽国的女婿媳妇,这不是合纵连横是什么?这么多年他丐帮难道没受一点大理段氏和辽、金旧臣的帮衬?说更难听一些,你二哥若不是全真教的弟子,芙妹现在……”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在意当年你师娘将嫂子许给了我哥哥,而没有给你们兄弟二人机会。若是你两个但凡有我哥哥半分出息,怎会到现在只是你师父身边两个裨将?” “你哥哥有出息?现在人影子都不见了,自己的女人也不管,扔给咱们两个!丐帮上下乱成一锅粥,还不都是他惹出来的事情?要我说,咱们这群外邦人,都做不得那汉人的丐帮头子。师娘最是有先见之明的,早就让襄儿破虏与鲁有脚打好关系,又独独在破虏生日的时候让师父传他一招‘降龙十八掌’,原本就是想等鲁有脚退位之后正好传给她自己的儿女,结果鲁副帮主命不好,早早丢了性命,这丐帮帮主的位置才便宜了你哥哥,让他‘代为保管’。你看这污衣派和净衣派前两年在师娘手里怎么从来生不出乱子?等到来年破虏在军中立了功劳,振臂一呼,丐帮又是她郭家的囊中之物了。” 众人这下听出来了,吵架的两人是武敦儒和耶律燕,似乎是耶律齐在丐帮突然遇到麻烦事,跟这几人走散了找不到了踪影,郭芙怀着身孕暂时和大武夫妇在风陵渡等他,武敦儒手里提着几副药,想来是借着去抓安胎药的由子,单独叫了耶律燕出来说小话。 耶律燕是个豪爽直率的性格,自然不肯听丈夫的一面之词:“就算如此,你师父师娘对你有养育之恩,咱们怎可一走了之?再说现在我哥哥不知去向,襄阳城中也是吉凶难辨,我嫂嫂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产,这么关键的时候,若是弃之不顾,怎是我江湖儿女所为?” 武敦儒放缓了语气,好言哄她:“你没听战报说,忽必烈忙着回北方争皇位,哪顾得上襄阳?无非又是那几个宋官内斗罢了。师父又没个正经官身,轮不到他头上来。你哥哥娶了师娘的女儿,有丈母娘的提携,今后自然好谋差事,纵然现在有些波折,总是前途无量的。你嫂嫂是丐帮帮主夫人,我托了信拜托冯长老梁长老帮衬着,他们才是自己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哎哟!” 耶律燕“唰”地一下抽出剑来向他丈夫砍去,恨声道:“难怪你萍姐不肯带着青儿与你弟弟离开,原是早看透了你兄弟二人!你明知道我哥哥便是被冯、梁那两人的逼走的,还敢把嫂嫂交给他们?武敦儒啊武敦儒,我当初怎么看走了眼?你若是铁了心要与你兄弟两个去大理,那咱们便就此分道扬镳吧!” 武敦儒见妻子软硬不吃,气急败坏道:“我兄弟两个若是没有良心,还会巴巴将芙妹护送过河?我弟弟还千里迢迢去终南山找破虏襄儿两个?你哥哥不知去向,我大理的小皇帝白龙鱼服,生死未卜,正是需要能臣干将的时候,朱子柳师叔连着几年说他们在南疆掣肘,再说了,师娘这次将我们两兄弟支出来的理由,不正是让我和小武回大理帮忙么?” 郭破虏听在耳里,气得发抖,偏生是个不会骂人的,转身就想走,被何足道按住肩膀。倒是杨过看不下去,现身发话打断二人:“我竟不知道,几年不见,武家兄弟都有这么好的口才了,敦儒,你要自寻前程,又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郭伯伯郭伯母待你们如亲生一般,如今倒是大难临头个各自飞了。” 武敦儒本来只当自己在和妻子在说私房话,不料竟然被这么多人听了去,大是羞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杨过,要说起来,师父师娘待你也如亲生一般,芙妹与你以前还有婚约,这两年也不见你在老人家面前敬孝,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若不是当年有杨大哥,蒙哥现在已经打到襄阳城里边来了。咱们练武之人,做事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大武哥,你和小武哥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现在我们来了,姐姐自然由我来照看,你请自便吧。”郭破虏不愿跟自己人争吵,终止了话题。 武敦儒在郭破虏面前总算有些气短,他软下口气,安抚郭破虏道:“我兄弟两个与你姐姐是青梅竹马,哪里有害她的道理?那两位丐帮的长老你都认得,梁长老在七公在世的时候就是四大长老之一,看着你长大,在净衣派里头是响当当人物;冯茂林三年前随着吕大帅溯流打四川,凭着军功新升了九袋,又与你鲁有脚叔叔师徒相称过,你还曾经托人家给你带过江州的橘子。这两人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我本待将你姐姐托付给他们了才会去与小武会合,这才是尽职尽责呢。既然你来了,这两副药你给你姐带去,自己与丐帮的人交接便是,省得我再这里平白被人冤枉做了小人,”说着就拉耶律燕,“你还不走,留在这里惹人笑话么?” 耶律燕把手挥开,擦了把泪,向着郭破虏道:“破虏,你姐姐自己一个人在前面的安渡老店休息,我是发现了大武在给丐帮留暗号,这才与他吵起来,不过武敦儒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是没脸在破虏弟弟和嫂子面前呆着了,你和杨大哥快去接你姐姐,大理我是不会去的,我自去寻我哥哥,让他亲自来给大伙赔罪解释!”说着便往村外去,武敦儒在后面喊她也不应,两个人追着追着就走远了。 “你那个什么大武哥哥不厚道,你该替你爹娘骂他几句才是。”何足道见郭破虏窝囊,有点看不过眼。 “我这人口拙,骂不出什么花样来,尤其是气急了,翻来覆去就只会骂一句,”郭破虏丧气地一笑,“算了,好歹兄弟一场,人各有志,我还是更担心我大姐那边一些,咱们快去客栈吧。” 何足道猛地醒悟过来:“是啊,怎好留她一个年轻女郎在这人多口杂的客店里,况且她还怀有身孕,咱们快些去!” 说着便催促马儿跟郭破虏的小红马一前一后往前面客店去了。 杨过跟小龙女在后头面面相觑:“我总觉得咱们这位‘三圣’好像对郭大小姐有点误解。” 来到安渡客店,几个人却没在耶律燕说的那间客房找到郭芙,里边桌子椅子都堆在门边,之前或许被人用来从里边抵住过房间的门,但是门窗完好无损,又不像是被人暴力打开的。 连忙去问店家,掌柜的还记得郭破虏:“哎呀你不是三年前那位小少爷么?当年小老儿还担心你被那几个歹人拿了去,阿弥陀佛,万幸你没事,小少爷福大命大,现在已经这么高了,脸也晒黑不少,有点男子汉的模样了。” 郭破虏满心都是他大姐,哪有闲心跟他寒暄,胡乱应了声“都是军营里晒的”,便问:“你们甲字号房那位怀着孕的夫人怎么不在了,掌柜的你可曾见到她出去了?” 掌柜的“哎呀”一声:“瞧我这眼神,小老儿只记得你,却没看出那位夫人原来是当年与你同行的姐姐,想不到一眨眼她也快为人父母了。我记得半天之前,你姐姐是与一对青年夫妻一块来住店的,女的那个管你姐姐叫‘嫂子’。” “那是燕姐和大武哥了,后来呢?” “后来我看他俩提着剑出去了,没多会儿便来了两波乞丐,领头两人一个年老,一个年轻,年老的破衣烂衫,年轻的穿着干净补丁的衣裳。老夫在这安渡老店几十年了,平日里迎来送往不知凡几,一眼就瞧出两人身上各挂着丐帮的九个袋子,不敢上前惹嫌。两个领头的长老在门口跟你姐姐很大声说话,喊的是‘帮主夫人’。你姐姐堵着门不见人,语气也甚是暴躁,说要等她丈夫回来再见人,那破衣长老语气就有点冲,说什么‘叛徒’‘蒙古’,呼喝着要弟子砸门,被那年轻的长老挡住,小老二这才看出这两拨人不是一路的,那年轻的说话夹枪带棒,挑得两边丐帮弟子剑拔弩张。” 何足道打断他:“你只管说后来他们把郭小姐绑到哪里去了便是。” 掌柜的连连称是,又反应过来:“唉?那丐帮弟子并没绑走郭小姐啊?” 郭破虏心急如焚:“那你请接着说,是谁将我姐姐带走?” “哦!”掌柜的这才道,“那两拨丐帮弟子正吵得起劲,忽然一个后进店的文秀的年轻后生看到他们,很是惊讶地喊了一句‘梁伯伯’,你姐姐本来紧闭房门,忽然这就打开了。你姐姐就是跟着那年轻后生走了,丐帮的人跟在后边。至于他们去哪儿,小老儿便不清楚了。” 这掌柜的说话拿不住重点,惹得众人白听了一场,怒道:“你原本只须说郭大小姐被一个年轻后生带走便是,怎偏偏么要扯半天丐帮弟子的事情?” “小老儿这不是要将前因后果跟诸位讲清楚嘛,”掌柜的擦擦汗,“瞧我这累的。” 郭破虏只好将那柜台上的茶碗向他推了推,又递了块碎银子上去,诚心诚意地请教:“那他们走之前可曾说了什么?有没有留下话来?” 那掌柜的心满意足揣了银子:“你姐姐要跟那后生走,两拨丐帮弟子自然是不答应,那后生便说:‘耶律帮主虽说是外族人,但一直忠心耿耿守护襄阳,处理丐帮之事也很是勤勉。他现在去向不明,你们要趁人之危,找由头拿着他的夫人做人质,若是被其他江湖上的人知道了,恐怕日后诸位出门,会被人戳脊梁骨吧?既然你们要等耶律帮主现身给个说法,有个现成的地方,咱们一块去那里等耶律帮主过来,既可以确保帮主夫人母子平安,又可以请那里的人做个明断。’” “他没说那个现成的地方是哪儿?” “那两个长老也这么问,那后生便答道:‘这倒是赶巧,耶律帮主的授业恩师最近正和他的朋友们在这附近,这几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我不说诸位叔叔伯伯都应该知道,只要有他们做主,耶律帮主是不是真的叛变了,到时候自会有分晓。’” “姐夫的恩师?”郭破虏问了一句,旋即与杨过异口同声:“老顽童!” 杨过立刻想起来:“我三年前就在这附近的黑龙潭遇到过瑛姑,想来是他们和一灯大师来寻访故地的。那年轻人一定是带着你姐姐去黑龙潭了。” 事不宜迟,几个人立刻又骑着马往黑龙潭去了。 留下那掌柜的:“唉?小兄弟,下次还来住我这安渡老店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8.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3 “那真是再好不过!”文秀少年莞尔一笑,对冯、梁二位长老道,“老顽童是好热闹之人,一灯大师和瑛姑也很好客,若是得知丐帮的兄弟们全来拜访,一定会热情相迎。”少年人个子不高,窄肩细腰,鼻子下面一对八字胡须微微卷起,美目流盼,颇有灵气。他一手牵着马,马上斜坐着丐帮帮主夫人郭芙,另外一只手提着剑,剑锋对着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丐帮弟子。 年轻的冯长老是个急脾气,“哼”了一声:“朋友,你莫要拿周伯通前辈和一灯大师的名号来压我们。咱们丐帮老帮主洪七公与他二人也是可以并肩的人物,丐帮弟子行走江湖,都是讲道理讲义气的,在谁人面前也不会怕事怯场。” 郭芙倚在马上,冷笑了一声:“若是七公在世,怎容得下你们几个在这里混淆是非。你们莫非是怕到时候见了一灯大师、老顽童不好行事,便要趁现在将我一个妇道人家了结了?” 梁长老是圆滑惯了的,仍是面带笑容:“耶律夫人未免将我等想得太过险恶,耶律帮主无故失踪,房里又留着蒙古人的物件,咱们丐帮从七公时候开始便保家卫国,对抗外敌,这耶律帮主本来就不是我宋人,其父死前又是蒙古的宰相,保不齐眼下见那忽必烈得势,自己便去重投蒙军了。我们不过是请夫人将那打狗棒归还帮中,这原本就是丐帮自己的事,怎敢劳一灯大师和周伯通前辈的大驾?” 文秀少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回头与郭芙说:“大姐,这两位长老记性真不好,单记得他们有位洪帮主,怎么不记得他们前任的黄帮主现在还在镇守襄阳?你说他们不去替黄帮主助阵,偏要在这里后院起火,陷害黄帮主的女儿,竟还敢口口声声说什么‘保家卫国’?” 冯长老呵斥他:“这位朋友,丐帮的私事,原本就该请你回避,这位耶律夫人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你一个年轻男子,与她非亲非故,瓜田李下,恐怕招人非议。” “是呀,”梁长老一时看不同“耶律夫人,这少年人不是咱们帮中之人,他将我等引到此处,怕是有别的居心。” 少年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正要回应,却被郭芙从后面按住肩膀。郭芙朗声道:“这位是全真教孙不二仙姑的徒孙,他师父是大胜关陆家庄的程瑶迦,与我亲弟弟一般,你们若是得罪了他,恐怕他日在全真教和陆家庄面前不好说话。”说罢便拿眼神示意少年。 少年会意,横剑斜削,比划了个剑招。冯长老认出那是全真剑法里的“横行漠北”,不敢大意,后退一步。 梁长老本来一路上也被那少年的全真剑法唬住,这会儿听得郭芙的话,反过来思量:“这孙仙姑和程女侠都是女流之辈,怎么会收一个男孩子在身边?”仔仔细细端详那少年,忽然笑了起来:“倒是老夫眼拙了,几年不见,郭二小姐都长这么大了。” 这文秀少年果然是扮了男装的郭襄,她从终南山寻杨过小龙女不遇,便一路往黄河口去,路过风陵渡误打误撞碰见丐帮弟子在巷尾集结,凑过去一听才知道他们要去安渡老店劫住郭芙,问打狗棒的下落。郭襄赶到客店的时候,郭芙正好落单,被冯、梁带队的两拨人堵在门内,听得小妹的声音,这才出来。郭芙怕妹妹身份被丐帮的人看破,姐妹两人齐齐被拿做人质,便给她安了个全真教的身份。两姐妹心有灵犀,一唱一和,将丐帮长老一路唬弄往黑龙潭的方向,想要在途中伺机逃跑,只可惜郭芙情急说话露了破绽,没能骗过梁长老一双眼睛。 “好哇,”冯长老跟郭家的小辈没什么交情,说话便不大客气,“我还道那南僧和中顽童真的在此地,被你们姐妹俩骗得团团转,咱们也不必多说,两位夫人小姐,请跟小的们回一趟分舵吧?” 郭芙因为说错话,心中连连自责,手里紧紧攥着淑女剑,往四处张望一圈,看能不能带着妹妹突出重围。 郭襄牵着姐姐的马,做着防备的姿势,一面说话试图分散两个长老的注意力:“好说好说,这位冯长老,我记得你是鲁有脚叔叔的弟子,三年前助吕大帅攻打四川有功,如今在帮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鲁副帮主泉下有知,当是很为你感到欣慰了。” 冯茂林皮笑肉不笑回了一句:“二小姐谬赞了。” 郭襄做了个放心的动作,呼了一口气,想要继续卸下他的戒心:“我与鲁叔叔是忘年之交,若是跟冯长老回去,相信冯长老是不会为难我们姐妹二人的。鲁叔叔本来就是副帮主,当年若不是霍都从中作梗,现在坐在这丐帮第一把交椅的,肯定是鲁叔叔了。一会儿到了丐帮的分舵,我姐姐将打狗棒交与你,便是交还给鲁叔叔的徒弟,最是妥当不过了。” 冯茂林没有答话,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却被姐妹两个看在眼里。 郭芙脑中精光一闪,接过郭襄的话来:“哎呀,襄儿,你这么说却不对了。要说齐哥下落不明,是该找一个妥当的人代为保管这打狗棒,只不过梁长老领着净衣派几十年也为咱们丐帮立下汗马功劳,鲁帮主之外,便是他在帮中威望最高,怎么说,也该将打狗棒交给他才是。” 郭襄“醒悟”道:“是啊!况且咱们现下离净衣派的分舵最近,大姐你身子重,那咱们还是去梁长老的分舵吧。” 梁长老不为所动,指挥帮众将郭家姐妹围得更紧了一些:“两位不要多说了,只请随老夫回分舵便是。” “慢着,”冯长老却喝住众人,“哪一个分舵?” 梁长老提醒冯长老:“冯老弟,莫要被这两个妇人蛊惑。” 冯长老自然知道郭襄郭芙说的话是为了挑拨他们,但是却实实在在说中了他的私心。三年前他本想着师父鲁有脚做稳了帮主,有他的庇护提携,再加上他襄助吕大帅攻打四川的功劳,这下任帮主的位置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谁知道天不遂人愿,鲁有脚突然惨死,黄帮主忽然带着丐帮投了高知府的阵营,吕大帅那头挣的军功反而微妙了起来,幸而自己几年来的钻营,这才升到四大长老的位置,只是他还不知足,只想到那耶律齐不过是因为做了黄帮主的东床快婿,便轻轻巧巧得了这么大个便宜,这回好不容易耶律齐栽了个大跟头,怎可随便将到手的打狗棒拱手让给净衣派的人呢? 此刻他目光游移,主意不定,正是踌躇的时候。 郭芙将那辔头狠狠一拽,白马嘶鸣,在林间回荡。 郭襄看准机会将手里宝剑往冯长老那里一刺,在人群里划出个口子。 谁知道冯长老年纪虽轻,一套“八仙掌”却是使得滚瓜烂熟,之间他一个猛退,双掌合十将郭襄刺过来的剑夹住,剑身竟然没伤及掌心一毫。郭襄外家功夫及不上冯长老,一时间抽不出剑来,便用言语来激他:“冯长老,这打狗棒传给谁,向来是前任帮主指定,我姐夫下落不明,自然不能指定,依我我看啊,咱们还是像上回一样,以武定胜负吧,你若是打得过梁伯伯,在座便都可为你做个见证!” 梁长老怒道,伸手去抓郭襄:“帮主选举,岂可儿戏,你莫信了这两个丫头的鬼话,咱们先把打狗棒拿回来,然后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郭芙却说:“梁长老,我齐哥到底是不是叛逃还没个定数,你们这就要选新帮主了,总得先问问我这个帮主夫人吧?”说着引着马儿挡住梁长老攻向郭襄的去路,却不料马儿被梁长老这一捉受了惊,原地跳起来,郭芙牵不住,吓白了脸。 “姐!”郭襄剑也不要了,反身回来重新拉住马。这下两人跑不掉了。 那冯长老豪气地将郭襄的剑递回给她:“二小姐,我与梁老哥带了污衣、净衣两派弟子来请你二人回分舵,难免被人说是以多欺少,为江湖人耻笑,你姐妹二人单挑也必定不服气,我知道你郭家姊妹武功不错,不如咱们一对一单挑,以五招为限,我与梁长老若是谁能凭本事赢了你二人,便请乖乖跟我们回去!”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斟酌的却是:“我若是能在众人面前先打败这俩姊妹,比梁长老赢得更漂亮,他日以武选帮主时,在座所见的人便会站在我这一头。” 若是只跟两个人对战,胜算总比跟几十个丐帮弟子混战高许多,郭襄自然答应,只补充一点:“我姐姐身子不便,我来替她会会二位长老。” 梁长老没有表态,冯茂林便以为他首肯了,跟郭襄拱了拱手:“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29.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4 郭襄刚才见识过了冯茂林的“八仙掌”,知道他能用肉掌克制剑器,茫然拔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破招。冯茂林占了先机,双掌如影,抡了过来,逼得郭襄节节后退。 正在这时远远传来一个阴恻恻的老妪的声音:“纵然他掌风锐利,你自己身随意动,脚踩天罡,怎么会让他近得了身?”这声音带着戾气,但言语间却在提点郭襄踩着三十六天罡阵的步法,施展轻功躲避对方的袭击。 这老妪提点郭襄的是“泥鳅功”的步法诀窍,这种身法迅捷灵敏,千变万化,连郭靖的降龙十八掌都可以躲过。郭襄出身桃花岛,对奇门阵法自然是烂熟于心,闻言立刻变幻身形,如同泥鳅一般,穿梭来去,冯长老连劈三掌,掌掌落空。他二人一个双掌金石难破,一个身影缥缈难追,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若是平时被围困,用这招“泥鳅功”足以脱身,此刻却是要两人分出高下,却尚且不够。郭襄躲了冯茂林三招,一面冥思苦想那破敌之法。忽然间想起杨过的夫人小龙女有一双刀枪不破的金丝手套,和这冯长老的“八仙掌”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小龙女的手套是外力,而冯茂林却是一种类似于“金钟罩”的外加功夫。若是杨大嫂在此处,用金丝手套与冯长老一决高下,不知是什么场景。 胡思乱想之间,林间另一个女子开口说话,清音婉转,如击玉磐:“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屋漏不可支,窗户俱有声。”念的是陆游一首《大风雨中作》,内里却是在提点郭襄,冯茂林的双掌抡得再圆,也不过是有漏的房屋,挡不住瓢泼大雨。 郭襄大喜,剑势一转,使出全真剑法里的一招“雨疏风狂”,将冯茂林双掌罩在四面八方攻来的剑阵之下。 冯茂林双掌并不怕她的宝剑,但因为要顾及各个来向的袭击,身形果然受制。 这时候一个男子声音打趣道:“这时候若能来一阵惊雷,这房子便能垮了。” 郭襄本来右手舞着全真剑法,闻言左手运起“落英神剑掌”,一个“白虹惊天”,穿过冯长老的防势,拍在他的肩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个踉跄,退到一边。 五招过完,郭襄以一掌险胜。 冯茂林恨声朝天空骂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几位躲在暗处说话搅局,算什么英雄好汉,也不怕被中原人耻笑?” 那个老妪的声音再次阴恻恻响起:“老妇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你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打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 方才说话的男子也大笑:“小生本来也不是中原人,不过见你们中原人不厚道,欺负妇孺,这才出言相帮。” “嘿嘿嘿,”一个老者嬉笑的声音传来,“杨过,你老婆怎么跟着别的男人跑出来了,你不现身管管?” “老顽童,你管好你自己的老婆便是,不要来管我的闲事。”杨过调笑的声音回应过来。 “杨过小友,好久不见,一灯这厢有礼了。” “晚辈郭破虏,向一灯大师、周前辈、刘前辈问好。” 林中此起彼伏响起更多人的声音,似是高处远方传来,却个个气息浑厚,声音洪亮,足可见都是内力雄厚之辈。 原来之前暗中提点郭襄的三个分别是瑛姑、小龙女、何足道。郭家姐妹本来只是找个由头将丐帮的人引去黑龙潭方向好中途逃走,没想到瑛姑老顽童等人真的在此处。而郭芙离开安渡老店之前故意大声说给店家听的话,本来是想告诉武敦儒夫妻俩自己的去向,没想到被杨过一行人听见,追了上来。这下林中局势陡转,丐帮本来人多势众,却被七个武林高手截住。 梁长老本来就没打算依照冯长老的话来个什么“一对一单挑”,只冷眼旁观那冯茂林和郭襄单打独斗,想要趁众人注意力转移带走郭芙,然后再问出耶律齐和打狗棒的下落,此刻见一灯、周伯通、杨过等高手来了,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捉马背上的郭芙。而冯茂林也就在此时知道这是他二人最后的时机,连忙运起了真气,往郭襄身后拍去。 郭襄和冯茂林单挑的时候,都互相留相留有余地,并没痛下杀手,因为毕竟都是丐帮内部争端,若是出了人命,总有些不好看。故而“小东邪”在打赢冯茂林之后,又听到杨过的声音,精神大振,根本没留意身后有人偷袭。 “小心!”郭破虏一直担忧两位姐姐,看到梁、冯两人出手,终于按捺不住现身去救。 昆仑三圣不愧是“迅雷剑”的传人,赶在所有人之前,长剑出鞘,挡在梁长老面前,他手里拿着的是郭破虏之前那柄君子剑,故意挽了个潇洒的剑花,转头朝身后的郭芙一笑:“郭姑娘,好久不见了。”说话间忽然看清马上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登时脸色大变:“咦?你是何人?” 郭芙也是第一次见何足道:“你是何人?怎么拿着我家破虏的宝剑?” 而那头郭破虏却晚了一步,郭襄背上生受了冯茂林的八仙掌,“哎哟”一声。 众人只道她受伤严重,纷纷现身,哪知冯茂林手刚触及郭襄肩头,便被她的内功护体罡气反弹了十来尺远,闷哼了一声,倒像是受了内伤的样子。 郭襄安然无恙,奇怪地“咦”了一声,既而拍拍自己肩膀上的灰,朝一脸心惊肉跳的郭破虏笑逐颜开:“小老头,可见着你了,你怎么晒这么黑?” 那头梁长老已经被杨过等人制住,嘴里却叫着不服,说丐帮的事情不应当他们外人来管。 郭襄跟他斗嘴:“你诬赖我姐夫叛逃蒙古,口说无凭,现在要我姐姐一个人跟你回帮中‘协助调查’,无非是仗着我爹爹妈妈不在此处,若是我妈妈在场,怎容你们在此无理取闹?” “郭二小姐你久不在襄阳,恐怕不知,”梁长老道,“黄帮主、郭大侠现在在襄阳被隔离起来,递不出消息,咱们丐帮子弟和武家兄弟均被提前遣了出来。之后你姐夫便在风陵渡的丐帮分舵失踪,失踪的房间里留下一块蒙古军的腰牌。