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凭心而动》 第1章 那年那月那和尚 距离冬至还有四日，老和尚说会有人来杀他。 这很稀奇。 想杀他的人很多，老和尚疲于周旋也不得不护着他，彼时他还为修成心魔引，只是寒水寺里略有些顽劣的小和尚。 可老和尚如此平静的反应却是头一遭，老和尚道来杀他的人是位故人，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若是故人，来杀故人之徒，隐晦的提示一二也不稀奇，老和尚提及那人时脸上是颇让人深思的回忆和苦恼，他总是满腹佛理，世间万物千种因果在老和尚这似乎总有道理可循。 只这回却是没道理的。 凭他这回也护不住无心。 因为那人是个杀手。 一个从未失过手的杀手。 职业素养极高。 万不会因为人情旧故就破了原则。 无心端着木碗望着半白色的汤水中吐露着圆肚皮的元宵，筷子深深搅开软软的汤圆，露出漆黑粘稠的芝麻馅儿。 芝麻是昨日一位备受忘忧指点的香客友情赠送的，寒水寺虽比不得九龙寺财大气粗底蕴丰厚，却也吃穿不愁，寺中最值钱的两个人，一个是忘忧，一个是无心。 忘忧一人撑起这萧条的寒水寺，无心一人便能让整个江湖所谓正义人士忌惮不安。 此时今日，却有人相中了无心的价值，要来取他性命。 不知背后那人出了多少银子，请出的杀手竟连忘忧都频频摇头，道是无心自己的劫。 “如此说来，这劫只能靠无心自己渡了。” 无心笑说着，放下碗筷，双手合十低喃一声阿弥陀佛，低垂的眉眼猩红，似笑非笑，倒是挺邪的一和尚，此时他虽未完全修成心魔引，却也入了门。 冬至当夜下了好大一场雪，无心在房中禅坐，一侧的小桌上煮着茶，一碟子糕饼，无心从老和尚口中得知那人喜吃甜。 老和尚提及那人时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一盏孤灯燃着黄光，却不显得孤寂，反而温暖平和，将禅坐在蒲团上闭目的少年僧人身上的邪气淡去不少，和萧索雪夜格格不入。 苏无叶推门而入时，迎接他的便是此番景象。 少年僧人一身纯白袈裟，闭目坐禅，暖色光晕中面容轮廓柔软，白净秀气，出尘脱俗，只年岁尚浅，身上那股子邪性锐气隐藏不住。 从苏无叶进门伊始，少年僧人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却毫无破绽，那身纯白的袈裟之下肌肉紧绷，一时竟找不出弱点。 烛火明明灭灭，门开不过一息，苏无叶的眼睛已经观察到所有信息，临到最后视线才落在小桌上的糕饼。 对方款待，他自是不客气，走过去坐在蒲团上，和无心只隔着一张桌子，他将随身的无妄剑放在身侧，伸手捻起一块糕饼送入口中。 “施主不怕小僧下毒？” 苏无叶吃了三块糕饼，听见声音抬头，无心不知望了他许久，忘忧既已告知他一切，他不会不知道苏无叶今日来的目的，只心中明镜一般，待苏无叶半分不见恐慌，倒真像是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和尚。 无心倒了壶茶递给苏无叶，糕饼干涩，配上热茶正是绝顶好吃。 “你是忘忧的弟子，你不会下毒的。” 苏无叶说完便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因是忘忧的弟子，信任忘忧，于是连带着也不会怀疑无心。 这样的人，接了来杀他的任务，他又如何向忘忧交代？ 无心一时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世交，按辈分，他得喊一声叔叔。 无心喊了声“施主。” 苏无叶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无心的眼睛，两朵金色佛莲徐徐在少年僧人眼瞳中绽放，如梦似幻，苏无叶眨了眨眼，一阵恍惚，摇了摇头，转瞬清明。 “这便是传说中的心魔引？好厉害的东西。” 无心：“哦？施主怎知这是心魔引？” 或是无心的心魔引还未彻底修成，或是眼前之人意志坚定，只扰乱了苏无叶一息。 苏无叶笑了。 无心猜不透苏无叶，面容上约莫十七八岁，行为举止间越是深不可测，他推门而入之前，无心竟察觉不到半分他的气息，竟也还知心魔引，莫不是忘忧同他说的？ “这世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也没有我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苏无叶放下茶杯，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不突显，指腹薄茧，是个握剑的手，谈笑间杀意骤生，抽出无妄剑，寒光乍现，几近峥嵘。 无心双手合十，念叨阿弥陀佛，金刚罩罩住无心，无妄剑劈在金刚罩上，隐约可见几条裂缝。 无心打不过苏无叶，苏无叶却也未必真能杀了无心。 苏无叶毫无间隙连出三招，破了他的金刚罩，无心单手结印和苏无叶交手。 无心自小聪慧，十三岁便入了自在地境，论内力修为无心超苏无叶一成，但若论武功剑术，苏无叶离剑仙不过临门一脚。 实战出人才，无心再天才绝伦，实战却是比不得苏无叶从血海中厮杀出来。 几招之下，苏无叶微微惊讶， 这少年惊才绝艳，才15岁竟能接下他毫不留手的三个杀招，再过两年，不难窥见其成就。 苏无叶心中暗叹可惜，却也毫不犹豫。 杀手拿了钱就得办事。 苏无叶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干，像临头收手这种败坏职业道德素养的事，他是不会干的，坏了名声以后谁还光顾他？ 只是万事总有意外。 无心被击飞撞坏了门板，房外大雪纷飞，冰冷的雪花落在无心脸上，纯白袈裟赤条条的挂在身上，少年结实的肌理曝露在雪夜月光之下，唇角鲜红，很是狼狈。 伫立在门前俯视无心的黑发少年也是一袭白衣，飘飘欲仙，少年模样，容貌俊秀，比之无心过之而无不及，可笑的是，无心和尚满脸邪气，杀手苏无叶却一脸干净宛若稚子，手持深蓝色无妄剑，在这佛陀寺庙之内，满身杀戮之气，只这般厉害的杀手，在江湖上为何从未听过？ “我挺喜欢你。” 苏无叶笑道，“我手法高超，不会让你很痛的。” 无心：“施主这话说的未免太早了。” 苏无叶歪头：“是吗？” 他踏出门槛，刚一提剑，一只信鸽飞过寺庙围墙，落在苏无叶的剑面上，寒光露雪，少年诧异，立即收剑。 信鸽送来一封密信，按理说工作期间任何事不能打扰，可这只信鸽不同，是苏无叶的探子，它突然来打扰，寒山寺外定有人冲着他来了。 苏无叶解开密信，信中只有短短一行字，匆匆扫过，苏无叶面无表情。 无心单手撑地，掌心握了一手冰凉的雪，他起身，抖落袈裟上的雪花和尘屑，“阿弥陀佛，施主可还继续？” 苏无叶用内力震碎了密信，洋洋洒洒顺着寒风落入雪地中，他拧眉盯了无心许久，这和尚似笑非笑的也忒刺眼，眉眼间似有不快，“你这和尚，好卑鄙的算计。” 无心轻笑：“施主说笑了，虽说生死由天命，可小僧目前还不想死。“ 无心的坦然直白无法消减苏无叶的不快，这一单任务着实让人头疼，摒开任务的缘故，少年长得好看，实力不俗，最重要的，他是忘忧的弟子。 无心这一手将会给他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和麻烦。 “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只目前，苏无叶不得不收手，否则，麻烦便会立刻找上门来。 苏无叶收剑入鞘，转身往外走，几息之间融入夜色，轻功卓越，踏雪无声。 直至他身影离去，无心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肩膀微耸，神仙和尚这才有了几分少年意气，他抬手捂住胸口，隐隐作痛，那人留手了，否则以方才无心露出的破绽，苏无叶完全可以一击必杀。 “托了老和尚的福。” 后来，无心才知那夜来杀他的杀手名叫苏无叶，老和尚当年云游时在废城战乱中救下的孩子，迄今为止，甚少联系，却每年冬至送过来十几袋米和几罐腌制的蜜枣。 以为是忘忧的哪个香客，却不曾想竟是苏无叶。 蜜枣甜的腻人，无心不爱吃，忘忧也不爱吃，那少年独爱吃，便送来他自己觉得世间好物的东西，无心想起那夜苏无叶吃糕饼的专注程度，若他知道那些蜜枣每年都进了其他僧人的肚子里，估计得伤心一阵子。 只那夜之后，无心好一段时间未见过他，直至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消息。 那夜苏无叶离开寒山寺后，遭了一波仇敌，下落不明。 无心沉默良久，暗叹犯了戒，自发去佛前忏悔，足足念了三天三夜的经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今年今日 苏无叶这三个字江湖上少有听闻，可若是见了他手中的无妄剑，便知他正是江湖第一杀手无妄剑客。 月姬笑送帖，冥候怒杀人。 无妄剑出天下杀，少年白衣孤行江湖。 这三个虽是同行却毫无交集的人物，却在寒山寺五里外一处被雪覆盖的石亭外展开了来自同行之间的问候。 一张帖子乘风凌厉飞来，直奔苏无叶喉咙，他侧身，单指接过，耳旁听得那美貌女子笑道：“你接了我的贴，便是死人了。” 苏无叶摸索着帖子，淡淡幽香卷进萧索冷风，能请得动月姬冥候同时出马的，背后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苏无叶：“姐姐可否饶我一命？就当……咱们没见过。” 月姬掩唇轻笑：“你这话说的仿佛我们欺负你一般，不知这半个月将我们耍的团团转的又是谁？小小年纪实力不俗，竟未走漏半点风声，若非寒水寺里的小和尚暴露了你的行踪，只怕今夜我们还真从未见过。“ 雪夜寒冷，白茫茫一片，苏无叶一身白衣融入雪中，墨发飞扬，他实在懒得在任务之外和人动手，没钱没酬劳，白费一番力气不说还铁定吃亏，压根提不起激情。 苏无叶抖了抖剑鞘上积攒的雪花，稍一动作，亭前的冥候便全身紧绷趋势待发，上前一步走在月姬前头，“我先来。” 无人知晓无妄剑客的武功到达何种境界，和他交过手的人皆死于他的剑下，偏此人行事低调，行踪难寻，他们也只知无妄剑的无妄剑客，却不知他的名字，是何来历。 墨发少年轻轻挪动脚步，一阵杀意如水中波纹惊扰了下落的雪花。 月姬冥候如临大敌，眼前一花，那少年竟直接扭头轻功跑了。 冥候：“……” 月姬：“好狡猾的少年。追。” 今夜若不得手，只怕日后想抓住他再难了。 苏无叶轻功卓越，如飘然白燕，一身白衣在雪夜中难以寻到痕迹，可月姬冥候也并非寻常货色，紧跟其后。 “锵——” 前方似有刀剑相撞金戈之声，月姬冥候对视一眼，加快步伐，月姬凌空身旋，足尖立于树梢之上，冥候停在树下，弯腰审查雪地一滩温热血迹。 “行动如此之快……” 月姬也看到了雪地上的血迹，凝眉沉思，“若这血是无妄剑客的，那人实力恐怕在我两之上。” 只见血迹，不见尸体，生死不明。 半山之外，一辆马车乘着夜色冒雪行驶，车前驾车的男人头戴斗笠，裹着漆黑披风。车内，一人端坐在红椅上，半倚着桌子看书喝酒，一只身着小巧铠甲的猴子从桌上蹦下，抓耳挠腮，好奇的爬上软榻，手脚拨拉着软榻上少年的衣袖，它抓着少年柔软的手指，似要喊他起来。 “回来。” 小猴子回头看了眼，在少年手边放了一颗鲜嫩的粉色桃子，才跳下软榻，重新回到桌子上。 软榻之上的少年，白衣墨发，双目紧闭，心口一片猩红，正是苏无叶。 无妄剑客遇袭失踪，生死不明，在江湖上掀起一阵波澜，很快又被其他的江湖事给压了下去。 春去秋来，冬末迎春。 又是一年好时节。 雪月城迎来一位贵客，一位乘着轿子入城入府神秘兮兮的贵客，枪仙司空长风亲自相迎，虽这位贵客行事低调并未刻意表露身份，但能让三城主司空长风亲自相迎的也非普通人。 毕竟三城主很忙，大城主二城主空挂着名头懒得管事，一个整日酿酒乐得逍遥，一个沉迷修行练剑占着山头谁也不见，有什么事全甩锅给司空长风，大名鼎鼎的枪仙整日为城内城外江湖中的大小琐事发愁，头发都快白了。 偏他还有个调皮的女儿，雪月城的大小姐，半点不省心，缠着唐莲非得问出那神秘贵客是谁。 “你不知？你怎会不知！爹爹让你为那屋子里的人送药，你天天见他，怎会不知他是谁？” 司空千落心思通透，精明的很，唐莲不擅说谎，几番说辞之下被司空千落抓住了破绽，无声叹气。 “别闹了，千落，三城主让你在练武场，怎么跑这来了？” 司空千落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她自然是偷跑过来的，可这话她怎么能说，“爹爹心疼我，让我提前出来了！” 唐莲看破不说破：“快回去吧。” 司空千落原地跺脚，气的鼓足了腮帮子，“你们总是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不说，我总有法子知道！” 那人进了雪月城后一直待在绛雪阁不曾出来过，屋周围守着的并非雪月城的护卫，放眼江湖中，哪方势力入了雪月城中心还能带这么多护卫的，司空千落可从未见过。 唐莲每日傍晚送药入绛雪阁，司空千落虽不知屋中之人的身份，却也听闻他来雪月城是为治病。 据说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特地来雪月城寻求解救之法。 司空千落躲过护卫跃上屋顶，落地无声，她小心翼翼掀开一块瓦片，借着光线往里头瞧。 她选的位置不大好，角度刁钻，从她的视角也只能看见一只捧着书的手，苍白消瘦，雪肤之下淡青色青筋明显，果真是个病弱之人的手。 “小王爷，您看了半天的书，歇一歇吧。” 小王爷？ 司空千落瞪大异色双瞳，屏息冷静，迫近瓦片想要再看清楚一些。 “你们不让我出门，不让我碰剑，连书也不让我看了？那我干什么？躺床上睡觉吗？那我晚上又干什么？睁着眼睛发呆吗？” 司空千落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人说话真有趣。 “谁！” 被发现了。 司空千落没来得及撤退，迎面一道剑气，整片砖瓦被一劈两半，她失去支撑，仰面掉了下去，可司空千落怎么可能这么狼狈的脸朝地，半空中挥舞□□直插地面稳定身形，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可一想起这是雪月城，自家地盘，便也多了几分底气。 “你是何人！” 南澈护在小王爷身前，将司空千落好奇打量的目光挡了个严实。 司空千落昂首，□□背在身后，俏丽逼人，“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雪月城司空千落！” 南澈满面寒霜：“即便是雪月城大小姐，不请自来,竟还在屋顶上偷听！这就是雪月城的待客之道？” 司空千落自知行为有错，可对方骂她也就罢了，讽刺雪月城她就忍不住了，“这是我自己的事，要问责冲着我来！” 南澈意欲上前，一卷书籍轻轻拍了拍南澈手臂，示意他退开。 “南澈是个莽夫，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司空小姐见谅，但司空小姐不请自来，也非淑女所为，两相便抵消了吧。” 司空千落一时愣住，没言语。 南澈皱眉，想斥责，可碍于主子似笑非笑的警告便也忍住了。 苏无叶单手托腮，“司空小姐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司空千落回神，蓦地脸红，收回视线。 “你是王爷？” 苏无叶：“……大概吧。” “可你像极了我一位朋友。” 可某些细节却又是不像的。 眼前少年身子孱弱，似是极畏寒，还未到冬日，便裹上了锦衣狐裘，白绒绒的狐毛几乎将他整个人埋了进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王爷，方才那凌厉的一剑也是他身边的护卫使出来的。 她认识的那人，寒冬腊月也不过一袭轻薄白衣，潇洒恣意，万不会一连半个月都窝在屋中畏寒不出门。 只这世间巧合，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司空千落不知是失落还是怅然，“可他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苏无叶托腮的手吓的一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风声鹤唳 七分药，三分水，熬到只剩下两分，浓稠漆黑，让人难以下咽，隔着壶盖，那药味冲鼻，唐莲日日嗅着也难免嘴里犯苦。 送药这种事本不该由雪月城大弟子唐莲亲自来送，只静安王行事低调，又是秘密前来，接触萧无叶的人都有记录可查。 药汁由温转凉，阁内的动静还未消停，唐莲站在廊檐下，身侧靠着柱子情绪别扭的少女背对着唐莲，侧身余光却总不经意去看向隔着半掩门扉的烛光。 他听见屋内一声一声呕血闷哼，唐莲身形如松，气质冰冷严肃，言辞之间也难得的带了怒意。 “千落，小王爷身体孱弱，又不会武，雪月城的弟子你随便挑谁玩耍都可以，怎么能惊扰他？” 司空千落小声嘟囔：“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无妄……” 谁知道那萧无叶竟虚弱至此。 “无妄剑客两年前遇袭失踪，虽说是生死不明，但这两年销声匿迹，你也该死心了，这件事被师尊知道，你又要被关禁闭了。” 司空千落慌了，“别呀师兄！我知道我错了，你千万别告诉我爹！” 唐莲摇头。 门自内打开，南澈请唐莲进去，司空千落也想跟进去看看，却被南澈如寒冰尖锥的敌意目光钉在原地。 “药凉了，我去热一热，劳烦唐莲公子在这守着我家王爷。未免某些心思不正的骄纵之人，再伤了小王爷！” 门外的司空千落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也自知没理，“我走还不行吗！” 两个敌对的人相继离开，屋内只余下唐莲和靠在软榻上捂着胸口小心翼翼喘息的苏无叶。 唐莲并未见过无妄剑客，可从司空千落口中得知，这小王爷似是与无妄剑客长得极其相似。 像吗？ 唐莲内敛的眸光无意掠过苏无叶秀气紧蹙的眉头，面色苍白病态，眼眶像捻了花汁似的微红，眼睑低垂，深沉又湿润，瞧不清真实情绪，黑发如上好绸缎凌乱散在纯白狐裘上，乍一看竟如画中美人，勾魂摄魄。 唐莲未见过无妄剑客，但传说中从不错放一个任务的杀手，理应不会是如此羸弱的少年。 可惜命不久矣，说不出来的怜悯动容。 唐莲只管送药，却不知这药里放了什么，治的什么病，少年压着胸口，一呼吸便牵扯出剧烈痛意，肩膀轻颤， 想来，司空千落试探的一招，让他疼极了。 “师妹将小王爷认错成故友，错手伤人，是她的错，明日我会禀明师尊。” 苏无叶牵动唇角，嗓音沙哑，“三城主教女严厉，司空小姐孩子心性，我不计较了，唐公子也当不知道这事吧。” 唐莲：“……王爷心善。” 苏无叶想笑，却又顾忌心口的旧伤，硬是忍住，“我不心善，我是想借此有事请求唐公子。” 唐莲迟疑。 苏无叶：“不是什么违反道义或雪月城规矩的事，只想请唐公子给我一张雪月城的地图，想待我痊愈时，在这风景如画的雪月城好好逛一逛看一看。” 唐莲愣了愣。 苏无叶可怜的叹息：“人总要有个盼头。” 片刻后，南澈端着热好的药汁进门，唐莲也不必继续留在这里，两人擦肩而过，南澈心思敏锐，总觉得他踏入的屋内气氛哪里不对，却找不出缘由。 “小王爷同唐莲公子聊了什么？” 苏无叶端起药碗，盯着又浓稠又漆黑的苦药满脸绝望，“在聊下回能不能说服药坊在这药汤里加点蜂蜜或是冰糖，我没被病死，很快就要被苦死了。” 南澈干巴巴劝说：“良药苦口。” 苏无叶轻哼，在南澈的注视下闭着眼睛灌自己。 这药究竟有没有用，不过是皇宫里的那位自欺欺人。 “南澈，你说我的病能好吗？” 南澈弯下腰轻声安慰：“雪月城的药非同一般，小王爷定能痊愈的。” 苏无叶气若游丝：“那……姑姑会希望我痊愈吗？” 有那么一瞬，南澈心头陡然一紧，几乎以为苏无叶发现了什么。 南澈脸色微变，垂首不敢再看苏无叶的眼睛，恭敬回答：“自然是希望。” 无趣。 他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这些药根本无用。 因为无妄剑客像只白燕稍不小心就飞到了他们找不到的天际，而病弱的静安王哪里也去不了。 在宫里被关着，在这雪月城难不成也被关着？ 苏无叶扔了药碗，眼底冰冷。 两年前苏无叶重伤，寻常大夫治不了，萧羽不能耽搁，连夜赶回天启，虽当日消息被皇帝动用手段强力压下，可依旧透露了些许风声。刚入宫，御医院判便给他下了诊断，说是那一剑伤了根本，此生不能用武。 若苏无叶在宫中出生，这辈子荣华富贵，能不能用武不过锦上添花。 可苏无叶流落在外，十五岁便入了自在地境，重伤时年仅十七，江湖之中名声斐然，上一个如斯惊才绝艳的人还是前几年被贬出京的永安王。 但凡是稍有些武功的人突遭大难也不免心神俱伤，更何况是苏无叶这般高傲的剑客。 入天启城那一日起，苏无叶的身体一复一日的萧条破败，长公主整日守在塌前，憔悴不堪，长年累月修养之下难得稳定的病情又因苏无叶的伤势而更疯癫不安，皇帝受不住长公主的哀求，又担心长公主对那孩子的过于重视引有心之人的推测，引出当年腌臜事，不顾反对将苏无叶入了皇室宗碟，认在名下，特封静安王。 皇帝对外只说是早年流落在外的皇子，如今寻回了自然要认祖归宗，只他生母是谁，皇帝语焉不详，旁人也不敢打听。 只这小王爷身份蹊跷，立场也迷的很。 身处如今二王争权的漩涡里，竟能独善其身，而那两位竟也不约而同的忽略了苏无叶。 一个病秧子，又是…… “萧无叶！” 外头的少女活力灵动，不知是在这雪月城无聊了，还是因为苏无叶像极了她的朋友，或两者皆有，她闲不住，隔三差五便要过来玩一玩。 却再也不像上回一样咋咋呼呼，免得又伤了他。 唐莲撞见过，呵斥几次，司空千落也不见听进去，下回来依旧是“萧无叶”“萧无叶”直呼其名。 南澈面容冷硬，若非苏无叶阻止，他早就给她一个教训，雪月城的大小姐又如何。 苏无叶推开雕花镂金窗户，斜斜靠在窗边，只微微探首的上半身，那黑发垂到胸前被风吹起也不甚在意，几分隐晦的期待暴露了少年并非如他表露出来的提不起精神。 南澈心中被戳的陷下去一块，小王爷过的也着实孤苦了些。 “司空小姐今日又带来了什么花样？” 司空千落站在楼下，巧笑嫣然，“我给你带了枫叶蜜糖糕！你一定喜欢！” 这话说的笃定，她也确实看到了她想看到的，窗边的病弱少年似是丛林里饿久了的小鹿趴在枯草堆里瞧见了从天而降的鲜嫩可口的果子，那画儿似得眉眼里几乎溢出来的欢喜和鲜活，他几乎快从那窗户上跳下来。 南澈连忙将苏无叶拉回来。 “千落真是我知己！你不知这几个月喝你们雪月城的药，我身上都冒着苦味儿！” 给吃的就是知己。 苏无叶喜甜，可这两年他连糖都没多吃一块。 司空千落轻功上楼，毫不意外的遭到了南澈的警惕，司空千落娇哼了一声，瞪了眼南澈，挤开这人，坐在苏无叶身边。 “我不仅给你带了好吃的，我还给你带来了好玩的。” 司空千落眨了眨眼，说不尽的恶趣味：“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无聊透了，这雪月城漂亮是漂亮，可待久了可不乏味？” 苏无叶咬下一块蜜糖糕，顿时舒坦的眯起了双眼，甭管司空千落说什么，一律点头。 “我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闯荡江湖的！” 司空千落自言自语，见苏无叶只顾着吃，对她的话无动于衷更是叹气。 她扭头看向杵在另一边对她虎视眈眈的南澈：“你出去守着，我同你家王爷有话要说。” 南澈不理会。 司空千落咬牙，鼓着腮帮子，眼瞳灵动一看就是有了什么点子，她推了推苏无叶：“让你的侍卫出去守着！本小姐可不喜欢身后有个狼似的家伙盯着我！那眼神，好似要吃了我！” “你出去吧。” 南澈皱眉，“可是……” 苏无叶说话含糊不清，专注力全在蜜糖糕上，“出去。” “……是。” 南澈沉着脸，却也没走远，只候在门口，若里头有动静，他好第一时间闯进去。 