大伙儿都说是你姐夫暗中通敌,这才害得黄帮主和郭大侠被朝廷监押起来。咱们请你姐姐回去,便是要她说出耶律齐的下落,顺带交出打狗棒,好想法子营救黄帮主和郭大侠。” 众人这才从梁长老口中知道了此事前后原委,也难怪大武、小武明明对郭芙一向维护备至,此次却都纷纷找借口躲了事去。想来也是相信了耶律齐叛变的消息。 耶律齐为人宽厚,对郭襄和郭破虏从小呵护备至,两人均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为人。 冯茂林在旁边添油加醋:“这等‘三姓家奴’,怎可担当我丐帮的帮主?” 何足道自从得知郭家小姐已经嫁人生子,想起三年前在襄阳跟她弹琴论诗,竟然有点心生妒忌,故而刻意要在她落难的时候显一下威风,没想到救下来的却不是那个有一面之缘的郭小姐。但那姓武的说过,郭家就两个女儿。他本以为在少林寺遇到的郭襄是郭家大小姐,当年他去襄阳祝寿遇到的是二小姐,没想到那“二小姐”却不是眼前这位美妇人,可见是自己弄错,美妇人是郭家大小姐,而郭襄才是二小姐。那么那位弹琴的姑娘又是谁呢?昆仑三圣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打量离他最近的这位郭大小姐。却没想到看到一件令他大吃一惊的事情。 郭芙见众人在舌战,并没将注意落在自己身上,忽然一手在袖中悄悄捏了个兰花拂穴手,往自己膻中、丹田大穴按去。她本来怀孕八月有余,此刻登时脸色煞白,身子后仰,跌下马来。 何足道连忙扶住她。众人注意到这边异动,赶紧凑过来。 “别、别说……”郭芙悄悄跟何足道说了一句,然后晕了过去。 杨过把了她的脉门:“倒像是快要生了。” 瑛姑将郭芙接过来。 一灯大师是当中最德高望重的,出来调停:“阿弥陀佛,纵然那位耶律帮主有诸多嫌疑,各位要审问他的夫人,还是待她将孩子生下来。不妨先在黑龙潭住一晚上,咱们等耶律夫人醒过来再说。” 梁、冯二人别无他法,只得答应,让众弟子在黑龙潭周边扎营。 何足道本就被突然变了模样的“郭家小姐”弄晕了头,又清清楚楚看到这位“郭小姐”给自己点穴催产,心想这位郭家的女儿真是出人意表,还好另外一位虽然古灵精怪,但总归是正常而可以理解的。 正说着,郭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靠在郭破虏身上。 何足道:“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0.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5 第六章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5) 耶律齐当年有句话:“若是有人能一辈子天真任性,定是有深爱她的人心甘情愿为她挡住了尘世的磨砺。”这三年里郭襄不在襄阳,郭芙虽为帮主夫人,却被耶律齐保护得小心翼翼,不问俗事。故而俩姐妹对襄阳、丐帮之事都不甚熟悉。唯独郭破虏自郭襄离城之后开始自我砥砺,黄蓉和郭靖也有意让他接触多番事务,因而郭破虏对梁、冯之间的龃龉倒是了熟于心。 丐帮帮主的忽然失踪、黄郭二人的失去联系,两者之间是不是有必然联系,当下没人能下决断,但这不妨碍净衣派和污衣派借这个事情来搅浑水。黄蓉独掌大权三十余年,将两方势力的冲突用襄阳城战事来引开,又费劲心思栽培了一个鲁有脚,可惜天不遂人愿,鲁副帮主忽然毙命,如今干戈暂歇、黄帮主大权却落给了一个两头不沾的“归明人”,这积压了三十年的矛盾终于露出了些端倪。若是能趁机将那位不知去向的帮主从位置上换下成己方势力的人,自然是梁、冯二人所乐意见到的。郭芙到底比郭襄大了十多岁,本能地察觉到了丐帮里这股动荡的气息,但凭她一个人的本事是无法平定这场欲来的山雨的,只能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拖延,或许拖延到耶律齐回来,或许拖延到襄阳城的消息传来。 郭破虏站在屋檐下,远远听见外头梁长老正在幸灾乐祸泼冯茂林的冷水,瑛姑在自己的小屋里看着大姐郭芙,小龙女在一旁帮忙,老顽童好奇地在门外跳来跳去,一灯大师在厢房替二姐郭襄运功疗伤,皓月当空,一时间各种焦虑、担忧、烦闷齐上心头。 “阿弥陀佛——” 郭破虏转头一看,是一灯替郭襄看过伤势从房间出来,见大师脸色无异,松了一口气,向大师道谢。 一灯笑呵呵地还礼:“不敢当,郭二姑娘不过是护体真气反弹,老衲反倒要恭喜郭二姑娘有奇缘。适才老衲用一阳指替郭二姑娘疏通经脉的时候,发现她体内不仅有九阴内功,还另有一股灼热澎湃的真气,想不到几年不见,郭二姑娘武学上竟然有这样大的精进,真是后生可畏。” 郭破虏放下心来:“前段日子二姐曾写信说她机缘巧合听到少林寺觉远法师临终前背诵九阳神功的口诀,因而受益不少。” 一灯听闻郭襄只是听一遍就记住了大部分经文,连连称赞:“郭二小姐天资过人,当年就连金轮法王也是因为爱她是练武奇才,才一门心思想收她为徒。” “大师也拿这事来打趣人家,”郭襄方才坐着行了一个周天,这会儿也房里走出来,同一灯道谢。一灯双掌合十还礼。 目送大师离开,郭襄连忙问郭破虏,“大姐怎么样了?丐帮为什么忽然跟咱们搓起火来?” 郭破虏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点误会罢了,大姐这会儿快要临盆,瑛姑和杨大嫂看着她呢,你别担心。” “走,咱们看看大姐去”郭襄拉着郭破虏往郭芙他们那边去,忽然脚下一顿,怯怯问了一句,“那……杨大哥也在么?” 正说着,小黑潭外边忽然响起两声长啸,既而一阵爽朗笑声。 “想不到杨兄也是个俗人,非要去挣一个‘西狂’的名号,”说话的是何足道,他和杨过去了附近的村庄,手里提着战战兢兢的大夫和稳婆,一路赛着轻功回来,“你们中原武林人总好给自己排个一二三四。” “杨某是一个有牵挂的人,自然不如三圣看得通透,”杨过哈哈大笑,先走进小黑潭院落中,“险胜三圣半步,承让了。”拎鸡崽子一样将稳婆往郭芙的门口带去。 周伯通被瑛姑关在门外百无聊赖,听了这话,连连给何足道喝彩:“这位兄弟说话老顽童听着舒坦,什么‘东西南北中’,无非就是活的人怕死后赶不上趟,先给自己定好位次罢了,无聊得紧。来来来,小哥,我听小龙女说你也会‘左右互搏’的法子,咱们来比划比划。” 杨过哑然失笑,看着那两人跃上屋顶。 郭襄怔怔地在院子这头立着,远远地看向杨过的背影。 郭破虏出声叫她:“二姐。” “哎,”郭襄非常小声地应道,用几乎只有自己听见自己的声音唤了一声弟弟,“小老头——” “嗯?” “小老头,今年生辰咱们继续打个赌吧。” “什么?” “咱们来打赌,说一说大哥哥是不是在躲着我吧?为什么我三年里到处都寻不到神雕侠,你却能在终南山下随随便便遇到他?”三年不见,郭襄的话说出来,已经不再是以前姐弟间寻常玩闹的语气了。 郭破虏自从在终南山下遇到杨过夫妇就已经心里有数,听了这话,知道以郭襄的聪明通透,早就看出来,但又不忍二姐伤心,只好假作肯定地说:“真的是巧合,你来了,杨大哥正好不在,我路过,他就回来了。” 郭襄转头来看看郭破虏苦笑,朝背对这边的杨过喊了一声:“杨大哥——” 神雕侠本来在看周、何二人切磋,听见有人叫自己,不得不回过头来,郭襄站在弟弟旁边,一双盈盈美目看向这边。 “小妹妹,”杨过远远站着朝她笑了笑,“别来无恙?” 郭襄深吸一口气,露出些欢喜的神色:“有劳大哥哥挂怀,哥哥嫂嫂这些年可好?” 杨过点点头:“都很好,谢谢你。”说罢一个提气,加入到屋顶周伯通和何足道的切磋当中。 郭破虏心有灵犀地觉得孪生姐姐心情有些低落,陪她站在对面的屋檐下,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看吧,”看了一会,郭襄叹了口气,“所以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三年里我四处流浪,夜深人静时,常常想起在风陵渡和大哥哥相遇的那一幕。不知道是我与他缘分深厚,故而有相见之缘,还是我与他缘分太浅,故而让我这么迟才遇见他。” “二姐别这么说,你能与神雕侠莫逆于心,已经很让旁的人羡慕了。早些年每每听到你谈论杨大哥的时候,我都在想,要是我也有个这样意气相投的‘大哥哥’,带我在江湖上浪荡一圈,忘记襄阳城的烦恼,纵然我最终战死沙场,闭目一刻回味当年种种,想必也是快乐的。” “呸呸,臭破虏,”郭襄凑上前拧郭破虏的脸,“明明该你来安慰我,怎么反倒说起这样的丧气话,什么死不死的?再说了,你尊敬崇拜的‘三圣哥哥’不就在跟前,有时候我都在想,若是爹爹妈妈将我生作一个男孩儿,便能没有什么避讳地跟大哥哥仗剑天涯。” 郭破虏听了这话,更加丧气:“我倒宁愿跟你换……三圣根本不记得我了。” 郭襄大为纳罕:“怎么回事?” 郭破虏唉声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三年前英雄大会,我在你闺房里打扮成姑娘的模样,结果遇到了何大哥,何大哥只当那时与他相谈甚欢的是一位郭家小姐,后来再相遇,我只当他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们之间的弹琴之约,没成想是我自己换了装扮,他认不出来了,可现在要在人前解释我就是那个‘郭姑娘’,实在太难以启齿了……” 郭襄没想到这里边有这样的曲折,“噗嗤”笑出声来:“你现在在军营里晒得这样黑,三圣怎会想到三年前那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郭小姐’就是你?” 郭破虏见二姐总算笑了,心里舒一口气,佯作苦恼的样子:“所以我说,要是爹爹妈妈将我俩换一换,将我生成女儿家,每日漂漂亮亮地弹琴读书,你换个男儿身,跟你的杨大哥行侠仗义,岂不美哉?” 两人嘻嘻哈哈从廊下往郭芙屋子里走,总算冲淡了对话里的惆怅,没成想到这话被另一个当事人听了去。 原来那老顽童周伯通浸淫了几十载左右互搏术早已炉火纯青,而何足道的左右手剑法本是从古琴指法中将将悟道,远远不及对方纯熟。老顽童出手没个轻重,一掌将何足道打下屋顶,还在上头手舞足蹈地拍手庆贺。 何足道一个翻身落地,正巧将郭家姐弟的对话听了半截进去。 他现听到郭襄说“三圣怎会想到三年前那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郭小姐’就是你”,又听见郭破虏回答一句“要是爹爹妈妈将我俩换一换,将我生成女儿家,每日漂漂亮亮地弹琴读书”,心中如同连劈了两道惊雷。 “何兄没事吧?”杨过在屋顶上头问了一句。 何足道回了一声“没事”,跃回屋顶,喃喃自语道:“想我‘昆仑三圣’行走中原、西域两地十余年,遇到的放`浪形骸的人不知凡几,想不到还真有何某没预料到的‘奇人异事’……” 周伯通以为何足道在夸自己功夫厉害,很是得意:“老顽童我这左右互搏是玩的时候悟出来的,自然打得随性,何老弟你那是弹琴的手法,自然要往琴韵上去寻根,不能自乱了阵脚。要说我这套功夫,须得要我义弟郭靖或者杨老弟的夫人那样心思单纯的人来练,才学得熟,晚辈一代嘛,嘿嘿,我看郭破虏那个小子也老实,说不定能走他爹的老路子。” 何足道反问一句:“他老实吗?” 杨过本以为何足道对郭破虏颇加青眼,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有点疑惑:“何兄,左右你也见过郭伯伯这一对孪生儿女了,你怎么看这郭家两个后生的?” “郭二姑娘自然是冰雪聪明,貌美如花,”何足道停了一下,语气里竟然带了点自己没预料到的愤愤,“至于这郭三公子,哼,我本道他是敦厚,没想到是‘面带老实相,心头别有花样’,真是大出何某人的意料啊。”几个人说话声音不小,廊下的人自然听得见。 “呃……”郭破虏转头问郭襄,“三圣是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 郭襄扶额:“应该没有……” 郭破虏绝望中露出点希冀。 谁知道郭襄话没说完:“……的吧?” “唉,完了,何大哥知道我当年骗他,这下应当彻底讨厌我了吧,以后还怎么相见?” 郭襄试图安慰弟弟:“没事的,我上回在少林寺碰见三圣,他跟张君宝比武打了个平手,曾经立下誓言说他这次回西域之后,再也不会来中原了,想来你俩本来也不会再见面,自然就不会尴尬了……” 郭破虏只觉得晴空霹雳,愣在当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1.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6 “女人家生孩子,臭男人跑来做什么?”瑛姑素手一挥,将郭破虏关在门外;屋顶上的三个人打得正酣畅,郭破虏也没好意思上去讨嫌;小黑潭外头丐帮两派形势不明不好随意去打搅;万幸自己还有一匹随行的小红马,郭破虏从屋檐上抓了一把茅草,准备去找马兄作伴。 走到小黑潭外,连打了几个呼哨都不见小红马的踪影,走了百余步,却见杨过的那只大雕跟小红马凑在一块,雕兄衔了跟树枝在口中,小红马凑过去闻树枝,听见主人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喷了个响鼻算是打招呼,又自顾自跟雕兄把树枝扯来扯去。 郭破虏长叹一声转过头去。 不远处丐帮扎营的地方传来的喧哗争执声将他拉回到之前的焦虑、担忧、烦闷当中,丐帮的问题依然悬而未决,而郭破虏对此束手无策。月光从树林上空再次照下来,抬头望去,皎洁如水——原来这人生的愁绪竟是如此地避无可避。 小黑潭离风陵渡不过几里地远,三年前二月初春的时候,郭破虏在那里遇到王惟忠将军的遗孤王希孟。小王将军苦口婆心一番话,告诫郭破虏忠君爱国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那会儿郭破虏不过是个十五岁少年,觉得骨子里流得了热血,身上练得了好功夫,便足以救济苍生了,直到廉访使那柄尚方宝剑将他打醒——郭家师徒以侠的名义来行将军救国之事,到底是螳臂当车,而他们试图和一群蝇营狗苟的官员讲江湖道义,更是蚍蜉撼树。 或许真的如王大哥所说的一般,若是父亲早做退路,留个清白名声会更好吧?母亲曾私底下叹息家里的子弟没有教出个好样子来,如果自己再聪明、圆滑些,是不是能早看透这襄阳城里的波谲云诡,父母或许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安危难定?如果自己能早分担点姐夫在丐帮的压力,大姐是不是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孤立无援?如果自己能稍微帮衬一下大武、小武师兄,他们是不是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心力交瘁地离去?如果多他一个人的助力,郭家在吕家军的旗下是不是不会这么势弱,至少二姐不用远走他乡,连伤情的时候都没有一个安慰她的肩膀…… 经曰:“苦之至时,纵六亲俱在,如为盲人设烛,何益于无目者乎?”纵然郭破虏有父母兄姐的疼爱,但夜深人静,这些想法总是如一计计毒鞭在拷打自己,却总是无人可以诉说。郭襄浪荡三载,或许是靠着风陵渡那个夜晚的温度才能渡过漂泊的日日夜夜,久而久之,便将那时候的温暖化作了心跳的声音。郭破虏自认为并不和郭襄一样因为一场惊心动魄的相遇就心悦了一个人,但每当想起某个秋日下午,他弹完了一首古曲,忽然第一次有了一点大人的惆怅,这个时候有人在旁边念了一首苏东坡的词,跟他分享了这个充满了意义和仪式感的一刻,从此每当他在成长的道路上遇到坎坷时,就会老是想起那个凄惶的、远去的、踽踽独行的背影。 林中好似有人懂得自己心事,兀自诵着几句诗。郭破虏听得不真切,只得了一句“燕子自长春寂寂,长歌一曲啰啰哩,不是知音说向谁”,觉得此人说得切怀,想来也是夜愁难寐之辈,心中好奇,便往说话方向走去。 还没走近,那诵诗的声音便停了下来,郭破虏拨开树枝一看,前面空地上拱起一个小土包,前面摆了块石头,石头上一盏茶,一灯大师手里握着盏茶,一人一石对坐而饮。一灯大师慈眉善目望过来。 郭破虏连忙道歉:“打扰大师清修了。” 大师笑眯眯招手让他来坐,于是郭破虏也过来冲着石头坐下。一灯将自己手里的茶拿给郭破虏捧着,石头上的茶依然安稳摆在上面。 郭破虏好奇:“大师在和石兄对饮么?” 一灯大师笑出声,指指石头后面那个小土包:“老衲在和旧友对饮而已。” 郭破虏刚开始就觉得面前这个小土包长得很像个坟包,只不过没有立碑,听大师这么说,心中更加确信。他向来为人光明磊落,倒不怕鬼神之说,恭恭敬敬向那坟包作揖行礼:“大师的旧友也是位如同大师一般的得道高僧吧?” “‘得道高僧’这个称赞,老衲和这位旧友恐怕都当不起的,只不过老衲这位旧友总算死前得偿所愿,倒是比老衲在这里活着受痛苦要轻松得多。” 江湖上自来便有为尊者讳的讲究,故而郭破虏并没听父母姐姐讲过一灯大师的过往,听大师这么说,便估摸到或许有一个折磨了大师很多年的心病。他不敢问,就呆呆坐在旁边喝茶,茶水是凉的,郭破虏就抿了一口在嘴里。 一灯大师见这少年端的厚道,又比他父亲年轻时更善解人意,便多了一些亲善之心,岔开话来问少年:“我听闻我徒弟朱子柳曾给过你一幅字,你练得怎样了?” 郭破虏点头道:“是朱伯伯临的欧阳询《皇甫诞碑》,承蒙朱伯伯厚爱,可惜破虏实在愚钝,只能按着朱伯伯的笔法来比划一阳指的招式,至于真气和合,一直未得法门,可能大师这大理绝学,须得要段家心法才能催动,破虏有缘学到这个程度,已经知足了。” 一灯大师有心指点,便拿自己一些旧事去启发他:“当年老衲也曾经深受重伤,几乎武功尽失,多亏你母亲拿九阴真经的心法来替老衲疗伤,说起来老衲现在身上的内力与你同宗,可见这一阳指并不需要段家心法。” 郭破虏心想自己可没有练九阴真经,反而因为郭襄抄的几句九阳神功而武功大有进步。但听闻大师所言,知道自己还没学透那幅碑帖,连忙虚心求教。 一灯大师便说:“用笔机要无非‘提’‘沉’二字,这‘运笔如斤’的老话并不是虚谈,须知这书法大家提笔如临大敌,挥毫用心之处甚至大汗淋漓,你且从这笔锋提沉之处运气,自然就有妙用。” 郭破虏闻言大喜,连连告谢:“这‘一阳指’能救命续脉,破虏今后一定多行善举,方不误朱伯伯的一番苦心。” 一灯大师语重心长叮嘱道:“‘一阳指’虽然可以救命,却对施功的人消耗极大,这是保命的功夫,不可随意使用。” 郭破虏闻言,稍稍顿了一下,问道:“大师,破虏其实近年来一直有一事不明,想向长辈请教,却不知向何人问起。” 一灯大师此刻已不叫他“郭三公子”,慈祥地应道:“老衲与你的爹爹妈妈有几十年的交情,可算你半个没有血缘的祖父,破虏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 “多谢大师,”郭破虏心下感动,便打开话匣子,“破虏来小黑潭之前路过终南山的草堂寺,有三位西域僧人来盗经书,住持阿毘法师以德报怨,不顾自身安危,舍己救人,最后自己丢了性命。旁人都道阿毘住持修成正果,破虏看到的却是他的至亲师弟和徒弟们伤心至极的样子。大师,如果前路崎岖,你明明知道不会有好的结果,那么你还会为了一件对的事情去牺牲么?” 郭破虏的话如同一枚石头投进不见底的深潭,一灯垂目静坐,半天没有回应。郭破虏以为大师乏了,悄悄告退。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如同一鼎巨钟在大师头顶匡匡作响,敲得一灯背上冷汗直冒。 等到郭破虏远去之后,一灯这才抬起眼眸,看着面前的石头苦笑,一面喃喃自语:“慈恩,死者长已矣,只有生人,才会一直悔恨、受到良心的折磨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2.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7 适才郭破虏断章取义听了片段去的那句“不是知音说向谁”,实则是一灯大师祭奠故人念的一首禅诗。若是郭襄或者杨过在场,兴许会想起三年前一灯大师的弟子慈恩在小黑潭求仁得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场景。三年匆匆而去,原本一代人的恩怨纠葛似乎已经烟消云散,有的释怀瞑目了,有的团聚相逢了,也有的在三年间日益愀然,形销骨立。 慈恩大师原本是铁掌帮的帮主裘千仞,年轻时对大理皇妃刘瑛姑刚出世的孩子痛下毒手,想诱当时的段皇爷出手施救,段皇爷一来知道这孩子乃是刘瑛姑与老顽童偷情私生,二来华山论剑在即,若是此刻废尽功力去救一个婴儿,难免会误了比武,踌躇之时,错失了医治良机,无辜婴孩夭折,瑛姑记恨发狂,段皇爷愧疚难当,终于退位出家,法号“一灯”,从此一心忏悔,青灯独坐。而裘千仞在武林中营营半生,得不偿失,最终被一灯点化,皈依佛门。 在常人看来师徒俩这段往事无异于一段浪子回头的佳话,对一灯、慈恩自己来说,却不过是两个被内心折磨的盲人互相扶持着渡着各自的三途恶道罢了。 慈恩大师晚年的时候为心魔所害,时常以头撞墙,口中直呼:“苦啊,苦啊——”一灯便在旁边诵经,替弟子开解,也是为自己赎罪。 一灯和慈恩两位大师的这场心病,原本也和大理天龙寺本身的修行有关。一灯在天龙寺受戒,学的是寺中“五停心观”的法门,即是要在默照之间将五种过失停止于心。世人畏惧生老病死,故而修行时往往观想白骨腐尸以对治形色之贪,而一灯和慈恩却是以昔年过错为障,故而要默念顺逆十二种缘起,将当年所犯下之事不断反刍,以对治愚痴烦恼。慈恩未能参透,故而犯下了头痛病,最终以死了之,得了清净;一灯本已停心止念,只不过这天用一阳指为郭襄打理筋脉,耗费太多心力,晚间入定之时有些心神摇曳,故而来到徒弟坟前告解。 “慈恩,死者长已矣,只有生人,才会一直悔恨、受到良心的折磨啊……”一灯大师这么说着,脸上泛起苦笑,“今年是你丧期第三年,为师本该早些来看你,却又怕来见你动了妄念,故而一直拖延至今。如今瑛姑和周兄弟和好如初,我一个老和尚夹在之间,虽然早已得了他二人的宽宏大量,但偶尔午夜梦回,耳边似乎也与慈恩你当年一样,有婴孩哭声,惊起一身冷汗——当年你我单知道去寻这孩子父母的谅解,可无辜小儿在天之灵,是否又能宽恕我二人?郭三公子问的那句话,并不是为师不知道如何解答,只是说易行难,老衲实在没有给晚辈做好一个榜样。当年我一时蒙蔽,私心作祟,种下这不可挽回的恶果,纵然后半生积德行善,却终是无法挽回最初的那条婴儿性命。如今你已魂归地下,若是碰见那冤死的小施主,可否替为师告罪一声,也请他仁慈一些,早些来索老衲的命,老衲吃斋念佛几十年,盼着的,也无非是这一天而已。” 深林寂寂,死者早已长眠,并无人作答。一灯大师叹了一口气,闭目打坐,眼前又浮现起那婴儿死前挣扎的惨状和瑛姑发狂痛哭的样子。 他似乎又听见瑛姑在耳边苦苦哀求的声音:“段皇爷,你救救他,段皇爷,段皇爷——” 恍惚之际觉得真的有人在晃自己,睁开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瑛姑拉着回到小黑潭的屋子内。 瑛姑早已是鸡皮鹤发,脸上却带着与几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哀求表情:“段皇爷,你救救他,段皇爷,段皇爷——” 一灯大师有些惶然,仿佛还在梦中,定睛一看,瑛姑怀里果真抱着个男婴,不哭不闹,也没有呼气,剥开襁褓一看,婴儿胸口一片乌黑,显然是中了剧毒。 老顽童不知道从何处跳出来,嘴里一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不知是哪个乌龟王八蛋下的毒手,一灯你要不要试着救一救,你要是撒手不管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 一灯只当自己是在入定当中心生幻觉,眼前男婴似乎又和几十年前不一样,胸前的毒印仿佛是从内渗透出来的,而不是一个轮廓清晰的毒掌印。 他从瑛姑手里接过孩子,运起九阴真经的内力,勉力使出一阳指的功夫,却因为之前已经耗费太多精力而有些不支,猛地头晕目眩,从鼻腔里涌出一股腥甜的暖流来。 耳边一直传来女人的哭声,有人在叫他:“大师!大师!”好像是在求他救命,又好像是劝他收手。 瑛姑抓着他的胳膊:“段皇爷!” 一灯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或许是佛祖示现,听到老衲的祈求,让老衲可以再选一次吧……”说着便运了毕生的修为,往男婴的几处大穴打去。 纵然一灯年近百岁,武功境界早已登峰造极,但这婴儿所中之毒异常诡谲,耗尽了大师全部的功夫,这才从嘴角里流出些黑血,恢复了呼吸。 一灯已近油尽灯枯,对着周伯通释然一笑:“老弟,老衲总算还你的债啦。”溘然闭目。 周围一阵惊呼:“大师!” 似乎耳边有仙乐梵呗,送他往生极乐。 一灯却仿佛灵魂出窍,看到周伯通年轻的样子,他似乎知晓了段皇爷为了救他和刘瑛姑的儿子而死,悔恨不已,抱着那孩子往瑛姑怀里一塞:“一灯和尚,你倒是走得轻松干净,留下我老顽童一个人背了一身的人情债,里里外外不是人,罢了罢了,反正没了你,今后也没人陪我比武找乐子,索性将我老顽童一条命也赔给你好了!”说着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暴毙而亡。 刘瑛姑痛哭出声,既而恨声骂道,“裘千仞,这杀千刀贼人,偏偏要使这‘二桃杀三士’的法子,谋害这两人的性命……伯通,你既死了,段皇爷又抛出性命来救我们俩的孩子,我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想来大理段氏不会加害这孩子,我便将他留给天龙寺的高僧,来陪你二位便是了!”说罢将孩子递给旁边的郭芙,自毙于周伯通身边。 仙乐消散之前,一灯心中万念俱起,前事种种不断回看,细细数来,又觉得如今这个下场,和当初比起来,竟然不知是好是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3.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8 百十年来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一灯大师恍然神归,想要睁眼,却觉得眼皮极沉,几乎抬不起来,侧耳一听,察觉自己似乎是坐在小黑潭的房间里,面前一人跟自己对坐,食指运气截在大师的小腹重穴神阙位上,再往下就是气海、会阴,正是在他的“阴脉之海”的关隘处,背后的两只手掌来自不同的二人,分别用了各自看家的内功本领,推在大师背后中脊,此处乃督脉闸口处,总制诸阳,故而此时此刻一灯大师身上阴阳两条命脉尽在这三人手中。 大师眼前一片血红,口鼻中尽是甜腥之气,想来是内伤导致的七窍流血。双腕间各自箍条细线,线那头远远连着两个人,还有一个似乎立在自己身边,隐隐嗅得到一丝幽兰之香,此三人呼吸极轻,都是世间难得的绝世高手,高手之外似乎还有五个人,其中一个发出婴儿的哭声。 “这孩子不是已经救活了,怎么还在哭,是不是还有余毒未清……”这是郭芙无措的声音。 “姐,这是用温水化开了的九花玉露丸,你喂小侄儿喝一点,你自己也喝一点。”这是郭襄。 “大小姐也忒不懂事了,怎么敢拿命去搏,要是有什么好歹,我等可怎么跟黄帮主说去?”这是丐帮里那位年纪大一些的长老,此刻他倒是按照从前郭芙嫁人之前的称呼来唤她。 “话是这么说,但帮主夫人之后务必还是请给我们一个交代。”这是那位年轻的长老。两位长老说话声音都很沉,似乎受了相当重的内伤。 “嗨呀,老叫花的这些徒子徒孙,怎么一个比一个唠叨……”周伯通叫他俩闭嘴,问道,“老和尚怎么还不醒?若是他归西了,杨过我就跟你们去古墓住几年吧?” “周伯通!”一灯背后响起瑛姑的骂声,原来身后为自己运功的其中一人是她。 “别分心!”杨过远远在一旁出声提醒,又嘱咐身边人,“龙儿,落针!” 大师觉得头顶一阵冰冰凉凉,既而百会穴处有些刺痛。 一灯本以为既然周、杨、龙三人是在场功力最高的,那么给自己推掌治内伤的多半是这三位,但听闻声音,杨、周二人只在一旁替他悬绳望脉,小龙女也不过从旁施了几枚玉蜂针。他倒并不是心胸狭隘怪罪这三人袖手旁观,只不过内心有些纳闷,为何这三人都不与自己近身,此事从头到尾都蹊跷不已。但他张不开口来,只能静心任凭离自己最近的那三人用外力推转自己身上的真气循环。 说来古怪,早些年一灯大师读过黄蓉郭靖那本《九阴真经》恢复了武功,本该是气海充沛,此刻却觉得丹田处空空荡荡,反倒是背后一股灼热真气似乎困住了原本体内周转的九阴真气,在督脉处不断纠缠。 杨过手上搭着悬绳:“三圣?” 何足道一手推在一灯大师背后,一面说:“果然不出杨兄所料,只有我们三人才能近大师的身……” 瑛姑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依伯通之言行事……” “我就怕傻小子接不住。”何足道迟疑了一下。原来在一灯大师面前截住他任脉关隘的是郭破虏。 “左右也就你们三人能出点力气,我老顽童倒想出手,却是爱莫能助,郭小兄弟桃花岛功夫练得不错,又机缘巧合得了他们段家的‘一阳指’,合该出一份力。若是老和尚真出什么事情也不碍的,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成天打坐念经,是我早就无聊死了,有什么活头?咱们权当是长长见识,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邪门歪道,竟然让咱们几个绝世高手都束手无策,不过若是没治好,咱们先说好,等到时候见到黄老邪,可别在他面前多嘴,平白惹他一番耻笑。”周伯通自来不拿生死当一回事,这等紧要关头,依然只想好玩要紧,倒减淡了在场诸位的紧张之情。 要说这一么大一个阵仗是怎样一个由来,却要从郭芙跌下马说起。 郭大小姐为了找借口拖延时间,给自己点了几处大穴,想要将腹中的孩儿早一点催出来,用他来转移当时剑拔弩张的局面。她自己却没有料到,这孩子出生得如此的不顺当。 若是寻常人家遇到郭芙这样鲁莽地自动胎气,恐怕早就一尸两命,幸而瑛姑和小龙女在场,金针暂时护住母子心脉,又幸而杨过何足道轻功卓绝,押来了附近最手巧的大夫产婆。 好容易生下来,婴儿胸口却带着一团诡异的黑,小孩子一点呼吸都没有,将在座诸位吓了一跳——怎么是个带着毒的死胎?在场都是见过世面的,稍稍一掂量,便猜到是有人在帮主夫人孕期里投毒,且要长期微量地在饮食里下毒,让郭芙日常显不出端倪,而体内的孩子却早已中毒多时。郭芙又悲又恨,强撑着一口气求在场的诸位高手施救。 瑛姑伸手一摸,摸到小孩一点几不可闻的心跳,想起一灯大师的一阳指连铁掌帮的毒掌都可以解,连忙唤他来试。 谁知好巧不巧,当时一灯大师在慈恩大师墓前入定,没来由感到后脊一股热腾腾地内力乱窜,扰得他心神不宁,但大师慈悲为怀,听闻瑛姑的请求,应声施救,这婴儿虽不如当年瑛姑那孩子伤重,但大师本就在救治郭襄时有所损耗,冥想时又被心魔干扰,勉力用最后一点精力挽回了那孩子一条性命。 众人正当庆幸之时,却见大师突然七窍流血,口中痛苦长啸,手里捧着那刚从鬼门关捡回小命来的婴儿就往地上摔,骇得郭芙顾不得此刻身体不适,连扑带爬接住了儿子。原本慈眉善目的南僧此刻却如修罗附体,一掌往郭芙身上拍去。匆忙赶来的梁、冯长老恰好在最旁边,来不及说话,齐齐拿自己肉身去挡。这两人武功本就算不得高明,被五绝之一的的一灯大师拍出一丈外,口吐鲜血。 周伯通、杨过、小龙女见势不妙,知道这是大师走火入魔的征兆,连忙出招,将大师架住,为他推功过血。只是不知怎的,大师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罡气,与这三人稍有肢体接触,竟将他三人俱搅得体内气浪翻腾,似乎要将这三人也齐齐裹入无间地狱当中。 眼见得一灯大师不受控制,又要逞凶,何足道刚提起君子剑,就见郭破虏一下蹿到自己面前,一个“潜龙勿用”去接大师的招。郭破虏不忍让一灯受伤,没使全力,跟大师双掌相对,内力互较。 何足道见着傻小子不知轻重,竟敢跟一个有百年功力的老叟比拼内力,“唉”一声,不得已从侧方打了一掌过去,想借此断开二人联系。瑛姑是个帮亲不帮理的,骂了一声,伸手抓住大师的胳膊,想将他拉开。 “咦?”周伯通这头调息好,睁眼一看,惊奇道,“怎么你们三人可以摸老和尚,偏偏我们三人不可以?” 小龙女这边缓过来,抛出金铃索捆住大师,将大师定身,总算控制住了局面。 杨过再试了一次,伸手给大师输一段真气,须臾间便连退三步,捂住胸口。 “过儿——”小龙女担心地看向他。 却见杨过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扯了两根红线,套住大师双腕,跟周伯通一人一边,隔线望脉。 “咦?这和尚真不够意思,不声不响地背着我老顽童学了另一套内功……不对,这不是他自己练出来到内力……”周伯通奇怪道。 杨过也摸到一灯大师体内一小股迥然不同的真气,搅得其原本的九阴真气不安其位,四下乱窜,导致大师走火入魔:“难怪,我三人均练过这九阴真经,与大师运送真气,无异于火上浇油。还是得请瑛姑、三圣来帮忙才是。” 郭破虏道:“我没练过九阴真经,适才大师点拨过我一阳指的招数,兴许能帮得上忙。” 于是才有了方才一灯大师醒过来察觉到的那一幕:由杨、周二人隔线把脉,郭破虏用一阳指截住“阴脉之害”,断了那股邪门真气的前路,小龙女用玉蜂针护住大师头部中枢穴脉,瑛姑和何足道在督脉处围追堵截。 周伯通虽然说话不着调,却果真是武功奇才,不愧他“中顽童”的称号。不过屋顶上几百招的来回,他便摸透这位昆仑来客是雪山上练的功夫,外冷而内热,出手如冰皮迸裂,迅猛无比;瑛姑的功夫是段皇爷帮着打的基础,虽说后来神算子自己触类旁通,悟出了“泥鳅功”的身法,名字取得糙了些,但终究走的是大理武功中以巧制胜、百变多端的路子。这两人武功路数都胜在一个“快”字,正合适从大师背后入手,包抄拦截住那股逆行的外来真气。至于郭破虏,他是跟桃花岛学的武功,老顽童与东邪几十年的交情,早知其武功习性。桃花岛以“碧波掌法”入门,岛上弟子无一不通水性,都是在百尺海水中锤炼出来的内劲,纵然黄药师武功以“邪”著称,但千涛万象,恃的始终是一个“深”字,故其包容性极强。这也是黄蓉让儿子用桃花岛功夫做基的原因。只待瑛姑和何足道将邪气赶走,便能使原本的九阴真气百川归海,而郭破虏的桃花岛内劲用在此处,正好因势利导,接通一灯大师的气海。 周伯通一边从旁指点,一边兴致勃勃道:“妙哉妙哉,一灯老和尚,看来天不该绝你,偏要派这三人来相救,让你再被兄弟我烦上几年。” 于是杨过掐住时间,一声令下,便让小龙女落针,何、刘二人开始发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4.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9 一灯大师此刻已经悠悠醒转,虽不能睁眼开口,但脑中已经一片清明。昆仑派的内力如一柄冰冷利剑,准确地从他头顶百会穴、后颈风府穴、后背身柱穴依次刺入。那捣乱的邪气节节败退,又被神算子瑛姑从下方长强穴、命门穴、悬枢穴包抄住。最后三军在背后中枢相会,小龙女三针扎下去,大师轻哼一声,终于睁开眼来。 “嗨呀,一灯,”周伯通见他醒来,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你真是晚节不保,一百岁的年纪了还被瑛姑摸了屁股,你这回和尚是做不成了,不如乖乖跟我做道士去好啦,可比你成天打坐念经好玩多啦!” 一灯大师苦笑:“承蒙诸位相救,一灯感激不尽。” 他体内作乱的始作俑者被小龙女用玉蜂针封住,余下便是将九阴真气送归八脉,这对在座人来说俱是小菜一碟,大家便都放下心来,一边等何、刘、郭三人运功,一面询问起来。 “大师失去神志之前可有什么异兆?”杨过与他的夫人在绝情谷曾受过一灯大师极大的恩惠,此刻便刨根问底,想替大师诊出个究竟来。 “难道是这婴儿身上带的胎毒伤及了大师?”梁长老和冯长老对视一眼,方才他们舍命去救郭芙,既是出于道义,也是为了用切身行动来证明并不是丐帮两派给帮主夫人母子下的毒。 何足道此刻还有余闲来回话:“不,这小孩子身上中的毒小生曾在西北一代见过,这是被稀释过后的□□‘七虫七花膏’,用七种毒虫、七种毒花捣烂熬制而成,此毒虽然难解,毒性却并不强,下毒之人绝对不会想到有一灯大师在场,用一阳指轻易就能将其解开。” “应当是大师先前自身融了一股外来真气,在施救婴孩的时候,自乱了内息。”小龙女道。 郭襄内伤刚愈,旁观许久,忽然福至心灵,出声道:“方才大师替我疗过伤。” 杨过本来之前一直避嫌,并没有多过问郭襄的伤势,此刻见了,招呼郭襄过来,让小龙女替她把了把脉:“并无异常。” 一灯这会儿能说话了:“适才小襄儿也是内息不畅,两股真气纠缠,老衲便替她捋了捋九阴真气。在这之后不久,老衲便有些心智恍惚。” “你什么时候偷学了家里的九阴真经?”杨过之前在草堂寺听郭破虏所言,知道黄蓉并不主张让一双儿女现在就学九阴真经,故而他听闻郭襄体内竟然有九阴真气,心中了然,忍不住口气严肃了些。 郭襄有些委屈:“我爹爹妈妈十五六岁便博采众长,能打败四方高手,怎偏偏不许我和破虏学这真经假经?” 杨过见她脸上带些依赖的神情,有些无奈,自问不该多加过问,只好道:“不是不能学,只不过经文版本众多,又都不完整,郭伯母怕你二人学了,会如同那黑风双煞一样,反受其害。” 郭芙看在眼里,叹口气,岔开话:“如今看来,是襄儿身上的九阴真经的功夫引的祸端?” “是,”小龙女点点头,“不然为何我夫妻二人和周伯通也被影响,只因我三人和一灯大师一样,也练过这本经书。” “如此看来,草堂寺的阿含师父说的并不是虚言,九阴真经果然可能致人走火入魔。”杨过想起阿含形容的草堂寺前辈们一个个走火入魔死掉的场景,果然与一灯大师的情况别无二致。 “我师兄这武功还有这样的邪门?我只道当年是那帮草堂寺的和尚小气不与我等来往,没想到里头还有这样的事情,难怪我师兄不准全真教弟子修炼。可是咱们几个连着我那郭兄弟夫妇都练过这九阴真经,怎么一点毛病都没有?”老顽童细细问询杨过他们在草堂寺的情景。 杨过略讲西域少林的那三位老者来犯的起因经过,详述了最后他和阿含师父讨论真经的细节。 讲到真经里面那句天竺高僧没有翻译出来的经文时,一灯大师意有所动,嘴里反复念道:“阿斯提、乌陀阿帕忒、瞿利提罗拘陀、拿摩、帕拉跋陀……瞿利提罗拘陀、瞿利提罗拘陀……” 就在他愣神之时,瑛姑原本覆在大师中枢穴上的手猛颤,只觉得一阵刚猛的内力将她震开,随即一灯大师被控制住的正邪两束真气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喷薄涌出督脉,何足道孤掌难鸣,收挽不住,大惊:“臭小子!” 那守在大师气海下游的郭破虏便如同一夫当关,眼睁睁看着千钧的压力向自己扑面而来。 “破虏!”这一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众人都来不及去阻拦。 便听得一灯大师口念一声佛号,原本右手腕上牵着的细线被他挣断,大师使了一个跟破虏一阳指不一样的手法,点在自己腰眼。 刹那间风静浪平。 郭破虏本来准备闭目受了这大师半年功力的重重一击,没想到睁开眼自己却安然无恙。郭芙郭襄连忙扑过来问他的安危,周伯通这头还搭着大师另一只手上的线,摸到大师脉象平稳,却再没有一丝内力,禁不住瞠目结舌。 “想不到老衲苦苦参修段家先辈的六脉神剑,最后却用在了自己身上,”一灯大师语气疲惫而释然,他看向瑛姑,摇头叹道,“天意啊天意——” 此刻他自废武功,不过是一个耄耋之年的慈颜老叟,郭襄和郭破虏扶他坐好,听他细细道来。 一灯大师先看向杨过:“杨施主刚说到,你向草堂寺的阿含师父问的那句总纲里的话的汉文意思,阿含师父说,这句话意思是‘从前在北方大路上,有一座瞿利提罗拘陀山……’” “是,”杨过颔首,“阿含师父说,这‘瞿利提罗拘陀’的含义,便是佛教中的‘耆阇崛’山,是佛教一处重要灵山,而九阴真经的作者黄裳便是假托是这座山的仙人传授了他口诀,他便是从此悟道,写就了现在这部经文。” “不对不对,”一灯大师摇头,“这位阿含师父是佛门中人,却对道家一无所知。黄裳本是修道之人,又不曾修过佛,他请人将汉文经书总纲中的道家秘言译成梵文,然后再被阿含法师的师父翻译成汉文的佛门之言,早已是几经误传。黄裳原文写的这个山确有其实,只不过被僧人依照佛家用语习俗,译成了它的梵文‘瞿利提罗拘陀’,到了草堂寺这里,又被理解成了汉文的‘耆阇崛’,即‘瞿利提罗拘陀’的另一个音译别名。而这‘瞿利提罗拘陀’按字面的意思,却是‘鹫头’之意,也有人称这山为‘灵鹫峰’……” “灵鹫峰?”在座之人忍不住发问。 大师微眯眼,仿佛在回忆:“这两百年前的江湖旧事,恐怕再过不久,也要随老衲一并入土为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5.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10 “想来这也是近两百年前的一些江湖故事了,纵然如中神通、东邪这样的博闻之人也未必全然知晓,也就是老衲出生不算太晚,而我大理国的国君又都高寿,因而侥幸偷得几年光阴在我那年愈百岁的祖父膝下承欢,这才从他口中听得了这些尘封之事。 “我大理国与佛亲善,好几任国君都有佛缘,禅位出家。我祖父段誉是在位最长时间的一位皇帝,庙号宪宗,治理朝政可谓殚精竭虑,晚年却因为诸子内争,且天灾频降,心力交瘁,退位让贤,在天龙寺做了一位僧人。老衲当时不过是个极不受父王宠爱的三四岁的稚子,母妃去世之后便将老衲送由天龙寺的师父代为照看。几次寺内遇见祖父,他都是一副寻常老僧的样子,与俗世早已无差别心。他见到我左右无人,便常将我带在身边。我祖父当时已经走到他的最后几年,想来年迈之人,总会回想些昔年美好的事情来遣怀。他时常在天龙寺后院的天井打坐,兴致来了便也会与我说说话,说的大都是他年轻时候在中原游历的风头事。 “大抵也就是大宋哲宗年间的时候,我祖父还没当上大理国的皇帝,正是绿发轻俊的年纪,行走江湖,呼朋唤友,倒是在中原闯荡出了些名声。其中有两位与他最为交好的结义兄长,俱是当时名震天下的青年才俊,其中一位想必两位长老听说过,便是你丐帮第十三代帮主萧峰。此人本是个为汉人收养的契丹人,未知身世的时候做了丐帮的帮主,武功在当时可谓所向披靡,未有败绩,后来他辗转离开中原成为辽国的南院大王,却始终行的是大忠大义之事,为了阻止辽帝耶律洪基发兵攻宋,自尽于雁门关前。 “至于我祖父的另一位结义兄长,便是这九阴真经里提到的灵鹫峰的主人虚竹先生,此人亦是逍遥派、天山派的掌门人。说来这位虚竹先生与你丐帮仍有些机缘,你们帮中代代相传的‘降龙十八掌’,原本是有‘二十八掌’,萧帮主删繁就简去了其中十掌,临终前托付给了这位先生,让他传与后来的丐帮帮主。丐帮第十四代帮主当年和萧帮主一并死于雁门关,后面十五、十六代帮主也都英年早逝,未得前人真传,直到第十七代钱帮主从故人那里得到那套修订过的‘降龙十八掌’,这才重振了丐帮的士气,这位‘故人’,便是虚竹先生。算来算去,这钱帮主与九阴真经的作者黄裳差不多是一代人,那么真经总纲里提到的那位自称是灵鹫峰来的光头道人,便是这位灵鹫峰主人了。本来灵鹫峰远在西域天山,位置缥缈难定,虚竹先生幽居峰顶,鲜少履土中原,他那一次来中原,为的是将这丐帮武功交给钱老帮主,想来在旅途中巧遇黄裳,便点拨了他几句。事了之后这位先生造访了大理国当时还未退位的祖父。当年羊苴咩城摆了三天的筵席,史官事簿上亦曾有记载。这便是这位虚竹先生最后一次来中原的情景。之后逍遥派和灵鹫峰便杳无音信,久而久之,便被中原人淡忘。 “草堂寺阿含师父说经文牵强附会,里头那位光头老道是黄裳抄袭僧人故事的铁证,这个老衲却不敢苟同。据我祖父所言,虚竹先生本来是少林寺的出身,机缘巧合才做了这灵鹫宫的主人,虽练的是道教的功夫,却也毕生潜修佛法,是一位道行极深的在家居士,他幼年便在佛门剃度,纵然后来离开少林,一生也未曾蓄发。真经描述的光头道人,正是这位先生最显著的特征。 “九阴真经既然是从逍遥派的口诀发衍而来,其内理想必也是相通的。老衲记得祖父曾讲,虚竹先生本是因他机缘巧合破了逍遥派掌门人的珍珑棋局,才得了恩师的慧眼,得传神功。虚竹先生当时不过是少林中微不足道的一名小和尚,武学根基极其浅薄,逍遥派的恩师将自己七十年修炼的北冥神功都注入他的体内。这北冥神功,便是逍遥派顶级心法,门内诸多武功,均是万变不离其宗。黄裳得的那几句口诀,想必是虚竹先生多年练功心得,由此几句话,便能演变出一部震惊今世的九阴真经,可见当年逍遥派实力之高强。 “须得一提的是,虚竹先生的恩师在传授神功之前,特地化了他身上原本的少林功夫,常人都道:‘多一门功夫好傍身。’但于此处却是行不通。因为逍遥派武功乃是道家阴柔功夫,与佛门阳刚的童子功截然相反,两两不容。若是虚竹先生留着少林功夫,再学那逍遥派的北冥神功,必定经脉错乱,暴毙而亡。同理可知,这北冥神功演变而来的九阴真经被佛门弟子练了,必然导致同样的结果。草堂寺的僧人和少林寺本自同源,武功道理原本就一样,故而涯山方丈和阿毘大师的师兄们,个个走火入魔。襄儿偶然练了觉远法师所念的九阳神功,这九阳神功本就是藏在《楞伽经》中的佛门武术,遇到她体内原本的九阴真气,自然会有身体损伤,老夫替她梳理经脉,无意中受了那佛门真气的挑拨,再加上替婴孩治毒,体内九阴内力势弱,便无法自我控制,以致真气逆行。在座练过九阴真经的施主若是出手相救,必定和老衲一样互相波及。” 众人听得一灯大师娓娓道来,皆是啧啧称奇,想不到九阴真经还有这样一段前缘。周伯通却能想得更远:“和尚,既是如此,那我让瑛姑、何兄弟、小郭兄弟替你疗伤,便没有错处,因何后来你又情况反复,甚至自毁了武功?” 一灯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所以老衲说这是天意,冥冥中早已注定。老衲现在回想幼年时候所见所闻,深觉祖父当年所言之是。祖父在天龙寺的最后几年,曾无数次念过一句话,说天底下‘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若不是萧帮主讲情义,也不会落得自己两头难为,最后搭进去自己一条命;若不是虚竹先生的父母偷生情愫,虚竹先生也不会天人永隔,离开少林;若不是我曾祖父和祖父皆多情,便不会有后来祖父年轻时的几段令人啼笑的荒唐姻缘……若不是老衲当年为了一个女人,心生妒意,吝惜自己的武功,也不会害死那个婴儿,虽然当年九阴真经治好老衲的伤,如今老衲这身武功最终还是因为这个女人又废了去,便也算了了一桩恩怨,也好也好。” 瑛姑奇道:“老婆子我并无加害之心,也没有练过那什么九阴九阳的功夫,为何会跟你功力相互影响?” 一灯大师此刻已经全然放下,像是在回味一桩跟自己毫无关联的旧事:“还记得你方才入宫时候不过是豆蔻年华,六宫粉黛中,数你最解语知心,又聪明过人,你曾说:‘既然男人练得武功,为何女子不能?’便央着要老衲教你。你这一身的武功根基,便是在大理皇宫内打下的——这是在你遇到伯通之前。当年老衲替你在段氏内库中量身选了一卷武功秘籍,后来你与我恩断义绝,得了个‘神算子’的称号,将本来学的段家武学和伯通教你的拳法融会贯通,悟出了一套新的身法。” “是叫‘泥鳅功’。”郭襄曾在小黑潭跟瑛姑学过几招这个功夫,着实迅捷无比,滑如泥鳅,令人难以捉摸,听得一灯大师所言,立刻了悟到他说的便是这套功夫。 “偏要取这么个粗鄙的名字来跟原来的功夫相区别开来,”一灯大师叹气摇头,问瑛姑,“你还记得当年老衲拿给你的那卷秘籍是什么样子么?” 瑛姑回想起来:“是一个卷轴,展开看,上半是画的一个美人像,下半是这套功夫的讲解批注,美人像边有一个题字……” “题的什么?”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是了,”一灯大师苦笑,“这‘凌波微步’,本就是我祖父当年从无量山洞里学来的逍遥派的武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6.第六章 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11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 前人种因,后人造业,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是谓“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瑛姑、周伯通闻言,自是慨叹不已;杨过、小龙女两两相望,顿时感触万千;何足道不以为然,郭破虏低头不语,郭襄心有所动,郭芙五味杂陈,只有她怀里的婴儿咂咂嘴,尚且无辜。 郭芙从风陵渡到小黑潭几经波折,鬼门关里一番来回,此刻看着襁褓里的儿子,心中激起无限柔情,无限无奈,无限酸楚。她本就刚产后,又比旁人多吃了数倍的苦头,此刻俏脸上霜打了一般的颜色,扶着郭襄,坐回榻上。 