司空千落亲眼见着南澈关上了门离开，不由得放松许多，这小王爷以前从未听过，若说是不受宠的，可身边的护卫皆是好手，也不知她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少女的算计跃然眼前，甚至兴奋的攥着拳头，她凑到苏无叶眼前，蠢蠢欲动，“萧无叶，要说甜食点心，我知道有个地方，虽说比不上雪月城，但绝对是你没吃过的！” 苏无叶佯装不懂：“我在天启什么没吃过，竟还有我没吃过的东西？” 这丫头八成又想诳人带她离开雪月城了。 “你不信？我可是堂堂雪月城司空千落，我骗你干什么！你回天启的时候把我带上，很顺路的！我给你引荐引荐！” 司空千落张着期待的双眼，湿漉漉的倒是十分可爱。 苏无叶吃完了蜜糖糕，盘子光溜溜的连个糕饼屑都不剩，他微微后仰，化身冷血无情小王爷，翘起唇角一派天真：“可我不想把你带上。” 司空千落语噎，这，这怎么和计划得不一样！ 这小王爷不按常理出牌！ “为什么！” 苏无叶一说话都是甜腻的香气，“唐莲说了，让我不要听你的任何蛊惑之语。” 显然这位大小姐是有前车之鉴，司空千落这段时日对苏无叶百般亲近，她自个儿觉得隐藏的可好，殊不知唐莲早就发觉了她的小心思，只不过没点破罢了。 “又是大师兄！！” 司空千落咬牙切齿，“你这傻子！凭什么只听大师兄的话不听我的！你果然和无妄空有一张脸长得像，别的全都不像！” 司空千落猛然起身，“下次不给你带吃的了！” 司空千落扭头就走，力气之大，推门的动静几乎惊动了整个绛雪阁的侍卫，南澈的手瞬间按在腰侧剑柄上。 苏无叶头一回被人说和自己不像的，心中复杂。 “南澈，雪月城中近日出了什么事？” 南澈目光盯着司空千落的背影，谨防她有什么招数，苏无叶突然提问，南澈顿了顿，道：“一片平静。” “哦。” 南澈的话都是一半藏着一半掩着，他的主子不是苏无叶。 可苏无叶的命令，在和主子的命令不冲突的情况下，南澈几乎是百依百顺，他猜测苏无叶定是闷在屋子里无聊了，沉思之下，差人去寻些话本送给苏无叶解闷。 只话本刚寻到，南澈抱着一堆书撩开里屋的帷帐，往常靠在窗边看书的小王爷，不知所踪，只余下倒塌的桌椅，凌乱的床铺，一片狼藉。 南澈怀中的话本“啪”的掉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时移世易 寅时一刻，小码头。 赶船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撑着杆子，半边脑袋倚在船框上打瞌睡，他面前蹲下一人，伸手推了推。 “船家可还过河？” 他立即惊醒，本就是干这活的，睡的浅，一听见动静，立即起身，瞧见岸边站着头戴斗笠的少年。 “过的过的！不过这晚上和白天不同，价钱上可能稍贵些。” “钱不是问题。” 少年上船扔给船家一颗金粒子，径自入了船舱。 “多谢客官！咱这就出发！” 上船的人正是半月前从雪月城离开的苏无叶，一路兜兜转转从不走官道，只挑水路。 船舱深蓝色的布帘被撩开，撑杆的船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也只瞧见锦衣长袖中一截苍白的手腕，细腻如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从不做粗活，估计是哪家世族偷溜出来玩的公子哥。 视线远处，一座隐隐绰绰的寺庙金鼎，不知是哪间寺庙，苏无叶一时又想起忘忧，第一宗师蜗在小小的寒水寺。 以往有轻功时不觉得，天下之大不论是悬崖峭壁还是深山老林，没有苏无叶去不得的地方，如今只靠两条腿，才发现雪月城和寒水寺之间的距离长的吓人。 他答应过无忧，每年都给他报平安，往年都是送些吃的表示自己过得很好，如今那蜜枣吃完了可没人再给他送了。 只怕忘忧也觉得他死了。 苏无叶摇头，无妄剑客在江湖中早已是个死人，这样也好，以后若是有人认出他，他只一概否认，他一没有无妄剑，二无傍身的高超修为，有的只是药罐子身体，和一锦囊的金粒子。 就让无妄剑客彻底陨落在巅峰时期，免得暴露出去平白丢了自个的脸。 苏无叶放下帘子，闭目休息。 过了约莫半日，小船忽然停了，船工靠在门边小声道：“公子，再过一个弯儿就到了目的地，可是……” 船舱内，苏无叶睁开眼，“可是什么？” “前头有人打架，两艘船堵在湖中央，咱们过去只怕被波及。” 苏无叶走到船头，不远处两艘商船相碰，一簇簇冒着火花，时不时几声炸响，倒像是江湖中人半道黑吃黑闹出的架势。 间或炸出的□□，江南霹雳堂的雷门霹雳子。 这年头，杀手都能改行当王爷了，江南霹雳堂黑吃黑似乎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咱们绕道走。” 苏无叶遥指南边一条小水路。 “这小道一般人可不知道，公子看来是常走这条路？” 人都有好奇心，可有些好奇心是不该有的。 有了，便得和性命挂钩。 “撑好你的杆。” 船家立即收敛，连声应下，再也不敢窥探少年斗笠下的真面目。 船家操纵船头转向，刚划出几米，一道人影从那熊熊燃烧的商船中坠落，溅出巨大水花，那人一头栽进湖里瞬间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船家瞄了一眼，那泛着波纹的水面蓦地窜出一颗湿漉漉的脑袋，顶着湖底的水草，像只水鬼，手脚并用疯狂扑腾，骇人的很。 “快救救我！我不会水啊！” 船家吓的脸色一变，直接调转方向避开那明明不会游泳，却一起一伏距离船边越近的“水鬼”，他可不想和江湖中人的争斗扯上关系。 船家慌不择路，一时小船像没头苍蝇似得在湖中心打转。 “水鬼”见此心中欣喜，暗道江湖中果然还是好人多，路人都能拔刀相助，区区不会水算得了什么！“水鬼”备受鼓舞，瞪着双脚，极其狼狈的往船只方向蹭去。 “你会不会划船？” 苏无叶低声疑惑。 船家叫苦不迭，“那人绝对会妖术！我这船怎么也避不开，只能在湖中心打转！” 妖术？ 苏无叶困惑时，那只水鬼一只手扒上船框，正准备上船，苏无叶面无表情抬脚利落一踢，侧目道：“快划走！” 船家愣了下，连忙划船，可船刚动弹，那人的手又扒了上来，这回苏无叶没来得及再踢一回。 因为那人直接抓住了苏无叶的脚腕。 力气之大，苏无叶竟无法后退。 苏无叶瞥了眼他满头水草之下昂贵的披风和衣着，大概是个有钱人，勉强半蹲下来，朝他伸出手，“上来。” 雷无桀挣扎着从水面中探出脑袋来，眨了眨被水涩的发疼的眼睛，朦胧视线中，恰巧一阵微风吹起苏无叶的斗笠白纱，露出那张因久病虚弱而模糊了少年凌厉，宛若女子的俊秀面容，雷无桀登时红了脸，表情微妙怪异，犹豫着搭上苏无叶伸出的胳膊。 便是搭上了，雷无桀也没将自己全身的力道都搁在他身上，只当下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居然抓着他的脚脖子，烫手似的松开，却差点又栽回湖里去。 “哈哈哈……”雷无桀自我尴尬的笑了两声。 苏无叶沉默。 “那边发生何事？” 苏无叶收回手，不着痕迹的将湿漉漉的胳膊在身后干燥的衣服上蹭了蹭。 蹭完才想起来这套衣服可是限量版，不由得后悔。 雷无桀一上船就盘坐在穿透大口大口喘气，抹着额头的喊，劫后余生，“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们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 歇了一会儿，雷无桀想起自己是被救了一命，双手抱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雷无桀，不知姑娘姓名？” 少年声音爽朗，却莫名透着几分别扭，大概是从未在女孩子面前这么正经拘束的说过话。 初出茅庐的少年人。 当真是胆大的。 苏无叶也没恼，虽说他比雷无桀大不了几岁，但自诩江湖前辈，自然不会小气的跟后辈计较称呼问题，云淡风轻，“萧无叶。” “萧姑娘！” 苏无叶似笑非笑，也没特地纠正雷无桀的称呼，徒增尴尬，反正只是个小误会，以后总会解开的，唉，我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贴心的江湖前辈，苏无叶叹息着，转身进了船舱。 雷无桀摸摸鼻子，相当自来熟的和船家搭话：“你们去哪？” 船家全身僵硬，“你……你……” 雷无桀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船家，再耽搁下去，你可就没银子了。” 苏无叶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船家一个激灵，兢兢业业开始划船，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苏无叶畏寒，一着冷便骨头缝里冒寒气，而这里地势与雪月城不同，越靠近天的地方，越冷，裹了好几层衣服再穿也穿不进去，苏无叶双手冰冷，只能靠一块暖玉握在手心里，一入镇就打听这儿最好的客栈。 下了船后，两人目的地相同，便一道同行，雷无桀赤膊坦胸浑身炙热，看什么觉得什么有趣，连没什么新意的耍猴他也能望的眼睛冒星星，与之相反的，苏无叶气质清冷，话不多说一句，一个天一个地，两个季节在一处。 “一个跳火圈你也能看的津津有味？难不成偌大雷门，就没什么新奇玩意儿？” 在雷无桀不知几次惊叹后，苏无叶终于忍不住，他双手揣袖，白色的大披风罩住苏无叶，走路轻盈，乍一看仿佛在飘。 雷无桀没听懂苏无叶暗讽没见识的潜台词，理所当然道：“雷门又没养猴子，你不觉得它们很通人性吗？好像还能听懂人说话！” 苏无叶盯着那被摊主命令作各种滑稽招式的猴子，摇头，“这天太冷了，你受得住，我受不住。” 雷无桀的注意力终于从猴子身上移开，“你要不要去看大夫？” 正常人这种天气顶多多加个外袍，哪像苏无叶裹的像只鹌鹑，恨不得长了满身羽毛才好。 “我现在一看到大夫，嘴里就冒苦味儿。” 苏无叶身上似乎真有股药味。 雷无桀才意识到这细节，并不浓烈，粗心时很同意忽略，靠的近了，比如此刻，苏无叶下意识靠近在雷无桀牌人体热源，毛茸茸的领子几乎蹭到雷无桀的肩膀，淡淡的药香穿透厚厚的披风，微苦微香，淡极了，但一旦嗅到，便时时刻刻萦绕在鼻下。 他很少生病，就连练武时受伤都很少有，他初入江湖，无法对苏无叶的痛楚感同身受，可少年侠客总有种热血天性，锄强扶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雷无桀当即也不看杂耍了，陪着苏无叶一同找客栈。 只是—— “我没钱……” 雷无桀害羞的挠了挠后脑勺。 苏无叶不太相信一个穿着和他限量版锦衣同一个生产厂家的雷无桀，居然会没钱？ 虽然他也没准备让雷无桀付钱。 但雷无桀居然没钱这个事实震惊了苏无叶。 雷门居然……穷到这种地步了？ 苏无叶沉默。 这两年发生了什么，真是时移世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故人已逝 “无叶，等你长大了，成为一流的剑客，天高海阔，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唯独有个地方，务必避开。” 五岁的苏无叶牵着父亲的手，那是两人第一次登上蜀南最高的悬崖，迎面云卷云舒，苏乘风一袭青衣，随风飘扬，腰侧配着无妄剑和一壶酒，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尽显岁月沧桑。 苏无叶当时不懂苏乘风坦然话语中藏着的过往，只问道：“哪里？” “天启城。” 苏乘风是一流的剑客，他淡泊名利，一把剑一壶酒，浪迹天涯无所不往，苏无叶很少在父亲脸上看到任何晦涩阴郁，他总是豁达又强大，在当时的苏无叶眼中，父亲是世间的神，可神的过往也历经辛酸和掺杂着玻璃渣的蜜糖，比如他言语中某个山脚小镇落了一地的粉色桃花，比如苏无叶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母亲，那个被苏乘风称之为桃花仙子的女人。 苏无叶在八岁那年和那只存在父亲口中的女人匆匆一瞥过。 在城毁人亡之际。 一身褴褛血迹的八岁幼童和装饰华丽的金顶马车交错，那一年秋末的凉风吹起的马车帘子一角，幼童不经意间的匆匆一瞥。 只一眼，就认出了她。 苏无叶同她长得极像。 墨色浓重，客栈中，苏无叶蓦然惊醒，满身冷汗，半湿的纯白里衣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低垂着头，黑发有几缕纠结在被褥上。 他很久没梦到父亲了。 他很少做梦，梦境这种对杀手来说极其危险的东西，他从不会犯这种错误。 桌子上一盏沉香，淡色烟雾如柱缭绕，奇特香味弥漫，苏无叶走下床，行动间颇有些迟缓，懒散的领口张开，露出少年莹润的锁骨深窝，他抬手灭了香，开窗通风。 “阁下既然来了，不如正面一见？” 窗外星辰万里，少年立于窗前，里衣单薄，广袖白衣黑发如墨飘飘欲仙，装逼一时爽，冷成狗只有苏无叶自个儿知道。 所幸那人清楚苏无叶体质，也非恶意前来，一双手顺过衣架上的狐裘披风，将窗前的苏无叶裹得严严实实。 他不刻意遮掩，虎口处挂着的一串玉质佛珠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夜色中足以昭显来人身份。 右手杀生，一剑既出，风雪枯萎。左手慈悲，佛珠轻捻，魄灭魂飞。 苏无叶没想到来追他的人竟然是瑾仙。 未免……大材小用了。 “小王爷睡的不安稳？” 隔着半寸的空气，瑾仙轻轻贴在苏无叶身后，侧头垂目，似情人间的呢喃低语。 苏无叶早该猜到是他的，他身上特有的佛香，很难忘却，可屋内残余的沉香盖住了瑾仙的佛香。 若非苏无叶敏锐，只怕也不知道自己睡的屋子里多出一个人。 苏无叶目不斜视，只顾着看星星，“这香让人睡的不安稳。” 半截檀香静立在香炉中，淡青色香灰逐渐泯灭。 瑾仙自苏无叶身后，双手绕到他身前提他系上披风的带子，乍一看仿佛拥抱一般。 “小王爷不喜这香，这两年在宫中怎么不说明白？瑾仙便吩咐人给小王爷换新的。” 静安王看似身份尊贵，可若论手握实权，还不如瑾仙。 “香是好香，可香里的东西却不是什么好东西，瑾仙公公是觉得本王这副身子不够破败，特地来添上一笔？” 苏无叶转身推开瑾仙，视线四下观望。 瑾仙相貌俊美，说话雌雄难辨，语气看似轻缓却字字意味深长，平添压力。 “小王爷不必担心，瑾仙今日只是以朋友身份前来。” 苏无叶轻笑，“你的动作竟比南澈他们还快，父皇也定是知道了我在哪，怎么不告诉姑姑，好让她派人把我抓回去？” 瑾仙样貌俊美如妖，可苏无叶并不会因为他令人赏心悦目的外表就忽略了这人可怖的强大实力。 如果他不是为了抓苏无叶回去，那他定是有别的让人难办的目的。 不巧的是苏无叶心情不好，瑾仙就是长得是天仙，苏无叶的心情依旧不好。 那个雷无桀，敌人都上门了，怎么还在隔壁睡的跟死猪一样！ 雷门这一届的弟子如此愚笨马虎，雷门未来真是堪忧。 瑾仙：“你隔壁的少年被灵均伯庸引开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苏无叶：“……” “瑾仙今日来，只是想当回探子，给小王爷递个消息。” 瑾仙脾性，苏无叶和他相处两年多多少少也略知一二，他碍着苏无叶身份自是不会对他不敬，相反，他待苏无叶近乎是百依百顺，虽说苏无叶也极少提出什么要求，堂堂大监做到这种地步，侧面也可见苏无叶和萧羽萧崇不一样，他和皇位无关，所以瑾仙才能将喜好展露的如此肆无忌惮。 可苏无叶心底总笼罩着一层不安，如果是两年前的无妄剑客，他自是没有这种担忧，可混迹江湖，尝过了脚下踏风挥手便是数条人命的滋味，一招跌落成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病秧子，面对风雪剑，多多少少，是有些怕的。 瑾仙定然是察觉到苏无叶裹在厚重披风下的不安，他目光闪烁，不知笑意还是别的，“看来是瑾仙来的唐突了，但这消息，小王爷会想知道的。” 苏无叶站在原地，神色平静。 瑾仙缓缓上前，俯身在苏无叶耳侧。 “……” 雷无桀追着灵均伯庸足足两里路，即将抓住时对方不知耍了什么手段，雷无桀跟丢了，不得已，他只能回来，见隔壁苏无叶的房间房门大开，多走一步过去问候。 “有伙小贼想偷东西！幸好被我发现，赶出客栈！萧姑娘今晚可以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不用担心有贼偷你的东西了！” 雷无桀笑容灿烂，颇有几分自得，满身几乎快晃瞎人眼的正气热情，真不愧是穿着一身红还坦着半边胸口的江湖少年侠客，满腔热血啊。 那两小贼虽然没正面交手，但看轻功估计也非寻常小贼，萧姑娘毫无自保能力，若今日那小贼误闯的不是雷无桀的屋子，而是萧无叶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雷无桀自认为自己制止了一场可怕的事故。 可苏无叶背对着雷无桀，毫无反应。 雷无桀心下困惑，他一时没注意桌子上多出的香炉，直至走到苏无叶面前才发现他竟无声流泪，透明温热的液体划过面颊坠在下巴上摇摇欲坠，他面颊不正常的泛红，似是情绪到达了某种高峰。 雷无桀呆愣愣直勾勾的盯着苏无叶，倒和苏无叶一样脸奇奇怪怪的红了，傻乎乎的实在不忍直视。 苏无叶没有说话，只呼吸紊乱，目光移到雷无桀脸上时，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嫌弃和愤怒。 雷门完了！ “你可有同门师兄弟姐妹？” 雷无桀半晌才反应过来：“有，有的。” 苏无叶咬牙切齿：“若他们都和你一样，雷门不幸，你个夯货，他们故意把你引开你没察觉出来吗？哪有小偷一进门把你惊醒，什么也不做就等着你去追的！？” 雷无桀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动静那么大，不过……萧姑娘，你说的是什么货？” “……ben货！你这个笨货！老子八百年没这么生过气了！” 苏无叶气的抄起桌子上的香炉砸过去，雷无桀敏捷躲开，雷无桀没被砸到，苏无叶倒是过情绪过于激动而头脑发晕，不得不撑着桌面缓一会儿。 雷无桀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细枝末节，他好像确实被算计了，不过——“萧姑娘，你怎么哭了？” 苏无叶动作一滞，想起瑾仙的话，不由黯然。 “忘忧死了。” 入魔，杀了数十名香客和寺中僧人，最后忘忧大弟子及时赶到将他制住，坐化于佛前。 这是大半月前的事了，那时苏无叶还在雪月城养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五花马，千金裘 佛门六通，神镜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忘忧所精六通，使他能看透世间生死形色，众生心中魔障，临到最后，也成了忘忧自己心中的魔。 寒水寺主持坐化，一时风声两两，但更引人注目的却不是第一禅师入魔这等令人唏嘘之事，而是忘忧死前，将罗刹堂所有秘术通通一场大火烧了干净。 苏无叶离开雪月城前往寒水寺，其一是为了给忘忧报个平安，其二便是为了罗刹堂的秘术之一，能重塑他全身经脉的邪术。他想做个抢人秘籍的坏人，可如今连个坏人也做不得了。 忘忧将罗刹堂的秘术毁灭，自然不想它们落到其他人手里，便是苏无叶，亲口问忘忧讨要，那个心思剔透的老和尚也难以答应苏无叶的请求。 本来，苏无叶是想拼了和忘忧多年的交情，死皮赖脸也要进罗刹堂，忘忧突然坐化，罗刹堂被毁，摆在苏无叶面前的似乎是条绝路。 偏偏这种时候，苏无叶病了。 夜深露重，窗前吹风，又逢人生大起大落，几番折腾之下，苏无叶高烧不退。 “老夫只能给他灌一碗伤寒药，观二位气度不凡，想必出身大家，这位少侠还是赶快将公子送回家吧，这位公子-身埋隐疾，家中定有稳固之法……” 大夫喋喋不休的说着他的见解，这清冷天气，额角密密麻麻渗着汗珠，这少年一切脉，破碎脆弱的经脉吓坏了这小镇上的普通大夫，何人心思手段如此狠辣绝情，这少年若非汤药和保命之法吊着，只怕早就魂归西天，就看这两人衣着不凡气度不俗，大夫也不敢牵扯太多麻烦。 可说了半天，这黑头发的红衣少侠像尊雕塑，全身僵硬，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雷无桀却只听懂了“公子”二字，这两个字堪比魔咒不停在脑中盘旋回荡，当即如遭雷劈，瞪圆了眼，似是连呼吸都差点换不上来，世界受到了强烈冲击。 萧姑娘……他不是姑娘？！！ 那那那…… 雷无桀涨红了脸，本就热血张扬的少年，此刻真像个冒着热气的熟螃蟹，在屋子里来回蹦跶。 这段时间他到底有多蠢啊！！当着萧兄弟的面喊人家姑娘一声接着一声！！ 不，重点是为什么萧兄弟也不提醒他？！ 雷无桀抱着脑袋就差蹲在墙角画蘑菇，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恨不得自己个儿钻进地缝里。 床上的少年闷哼，细微的动静也能吓的雷无桀如惊弓之鸟，手脚不知往哪放。 “萧，萧无叶，你醒了？” 雷无桀默默滚动着喉咙，紧张兮兮瞪着苏无叶苏醒，可半晌没动静，困惑的看向大夫，那大夫捋了捋山羊胡，“这位公子身体孱弱，半梦半醒，喝了药，他很快就会退热，但这位公子的隐疾……就恕老夫无能为力了。” 大夫告辞，雷无桀将自己身上仅剩的银子铜板都给了大夫，多换两包好药。 “这可怎么办。” 雷无桀望着昏睡的少年，一脑子空白。 人傻钱少的雷无桀压根不会照顾人，听见苏无叶半昏睡之时嘴中呢喃着“寒水寺”“忘忧”，雷无桀心里记下，稍一打听便知道了寒水寺忘忧坐化的事，以为苏无叶是急着要去奔丧，当即在背上加了张竹椅，把苏无叶绑在椅子上免得他滑下去，认真的像小王爷忠心耿耿的仆人。 亏得雷无桀武功不俗，力气超然，衣衫半露，露的不是像苏无叶一样贵公子一样细腻的雪肤，而是十分可观藏着魄力的虬结肌肉，冰天雪地，身上也冒着阵阵热气，背着个人也能赶路。 可清冷天气，将一个重病之人背在身上赶路，也就雷无桀干得出来。 苏无叶像躺在一艘随风漂泊的小船上，醒来时，入目是灰白色的天空，层层叠叠厚重的云迫在眼前，冰冷的晶体毫无预兆从天空坠落，苏无叶很久没亲自碰过雪了，天启的雪和这里的雪不一样，天启下雪，苏无叶会搬到别宫居住，那里只有他一人，没有窗户没有自由，只有燃烧的地龙和偶尔来探望苏无叶的萧羽或瑾仙。 他脸庞冰冷，身体似乎在移动，可这姿势委实太怪异。 “我在哪？” 身下传来雷无桀饱含热气的呼吸声，“我们在赶路！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丢下的！” 苏无叶沉默一会儿，又道：“赶去哪？” “寒水寺！” 苏无叶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清远处风景，越来越大的风雪遮蔽了视野，苏无叶裹着的白狐裘沾上雪花，他体温比寻常人要低上一些，雪花落在苏无叶身上如凝固了时间，融化缓慢。 “既然赶路，为什么不雇辆马车？” 雷无桀无奈道：“我没钱啊！” 苏无叶额角抽动，语重心长，“我有钱。” 雷无桀笑了几声，坦然至极：“我忘记了！等到下个地方我们再雇马车吧！” “等到了下个地方，我就冻死了。” 苏无叶念及死字，心中毫无波澜，“我死了，他们会杀了你，雷无桀，你寻个地方把我丢下吧，我会留下遗书，只说是我自己寻死和他人无关。” 苏无叶这话说的特消极，满身颓色，他也许不该挣扎奔着不该奔的希望，他本就是靠着药汤吊命到现在的病秧子，经脉破败，真气逆流，当年那人一道剑气至今还留在苏无叶的心口，每每运功，与之相抵，痛苦不堪，无数个夜晚，在宫里苏无叶不死心的试了一次又一次，鲜血洒满床铺。 如今死了也好，反正天启他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苏无叶丧的不行，他身体羸弱，再丧也不显得违和，只他容色苍冷，本就病态，近乎与雪融为一色，漆黑的瞳失去光泽，半阖着毫无生气。 不怪雷无桀将苏无叶认成姑娘，少年凌厉朝气，早已被这两年的病痛消磨殆尽，剩下几分模糊性别的单薄纤细，他模样又与长公主相似，长公主年轻时被称为北离第一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把我丢了吧。” “我不！” “丢了。” “绝对不！” 