郭破虏知道大姐熬过这一劫,却又要糟心丐帮的事情,十分不忍,便好言跟梁、冯二位长老道谢,想先各自给个台阶好说话。 梁、冯二位长老方才在南僧掌下拼命救了郭芙母子二人,可见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甚至算得上好汉,但毕竟世人皆有私心,故而之前他们为了污、净衣派大动干戈,也在情理之中。此刻武林前辈高手皆在身侧,梁、冯二人看风波暂平,也不便再拿乔,故而也都温言回礼,但对耶律齐一事,仍然不肯松口,要请郭芙与他们一同回分舵答话。 何足道本来先前因为某事看郭破虏一百个不顺眼,被一灯大师的事情打断了一下,这会儿事情解决,再听郭破虏说话磨磨唧唧,顿觉得有一百零一个不顺眼处,忍不住出口挤兑他:“人家不过是想要活捉你的姐姐回去论罪,你此刻却在这里慢吞吞地道谢行礼,蠢小子真是拎不清。” 郭芙知道躲不过,故意冷哼一声,装作不领情的样子:“二位长老既然料定我齐哥私逃叛变,又何必来救我母子” 梁长老道:“大小姐,适才咱们也说了,救你,那是咱们丐帮弟子的本分,拿你回帮审问,那是按照规矩行事。耶律齐经营丐帮不善,几年来帮中数次争斗,都是因为他驭下无方,难以平衡多方势力,现如今他既然担上了‘叛变’的嫌疑,自然不能再任我帮帮主,只是请大小姐说出打狗棒的下落,待我们查出耶律齐的去向,自然也会一并对他帮规处理。” “梁长老红口白牙倒是说的一番好道理,小生冷眼旁观这么两天,怎么得觉得二位在避重就轻?” “这位先生,这是我丐帮内的事情,请不要插手。”冯长老知道在座都是武林高手,故而借这句话来敲打众人。 何足道有意胡搅蛮缠:“小生是西域人,自然对你们中原人的纠纷插不上话,可是这位神雕侠当年对你们丐帮可是屡有大恩,咱们让他说一句公道话,总是可以的罢?” 杨过接过话来:“是,且周伯通周前辈又是耶律兄的恩师,咱们在他面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也免得生出误会俩。请容杨某多嘴一问,当时耶律兄失踪的情景究竟如何?芙妹又是何时中毒的?” 郭芙听出来何足道和杨过是在帮自己,便放下心来,仔仔细细将事情向在座诸位道来:“半月前,西山一窟鬼递来小妹的信,于是妈妈便打发了破虏去终南山寻人,紧接着又以我身体为由,让齐哥先送我回桃花岛,她怕我齐哥照顾不周,便又嘱咐了大武哥哥和燕妹随行。此时城里便只剩下小武哥哥和完颜萍。” “我在终南山遇到小武哥哥,他带了襄阳城里的消息,说妈妈叮嘱他去一趟陆家庄,萍姐并未随行,留在襄阳城内。”郭破虏补充一句。 “我与齐哥刚走到风陵渡的丐帮分舵,便有消息传来说襄阳城的丐帮分舵断了消息,紧接着齐哥忽然失踪,两位长老便气势汹汹来那我问话。我只好和燕妹和大武哥哥暂逃了出来。” 冯、梁二位长老此刻也心平气和下来,拿出自己知道的消息,只听冯长老说:“鄙人因为前几年随吕家军打过四川的缘故,留驻在襄阳城污衣派分舵,一个月前黄帮主派我带了兄弟出任务离开驻地,十余天之后回来却发现襄阳城里莫名多了许多高手,将高知府和郭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咱们几次想混进去,都被人拦了下来。本想借着前几年和吕将军的一些交情,打听些消息,却不料将军府翻脸无情,将咱们几个叫花帮打了出去。晚间的时候,本想再探一次郭府,却远远地听到府中有人弹琵琶,声音很是急促,在下虽粗通文墨,却于音律没什么见解,只觉得危机四伏,连忙带着手下人逃出城来,想找耶律帮主和郭大小姐问问消息。” “我老梁当时正在接待帮主和郭大小姐,冯老弟刚来便咄咄逼人,连问了耶律帮主一通问题。耶律帮主回话支支吾吾,似乎知道一些事情,但又不肯言明,我当时起了些疑心,冯老弟更是火冒三丈,跟着便与帮主起了些口舌之争,武敦儒和耶律燕在一旁劝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们三人都不是汉人,顿时气氛有些尴尬,冯老弟脾气暴了些,便问耶律帮主莫不是他们当中有人通敌,牵连了黄帮主和郭大侠。谁知耶律帮主竟避而不答,可见是有心虚之处。为求证心中所疑,老梁便悄悄在夜里查了他们几人的随身行李。” 郭芙听闻梁长老竟然擅自动自己的行李,自然勃然大怒:“梁长老,我们几个行得正坐得端,若是有怀疑,请直接来问便是,何必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来?” 梁长老不以为意,反而语重心长:“我的大小姐,你可看错了好人!这耶律帮主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归明人’,怀里却揣着蒙古人的诗集,难道不是暗藏居心?” “是什么诗集?”郭破虏出言问道。 梁长老从怀里掏出物证,郭襄“咦”了一声:“这是蒙古宰相耶律楚材的《湛然集》,耶律楚材是姐夫的父亲,后来姐夫的父亲和大哥都被蒙古人害死,姐夫揣着父亲的遗作,有什么可疑?” “不止于此,”梁长老又翻开书,从里边拿出一封信来,“这里头还有一封信,信中标注的全是数字,我拿给冯长老看过之后,发现对应着诗集里的某章某行某字,可以串成一句暗语,大致是约耶律帮主当天晚上于某处私会。” “不可能,我从未听齐哥说过此事!”郭芙难以置信。 “我与梁长老以为拿住了耶律齐的把柄,便想要拿这诗集和信与他对质。”冯长老口里这么说着,众人也猜得到,必然也是他二人动了私心,从那个时刻开始便在帮里边传一些耶律齐通敌的流言,想要造势来换掉现任帮主。 “谁知第二天耶律齐却没了踪影,只有他处理公务的那间书房里的一片狼藉,以及一枚蒙古人的腰牌,这便是咱们都看到的东西。” 郭家姐弟和杨过都是和耶律齐极为熟悉之人,知道他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自然不肯相信他做过通敌的事情。郭芙强作镇定,却不知如何言语。倒是杨过反问一句:“此事说不通,姑且不论那耶律兄恨蒙古人入骨,怎么可能通敌,就算他真和敌人有所勾结,要叛逃蒙古,怎么会不带上他自己亲生妹妹——耶律燕可是他的胞妹。” 小龙女冷不丁道了一句:“可那妹子如今不也从丐帮脱了身,现在不知去向了?” 一句话倒说得众人背脊上一凉。 “那天咱们在风陵渡听见燕姐和武家哥哥吵架,倒觉得她是讲情义的人,不像做得出这样两面三刀的事情……”——反倒是武家哥哥言行有些偏激。当然最后一句话,郭破虏并没有说出口来。 “说起来,”何足道忽然话回到事情的原点,“一路上跟着耶律夫人的便是武氏夫妇二人和耶律帮主了,那么下毒之人……咱们刚遇到他俩的时候,可不正见着他俩手里提着药材?” “是了,当时正是他俩去药房抓药给大姐,在途中被我等遇到,武家哥哥当时正在气头上,将药递给我便走了。”现在药还在郭破虏包裹里。 “快拿来打开看看!” 郭破虏将那药包拆开,黑乎乎一堆药材,外行人看不出什么门道,倒是何足道从中拈起一坨非常小的黑色的结块,放在鼻尖闻了闻:“不错,是‘七虫七花膏’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7.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12 “这‘七虫七花膏’乃是近几十年才在西北流传开来的□□,其色墨黑,气味刺鼻,乃是七种毒虫和七种毒花调配而成,据说此毒有四十九种变化之法,须要用毒之人亲自来解才行,若是被寻常人遇到,可说是凶险非常了。”郭襄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她面前的人。 “原来世间还有这样奇妙的□□,不知制毒者是谁,想必也是一位师出名门高人。”武敦儒啧啧叹道,又让郭襄郭破虏坐下来,转头让店家又加了几个小菜。 此时此刻三人所在之处乃是风陵渡往邓州方向的路边客店,战乱时节,北边生意不好做,秋风穿堂而过,冷冷清清就他们三人。 抬头和郭破虏交换了一个眼神,郭襄又神态自若道:“制毒的是谁我就不知道啦,不过大武哥哥可听说过‘百损道人’的名字?据说他是吐蕃一带有名的高手,不仅将这七虫七花的毒用得极好,还使得一手毒掌,与武家哥哥和燕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她说的话全是当时何足道跟众人解释□□来历时所说,为的是用话来套一套这武敦儒的反应。 武敦儒心不在焉道:“啊,想不到西域也有这等武林俊杰,只不过用毒之术到底还是歹毒了些。” 郭襄按捺不住,继续问:“燕姐幼年跟父兄在辽、蒙并吐蕃一带奔波,可曾跟你提起过此人的名号?此毒虽然对我等修行内力之人没有太大影响,但在蒙古军中被大量使用,据说蒙古人灭金,便用过这个毒。” 武敦儒见郭襄话说得急,这才正眼看向师妹,语气里带着些不耐烦:“你燕姐自上次在风陵渡和我分道扬镳,便一直下落不明,我正一路在寻她。” “燕姐之前还在的时候,可有跟你说过这‘七虫七花膏’的事?大武哥哥,当时你拿给我的那副药是谁抓的?”郭破虏一直闷着不吭声,此时才开口问话。 “是当时请一位襄阳的老大夫开了方子,只不过其中一枚药引是他单独给的,让芙妹每次服药的时候都撒一点进去……等等……怎么了?”武敦儒本来心烦意乱,并未特别在意对面姐弟二人的言语,此刻终于觉察出一些诡异来。 “当时破虏便是带着你和耶律燕那副掺了毒的药给郭芙,你的芙妹连吃了数月这剂□□,终于难产血崩。”说话的是杨过,他与小龙女和何足道从暗处走来。 “什么?!” “武敦儒!之前你在风陵渡与耶律燕的对话众人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有私心固然是人之常情,但你与郭芙这么多年的师兄妹情谊,郭伯伯郭伯母对你兄弟二人又如同亲生父母一般,你怎可下手如此歹毒?”杨过说话咄咄逼人。 武敦儒听到郭芙中毒的消息,正如一道晴天霹雳,懵怔在当场,嘴里只不断说:“不不,我没有下毒……我只不过是离城之前收到一封大理来的家书,劝说我兄弟二人早日回故土,故而最近有些动摇,修文也看了信,还与完颜萍吵了一架。” “他们吵什么?” “无非是认为那封信挑拨离间,还说最近襄阳城里不太平,怕有什么什么……当时我与燕妹刚好进屋,她便止住了话头,只是死活不肯跟我们一起离城。” “小生猜这位完颜萍夫人当年经历过在金国王府被蒙古人离间投毒之事,故而比较警觉罢。”何足道分析道。 “何大哥的意思是……萍姐看出城里有内奸,本想要提醒小武哥哥,却被进来的大武哥哥和燕姐打断,只好作罢,留在城中以防万一,”郭破虏顺着他的话往下想,“难怪冯长老在郭府外听见她的琵琶示警。” “给你们写信的是何人?” “是我们的父亲,但诸位知道,‘渔樵耕读’中,我父亲武三通识字不多,故而写信要么就潦潦草草交代几句,要么就是请人代笔,而此信颇长,故而我兄弟二人便自以为是代笔先生所书,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信中文笔似乎太过文气,口气也过于恳切,反倒不像是他的风格。捎信的是个陌生面孔,但他说话带着滇南口音,我俩便没有怀疑。” “这样看来,当时萍姐是怀疑城里有蒙古人的内应,并且很可能觉得此人跟耶律大哥和燕姐有些牵连,故而有些碍口。”郭襄这样推测,又回头来看看杨过。 “看来还是要从耶律燕和耶律齐的下落寻起。”杨过点头。 “芙妹现在如何……”武敦儒又愧又忧,忙问众人。 郭破虏刚要说“她没事”,忽被何足道插话道:“一尸两命,救不回来了。” 只听“当”地一声,武敦儒手里的筷子砸落在碗盘之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众人将武敦儒一个人落在客店,回到邓州的丐帮分舵时,郭破虏对何足道拿话欺骗武家哥哥一事还有些心中不忍,何足道来了一句:“你姐姐和侄儿的两条命差点让他那点小算盘给耽搁了,也好歹吓一吓你那位‘大武哥哥’,让他也长长记性。” 郭芙正好出来听见这话,深以为是,引何足道为同道之人,又之前在林中落马时多亏这位“昆仑三圣”掩护,故一再要谢他。因为在场的长辈由于耶律齐如今尴尬的处境,反倒不好劳驾他们操心这新生儿的琐事,杨过又一路与郭家两姐妹避着嫌,何足道倒是撇得清楚,且与郭芙母子有恩,便索性请他给新生的婴儿取名。 何足道倒是来得大方,不假思索道:“那就叫耶律田好了。” 一灯、老顽童和瑛姑听了,连声赞好,说这是出自降龙十八掌中“见龙在田”,既与丐帮有渊源,又应着“利见大人”的意思,不言而喻,自然也是希望能给其父耶律齐带来一些好兆头。 郭芙便抱着那孩子向梁、冯二位长老盈盈一拜:“如今诸位都将事情说开了来,外子是否通敌,也请找到他的时候再来定罪,郭家耶律家如今都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我郭芙自小便是骄纵蛮横惯了的,如今还要再任性一回,以这金孙为质,权请二位长老暂时放下污、净衣之间的成见,也暂时不要急着在丐帮里改朝换代,咱们先将襄阳城里边的情状摸清楚,救出我爹爹妈妈,然后再派人去寻齐哥下落,若郭芙真的因此耽误了丐帮大事,我母子性命,任凭二位处置便是。” 梁、冯二人连称“受不起”,将她扶了起来。 杨过倒是在一旁看得有些感慨,道:“芙妹不必担心,今后丐帮有难,只管来寻古墓便是。” 正说着,外边弟子来报说“煞神鬼”和“金甲狮王”史书刚求见。 “西山一窟鬼”和万寿山庄的史家兄弟本来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因为神雕侠的缘故,结为莫逆,常在一块吃酒行乐,此刻同聚在邓州丐帮分舵,两个人反而脸上没什么欣喜的表情。 煞神鬼刚进门便道:“好小子,真叫我一顿好找!”他一进门既不找杨过,也没来得及跟郭襄打招呼,直奔跟自己素无交情的郭破虏。 “煞神鬼叔叔,这是怎么回事?”郭襄问话。 煞神鬼这才看到郭襄:“二小姐也在这里!这便好了,也省得老鬼我四处寻你们姐弟。半个月前我去襄阳城替二小姐带完信,便在城外汉水一带逗留,准备躲一躲家里的四个老婆,忽然一男子拿了重金来托我去终南山给郭家小子带一句话,结果老鬼我在终南山扑了个空,听全真教的老道说你已经回去了,便又折回风陵渡,辗转听说你们来了邓州。” 郭破虏忙向他道谢,问:“可是我爹爹妈妈托人带的口信?” 煞神鬼点头道:“那人让我跟你说:‘郭黄安好,暂勿回城。’” “是何人让你带的口信?”郭芙问他。 煞神鬼道:“那人自称孟什么来着,我这来回颠簸,给忘记了,只是此人身材高大健硕,当是行伍出身。” 郭破虏想了想:“可能是王希孟大哥。” 杨过当年救过小王将军的命,也知道此人:“他如今在陆家庄做事,为何不直接托了陆家水鬼来直接报信,还要劳你周转半天?而且既有他在,郭伯母又何必再嘱咐小武专程去陆家庄一趟?” 梁长老问那煞神鬼:“他可曾说襄阳里边到底怎么了?” 煞神鬼摇摇头:“当时他来得匆匆,似乎后边还跟着几个骑马的人,只来得及跟老鬼我交代了这一句,便赶紧走了,”说到一半,他忽想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个蜡丸,“对,他还塞了个这个。” 郭破虏认得这是军中偶尔递消息的时候会用的蜡丸,将其揉碎了,果然摸出个纸条。众人凑过去一看,笔力刚劲,是一首五言绝句: 寻幽须远道, 魏魏在青峰。 庭院虽怡乐, 芳尘去自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8.与子同舟再顾迷津渡,还君双剑相逢泯恩仇13 乍一看是一首寻常的游景诗,将每一句首字连起来,却别有玄机。想来是写信的人怕被人查到,故而将信息隐晦地藏在诗里。众人还待细看,倒是史叔刚打断众人,语气焦急地说:“神雕侠,你托我们兄弟几个照看华山之巅的那两座坟,半月前被人掘了。” “可是老叫花和老毒物的那座坟?”周伯通先跳出来。 “是,”史叔刚因为有负杨过所托,言语间有些羞愧,“咱们按照惯例,每月去巡一次,到的时候,便只见欧阳前辈那座坟被人无故挖开,里头空荡荡一片,尸骨无存。问山下的人,说是半月前来过一群西域打扮的白衣美女,为首的是个执杖驭蛇的蒙面女子。我其余几位兄弟已经顺着那群女子去的方向追去了,让我来与神雕侠报信。” 欧阳锋是杨过的义父,若是杨过对此置之不理,便是大不孝,但如今郭家这头千头万绪,他又不便放下不管。 倒是郭芙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中通透许多。之前一灯大师讲的前尘往事,字字戳在郭大小姐心上,倒觉得每一句话都是在说自己:当年郭、杨两家祖父定下媒妁之约,父辈两人却是分道扬镳,因而到了自己这一代,父亲便对自己和杨过期许过多,酿成后来一桩错事,虽说都是自己任性的过错,这当中又何尝没有命运捉弄?但算来算去,若自己少年时不曾动那一颗心,哪里来的那一腔怨怼? 她如今为人母,倒是看得明镜一般透彻,故而再看到妹妹一双眼时不时投向杨过,免不了要再勾起些担忧。如今襄阳事情暂时有了眉目,正巧杨过要走,她索性取来郭破虏拿着的君子剑和自己佩戴的淑女剑,双手奉上,递给杨过:“‘西毒’虽然生前作恶不少,但到底和杨大哥有父子的恩情,杨大哥已然帮过我们太多,郭芙此番是欠无可欠,只悔当年一时鲁莽,害得杨大哥多受了这么多磨难,如今怎敢再耽误你的大事,杨大哥你们只管去华山便是,丐帮和郭家的事情,自然有我郭家的子弟来担着。这君子、淑女二剑本来是你夫妇二人的宝物,正合你二人伉俪情深,如今原物奉还,也愿它们可以助你二人一臂之力。” 杨过连忙和小龙女还礼:“自家兄妹怎说起两家的话来,只不过从这七虫七花膏到那枚蒙古腰牌,再到这群忽然闯入中原的西域女子,屡次三番都与西北方有些牵连,杨某还是亲自走一趟,至于煞神鬼这封来信和耶律兄的去向——” 郭襄端着信看了半天:“这首藏头诗是让咱们去寻那个‘魏十二’,咦,那位廉访使大人已经不在襄阳任职了吗?”她久不在家中,对襄阳的形式已然不清了。 郭破虏这才想起来:“是了,魏大人数月前已经升任了均州知府,既然孟大哥让咱们去问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均州与邓州相邻,骑马不过是半日的脚程,于是郭破虏自告奋勇想揽下这活。 梁长老便拿主意:“这位魏大人有些迂腐,三公子虽在军中跟过他,还是得带上个能说得上话的大人去才好,便请冯长老代劳吧,帮主夫人还是在分舵修养些日子,连日里奔波,小少爷也吃不住。” “至于往北寻耶律兄妹的事情……何檀越是西域人,能不能劳驾何檀越做个路引,带上我们这边的人,往西北边走上一趟?”一灯大师提了个主意。 杨过知道何足道是不爱管闲事的性子,不知道他肯不肯帮忙,想到他之前跟郭破虏、郭襄都有些交情,便说:“那不如让襄儿和破虏跟三圣去吧,姐弟俩也好有个照应。” 何足道本想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中原了,听见一灯大师这么一说,张口就想婉拒,却又见郭襄郭破虏姐弟两双乌漆漆的大眼望着这边,郭芙见他神色犹豫,连忙道了一句“有劳三圣了”,堵了他嘴边的话。 此刻已是暮色四合,众人做好打算,便准备各自休息,明日好各奔去处。 邓州在丹水之上,有支流湍河穿城而过,临近蒙、宋交界,自蒙古占领此处之后便严守军防,故而丐帮的邓州分舵白日是一艘靠着湍河的货船,晚间便放了锚泊在河心,以免外敌夜袭。 何足道第二天本就要等郭破虏从均州回来再一块出发,不急于休息,再加上他鲜少坐船,竟有些不适应,半夜便踱到甲板上。正碰见一灯大师和郭破虏在船艄说话,正想避开二人,忽感觉背后有人轻轻一拍,原来郭襄也躲在一旁偷听。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一灯大师道:“老衲一身武功尽废,如今也帮不上大忙,便要和周伯通和瑛姑两位朋友一并回去了,本不想打扰诸位,趁着今夜悄悄离开便是,只不过想起前些时候破虏问过老衲一番话,当时老衲满心愧疚,想的都是当年无心的过错带来的恶果,如今赎清罪过,反而有了些新的了悟。” 那天在慈恩大师的墓前,郭破虏想到三年前在风陵渡,王希孟劝郭家急流勇退的一番预警,正应和了后来父母以及两位姐姐因此受的一些磨难,忍不住有些悲观,便借着草堂寺阿毘法师的死来问了一个关于道义坚守的问题。 “你当时问老衲,如果前路崎岖,老衲明明知道不会有好的结果,那么我还会不会为了一件对的事情去牺牲。”失了武功的一灯大师,颓态顿显,如今在郭破虏面前说话的,早已不是那个形如铁塔、声若洪钟的‘南僧’,而是一个垂垂老矣的长者。 “大师言行身教,破虏已经知道答案了。”许是夜深的缘故,郭破虏声音里也带着写疲态。 “好孩子。”一灯拍拍他的头,这时老顽童和瑛姑从顶上落了下来,带着一灯用轻功跃出了船舷。 当年三个互相怨怼的绝世高手,如今成了彼此互相扶持的老友,从河面蹚过,波光粼粼之后,再无痕迹。 大师临走前一句佛语仍在耳边:“人命不停,过于山水,今日虽存,明亦难保,云何纵心,令住恶法。壮色不停,犹如奔马,云何恃怙,而生懈慢!” 郭破虏远远望着河面,反复回味最后一句,好像终于给自己鼓起了些勇气,背也终于挺直了一些。 此时此刻何足道竟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有一些可怜,原本是无所拘束的年纪,却偏偏被这些长辈们寄予了过于沉重的期望,连他自己也心甘情愿地给自己穿戴上了枷锁。 郭襄忽然悄悄道了一句:“做郭家的儿子便是这样了,若我是换做我在大师面前,他或许会拍拍我的脑袋,说,‘女孩子家,不必如此勉强自己’罢。” 何足道跟着她往舱内走:“不觉得有些不公么?” 月色从这个角度照在郭襄脸上,竟显出了少女眼下一片泪痕:“当年明明是我做错了,却连带爹爹姐夫受罚,家里人将我打发出来,也不过是为免我被襄阳的事情牵连进来。破虏也说,想和我换,我何尝不想做爹爹妈妈的儿子,不必如现在这般有家难回,有忙帮不上……” 何足道见郭二小姐哭得梨花带雨,竟只觉得头疼,又不会安慰女孩子:“如今你们姐弟三人都是有家难回,也没有什么差别……” 却见郭襄哭得更厉害了,他连忙说:“不过你们姐弟间好歹可以互相扶持,而且你不是正要一同去找你姐夫,这不就是出力了?做黑小子有什么好的,又蠢又呆,你明明是个聪明姑娘,岂不是可惜了?” 郭襄这才破涕为笑,心里倒想起另外一桩来:“做男子虽好,但做姑娘也不是全无用处,只可惜我迟生了二十年。倘若妈妈先生我,再生姊姊,我学会了九阴真经,在全真教道观外住了下来,自称大龙女,小杨过在全真教中受师父侮辱,逃到我家里,我收留他教他武功,他慢慢的自会跟我好了。他遇到小龙女,最多不过拉住她手,给她三枚金针,说道:‘小妹子,你很可爱,我心里也挺喜欢你。不过我的心已属大龙女了。请你莫怪!你有什么事,拿一枚金针来,我一定给你办到……”这样出格的想法突然冒出,倒是吓了她自己一大跳,这话她自然是不会对何足道说,只是忽然想起几日里杨过对自己的刻意回避,和姐姐时不时投来的告诫的眼神,心里又有一些委屈。第二天杨过和小龙女便要告辞,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那年她和杨过夫妇在华山之巅相别之时,也是明月在天,清风吹叶的时节,回来之后她大病一场,病愈之后仿佛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如今湍河瑟瑟,倒让人似乎回到三年前郭破虏背着她离开襄阳时候的情景,她忍不住抓着眼前人的手:“小老头……” 何足道本以为是小姑娘哭得怔住了,此刻却觉得她神色似乎有些反常,还没待扶住她,就见郭襄口吐鲜血,人事不省,往前倾倒,连忙扶住她叫人来帮忙。 杨过跟小龙女隔着弦摸了郭襄的脉,确认了下来:“是和一灯大师一样的症状,九阴真经的内力和少林九阳功互不相容,一旦心动,便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郭破虏拿一阳指替姐姐守着命门,满头是汗:“能不能像之前一样,封住那股乱窜的真气,其余的都导入气海?” 小龙女摇头:“我和过儿练过九阴真经,均不能出手,上回有瑛姑在场,又和三圣联手,尚且未能成功。况且襄儿和大师情况不同,大师只是受襄儿真气干扰,襄儿体内有一套实打实的九阳真气,乃是病源所在。” “我看这病源是九阴真经才对,”杨过道,“既然咱们知道是这九阴真经从根上带的毛病,倒不如化掉这身九阴内力,左右她是个姑娘家,有家里长辈护着,并不用练这厉害功夫。” “这……襄儿要强,只怕她不会答应。”郭芙担心道。 “我来,”杨过接过小龙女手里的玉蜂针,“左右等她明日醒来,我和龙儿便已然去华山了,若她真要怨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湍河东方泛起鱼肚白,郭破虏在船头看丐帮帮众们将船靠岸,准备一会儿和冯长老下船之后直奔均州知府府上,这时何足道背着琴过来。 “咱们从均州出来,便直接往西北去。”昆仑三圣这么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39.人心算处谁是真国手,脱先它投乃称大丈夫1 杨过、小龙女在将郭襄的九阴真气散去之后,跟史家兄弟连夜赶去了华山;煞神鬼跟邓州分舵的兄弟则护着郭二小姐往东回桃花岛去;一灯、老顽童和瑛姑三人不辞而别;郭芙和梁长老底下的人则逗留在邓州分舵,等着郭破虏、何足道以及冯长老从均州带回消息。 说来这魏庭芳算得上是郭破虏的老上级。想他三年前方调任襄阳时,高知府便点了郭破虏和吕师孟跟着魏大人做事,一跟就是一年多。后来吕师孟因为军功升了职,郭破虏是个没编制的“外援”,便又回到父亲的借补右军统制底下做借补的偏将,前途自然是及不上吕家的儿郎,好在郭家都是实干之人,对此也无甚怨言。郭破虏深知这位“魏十二”大人是个意气书生,原则性极强,但有时候也颇不近人情,如今升做了均州知府,不见得会讲旧时情面,于是老老实实递了名帖去府上。 知府府上的管家倒并不拿乔,只回话说魏大人今日没在城中,亲自带着吏官们去城外核量田地去了,估计晚上也都歇在城外边了。 三人扑了个空,大清早赶来也没顾得上吃饭,便随意找了知府外边一家面汤铺子坐下歇歇脚。 “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冯长老向来是不惮以恶意来揣度这些上位者的,“说起来,他‘魏十二’当年在吕家军面前面前那般踩低贾似道的行径,但无论保举他在襄阳做廉访使还是提携他升任均州知府的,不都是贾的手笔?如今姓贾的刚颁下来个‘公田法’的议案,他魏庭芳便马不停蹄开始计量土地了。” 所谓的“公田法”便是贾似道年初提的新土地法,意在限制每户所有地产,多余田地全部收归为公田,以国家公田收入来偿付军费。法令刚一颁布,便引起大批反对意见,且此法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时之间又无法立刻缓解当下的朝廷府帑亏空。 “不能吧,”郭破虏是知道魏庭芳为人的,不过他往常只在意军中布阵打仗,并不关心这些银钱往来,故而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凭心而论,我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三爷,”冯茂林喝了口面汤,“魏大人是个穷官,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说在朝诸多元老,均是富有田产之辈,大多也在抗蒙的前线,被贾似道这般背后一刀,自然多有怨怼,单说地方豪强,如今蒙古战火所至,若没有陆家庄、桃花岛这样大的家族势力负隅顽抗,估计长江防线也坚持不到今天了。贾似道将这些个大户的田地削了攥在自己手里,恐怕还是私心多些吧。魏庭芳或许不是个弄权之人,但他屡遭权臣利用,也不算是个聪明人了。当年黄帮主说他是‘搅屎棍子’,也不算是妄论。” 郭破虏少有听见帮中有大人跟自己谈论这些事情,这会儿有些明白过来,连向对方点头致谢。冯茂林四十岁能当上污衣派的领头,不仅是因为他有鲁有脚这么个好师傅,也是凭着自己的灼眼真知才能挣到和梁长老平起平坐的位置来的。 旁边何足道一声不吭,郭破虏这才想起这位昆仑三圣其实不是宋人,陪自己走一遭完全是看在杨过的面子上,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想再郑重感谢对方一次,又怕三圣嫌自己啰嗦,便低头喝了口汤,拿眼偷偷瞄了一下对方。 何足道面无表情拿着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想来是对二人谈话内容毫无兴趣,而且他似乎对之前自己将郭破虏当成“郭小姐”的事情还有些气,不大跟他搭话。 冯长老很是敬重这位西域来的青年高手,看着气氛有些冷,便顺着夸了何足道几句,试图找话来问三圣:“之前大小姐请何大侠替小少爷取名,何大侠提了个‘田’字,真是想不到,昆仑三圣远在西北,对我中原丐帮降龙十八掌的武学也有了解。” 何足道回话语气反倒有些无奈:“小生对贵帮武学实则并不了解,只不过那位大姐请小生来取名,小生便稍微问了一下那位耶律帮主家里成员的名字,看看他家里的避讳。” “哦?”冯长老好奇。 何足道指了指郭破虏:“他说他姐夫父亲叫耶律楚材,下边有三个儿女,依长幼顺序分别是耶律晋、耶律齐、耶律燕,可见是取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大国名字,想来是寄托了这位蒙古良臣要在这乱世中博取功名的雄心。” “等等,”郭破虏忽然有了点终于明白了的感觉,“所以何大哥取‘耶律田’的名字并不是从‘见龙在田’来的……”回想起当时姐姐郭芙借着这‘田’字的来历一通发挥,将丐帮两位长老安抚下来,竟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其实小生当时话没说完,若是令姐下一次再生个女儿,不妨取名为‘姜’,这便凑得齐活了。”何足道语气倒是很得意。 冯茂林读书不多,没弄懂其中缘由,抬头去看郭破虏,却见他苦着一张脸,将笑不笑的,不明所以,便随便称了几句“妙哉妙哉”,倒让郭破虏脸色更加古怪了。 面汤铺子正对那知府的侧门,谈笑间却见方才接待他们几人的魏府管家鬼鬼祟祟从门里出来,四下打量一番,怀里卷着个布包,神色匆匆往外走。 “咦?”冯茂林是老江湖,一眼看出这些个官家下人私底下的勾当,跟郭、何二人打了声招呼,独自出了摊子,偷偷尾随那位管家去了。 郭破虏、何足道结了帐,想找个地方落脚等着魏大人回城,便寻了一家干净的小旅店,还未等推门进去,与侧面过来一人撞了个满怀。 “唉哟——谁瞎了狗眼——”撞上的是两个面带凶相的莽汉,冲着打头的郭破虏就嚷嚷。 何足道刚想冷言讥讽回去,忽被郭破虏拉住了手。 “对不住,两位壮士先请。”郭破虏头埋得极低,生怕对方看到自己的脸一般,声音也故意压着,往何足道身后躲着。 那两人“哼”了一声踏步进去。 何足道便由着郭破虏在自己后边缩着。等那二人先上楼了,这才见郭破虏走去柜上跟掌柜的说话:“劳烦您开一间房,在刚才那两位住的旁边。” 掌柜是个心善的,好意提醒:“两位小哥,那俩浑人来本店好些时日了,不像是做正经事的人,二位可得小心着点。” 郭破虏道:“不碍的,掌柜你只管开房便是。” 昆仑三圣心中纳罕,倒没有多言,跟着郭破虏进了房间。郭破虏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半天,待那两个莽汉摔门出去了,这才坐了下来。 “怎么了?” 郭破虏露出谨慎的神色来:“三年前在风陵渡上,大姐、二姐将我一人忘在了客店里,遇上一伙强盗,想要绑了我来换赎金。当年我功夫没练到家,很吃了些苦头,幸而得了王希孟大哥舍命相救,这才逃离虎口。想不到人生何处不相逢,时隔三年,又在这碰见这伙强人,不知道这二人流窜到此地来,所为何事?幸好他二人没认出我来,不过咱们还是要多加防备才好。” 何足道挖苦了一句:“三年前你又没现在晒这么黑,人家当然认不出你来,” 见郭破虏一脸惭愧,还是补充道,“当时你功夫未练到家,自然打不过,如今你身手已算不俗,未见得会在他们面前吃亏。” 郭破虏还是一脸谦虚:“不好说,当年要不是有七公的那套金针,我和王大哥的小命早就不在了。” “你那个‘王大哥’的功夫很好吗,跟小生比如何?”何足道特别把“王大哥”三个字重重念出来。 郭破虏眼前一亮:“当然是‘何大哥’的功夫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0.人心算处谁是真国手,脱先它投乃称大丈夫2 铁打的山头流水的匪。 三十多年前“鬼门龙王”沙通天及其三个朋友自然没想到自己依附的大金国会破灭,这四人一经全真教羁押,底下的黄河帮也就作鸟兽散了。“鬼门龙王”本来四个徒弟在陆冠英手中折了一人,这“黄河四鬼”剩下三人因惧怕归云庄的威名,便也销声匿迹起来。不出十五年,不知又打哪来了三个贼寇,打着“黄河三煞”的名号,在这地界上喊打喊杀,做起了人命买卖来,坑害了不少来往的富贵商人。若是郭靖、黄蓉或者陆冠英在场,或许能识出这三人的九环刀与那“四鬼”之中为首的“断魂刀”沈青刚如出一辙,只不过郭破虏当年初涉江湖,并不知道这些旧时恩怨。而这三煞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兄弟三人在黄河口惊雷一样的名声,向来顺顺当当,竟然会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上。三年前在风陵渡,三煞本来看好了到嘴边的肥羊,却不料这肥羊是个会咬人的细犬,半途偏又杀出个多管闲事的程咬金,好端端竟害了老三一条性命。 这三人原本都是没有爹娘的种,被捡回去一块养大,又一同随了师父姓“沈”,可说是亲胜手足,眼睁睁看着三弟丢了性命,沈老大、沈老二固然是心怀怒火,想要找两个罪魁祸首寻仇,可那王希孟投了陆家庄做水鬼之后改名换姓,自然是没了踪迹,而那毛小子只留下个师父是“马钰道长门下郭志靖”的凭证,之后便不怎么在江湖上出现。二人贸贸然去全真教打听,却被李志常的一帮徒弟打了出来,自然是自讨没趣,便也收拾了报仇的打算,一心在这黄河上为非作歹。 然而山河动荡,便是再凶恶的老虎,此刻也不过是只流离的家猫。蒙古军势如破竹占领了黄河北岸,层层南逼,原本杀人屠城的行迹,过了南岸,竟也做起了怀柔的政策。古今中外,新朝若是想要怀柔,剿匪便是立竿见影的第一桩政绩。“黄河二煞”这回终于在黄河留不住,便向南走,一边走,一边做着打家劫舍的生意,行到一处便盯上当地一家大户,强抢一通,又呼地一下奔走别城。如今南岸宋官各自为阵,遇到这等射一箭换一个靶子的流寇,追不上的,也就不再为难,故而这二人一路抢来竟未受到什么挫折。 如今到了邓州,仔细摸了几天城内外事务,知晓新知府上任交接,正是城治松散的时候,城南有一解典库,专门经营典当生意,乃是当地大户所开,东家近日正好与那知府出城堪田,只留了账房伙计在打理生意,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这天太阳西斜,解典库便来了两位高头壮汉。那两人进门先就四下打量一番:前两日柜台上的账房如今换成了个年轻人,高高瘦瘦,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旁边伙计低着头,把屋子里的花瓶字画一个个收拾起来,像是要打烊的样子。 “掌柜的,”打头的那个问,“这么早就歇息?” 年轻账房眯眼一笑:“东家不在,偷一偷懒么。不过既然有客人来,哪有往外赶的道理,您二位里边请。”说着便迎了那两人进来,又打了个招呼让伙计关门。 那壮汉笑道:“掌柜的客气了,如今我兄弟二人有一样宝贝,恳请先生掌眼,若是价钱合意,便想割爱给贵店,来换点盘缠,以解江湖之急。” 账房一听是宝贝,登时喜上眉梢,请二人先到柜台上拿出宝贝一见。 只见壮汉从布包里掏出一柄九环大刀,“哐”地一声搁在了桌上,顿时面露凶光,嘴上倒还是客套的话:“请!” 这九环大刀倒并非什么传世名刀,寻常工匠打造,只不过难得份量够沉,刀刃磨得发亮,隐隐看得见些暗红痕迹——是一柄开过荤的凶器。 年轻账房绕着那刀端详片刻,笑道:“我当是什么宝贝,不过是块硬铁,客官若真要拿它换银子,不如容小的去后屋拿个大秤杆,咱们按着熟铁市价来算便是,不会占您的便宜。” 那壮汉伸出树桩子一般粗的胳膊拦住他:“哎?你这人,不识得货,我这削铁如泥的宝刀,从河西一路典当过来,可一直换的是好价钱。”说着便拿着刀往账房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那账房仿佛没听出端倪,反倒觉得新奇:“哦!那可能是小生不识货了,敢问二位,这‘削铁如泥的宝刀’,在河西是个什么价?” 另外个壮汉“嘿嘿”一声:“若是一把刀,便是纹银五千两,但我这里还有一把,请掌柜得再多支五千两给我兄弟二人花一花吧!” 那账房这才醒悟:“哦!原来二位这是来打劫,又何苦来消遣小生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1.人心算处谁是真国手,脱先它投乃称大丈夫3 黄河二煞终于露出本来面目,那沈老大拿着刀架在账房脖子上:“掌柜的说笑了,我兄弟俩也是生意人,只不过平日里做的是刀口上的买卖。若掌柜的跟我们生意谈得拢,自然是恭喜发财,若是谈得不高兴嘛……” 站在他后背的沈老二此刻拔出刀来:“大哥,何必讲这许多废话,咱们真刀真枪,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两个人?” 沈老大道:“二弟,你有所不知,如今这均州刚走马上任的知府魏大人是襄阳前线抗蒙归来的大功臣,咱们几日前在酒楼听的那个“探花郎舌战权臣”便说的是这位大人年轻时候做的痛快事。你我从河西浪荡至此,何尝不是那蒙古鞑子惹来的祸事?咱们大宋的土匪,平日里抢劫一下百姓便也罢了,若是因为咱们二人在这均州一番搅和,把这新来的大人的官帽子给搅和翻了,我怕咱们大宋保家卫国的能臣又得少一个。” 那账房听得愣怔,哂笑道:“想不到阁下还是个义匪。” 沈老大“哼”地一声:“掌柜的,您可听明白了,所以咱们是当刀,可不是抢劫,这高价是您愿意给的,您眼拙认错了货,出了门,咱们啊,就两清了。”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年轻伙计忽然开了口:“这位客官说话真有意思,今日`你无论是要当刀还是要打劫,横竖都得小店认栽了,哪有拿人家的钱来忠君报国的道理?” 那账房竟然也不怵脖子前明晃晃的刀:“你们宋人可真会讲漂亮话,傻小子,你可一点没学会。” 黄河二煞听他二人这么往来对话,不禁恼羞成怒:“我看你们是不知道好歹了!”说着便动起手来。 那沈老大的刀本来就架在账房脖子上,只消往前一寸,便能割破对方喉咙。他方一使劲,却发现账房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来,两指捏住刀口,使得那九环刀竟无法往前一分。沈老大心中一跳,又使力往回收刀,而手上的宝刀依然纹丝不动,被那一对指头稳稳捏住。 “不好!”沈老大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而这边沈老二已经与那黑脸的伙计缠斗了起来。 这头“账房先生”右手捏着脖子前的刀口,看似凶险,实则局势大转。沈老大握着刀的手不肯轻易松开以免将兵器便宜给了敌人,僵持之下反而是被对方制住。未曾想这位“账房先生”另有奇技,居然左手也打得一套好剑掌,迅雷一般依次往沈老大肩、肘外侧两处要穴拍去。沈老大右手握着刀,左手相隔竟无可施救,只觉右边腋下一酸、手一脱力,转眼间那刀就换了主人。 “傻小子,做什么呢?”何足道夺下沈老大的刀,余光往屋那头一看,却见郭破虏左闪右避,带着那沈老二扑腾来扑腾去,始终不肯与其碰硬,忍不住出声催促。 是了,时隔三年,郭破虏自然不再是之前那个武艺不精的毛头小子,但他带着那沈老二晃来晃去,似乎是有所顾忌,果然听他说:“打坏了东西,店家要赔的!” 何足道气不打一处来:“你又不是赔不起!”说着便将手里的九环刀扔过去,“接着!” 沈老二想拿手里的刀将飞刀劈到一旁,却被郭破虏一个引肘转身格挡开来,少年斜身探手,宝刀入掌,正是全真剑法中一招“定阳针”。 “是你!”黄河二煞见这招眼熟,猛然想起在风陵渡晚上试探少年身手的时候对方露出的全真功夫,若是说当时少年的这一招“定阳针”算得上有模有样,如今这剑招可以说是形神兼备,威不可挡了。 郭破虏听了何足道催促,怕又挨骂,终于肯结结实实痛快打一场。 而黄河二煞旧恨又添新仇,免不得也使出浑身的力气来,齐齐往郭破虏那里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2.人心算处谁是真国手,脱先它投乃称大丈夫4 鬼门龙王沙通天当年传授给“黄河四鬼”断魂刀、夺魄鞭、追命枪、丧门斧四样功夫,后来“夺魄鞭”马青雄早早归了黄泉,剩下三门手艺经高人指点被删繁就简改成了这“九环夺命刀”,传给了下边三个徒孙。说来这三煞也是有造化的,竟然也能青出于蓝,在刀法中使出刀之利落、枪之折冲、斧之劈烈。 纵然如此,当年全盛时期的“黄河四鬼”也打不过“江南七怪”中的一个全金发,如今四鬼招数化用的刀法尚且缺了一味,何足道三招之间已然摸出对方底细,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索性放开手在旁边看热闹,让二人给傻小子喂喂招。 郭破虏虽说是武林世家的出身,从小却是在襄阳军营里边长大,黄蓉给他打了一套碧波掌的底子之后,便由着郭靖和耶律齐按着军人的那一套方式打磨儿子。单看吕师孟就知道,虽然小吕将军一柄金枪在战场上使得是霍霍生风,遇到达尔巴这样江湖高手,总是勇猛有余,机变不足。郭破虏虽说后来经身边大人提点渐渐也晓悟一些江湖套路,但总归是经验尚浅,正巧这番出来都有人在一旁掠阵,容得他将之前学的招数一点点融会贯通,这也正是杨过之前执意拜托何足道带着郭破虏去寻耶律齐的缘由之一。 只不过何足道看了半炷香的时间,便忍不住了:“手里拿着刀,一个劲躲什么,你不还招,那得打到明年去,等打完再去找你姐夫,你那大侄子都能开口叫人了!” 郭破虏心中连连叫苦,只好不断躲过那二煞接连来的杀招,一面解释:“虽说咱们赔得起,但人家做生意的,砸了铺子,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正说话间沈老二一刀削过来,被郭破虏还刃接住,另外一边沈老大又劈爪来捉他,郭破虏左右掣肘,生生用肩膀接了对方一掌。 何足道气不打一处来:“左手!”他只当郭破虏会弹琴,那左右互搏的法子自然也是一点就透。谁知郭破虏虽也老实,但比其父郭靖又心思重了不少,故而没法如郭靖那般没有旁碍地一心两用,被何足道一声呵斥,又顾念这背后的大花瓶,连连往旁里踉跄两步,不敢回头看昆仑三圣一张黑脸。 这三圣嘴上自然不肯饶他:“男子汉大丈夫,你一个发了誓要保家卫国的人,为了区区花瓶,竟然心怀顾念,他日上战场,岂不丢帅保车?” 郭破虏连忙反驳:“那不一样!”说着倒也真放开了些,挥刀往前,使出一招玉箫剑法里的“萧史乘龙”,唬得那二煞齐齐往后一闪,倒颇有些阵前勇武的样子。 而此刻黄河二煞正好在郭破虏下风两角,正合宜使一招全真剑法里的“满天花雨”,大杀四方,只是这招过于猛烈,而那沈老大背后墙上那幅没来得及收的丹青恐怕难保。郭破虏刀锋一转,将落英神剑掌“雨急风狂”一招变为刀法,直往沈老二处突去,他这么心中一个犹豫,手上招式有了变幻,反倒将背后空门留给了对角的敌人。 沈老大上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飞身往少年人背后杀去,正被一旁打来的算盘格挡住。须臾之间郭破虏已经回过神来反手接住来人的杀招。 何足道见他无碍,酸言酸语道:“三少爷,您可慢慢着打吧,小生就不奉陪了。”说着便要从后门走了。 郭破虏这才慌了神:“何大哥!” 连忙“哐当”一声扔了刀,脚踩着“旋风扫叶腿”,一脚轮开沈老二手里的九环刀,手上施展起“落英神剑掌”,忙里忙慌,竟然凑出一招久未领悟的“狂风绝技”,连连落在黄河二煞身上,那两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腿掌连环打得无暇还击,节节败退,竟很吃了些苦头。 郭破虏余光看那何足道已经推开后门,掀帘子了,心中如热锅上的蚂蚁,可一时间又没法同时生擒二人,语气里也带了些无可奈何:“哥!” 这边何足道这才叹口气回头来,手上蓄了内力,往那沈老大左肩上拍去,将那贼子一条臂膀制住,而这边郭破虏得了闲,也顺顺当当收拾了另外一人。 两人拿早已备好的绳子将黄河二煞捆起来,这时后门陆陆续续走进了几人,为首的是解典库管事的掌柜,后门携棍而入七八个家丁。原来是何、郭二人早就来与店家通好了消息,就等来一个瓮中捉鳖。这掌柜自然是千恩万谢,要赠他二人些盘缠。何、郭二人本来也不是为了贪图回报才行侠仗义,况且这掌柜做事小里小气,说是赠盘缠,只掏出些碎银,便婉言谢绝了他。 客套之间,忽听见门外有人叫郭破虏,几人回头一看,是半天没见人影的冯茂林。那掌柜见那一身叫花打扮的冯长老,回头问何、郭:“原来这位……是两位义士的朋友?哎呀失敬失敬,快请进来。” 那冯茂林哂笑一声,也没应他,只在门口回郭破虏的话:“适才听府衙上人说魏大人回来了,故而来寻二位一道前往。” 那掌柜一听这两人又似乎认得知府大人,语气又更恳切了些:“原来二位与知府大人是旧识,之前真是多有冒犯这位……真是巧,我们东家这回便是陪知府公干,想必晚间也就回来了,三位不妨晚些时候到府里用膳,小的们一定好酒好菜来酬谢各位,介时我们东家必定会来亲自致谢。” 何足道听出这掌柜似乎不愿意称呼冯茂林,倒不知之前他们之间是有什么过节,于是发声询问。 冯长老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我们丐帮弟子,向来是不受这些朱门大户待见的。适才我与二人告别,寻了那管家过来,便见他入得此店,将那包裹与这位掌柜换了银票,我好言好语去打听,却白白受了一顿羞辱。” 那掌柜脸上讪讪:“这……蔽店其实有自己的规矩,客人当于本店的物品,怎好随意告知他人?” 郭破虏倒是忽然从这掌柜和冯茂林一来一往的对话中听出个凉薄冷暖来,但他毕竟是宽厚之人,并不如冯茂林一般计较,只沉下声来对掌柜道:“不瞒您说,这位冯长老追寻的可能是知府大人府上失窃的东西,掌柜的若是收了一件赃物,恐怕不好交代,还是请您让我们看看,回去问过知府大人才好。” 那掌柜一听此事干系不小,不便推辞,忙去拿了那包袱出来在众人面前打开。 这包袱装的是一个长长匣子,里头打开一看,旁人只觉得金石耀眼,唯独看得那郭破虏心惊肉跳。 “这不是魏大人的尚方宝剑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4.人心算处谁是真国手,脱先它投乃称大丈夫6 匆匆来了知府处,冯长老因为丐帮的身份被拦在了外面,于是提着黄河二煞先去衙门交代。郭破虏、何足道自拿了吕家军的令牌报了名号进得府中。 这知府宅邸是朝廷按例指的,偌大一处宅院,外头尚还体面,里头却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府中冷冷清清,只有三两个老仆。魏大人向来过得清贫,郭破虏见惯了,不以为异,跟着老仆往里走。 还没到书房,便听魏大人那久违的骂人声:“那郭小子来做什么?还嫌我这里不够乱,我有那一根‘搅屎棍子’便够了,这边又来给我添麻烦!” 听到这话郭破虏不免觉得好笑。“搅屎棍子”这称号还是当年母亲给魏大人封的,后来郭家与高达、魏庭芳站好对,彼此各留了点体面,倒不再这么有伤大雅地互相贬损了。如今听魏大人称呼另外一个人为“搅屎棍子”,倒是颇为新奇,不知是哪处来的麻烦人物,让他这般气急败坏。 这么想着,郭、何二人已经踏入魏大人房间。 魏大人抬眼见到郭破虏,招招手:“来了。”只见他旁边坐着个生面孔的书生,手里捧着茶斯斯文文地喝着,靠在窗边的躺椅上,面前摆着一副棋盘,自顾自在那处打谱,见到人来也不拘谨,只点点头致意,又回头顾着自己的。 两方不免互相介绍。郭破虏替何足道报上名号,便好奇打量这位白面书生,论年龄,这人年不过三十,应当算魏庭芳的后生,可这般不拘礼地坐着,倒是让人看不清对方底细。魏庭芳道:“不必理他,这是李曾伯的儿子李杓,混世魔王一个,前些日子犯了事,如今在我这里躲清闲。”李曾伯是当朝猛将,曾在湖南大挫兀良合台的蒙古军,后来得罪了权臣贾似道,近年来赋闲在家。郭破虏久仰李曾伯大名,免不得要上前致礼。那李杓倒也不见外,三两句便与郭破虏熟络起来,何足道本也是好棋之人,索性凑过去看李杓的棋盘,留了魏、郭二人去说话。 魏庭芳拿着黄蓉留给郭破虏的纸条,哼了一声:“你母亲总算是个有见识的,可惜是个女流之辈。” 何足道不拘常礼,有话便说:“女流之中尚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辈,这位魏大人这么说倒显得短见了些。” 郭破虏此番来本是有事相求,自然不好得罪对方,正想替何足道掩盖两句,却听那李杓在一旁嗤笑一声:“嗨,你们魏大人能有什么短见,不过是跑了老婆,从此便对这等有见地的女子心存偏见罢了。”说罢“啪”地一声在棋盘上落了一字。 “下你的棋便是!用得着在这里婆婆嘴么!”魏庭芳瞪眼骂道,李杓埋头喝了口茶,浑不在意。魏庭芳又对郭破虏说:“你暂且放宽心,襄阳那头的事情,虽然闹得大,但祸害不到你郭家头上,如今你便在这里呆着也行,或是出去溜达一圈也行,出不了半年,襄阳之困自然能解,到时候你就能回去见令尊令堂了。” “晚辈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襄阳究竟出了何事?可是那吕家……” 魏庭芳指着黄蓉那纸条:“你母亲发信让你带着此信来见我,本意就是想让我留住你,想必你们郭家子弟,如今都被她打发了出来了,你可知是为何?” “晚辈不知,请大人赐教。” 魏庭芳并不直言以答,反而问他:“你跟了我魏某多少年?” 郭破虏自答道:“自从魏大人来襄阳监军之后,高大人指定要我与吕师孟跟着大人做事,吕师孟后来升了职,便只有在下一直常随大人身边。虽然晚辈挂籍在吕家军帐下,但其实跟大人的时间最久,直到大人半年前得了调令,晚辈这才被父母打发出城游历。” 李杓忽然在旁边插了句闲话:“这高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难为他这回总算落了一枚好子。” 难得魏庭芳没有反驳,反而顺着李杓的话道:“我魏某虽说智勇皆不足,但在襄阳里边那滩烂泥里,却是唯一的半个局外人,高大人将你指给我,却是给自己在留活路。” 郭破虏听得云里雾里,倒是何足道触类旁通,在那头唤了他过来,指着李杓棋盘上的一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5.人心算处谁是真国手,脱先它投乃称大丈夫7 郭破虏三年前开始跟着郭靖参详岳飞遗留的兵法《武穆遗书》。但郭靖此人忠厚有余,机变不足,故而打仗易逞匹夫之勇,若不是有了这么一本排兵布阵的兵书在手里,恐怕在襄阳的头两年便要将性命交代了出去。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蒙哥与襄阳众将对阵多年,彼此用兵禀性大致也都互相摸得门清。 故而在起初一段时间郭靖尚还能依样画葫芦照搬《武穆遗书》的法子,到后来,却渐渐不那么得心应手了。黄蓉虽然生得一颗玲珑剔透的心,生为女子却不好带兵上沙场,大多时候还是在后方出谋划策,故而临场应对之时,郭大侠有很长一段时间有些掣肘,反复将那武穆遗书背得滚瓜烂熟,却无甚大用。 正在这时黄药师路过襄阳看女儿,知道女婿这个苦恼,支了一个妙招,随即画了一个九路棋盘,让黄蓉、朱子柳按着兵书上的阵法与郭靖厮杀,对阵期间全凭须臾间的直觉,不许长考。时下流行的围棋大多是十九路,黄岛主却偏让女婿去练那九路快手围棋,郭靖本身武功盖世,单人作战力极高,最适合领兵打突袭,闪电般来回,杀敌人个措手不及。黄药师这么个奇招,竟真磨出了郭靖一身沙场本事。郭破虏性子敦实,不如郭襄古灵精怪,故而郭靖训练儿子的法子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也是用九路快棋来演示兵法。若是单论学棋,这种法子对奕者来说,可算犯了大忌。万幸郭襄是个跳脱不管事的,没跟着郭靖练这门本事。因此在棋艺上,郭破虏胜在攻势威猛迅捷,郭襄却时时能别出心裁攻人不备,难分胜负。 当然此是另话,眼当下何足道招呼了郭破虏过来看李杓的棋盘。何足道本就是棋痴,刚进门一颗心便挂在了李杓的盘上。分心听魏庭芳言语时,李杓正好在落子,一颗颗黑白子声音清脆应在盘上,竟正好与魏大人那话中之话不谋而合。何足道不免心中诧异,知道遇到了好手,难免心痒,却又怕坏了“观棋不语”的规矩,正巧听见郭破虏发问,索性让他自己过来看李杓的棋局。 李杓已经略摆开了阵势,自己跟自己下得不亦乐乎,见郭破虏来,索性腾出东南一角让那二人复盘。自己引兵往中原腹地去了。 原本此处黑白势均力敌,白子做了个劫将黑子困在当中。李杓尤在中央杀得尽兴,看到这边在复盘,便点了一句:“吕文德和高达本来是两个阵营,互不相容,却被圈在这一个城里边,一个要争功,一个要立名。吕家军背靠贾似道大树好乘凉,却犯了高达的忌讳,不过么,吕将军向来喜欢先发制人。”所以这白子自然指得是吕家,黑子是指高知府一路人。 郭破虏对这套以棋说教的法子再熟悉不过,顺着他的话说:“于是当年吕家军回溯击四川的时候,故意留了个把柄给高大人,让高大人引着魏庭芳大人去告他们,其实是做了一个‘劫’。” 这时候魏大人也凑过来:“巧的是那次正好吕家也拿捏住了郭家的痛处,拿着郭二小姐说事,于是你母亲黄帮主当夜去找了高大人结盟,用吕家留下的把柄向上告发守军统制吕文焕贪墨军饷一事。吕文焕本是吕文德手下最得力之人,此番被降了官,看似是削掉吕家军一条臂膀。” 话音刚落,何足道持黑子应劫,反提清了敌患。 此时中心的白子被提走,黑子腹部留出个“曲四”的空位来。 昆仑三圣只顾论棋:“若按常理,黑棋被围,腹中眼位占四个交叉点,正当活棋。” 这也是郭破虏最诧异的地方,明明吕文焕被制住,消停了好一会儿,为什么三年后会忽然局势反弹? 却见何足道指指棋盘:“看见没,白子早在做劫之前便在黑子外围两边角上卡了位置,‘曲四’变成了‘断头曲四’,黑子有断处,凑不成真眼,需要在中间补一子才能活。可惜这番先手是白棋,只消它将先机占尽,黑子避无可避,必死无疑。” 魏庭芳叹口气:“你是没看出来,这白子哪里是什么吕家,明明都是那贾似道的好布局。故意将我送去到襄阳监军,便料到依老夫的性子,决计会与高大人联手去削那吕文德的权。殊不知他那把柄是早就替我们备下的。我们都做了他贾大人和吕将军手下的傀儡。” 郭破虏没听家里人讲过,还是头回听到这等辛秘之事,惊诧道:“什么?” 李杓这会儿总算停下手来,叹口气:“你可听说贾相新颁的敛财办法?” 这几年朝廷府帑空虚,折腾出不少补贴办法,郭破虏也略有耳闻,但到底自己不是官场中人,只知道襄阳军物资都尚还充足,从未短缺过,故而也并不过多关注。听李杓这么说,却是贾似道的新政大大影响了襄阳官场的局势,难免有些吃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6.人心算处谁是真国手,脱先它投乃称大丈夫8 李杓面带讥讽道:“贾大人那个‘打算法’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何为打算?核算也。贾似道趁着这两年蒙古退军,情势缓解,便要遣监察官于诸军部核实兵费。” 郭破虏困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国库空虚,若不节流,便是大厦将倾,咱们应当配合才对。” 李杓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按照他的法子,景定元年之后,各部所超支的用度,须由地方军政长官自行担负,在期限内返还国库,凡无力偿还者,皆坐侵盗官钱罪,干系重大者入狱,轻者则贬远官。江淮两地的史岩之、杜庶及广西军帅等皆受监钱之苦,有不堪其苦死于牢狱当中的,追钱累及妻子。” 魏庭芳道:“你当这些年高知府劳军的费用都是哪里来的?光是襄樊犒赏,便有五百万缗之众。往年这些钱是守军统制吕文焕经的手,在高达和吕文德默认下,向临安伸手要钱。当然当中部分也入了吕家兄弟的口袋。你母亲当年就是抓了这个把柄,拿着那株千年雪参让高大人狠参了吕文焕一本,于是这三年的军费开支便由高大人亲理。明面上是将财政大权攥在了手里,但咱们没想到的是,吕家兄弟是故意将这个烫手山芋拱手相让,等着新法令找到高大人头上来!” “哎呀!”郭破虏听得冷汗涔涔直下,“这可怎生是好?难道这‘打算法’算不到吕统制那里么?” 李杓道:“傻小子,吕文焕先前已经因为贪墨军费被贬过一次,所谓‘法不二罚’,这回有了上次的罚令,恰好躲过了。贾似道也不是瞎子,虽说他的这条政令是出于为国敛财的本意,但其中未尝没有私心,清算了襄樊防线的异见者,朝廷如今都是他的一言堂。”说这话的时候李杓神情愤愤愤,一掌拍在桌上。 魏庭芳指着李杓道:“其父李曾伯便是因为三年前向朝廷第一时间提出异议而被罢黜,李将军一系干将皆受到牵连。” 李杓苦笑道:“是了,连我也被那小人流言中伤,被人说是什么‘不逊人伦纲常’,辞了官在这里躲清闲。” 魏庭芳“哼”了一声:“确实挺‘不逊’的。” 李杓“嘿嘿”一笑:“你个老鳏夫,不懂得我们青年人的心思。”说着便向郭破虏眨眨眼。 郭破虏没听懂这两人打的哑谜,一门心思还在看那棋局。如今贾似道和吕家军所执的白子是先手,占了个先机,黑子避无可避只能应招,白子顺当再落一部,整个东南角便都将落在白方的彀中。他心里看得紧张,忍不住就去拉昆仑三圣的袖子,妄图对方能想个什么高招出来。 “所以说,如今那位高大人身负巨债,正是该左右活动,周转资产,怎么会襄阳全城戒严了呢?”何足道一手托着下巴蹙眉道。 李杓听他这么问,脸色也严肃起来:“要说这根由,还是要回溯到那贾似道的‘打算法’。泸州本是蜀帅俞兴所统制的郡属,其太守刘整与俞兴夙有恩怨,俞兴遣吏往泸州打算军前钱粮,刘整恐生事端,便用金瓶私赂俞兴,俞兴不受,刘整又派人去江陵求俞兴之母,亦不受,刘整大惧,以城北投,降了蒙古。虽说俞兴于当中并无错处,但后来也受了处置,说到底,也是这‘打算法’确实让人胆寒。” 这是去年最大的一桩新闻,郭破虏自然有所得知,但从未将此事与自己联系,反复一想,倒忽然有了些道理,看向李杓:“吕、高两方之间的龃龉恐怕不下于俞、刘二人,贾似道要整顿襄樊,自然要防着高大人步刘整的后尘……” 魏庭芳颔首:“故而那监吏还没到,便将我、高大人、郭大侠和黄帮主这些‘祸头子’都先遣散的遣散,监管的监管。” 郭破虏纳闷:“那我妈妈将我们几个打发出来做什么,多留几个人在襄阳,不正好能防着那吕家从中再生事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7.人心算处谁是真国手,脱先它投乃称大丈夫9 李杓往那一指:“如今黑棋占一脚,白子做劫,黑子若是应劫,便做得出一个断头曲四,留了一口气,如果是白子紧那一口气,黑子必死。” 郭破虏郁闷道:“既然必死,那要死便一起死了,大丈夫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有甚好怕?” 魏庭芳一拍大腿:“傻小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妈妈没教你吗?脱先!脱先啊!” 李杓顺势将那黑棋递到郭破虏手里。 “脱先?”郭破虏举棋不定,看那一隅乱棋,想要落子,又更觉得心乱。 倒是何足道捉了他的手来,不管东南隅的烂账,“啪”地一声将黑子定在了西北角:“脱先。” 李杓执白子跟上:“脱先。” 何足道便捏着郭破虏执黑子的手一路往西北逃窜。 两人下得快,郭破虏看得眼花缭乱,手上只顾得上跟何足道活动,眼看那白子纠缠打吃,一时十分凶险,谁料五着之后,黑子原本是在溃逃,却暗中将被打的黑棋连起来,两边棋子相接。 郭破虏定睛一看,大喜:“反吃!” 何足道跟他相视一笑,握着郭破虏的手,“啪”的一下落定,局势回转,原本死路一条的西南残局如今反而留出一口公气,双方势均力敌,黑子也重回生机。 郭破虏恍然大悟:“柯公公曾说他二弟朱聪教过我爹爹一句四字真言,叫做‘打不过,逃’。我原先以为只不过是一味脱逃,如今想来也是‘谋定而后动’的意思。”低头一看,自己那爪子还捏在三圣手里,忙道谢抽了回来,赧然一笑,“多谢几位前辈提点。” 魏庭芳捻须道:“如今我人在均州,襄阳的干系便算不到我头上,这高大人的账却可以从这头帮他想法子。那贾似道不是出了‘公田法’么,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怎么说?” 李杓说:“这‘公田法’是与那‘打算法’一并出的敛财法子,要的是重新核算大户土地,超出的部分必须卖入公家,交与佃户耕作。收得的佃租便三七分,三分用于地方军政。咱们均州隶属襄阳府,收得的款项,便也可替高大人缓解一下燃眉之急。” 何足道道:“这地方大户都是老奸巨猾之人,怎么会愿意轻易将自己田产卖与公家?” 魏庭芳“哼”了一声。 李杓笑看他一眼:“我到之前,这位新上任的魏知府圈不来那几位大户的田地,竟然还想变卖自己的家产来替高大人还债,幸而被我拦住,我二人商量良久,于是想出个‘请君入瓮’的法子。” “哦?” “这均州勘田的关隘主要在最大的那户人家,他家在城外藏着思田不松口,咱们好几次去都无功而返,着实棘手。不过这家人在城里开了家典库,魏大人之前为了筹银子,卖了不少家当进去,那人也是胆大,来者不拒地都收着。我们思量着,若要取之,必先与之,不如趁着那大户不备,趁乱典一件要紧的东西进去,借着找回失物的法子去查他们典库的账,再由小账扯到大账,只要有了这么一个由头能摸到他们的账本,还怕他们不露出马脚?” “虽说法子是阴损了些,不过也是对方藏匿在先……”魏庭芳到底是个读书人,忍不住便要不尴不尬说些遮羞的话。 郭破虏和何足道面面相觑,郭破虏小心翼翼道:“所以魏大人便和管家唱了一出‘周瑜打黄盖’?” 何足道补了一句:“……于是把那柄尚方宝剑典了进去?” 魏庭芳和李杓大惊:“你二人对此又是从何得知?” 郭破虏这才知道自己搅了局,愧怍难当,连忙将自己二人为了捉“黄河三煞”而顺带将典库中的尚方宝剑取回来的事情一一交代了。 魏庭芳气得连连拍桌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说他是搅屎棍子吧,果然来就没有好事!” 郭破虏满脸通红,知道自己虽非本意,但道理坏了魏、李二人的计谋,万般歉意,还是被魏庭芳赶了出来。 李杓追了出来,郭破虏请他留步,又请李公子代为向魏大人致歉。 何足道倒是没什么,道:“也没事,你母亲本也不过是将你支出来而已,如今在这里得了消息,你安心一些,咱们便全心去寻耶律帮主就是。” 李杓也宽慰他:“‘魏十二’就是那个脾气,你莫见怪。此事也不是毫无回旋的余地。不过你二人既然已经在城里露了相,也不好再久留,若是发现你们背后还有知府的阴谋阳谋,那我这后着也就不成了,索性做你们自个儿的事吧。襄阳那头自有这么多眼睛看着,出不了大事。” 郭破虏见他年纪轻轻,说话已经十分妥当,十分佩服,抱拳道谢。 又见那李杓从隔壁书房拿了纸笔信封,写好信交给郭破虏:“但有一句魏大人说得对。郭大侠最掣肘之处便是徒有功劳,却无功名,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早晚受人所制,你若是有心步你父亲的后路,倒不如早做打算。我在临安有位发小,曾经做过我父亲的副官,我父亲如今赋闲了,这位发小却还得宠,若是你将来想要谋个功名,不妨向他递个‘投名状’。” 郭破虏自然是感激不尽,连向他请教那位发小的名号。 不知道怎的,李杓说到这儿忽然脸一红:“他啊,姓石,名坤。如今是京里的禁军教头,以他的作为,原本是不止这点职位的,不过因为替父亲以功抵过,所以起步稍迟些。你若是遇见他,便说是李杓所荐,他必不会难为你。但也莫提你的江湖出身。这家伙的父亲就是因着一名江湖草寇而失职丢了掌管的宝贝,自己也下落不明。石坤便当时不过十来岁,在我父亲手下做事,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郭破虏好奇:“那位害他父亲的江湖人叫什么?” 李杓摊手:“这我就未曾听过了,我只知他父亲石彦明当年原本是宫里的武功大夫,这事当时闹的动静不小,还惊动了圣驾。你们不是官场中人,故而未曾听说。” 郭破虏收好信,再谢过李杓,便与何足道出了府,会合了冯茂林,按着计划准备离城往北寻那“七虫七花膏”的线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8.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1 “这是公子的小红马,”冯茂林又牵来一匹绿骢,“为着方便赶路,也为何大侠备下一匹快马,望三圣莫要嫌弃。大小姐在邓州嘱咐过,如今已经入秋,等到了北方,恐怕天气寒冷,让提前准备了皮袄子。公子的旧衣留在襄阳,这几件袄子是大小姐吩咐在均州现买的,不知是否合身,请二位上身试试。”冯茂林比梁长老年轻许多,却能在帮里与之旗鼓相当,其为人处世自然有胜于常人的地方。 “费心了。” 郭破虏那件是件淡绿缎子的皮袄。郭破虏与郭襄二人小时候都是粉面玲珑的小娃娃,故而黄蓉、郭芙都爱用那淡绿、鹅黄的料子来打扮这对姐弟。冯茂林虽用心,到底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依然按着郭公子小时候的衣服样子买,只可惜如今郭破虏俨然一个黑皮小子,穿着这颜色清新的皮袄,倒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袖子短了,”何足道指着郭破虏手腕上一截,“到了那边怕是要走夜路,还是换深色的袄子吧。” 冯茂林应了一声,去成衣铺换衣服。 三圣若有所思对郭破虏说:“三年前你是不是穿着身绿袄子,在风陵渡遇到的那三个歹人?” 郭破虏一愣:“是啊。” 何足道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其实当时那你那个‘王大哥’救你的时候小生也在客栈里。” 郭破虏吃了一惊,忙道:“那怎么可能,我没在安渡老店看到过何大哥啊?” 何足道拦着傻小子的肩替他回想:“你想想,那会儿在客店角落,是不是坐着两个面目不清的人?” 时隔那么久,当时在客店里避雪的人又如此之多,郭破虏自然不记得,便听那昆仑三圣说:“其实当时我与杨过就坐在角落的,杨过看到郭襄离开了,就说,哎呀,那是郭家的小丫头,我得去护着她,何足道你就留在这里替我看着那个郭家的小子吧。” 郭破虏信以为真:“原来杨大哥果然早早就赶在姐姐她们后边了,难怪后来他救人救得及时。” 何足道点头:“是啊,所以你也不是你那个‘王大哥’一个人救的,小生也早早在旁边看顾着你呢。要是当时你在客店里有危险,我自然就会出手了。” 郭破虏乖巧点头:“二姐从那时起便有她的‘杨大哥’护着,何大哥,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负责顾着我,是不是?” 昆仑三圣有些赧然地点点头:“那你便也叫小生一声‘大哥哥’?” 郭破虏脸一红,假意骂了句:“你又骗人,王大哥救我那会儿是在黄河口,早就没在安渡老店了。” 何足道大笑,狠狠揉了揉郭破虏的头:“臭小子!”牵着绿骢马往前走了。 “哥!”郭破虏喊了声,见那人停了脚步,便拉着自己的小红马赶上对方。 冯茂林在城外与二人会合,见何、郭二人并肩牵着马在树下等他,郭三公子傻乎乎咧着嘴笑,便上前打招呼:“公子遇到什么喜事这么开心?” 郭破虏不答,翻身上马。 何足道骑上绿骢,斜着往那小红马屁股上一拍:“走了!” 青山隐隐,落木萧萧,这便是往西北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49.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2 三人出均州纵马往西北,过京兆、凤翔、秦州、巩州、临洮、最后到了兰州的京玉关。极目四望,所到之处,却是经年旧土,换作别家山河。 据说那使“七虫七花毒”的百损道人常年出没在吐蕃、西凉一带,这玉京关便是往西凉的必经之地。 天色尚早,关内草市未歇,战乱年生的百姓就如荒田里的野草,何处堪栽,便在此处偷偷摸摸地恣意生长。蒙古人、汉人、南人、色目人会聚在这小小的关内集市,来来往往,买卖议价,竟也一时相安无事。 冯茂林去寻找当地散逸的丐帮弟子,留了何足道、郭破虏二人在关内里打探消息。 “这玉京关早几年征战乱得很,如今蒙古人打进关内,这边反倒还安生了些,只不过这里鱼龙混杂,坑蒙拐骗之徒不在少数,别乱走。”何足道见郭破虏骑着马兴兴头头往那集市人堆里凑,扯着小红马的尾巴不让走。 小红马不乐意地喷了个响鼻,晃晃脑袋。郭破虏闷声道:“就看看。” “这走河西与你们南人闯江湖不同,讲的是‘明、聪、亮、直、硬’。说是在这大西北与人来往,得招子明、耳朵聪、说话敞亮、腰杆挺直……”本要接着往下说,忽然就忍不住想作弄下那黑小子,故意把话顿了顿。 郭破虏见他停住话头,转头问他:“什么‘硬’?” 见昆仑三圣高深莫测地看着他,郭三公子一琢磨,免不了涨红了一张脸,想回个嘴,却只骂出个:“……太不对了!”转头就要走,被何足道从旁拉住缰绳:“生个什么气,小生说的是‘刀把式硬’,你这小子年纪轻轻,成日里都想些什么。” 郭破虏发现这昆仑三圣虽然书生气重得很,对外人要么礼遇非常,要么尖酸刻薄,但到了自己这里却是一肚子坏水,总要捉弄个够本才肯罢休。这会儿又被人逗了一回,忍不住内心生自己闷气,怪自己不够机灵。 何足道看他耷拉着脑袋:“看看,小生每每挖坑,你都自己往下跳,你要是不跟紧小生,一会儿被人拐了骗了,有的你哭鼻子。” “谁拐我,就你欺负我老实,”郭破虏有点郁闷,“我自己逛这头!”说着夹了夹马肚子往一头去了。 昆仑三圣拍拍自己的绿骢:“行,那看看咱们俩到时候谁先被坑。” 不过是些嘴上官司,况且郭破虏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见这草市热闹,赶集的人摩肩接踵,年轻人爱新奇的性子被激起,早将三圣哥哥的旧账翻篇,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走走停停,来到城墙脚跟下一个首饰摊子,那小贩个头不高,身形有些瘦削,蓄着络腮胡子,倚在墙头,任那地摊铺着,也不吆喝,只四处打量。 郭破虏自是见惯了桃花岛上的金银珠宝,一眼认出那小贩卖的都是些旧货旧款,虽不新颖,但胜在别致,便上前打量。 瞧见一对金锁玲珑可爱,虽说是寻常平安锁的式样,但镂刻花纹极精致,竟是哲宗年间江南名门间时兴的款式,翻过面来,两块金锁上还各自镌着字,忍不住托在手中把玩细看。 一块上头写着:“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 另一块上头写着:“湖边竹,绿盈盈,报平安,多喜乐。” 原来是一副讨平安的对子,这两块金锁想是父母为一对姊妹或者兄弟打的祈福锁。郭破虏将两块金锁比对着看,忍不住便想:这对金锁原本是富贵之物,想来原主人必定身家不俗,一对儿女应当也是备受恩宠,因何百来年间,沦落到这草市之上? 那小贩见郭破虏将那对金锁捏了良久,终于不再偷懒,凑过来说:“这对金锁原本是分离的,‘湖边竹’这块,是我在雁门关无意中挖着,看样式应当还有一块姊妹锁,我在关内关外却遍寻不到,本想低价卖掉,又觉得可惜,便一直留着。后来有位相识,说在苏州小镜湖附近得到了一块锁,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便将这‘天上星’低价卖给我,让我凑个齐全。” 郭破虏听他这么一说,知道对方是个掘人坟墓的摸金校尉。这么一来,原来这两块锁的主人虽说一母所生,死后竟然相隔万里,真是命运难料。雁门关乃当年宋辽鏖战之地,想来“湖边竹”那位,一生定是颠沛流离。幸而竹子虽痩却不易折,终归还是能在风平之时守得几年平安,但到底是无花之木,这“多喜乐”,终究是妄言了。 又说那“天上星”,也始终是不可捉摸的——灿烂是天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的时间倒是长久,人世间的兴衰却如白云苍狗瞬息万变,何以能谈“长安宁”三字? 想到此处,郭破虏竟有一些感怀,或许是去国千里,也可能是看着这一对金锁,想起自己离开时候还未清醒过来的二姐郭襄。襄阳城里不知父母是否安稳,大姐母子是否平安,姐夫去向又不知何处,大宋疆土如今又比这对金锁主人在世之时更加破碎,不知又过百年之后,今身安在,又有何人来收拾河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0.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3 “买不买?”小贩见郭破虏发愣,“不买走人。”明明是做生意的人,却丝毫没有耐烦心。 