雷无桀不明白前几天还精神满满的少年怎么变成这样，但他绝不可能丢下苏无叶，“我之前将你认成了姑娘，你还在湖心救了我，我雷无桀做不出丢下救命恩人这种垃圾事！” 苏无叶叹气：“其实我压根没想救你。” 这是实话，可说实话了，雷无桀却不信，只觉得这是苏无叶故意说出来刺激他的。 “前头有个客栈，我们喝点热汤，再打听一下有没有马车，你不会被冻死的。” 这大雪天，荒郊野外，左右是山，哪有客栈？ 可伫立在雪中的确实有家客栈，被霜雪覆盖一半的牌匾上写了雪落山庄四个字。 这山庄老板一定是个有钱人，把客栈开在这种地方入不敷出还没破产，可不就是有钱人？苏无叶面无表情的想。 殊不知山庄内的某人也是这么想的。 虽徒步行走十分寒酸，但那红衣少年的衣服料子可是凤凰火，一匹千金，而他背上背的少年身上穿的更是京城毓秀坊一年才出一件的雪狐白裘披风，一小块就够寻常人家半年的饭钱。 萧瑟拢了拢袖子，心中大为舒畅，刚才还考虑将客栈高价卖给百里之外鸿路镇上的李员外，现在肥羊就上门了，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萧瑟非得从这两人身上赚够修客栈的钱不可。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礼貌迎客的是雪落山庄的老板，小二反倒迟了一步。 雷无桀像阵风一样飘过，萧瑟难得的亲自接待就这么被人无视。 这雪真冷。 萧瑟抖了抖衣袖，转身，眼神示意店小二，小二立即反应过来。 “客官，需要点什么？” 雷无桀小心翼翼扶着苏无叶，萧瑟这才将颇有些挑剔的目光从雷无桀身上移开，不经意般落在苏无叶身上。 在进门时，萧瑟就发觉，同红衣少年蓄势待发的热量不同，墨发少年吐息深深浅浅，这是病重之人才有的呼吸，毫无规律，当看到雷无桀照顾的姿态时，萧瑟更确信了这一点。 只这少年的长相…… 希望是他猜错了。 “要两碗阳春面。” 阳春面？ 店小二干笑：“客官还要点别的吗？我们店里的招牌桃花酥和桃花酿都很不错。” 雷无桀对吃的没太大要求，刚想拒绝。 苏无叶扯住他袖子，仰首对店小二道：“桃花酥，杏仁羹，酒就不用了，再来两盘你们店里的拿手菜，雷无桀，把药包给他。” 雷无桀“哦”了一声，将药包递给店小二。 “会煎药吗？” 店小二抓着药包，“会的。客官你稍等。” 苏无叶说完这几句，便喉咙发痒，抬手捂唇压抑着轻咳几声。 “客官身体不适，这天气恶劣，不如在客栈修养几日再上路？” 萧瑟见缝插针，笑容温和，倒真像是为苏无叶身体考虑的好心人。 苏无叶垂眸，并未直视萧瑟的脸。 “也好，我就在这修养，雷无桀，你初入江湖不必因我耽搁，吃完你就上路吧，救命之恩，等你闯出名头了，我自会向你讨。” 雷无桀闷不吭声，苏无叶说的有理有据，雷无桀想反驳可又没那口才，只得憋着。 他坐在凳子上，像只受委屈的小鸡仔。 两人一时沉默。 直至萧瑟打破这奇怪的沉默，“这位小兄弟姓雷，可是江南霹雳堂雷门的弟子？” 提到师门，雷无桀当即精神许多，龇牙笑的灿烂：“当然！雷无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雷门雷无桀！” “哦。”萧瑟反应平平，话头一转：“那这位是……？” 萧瑟看向苏无叶。 不知是不是雷无桀的错觉，总觉得这笑的温润可莫名讨人厌的客栈老板一开始就是想问萧无叶。 “萧无叶。” 苏无叶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 萧瑟顿了顿，几乎和苏无叶如出一辙的广袖揣手，披着裘皮大衣，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可苏无叶是真冷，萧瑟是真冷还是装模作样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真巧，我也姓萧，名瑟，看来八百年前，我们是一家。” 做生意的说话难免热络，可这热络落在苏无叶耳朵里便怪怪的。 苏无叶抿唇，进客栈至今，这才第一回抬头去审视客栈老板，不看还好，这一看，苏无叶脸色更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雪落山庄 京城毓秀坊的衣裳便是达官贵族家的世子小姐没搭上线，也很难买到他们家镇店的料子。 苏无叶身上的白狐裘是去年上元节萧羽送他的珍品，耗时三个月，由毓秀坊当家裁缝亲自操手，便是袍角不起眼的银丝线绣花，也是皇帝皇后御用的绣娘女官，最重要的是这白狐是萧羽亲手所猎，可谓天底下独一件。 当时把苏无叶感动的热泪盈眶，作为一个穷的叮当响，做任务的钱稀里糊涂就花完了，毫无规划和账本的江湖杀手，同个款式的衣服他有二十套,经常性毫无底线的蹭目标人物的吃食，从来没体验过什么叫将金钱穿在身上的滋味。 他和动物缘几乎为零，隔了百里，那些毛茸茸的小可爱仿佛开了天眼，躲得苏无叶远远的，他想追着一只摸毛毛都相当难搞。 因而这件白狐裘一到手，苏无叶几乎一年四季都将它穿在身上。 并许下了就算他讨厌全皇宫的人，也会把萧羽当成他至亲至爱的好哥哥，两人当晚就喝了一壶清冽不伤身的果酒，勾肩搭背兄弟情深，彻夜交谈。 现在想想。 真是特么信了他的邪，雷无桀那个傻子一身凤凰火的衣裳也就罢了，雷门好歹也是名门，可这荒山野岭一个破败山庄的老板居然跟他用的是同一个料子，说好的毓秀坊的珍品千金难买呢？ 怎么这偌大江湖，还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两个？ 毓秀坊莫不是卖白菜的。 “一间房，再烧两桶热水上来。” 苏无叶给店小二两颗金粒子，飘上了台阶，半晌想起来，半途折身对那捧着金粒子看向苏无叶如同再世父母的店小二说道：“和我一行的那傻子，让他吃完就走，我不跟他一道，他想住下来，让他自己付钱。” 雷无桀可没钱住客栈了，苏无叶迫他离开，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接着往下走。 可他自己决定是一回事，别人迫他决定又是一回事，不论苏无叶此刻如何冷酷无情，雷无桀一根筋认到底，他一定要看着苏无叶伤寒好了才肯离开。 可伤寒这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若苏无叶的病情反反复复，雷无桀难不成也跟着耗在这？聪明人都知道如何选择，可显然雷无桀不在聪明人这行列里。 倒是一腔善意纯挚，江湖中这类人通常都死的很惨。 雷无桀正失落，身侧飘过来一道轻缓低沉的声音，如原地炸开，惊的雷无桀浑身一个激灵。 “也不是没有法子。” 这人什么时候飘过来的？ 雷无桀搓了搓突然暴起汗毛的胳膊，眼睛微亮，“什么办法！” 萧瑟似笑非笑，缓缓道来，观察敏锐，“那少年看似冷漠，可刀子嘴豆腐心，你瞧他点的这么多糕点，他自己只动了两块，明摆着是给你准备的上路干粮。” 苏无叶点了两盘糕点，他一向爱吃甜，可这回只动了两块着实稀奇，其余的菜他几乎一口未吃，烤鸭可以用油纸包着带上路，连煎烤小黄鱼也是便于携带的吃食，苏无叶唯一动的也只有一碗豆腐羹，那裹着半透明汤汁的青花勺安安静静躺在碗中，浅浅的半碗。 他吃的很少。 伤寒未好，被雷无桀拖着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半天，他没死他自己都觉得命大。 这些苏无叶不说，雷无桀那傻子也是发觉不了的。 可这些却逃不过萧瑟的眼睛。 雷无桀忽然握紧拳头，眸中坚定。 “我必须要留下来！” 萧瑟撩起衣摆，端坐在苏无叶方才做过的凳子上，抬首挑眉：“哦？你想怎么留下来？”见雷无桀目露迷茫，萧瑟叹息，这两人是怎么走到这来的。 “我这客栈风雅宜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地势偏僻，你想留下，我就勉强给你安排个活计，不远处有个官道，你每日守在官道边替我拉几个客人来，我包你一日三餐。” 说罢，萧瑟伸出三个手指，那微笑的模样仿佛他给了雷无桀多大的便宜。 雷无桀又不是真傻子，“你骗我给你干活呢？！我怎么给你拉客？” “这不简单，这天气诡谲莫测，官道临靠半山，若是大风吹过引发雪崩堵截了半路，这一时半会儿也绕不过去，自然得找个客栈了。” 萧瑟张开双臂，环顾四周：“而这方圆百里，只有雪落山庄一个客栈。” 四面漏风的大堂内，萧瑟振振有词。 雷无桀：“哇，你心好黑。” 萧瑟瞥他一眼，“我只是帮你留下来，你可知他为什么叫了两桶水？” “为什么？” 萧瑟摇头，“因为他冷，他很冷。” 雷无桀浑身热气，苏无叶体质和雷无桀不同，他能在冰天雪地毫无异样，苏无叶却不行，可在人面前，苏无叶不想露出疲态。 房间内，店小二将屏风后的浴桶装满热水，将一袋药包放入桶中，回头见苏无叶漆黑的眼冷冷盯着他看，心中一跳，连忙解释：“我家老板说这药有助气血，客官放心。” “你出去吧。” “哎哎。” 待他离开后，苏无叶将药包从浴桶中捞出来，放在鼻下轻嗅，病了两年苏无叶也算久病成医，这确实是有助气血的补药，这客栈看着破烂，老板倒是很会做生意。 苏无叶以为这是推销，想起自己依旧鼓囊囊的锦囊，收下的心安理得，脱下白狐裘，抖了抖，从苏无叶身上簇簇落下的雪花在脚边坠落成一滩水渍。 将衣服挂在屏风上，苏无叶整个人没入热水中，寒冷的身体逐渐回暖，一时放松，脑袋昏沉沉的，喉咙似是堵着东西，呼吸都不顺畅。 伤寒难受，苏无叶以往习武身体强健，后来伤了经脉成病秧子，宫里那位也从来不让他受半点苦，他有十来年没体会过伤寒的滋味了。 “忘忧，我不信你真的彻底毁了罗刹堂秘术。” 肯定还留下点什么。 少年如游丝的低喃卷入蒸腾热气中，消散，被水汽濡湿的睫毛低垂下敛，苍白的脸被熏成桃花色。 当不成杀手剑客，苏无叶当个病如西子的柔弱美人也是能杀尽天下的。 可惜苏无叶满脑子的武功秘术，毫无风情念头。 苏无叶的剑继承苏乘风，无妄剑吹可断发，削金如泥，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剑，苏乘风死后，他将无妄剑交给苏无叶，两人习的都是正经剑术，即便后来苏无叶误入歧途成了杀手，一招一式也都是苏乘风的影子。 两年前，苏无叶入宫后，就再也没见到无妄剑，他知道无妄剑在哪，只是他八成是要不回来的。 苏无叶躺在床榻上，抬手并指虚空比划着旧日剑招，他一得空都会以指作剑“练剑”，他还抱有哪一日重塑经脉重回当年无妄剑客的想法。 日日“练剑”，哪怕苏无叶此刻痊愈，给他一柄剑，他也毫不生疏。 一阵冷风吹开窗户，窗框打在墙壁上，惊醒了沉溺在幻想中的苏无叶，他起床关窗，才发现这窗销坏了，关不严实。 苏无叶微微探首，窗户下正当客栈庭院，廊檐下，两盏明灯亮堂，客栈老板萧瑟坐在石桌边，喝着茶，遥望院中萧条的桃树，颇有几分文人骚客风雅的意境。 苏无叶的目光掠过萧瑟身上和普通客栈老板绝不相符的衣裳，出言提醒：“萧老板若想生意做得好，还是先将客栈修葺一番吧，这窗销都坏了。” 萧瑟似是才发现苏无叶，举起茶杯对苏无叶颔首，“雪落山庄，若是视野可及之内都封的严严实实，哪里还看得见雪落呢。萧公子可见过黑夜下的雪景？” 他当然见过。 蜀南的峭壁冰雪，逃命时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洒在雪地里，夜色下如同漆黑的深渊沟壑。 再者就是两年前寒水寺的冬至。 同无心的交战，那一夜的雪同和似佛似魔的和尚一样让人欢喜让人愤怒。 苏无叶静静观赏了一会儿雪落的景，“确实美。” 可美归美，他房间的窗销也得换新的。 萧瑟一直在看苏无叶，他的脸，他的眼睛，还有那羸弱却隐含剑意的风姿，直至苏无叶低头，萧瑟自然而然垂首喝茶。 “我听店小二说，萧老板雇佣雷无桀给你当伙计？” 萧瑟指尖点着杯壁，笑道：“你朋友执意留下，我也没办法。” 雷无桀，虽然一根筋横冲直撞的，可那一腔赤诚，很难让人不动容。 尤其那日湖中心苏无叶的援手伸的没那么正直。 他却记那么久。 “真是傻子。” 南澈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牵扯的人越多，对苏无叶没有坏处，可若雷无桀真的因他伤了性命，他可要自责了。 难搞。 苏无叶皱眉，合窗，用椅背抵住窗户边，免得再被风吹开。 只是南澈的人还未到，雪落山庄隔日却迎来另一个人。 雪落山庄地势偏僻，常年大雪纷飞，道路崎岖，走这条路的大都是江湖中人，山脚下一条狭窄官道，曲曲长长，傍晚时分突发雪崩，堵截唯一的道路，清理出可供两匹马通行的路也得一天。 无双迷了路，同大部队走散了，兜兜转转越走越偏，可所幸的是迷路的不只有他一个。 “大哥，前头有个客栈。” 一伙寒酸的混混。 无双骑着马，背着巨大剑匣，袋子里的干粮早就吃完了，此时饥肠辘辘，没吃的，无双就没力气，坠在混混后头慢悠悠的走向雪落山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遮遮掩掩 “在下萧瑟，雪落山庄的老板。” 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萧瑟面带微笑，语气中十足十的礼貌，仿佛没看到对面锃亮的大刀和威胁。 该几两钱，那就几两钱，雪落山庄开业迎客，不论是世家豪绅，还是江湖中人，亦或是目的不纯的地痞流氓,本店都不提供赖账业务。 “这位客官，本店都是先付钱再上菜，几斤肉几两酒，还是提前说好为宜。” 大汉怒瞪：“我没钱！” 他指向萧瑟：“但你一定很有钱，就算你没钱，你身上的大衣怎么说也能值百十两银子——” 说罢，竟是想抢劫。 开客栈的难免遇到地痞流氓，只雪落山庄地势偏僻，少有那些惹事的过来不长眼，可也不是没有， 个头矮小的胖混混领着他的小弟们装腔作势，其实口袋里穷酸的很，偏偏越穷越无赖，这类人最是麻烦，萧瑟叹气，双手交握拢在袖下，云淡风轻，不过，也不是无法解决的麻烦，客栈里有个真正有钱的人，萧瑟大发慈悲，不从这几个可怜虫身上再压榨点价值。 只是刚想忽悠放过他们，萧瑟耳朵里长了绒毛似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上纲上线认真辩驳起来，“我这裘皮大衣岂止百十两银子？五花马，千金裘，京城毓秀坊，有钱人一匹难买，我这套光做便做了足足三个月，又运了一个多月，百十两银子，买我个袖子都不够！” 流氓大汉孤陋寡闻，被萧瑟一通科普，傻不愣登的。 “老大，咱不是要打劫吗？” 小弟小声哔哔，大汉终于回过神来，目露凶相：“既然你有钱，好！把你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不然我就毁了你这店！” 话音刚落，大堂另一处桌椅被一劈两半，断木飞屑炸到萧瑟脚边，倒把那几个大汉吓了一跳。 萧瑟之前注意到，同这伙混混前后脚进客栈的还有一背着巨大剑匣精神气儿萎靡的短发少年，一个人有钱没钱，只从外表就能看出来，雷无桀那表里不一的算是萧瑟失策，但这短发少年绝对不是个穷酸人。 店小二上前招呼，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店小二缩在柜台后边，进门时精神萎靡的短发少年，手持一柄短刀在楼梯上和苏无叶你来我往快速过了三招。 苏无叶往年习武留下的身体反应还在，可也只能躲过无双试探的三招，一缕黑发削断落在地上，苏无叶步步后退，可这毕竟是楼梯，不是平地。 无双第四招一反之前的试探，他的眼神莫名带了点不可置信，似是苏无叶的反应和无双想象中的不一样，苏无叶仰躺在楼梯上，那柄尖锐白刀停在距离苏无叶眉心不过半寸的距离，冷血兵器的寒意激起苏无叶皮肤上的小汗毛，心头冒起久违的杀意。 可想起自身的狼狈，苏无叶只得垂下眸，装作去看短刀来掩藏眼底的锋芒。 那短刀刀身被两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夹住。 再迟半秒，苏无叶的脑袋都要开花了。 无双的表情就直白多了，困惑又不解。 这人轻功如此高超。 夹住短刀的正是方才还在和那几个大汉周旋的萧瑟，没人瞧见他是怎么过来的，只意识到时，他已经阻止了无双，面上带笑，眼底却没笑意。 “在下萧瑟，是雪落山庄的老板，开门做生意，你和这位萧公子有什么恩怨私底下解决，别弄坏了我的二两银子。” 无双迟钝道：“二两银子？” “桌椅二两。” 萧瑟撇过楼梯扶手上的刀痕，补充：“修缮楼梯二两，加上你这打打杀杀给我造成的精神损失费，一共五十两。” 无双初入江湖，武功上乘，嘴炮为零，身边又没大师兄帮他解决麻烦琐事，哪里是黑心商人萧瑟的对手，一听五十两这么多，当即懊悔，五十两够他买一屋包子了。 这事被大师兄知道一定又要被训。 他收回兵器，站在台阶下，盯着苏无叶的脸许久，又下移看他空荡荡的腰侧。 一个剑客，身边无剑。 最初无双以为苏无叶故意伪装，第四招才下杀手想把他逼出来。 可谁知苏无叶是真的……成废人了。 无双失望至极，少年心思单纯，三年前在无双城初遇，无双便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好对手，即便对方身上背了无双城的一条命，大师兄也告诫他日后见了无妄剑客，一定要为无双城一雪前耻，为那位师兄报仇。 无双听进了，一见面，无双一句话未多说就抽刀攻击，虽说他更擅长的是剑。 那师兄在无双的记忆里，还没苏无叶给他印象深刻。 “你的无妄剑呢？” 少年不会掩饰，失望震惊不解的情绪在澄澈的眼中纷乱划过，苏无叶垂在袖中的手握紧，摇头，容色冷漠：“你认错人了，我不会武也不会用剑。” 认错了？ 无双本信誓旦旦，可苏无叶坚决否认。 “你一定是他。” “不是。” “真的不是？ 苏无叶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是雷无桀2.0.“我叫萧无叶。” 无双似乎信了苏无叶的说辞，“哈哈，你真不是他！太好了。” 苏无叶皱眉。 无双心情却阴过天晴，倒也没多纠结这件事，仿佛跟苏无叶照面几个杀招过去只是简单打个招呼，招呼打完毫无杀意，利落的回身准备吃他的面条和包子。 他的剑匣始终安安静静被放置在桌面上。 苏无叶冷静下来后，便知这少年还真只是打个招呼，并不是真想制他死地，只是无双失策苏无叶真的不会武。 苏无叶不会武吗？ 苏无叶被萧瑟撑着从楼梯上站直，“雷无桀呢？” “后院劈柴。” 萧瑟使唤雷无桀一点都不客气。 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状似和善注视着苏无叶，“你真不会武？” 苏无叶心中咯噔，猜不透萧瑟的想法。 “我刚才可差点死于刀下，如此，我该谢谢萧老板刚刚的救命之恩，萧老板看起来也不像表面上只是个客栈老板这么简单。” 至少那一绝的轻功，足以在江湖排上名。 萧瑟似笑非笑：“我只是随口一问，萧公子就立马将我一军，恼羞成怒了？” 他说这话时上身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似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行的悄悄话，对方说话时温热的吐息让人很不自在，苏无叶后仰，他输了。 “无妄剑客两年前遇袭失踪，世人猜测是怒剑仙颜战天下的手，可谓天妒英才，据说十五岁就入了自在地境，十七岁半只脚踏入了逍遥天境，可比起天才的修为，显然他杀人的剑法更卓越惊艳。” 苏无叶抿唇，有点不高兴，“萧老板消息真全面。” 十七岁半只脚踏入逍遥天境，他十五岁如自在地境起就神出鬼没行踪成谜，他从哪得知的自己半只脚进了逍遥天境？仿佛自个儿修行的时候萧瑟就在一旁看着一样。 他不想再听萧瑟分析无妄剑客，仿佛再明晃晃的衬托此时的苏无叶多么无用，连没使无双剑匣的无双都打不过。 他转身上楼，身后传来萧瑟的叹息，“很久之前我就想和他交个朋友，一个如风一样逍遥的少年剑客，一定很有趣。” 苏无叶咬着牙，没忍住，怼了一句：“逍遥个屁。” 萧瑟笑的温润，“萧公子果真恼羞成怒了。” 苏无叶：“……” 苏无叶即便江湖出道很久，可一直独来独往，见识的不要脸的人不多，萧瑟笑脸迎人，因而他说的话再膈应，苏无叶还真不好意思冷脸。 毕竟，萧无叶不是无妄剑客，萧瑟谈论无妄剑客，他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一时憋屈。 后院一声炸响，打破平静。 萧瑟脸色终于变了变，脚步快速往后院赶，没一会儿，苏无叶就听到萧瑟震惊呐喊：“雷无桀！” 雷无桀脚下几个蠕动的“虫子”，笑的嘚瑟：“这几个人鬼鬼祟祟，一定想偷东西！我替你把他们绑起来！不用谢！” 正是刚才还想抢劫的混混，见大堂里动刀子打起来了，当即怂的要从后门溜走，谁知雷无桀在后院劈柴，被抓个正着。 萧瑟的视线掠过满院子狼藉，他搁在架子上的腊肉零零散散满地，东边一面墙被炸开，露出厨房一角，地上十几壶好酒碎的四分五裂，空气里满满都是醉人的香气。 萧瑟反而冷静下来，看向雷无桀的眼神就像在看雪落山庄一年的免费劳工。 后院发生什么与大堂无关。 苏无叶没有上二楼，猜测萧瑟此刻被雷无桀气的不轻，一时半会儿不会来大堂，他走到无双身边坐下，缓缓开口：“你一个人来？” 无双吃着包子蘸汤，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说话却清晰无比，“我迷路了，我在这等一会儿，大师兄一定能找到我的。” 无双好糊弄，可卢玉翟不好糊弄。 世间不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如萧瑟那般聪敏，从两年前无妄剑客失踪联系上他此刻遭遇，有心人不难猜出部分事实。 比如他毫无一战之力。 比如连个稍有身手的流氓，就能要了他的命。 看来这雪落山庄不能久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一语道破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离开了雪落山庄的地界，视野内的一切都褪去苍冷变得郁葱葱活力满满。 从小镇上买的马车和两匹马，长途跋涉终于分崩离析，他们被迫在河边休整，萧无叶坐在河边石头上，盯着水面上的倒影出神，耳旁萧瑟和雷无桀的谈话声如穿耳风，听不真切。 他在想他接下来该走哪条路。 自然不是萧瑟和雷无桀的路，他们去雪月城，可苏无叶从雪月城逃出来，哪有再自投罗网的道理，忘忧坐化，罗刹堂被毁，苏无叶之前的计划胎死腹中，伤寒逐渐痊愈，连病死早死早超生这条路也走不通。 苏无叶望着水中倒影，小河清澈见底，不知能不能淹没人头顶，这想法玩笑一般在脑中掠过，就被苏无叶抛在角落。 他便是真的无路可走，也不会自寻死路。 岸边的萧瑟和雷无桀也在因走哪条路陷入矛盾争执。 只他们的选择就简单许多。 急的只有雷无桀一个人，萧瑟靠在树旁，懒洋洋的时不时回他几句，便激的他要跳脚。 “一路走来，换了两条路，这是第三条了。” “这次一定是对的！真的！” 萧瑟盯着雷无桀游移不定的神情，忽然道：“你到底走没走过这条路？堂堂雷门弟子，居然连去雪月城的路都不认得？” 雷无桀被质疑，也没恼羞成怒反驳，尴尬的转移话题，“马车坏了，那两匹马也口吐白沫，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我们习武之人倒是无所谓，可萧无叶伤寒刚好，难道也跟我们一样颠簸？” 而且……他似乎要去寒水寺。 可雷无桀提出转道先去雪月城，苏无叶也没有出言反对。 等等…… 雷无桀似遭重击，“完了！我居然忘了！萧无叶原想去寒水寺的！可我们这一路离寒水寺越来越远！” 岸边的苏无叶似是听见了雷无桀的话，如雕像一动不动的身体终于打破怪异的僵硬，侧头看了他们一眼。 难得一见的炙目阳光打在清澈河面上，折射出金色的光线在他眼底波澜游动，萧无叶一路很少说话，可他情绪却十分好懂，并未隐藏，比如此刻，他刚刚走神未听全雷无桀和萧瑟的谈话，正十分困惑。 雷无桀刚要解释。 