郭破虏见着小贩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透着机警,一直在往周围打量,心中猜想这摸金校尉恐怕在这带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便没还价,掏钱买下那对金锁,借着找补银子的当口,问那小贩:“这位大哥,想向您打听一个人。请问您可曾听过这带往西北,有一个使毒的高手,名叫‘百损道人’?” 那小贩本没在搭理他,听他这么一讲,忽然抬头上下打量了郭破虏一番:“你打听他做什么?” 郭破虏不知对方底细,自然不能说自己跟那百损道人有仇,便按着之前跟冯、何对好的话撒谎道:“我偶然在南地遇到过他的一位故人,知道我这回来北方,便托我带信给他,可惜我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如何寻这位百损道人。” “故人?”这小贩反复咀嚼了这两个字,又问郭破虏,“不是寻仇?” 郭破虏忙道:“不是。” 小贩说:“那我不知道。” 郭破虏明眼看出这人有话不说,但再三询问,也是无功而返,最后无可奈何,问:“既如此,也无妨,只是想再问一句,兄台可听说过丐帮帮主耶律齐?” 那小贩眼中迷茫:“耶律齐?未曾听说,这边契丹后裔众多,姓‘耶律’的比比皆是,连那忽必烈的新丞相,也是个姓耶律的,据说还是辽朝什么东丹王的九世孙,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耶律’?” 郭破虏见他实在不知,便也只好牵着马告辞。走了几步听那小贩在背后低声说:“小哥,我劝你一句,若不是什么紧要的信,还是莫要蹚那百损道人的浑水。” 郭破虏一惊,转头看,哪里还有那小贩和地摊的影子? 看来这百损道人在这西北之地并不是简单的江湖人,那小贩又是何方神圣,因何屡屡碍口,最后又出言提醒?郭破虏一人也想不出答案,便往那草市尽头走,等着与何足道、冯茂林会合。 草市尽头有一棵极高大的胡杨树,枝干生得甚是嶙峋,叶片形状也是古怪,郭破虏头回到北地,觉得这树长得新奇,便要就近打量,却听见一个女童的哭声。绕到树后一看,看到个只到郭破虏腰间的八九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捂着脸呜呜直哭,周围行人都目不斜视地走过,也没有大人来管。 上前一问才知道是放风筝的时候被这大胡杨树挂住了。这树有极高,莫说小姑娘,就是壮年男子,没一点身手,也难以爬到树顶去摘下那只风筝。 “呜呜,那是我二哥哥特意给我画的金燕子,我只放了一次就丢了。”那小姑娘捂着脸抽噎。 郭破虏见她哭得伤心,索性将马拴在树上,拍拍小姑娘的脑袋,挽起裤腿袖子,气沉丹田,使了个“上天梯”往上一跃。这“上天梯”的轻功乃是从其父郭靖处习得,此门轻功可以一步丈许,当世会者极少,若没有北侠这等深厚的内力,根本无法驾驭,故而郭破虏也不过徒有其形,勉力越上个二三尺足矣。 不过到底是年轻,郭破虏凌空一脚正要踏上树顶梢头,便听见下面小女孩儿一声惊呼,分了心思,免不得身形一晃,连忙抓住树干。这胡杨纵使再高,上头的树枝总归是嫩弱,经不起郭三公子那一手力气,摇摇晃晃起来。郭破虏翻身一个全真教的“金雁功”,总算四平八稳踩在树顶上,取下那只风筝。 这燕子风筝做得倒果真精细,羽翅边缘都细细勾了金线,难怪那小姑娘稀罕。不过那小姑娘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打扮,怎么做得出这金燕子风筝?郭破虏心中纳闷,拿着风筝,徒手使了个“哀牢山三十六剑”中的“树上开花”的步法,轻飘飘落下了来,准备将那风筝还与小姑娘,谁料到树下根本没有那小女孩儿的影子! 周围人也是一阵见惯不怪的表情,匆匆走过。 等等!刚刚拴在树上的小红马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1.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4 何足道与冯茂林在草市遍寻不见郭破虏的踪影,急得上火,废了好大劲终于在客栈门口捞着个失魂落魄四处张望的黑小子。这傻小子支支吾吾半天,三圣左右一打量,问他:“马呢?”郭破虏这才交代自己被人偷了马,连那盗马人的踪迹也一并失了。 见那傻小子还要傻乎乎继续在城里大海捞针,何、冯只好先拉他进客栈坐着:“那人既然讹了你的马,自然是急急骑着出城了,哪还由得你捉到?”说罢又细细问郭破虏被盗马的来龙去脉,知道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三圣既心疼这傻小子满头的大汗,又气他不动脑筋,本要将那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忽又收住力道,只数叨那郭破虏:“我先前怎么教你的?” 郭破虏闷闷答道: “要‘招子明、耳朵聪、说话敞亮、腰杆挺直、刀把式硬’。” 何足道便那指尖戳他侧腰:“明了吗?聪了吗?如此深秋大风,何来那放纸鸢的人?再又说,那小女孩儿一直捂着脸,你可曾见着她的长相?” 郭破虏有错在先,惭愧不已,鹌鹑似的坐在一旁,只知道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是是是。” 何足道见他傻不愣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傻死了!”遂不再搭理郭破虏。 冯茂林在边上打圆场:“算了,小孩子家家,以后长记性了。如今咱们没马不好赶路,先填饱肚皮,回头再买一匹便是。” 何足道不高兴:“你别帮他,自己犯的错自己兜着,待会儿咱们骑咱们的,让这傻小子在旁边遛着!”说着便让那店家上菜。 吃完饭三人,何、冯二人的马也在马厩后头喂得饱了,便让那看马的小童牵来,结了账,往关外西北方向去。 何足道本只是气话,想那郭破虏求求他,便与他共乘一骑,到了张掖再添新的坐骑,谁料那郭破虏委实老实,三圣哥哥让他在后头走路,他果然就直愣愣地迈着步子准备徒步去张掖了。那何足道一瞧,好么,你要走路是么,索性就让你走个够!鞭子往那绿骢马屁股上一挥,扬长而去,将那傻小子甩到脑后。 冯茂林马慢,便在后头陪着,见那郭三公子迈着轻功一脑门子的汗,心中大呼“作孽”,唤他上自己的马,郭破虏也不吭声,气沉丹田,心里念着那金雁功的口诀,径直往前走,全神贯注,竟然也不觉得累,脚下愈发轻捷,反将那冯长老抛在身后。 要说那何足道骑的原本是冯茂林为讨好他而买的一匹千金好马,绝尘而去,半晌不见那后边二人赶来,便停辔在官道上等了等,忽远远瞧着那傻小子匀速往这边来,心中便打着主意要好好显摆一番煞煞那傻小子的风头,打了个呼哨便催□□马儿快跑。谁料那绿骢本是健步如飞,这会子忽然蹒跚起来,摇摇晃晃,越走越慢。 郭破虏本心念着口诀,走得浑然忘我,“唰”地一下超过了何足道,将那昆仑三圣气得跳脚。何足道用力又夹了夹那马肚子,仍不见那马走,心中忍不住狂骂:“这什么破马,连个两条腿的黑皮小子都赶不上!”又拿出点干粮喂那绿骢,仍不奏效。 这冯茂林守着丐帮节俭的规矩,只给自己置了匹矮脚的老黄马,哼哧哼哧从后边赶上来,竟也慢慢追上了何足道,打了个招呼:“折煞小人了,哪敢劳何大侠久侯!” 何足道死要面子,偏摆着脸色点点头,让那冯长老先行,做出一副自己可以断后的样子。 这冯茂林是如何油滑一个人,登时便看出何足道那马在拖后腿,也不说破,笑呵呵道了谢径直往前。 昆仑三圣见那矮脚马都将自己甩得远远地,气急败坏,偏偏不肯跳下马来,非要端作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在后边缓缓前行。这塞外秋后风大,何足道吃沙子吃了半饱,另外半边肚子是给气饱的。正在这时,忽听道边上一人说:“这位官人,我看你这马是误食了毒草了。” 何足道转头一看,是一个络腮胡子,矮矮瘦瘦的男人。 “何大哥!”正要接话,就见郭破虏和冯茂林原道返回了,“咦,是你呀!”郭破虏认出跟何足道说话的那人正是卖金锁给自己的那个小贩。 “原来都是朋友,”那小贩挥挥手跟郭破虏打个招呼,走上去自己摸了摸何足道的马:“你们来京玉关的路上是不是吃过路边的草?” 冯茂林想了想:“是见沿路有一些马苜蓿,便由着吃了些。” 小贩道:“那便是了,你们中原人不识得这北边的作物,那马苜蓿有紫花的黄花的青花的,前两样是那马儿最爱,后面那青苜蓿,却是吃也吃不得,你见这马儿腿脚无力,脖上生疮吧,那便是误食了有毒的青苜蓿,若是严重,旦夕间便可毙命。” 何足道本想使使威风,却偏偏在傻小子面前失了面子,顿时又羞又恼,跳下马来,见那绿骢果如那卖锁小贩所说一般,无精打采,脖子上还有些红点子,便骂骂咧咧道:“这什么破马,自己吃饭还能把自己给毒了,傻死了!”指桑骂槐一番,最后恨声道,“索性不要了!” 那小贩倒还劝他:“这马原本也是好马,一时也死不了,只是这毒得去找当地懂马的人去解,若是求快,你们便牵回那玉京关碰碰运气,兴许能找到位马大夫,不然就得再往前走几日,等到了张掖,若是这马还有一口气在,也可请那里的人来医治。” 何足道想着这番出行的目的,断没有回头的功夫,若要伺候这“马大爷”一路去张掖,着实也是头疼,此刻便只想快些将这糟心的罪魁祸首抛弃,见那小贩抚着马脖子,知他必是爱马之人,索性道:“你若有心,便牵了它走,治好治不好,都是它自己的造化。” 小贩一惊:“此话当真?” 何足道从那马上卸下琴囊行李,大手一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忽见那小贩飞跨上马,不知从哪儿掏出个药丸,往那马嘴里一塞,哈哈大笑一声:“那就多谢了!”说罢腿镫子一磕,绝尘而去。 何、郭、冯三人目瞪口呆,见那绿骢陡然间精神矍铄,哪里有半点生病中毒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2.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5 郭破虏还道使轻功去追,一个“劈空掌”扑过去,却见那小贩头也没回,后腰间一道紫色剑气一闪,眼见着就要将郭破虏探过去的手割个鲜血直流。 “别追!”何足道一手捉着郭破虏的后领,将人往后一拉,躲过那道剑光。 冯茂林也道:“此人来历不明,不要托大,再者也是咱们眼拙,话既出口,也只好认栽。” 适才是何人说“明、聪、亮、直、硬”?这昆仑三圣刚说的话,还不到半日便反过来落了他自己的面子,何足道免不得有些臊眉耷眼,想着那郭破虏必定会借着这由头好好奚落自己一阵,却不料那郭破虏见着三圣哥哥失了马,反倒回头来安慰他:“何大哥你莫气,回头咱们去前边打听,说不准有人认得这帮马贼,咱们一并将那小红、小绿找回来。” 何足道一面心中熨帖,一面又暗自惭愧,想自己心胸竟不如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又想起郭襄曾说,那小红马跟了郭家三十余年,意义非凡,那傻小子内心难过必定远胜自己,却还要反过来宽慰自己,其本性如此,虽说过老实了些,倒远胜那些巧言机变的人。不知不觉,竟觉得这黑皮小子看着比之前还顺眼了许多。 昆仑三圣脸色稍霁:“说的是,那人看来是极懂马的,想必是给马儿喂了什么装病的药,算好了在这里赚咱们的马。只不知他是何时给那马儿下毒,咱们却一点未察觉?” 冯茂林回想一下:“我看是咱们在客栈吃饭,将马儿牵到马厩的时候。保不齐那店家就是个黑店,与那贼人是一伙的。” 何足道因又问郭破虏:“你适才因何偏偏在那客栈门口东张西望?” 郭破虏便道:“依小红马的脾气,轻易是不会让人骑走的,如今听二位这么一说,倒觉得可能也是被人下药藏了起来。可惜我刚失马那会儿毫无头绪,不知为何小红马会凭空消失,因而想问问那小女娃,看她是否见着什么,却谁知那小女娃也不见了,后来我在客栈前边不远的地方捡到个头绳,倒像那女娃戴过的,就四处张望,正巧你们便来了。” 冯茂林拍大腿:“这便是了!那客栈说不准便是那群骗子的窝点,他们刚甩掉三公子,却不料三圣又牵着的这匹‘肥羊’进去,索性一口气赚走两匹骏马,好不划算!” “傻小子,你之前说你见过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何足道点头,回想一下,又问。 郭破虏从怀里掏出那对金锁,把来龙去脉一讲,几个人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何足道说:“我见那人马上的武功不俗,刚才那道紫光,不知是什么神兵利器,不好对付,但若是常在这河西走,一定是亮过相的,咱们一打听,必定知道。”见那郭破虏两眼亮晶晶望着自己,一笑:“怎么?想回头?” 郭破虏一方面想将马找回,一方面又怕耽误正事,有些犹豫,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我买锁的时候,得过他一句提醒,说让咱们不要蹚那百损道人的浑水。” 那冯茂林一听,便知道这人一定什么底细,便与何、郭二人商量:“依小人之见,那人骑着绿骢是往西北方向去的,那贼人窝点在玉京关却是不会长脚跑的,咱们不妨兵分两路——小人骑马往西北打探消息,两位速速回玉京关,先端了他的贼窝再说,回头不论事成与否,十日后咱们在张掖碰头。” 何、郭点头,与冯长老告别,分道扬镳。 回到那玉京关的客栈。 客栈生意倒是好,何足道、郭破虏破门而入。 还未待开口,忽听得大堂里一声冷哼:“我道是谁!”定睛一看,竟是熟人。原来自终南山一别之后,西域少林的潘天耕、方天劳、卫天望三兄弟便也打道从京玉关回西域,只不过这卫天望身上带伤,走得慢了些,如今看来,仍是虚弱,脸色愈发青了。那黄脸的潘天耕脾气不好,见来者是素有恩怨的两人,忍不住便出言讽刺。方天劳还记着阿毘法师的恩情,与那二人点点头。 那掌柜的和店小二见着何、郭两人肃杀着脸卷土重来,脸上带苦,忙迎上去,好酒好菜招待着,连连告饶,将那事情经过交代清楚:“二位好汉,咱们在这玉京关也就是做点小本生意,平日里没有那些个‘大人们’的照拂,哪里混得到今日。先前讹你二人的,是一波党项强人,在这河西一代打家劫舍坑蒙拐骗,咱们不过混口饭吃,便定时与他们交一些保护金。今日也是委实不凑巧,这波强人硬要去那马厩后头给好汉的马儿使坏,我们本以为是道上的恩怨,也不敢多管……” 两人在那客栈里绕了半晌,果然见只是普通的旅店,并无什么作恶凶器,只找到先前那骗郭破虏拿风筝的小姑娘穿的一身衣裙鞋子。 何足道拿着那鞋子端详:“这鞋子怎么这么大?先前你说这帮子人是党项人,当中那个矮矮瘦瘦的大胡子你可认得?” 那掌柜的一面给他倒酒,一面答:“认得的,那就是他们的头头,党项人管那人叫‘乌珠’,都听他的使唤。小人在这边关,通晓不少胡语,知道这所谓的‘乌珠’,就是西夏话里边的‘头领’的意思,不知道他真名如何。此人枪法和马术都极好,腰上缠着一柄紫光软剑,轻易不让人近身。周围原来的流寇都被他收拾了,就见他一家做大,专欺负来此地的生面孔的。” “蒙古人不不管么” “难,这伙子人本就是西夏遗民,对那蒙古人恨之入骨,隔三差五就去边防扰那蒙古人的营帐,竟也得逞了好几回。那西凉王下了令去捉拿几人,却比不过那帮人东躲西藏,突袭一次换一个地方,油得不行。咱们这甘州附近的百姓,有多少不是被蒙古军灭了族毁了家,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倒是也暗暗称快的……”正说到此处,掌柜想起这二位是来跟那乌珠寻仇的,连忙住嘴,“二位若是有怨,只管找那伙子人去,可与小店概不相关,小人多赔些银子也无妨,万望二位宽恕海涵,不要惊了这店里的客人才是!” 郭破虏听闻那人也与蒙古有仇,叹了一声道:“也是一条好汉,若不是夺了我们的马,倒也不妨认识认识。”又见那店家说得着实可怜,索性与何足道说了声,让那店家下去了。 塞外秋日昼短,那红日沉沉坠了,客栈外一片夜幕四合。 正此时,一阵清风,忽地暗香扑鼻,十来个手执红纱宫灯的白衣女子姗姗而至。这群女子进了客栈分列两行,迎进来个白缎金线绣花长裙的蒙面执杖的美人。本来这十来个白衣女子腰肢细软,个个眉目如画,已是罕然,中间这位一露相,只一双如丝媚眼,便已叫那身边十人黯然失色。 “店家,你可见到一支西州驼队打这里经过?”打头一名女子问。 郭破虏闻到那香气打了个喷嚏,好奇望了一眼,无意间瞥到那蒙面美人手里的长杖上头竟雕着个吐信毒蛇,利齿毕露,蛇身蜿蜒盘绕在杖上,活灵活现,发着幽光,十分狰狞可怖。 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3.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6 那店老板极为惊恐,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强作笑脸:“不、不知鸣沙仙子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呔,谁要你说这许多废话,我们仙子只问你,可曾见过一支西域驼队从此处经过?” 那老板抖似筛糠:“不、不曾见过……” 店里在座的各位脸色亦是大不相同,本地面孔的似乎都和那老板一般,听到“鸣沙仙子”的名号,便恐惧至极,甚至簌簌发抖起来,外地生客倒是难得在这边远之地见到这么群婀娜美人,一脸垂涎,连另一桌的方天劳三师兄弟,见这些女子来头很不寻常,也忍不住侧目多打量了一番。 “傻小子,可是看入了迷?”三圣见郭破虏目不转睛盯着中间那位绝色美女,拿筷子打他的头。 郭三公子“哎哟”一声,回过神来,压低嗓子正色道:“何大哥,你可还记得,咱们和杨大哥在邓州分别之前,‘西山一窟鬼’的‘煞神鬼’叔叔和史家庄的史叔刚叔叔曾来找过咱们。” 何足道见郭破虏脸上并无轻浮之色,与那旁边一干色胚全然不同,心中倒是暗笑这小子尚还不解风情,听他说到正事,便也回过神来细细回想:“是了,那个‘煞神鬼’当时与你拿来一个蜡丸,后来咱们解开里边的密语寻到了均州的魏庭芳大人。” 郭破虏接着说:“那时杨大哥本当与我们同行,但史三叔说完话,他便急急与杨大嫂离开了。” 何足道扶着下巴想:“我想想……他好像是说……华山之巅的什么坟被人挖掉了?” 郭破虏点头:“华山之巅两座坟本是杨大哥为他义父‘西毒’欧阳锋和我丐帮帮主洪七公所修,因这二位前辈与‘西狂’有大恩情,故而他特意吩咐了史家庄的叔叔们好好看护。史三叔当时来,便是说,有一伙白衣蛇杖的西域女子掘了那坟墓,杨大哥这才赶紧与杨大嫂赶去查看。你瞧,这伙白衣女子,可不就是史叔叔当时形容的样子?\" 郭破虏本是小声在何足道耳边说,谁知那中间的蒙面女子耳力超群,竟然回过头来朝他二人盈盈一笑:“小公子,你也认得‘西狂’?” 这蒙面美人不开口是一尊绝伦玉像,笑靥一绽,纵然只露着一双眼,也是媚意顿生。 郭破虏一愣,江湖上美人他见得多了,有似小龙女一般美得超凡脱俗的,有似她母亲黄蓉一般美得不可逼视的,有似他大姐一般美得明艳动人的,也有似郭襄一般清新可人或者程英师姑一般人淡如菊的,但这都是好女儿家的颜色,浑不似这女子身上一般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邪魅妖气,引得旁边一干看客蠢蠢欲动。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客客气气回道:“是,”但又好奇杨过夫妇是否与这女子对上,回问一句,“你们可曾遇着?” 那女子“咯咯”娇笑,轻移莲步,带着一身冷香走了过来:“遇着了,我嫌他那个‘西’字不妥当,因而教训了他一番。”那纤`腰绵软,就倚在何、郭二人吃饭的桌子上,原本一身白裙,更衬得肌肤胜雪。 何足道打了个喷嚏,嗤笑一声:“你教训他?”语气里全然不信,“姑娘看外貌不过二十来岁,纵使驻颜有术,也顶多三十岁出头,与‘西狂神雕侠’差不多的年纪,能在这个岁数有本事教训他的,恐怕只有杨过的夫人了吧。” “放肆!”一旁执灯的女子叱道。 “哦?”蒙面女子似乎被那句“二十来岁”哄得开心,并未计较,挥了挥手,“他的夫人?就是那个穿白衣的一脸带丧的老女人?我见她老是护着她那残疾断手的丈夫,一个不开心,便一杖将这老女人打死啦!” “小女娃好不客气,”一旁潘天耕是见过小龙女的,又因着受过杨过夫妇二人的恩惠,忍不住插嘴打抱不平,“杨夫人与你明明差不多的岁数,你因何开口闭口一个‘老女人’再者说,杨夫人是‘西狂’的师父,武功不在新五绝之下,你怎好意思说大话称已将人打死了?”显然也是未将蒙面女子的话当真。旁边老板从后悄悄拉他衣袖,也浑不在意。 “‘西狂’算什么?就是‘西毒’来了,我也不怕的,”蒙面女子口气淡淡,果真大话连篇,忽而又口风一转,回头问郭破虏,“小公子,你来评评,是我美,还是那‘西狂’的老婆美?”说罢便将面纱轻飘飘地一揭。 那面纱在空中荡了一会儿才缓缓落到地上。 周围一阵抽冷气的声音——当真是艳冠八方。 若说小龙女的美是姑射下凡,清丽绝俗,冷若冰雪,那这位姑娘的美便是妲己在世,风情万种,艳若桃花。旁人不知,这二人都是容颜不老芳华常驻的绝代佳人,前者靠的是多年服食玉蜂浆,十六年来在绝情谷底断念清心而致,后者却是靠着一手蛇毒滋养,又在这西北一代到处采阳补阴而成。又因着此女蛇蝎心肠,喜怒不定,杀人如麻,玉京关到西域一代,只听她“鸣沙仙子”的称号,便足以令人寤寐思服,又令人闻风丧胆。 郭、何二人并那方天劳三师兄弟均是外来之人,自然不晓得这其中的干系,只当那女子说笑。郭破虏家里一干女眷,耶律齐、大小武他们兄弟四人常应付“我与彼孰美”这类的问题,故而傻小子只是被那鸣沙仙子掀面纱吓了一跳,随即不偏不倚地干巴巴答了一句:“各有千秋。”两不得罪。心里面却仍是觉得自己母亲黄蓉最漂亮。 那女子“哼”了一声,娇嗔道:“不老实。”说着握着那蛇杖的手忽然一动。 郭破虏只觉得那蛇杖上的蛇信子似乎吞吐了一下,蓦地一股甜腥味在客店里弥漫开来。 “不好,这娘们使毒!”那青脸的卫天望忽然出声提醒了一句。 郭破虏下意识屏住呼吸往后一栽,不小心栽到一旁何足道身上。 “哎哟!” 郭破虏叫了一声,连忙从何足道身上爬起来,抬头一看,却见三圣眼角发红,愣愣地好似失了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4.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7 “何大哥!”郭破虏唤了一声。 三圣听见自己名字,用力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拿食指揉了揉太阳穴:“这毒有古怪……”回头一看,周围除了他和郭破虏以及方天劳三人,其余在座的男子均是一副精虫上脑、□□熏心的样子,更有放浪形骸地开始就地撕扯自己的衣服,裸奔起来。那群执灯女郎一副司空见惯地样子在鸣沙仙子身旁站着,指指点点看着好戏。 “妖女,你使的什么妖法?!”潘天耕见势不妙,一掌往那鸣沙仙子身上拍去。 方天劳与卫天望见师兄出招,也一并从左右两路攻了上来。 鸣沙仙子发现这五人未受自己的毒气影响,竟也有些吃惊,香肩稍斜,轻轻巧巧躲过三人的攻击,既而笑了起来:“原来是一群没尝过鲜的老秃驴,我说呢,这‘金波旬花’可是好东西,怎会有人暴殄天物!”随即将那蛇杖蜻蜓点水般在三人麻筋上一点,毫不费劲地将那三个年纪几乎是自己两倍有余的高手打落在地。 昆仑三圣扶着郭破虏的肩:“这人好厉害,一招之内便能认出西域少林的功夫,咱们得上去搭把手,不然都得吃苦头。”说着将之前从“黄河二煞”那里缴来的两柄刀分给郭破虏一柄,一齐往鸣沙仙子那里砍去。 “卑鄙!”那群执灯女子见这五人围攻主人,出口骂道,然嘴里虽骂得起劲,人却均是远远围着,并不出手相帮。 何足道将“迅雷剑法”的剑意用在刀上,一刀砍上仙子的蛇杖,“当”地发出一声巨响,那刀竟比不过蛇杖坚硬,当场断为两截。郭破虏不肯出手伤女流之辈,便用那刀背去劈仙子的后颈。 鸣沙仙子广袖一翻,剥葱般的双指便夹住了郭破虏的来刀,随即回头冲对方暧昧一笑:“还是小公子心疼奴家!” 郭破虏脸上一红:“才、才没有!”刚要收回刀,忽然惊觉这女子内力浑厚,两指尖尖,夹住那刀柄竟让他抽不回手来,只好另一只手化为“兰花拂穴手”去打对方的肩头。 “小心了!”正在这时,何足道也一手化为剑掌前来相帮。 孰料这女子身法诡谲,竟以一个旁人意象不到的姿势躲过郭破虏的“兰花拂穴手”,而何足道自小黑潭处受了周伯通的点拨,“左右互搏”的法子在半月内有了顿悟,一招未老,另一手便连绵接上,又准又狠地直打在鸣沙仙子的章门穴。 章门本是常人死穴,若被打中,十有八九非死即伤。拳脚无眼,何足道本意只是想制住此女,谁料那鸣沙仙子竟避也不避,硬生生接了他这劲道十足的一掌。 “哎哟!”便听得这妖女娇滴滴地嗔了一声。 何足道只觉手下温软,浑不似往常打人章门穴的触感,疑窦顿生。 还未回过神来,便觉掌下一股升腾的气劲倏然炸开,将何、郭二人弹出了三尺之外。 “当心!” 还好那方天劳三人此时从地上起来,正好从后接住他二人。 “这妖女身上穴道好古怪,咱们轻敌了!”方天劳眼睁睁看着何足道那一掌落了空,不免吃惊,更不敢再上前硬攻。 若说这五人当中,功夫最好的当属昆仑三圣,三圣在杨过手底尚且能走千百来招,如今却一掌被那鸣沙仙子震了回来,不可谓不惊。回想向时彼方所说的“一掌将小龙女打死了”,此刻竟也有些将信未信起来。 “若说她内力修为,并不见得比杨过夫妇高出多少,但此人奇经八脉似乎与常人大迥,竟不受这点穴功的影响,真是小生平生所未见,一时间确实让人难以找到破绽。”何足道皱眉分析。 郭破虏摸了摸胸口,知道对方出招似乎是留了情,并未下死手:“我看她似乎对我们没什么恶意……” 话刚出口,众人忽然意识到周围的□□声竟然没有了,抬眼一看四周,那店铺里的掌柜、小二并一干客人,均是面色潮红、七窍流血,一个个死状骇人至极。幸存下来的五人见此惨状,无不寒毛竖起。 那鸣沙仙子施施然转过身来,娇声娇气地又问:“小公子,是我美,还是‘西狂’的老婆美?你再不答对,奴家就真要生气了。” 在场众人心中均是大骂这女人变态。 那鸣沙仙子也不再问,打了个手势,只见后边的白衣女子散了开来,朝着八方怪啸了几声。 少顷便听客店四个屋角发出“嘶嘶”的鸣叫,百来条手腕粗的大蛇或挂在梁角,或匍匐在柱边,虎视眈眈往那五人处打量,将他们围聚在中央。 “小公子,”那鸣沙仙子绝美的容颜如今在五人眼前只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怖,“是我美,还是‘西狂’的老婆美?” 郭破虏道:“你是挺美的,但就是太凶了!” 话音刚落,中间五人便齐齐往屋顶跃起。 “轰——”屋檐被方天劳三人发掌震开! “嘶!”四面的大蛇向五人扑去。 郭破虏被昆仑三圣拦腰抱着跃到半空中,手腕一振,满天花雨一般往下掷出手里的金针! 五个人从屋顶逃出升天时,郭破虏回望了一眼,只见那鸣沙仙子衣袂翩翩立在屋下,并没有追上来,只一双眼似笑非笑目送自己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5.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8 金波旬花,见载于《琉璃合时掌中书》。 琉璃佛主曾与一西来友人论及天下毒物,此花名列七心海棠、莽牯朱蛤之后,又在三笑逍遥散之前。 所谓“波旬”,天竺语“天魔”也。经文有言,魔王波旬曾以种种变化娆乱佛僧,此花名为金波旬花,便如天魔一般,外形娇艳,金光闪闪,香气袭人,稍一凑近闻到,便可娆乱人之本性,使人浑身无力,手足酸软,眼前幻象丛生。若是与人肌肤相触,更是顷刻间能毙人性命,无药可解。 琉璃佛主:“此花结在天竺之地,离土则死,最难寻得。锋兄曾屡遣驼队重金购得其种,广植于山庄之内,然而西州气候不同,所结之花亦有差别——其姿容虽保,毒性却有改变,只合作为毒瘴,以幻象迷杀仇人,作毒水却难以附着,不可携带。” 荇夫人:“幸而今人不会移栽此等魔物,若有人能在中原种得原花,岂不是流毒无穷?那姓欧阳的也是蛇蝎心肠,专研究此等为祸江湖之物,不知他种的这种金波旬花可有解法?” 琉璃佛主:“昔者魔王波旬为欲界天魔之首,下天化作,扰乱胜道。唯佛祖深心寂定,能不为所动。这西州金波旬花比之天竺金波旬花,有一破绽——倘若此人心性端正,毫无欲念,稍入鼻中,并不会有大碍。” 荇夫人:“心性端正者大有人在,然人皆七情六欲之徒,何谈毫无欲念?” 琉璃佛主:“余尝有言,所谓‘赤子’,童子鸡也,此毒惟少林弟子可破。” 荇夫人:“佛主尽说些下流话儿。” 方天劳、潘天耕、卫天望本是西域少林弟子,自幼出家,虽向时有贪法之心,受阿毘法师点化,终能成就佛法,如今在“金波旬花”考验之下,果然不为所动,可见佛法又更精进一层。 郭三公子便是那琉璃佛主所说的“童子鸡”一只,心中忆起那《掌中书》上所言,禁不得一阵脸红。 “何大哥,你身体可有不适?” 年逾三十的昆仑三圣奇怪地回看这傻小子一眼:“没有,那个毒似乎对咱们都无甚效果,看来是只对没有内力之人有影响,”见郭破虏眼神似乎并不认同,又问,“难道不是?” 郭破虏连忙点头。 方天劳三人与何足道第三次相见,头两回皆是大动干戈,此番却能联手抗敌,侥幸脱得虎口,又久不见那鸣沙仙子追来,松口气之余,彼此也生起一些不打不相识的情谊。 那卫天望朝向郭破虏:“咱们前后脚离开草堂寺,当时来接足下的,有一位中年人,大理口音,似是足下的兄长。前几日咱们在驿站与他碰到,听见他在向人打听张掖的方向,如今又在此地与二位相逢,不知是否与尊兄有关?” “咦?那是武家哥哥!若是他也往张掖去,想必是燕姐和姐夫的行踪有了眉目!”郭破虏听闻连忙道谢,忽想面前三位也在西域一代走动,想必对那百损道人有所耳闻,便将寻找耶律齐和“七虫七花毒”的事情娓娓道来。 潘天耕与另两位师弟对视一眼:“这‘百损道人’发迹于星宿海一代,不仅用毒高明,一双毒掌也甚是厉害,他本不问世事,这边知道的人也不算多,后来听闻此人与西域金刚门关系匪浅,又一并投了蒙古人的营帐。若你们要寻他,只消到了张掖城内,往那高门院墙里打听便是。” 何足道听到“金刚门”脸色一变,既而又缓下脸色:“金刚门?” 卫天望道:“金刚门乃少林叛徒火工头陀逃往西域后所创,与我们西域少林乃属同根,却是宿敌。若不是为了与那金刚门争雄,咱们师兄弟也不必费劲走一遭中原了。” 郭破虏听这名号耳熟:“这‘金刚门’与那‘金刚宗’又是什么关系?” 何足道在一旁说:“先前小生也差点听错,那‘金刚宗’是西藏密教,以前金轮法王和他那弟子便是出身此处。”郭破虏这才想起,之前在襄阳城外,达尔巴劫走金轮法王的尸身之后,曾与何足道有过交谈,似乎与昆仑派有些关系。但何足道此刻一脸严肃,似乎并不想多谈及此事。 几人说完话,便要各奔东西,方天劳拱手道:“这次中原一行,虽武学上并未能有所得,但修心上却多受历练,算来我等与二位终究机缘不浅,今此离别,不知后日是否有缘相逢,我等先在此祝二位一路广结良缘,终成善果。” 说罢三人唱了声佛号,一路西去了。 郭破虏牵着昆仑三圣远远目送这三人的背影在夜色中渐渐消失,一面思索道:“若不是当日阿毘法师种的善因,咱们今日在客店里无人相助,必定命丧那妖女之手。可见冥冥之中,因果循环,早有注定。不知道爹爹妈妈在襄阳种了三十年的因,是否又能换回大宋的善果?” 月明星稀,茫茫沙路上吹起阵阵凉风。 昆仑三圣道:“河狭水激,人急计生,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6.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9 客栈惊魂之后,两人又得了武敦儒和百损道人的消息,俱是放下半颗心来,连先前白日里丢了马的事情,也不算得什么了。 现下玉京关已不便久留,郭破虏与何足道索性趁着夜色往张掖行走,算来两三日日脚程便可抵达。 秋月照着沙子路上,入目之处皆被映得一片雪白。 何足道仍背着他那破琴,拿两人仅剩的那柄九环刀的刀柄去戳郭破虏的后腰:“很早之前便想与你说,你虽兼学多家之长,招数上也算奇巧多变,但深究内里,你这一身‘金雁功’的基本功,得了全真教的‘厚’,又自幼在桃花岛海底锤炼出了内力之‘深’,机缘巧合从一灯大师的指点中得了一阳指中的‘重’,又从令尊那里学得一招‘降龙十八掌的’‘猛’,再又从郭二小姐那里得了少林绝学中只言片语的‘刚’,如今看来,倒是一身的威猛阳刚的内功路数,何不舍淫巧而取拙朴,你杨大哥那柄无锋重剑,或许与你更合适些……” 说到这儿,他又摇摇头:“不不,你不适合用剑,倒是更合使刀法一些。”说着便将手里九环刀递给郭破虏。 郭破虏低头掂了一下刀身:“说来真巧,我家里一干人里,只有我三师公‘笑弥陀’张阿生擅用一柄屠牛刀,常以硬功相接,直来直往,在‘江南七侠’中是最刚烈的一位。” 何足道立刻被提起兴趣:“哦?你且使一招他的‘屠牛刀’与我看看?” 郭破虏摇头:“我三师公早就去世啦,连我爹爹都未曾受过他的教导。只是后来柯公公老与我们说起旧年往事,故而我都记得。我外公嫌弃刀法粗鲁女儿家练来不好看,因此我妈妈也不曾用过刀。” 何足道有点惋惜,遂又安慰他:“无妨,反正这九环刀也忒脆了些,等来年咱们打一口好刀,再慢慢琢磨刀法不迟!莫说‘屠牛刀’,‘屠龙刀’咱们也使得!” 郭破虏振作起来,笑道:“是!况且外公之言也有偏颇,用剑固然是侠客之行,但古来保家卫国的却靠的是刀与枪!我素来羡慕吕师孟那一柄家传金枪,虽然走江湖是远远不行,但沙场上当真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好不快意!我在襄阳时便想,要是我能和前朝陌刀将李嗣业一般,一柄长刀,救国于危难当中多好!那才是大丈夫所为!” 李嗣业是唐时有名的“神通大将”,安史之乱时曾奉命讨伐叛军、收复长安,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正是大大的忠勇之士。据说此人身长八尺,力大无穷,最擅长使的是一柄七尺陌刀,重逾数十斤,力可斩马,敌人只消听得是陌刀军来了,便立刻抱头鼠窜四散溃逃了。可惜有宋以来,陌刀制作过于豪奢,且宋军不及唐军威猛力大,能挥动陌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渐渐便不再在军中使用。 郭破虏从史书上读得,心生向往,歆羡至极。 “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 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 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喧” 这是杜甫当年盛赞陌刀将的名句。当年安西军便也是从此处入关,解救中原危难的,郭破虏在月下纵歌,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感慨。 秋月普照,昆仑三圣长啸一声,与那歌声相和。 又听郭三公子继续唱: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这首《关山月》唱的又是这边关将士戍守之事,在这玉京关之外,二人又走了几里,便是黄沙漫漫,在那夜色茫茫中,更显得天野远大,南北夐绝,再往西,便是玉门,正是无处不合景,无处不合情。 何足道突发奇想,问郭破虏:“适才咱们打那鸣沙仙子,好几番都被她巧身躲过,你看她身法诡怪,是不是像她养的那群毒蛇?” 郭破虏道:“武学家仿那动物而行招,古已有之,我七师公韩小莹使的那套‘越女剑法’,便是春秋时期的高手仿灵猿身法所创。只不过后人大多以讹传讹,失了剑心,故而这套剑法如今反倒不高明了。” 何足道思索了一下,既而说道:“那鸣沙仙子与蛇亲近,自然就得了蛇身真法,你师公又不曾养过猴子,当然练不成那灵猿的剑招。可见凡事都有自己的缘法。” 郭破虏“哦”了一声:“那‘昆仑三圣’学武的缘法便是在琴在棋了。” 何足道颔首笑:“你莫不信,若不是小生抚琴,还悟不出那‘左右互搏’的天机。” 郭破虏笑:“既如此,何大哥从这《关山月》中可曾悟出什么新招?” “傻小子考我!”何足道原本也是个痴人,听他这么一讲,反倒入了神,走了许久都一直冥思苦想,不再接话。 郭破虏深知他习性,也不打扰,默默在一旁跟随。 行到中夜,忽听那昆仑三圣仰头大笑,一个鹞子翻身,单足在路面上借力,侧身走了一个“之”字,落在旁边一棵巨松上。 郭破虏见那步法看似蹒跚,实则高妙无穷,竟不输鸣沙仙子当时的身法,忍不住击掌:“好俊的轻功!” 何足道得意:“那妖女的路数也不过如此!你来,我与你讲——”说罢兴致勃勃取下背上的断弦焦尾放在膝上,左右手虚弹一番。 郭破虏认出那是之前自己所唱的《关山月》琴曲。 昆仑三圣娓娓道来:“请看,这是琴曲《关山月》中‘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这句指法,此处大指急促按多弦连续取音,如蛇行无骨,既而手隔两徽以上取音,跨指击弦,似仙鹤踱步。之前老顽童教训在下,说我的‘左右互搏’是弹琴的手法,自然要往那琴韵上寻根。在下苦想良久,终于知道何为‘武艺如琴技’——左手如身,右手如足,身如行云,步如流水,缓清商而奏流徵,皆和韵也,这便是方才那招‘蛇行鹤步’的根源!且这轻功是借力不借气,并不需要内功修为,岂不比那妖女的身法更妙?!”说着便拉着郭破虏要教他。 郭破虏见三圣说得兴致勃勃,心中想:“何大哥明明悟性不输杨大哥半分,却偏偏心性懒散,又不似神雕侠年轻时受过一番苦难打磨,在武学上自然少了些精进求胜之心,只爱游心在这等巧趣之功上,倒是可惜了这一身奇骨奇智。可换个想法,若何大哥不是这等痴人,他也便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昆仑三圣’了。” 正想着,忽见何足道抬起头来,两人不约而同忆起初识之时谈琴论谱的雅事,忍不住相视莞尔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7.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10 大漠孤烟,红日东升。玉京关化作远望的一个点,离二人愈发遥远。 一阵驼铃摇曳,从那旭日之处由远而近。定神细听,是好些个男子用胡语应和着铃声在吟唱。 何、郭二人回头看,只见从天际那头迤逦而来一队驼商,摇摇晃晃,缓步向这边而来。远远望去,那点一般小的骆驼被斜照的初日拉成一条条长影,不紧不慢地放大、再放大,等更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近百人的驼队,百十来匹高头双`峰的骆驼鱼贯而来,场面甚是壮观。 郭破虏听不懂胡语,因问何足道:“他们唱的是什么” 昆仑三圣一面侧耳,一面与他翻译:“是回鹘人唱的敬神歌曲—— 顶礼天地, 日夜谨躬。 莫自尊大, 渎我灵峰。 惶之恐之, 莫嘻之不恭。 顶礼天地, 日夜策祝, 莫蹈迷邪, 辱我神树, 慎之谦之, 莫犯之以怒。” 二人听那群回鹘商人歌声豪迈,胸中亦是激昂,纵声长啸与之回应。那边听得这边回喝,唱得更是起劲,不多时,便追赶上了何、郭二人。这个驼队里的骆驼有半数毛发雪白,长得精神抖擞,却又温顺可爱不畏生人,将面前两人团团围住。郭破虏头一回见到骆驼,忽然被这百匹形貌奇特的动物围住,大为好奇,又想上前摸,又不好意思伸手。 为首的是个年过五旬的回鹘大叔,脸上带着条长长的伤疤,模样狰狞,手里拿着烟斗,神色却很和蔼,打了个呼哨让后边人停住,用汉话问何、郭二人:“两个后生怎么赤脚在这里行走?明后日天气转凉,夜里不如昨几日舒坦了。” 后边有人用胡语跟他嚷嚷了几句,一众人笑了起来。 回鹘大叔掸了下烟斗,亦是笑道:“行,带上他们吧!”让他们自己去挑后边没人骑的骆驼。 何足道轻车熟路找了匹棕色成年骆驼,见郭破虏盯着前边白驼满眼羡慕,踟蹰不定,将他牵到一匹看着脾气颇好的白驼跟前:“想骑?” 郭破虏一脸开心地点头。 “抓好!”说着将手一摊,让傻小子踏着自己的手掌翻身上了驼背。 自己也是一个轻盈腾挪骑上骆驼。 众好汉见他二人身手矫健,俱是喝彩。 疤脸大叔自我介绍:“在下名叫思结温,乃是西州回鹘驼商的领队,这趟乃是回高昌城,两位朋友往西北是去哪里,若是顺利,咱们可一并送你们一程。” 何足道拱手道谢,自我介绍了一番:“是去张掖寻人。” 思结温笑道:“那你们来的巧,过几日张掖城里便要行泼寒胡戏,中原人鲜少见得到的,不过可惜咱们驼队不进城,到时候远远在城墙外将你们放下便是啦。” 郭破虏好奇问那领队:“大叔,什么是‘泼寒胡戏’?” “这‘泼寒胡戏’,是从咱们高昌传过来的一种歌舞游乐,每年十一月左右,便有城主集结城中军民,泼水嬉戏,驱鬼祛病,很是热闹。” 何足道也回头与他解释:“古曲里有《苏幕遮》,便是此事,只不过中原自唐以后便禁了此法,你不知道罢了。” 郭破虏听得《苏幕遮》,自然恍然大悟,既而又期盼起来,一路上兴兴头头,拉着那思结温问个没完。 思结温格外耐心,有问必答,其余胡人虽与他们言语不通,但敬佩二人功夫超群,都拿了好酒好肉与二人分享,不知不觉一群人相见如故,好作一团,称兄道弟起来。 等到日落时分,诸人停步扎营,点起篝火,围坐一处。何足道想起之前在京玉关遇险之事,免不了问那思结温:“我们来的时候,遇到一队白衣女子,手上拿着蛇杖,为首的那人自称‘鸣沙仙子’,在与沿路的店家打听西域驼队,不知道是否是在寻你们?小生斗胆问一句,那群女子不像是善人,是否与尔等有些恩怨,可还要紧?” 思结温听他这么一说,沉吟半晌,打了个手势,让他的副手过来,嘀咕了几句。那副手脸色大变,跟思结温争执一番,最后无奈走开,多召集了几个人,在他们驼队周边护卫起来。 何足道听得懂那二人说话,知道思结温是与那副手说“鸣沙仙子”一事,心中果然笃定这驼队与那白衣妖女有些瓜葛。 思结温见何、郭二人神色不定,呵呵一笑,安慰道:“莫怕,我是好人。只不过这女子与咱们有些渊源,若是她来寻咱们,倒不见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暂不必担心。” 郭破虏问:“思结大叔,那个‘鸣沙仙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行事和武功都如此古怪?” 思结温喝了口酒,又将酒囊递给昆仑三圣。 “这还得从百年前高昌故国的白驼山山庄兴建说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雕侠侣]雕龙事苑》正文 58.得双锁郭破虏解诗谶, 失二马何足道应前言11 唐开成五年,回鹘汗国被灭,族人便向各方迁徙:其中一支迁到葱岭以西,另一支迁到河西走廊,还有一支迁到西州。西州回鹘又向西,建都西域高昌。宋□□时期,西州回鹘便陆续向中原进贡,偏安一隅。就这么过了二百来年,到了宋嘉定年间,高昌归附蒙古。归附之前,西州回鹘族内有过一场分裂,不同意归附的一群人离开族群,往双旗镇以北白驼山驻扎下来,从此世代以驼队走商为生。思结温一行人,便是这支回鹘族人的后裔。 白驼山回鹘族长将独女嫁给了族内一个姓欧阳的习武少年,在此地搭建了白驼山庄。这少年武艺平平,但经营山庄却颇为在行,几年时间,便将白驼山庄的生意一直做到了中原,族长满意之余,临终前将庄主的位置传给了此人。这位新庄主有一个兄弟,与他性格截然相反,不理俗物,却醉心武学与□□之术。偏偏那族长的女儿也是精灵古怪之人,那欧阳庄主成日忙于生意,没留意此二人在后边暗生情愫、珠胎暗结。等到三月显怀,庄主的兄弟忽生悔意,从此远走中原,冥心武学,数年未再回庄。那族长女儿也是痴情,自生下儿子之后,日日倚窗,忧思成疾,没多久就去世了。五年后庄主兄弟收到兄长急信,回了一趟白驼山,发现兄长已是病入膏肓。兄长将白驼山庄和那嗷嗷待哺的小童一并交与他。自此白驼山易主,庄主依然是姓欧阳,少庄主单名一个“克”字。 思结温是庄里的老人,对这些故事自然了然于心:“一来是庄主舐犊情深,二来也是对兄嫂有愧,新庄主对那少庄主无比纵容,有求必应,几乎将人宠到天上。而那少庄主虽然脾气娇惯、贪婪好色又素爱胡作非为,但一张脸真真生得是俊美无俦,加之自幼从叔父那里打好的功夫底子,形貌更比旁人挺拔,在这西域一代真是引了无数美人折腰倾心。偏偏庄主觉得谁个也配不上自己的侄儿,便也由着他胡闹。一直到那少庄主三十五六岁时,忽然从中原回来,说是看上一位绝色美人,央着他叔父去为自己提亲。” 思结温继续道:“庄主一问,才知道那位美人是自己一位故交的女儿,一思量也觉得般配,便着我们几个准备了厚礼,带着侄儿去中原提亲了。” “原来如此!”郭破虏心中一转,想起家里长辈口述的陈年旧事——那会儿欧阳克当是在中原遇见了自己的母亲,可惜母亲早寄心于父亲郭靖,自然没这少庄主什么事情了。 “可惜,那少庄主那次去中原,便死在了异乡,再没有回来过。那老庄主伤心欲绝,没多久好似又练了个什么‘神功’,渐渐变得神志不清,人我不分,最后据说在中原走失了,再也没回来过。” 何足道问:“说到这里,你还未说,那鸣沙仙子与这白驼山庄究竟有何渊源?” 思结温道:“别急,你听老夫慢慢道来。这鸣沙仙子,旁人不知,咱们庄里人都道她是一个‘妖怪’。我知道你们管她叫‘妖女’是为着她功夫绝伦脾气古怪行事不端,但你们若是知道这女子来历,恐怕会更加惊怖。” “哦?” “其实在那少庄主刚去世、老庄主尚未疯掉之时,老庄主曾从中原带回一个冰壶,冰壶里严严实实装着一个玉瓶,里边听声音是些液体。咱们当时并不清楚,只觉得老庄主对其宝贝至极。没多久,他忽然杀光了庄里所有二十几岁的女人。这些女子尸体被抛出来之时,下`体均被捣烂,口吐白沫,脸色发青,既像是被虐杀,又像是在试什么□□。老庄主积威甚久,竟无人敢抗议。又没多时,他开始向庄外女人动手。庄中族人都道他是疯癫了,有人偷偷去他炼毒的药房查看——原来他果然念子成狂,竟从少庄主的尸身上取了阳精,冰封在玉瓶中!那阳精数量稀少,他便先取了自己的精水,去试在捉来的女人身上!” “啊!”郭破虏听思结温说话压着嗓子,将那欧阳锋的形为描摹得鬼气森森,想到“西毒”此人为了儿子,竟然真的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不禁毛骨悚然。 “可惜这些女子都没成功,后来老庄主不知从何处听来,说须得回鹘珍贵血脉才易成孕,故而他又大老远捉了甘州回鹘的一位郡主,关在了白驼山庄地下密室当中。 “再后来他说去中原报仇,许久未归。有一日我们听见那密室里有哭声,才发现一个干瘪的女人尸体躺在地上,已经风化多时。一条大蟒圈着个刚落地不久的女婴躺在地上,旁边是已经空置了的冰壶玉瓶——这时候才知道,老庄主离开前做的最后一次尝试,终于成功了。 “那可怜郡主怀胎之时,老庄主已不在庄内,只有仆人依着吩咐,按时从暗道传送饮水食物过去,后来里边没了声息,久而久之就被人抛在脑后,没人记得里头还有个被绑架到此处的女人。想是那郡主艰难生下婴儿之后便死掉了。那无人看管的女婴机缘巧合被老庄主养的大蟒寻到,竟当作是自己的幼崽看护了起来,这才侥幸活下。” 在场两人均是听得头皮发麻,何足道说了一句:“这‘鸣沙仙子’是那少庄主死后的□□与活人生配出来的,根本不是父母阴阳和合所生,一点不合自然之道,难怪你说她是‘妖’不是人。” 思结温道:“岂止如此,那女婴自生下来便被那巨蟒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看顾,一直住在那山庄的地下密室,旁人根本无法靠近半分,否则顷刻便被那毒蛇咬死。好几年之后,老庄主忽又回了白驼山庄,那会儿他已经神志不清,走到地牢见到那个女孩儿扑着大蛇咯咯玩耍,模样正与少庄主初见他时分毫无差,老庄主忽然上前,抱着那女孩儿嚎啕大哭。自那以后,老庄主神志竟也偶尔能清醒一些,每当清醒之时,他便将全身心都倾注到这个蛇女身上。他给那女孩儿取名叫那伽,庄里都叫她小小姐。 “可惜好景不长,又过了年,小小姐长到十来岁之时,老庄主再次离开了白驼山,这回便在也没回来。小小姐起初还问,后来便只抱着那条大蛇,再后来那蛇也死了,小小姐便离开山庄。一开始她是在鸣沙山一代混迹,‘鸣沙仙子’称号便是从那个时候而来。老庄主狠厉毒辣,炮制了这么一个非人非妖的怪物,又打小让她只与那冷血动物亲近,说到底,也是前辈作的孽害到了儿孙身上,小小姐也是可怜之人,虽说她名声向来不好,族中也多有微词,但到底事有因果,名义上也算是我们的小主人,故而族人出去也大多缄口不提。” 说到此处,诸人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免都是一阵唏嘘。 “好一副菩萨心肠,思结温,你倒是很会在外人面前慈悲大方——”一个女子的声音冷不丁忽然响起,像是用内力从远处传来。 郭破虏觉得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熟悉的蛇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