萧瑟看不下去，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你慌什么，他也未必和我们一路。” “你怎么知道？” 萧瑟目光穿透林间潮湿的空气，刚和苏无叶的视线碰上，那人微顿就垂首看河底游过的小鱼，认真专注，黑发如绸缎被玉簪束起，安静至极，人的直觉有时是很玄乎的东西，甚至不需要任何证据线索，萧瑟便知苏无叶有些不待见他。 就像他有些嫌弃雷无桀一样。 为了几百两银子，从雪落山庄千里迢迢到雪月城，途中还被这家伙带错了两次路，萧瑟摇头，越发觉得日子难过，生意难做。 要是有谁一掷千金做个慈善，萧瑟必定真心感谢。 这江湖，他很多年没踏进来了。 萧瑟沉默。 一时不察，雷无桀已然蹦跶过去和苏无叶解释目前的情况。 “喂——” 萧瑟的话半截堵在喉咙里，放下手，破碎的光斑从树影间落下，萧瑟神情明明灭灭，几番深沉，都化为深不可测的漫不经心。 “那可是我两匹重金买来的好马。” 萧瑟声音不远不近恰好落入雷无桀耳朵里，“竟被你这么个蠢货浪费了，还能怎么走，自然是徒步走到下一个小镇再买几匹马，这钱得算到你的欠债里，等到了雪月城，连本带利通通还给我。” 关于银钱，看似温润有礼气质矜持的客栈老板半点不好说话，雷无桀弄坏了雪落山庄的东西，自然得赔钱，没钱那就去雪月城让雷门来付这笔钱，偌大雷门不至于这点钱都付不起。 雷无桀惊的像只炸毛的松鼠，结结巴巴：“那，那得多少钱啊！” 少年单纯，竟没有一瞬想过赖账。 萧瑟笑眯眯不说话。 苏无叶这才明白他们两人刚刚在谈什么，“如果缺钱，我这里有。” 雷无桀拒绝的相当干脆：“不！我不要你替我还账！” 他和苏无叶并肩坐着，“你还想去寒水寺吗？” 忘忧的事…… 苏无叶摇头，他起身，理了理坐出褶皱的衣袍，走向树下的萧瑟。 “萧老板似乎对江湖中事十分了解，不知关于寒水寺的事，萧老板又知道几分？” 萧瑟眯起眸子，“你想知道什么？” 苏无叶坦白：“那个棺材，还有忘忧入魔是不是真的？” 雷无桀：“你问他又能得到什么消息！这个家伙只知道心疼他的两匹马和他的客栈！” 苏无叶没搭理雷无桀。 “棺材是真的，忘忧大师入魔也是真的。” 萧瑟吊人胃口，说一半留一半。 他明知苏无叶问的不仅仅是这些。 萧瑟这人深不可测，他如今消息闭塞，身边接触的人除了萧瑟只有雷无桀，不去问萧瑟，就剩下个雷无桀了。 苏无叶宁愿选择萧瑟。 “罗刹堂的三十二秘术，真的全毁了？” 萧瑟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这倒不一定，萧公子对这等邪术这么感兴趣，难道也和大部分江湖人一样，想得到那棺材中的东西？” 苏无叶面无表情望着他。 忽然他侧目对糊里糊涂的雷无桀道：“你去前方探查一下附近哪有能歇息落脚的地方，天色将暗，我们不能摸黑赶路。” 雷无桀不疑有他，听话的去找路了。 冷风拂过，苏无叶拢了拢袖子，他习惯性缩手，抬头时发现萧瑟动作竟和他一样，两人对视一眼，苏无叶率先移开，气氛忽然陷入诡谲的沉默。 雷无桀要去雪月城，为了赔偿萧瑟的损失，按理说，苏无叶身体不好，可以不必也跟着颠簸。 除非他也想离开雪落山庄，或者说，是想尽快避开什么人。 那背着无双剑匣的小子似乎和苏无叶是旧识。 都是聪明人，有些秘密心知肚明。 “你的剑去哪了？” 只是苏无叶不曾想萧瑟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他不觉得自己能瞒得过这个聪敏惊人的神秘客栈老板，可他一句道破还是让苏无叶乱了分寸，不由得瞪他一眼。 “萧老板真不会聊天，第一句话就往人痛处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林中谈心 苏无叶这辈子几乎和剑过日子，他父亲是个剑痴，游离江湖边缘，和剑仙交过手，也和枪仙喝过酒，若论辈分，苏无叶也算是和那些长辈们撒过娇耍过赖，只幼年时期变故骤生，正逢天外天宗主叶鼎之入侵中原，苏乘风不欠江湖门派的人情，便两手空空当旁观者，却不曾想自身麻烦卷上身。 苏乘风死后，苏无叶便独行游荡，长大后面容肖母，苏无叶不掰扯陈年旧事，长辈们也十分贴心只当都不认识，却也处处照顾。 否则以苏无叶少年出道就四处招惹仇家的性子，早就死透了。 苏乘风死前，苏无叶随身玩的是苏乘风趁手打的短剑，名唤青衿，后折断于蜀南风雪地里，他继承父亲的无妄剑，两年前遗落到旁人手里。 苏无叶没了剑，浑身不自在，可两年了，再不自在也习惯了，萧瑟陡然提及，回想起那段阴暗日子，苏无叶瞥向萧瑟的眼神便十分不善。 萧老板无动于衷，“雷无桀认不得你，他初入江湖脑子晃一晃怕是能听见大海的声音，萧公子孤身一人重新出现在江湖中，怕是得遇见不少故人。” 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 苏无叶再神秘，也总有人知道，而巧的是萧瑟也正是也知晓内情的人之一，他此时提及虽惹苏无叶不快，可也正提醒了苏无叶他的处境。 他离开雪月城已有数月，迄今为止除了瑾仙再无别的人出现他眼前，若是两年前，苏无叶自诩武功高强甩开一群钉子轻轻松松，可如今的苏无叶，也非他妄自菲薄，而是认清现实。 这段时间苏无叶着实过了段清净日子，苏无叶隐隐猜测，约莫是瑾仙的手笔。 又欠他一个人情。 日光斑驳，树影婆娑，苏无叶狐裘加身，脸上无一丝血色，黑瞳清明。 “什么故人？萧无叶的故人只在天启城，我这病秧子在江湖中能有什么故人。” 苏无叶死也不承认。 硬着头皮也要装傻，即便面对已然猜透他身份的人，苏无叶也硬扛着那摇摇欲坠的窗户纸。 “月姬冥候，怒剑仙，无双城，司空千落，寒水寺忘忧。” 萧瑟每说出一个名字，观察苏无叶的神情便多了一分深意，“忘忧大师坐化，雪月城派人护送一尊黄金棺材，萧公子不好奇那棺材里是否躺着旧日故人？” 苏无叶抿唇，“我只是……” 怎能不好奇，他甚至想亲眼看一看。 看那近乎神佛的老和尚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一个阴谋。 罗刹堂三十二秘术，苏无叶按下心中对忘忧的怅然愧疚，这东西他必须要得到。 苏无叶：“萧老板可知我在想什么？” 萧瑟静静望着他。 “若是两年前，你这番言语早已让我无妄出鞘取你性命了。” 苏无叶敛目，那番认清现实的坦然颇有几分可怜脆弱，也不过十九岁的少年，成名之时尚还青涩，再不甘挣扎过，两年也足以让苏无叶收敛太多高傲锋芒。 “你想从我打听忘忧和罗刹堂三十二秘术，正巧我也想和你确认一些东西。” 萧瑟他轻轻拍了拍苏无叶肩膀，却被少年隔着衣物也单薄消瘦的身体吓了一跳，顿了顿，忽然觉得自己步步逼近的态度似乎太过无礼了些。 毕竟眼前的少年不仅仅是无妄剑客，还是萧无叶。 他的弟弟。 萧瑟眯起双眸，沉思不语，耳侧忽而一道凌厉急促的破空之声，苏无叶不能用武，不代表他失去了警戒，，他几乎和萧瑟同时发觉，只萧瑟动作比苏无叶更迅速敏捷，将苏无叶往身后拉扯，一支箭矢深深插入泥中。 袭击的不止一人，萧瑟护着苏无叶，那些暗器连苏无叶的衣角都没碰到。 萧瑟皱眉：“你离开雪月城后，除了我和雷无桀，还遇见过谁？” 他怎么知道自己从雪月城出来？ 苏无叶看了他一眼。 “陈年旧事而已。” 父亲除了留给他一把无妄剑，还相当不客气的留给他一堆麻烦。 他离开雪月城数月，皇城的人眼被瑾仙遮挡着，让他享受了片刻自由，可江湖中的蛛丝马迹却难以彻底消除。 “萧老板武功高超，那些刺客想必难不住你。” 萧瑟幽幽叹了口气，“我不会武功。” 苏无叶：“……” 许是少年表情太过惊愕，傻乎乎的有点可爱，萧瑟竟笑了。 “但带一个人跑还是绰绰有余。” 萧瑟轻功卓越，如踏云而行，岂止是绰绰有余。 只追杀的不仅是近战刺客还有远程箭术师，萧瑟咂舌幕后之人为杀苏无叶下的大本钱，这超出了他的情报范围，心下好奇，却也知道这不是问问题的时机，萧瑟带着苏无叶滚落悬崖峭壁，这里地势复杂回转曲折，那一行人停在峭壁边缘往下探望，领头人道：“撤退。” 虽说是仇人，但也不是狗皮膏药死缠烂打，他们的战斗短小精悍，不喜欢拖长时间的风格十分鲜明。 有时候苏无叶甚至觉得他们是不是自家老爹特地买通来训练他时刻保持警惕心的工具，否则这么多年了，玩儿似的，苏无叶不仅不紧张，甚至还想笑。 如果真是父亲的算计，他几乎差点间接杀了他。 苏无叶打量自己双手，指腹用剑的薄茧被两年的养尊处优磨的只余下浅浅的痕迹，修长柔软，指尖圆润泛红。 “多谢，若非有你在，我今日是逃不过的。” 萧瑟：“他们是什么人？” 因对方刚救了自己，苏无叶犹豫着没有隐瞒：“蜀南的人。” 萧瑟挑眉：“哦？” 苏无叶心情低落，“极少人知道蜀南那年发生了什么，魔教叶鼎之入侵中原，占据了大部分视线，我当时也只是个随波逐流的孩子罢了。” 苏无叶站起身，往外走，“如果你想问，你就问吧，但我不会说的，你消息灵通，自己去查吧。” 萧瑟跟随其后，却也没继续问下去。 总有人会有不愿意诉之于口的事。 萧瑟也有。 “道路曲折，你走太快很容易受伤。” 萧瑟出言提醒，苏无叶停下脚步，等着萧瑟同他并肩，不客气的担着萧瑟的胳膊，将自己的平衡交给他。 体弱，不是很难面对的事实。 雷无桀探查道路回来后，三人聚头，商量方才苏无叶和萧瑟遇到的袭击。 然后雷无桀的脑子难得精明了一回。 “刚才是萧瑟救了你，那之前你一人行走江湖的时候，是怎么应付他们的？” 苏无叶捡着不会暴露身份的话说：“我之前一直在家里，家中高手聚集，长辈拨了一队护卫负责我安全。” 萧瑟单手摸下巴，没说话。 雷无桀瞪大了眼：“你离家出走！” 苏无叶嘴角一抽，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雷无桀怎么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我们江湖中人闯荡江湖一腔热血，你一看就不是江湖中人，身子骨那么差，万一再遇到那些刺客怎么办？” 因之前的风寒，雷无桀心有担忧，虽然他很喜欢和苏无叶相处，他也不怕被麻烦，可他还记得大夫的话。 前无妄剑客今静安王萧无叶突然被贴上了非江湖中人的标签，膝盖好痛。 苏无叶磨了磨后槽牙。 “我有我的事要做。” 苏无叶发愁怎么糊弄雷无桀，可还没等他想出个办法来，雷无桀便义气的拍拍胸脯，“我们会保护你的！等我去雪月城还了萧瑟的银子，我就送你回家！” 义薄云天雷无桀。 身娇体弱萧无叶。 不会武功萧老板。 三人重新踏上了前往雪月城的路，雷无桀信誓旦旦保证这条路绝对是正确的，前方遇见的人也证实了雷无桀破天荒终于选对了一条路。 雪月城大弟子，唐莲。 苏无叶并不知前方面临掉马危机，他正隐晦的探究打量萧瑟。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萧瑟善心大发扶弱上瘾，一路上，萧瑟对苏无叶颇为照顾。 和对雷无桀时不时的嫌弃相比，待苏无叶真如和煦温风，面面俱到，可怖至极，甚至让苏无叶想起了闲的蛋疼总爱跑到他殿内嘘寒问暖的萧羽。 让人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惦记利用的东西？ 苏无叶思索一瞬，叹息：那真是太多了。 萧瑟听见苏无叶叹息，顺口道：“前方有座庙，休息一晚明早赶路。” “嗯。” 苏无叶摇摇头，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苏无叶的视线若有似无，萧瑟很难不发现，只不过他装不知道而已。 萧瑟面容舒缓，心中十分平静。 难得遇见一个不心心念念要杀他排斥他的弟弟。 虽然他是杀不了。 但萧瑟心情依旧很好。 心情好的萧瑟直接体现在他不称呼苏无叶为“萧公子”了,同雷无桀一样，喊他“萧无叶”。 踏入庙中的刹那，萧瑟和苏无叶一前一后发现了庙里还有第四个人在，苏无叶毕竟前职业杀手，对气息十分敏感，只是自称毫无武功的萧瑟也发现了就让人深思许多。 两人不经意对视一眼，萧瑟微微一笑，苏无叶脊背发麻，僵硬的收回了视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广交朋友 一人会不会武，从他吐息，行走，就能看出来。 萧瑟摸过苏无叶脉门，虚浮无力，体温偏凉，久病之人的模样，并非隐藏实力，两年前苏无叶遇袭之事，萧瑟也有耳闻，白纸黑字两句话平平淡淡藏着无限杀机。 雪夜，雨夜。 神秘剑客，武功被废。 连命悬一线之际被人救走的经历也极其相似，萧瑟心生探究好奇，可查到苏无叶进了天启城后萧瑟便自我回避一般自断线索，再也不曾探查过那人信息。 萧瑟安居雪落山庄，手掌天下江湖事，唯独天启城中，往事重重，苏无叶在天启城待了两年，出现在雪落山庄，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萧瑟。 今夜，亦是一个雪夜。 庙中燃起火堆，晕黄火光照亮众人微冷的脸庞。 庙外白雪堆砌在地面上，破败廊檐下低落的水滴结了冰锥，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苏无叶不喜雪夜，尤其是冬至的雪。 那总会让人联想到一些混杂着血腥不堪的往事。 苏无叶拨弄着庙中前人留下的火堆，冷不丁突然道：“萧瑟，我身上是长蘑菇了吗？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雷无桀耿直单纯，萧瑟心思太深，不论是哪种人，苏无叶都极少结交过，偏偏此刻三人成行，可见物以类聚也非真理。 庙中破败，阴暗角落蛛网重叠，雷无桀专心致志收拾地方准备过夜。 苏无叶和萧瑟却心有默契，直觉今夜不会简单度过。 “还有多久到雪月城？” 这话自是问苏无叶的，萧瑟已然放弃江湖小白雷无桀了。 “一个月吧，若是我们买几匹千里马，应该会快些。” 可苏无叶受不得马背颠簸。 同是天涯沦落人，可命运偏就大不相同，都是武功被废，萧瑟深不可测一身轻功踏月飞花，强大的情报能力更给他添上一层神秘色彩，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身份，也就雷无桀信他真的只是个客栈老板。 而苏无叶，远观，一位身姿绰约裹着狐裘的贵公子，近看，一位身姿绰约裹着狐裘的病弱贵公子。 什么无妄剑客，镜中花水中月，砍级重来好歹也能到新手村捡捡装备，苏无叶直挂垂死buff，放眼望去路边插秧的大爷一不高兴都能化身红名送他去复活点。 稍一想想，苏无叶便对罗刹堂三十二秘术多了几分执念。 苏无叶轻叹，清冷的空气涌入鼻腔中，以及一丝别样的香味，苏无叶稍感意外，“这香……有些熟悉……” 像是宫里易贵妃用过的香，千金一两，这荒郊野外雪夜之中怎会有这种香？ “蔷薇露，出大食，占城，爪哇，回回国，只有在天启城的百花阁才能买到。” 萧瑟缓缓道来。 苏无叶：“你仿佛去过天启。” 萧瑟看了他一眼，“只是听过罢了。” 苏无叶沉思，话音刚落，庙外夜色深处袅袅传来女子柔婉风韵混入内力的声音，苏无叶面色微变。 “没想到这穷乡僻壤之地，竟能遇见识辨风雅之人。” 雷无桀神色凛然，蓦地推开木门，门外凌冽风雪裹着女子香味扑面而来，与萧瑟雷无桀往门外走去不同，苏无叶却微微后仰，避开了门外之人的视线范围，隐没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月姬。 麻烦了。 只是不知这月姬是冲着谁来？ 总不会是他吧？ 杀手行业的规矩，收钱办事，一单一条命，便是失败了，概不退还，可目标人物的性命却上了红名单，行走江湖，见一次杀一次。 苏无叶这条命多活了两年，便是月姬这趟不是冲着苏无叶来的，可见到了他，也不会放过。 同行规矩，苏无叶比谁都清楚。 两年前，是苏无叶和月姬背后雇主的恩怨，两年后，便是苏无叶和杀手月姬冥候之间的恩怨了。 苏无叶下意识后退，气息不稳。 萧瑟：“风高月冷，姑娘要进来坐坐吗？” 苏无叶：“……” “不了。” 月姬笑送贴，冥候怒杀人，江湖中鼎鼎大名，可雷无桀似乎不太明白，明目张胆接下了月姬暗含内力的破空请帖。 “这帖子本是给庙里另外一个人的……” 月姬实力不俗，自然察觉到庙中还有两个未露面的人，可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还在这。 萧瑟苏无叶也明镜一般，只雷无桀却似乎误会了什么，回头看向苏无叶。 萧瑟按住雷无桀，示意他不要出声。 隐蔽在房梁之上的唐莲心中了然，无声落地，衣袍扫过苏无叶的狐裘面。 “小王爷一走，您的侍卫几乎将雪月城翻个遍。” 轻声细语一句话，恭敬礼仪毫不出错，唐莲姿态端正，便是说话也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可苏无叶一听到唐莲的声音，浑身炸毛，太特么刺激了，心血上涌，喉咙一甜，差点吐出一口急血。 苏无叶脸色本是苍白，这会更是白里透青，难看极了。 唐莲眨了眨眼，略有些困惑，可此时并非是聊天的时机，道一句谦后便迎上了月姬发难。 唐莲，雪月城大弟子，苏无叶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以这种情况碰见他。 太突然了，毫无准备。 苏无叶不仅不冷静，甚至还想溜。 南澈定是将雪月城搅合的乱七八糟，否则以唐莲正经内敛的性子不会遇见静安王，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遇见唐莲了，南澈他们还能远吗？ 不…… 至少得等苏无叶得到罗刹堂三十二秘术再和他们直面。 苏无叶：溜了溜了。 苏无叶双手揣袖面无表情退向后院，巧的是后院也有位熟人。 今天不宜出门，处处见熟人。 风雪刮人，轮月高挂，院中一辆深色马车，身着碧色的少女腰挎□□，撅着屁股堵在马车口，抱着一口黄金棺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本小姐就能不信了！唐莲能做的我一定也能！” “不就是尊棺材，那么重！” 司空千落嘟囔着，涨红了脸也搬不动这尊黄金棺材。 雪堆砌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松软的像一块糕点陷进白糖里，发出簇簇的响动，司空千落耳朵灵敏，警戒回头，挥舞□□，枪尖直指来人。 银辉闪烁，雪夜中如墨色纯雪绘就的少年。 很多年前，司空千落天真的以为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是娘亲，最帅的男子便是爹爹，后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持剑浴血的白衣杀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副风骨姿态比少年惊艳的容貌更让人影响深刻。 前不久她认识了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却觉得百般不如那人。 他没有剑，没有凌风而立的魄力，他弱的连雪月城守门的都打不过，比女子还像女子，真像只搪瓷罐，一碰就碎。 “你怎么在这！” 苏无叶在雪月城失踪，干了司空千落想干的，她不像唐莲纠结这件事，从这方面，两人都是一样坏心眼。 苏无叶不知司空千落心里把他和无妄剑客从头到脚比较又嫌弃了一番，他难得露出一丝真心笑意，“你又为什么在这？” “我……” 司空千落总不好说是为了抢自家雪月城的任务，她盯着苏无叶的笑容，忽然道：“你真没双胞胎的兄弟？你笑起来和他真像，不过，你没他漂亮！” 苏无叶：“千落这话说出来仿佛你喜欢无妄剑客。” “你不懂！” 司空千落摇头，瞄了眼前方，“你从那来，遇见我师兄没？” “月姬冥候来访，你师兄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 苏无叶爬上马车，他倒想飘逸的飞上去，可实力不允许，马车内一尊纯金打造的黄金棺材，从寒水寺运出，传说，棺材里装着绝世美人和能统一江湖的武功秘籍。 绝世美人不一定，但武功秘籍一定有。 能出动雪月城大弟子来护送的，这棺材里必然有样能让世人疯魔的宝贝。 苏无叶不知不觉抬手抚摸棺盖上雕刻的纹路，无声呢喃：“竟是转轮棺……” “你知道这棺材里装着什么？” 司空千落翘首询问。 苏无叶收回手，“不知道，不过总是宝贝，刚才看你搬着棺材，你想把它搬到哪去？” 司空千落眼神飘忽，“都是雪月城的任务，谁护送不都是护送？” “不如……” 苏无叶想提议开馆，可本该在前头和月姬冥候纠缠的唐莲，竟赶到此处，师兄妹忽然碰面，离家出走的司空千落自认心虚，傲娇的放下狠话溜了。 徒留苏无叶一人。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小王爷。” 唐莲松了口气，“既然在此遇见小王爷，还请小王爷随我回雪月城，否则圣上怪罪下来，雪月城无法交代。” “王爷？” 雷无桀震惊：“萧无叶你是王爷？” 苏无叶点头。 该惊吓的刚才已经吓完了，唐莲在苏无叶进门时就认出了他，此刻也不意外。 “月姬冥候呢？” 旁人知晓苏无叶在担心什么，萧瑟却知，安抚他：“暂时无事。” 苏无叶垂眸，余光瞥向马车中的黄金棺材，漫不经心道：“既然目的地都是雪月城，不如一路同行。” 此话无人反对，对黄金棺材感兴趣的不只是苏无叶一人。 唐莲一人只怕抵御不住后面的敌人。 只是雷无桀对黄金棺材不感兴趣，他碰见了师兄唐莲，正处于自来熟中，巴不得一路同行。 几人不再耽搁，当夜离开。 临出行前，苏无叶同萧瑟说了一句话。 “萧老板爱照顾弱小，我身体不好，就麻烦萧老板了。” 两人距离唐莲他们有一段距离，雪夜森冷，毛绒绒纯白狐裘裹着瘦弱少年，笑意盈盈以示友好，如摄心神。 明明曾是倨傲的一个人，从云端跌落尘泥，月姬冥候虽出道比苏无叶早，可论天才之名苏无叶遥遥领先，如今为保命，也学会依靠了别人。 虽说这话同雷无桀说，那傻小子保管拍拍胸脯将苏无叶的安全拴在身边，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萧瑟更靠谱点。 可能两人同姓，也许真如萧瑟所说，八百年前两人是一家呢。 他们还真是一家子。 萧瑟软下神色，往常瞧人如被凝视深渊，待亲人却难以端起那副深沉莫测，尤其这弟弟同其他弟弟不一样，他替苏无叶拢了拢松垮的狐裘披风，仿佛两人的距离随着苏无叶的主动低头而拉近了许多。 “你若不想回雪月城，我可以帮你。” 苏无叶神情冷淡，眼角眉梢却难掩怪异。 看不出来，萧老板癖好清新脱俗，如此善心，扶弱上瘾。 “嗯，我不想回，不仅不想回雪月城，我还不想回天启。” 苏无叶相当坦诚。 将自己的想法明晃晃摆上来。 除非这两年压抑许多，宫中诸人待苏无叶再好，也无法掩饰他们意图将苏无叶拘在天启的想法，没有自由，没有江湖。 所以瑾仙庇护他，遮掩了皇城中的眼线随他自由一段时间，是个大人情。 他总是欠瑾仙人情，对方越不要求他还，苏无叶越不安。 瑾仙可不是扶弱上瘾的性子，堂堂风雪剑，刀口舔血，手握权势，万一哪天瑾仙提出了苏无叶办不到的要求，积累的人情，怎么还？ 曾经的苏无叶很少压抑，恣意的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不顾虑他人，也不在乎他人。 因那时他有底气，有实力。 如今，苏无叶靠的是什么？ 只能，广交朋友了。 这搁几年前独来独往的无妄剑客身上是绝对不可能事。 但，凡事变化无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孤注一掷 “忘忧，圆寂了，护送从寒水寺运出的黄金棺材是雪月城的大弟子唐莲，月姬冥候已和他们交手，只是除了唐莲之外，还有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哦？” 说是名不见经传也不尽然，少年皱着眉头，似是苦恼怎么开口，“师傅让我监视的静安王，也在唐莲一行人中，听探子报，相交甚密。” 相交甚密。 瑾仙折下探入窗内的红梅枝条，前年栽种的新品种，当时静安王脾性孤僻，看不得宫内任何鲜活气儿，去年冬至，瑾仙请静安王到他小院赏雪，少年王爷廊下温酒，美景如画，瑾仙兴致来了，雪中练剑，只一剑结束，那少年神色掩都掩不住的恼怒不甘，掀翻了酒桌，甩袖离去。 他不能碰剑，瑾仙却当着他的面练剑，风雪剑沈静舟，苏无叶曾多欣赏他，如今就多不待见他，触景伤情，那段时日苏无叶喜怒无常，一看见剑就要发脾气，本中意的这株梅，也被他迁怒念着活不过今年年冬。 可少年锋芒，终究内敛。 那不甘执念，并未消散，只怕被藏在不知名的某处，只等着一朝一雪前耻。 梅花上缀着昨夜的白雪将化未化，瑾仙眼里却不是这傲骨红梅，而是那日少年王爷气的涨红的脸。 酒桌实木，是小桌几，对于当时每日要灌几碗药的苏无叶来说，尤是不轻的重量。 少年王爷怕是觉得侮辱，一连一月不见瑾仙。 “小王爷本性倨傲，独来独往，竟也交了朋友。” 瑾仙将红梅插进青花瓷瓶中，杀人之事他干得，附庸风雅之事他也干得。 他抬手弹了弹花瓣，碎雪震落空中。 三顾城外驿站以东二十里处，一辆马车车轱辘卷起尘土。 雷无桀几乎是个话篓子，初入江湖见什么都新鲜，昨夜唐莲与月姬一战勾起雷无桀心中热血，亲近的一口一个“师兄”喊的唐莲万分无奈。 他信雷无桀和苏无叶，才答应几人一行，至于那神秘的萧老板，唐莲看不透，此人城府极深，天文地理机关秘术都能谈及一二，雷无桀笑言他只是个有钱的客栈老板。 而苏无叶，自身份揭露后，雷无桀揣着十万个问题凑在苏无叶身边喋喋不休，一双好奇探究兴奋的眼睛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热情待挥洒。 “你是皇帝的儿子？我初入江湖不仅遇见了月姬冥候，遇到了唐莲师兄，还认识了一个活的王爷！” 雷无桀感慨。 苏无叶吐槽：“难不成你见过死的王爷？” 天家威严，皇族中人与江湖人士泾渭分明，前者忌惮江湖布衣不受朝廷编制管理，后者意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无奈何的潇洒快意，雷无桀少年心性，也不顾及身份阶级的差异，对他来说，他先认识的是萧无叶，其后才是静安王。 因而雷无桀虽然话忒多，让人耳根子发麻，苏无叶也没太多不耐。 “皇帝今年多大？” “四十多吧。” “你身体不好，难道宫里御医也没办法？” “吊了两年命，不算一无是处。” “我还没去过天启呢！那儿好玩吗？” 苏无叶认真劝告：“无聊透顶，千万别去。” 雷无桀眨了眨眼，半信半疑，身后萧瑟撩开马车门帘，他听见了苏无叶和雷无桀的谈话，“你们两人聊了一路，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这种常识性的问题，雷无桀问得出口，萧无叶你也回答的很有耐心。” 雷无桀听不出萧瑟话中的暗讽。 萧瑟摇头，和雷无桀说话不论好话坏话，都让人说话的人心神俱疲，而对方愚笨的毫无反应，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萧瑟第一次遇见这种人，十分不喜，可相处久了，也觉出这份耿直单纯的可贵。 虽然，他依旧无法直视。 “路途无聊，不如你回答雷无桀的问题？” 苏无叶将皮球踢给了萧瑟。 车内沉闷，苏无叶陪雷无桀坐在车外，他衣袍华丽，坐下来占据一大半的位置，后背倚靠在门框边上，拽起衣领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手中无意识把玩着腰侧悬挂的暖玉，触手生温。 雷无桀无所谓苏无叶把他挤到边边角角，他不拘小节，此时瞪着狗狗眼眼巴巴瞅着萧瑟，虽说他以为萧瑟只是个客栈老板，可潜意识里已然认为萧瑟能力不似普通人，旁人不知道的他一定会知道。 “只要你有钱，那就是销金窟，极乐城，天启城有一千金台，金银财宝，房契城池，生死局，沙场兵，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千金台不玩的赌局。” 萧瑟寥寥数语，极尽奢靡。 雷无桀：“哇……那如果没钱呢？” 萧瑟轻瞥，懒洋洋道：“那就如萧无叶所说，无聊透顶，千万别去。” 北离权势中心，一夜暴富，一夜生死。 萧瑟曾是其中搅乱风云的人物。 一朝两袖清风，谈笑间只能窥起冰山一角，看似从容，实如深渊。 可怕极了。 不论是萧瑟还是雷无桀，这两类人，苏无叶都从未熟悉过，他接触更多的反倒是如唐莲这般正经闷头干大事的人。 说起唐莲，苏无叶想起一件事。 “南澈还在雪月城吗？” 马车内端坐的唐莲很快应答：“他们两月前离开雪月城，小王爷，我已修书飞鸽寄回雪月城，雪月城已差人在前方驿站守候，小王爷在驿站修整几日，皇城中很快会有人来接您。” 苏无叶扭头隔着门帘瞪他，“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唐莲：“……我做错什么了？” “你没做错，只是我本来能多活几年。” 唐莲：“……抱歉，但职责所在，请小王爷恕罪。” 他不懂苏无叶在怕什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缓和陡然僵硬的气氛，他不善言辞，踌躇几句堵在喉咙口也没说出来，耸肩叹息。 只是还未到驿站，马车便遭到袭击。 袭击唐莲一行人的正是苏无叶眼熟不已的老朋友，有光亮的地阴暗如影随形，黑衣裹身，脸覆苍白面具，雷无桀率先反应过来，唐莲紧随其后，萧瑟老神在在，这批人如神降临，苏无叶毫无躲避念头，一把抓住那领头人的胳膊。 “我跟你走。” 刺客：“？？？” 吓得他武器都快掉了。 苏无叶瞥了眼停在他额前一寸不再前进的匕首，更加确定了持续了数年的猜测，老爹你挺会玩啊。 不过来得正好。 “咱们得演一演。” 苏无叶三言两语同领头刺客说了一番计划，刺客忍不住问道：“我是来杀你的，又不是你手下。” 苏无叶在唐莲他们的视线盲角中拍了拍刺客肩膀，如沐春风般微笑：“我都懂，我不戳穿。” 刺客如鲠在喉。 他僵硬着胳膊勒住苏无叶的喉咙，抓着他迅速后退，唐莲和雷无桀被其他刺客缠身没发觉苏无叶这边的小动静，察觉时对方已经控制着苏无叶命令他们后退。 “留下黄金棺材，否则我就杀了他！” 弯形匕首横在苏无叶脖颈，少年肌肤莹白，被锋利刀锋破一道口子猩红血线扎眼的很。 步步受制，唐莲脸色难看。 “谁派你来！” 刺客冷笑，“谁派我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如何选择，是要这小子的命，还是那口棺材。” 太逼真了。 苏无叶感到脖颈微微刺痛。 少年王爷被吓得软了腿，声音发颤：“唐莲！你还犹豫什么！本王要是死了，你们雪月城拿什么向圣上交代！” 静安王虽是闲散王爷，却备受圣宠，雪月城不敢拿皇家血脉开玩笑。 冷风飒飒，少年王爷容色苍白较雪还胜几分，那双潋滟黑瞳里是惊恐，还是不知名的隐晦期待？ 像是死寂了数年的深潭，突然惊起水花，连溅到岸边石头上的水珠也自由鲜活许多。 “你别伤他！” 雷无桀拳头攥紧：“师兄，那棺材里到底装了什么！” 唐莲皱眉，“我也不知道。” 一路上觊觎黄金棺材的人如过江之鲫，怕死的不怕死的，蜂拥而上。 这选择太难了，他无法放眼看着苏无叶去死，可黄金棺材是雪月城的任务，丢了黄金棺材，他怎么和师傅交代？ “人命要紧，黄金棺材可以再抢回来。” 萧瑟一语惊醒梦中人，没时间给唐莲纠结了。 “还不快点，没看到静安王吓得都快哭了吗。” 萧瑟似笑非笑。 黄金棺材丢了可以抢回来，人死了，那就回不来了。 唐莲清醒，“好！我答应你！但你先放开小王爷！” “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唐莲忌惮的看了眼苏无叶脖颈上的凶器，将盛放黄金棺材的马车让出。、 刺客拽着苏无叶踏上马车，猛地甩起马鞭，，马儿嘶鸣，马蹄刨着泥地崛起尘土，刺客冷然警告荡在空气中。 “我会在前方路口放下小王爷！可若你们敢追上来……” 几人哪敢拿苏无叶的命开玩笑。 权势滔天，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有人忌惮他身后的势力而千方百计保护他。 可苏无叶情愿不需要这种权势。 庙堂之高，不是他心之所向。 江湖才是他的归宿。 苏无叶摸了摸脖子，眸光森冷：“演戏而已，何必见血。” 苏无叶冷，刺客比他更冷。 “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苏无叶进了马车，歇在黄金棺材旁，转轮棺棺面雕刻梵文佛语，苏无叶看不太懂，但也认得这是转轮棺，可见这里头确实是能让世人疯魔的好东西。 “这些年，你有千百次机会彻底了结我，可你没有，我便想赌一回。” 苏无叶已经没什么输不起了，“赢了我就就有一条新的路，输了，重回牢笼，不如赌一把。” 他看向刺客：“送我去一处僻静之地，至少唐莲他们短时间内找不到我，等我得到棺内的武功秘籍，再谈其他。” 苏无叶时间不多，争分夺秒，可他又如何确保这棺材里的东西是能对他有益的？ 这也是一场赌。 于他而言，这比千金台的赌注，还要大。 刺客并未同唐莲约定的在路口放下苏无叶，而是听从苏无叶寻了一处僻静之地，他将苏无叶丢在这便不再多管。 “下次见面，我还是要杀你的。” 苏无叶懂这一行的规矩，他破例一次，是苏无叶钻了空。 “你叫什么名字？” 刺客看向苏无叶：“我叫琴鬼，杀你的人。” 大放厥词，苏无叶不仅不怒，反而很高兴，两年，第一次有人这样以对手的姿态同他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黄金棺材 静安王在雪月城失踪，圣上与长公主大怒，按理说小王爷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个人行路怎么会连半分痕迹也不留下，仿佛有谁在他屁股后头扫尾，耍的南澈等人团团转。 到处都有小王爷的行踪，匆匆赶过去却只是个幌子，来回几次便是傻子也该知道有人在帮小王爷隐蔽行迹，可南澈他们明知可信度不高，可一得到消息还是苦兮兮的追过去，他们不会放过最为微末的可能性。 堂堂王爷近卫这几月被磋磨的活像是穷苦山头上的土匪，一身粗布麻衫，胡子拉碴，最帅的南澈也完全看不出曾经的俊朗，抱着剑，嘴里叼着根干草，眉眼粗犷，率领手下林中骑马。 他们前两日得到雪月城关于小王爷的消息，只这回南澈多留了个心眼儿，留下两个人等在驿站，其余的人随同南澈摸索蛛丝马迹，他们不再被旁人牵着鼻子走，小王爷进宫前的经历南澈略有耳闻，这是最后的机会，再找不到小王爷，南澈皇家暗卫俸禄优渥的的铁饭碗就到此为止了。 只这回，天也看不下眼，南澈远远瞧见那抹白影，登时虎躯一震，激动的涕泪横流，可作为领头的，哭成狗样未免太丢脸，他摸了摸脸，回头一看，一溜圈的红眼睛兔子，好吧，丢人就一起丢。 “小王爷脾性叛逆，这回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 手下忙不迭点头，指着静安王道：“不过老大，静安王好像不想见咱们。” 南澈扭头，他看到了苏无叶，苏无叶自然也瞧见了他，毫无叙旧念头，驾驶马车往相反方向。 “小王爷！” 南澈叫破了嗓子，马被狠狠抽了一鞭子，速度飞快赶上马车。 “属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小王爷！您驾马这是要去哪？这种粗活累活交给属下就行了！小王爷身娇体贵，还是好好歇歇吧！” 南澈态度恭敬，言辞间无不恳切。 可苏无叶听他的就怪了，一声不吭，从袖中抽出先前从琴鬼那顺来的匕首，南澈从未见过小王爷发狠的模样，一时怔愣，匆匆避让，可苏无叶并没冲着南澈来，而是一刀伤了南澈□□烈马。 烈马失控，南澈无法控制吃痛的马，从马背上滚落，吃了一嘴尘土，抬眸对于苏无叶的狠厉不可置信。 可难得找到了静安王，若因此错过了这个机会，南澈无法交代，只能先得罪了。 南澈使得一手好剑，可跟在苏无叶身边一年多，多多少少也知道新主子的些许怪癖，他不喜欢剑，瑾仙大监当着苏无叶的面大秀剑法，却弄巧成拙，惹怒小王爷。 因而除非紧急情况，南澈腰侧的武器大多时候只是装饰。 可让一辆马车停下的能力还是有的。 “破日长虹！” 一道金鸿剑气冲破马车轱辘，如横空一刀，削断马四肢，鲜血四溅，苏无叶皱眉，沉脸，勉强运功提气，一脚踢开飞溅而来的锐利木块，长袖一甩，他刚一离开马车，马车四分五裂，车内的黄金棺材足足滑出四五米远，直至撞到一颗百年老树，沉重的棺材盖子受到撞击翻开，巨大动静激起层层灰尘。 苏无叶稳稳落地，衣角拂过地面枯草，一袭白衣，恍若陌生，南澈惊愕于小王爷何时有如此身手，可还未思索出答案，苏无叶脸色惨白可怖，连站也站不住，后仰着跌倒在树根旁，喉咙耸动，一口温血吐出。 本就羸弱的身体因为强制运功又添了几个窟窿，他甚至能感觉到内力在篓子似得身体里乱窜的慌乱。 南澈大惊，赶过来扶起苏无叶，却遭拒绝。 “这可不是小王爷任性的时候！长公主和圣上千叮万嘱要属下庇护王爷安危，您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到处折腾干什么？属下被责难不要紧，您若是伤到何处，长公主又要以泪洗面了。” 苏无叶向后靠在树干上，软硬不吃，“你是姑姑的人，自然万事以她为尊，我的命令，你大概是不听了。” 南澈哑然。 苏无叶推开南澈，他刚重伤自己，这一推软绵绵的，南澈照顾苏无叶自尊，听话的后退一步，可也只是一步，他看着苏无叶强撑着走向那口黄金棺材。 南澈也听闻过黄金棺材的谣言，误以为苏无叶也被黄金棺材吸引，思及刚收到的小道消息，不得不提醒：“黄金棺材牵扯甚多，如果您实在好奇，可去询问瑾仙公公……” 对旁人来说，黄金棺材里的宝贝是锦上添花，是平步青云，是江湖第一的秘宝，可若棺材里的东西是一人重获新生的第二条命 ，那就非要得到不可了。 他失去一切受制于皇族，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能让他恢复往昔的秘宝，原本溜出雪月城，是想找忘忧索要罗刹堂秘术，威逼利诱，甚至拿着往日情分装可怜也好，苏无叶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可忘忧圆寂，唯一的希望只有那尊神秘的黄金棺材。 他再没别的办法了。 苏无叶的执念始于两年前，无妄剑被夺走的那日。 ——“这剑，你不配。” 苏无叶心境剧烈波动，面色如死，脆弱的经脉被苏无叶折腾的薄如蝉翼，心血上涌，苏无叶的感知陡然被封闭，世界无声昏暗，耳畔一声如幻觉的狰狞剑音，像极了那日无妄剑被挑开击飞的声音，白衣少年睫毛轻颤，目光黯淡，毫无预兆的向前倒下。 身披纯白袈裟的臂膀稳稳接住昏迷倒下的苏无叶，他承受住少年王爷的全部重量，单手揽住苏无叶，另一只手手持佛珠，道一声“阿弥陀佛”，引渡自身内力灌给怀中少年，可和尚内力进入苏无叶身体后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看来此法行不通。 “你对小王爷做了什么！” 南澈如临大敌，盯着这从棺材里出现的诡异妖僧，明明身披袈裟手持佛珠，却平白一股子魔气，好邪的一和尚。 “阿弥陀佛，小僧是在救他。” 无心环顾四周，笑望众人警戒，“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他不愿跟你们走，强求又有何用？” “这事和阁下没关系！” 南澈后悔，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纵容小王爷乱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杀意， 这杀意自然是因怀抱小王爷而无半分要将小王爷还给他们的妖僧无心而起。 可杀与不杀，自无心睁眼后，掌控权就从来不在南澈手里。 金色佛莲在妖僧眼中徐徐绽开，吸引人移不开视线，一瞬间南澈回到了十一年前他第一次出任务杀人的那夜。 他第一个杀的人，是他母亲。 那女人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的触感仿佛诅咒，灼人皮肤，南澈浑身发抖，队里其他的同伴第一次杀人也一样会发抖，当夜会做一宿噩梦，可习惯了便觉得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可南澈的第一次，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复仇的快感和弑亲的恐惧罪恶反反复复提醒南澈他灵魂上的罪恶烙印。 南澈魔怔了。 等他回过神清醒时，他正跪在地上，额头剧痛，鲜血淋漓，不知磕了多少个头，他猛地起身，尸横遍野，竟只剩下南澈一人活着，偌大的黄金棺材空荡荡，小王爷不见踪影，南澈不由得心中发寒。 此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兜着的事了，他当日快马赶回天启上书请罪，小王爷被妖僧绑走，生死未知，其余人尽数被妖僧杀害。 长公主殷殷切切盼着静安王回宫，谁知等来的确实这种噩耗，在宫里发了好一通脾气。 然而南澈回天启途中，这件事早已发酵传成了三个版本。 版本一：神秘刺客以静安王性命要挟夺走黄金棺材，得到武林第一的武功秘籍，准备称霸一方。 版本二：据说是琴鬼的神秘刺客得到了罗刹堂三十二秘术，贪心不足，试图囚禁静安王要挟北离皇帝。 版本三：黄金棺材里藏着的既不是绝世美人也不是武功秘籍，而是忘忧大弟子无心，天外天少宗主，这铁定是魔教入侵中原的阴谋计划，静安王备受北离皇帝宠爱，被魔教挟持成质子，以报这十二年叶安世质子屈辱。 琴鬼：…… 这特么好大一口锅。 可知情人都知第三个版本可信度更高些。 就算是魔教二把手白发仙，在没真正见到无心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一语惊人 “这些人什么来历，竟拖着我们这么久。” 山坡峭壁南侧，琴鬼几人躲在后方观察局势，他刚从苏无叶那边离开不久，那群人算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可没想到速度竟如此之快，琴鬼还没来得及撤退，就被唐莲一行人围追堵截追究黄金棺材的下落。 “这群人中，雪月城唐莲还算排的上名号，只是那使出雷门招数的少年，以前怎么从未听过这号人？” 话音刚落，坡下雷无桀一招霹雳子炸的漫天尘土飞扬。 琴鬼冷静道：“雷门雷轰的弟子，他初入江湖，你没听过也正常。” 只是，更让琴鬼在意的是站在唐莲和雷无桀身后状似旁观者的萧瑟，方才还看到人影，此刻却寻不到踪迹，让人不安。 琴鬼之前同萧瑟有过一面，轻功卓绝，只怕江湖中轻功在他之上的寥寥无几。 “他在哪？” 琴鬼皱眉自言自语。 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找谁？” 琴鬼下意识回：“那个姓萧的客栈老板。” 不对，这声音怎么有点陌生？不像是一个队里的小弟，琴鬼心神一凛，还未侧头视线未到，攻击先至，他全身警戒，这一招主要是拉开两人的距离好做防备，琴鬼做好了一击不成再来第二击的准备，只是下一秒拳头结实打在肉上的微妙触感有些出乎意料。 似是没想到居然真打中了。 这一拳不重，萧瑟揉了揉胸口，懒散的蹲在山坡后，太坦然了，他就不怕？还是实力深厚根本不惧这点威胁？ 琴鬼如临大敌，一时不敢节外生枝，直直盯着他。 “你骗过他们，可骗不了我。” 萧瑟气势逼人，这可不是普通客栈老板该有的气场，琴鬼心中对于此人不简单的想法更深，八成是深不可测隐藏实力，琴鬼余光瞥了眼倒在萧瑟身后的属下，不知是死是活。 “你什么意思？” 萧瑟笑意更深，话语中意有所指：“都是聪明人，就别绕弯子了。” 琴鬼心下微沉，眼眸锐利：“黄金棺材根本不在我手上，如果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黄金棺材，只怕要失望了。” 萧瑟：“他们为的是黄金棺材，我可不是。” 萧瑟凑近琴鬼，漆黑双瞳中仿佛暗藏深渊，琴鬼肌肉绷直，脑中思维飞快转动，“萧无叶？他是你什么人？” 萧瑟只笑笑没回答。 琴鬼额角不知不觉渗出一滴汗，萧无叶，萧瑟，亲戚？ “他在东边。” 琴鬼退开萧瑟范围内，他是个刺客，并不擅长和人正面以力硬肛，他顾虑太多，一时竟没看透萧瑟只是虚张声势。 在琴鬼的印象中，不会武功的应该是苏无叶那样弱唧唧的家伙，萧瑟这样毫无武功还能撑得起高深莫测人设的少见。 琴鬼等人刚退走，萧瑟登时就垮了下来，揉了揉胸口，苏无叶从哪认识的人才，不过想到他这可怜弟弟的另一重身份，也不觉得这事稀奇。 他不愿回天启，倒不是叛逆少年说的气话，他是认真的。 雷无桀和唐莲跳上山坡，眼睁睁看着琴鬼等人撤退。 萧瑟：“不用追他们，黄金棺材和萧无叶在一起。” 唐莲皱眉，黄金棺材是个麻烦，萧无叶更是麻烦中的麻烦，偏偏这两个麻烦成为同一件事。 雷无桀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萧无叶和他们是一伙的？” “应该不是。” 萧瑟摇头，看向唐莲：“我们分两路，唐莲你先去趟驿站，我同雷无桀去查探萧无叶的去向。” 几人迅速敲定分工，雷无桀和萧瑟同行，两人直奔东边，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萧瑟，你怎么知道萧无叶在东边？” 萧瑟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说着悄悄话：“萧无叶不愿回天启，难道你想硬把他押回去？唐莲一旦知道他的行踪，他就再也藏不住了。” 雷无桀恍然大悟，可心头还有顾虑，“可是只有回天启，萧无叶的病才能好，我们之前在小镇上看过大夫，大夫说萧无叶能活到现在全靠秘药吊着，他是我雷无桀的朋友，他的意愿最重要，可万一他有生命危险怎么办？” “就算回到天启，他的病也好不了。” 萧瑟感同身受，面对雷无桀的困惑，轻笑：“你不懂。” 强行运功的后果，宫里的御医总在他耳朵边念叨，要他谨遵医嘱养病，若真按御医的说法，苏无叶该每日缠绵床榻补药填身才算谨遵医嘱。瑾仙知晓他心中郁气，自那日苏无叶在他院中发了脾气后，苏无叶就再也没见过风雪剑出鞘了。 可苏无叶心头依旧压着阴霾，无法宣泄无法控诉连迁怒也在抑制，少年剑客被磨去了倨傲肆意，只余下苍白的病弱之态，不用旁人，苏无叶自己也知道有多糟糕。 所有人都在同情他怜悯他，凡事顾忌他的自尊，仿佛苏无叶是女儿家梳妆台上的镜子，一摔就碎。 天启中人，他身边的，个个如此。 迫他连呼吸都充满压抑感。 苏无叶的视线模糊不清，温热的阳光穿透斑驳树叶，晃在他的眼皮上，树影婆娑，纯白披肩袈裟在视野中逐渐清晰，据说袈裟被称为贤胜之帜，能避众魔，可见虚伪，身披袈裟的不一定是圣贤，还可能是妖魔。 “施主醒了？” 苏无叶半昏半醒，这声音耳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来是谁，他挣扎着眼皮，还未看清身旁人的模样，那人伸出一只莹白修长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推，苏无叶被迫后仰，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顿时让他清醒许多，绿野匆匆迅速旋转，下意识提气，一口气滞涩在胸腔内，带起阵阵剧痛。 “扑通——” 苏无叶坠入温泉中，世界一片虚无。 无心站在岸边，透过水面凝视那团如野草弥漫的黑发，他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轻叹着，褪下袈裟，半裸着踏入温泉中，长臂往水中一探，将浑浑噩噩的苏无叶拉出水面，狐裘被扔在岸边，白袍单薄被水淋湿紧紧裹住，热水烫红了少年苍白的皮肤，泛起这季节不存在的桃花象。 无心比苏无叶小上两岁，两年前两人外形尚有差距，无双剑客与寒水寺年幼的小和尚，两年后，剑客不复存在，那寒水寺的小和尚，脱下衣衫，身躯精壮，比小王爷的细皮嫩肉更多几分张力。 无心借由天然温泉的药力辅助将内力缓缓渡入苏无叶体内，顺着脆弱的经脉游走，修复苏无叶强行运动迸裂的经脉。 炙热的暖流涌动，苏无叶早已清醒，他也认出了这宛若妖魔的和尚是谁。 “那棺材里居然是你。” 苏无叶语气平淡，心如死去。 他额头抵在温泉石边，湿润长睫下黑瞳朦胧，一时分不清是打击之下的眼泪还是热气熏的缘故，无心的手掌贴着他的后心，倒是大方，内力源源不断送过来。 “施主以为棺材里应该是什么？” 无心轻声询问，说罢又替苏无叶回答，“罗刹堂三十二秘术。” 苏无叶闭上眼，“你知道了。” “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我都知道。” 无心一直观察着苏无叶，那专注又怪异的眸光，眉眼间妖异的猩红使他看上去如身披佛衣的妖魔，可他又极有耐心，不吝于自身内力，要是寻常人，这番大方的送人内力，早已露出虚弱之态，可无心显然游刃有余，深不可测。 “施主这么想，也无可厚非，老和尚死后，小僧确实是这世间唯一知晓罗刹堂秘术的人，施主之愿，无心愿助施主一臂之力。” 多少人觊觎的东西，无心说教人就教人。 他同苏无叶不过两年前一面之缘，那时苏无叶还是去杀他的。 两人哪来的交情让他帮他？ 水波微漾，少年王爷的困惑沾染上湿漉漉的水汽，给无心与两年前完全不同的印象和感觉。 他陷入无心给他的圈套中，而这圈套还十分诱人，完全无法拒绝。 无心在岸边升了一堆柴火，夕阳西下，暮色消退，浓厚的夜上挂着一轮悬月，无心双手背后，立于月下，如绰约仙人，湿透的衣袍被无心用内力烘干，不仅衣服，连习惯了寒体的苏无叶此刻丹田处暖洋洋的，这并非是他病好了，他身体里给他制造温暖的是无心的内力。 也许过不了两日，这股内力又会漏走，但这久违的感觉依旧让苏无叶恍惚许久。 这很奇妙。 苏无叶迟疑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如果是因为我和老和尚的交情，老和尚都不一定答应我的事，你也不必这么做。” 无心闻言回首，雪连续下了好几日，雪地银白，金黄色的火堆散发的热量驱散了周围的寒意，苏无叶的发簪白日和南澈打斗时遗落，此时头发干了也没东西束起，只任由他们散在身后。 “小僧垂涎施主美色。” 无心总是在笑，那笑意浅淡让人捉摸不透毛骨悚然，他笑起来又像极了一个人，后来苏无叶才知道他的五官很像易贵妃，皇帝以前总感慨苏无叶若是女子，易贵妃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怕是得换人。 可苏无叶知道皇帝只是在开玩笑，也懒得上心。 苏无叶仿佛气过头了便不气了只剩下惊吓，吓蒙了：“你在开玩笑吗，和尚。” 无心半分没有佛家弟子的圣洁，也不知忘忧看重他哪点。 “施主总要得到个理由，不如就当无心是个不正经的和尚，欲犯色戒，所以才施以援手。” 无心一语惊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佛相乾坤 两年前并不是苏无叶和无心第一次见面。 十二年前，叶鼎之东征中原战败，死于昔日好友王人孙之手，与中原武林立下锁山河之约，此事发生后不久，忘忧收养叶安世途中经过废城战乱，救下当时七岁的苏无叶。 瘦弱的孩童抱着比他还高的无妄剑，趴在早已没了生息的父亲尸体旁哭的嗓子沙哑，几欲昏厥，城中兵荒马乱，若非忘忧将他救走，苏无叶不知浑浑噩噩死在哪只马蹄下。 忘忧为苏无叶的父亲买了一尊棺材，寻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将苏乘风葬下，一代江湖浪子死在战乱中，令人唏嘘，忘忧问苏无叶是否愿跟他回寒水寺。 料峭春寒，裹着灰色棉衫的俊秀男童跪在父亲墓前三天三夜，字字峥嵘：“我要为我父亲守孝三年，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彼时无忧身后跟着一个还未剃度的叶安世，同样失去父亲，同样身负血海深仇，年幼的叶安世第一次见他，心里便滋生出同病相怜的亲近，或许无忧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有将两个孩子一同养在寒水寺长大的念头，可沉浸在悲恸中的苏无叶根本未发觉躲在无忧身后满目戾气仇恨的小小孩童，他也拒绝了忘忧的提议。 一别经年，苏无叶成为一名杀手剑客，叶安世成为寒水寺中的无心。 几番变故，剑客没了剑，无心也再回不去寒水寺。 “或许，这正是小僧与施主的缘分。” 无心将佛相乾坤转轮功法传授给苏无叶，这项秘术原先的名字早已无可查，无心现编的名字听起来还挺能唬人。 罗刹堂诸多禁术中，唯有这一项只适用于极弱之人，其本身并无多少杀伤力，之所以被称之为禁术，此招能活死人，逆经脉，如同逆天行道不走正常路。 但苏无叶一身功力还得靠他自己重新修行。 苏无叶将稀薄内力运行一周，聊胜于无，睁开眼时，吐纳一口浊气，病态的肤色浮上一层淡淡的血气，视野内一抹极淡的浅金，他立于湖中心，全身只着一件纯白色的下裤，黑发随冷风轻扬，天地一色如同一面巨大的水镜，日出东方，瑰丽的云层重叠，难得一见的美景。 很久没有如此平静过，仿佛一切尘埃落定，拨云见日，无心果真非同寻常的大方体贴，一整夜引渡到苏无叶体内的内力足以支撑一个普通人使出十招堪比大力金刚的拳头。 何况仅仅是立于湖面，这和尚，只怕继承了忘忧和罗刹堂的一切。 雪月城应该早就知晓黄金转轮棺材内是身怀罗刹堂秘术的无心，派遣唐莲护送黄金棺材，只怕护送是假，送他去死是真。 算算时间，天外天与中原锁山河十二年之约也到期了。 他这么不遗余力的帮自己，不怕后继无力？ 苏无叶回到岸边，披上那件厚重的狐裘大衣，无心已然捕了两条鲳鱼架在火上烤，鱼皮焦烤的香味分外诱人。 苏无叶坐在无心身侧的石头上，接过一条鱼，轻轻咬了口鱼腹肉，鲜嫩滚烫。 “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 无心专心烤鱼，两耳不闻窗外事，至少看起来如此。 “自然是吃点好吃的。” 苏无叶：“如果你需要静安王做点什么，我绝无二话。” 他极少动用静安王的身份去做些什么，但如果是帮无心回天外天，苏无叶愿意破例一次。 火光在少年和尚妖异的眼瞳中跳跃，纯白袈裟也染上一层如血色般的红，太阳还未完全跳出来，天空另一半依旧是深蓝般的黑。 无心烤鱼的手艺十分熟稔，味道也好极了，如果他不当和尚不当天外天的少宗主，当个厨子也不错。 “我想找两个人陪我去一个地方。” 苏无叶挑眉：“我不行？” 无心笑的很慈悲：“佛相乾坤转轮功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功夫，小王爷此时感觉良好只是无心一整夜引渡内力造成的短暂假象，为了长久，小王爷还是好好休养身体要紧。” 苏无叶：…… 嗯…… 原来感觉良好只是错觉吗。 苏无叶一时无话，备受打击。 吃完烤鱼，两人小憩一会儿，天刚大亮，无心意欲往西走，可刚离开湖边遇见一行叫不上名号的江湖走狗，一招都过不了就倒豆子般送情报。 黄金棺材震动武林，一个无心就牵扯出诸多势力，昨日琴鬼掳走苏无叶，天启城中的人坐不住了，皇城的势力正大光明插手武林中事。 此时追在无心和苏无叶身后的可不仅仅是一两波。 “那尊棺材还在温泉那里，如果你不介意，可以重新躺回去。” 苏无叶似笑非笑，“没到目的地，你的生死还没下定论，可若被皇城的人看见你同我在一起，那就说不清楚了。” 毕竟此时的无心，还有另一重身份，即将回归天外天的少宗主叶安世。 而天外天又被称作魔教。 无心颔首，“小王爷说的有道理。” 无心重新躺回那尊黄金棺材，少年和尚双目紧闭的安宁也压不住那股邪气，无心天生是魔，忘忧乃第一禅宗大师，当年他收养这魔童遭多少正义门派的反对讨伐，可忘忧一己之身将无心护住，三个月前，忘忧入魔坐化，他唯一的弟子无心又该如何？ 苏无叶合上棺材盖，既然无心慷慨助他，苏无叶也得还这个人情。 只是不知第一个寻过来的是谁？ “萧无叶！萧瑟还真猜对了，你真在这！” 看到萧瑟和雷无桀，苏无叶无形中松了口气。 被问及发生何事，苏无叶现场瞎编：“中途遇上另一波人马，琴鬼与那行人冲撞中，马车的马受惊窜入这片林子。” 雷无桀对于苏无叶的说辞毫不怀疑。 可这种漏洞百出的解释无法瞒得过萧瑟，但他并没有戳穿。 萧瑟的袖子忽然被扯了扯，他沉默的顺着苏无叶的拉扯，来到一处树荫下，他想听他可爱的弟弟能将这件事说出个什么花来。 萧瑟比任何人都提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见到了琴鬼后，更确定了某种事实，可惜苏无叶从小不长在皇家，否则他一定是兄弟中最聪明的那个，萧瑟饶有兴趣的想着和目前情况完全不搭调的事。 “琴鬼将我掳走是我们商议后的决定，如果我不这么做，唐莲会直接把我交给南澈，我会被打包回天启，我们就再也没法一起行走江湖了。” 苏无叶选择性的解释了一部分事实，当然，无心传授他功法的事苏无叶避而不谈。之所以不告诉雷无桀，那傻子心直口快压根不知道啥叫秘密。 “那你怎么还在这？” 萧瑟一针见血。 但苏无叶编瞎话的本事挺溜：“黄金棺材被天下人趋之若鹜，我对它感兴趣也是情理中事，我特地在这等你们，因为我们是朋友，难道你不感兴趣？” 苏无叶将问题反抛给萧瑟。 萧瑟状似沉思，“你的意思是，趁着唐莲不在，我们打开棺材一窥究竟？如果是武功秘籍，我们三人一人一份，平均分摊。” 苏无叶陡然语噎，“也，也没这么卑劣。” “哦？” 萧瑟忽而伸出食指捻起苏无叶垂在耳侧的一缕黑发，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小王爷说谎好歹也想全面些，连身上温泉硫磺的气味都还未散尽，莫不是小王爷兴致来了，特地跑到野外泡温泉？” 不擅长说谎怪他咯？ 苏无叶将自己头发从萧瑟手中抽出来，后退靠在粗壮树干前，双手插袖，颇有些恼羞成怒的瞪着萧瑟。 “更何况你错过一件事。” 不远处雷无桀坐在马车上喊着苏无叶和萧瑟，“你们在谈什么悄悄话？！” 这两人说什么不让他听？ 雷无桀气鼓着脸。 萧瑟上身压低，垂首在苏无叶脸侧，说话除了苏无叶之外再无第二人听到。 苏无叶17岁重伤后就不长个子了，萧瑟却已及弱冠，他一低头就能碰到苏无叶的脸，，可此时谁也没注意这种过近的距离。 “现在江湖中无人不知那黄金棺材里躺着的是个和尚。” 苏无叶愣了愣。 “什么时候？” 萧瑟：“昨日，虽说风言风语传了好几个版本，但瞒不过有心人，除了某个姓雷的夯货。” 苏无叶心下微沉。 两人沉浸在思绪中,严肃不已。 可落在雷无桀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他挠了挠头发，眼底一派天真，欲言又止：“靠这么近，这两人是想断袖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风沙之地 苏无叶同萧瑟不知达成了何种共识，商谈一番后决定分道扬镳。雷无桀等了半天那两个在树下叽叽咕咕好不亲密的人，苏无叶和他先一步认识，萧瑟为了雷无桀欠下的几百两银子随他去往雪月城，树影婆娑，雷无桀忽然发现，这两人不知何时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关系突飞猛进，明明不久之前苏无叶还和雷无桀念叨过萧瑟心思深沉不适合当朋友，转眼间怎么这么热乎？ 雷无桀倒不曾有什么“两个朋友因为自己认识结果关系比和自己更好”的阴暗心理，他们悄默默谈论什么？好奇心几乎挠破他的神经，他竖起耳朵也只听见冷风刮过树枝的簇簇声。 完全听不到。 到底在谈什么啊…… 萧瑟回到马车上，雷无桀探身往外望去，苏无叶立于树下显然没有和他们同行的意思，被雷无桀困惑的视线洗礼，苏无叶笑着挥手。 是错觉吗。 一晚上未见，苏无叶的气色略健康了些，虽然身上依旧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病气，可比起先前弱柳扶风般的消瘦，此时的苏无叶仿佛拾起了阔别两年的少年朝气，整个人都鲜活明亮起来。 反而更好看了。 雷无桀不知想起什么，尴尬的红了脖子。 “走吧，眼珠子瞪出来，萧无叶也不会同我们一路的。” 萧瑟敲了敲雷无桀的脑袋瓜子，雷无桀终于将视线从树下的苏无叶身上移开，驱使马车行动，满脑袋的问号。 “为什么？” 风刮起车帘一角，露出马车车厢内神秘昂贵的黄金棺材。 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珍宝，就这么被一辆破马车拉着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 苏无叶比萧瑟想象中更像萧家的人。 一样聪明，一样坚韧。 萧瑟双手揣袖，仰首透过林中树影直视斑驳的光线，时至正午，阳光刺目，萧瑟微微眯起眸子，气定神闲。 苏无叶模样像极了长公主，可长公主同皇帝毕竟一母同胞，苏无叶的面容轮廓中也能找到六分皇帝的影子，换而言之，苏无叶长相和萧瑟有四五分相似。 只是两人气质迥异，将那份相似冲淡不少，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 萧瑟鬼使神差的回忆苏无叶的脸，方才他靠在树干旁翘首说话的形态，白狐裘披在他身上将他裹成雪地里的小狐狸，恩……眼睛和嘴唇更像一点。 思及此，萧瑟下意识抚摸自己的嘴唇。 “萧瑟，你走神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萧瑟泰然自若放下抚摸嘴唇的手指，“他身体不好，急需修行，跟着我们颠簸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放心，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他们在驿站同此处等候的唐莲碰面，三人商议在驿站停歇一两日，前来接应唐莲的线人还未到，这三顾城已然杀机四伏。 三顾城以西十五里外，越往外走黄沙遍地，尘土飞扬，临靠沙漠的边陲小镇，龟兹，北离，西域等诸国来往商贸的中转站，因而虽只是小镇，却多有一掷千金的富人，人际杂乱，肤色各异服饰斑斓的异国商人在大街上比比皆是。 塔力是丝绸商人与西域舞女生下的儿子，他继承了父亲对金钱的贪婪和精明，又长得同他母亲一样深邃热情，二十一岁就已经是方圆几百里所有姑娘的梦中情人，可惜塔力眼里只有钱，根本装不下那些温香软玉的美人。 和他谈风花雪月，不如和他谈生意更可靠。 但有一个人例外。 无妄剑客苏无叶。 他从风沙中走出，一身白狐裘不染尘埃，塔力一向不屑这些装逼的文人剑客，总爱穿一身白衣，也不怕鲜血溅了满身不好打理，不过对于这种从不缺钱的大人物来说，再昂贵的衣裳坏了就换一件而已。 塔力请他去酒馆喝酒，亲自为他倒一碗竹叶青，“四年前你追杀红披风经过这里，闯进我的铺子，把我的宝贝砸了个稀烂，说好的赔偿两千八百两银子，结果我一文钱没见到不说，你人一走就是四年，四年没见，这壶酒，你得请。” 酒香清冽，苏无叶伤势未好全，本不该喝酒，可江湖人士游走四方，碰见旧友不喝几碗总觉得差点劲儿。 苏无叶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好酒，一壶哪够，小二，把你们店里的好酒都上几壶！” 塔力大笑几声，很久没这么高兴了，“痛快！我今儿什么生意也不谈了，咱们不醉不归！” 四年前苏无叶刚闯出名头，无妄剑客的名声随着苏乘风的死寂灭后，因苏无叶而又再度燃烧，红披风是个披着红色披风的大胡子男人，二十年前为夺取江南宁家传承百年的天工机关设计图，一夜之间屠杀宁家满门，宁家幼子因在假山石洞里贪玩巧合躲过一劫，四年前苏无叶受宁家幼子委托，要红披风以命抵命。 少年剑客，如白衣罗刹，无妄剑出非见血不得回鞘。 当时苏无叶踏入自在地境，半只脚碰到逍遥天境的门槛，剑术出神入化，鲜有敌手，少年意气风发，直至被人当头一棒，惊觉自己不过尔尔，只是这醒悟付出的代价毁了苏无叶的一切。 酒醉人，苏无叶隐约回忆起很久之前的往事。 塔力酒量惊人，一壶下肚犹如白水毫无感觉，他刚放下酒碗，对面忽而传来一声泣，塔塔力下意识抬头望去，印象中如剑般锐利的少年公子此刻居然哭了。 哭的像个孩子，单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间流下，肩膀颤抖。 塔力吓坏了，“喂喂喂，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中毒？命不久矣？难不成见到我就这么高兴？哈哈哈哈哈哈，虽然很感动但我是不会相信你这个暴力份子的！” 塔力喋喋不休，见苏无叶哭的没完没了，终于慌了，卧槽老子恋爱都没谈过，哪里会哄人！ 见苏无叶双颊绯红，一壶喝完，连开第二壶的手都在晃，塔力嘟囔：“酒量这么差就别学人喝酒了！” 塔力正发愁如何应付这种棘手的情况，酒馆迎来一位不速之客，金顶华丽的软轿停在酒馆门口，轿旁两名清秀锐利的持剑少年，其中一名咬着一块桂花糖，腮帮子鼓囊囊说话时像只藏食的仓鼠。 “我们不应该尽快去三顾城吗？师傅为什么要来这里？” 轿内之人左手佛珠，右手持剑，闻言佛珠轻捻，“寻人。” 灵均撩开门帘，那一瞬，周遭来往的嘈杂热闹仿佛被静止分化，无形的气场将这顶轿子与混乱的街市分离，黑暗中窥视的眼睛瑟缩着退后，今日这镇子上来了不少大人物。 瑾仙将风雪剑递给灵均保管，看了眼酒馆牌匾，缓缓迈开步子踏进门槛。 灵均跟在瑾仙身后，从怀里掏出余粮，又是几块金灿灿的桂花糖，看的另一名少年着实嘴馋，“灵均，你把我的份都拿走了，你就给我一块吧。” 灵均警戒：“都是我的！” “给我一块吧，就一块，你吃多了会牙疼的！” “那你来抢啊，抢到就给你！” 少年互相抢食，酒馆内不知何时一片安静，柜台后的掌柜抱着算盘犹豫着是否上前，那人已抬脚往酒馆窗边角落走去。 看来是寻人的。 “你不是装醉的吧？欠我几千两银子，让你请喝酒又醉的哭哭啼啼，跟个姑娘似得，逃债也不是你这么逃法，我又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坏蛋，有麻烦就说出来嘛！” 塔力头疼不已，酒也没心思喝了，他没发觉酒馆内的异样，满脑子都是如何处理这种糟糕的情况，他可没照顾醉酒人的经验。 看样子苏无叶是今天刚到镇上，还没住下来，只能先去他家了。 塔力深深，深深叹了口气，起身扶起苏无叶的胳膊，可手指刚碰到苏无叶的狐裘毛毛，塔力还未意识到什么，便感到手腕钻心的剧痛。 怎么回事？ 一声脆响，玉质圆润的一粒佛珠掉在地上，滚落到桌脚边，竟用一粒佛珠伤人，塔力惊骇抬起手腕，一个佛珠大小青紫的印子。 塔力不会武，可他是个商人，生意来往练就满眼精明，直觉敏锐，那不远处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的男人，绝对不是他惹得起的。 那人目的性极强，深不可测，塔力自认没得罪过这等风华人物，那么只能是苏无叶的熟人了。 越走近，越能嗅到那醉人的酒香，苏无叶竟喝醉了，以他的警惕性竟没发觉瑾仙近身。瑾仙知道苏无叶酒量小，往常也只是一杯清酒助兴，瑾仙视线一扫，几壶酒不知空了几壶，烈酒伤身，瑾仙有些不太高兴。 “高兴喝酒，不高兴也喝酒，可你却一滴酒也沾不得的。” 塔力被瑾仙冰冷的眸光扫过，登时脊背发寒，无形的压力，他千言万语解释堵在喉咙，想起自己和苏无叶四年没见，也许这四年里，苏无叶真滴酒不沾呢？ “在下塔力，一名商人，同这位公子四年前相识，并无伤害他的意思，如果阁下是他的朋友，那就尽快带他回去休息吧。” 塔力后退两步，作揖，利落转身离开。 身为商人，接触的人鱼龙混杂，塔力毫无武力却能明哲保身，因为他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该问，什么时候该闭嘴。 苏无叶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剑客朋友，他方才发觉苏无叶身边没了剑，想来这几年也发生不少变故，剑客的朋友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塔力和抱着风雪剑的灵均擦肩而过，低头不语。 “人呢？胆小鬼！说好的不醉不归你怎么先走了！” 塔力脚步更快，很快一溜烟消失在街道尽头。 苏无叶抱着酒壶要追上去，一条手臂横在苏无叶身前，他盯着那张修长如玉的手良久，指腹薄薄的剑茧引人注目，苏无叶侧目望去，是瑾仙。 “瑾仙啊。” 苏无叶含糊不清的话语散在空气中，“要喝酒吗？” 苏无叶不太喜欢和瑾仙喝酒。 “好。” 苏无叶后悔似得倒吸一口冷气，皱了皱眉，可后悔也晚了，灵均伯庸付给酒馆掌柜一锭金子，“今日这酒馆被我师傅包下了，掌柜的尽快将客人驱走，否则发生什么意外，我们可不负责。” 掌柜收了金子，点头哈腰：“没问题没问题！” 酒馆内很快被清空只剩下窗前的苏无叶和瑾仙。 烈酒入喉，说不出的滋味在胃里炸开。 苏无叶并非是嗜酒如命的酒鬼，可人生起起伏伏，苏无叶是因为高兴才喝的酒，想庆祝他有了恢复武功的办法，庆祝他遇到了故人。 他视线飘散，头晕，却还未彻底失去理智清明，他晃着手为瑾仙倒了一碗，“酒碗粗糙，比不得瑾仙公公用的玉杯，凑合吧。” 瑾仙并不嫌弃，一饮而尽，“当年行走江湖，睡过茅屋，淋过雨雪，受过伤，濒临死亡也曾恐惧过，小王爷经历过的，瑾仙也经历过。” 苏无叶单手撑着额头，“不，你没有，你依旧是风雪剑，而我却不再是无妄剑客了。” 说罢，苏无叶刚停歇了一会儿的泪，又哭了出来。 他哭的很没道理，孩子似得，哭出声，嗓音沙哑，也许他是真的醉了，苏无叶何时在旁人面前露出脆弱的面孔，此时却哭的双眼通红，哽咽的呼吸不畅，那桃花似得粉色从脖颈处满眼到脸颊。 他抛弃了酒碗，直接拿酒壶往嘴里灌，刚喝了两口就被瑾仙夺了去，苏无叶恼极，“你干什么！谁允许你夺我的东西！” 瑾仙冷静异常，“你醉了，你想疯也要适可而止。” 苏无叶不听，耳朵里灌风另一只耳朵出，“我是静安王，你再位高权重，又能怎样？你把我抓回天启啊，这样也好，我就不用欠你人情了！” 苏无叶试图从瑾仙手里把酒壶夺过来，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谁知瑾仙忽然松手，苏无叶没收住力道，那壶酒相当意外的撒了自己一身。 毛茸茸的白狐裘被淋湿，苏无叶愣了下，湿润的唇角下撇，眉心一蹙，哭的毫无章法，“我哥送我的毛大衣，你赔我！” 瑾仙：“……” 苏无叶扑过来要和瑾仙算账，少年朝气与睚眦必报在此时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也许苏无叶几年前真少年时也没这么“活泼”过。 他揪着瑾仙的衣领，要揍他，可拳头却软绵绵的打偏在瑾仙肩头，挠痒痒都算不上，瑾仙瞳孔微颤，他竟不知小王爷喝醉了竟是这么……可爱又可怜的。 苏无叶额头抵着瑾仙胸口，大口大口喘气，脚下仿佛没了立根之地，贴着瑾仙缓缓往下滑。 直至瑾仙抬手圈住小王爷的腰，才免得少年狼狈的跌坐到地上去。 小王爷似乎醉的不省人事了。 瑾仙捏了捏苏无叶的脸，毫无反应。 “灵均，伯庸，去将药备上。” “是，师傅！” 瑾仙打横抱起苏无叶，出了酒馆，一同坐入轿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达成友好 从风中缓缓破雾出现的雕金画舫，水波碧漾，湖面上几层白纱似的薄雾，两岸景色如害羞的美人遮掩住绝世面容，只余下模糊青黛一笔勾勒在天地之间， 画舫木窗紧闭，冷风略过，带走微不可闻的奇异香气，几根金丝铃铛系在船头船尾，间或几声轻响，倒像是某些不正经的常年居在画舫上行风雅之事的美貌女子所钟爱的东西，可今日这船上可没有女子，贵客出手阔绰买下画舫，她们此刻大抵是在某处数银子吧。 灵均关上门，守在门边的伯庸上千追问：“小王爷身体怎么样了？” 灵均摇头，言语间多有嘲笑之意：“明知是个废人，还折腾自己，御医早前诊断就嘱咐过不能饮酒，他倒好，喝了两壶，我看静安王也是个傻子，好好的皇宫不待，偏偏溜出来，你担心他？我怎么不知道你和静安王还有交情？” 伯庸连忙摆手：“你惯会取笑我，只是师傅将小王爷放在心里，我们做徒弟的，自然也要为师傅着想，若小王爷真有好歹，师傅怕得伤心。” “岂止伤心而已。” 灵均挑眉，不知从哪摸出一袋山楂，他总有各种各样的零嘴，完全不会亏待自己。 “不过这话你和我说也就罢了，万万不可同旁人提起。” 伯庸笑道：“我知道的。” 瑾仙亲近之人皆知，他心系小王爷。 这位半途被皇帝从外寻回来，一入宫就备受皇族宠爱，流水般的赏赐与奇珍异宝堆满整个库房，像是要将这遗失的十几年通通补回来，朝中大臣几乎以为这将会是第二个永安王，可时隔不久，从宫内传出静安王身怀不治之症的消息，才唏嘘短叹，那蠢蠢欲动隐有不安的人心才缓缓安定。 皇帝不会让短命的儿子成为太子，更何况这静安王身世扑朔迷离，知情者缄默不谈，不知情者胡乱揣测。 在静安王拖着病弱身子数次离宫未果后，静安王所居的明梧宫内便多了一位掌事大监，瑾仙。 皇帝下令，瑾仙身居要职之余又多了一个小王爷贴身大监的职务，实属大材小用。 可宫内上下能制住小王爷的，也只有瑾仙。 风雪剑沈静舟，每时每刻刺激着刚刚失去一切的苏无叶，他的剑，他的光彩，越发衬托每日被药材堆满胃的苏无叶像个废人。 可那种微妙的心态，在这两年中逐渐趋于平静。 两年足以让充满锐利锋芒的少年学会内敛与隐藏。 只是—— 他确实不该喝那么多的酒，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时浪了，就忘记自己身体有多糟糕，苏无叶万分后悔，酒醉的滋味并不好受，昏沉沉的脑袋使他无法正常思考，他趴在软榻旁的小茶几上，躺着胃会更难受，趴着会好一点。 “我让灵均在药里加了些蜂蜜。” 瑾仙拿起汤勺在药碗中轻轻搅拌几圈，玉质佛珠被搁在一旁，风雪剑也在一旁。 灵均刚熬好就送来了，蒸腾的热气与苦味瞬间覆盖住满屋子的酒香味，小巧的香炉中燃着熟悉的沉香木，苏无叶在宫里常用的香，被加了药，使人放松的药，最初只是安定脾性无常的小王爷，使他安静些，。 苏无叶不想闻，可等他察觉到时，已然升不起任何反抗的意思。 船舱内温暖如春，苏无叶只着一件纯白锦衣，腰腹以下盖着羊毛毯，他对瑾仙的话没有反应，也不知听没听见，半边脸藏在臂弯中，另半边脸被散落的黑发遮住，瑾仙放下药碗，手指拨开遮住苏无叶面容的黑发，发丝柔顺温凉，夹杂着少年淡淡的暖香气，苏无叶面如桃花，他向来病弱容色苍白，此刻被酒精刺激出血色来，瑾仙视线下移，那抹淡红从脸颊蔓延至脖颈，乃至衣领下的深处。 他并不清醒，眼睑半睁半阖，似藏了一汪水，唇却抿的很紧，一条直线，瑾仙看了会儿，伸手按在小王爷的唇瓣上，力道适中，轻易使他放松了唇齿。 这样乖巧。 还真不像他。 瑾仙眼里掠过一丝深沉笑意，他扶起软的像块蜜糖的小王爷，靠在怀中，抬起药碗喝了满口，俯身将药渡进小王爷口中。 未免影响药性，蜂蜜加的不多，依旧苦的让舌头发麻，瑾仙并非第一次这样以口喂药，小王爷以往病的神志不清时，瑾仙也是这般喂他。 只这回有些不一样，苏无叶并未闭着眼睛，虽模模糊糊氤氲着水汽，眼瞳之中并未倒映出瑾仙的影子，瑾仙也凝望许久。 一碗药，总要喂很久。 大抵是瑾仙的心不纯，或是小王爷的舌头上像猫一样长着倒刺。 直至药碗见了底，瑾仙顺着少年的黑发，安静的将他抱在怀中，无声且绵长。每逢这时候，瑾仙总会回忆起很多事，大多是杂乱无章的小事日常，有的甚至算不上一件事。 末了，瑾仙在想，这回小王爷只怕不愿跟他回天启了。 本就是江湖中人，被束在宫中两年，此番被卷入黄金棺材事中，苏无叶万万不会肯再回天启。 瑾仙为苏无叶考虑居多，只是思及长公主和皇帝的命令，就颇有些头疼。 以爱之名，行枷锁之实。 苏无叶酒醒清明时，桌上沉香已然熄灭，瑾仙坐于他对面，小茶几上一碗药膳汤，苏无叶从善如流的端起汤碗，喝了几口便饱了。 碗太大，足有苏无叶半个头大。 苏无叶呼出一口浊气，心态缓和至极，看瑾仙都顺眼不少。 “我们在船上？” 窗户虽紧实，窗外水声依旧入耳。 “前方过了峡口就是三顾城的地界。” 瑾仙：“消息称，唐莲一行人于半个时辰前已入三顾城，我知你挂念朋友，此番送你一程。” 此话一出，苏无叶反而没话可说了，他盯着药汤，又端起喝了几口，道了声谢，不知是在谢这碗汤，还是在谢瑾仙又一次帮了他。 瑾仙似乎只是简单略过，并未旧事重提。 苏无叶：“我向你道歉，以前我对你成见颇多，既然你和我喝过酒了，那咱们就是朋友了。” 苏无叶端着药碗同瑾仙的玉杯轻轻一碰，瑾仙被吓了一跳，这惊吓是实打实的。 “小王爷……真是折煞瑾仙了。” 瑾仙摩挲着玉杯，应下这杯。 苏无叶硬是将一碗药汤喝干了，此时的他不是那娇贵的静安王，重回江湖又拾起了江湖气，他还记得昨日自己糊里糊涂请瑾仙喝酒的事。 说到昨日，瑾仙似乎发了脾气，可苏无叶却想不起来瑾仙如何发的脾气。，这位在他面前总是好脾气的瑾仙公公难得发脾气的样子他居然忘记了，实在扼腕。 “啊——我还欠塔力两千两银子！” 看来只能下次经过小镇再还给他了。 塔力：不不不，你还是别来了！！！ 三顾城，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三顾美人庄，天下销金窟，虽比不得天启城的千金台，可这里的商人富豪一掷千金皆是寻常，普通人见都没见过的大场面，一辈子也摸不到的珍珠钱财。 瑾仙将苏无叶送到岸边，却又几句话务必叮嘱。 “叶安世有他的命数，小王爷切莫插手。” 苏无叶笑眯眯道：“不会不会。” 瑾仙冷然道：“小王爷口是心非也不是第一次了，瑾仙只说一句，小王爷的自由来之不易，唯独叶安世，若小王爷不将瑾仙的嘱咐听进耳朵里，有朝一日，小王爷便是怨恨瑾仙，瑾仙也再不会放小王爷出宫了。” 挺吓人。 苏无叶神色逐渐严肃，眼底却是藏也藏不住的跃跃欲试，“我尽量吧。” 瑾仙：“……” 真想现在就把小王爷绑回天启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故人之子 无心引渡至苏无叶体内的内力在这两日逐渐消散，丹田空荡激不起一丝水花，苏无叶仿佛还是那个羸弱的少年王爷，气息虚浮，容色苍白，不知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所幸瑾仙喂苏无叶喝的药能极大程度缓解苏无叶的弱症，属于雪月城秘方，他离开雪月城后，便不再以喝药来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他踏出雪月城，遇见雷无桀，萧瑟，无心等人，直至无心向他传授佛相乾坤转轮内功心法之前，苏无叶一直在忍耐身体时时刻刻不停涌上来的寒意与不适，而如今他不必再战战兢兢，哪日露出可怜的虚弱之态被人瞧见怜悯。 从头练起苏无叶也无惧，他同瑾仙告别后，并未立即入三顾城内，而是寻了处僻静之地席地而坐将心法内功自转三周天，熟悉功法运转规律，苏无叶便感到冰冷的手脚略有一丝热意，这大抵是无心所持的罗刹堂秘术中最没魔性的功法。 也不知当初为何会被纳入邪门歪道之流。 苏无叶睁眼时，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他竟忘记时间流逝，他起身，五感清明许多，堵塞在心胸的那点涩意也减轻不少。 虽不是邪魔外道，可这等逆天改命重修经脉有违天道之功法，所谓智者多妖，妖异到极致便是魔了。 苏无叶玩笑般想道。 入城后，第一件事是找了家刀匠铺。 无妄被夺走后，苏无叶有段时间神经敏感近乎暴躁，他身边皆是宫人，佩刀侍卫守在宫外不常在苏无叶眼前晃悠，他时常抑郁，皇帝与长公主赏赐的无上秘宝也无法勾起他的兴趣，瑾仙成为他的掌事大监后，风雪剑天天在眼前，触景生情，便思及那晚被神秘人夺走无妄剑的伤心事。 他很久没碰剑了，便是南澈的剑，他也没碰过。 废人无法拿剑，拿剑的必然心怀某种野望或畅想，或潇洒或深沉或无情无欲或贪婪，苏无叶被那晚的阴影折磨，他不知何时能将无妄剑夺回来，或者此生他再也无法自由挥动它，但无碍于苏无叶将此作为他的欲望，无碍于苏无叶再次持剑。 他一眼相中了悬挂在柜台高处蒙灰的乌鞘长剑，不被重视似得藏在视角盲点，与其他名贵刀剑铜座红布的待遇相比，它被人直接搁在墙角，随意至极。 苏无叶一看到它,便想要它。 “老板，我要它。” 老板观苏无叶气度华贵，衣着不菲，自他进门便差了小徒弟去他身边候着，那小徒弟将店内的名剑通通介绍一番，说的口干舌燥，可那模样俊俏的公子哥却跟看见绝世美人似得，眼睛发光盯着那柄剑，老板循着视线一瞅，竟是个灰扑扑的乌鞘剑。 老板拨了拨算盘珠子，“那柄剑放在店里十二年了，公子若真心喜欢，十两银子就拿去吧。” 小徒弟见这把剑这么便宜，赚不到抽成了，当即萎靡。 苏无叶惊讶：“这么便宜？” 他以为这等好剑至少得千金。 老板继续道：“剑虽便宜，却难觅主人，这些年便是店里来回数次的老客，都不曾发觉它，是把有灵的剑，非常人能驾驭，若阁下与这剑有缘，十两银子都不用，我免费赠你。” 苏无叶：“如何证明？” 老板：“随你如何证明。” 苏无叶从高处将这柄剑拿到手中，手背翻转，老板说的是实话，这把剑确实在这待了十二年，一动弹，细碎的灰尘末从它身上抖落，露出斑驳的本相，苏无叶观察剑鞘上鎏金的雕刻纹路。 苏无叶握住剑柄，神色严肃，动作轻缓，一抹青色银光掠过苏无叶眼瞳，末了一鼓作气将剑身拔出，双指并行轻抹剑锋。 “剑长三尺七寸，重六斤七两，老板可知这把剑的刀匠是谁？” 老板：“早就死了。” 苏无叶惋惜，这是把杀过人的剑，剑锋古旧还有豁口，斑驳的青藓与褐色铁锈纵横交错，买了它，也许还得寻个刀匠保养一番，苏无叶再也找不到如无妄那样中他心意的剑，可这把剑虽破烂，但苏无叶不知为何，喜欢的很。 苏无叶一时欢喜，摸得多了，手指被剑锋擦伤，渗出血珠，刀锋一舔到血珠，青光闪过，刀身光洁如新，可照人脸，仿若之前斑驳古旧的模样只是幻术。 老板：“看来不用证明了，这把剑我送你。” 苏无叶微愣，很快回过神，他收剑入鞘，从锦袋中摸出两颗金粒子放到柜台。 “这把剑我不收钱……” 苏无叶挑眉：“你收不收钱是你的事，可我喜欢这把剑，它承蒙你关照十二年，这是住宿费。” 老板：“……” 怪人。 不过本想处理掉这堆废铁，没成想还真赚了不少。 老板喜笑颜开，感情之前说的都是现编的废话。 偏偏这钱多的公子哥儿当个宝一样抱着。 “公子是外地人吧？瞧您不像是本地的。” 苏无叶刚想离开，见老板有意攀谈，正好打探些消息，“我想去美人庄。” “哟，那可是咱们三顾城的招牌地儿，这时候还早，在等一个时辰天色黑了，天女蕊献舞助兴，那才是一绝呢。” 老板健谈，苏无叶也耐心听着。 直至左侧兵器架子的隔间内走出一人，老板的话戛然而止，待那人的态度明显和苏无叶不同，甚是恭敬。 “阁下可瞧见中意的兵器了？” 那人要为即将见面的故人之子选一样礼物，这家百年老店藏了不少蒙灰的宝贝，苏无叶直奔此地，只因若干年前苏乘风曾带他来过这里，历史悠久。 那人摇头，可见是没选到合心意的。 可下一秒，他看向苏无叶，“你的剑是把好剑。” 同是爱剑之人，隔间不隔音，难免听见许多，少年嗓音清冽如白雪，极为悦耳，可真见了人，才发觉竟又是一位故人之子。 实属意外之喜。 一向冷静沉稳的人不冷静的出言搭讪了。 苏无叶一眼认出了他，惊喜至极：“莫叔叔！” 这称呼亲昵，只是被称呼的人气势冷傲，眼角眉梢的锐利深沉让人退避三舍，不近人情的侵略感，只瞧一眼便知是比瑾仙还要不容得罪的危险人物。 他的剑未出鞘，也极少碰见能使他出鞘的对手，却无人怀疑他深厚磅礴的剑意。 剑意能杀人，这种境界，苏无叶也只在莫棋宣身上看到过。、 他与父亲苏乘风当年一战，至今是苏无叶心中顶礼膜拜的超然境界。 幼年的苏无叶，最崇拜的不是父亲苏乘风，而是打败父亲并不打不相识两人成为朋友的白发仙。 “莫叔叔！” 苏无叶的情绪毫无保留，激动的甚至忘记了什么叫冷静矜持，这份见到亲人偶像的惊喜在看到莫棋宣朝他颔首时，达到了顶峰。 兵器铺老板眼睁睁看着贵气逼人的俊秀少年像孩子一样直接扑进了那实力深不可测可怖至极的魔教邪魔的怀里，还高兴的蹦了两脚。 不忍直视。 所幸失态只是一时的，苏无叶父亲早死，幼年失孤，经历坎坷，难得碰见亲人，失态过后很快冷静下来，与莫棋宣拉开合适的距离。 “一别十二年，你也长这么高了。” 莫棋宣揉了揉苏无叶的脑袋，沉郁的眉眼几分温意，似是在回忆那个喜欢抱他腿的孩子。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当年本想悄然回中原将你带到天外天，可诸多限制，便难以如愿。” 莫棋宣比十二年前苏无叶印象中的冰冷许多，可一谈话苏无叶便知那还是他莫叔叔，一点没变。 苏无叶：“当年的事人人都有苦处。” 苏无叶不想谈当年往事，便转移话题：“莫叔叔此番来中原是为接无心回天外天吗？” “天外天的东西，自然得归天外天。” 莫棋宣亲自来中原接回少宗主，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中原所谓正义门派在打什么主意，真当我不清楚？” 可叶安世竟自愿躺进转轮棺是莫棋宣意想不到的，十二年之约已到，少宗主该回天外天，可无心的举措使他也猜不透当年桀骜不驯的天才此时成长为何种模样，莫不是被和尚养了十二年，便真成佛了。 他可是叶鼎之的儿子。 莫棋宣眉心蹙起，眼中冷意一闪即逝，可念及苏无叶在旁，莫棋宣并未显怒，说话间，两人已然离开兵器铺。 此时并非是叙旧的好时候，只是两人目的地相同，便一路同行，苏无叶同莫叔叔讲述了他这十二年的生活，自然是捡着好的说，不好的他也不想说，难得见面，苏无叶不想只诉苦。 谈话间，苏无叶得知莫叔叔来到三顾城已有些时日，黄金棺材传言愈演愈烈，而苏无叶进城至今，那些冲着黄金棺材来的人却少见，此刻才知，竟都丧命于莫叔叔之手。 “虽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可争抢的人越多越麻烦。” 莫棋宣的话戛然而止，他忽而攥住苏无叶的手腕，少年肌肤细腻莹白，握剑的薄茧竟淡到几不可见。 苏无叶被吓到了，因莫棋宣正捏着他的脉门，只消莫叔叔稍一运力，他立即横死当场，可苏无叶压住了差点爆出来的防备和警戒，握紧拳头，困惑问道：“怎么了？” 莫棋宣形貌妖异冷傲，不近人情，极少人知道他待年轻一辈的孩子有着近乎过分的耐心和包容，待苏无叶更甚，苏无叶幼年时，莫棋宣同苏乘风切磋完后，经常背着苏乘风驮着小苏无叶去雪原抓狼，去山里打猎，带着他玩遍了好玩的，和因为严厉教导苏无叶练剑而倍感严肃的苏乘风相比，苏无叶更喜欢莫棋宣也不意外。 当年莫棋宣二十出头，甚至想，若他有个儿子像苏无叶这样漂亮可爱，人生圆满了，可想到先有女人再有儿子，莫棋宣便感到万分排斥，又歇了生儿子的心思。 十二年之约到，莫棋宣不仅想接少宗主回天外天，还想接苏无叶回天外天。 这十二年，在那广袤之地，每逢碰见七八岁的孩子，总会想起远在中原的苏无叶，一日复一日的牵挂。 后来得知苏无叶成为一名剑客，声名鹊起，也就放心了。 可这一遭，莫棋宣觉得自己还没法放心。 “你的内力怎么回事？” 苏无叶发起了呆。 莫棋宣：“我在中原消息闭塞，只知你两年前失踪……是谁？” “啊？” 堂堂白发仙，天外天二把手，此刻竟一副“告诉我谁欺负你我给你找回场子”的护犊子态度，苏无叶忽然脸红，异常别扭的低下头盯着灰石地。 “我也不知道是谁……雪夜寒冷，他裹得跟个粽子似得，实在认不出。” 莫棋宣：“天外天必有秘法治你，你跟我回去。” 回，这字用的精妙。 瞬间给苏无叶家的感觉，那是关了苏无叶两年的皇宫都没有的归属感。 苏无叶一时没出息的涩了眼睛。 他几乎冲动的要应下来，可理智阻止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白衣剑客 天外天此番来中原行事低调，白发仙入三顾城，城内大批对黄金棺材心有觊觎的江湖人士尽数莫名死亡，除却今日傍晚刚入城的，莫棋宣偶遇故人之子，便放过那些幸运之人，仅凭他们能夺走黄金棺材，亦是笑话。 “无叶愿助莫叔叔携叶安世回天外天，只是我不能跟您回去。” 日暮西垂，已是黄昏，苏无叶站在人潮人往的闹市街头，他立于巷口光明处，一身纯白如雪，多年病弱让他失去健康的气色，光线洒在他的侧脸，乍一看去宛若透明，江湖中难寻如苏无叶这般容貌迤逦的男子，多三分恣意果断，少了两分矜贵阴郁，路过的行人被他吸引，悄然看一眼，又因对方摄人的气势不敢多看。 站在权势高处的两年生活终是在苏无叶身上留下了痕迹，可他还没忘记自己是谁。 苏无叶是他，萧无叶也是他。 他谢绝莫棋宣的好意，却不知白发仙岂是那么容易拒绝的。 “你帮我？” 莫棋宣言辞微冷：“以你现在的实力，你如何帮我？” 白发仙怒，只怕天外天都要寸草不生。 苏无叶却不怵他，“唐莲的线人今日会在美人庄接手黄金棺材，我心中思索，大抵能猜出来是谁，我在美人庄外拦住那人，你去美人庄做你想做的事。” 少年笑的极为乖巧：“莫叔叔，无叶已经长大了，我能帮你的，相信我。” 打击一个充满斗志的后辈，莫棋宣做不来，他给苏无叶留下两名天外天人，便允了他的计划。 只他这般殷切，莫棋宣心中微动，问道：“你同少宗主早前认识？” 苏无叶：“嗯，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给他第二条命的人，岂止是重要，世人拿到无上秘籍谁不是视若珍宝怕他人觊觎，无心那和尚却大方的不得了，这份人情，这份看重，他如何能还。 苏无叶言语凝重，似有恍惚。 莫棋宣心头却翻江倒海，他不知无心与苏无叶的纠葛，只当苏无叶这话是暗含情意，一时不知是该怒叶安世拐走了他可爱的无叶，还是怒无叶与天外天少宗主相处亲密。 仔细相较起来，莫棋宣竟恼叶安世多一点。 那个混账小子，醉心当和尚也就罢了，欺骗无叶不可饶恕。 偏心偏到西域去了。 “罢了，你留在中原也好。” 苏无叶茫然听着莫叔叔突然改变主意，他重重捏了捏苏无叶的消瘦的肩膀，他身形高大，手掌宽实，层层热意透过衣服熨贴着肌肤，那张冷傲妖邪的脸上写满心疼。 “太瘦了，多吃点。” 苏无叶愣了下，迟钝的点点头，不解其意，望着莫棋宣等人消失在越黑沉的暮色中，他才摸了摸下巴，满脸困惑。 好吧，他多吃点，苏无叶也是这么想的。 入夜。 美人庄，临门院内。 唐莲和萧瑟进赌坊快活了，徒留雷无桀一个人对月发呆，躺在棺材盖上百无聊赖，一会儿数树梢上有几片叶子，一会儿心中默念内功心法，或是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好无聊啊——” 雷无桀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良久，感到鼻头微痒，他打了个喷嚏，那股痒意都转移到眼睛上，他睁开眼，一张笑意深沉的脸突兀出现在他眼前，捋着自个儿的一缕黑发，逗狗似得晃悠着，骚扰雷无桀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撮黑发。 恰逢夜风吹过，雷无桀脊背一哆嗦，吓的差点跳起来。 “萧瑟也就算了，怎么你走路也没声的！” 傻白甜雷无桀无形中猜中了两个真相。 苏无叶占据棺材上另一半位置，抬手敲了敲盖子，不知这时候无心是睡着还是醒着。 “萧瑟和唐莲呢？” 雷无桀往一边挪了挪，给苏无叶腾出个位子，“他们早进美人庄了，萧瑟说你去修行了，你去哪修行了，感觉……” 雷无桀上下打量苏无叶：“好像哪里不一样。” 苏无叶半眯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伸出食指竖在唇前，如玉般的手指压在微润的唇瓣上，饶是对美色不曾有过什么念头的雷无桀一时也看呆了去，直至少年慢悠悠吐露出两个字。“秘密。” 雷无桀陡然惊醒，奇怪的红了脸，“好吧，你没事就好。”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江湖各方齐聚美人庄，若只是区区一个寒水寺的棺材，无法惊动这么多的人，十二年之约，真□□着十二年之约的除了老一辈的人，也只有皇宫里的那位。 叶安世是叶鼎之的儿子，他若回天外天，岂非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苏无叶全然将瑾仙的警告抛在脑后，嘱咐雷无桀：“你守住黄金棺材，我去查探周围的情况。” 这般说着，心底想的却是别的事，便是整个美人庄内的人联手，也敌不过莫叔叔。 萧瑟他们入庄内差不多有半柱香的时间，苏无叶飘然跃上墙头，月下白衣灼目，苏无叶懒得避讳，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从庄内狼狈逃出的商人富豪神色仓皇，能使沉迷赌局目中无人的豪绅商贾这般惊慌失措，必然是能累及性命的事。 苏无叶借助地势观察整个美人庄，看见不少熟人，唯独没有来接应唐莲的线人，他八成是还没到。 这正好。 雷无桀一低头一抬头两息的功夫，方才还在墙头的苏无叶此时又不见踪影。 美人庄外，他猫在树上，借着树影遮蔽身形，远处一身披土黄袈裟脖挂深赤色佛珠串的秃头和尚疾步行走，苏无叶悄然观察他片刻，同是忘忧的弟子，怎无心就长得精致妖异，无禅跟出门化缘送的似得平平无奇，唯一与众不同之处便是一身耿直正气。 据说他跟随大觉修的是金刚伏魔神通，不知他一掌究竟是能伏魔还是能杀人。 苏无叶无声轻笑，敛息屏气，缓缓闭目，无声无息如融入自然难以发觉。 无禅行至美人庄外，他不知庄内此时发生了什么，路上碰见月姬冥候耽搁些时候，错过和唐莲接头的时辰，适才疾步赶路。 头顶破空之声入耳，无禅抬首起掌，身体反应竟比思维还快，不过到底是修佛的和尚，这一掌只为逼退来人，而非伤人。 苏无叶手臂被震的发麻，后背撞到树干震落一片冰冷露水，他紧盯着无禅，抖了抖衣衫上的水珠，恍若无事。 “无禅和尚这是要去见谁？” 无禅认出了苏无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静安王何故在此？” 无禅不知其中曲折，只误会苏无叶为代表皇族而来。 “无禅此番是奉师命，静安王若想追问，可去九龙寺问大觉师傅。” 苏无叶收回之前对无禅的评价,看似是个老实人的聪明人。 “上一辈同大觉有些许恩怨，本王作为后辈，孝这一字压死人，本王实属无奈，大觉德高望重，本王给他几分薄面，可无禅你身为大觉弟子，不认为该师债弟偿吗？” 上一辈？ 无禅困惑不已，皇帝与大觉师傅有何恩怨？便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恩怨，静安王体弱是天下皆知的事实，皇帝不怕他死于非命？ 只是不论什么恩怨，此时无禅万万不能再耽搁了。 苏无叶拦住无禅去路，长剑出鞘，一刹凛冽风华，青剑，白衣，剑客总多白衣辈，可传承至今，一流剑客中竟只有苏无叶继承了此等优秀品质。 多年未用剑，重拾却丝毫不感生疏，一招一式皆记在苏无叶心中，难以忘却。他知以无禅条条框框的规矩，不敢真伤他，因而大胆的将他当成陪练，作为他重拾剑的第一个对手。 他能动手，碍于对方身份，无禅却不能反击，静安王剑法凌厉显然师从大家，可无禅与之交手不难发现他的剑法并无内力加持，一招一式皆靠体术，手腕的力道与长年累月的经验，可众所周知，静安王是个病秧子，他剑法凌厉熟稔每每逼退无禅，毫无喘息空隙，可力道却远远不够重伤无禅的地步。 否则以他的实力足以打败江湖中大半剑术高手。 无禅竟感到可惜。 无禅看了眼美人庄内的打斗动静，沉下心绪，“静安王，无禅得罪了。” “铮——” 美人庄内，孤虚之阵被司空千落措手不及打破，冥候月姬不请自来，势必要得到众人趋之若鹜的黄金棺材。 争抢间，黄金棺材跌落马车，直直撞到一旁，盖子松落，周遭意欲上前哄抢的贪婪之人在窥见棺边那陡然出现的一截指头时，吓的魂飞魄散。 “诈，诈尸了！！” 所有的注意力皆被那从棺材中缓缓坐起的和尚吸引，纯白袈裟平整顺滑无一丝褶皱，如和尚这人完美到令人感到虚幻妖异。 可真是大场合，只是白发仙莫棋宣却不在此处。 出乎苏无叶预料，谁能拦住莫叔叔？ 莫棋宣不在，只凭苏无叶一人，怕是无法阻拦无禅同唐莲将无心带走。 可这一遭，被无禅带回九龙寺，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上加难。 苏无叶运转佛相乾坤转轮心法，同时强制调动体内的[气]，在经脉中快速游走，冲撞周身大穴，使之达到苏无叶最巅峰的状态。 顾不得考虑什么伤身，若此刻让无心被无禅带回九龙寺，那他苏无叶和莫叔叔的脸那才叫丢尽了。 “我只想要个答案。” 暴怒冥候在无心望过来时缓缓平静，“知道答案是折磨，不知答案亦是折磨。” 在场诸位皆是第一次见这位无忧座下第一大弟子无心，纯白袈裟，却是一副好邪的模样，当年忘忧不肯为冥候寻回答案，此番无心替他寻回了。 一朝血海深仇，冥候目眦欲裂，恍若隔世，月姬何等芳华的美人此时也慌了。 杀机必先，被冥候抬手阻挡。 无心浅笑不语。 “我和月姬可助大师离开此处。” 无心谢绝：“这亦是无心的劫。” 他直面劫难，可若是旁人恶意给他的劫，无心倒也非愚蠢的全都一一应下，他环顾四周，视线与萧瑟相交。 “这位——” 萧瑟稍显讶异，他？ “在下萧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客栈老板，大师可别看错了人。” 无心笑了：“萧老板像极了无心一位挚友。” 两年是杀手与目标的关系，前几日还是救命恩人的关系，今儿就成挚友了。 苏无叶自个儿都不知道关系变这么快的。 萧瑟挑眉，心中思绪几转，“哦，看来大师没看错人。” 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雷无桀又看不懂了。 所幸这一小插曲很快结束，无心刚踏出一步，从屋顶上飞来一道人影，准确无误砸在唐莲与无心中间，溅起灰尘无数。 唐莲抬手挥散，待灰尘散去，瞧清那小坑中重伤的人是谁，心下大惊，“无禅？！” 将地砸出坑的正是九龙寺无禅，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无心的师兄。 无禅出身寒水寺，却师承九龙寺大觉禅师，佛法高深，所习的金刚伏魔神通被大觉赞叹后继有人，谁能把他打成这样？ 萧瑟意有所觉，凛然看向屋顶，月下白衣剑客，姿容肆意，既熟悉又陌生，萧瑟早知苏无叶剑法高超，是这一辈中最有希望成为剑仙的年轻人，剑法卓绝是真，两年前武功全失也是真，这才修行几日，就重回巅峰太不切实际，萧瑟喉咙微紧，心中不安。 他猜到了，苏无叶又强行运功。 无禅腹部被苏无叶一剑刺穿，一咳嗽满口的血水吐出来，他从土坑中爬起来，看向唐莲：“快！把无心师弟带走！” 无禅余光瞥见无心唇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警铃大响，“不！快后退！别看他的眼睛！” 屋顶上的少年剑客越迫越近，无禅来不及深思为何刚才还游刃有余应对，对方竟突然功力大涨，他果断抛弃防御，点中无心周身大穴，看他闭上那双眼睛才心中安定。 剑尖与毒针相撞，苏无叶的剑势偏离，一击不成，苏无叶利落收手，一掌推开无禅，将昏睡的无心抱在怀中，与唐莲等人相对而立。 苏无叶一挥长剑，剑刃上属于无禅的鲜血淅淅沥沥顺着剑锋滴落地面，少年嗓音清冽，锋芒毕露。 “又见面了，诸位。” 此番，苏无叶正式与萧瑟等人直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请假条 最近在实习，快成为上班狗啦qaq最初几天比较忙，大概16或17号步上正轨，时间上会宽裕些，请几天假，我过几天就回来更新！这几天忙，但我也会用手机时不时写一点，这样更新的时候希望能凑个大粗长给你们！么么哒！ PS：因为JJ技术维护，今日解禁，已恢复更新啦！——7月30号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美人庄外 无双城曾为天下第一城，现些年人才凋零走了下坡路，被雪月城超到前头，数年一蹶不振，如今无双城无双入世，无双城终于出现了能操控剑匣的天才，绝世无双。 可惜却是个二愣子。 白发仙莫棋宣显然不预备同这小小年纪的后辈交手，被天外天的二把手忽悠到老远不说，跑了一半竟迷迷糊糊困觉直接睡在路上，吓的卢玉翟几乎痛哭失声。 “我无双城的百年基业！竟要交到这么一个……一个……哎呀！！” 卢玉翟捶胸顿足气的要冲上去揍无双一顿，被其他同门匆匆拉住无双才避免一顿揍，无双挠着脑袋笑的没心没肺，转移话题：“师兄，你怎么跟着我过来了？无心呢？” 卢玉翟气不打一处来：“你被白发仙引走，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如何同老爷子们交代！无心……”他叹了口气，“日后再抢回来便是。” “哦。” 无双对抢夺无心这种事兴趣不大，但师命难违。 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师兄，你在那个客栈老板身边有没有见过同苏无叶长得极为相像的那人？” 苏无叶？ 卢玉翟一听到这个名字后脑勺就隐隐作痛，满头脑的麻烦，“没有，怎么，你和他碰见了？” 无双：“……也没有，我只是问问，问问。” “苏无叶是我们无双城的仇人，日后你遇见他务必不能手下留情，只是他两年前失踪，最好是死在那个山野风地，也省的我们无双城还要为他一个小剑客机关算尽。” 无双没回应卢玉翟的话，只摸着肚子说饿了。 无奈至极，无心的事只能暂时先放一放，把这个祖宗的肚子喂饱才是要紧。 两人皆不知他们谈论的苏无叶此时正在美人庄。 少年剑客，无妄剑出必见血，当年风华乍现的天才剑客，再度出现在世人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依旧是一身白衣，剑法凌厉摄人，丝毫看不出时隔两年的生疏退步，只是他的剑却是一把毫不起眼的青锋剑，沾了无禅的鲜血才方显得几分煞气不同。 萧瑟雷无桀与苏无叶同行数日，孱弱王爷的娇贵印象根深蒂固，陡然一见，萧瑟早已知晓苏无叶真实身份到还好，雷无桀就夸张许多，张大嘴巴好半天没回过神。 “萧无叶！你什么时候会武功了！” 雷无桀双眼冒星星：“还这么厉害，可以啊兄弟！” 说着说着就动起脚步要往苏无叶那边走。 萧瑟挑眉，趁手拉住头脑发热的雷无桀，“冷静点，先看看局势再凑近乎。” 萧瑟很理智，雷无桀再不理智，被萧瑟提醒也冷静许多，他环顾四周，己方这边，萧瑟，他，无禅，唐莲，司空千落等人隐隐成一个圈子，直面隔着约莫五六米，左手揽昏迷的无心的苏无叶，右手是一把长剑。 他的剑上还滴着无禅的血，那一剑当真是没留情，将无禅的腹部捅了对穿，虽不致命，可若这般失血下去也难活命。 苏无叶当真心狠，一剑就让无禅失了战斗力。 此番情景，确实不适合叙旧。 苏无叶虽同他们对立，却也好说话的很，看向雷无桀回应他的话，语调平缓，“我一直都这般厉害。” 毫不谦虚。 倒有几分可爱冲淡了紧绷的气氛。 司空千落心情大抵和雷无桀差不多，本以为只是认错了人，不曾想对方隐藏至深，又惊又喜，攥着拳头跺着脚，金蓝异瞳溢满兴奋之色，她压根不顾什么局势，冲着苏无叶打招呼。 “你骗我！我就知道你骗我！你就是苏无叶！你居然骗我！” 苏无叶不欲解释太多：“抱歉。” “师兄，你也知道对不对！” 唐莲沉默。 司空千落耍起了小脾气，哼了一声，任性的走到树下，背靠着树干，长发一甩，一副撂挑子的样子，“你们都骗我！所以你们要是打起来，我谁也不帮！”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苏无叶眼里似有笑意。 怀中无心昏睡，莫叔叔也不在，他的对面站着的皆是他朋友熟悉之人，无禅同他没什么交情，下手毫无顾虑，其他人若是也上阵，苏无叶不知自己是否能把握好分寸。 但，迎战，苏无叶也无惧。 唐莲发起了愁，“小王爷你……” 苏无叶：“这里没有静安王萧无叶，你若想抢走无心，只管过来夺，你夺了就是你的本事。” 说罢，苏无叶不再耽搁，运轻功跃上屋顶，月下白影绰约，飘逸轻灵，众人一时看呆了去，萧瑟是第一个反应迅速追上去的人，唐莲紧随其后，雷无桀咋咋呼呼的也跟了上去。 只余下司空千落和天女蕊照顾受伤的无禅。 “他带着无心，速度不胜巅峰，我先行一步，唐莲，雷无桀，你们从另一方抄过去。” 萧瑟迅速安排分工，他的轻功是几人中真正达到飞叶踏花的境界，总自称只是个毫无武功的客栈老板，但仅仅是这一身轻功便能挤身前列。 萧瑟并未同唐莲说实话，苏无叶实力不胜巅峰，不仅仅是因为他带着无心，强行运功，每一息都在消耗苏无叶的气力，他能坚持多久？ 黄金棺材里藏着的是寒水寺的无心和尚，身负邪功也好，魔教魔血也罢，都同远离江湖许久的萧瑟无关。 心头百般思绪时，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白影，深沉夜幕下如一只轻灵的白燕，这只白燕看着漂亮，内里却伤痕累累。 他脚下微顿，似是气息不畅行动滞涩。 苏无叶并不好受，同无禅战斗消耗他太多的气力，强行运功损伤内里，苏无叶看着白净，殊不知喉咙里哽着一口热血，稍一喘息，便有丝丝猩红从唇角溢出。 同唐莲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拖延时间。 莫叔叔为无心而来，必然不会相距太远，只要找到莫叔叔。 苏无叶心口陡然一阵剧痛，气力接不上，匆匆将无心藏到一处平坦地，余光瞥见身后追上来的人影，匆忙提气却一口血从喉管涌上来，这口气便滞涩心口，脚踩到屋顶瓦片上竟也差点踩滑。 身后追上来的人赶到苏无叶身边，接住他软绵绵似要倒下去的身体，抱着他稳稳落地，也来不及寻个干净地方，只找了个巷子墙角，扶他坐地，温热的掌心稳稳贴上苏无叶的后背，萧瑟俯身在苏无叶耳边急声道：“佛相乾坤转轮心法！快！” 苏无叶见来人是萧瑟，松了口气，听话的运起心法，有萧瑟为他护法，暂时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 黑暗中，白衣少年闭目眉头紧蹙，容色比起往昔更苍白病态，只唇角猩红灼目，两相颜色碰撞，极尽妍丽。 萧瑟指腹抹去顺着少年唇角滑落的猩红，沉沉注视着他，眸光仿佛藏着如此刻头顶夜空一样漆黑的深渊， 雷无桀心思明快，有一颗剔透玲珑心，萧瑟便与之相反，心思深沉，深不可测，便是他自己有时也看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 譬如此刻。 他的心动，是来自于难得喜欢的弟弟重伤的心疼，还是别的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 很难辨得清。 “你强行运动，只为救一个和尚？还是为了救叶安世？” 苏无叶从心法中回神，便听见萧瑟这句问题，他单手掐诀吐出一口含着血腥的浊气，“他将心法传授于我，若他落于九龙寺手中，我过意不去。” 苏无叶虽不是大善人，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叶安世是莫叔叔要守护的天外天少宗主，无心是不计前嫌将救命心法传授给苏无叶的和尚，于情于理，苏无叶都无法放任如今江湖中对无心的讨伐逼迫。 至于自己，苏无叶一时没顾得上，伤一次是伤，伤两次也是伤，总之死不了。 萧瑟看穿了苏无叶未说出口的想法，薄唇抿成一条不悦的冰冷直线，良久叹息，“没心没肺。” 苏无叶微愣：“什么？” “你倒是全了你自己报恩的人情，可你这般折腾自己，将担心你的人置于何地？” 苏无叶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谁会担心我？皇宫里的人？也对，大概姑姑和父皇会真为我伤心一段时日。” “你未免将自己看的太低了，雷无桀，还有那位风雪剑，雪月城的大小姐也视你为朋友，无妄剑客虽是个独行侠，却拥有不少交心的知己，只是你从未放在心上罢了。” 苏无叶动容，“这番话说的仿佛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知己？我哪有知己。” 巷口光影交错，萧瑟半边面容隐在暗处看不清情绪，另一半沐浴在冷色月下，轮廓深邃深沉，落在苏无叶眼里，平白添几分压力，恍然知觉，这人长相看着有几分熟悉，倒像是镜中的自己。 萧瑟，萧无叶。 他们相似之处未免太多。 苏无叶脑中咯噔似是断了什么弦，面上不动声色，直至萧瑟薄唇轻启：“我。” 苏无叶：“……” “经脉断裂之人强行运功的痛楚你心知肚明，若你再不顾安危任性下去，便是救命的心法也救不了你的命，为了一个无心，到底值不值得你心中自有一杆秤，但这件事你一旦插手，宫里那位还会允许你浪荡在江湖？” 苏无叶唇瓣干涩，方才的铿锵底气被萧瑟说的消散全无，“你说的这么明白干什么。” 萧瑟冷然道：“点醒你，别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想救这和尚的不止你一个人，何必当出头鸟跟个傻子似的。” 苏无叶脸一红，“喂喂喂，差不多可以了啊！你怎么那么唠叨！明明大不了我几岁！” “无双城绊不住白发仙多久，那人一出手，雷无桀几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你想救叶安世，此时并非是最佳时机。” 苏无叶：“……你的意思是，让莫叔叔替我背锅？” 萧瑟：“……莫叔叔？” 苏无叶顿住。 萧瑟洞悉般望着他。 却并未追究，他想查什么，少有查不到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最初我以为你善心大发，可一路下来，我知你并非是多管闲事的性子。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关注的东西吗？” 苏无叶起了疑心。 萧瑟避而不谈，“看你可爱，便想起我养的夯昊，提点你几句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夯昊？那条狗？ 苏无叶笑了几声，还是没能豁达下去，咬牙切齿：“等我恢复武功，你看我还可爱不可爱。” 萧瑟微笑：“乐意之至。” “哼！” 苏无叶运转心法，在萧瑟不赞同的蹙眉下，平地而起。一脚踹上萧瑟的胸口，借力跃上三米高的柱台，一侧赤红灯笼在夜色中燃烧着猩红火光，衬得纯白衣裳的少年也如妖魅。 少年肩披黑发，长剑在腰侧碰撞，他听进了萧瑟的劝告，这人是真为他好，可事已至此他却不准备临头改变计划。 毫无武功也对苏无叶并无防范的萧瑟结实的挨了这一脚，跌坐在地面，他面沉如水，仰首望向白衣少年。 “唐莲和雷无桀应该很快就追过来了，萧瑟，我不知你是真的毫无武功，还是假的，但此时此刻要想撇清，就离我远点，你也不想被扯进这个漩涡里吧。” 苏无叶看不透萧瑟，他在想什么，那张轮廓分明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下究竟是何面目，但萧瑟不愿过于插手江湖中事，这一点苏无叶这一路上看的分明。 “愿不愿卷进来，也卷进来了。” 萧瑟：“萧无叶，想听实话吗？” 苏无叶垂眸：“嗯？” 萧瑟便是身处不利于他的境地也毫无慌乱之色，这人所有的情绪波动皆藏匿无迹，“今夜一过，苏无叶萧无叶是同一个人的消息会传遍江湖，静安王协助天外天少宗主重伤九龙寺大觉弟子，与魔教勾结，最重要的是，你不再是每日需要药汤吊命生死全由他们掌控的小王爷，他们不会再纵容你继续留在江湖。” 苏无叶脸色一沉，抿唇。 “他们寻你数年，终将你接回宫中，你伤势刚有痊愈希望，此时同皇族对抗，无疑以卵击石。” 萧瑟比苏无叶更清楚皇族的厉害，可他也知道这番话苏无叶不会听，少年意气压抑多年一朝释放，天启城中金缕玉衣锁不住的江湖心，又岂会在此刻胆怯。 苏无叶从始至终都无一丝犹豫，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是苏无叶，我父亲是苏乘风，他是一名剑客，我也是一名剑客。” 苏无叶轻笑，几分不羁：“他们让我当了两年静安王，却从未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当，今日我为报恩协助叶安世，来日被囚也无悔，萧瑟，你可有后悔的事？” 后悔的事太多了。 可萧瑟不会允许这种情绪缠绕自己太久，他很少会惋惜他曾做过的事下过的决定，人一旦开始否定自己，那人就废了。 萧瑟是条蛰伏的野兽，他懒散漫不经心，皮囊之下却严谨而又敏锐。 他如何回答苏无叶的问题，在此刻已并不重要。 苏无叶三番四次强行运动，打破命理的骄傲和果断，连萧瑟都未发觉，他在憧憬这样的少年。 苏无叶自己回答道：“我没有，也不希望有，叶安世并非江湖传言中妖魔邪佞，他的心我看见了。” 说罢，苏无叶便不再多谈，同萧瑟微微颔首，回到藏匿叶安世的地方，将他背在身后，此时唐莲雷无桀等人也赶到，几人隔着夜色匆匆对视几眼。 苏无叶抽剑挥下，剑气逼退唐莲几步，回过神来时，苏无叶已然走远。 “他定会将无心交给白发仙，他们一旦离开中原，我们就麻烦了。” 唐莲看向萧瑟：“你同他谈了什么？” 萧瑟从地上起身，掸了掸灰尘，眸光一秒恢复冷静，“拦住他很容易，他看似游刃有余却千疮百孔，速度不会多快，让天女蕊为我们备几匹快马。” “好。” 唐莲迅速去办，雷无桀寻了个空子问萧瑟：“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无叶可是我们朋友，你真跟他对着干？” “叶安世一旦从他手中回到天外天，他麻烦就大了。” 萧瑟淡淡瞥了眼雷无桀，“跟你说你也不懂。” 雷无桀不高兴了：“你不说我怎么懂！说嘛！萧瑟！你别瞒着我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力不从心 无禅在美人庄内处理了伤势，便不容耽搁，备上美人庄最快的马车追在苏无叶后头。 苏无叶的出现给众人敲响了警钟，此刻之后出现的任何敌人都不再是之前可以轻易解决的程度了，如苏无叶，如那位白发仙。 “两年前无妄剑客遇袭失踪，众人以为是月姬冥候杀了苏无叶，可那两人却对此否认，可显然，在座的诸位都知晓那不过是外界人以为的事实，如今他重入江湖，身份不同往昔，若他执意要夺师弟，牵扯到的麻烦就太多了。” 马车内一片寂静。 萧瑟自方才便有些不同寻常，似笑非笑：“忘忧一死，九龙寺就这么着急要把无心带走，可见他身上不仅仅是拥有罗刹堂秘术而已，忘忧乃第一禅宗却也走火入魔，不知是修行了什么邪功，人都有好奇心，大觉也不例外。” 萧瑟这话冒犯又无礼。 无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萧施主的想法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佛家六通，忘忧师傅修行六通却走火入魔是事实，无心师弟修行六通之外，也修了禁术心魔引，也是事实，出家人不打诳语，萧施主聪慧，也该猜到大觉师傅的用意，不知萧施主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萧瑟挑眉：“看着是个老实愚笨的和尚，可见人不可貌相。” “阿弥陀佛。” “然而我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客栈老板，只怕帮不到什么，那和尚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只要雷无桀还了我的五百两，我就回我的雪落山庄。” 雷无桀震惊：“五百两！” “你跑死了我好几批马，那可都是我的血汗钱！” 马车内气氛时而活跃时而严肃。 不远处，甩了无双城的莫棋宣在小道上碰见了在此处等他的苏无叶。 悬月高挂，白衣少年斜坐在树干上，长剑佩身，他侧首似是在看树梢上晶莹结团的露珠，水色朦胧，苍华月色洒在他脸上，掩盖了他苍白的脸色，只一双黑瞳明亮平静，骄若星子，白袍随风飘扬，身侧左手揽住一袭袈裟的无心，双目紧闭的妖异和尚，睡着了也看着同佛祖无半分缘，两人姿态亲近，远远瞧去，倒真像是有点什么关系。 苏无叶的情况并不太好，只是瞧着如常，“莫叔叔，他们很快会追过来，虽说他们不是莫叔叔的对手，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莫棋宣将无心接过手，暗叹一句真像。 “一群小辈而已，无叶，你费心了，不如同我一起回天外天？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苏无叶笑道：“我还有点事没解决，莫叔叔你们与我不同，十二年之约到，带着叶安世回宗才是要紧事，得空了，我会亲自去拜访你们的。” “什么事，可有麻烦？” 苏无叶摇头：“不麻烦，就是耽搁时间，我想去我父亲的坟头拔拔草，和他喝一杯，事情办完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从没有人敢三翻四次拒绝莫棋宣，白发仙冷傲强势不近人情，一头白发同他的性子一样冷酷可怖。 也非传言，拿起剑的莫棋宣说是地狱修罗也不为过。 “十二年，当年匆匆一别，如今会面不过半日又要分别，无叶，莫叔叔身边没多少留下的亲人了。” 当年一战，叶鼎之身死，天外天重创，多年下来，莫棋宣身边的老熟人一个接一个离开。 若非时机不对，莫棋宣想带走苏无叶，哪有这个孩子拒绝的机会。 苏无叶眼眶湿润：“总有下次的。” 孩子也长成了少年，容资惊世。 莫棋宣只得暂时随了苏无叶的心，他摸了摸苏无叶的头发，像幼时一样，又或许不一样。 相同的是给苏无叶一样的亲近安心之感。 “乖一点，等我回天外天处置完事务就过来接你。” 苏无叶鼻子瞬间酸涩，匆忙垂下眼帘。 事有轻重缓急，于莫棋宣而言，带一个人回天外天不过时间问题，可阔别中原十二年的莫棋宣却并不知苏无叶的另一个身份。 “能见到莫叔叔，这一趟也没算白来。” 苏无叶呢喃着，少年如玉莹冷的话语顺着风飘向远处，无人回应，他靠在树枝上休息，没力气再去寻个安稳地方，就此处也挺好，以天为被地为眠，自然的气息浓厚，便是此刻死去也不觉得委屈。 一片天地宁静中，苏无叶陷入了昏睡，他太累了，却心里坦然愉快。 哪怕愉快的日子短暂，醒来后苏无叶要面对的麻烦更多，但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红烧狮子头，箩粉鱼头豆腐汤，麻酱凤尾，银杏蒸鸭，合川肉片，参麦团鱼，金钱鸡塔，冬瓜燕，珍珠虾，烤兔头，一品酥。” “还有荷花蕊，寒檀香，竹叶青，猴儿酿，父皇的九丹金液我也带来了，你喝成一滩烂泥也没人打扰你。” 一只猴子从木桌上跳下，小小的怀里抱着一杯猴儿酿，不知偷喝了几口，眼花缭乱，连走路也分不清东南西北直晃悠。 门外一行身穿黑衣劲装似匪贼的男人围着屋子，每两个时辰换一批，守卫森严。 赤王半夜出行，清晨时分抱回来一人，进了屋半日都不曾出来过。 小猴醉了，一屁股跌在地板上，一杯猴儿酿洒了满地。 酒香弥漫，萧羽深深吸一口酒香气，他酒量比苏无叶要好很多，两人无事时常在苏无叶的明梧宫内品酒谈些风花雪月，虽然苏无叶酒量不好，萧羽喝了一壶，苏无叶才一杯下肚，他不喜谈风花雪月，可深宫无趣，连萧羽笑点极低的段子也在无趣的衬托下变得有趣起来。 堂堂赤王，一下朝没事就爱往明梧宫去，两年下来，仅仅是刷脸，也在苏无叶这里刷出不少好感。 他知晓苏无叶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看的苏无叶嘴里发酸。 萧羽依旧是几个月前苏无叶在明梧宫内见到的模样，金冠束发，锦衣华裘，通身高贵气派，亲近人的笑容也无形中浸染了与生俱来高高在上的威势。 他顺手将喝醉的小猴捞起来丢在椅子上，端起白玉小碗，夹了几个虾仁堆进碗里，凑在床榻边，哄人的口吻。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先吃点东西，昨天到现在没吃吧？你的胃这两年被宫里的厨子养的金贵无比，不知这几个月在外头你是怎么适应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苏无叶面无表情盯着萧羽，半晌，抬起手，晃了晃纤细手腕上粗重的镣铐，一黑一白颜色鲜明，“我带着这个，怎么吃？” 萧羽夹起虾仁，理所当然的放在苏无叶嘴边，“我喂你！怎么样，我这哥哥当的是不是让你感激的痛哭流涕？” 苏无叶扯起一抹假笑：“如果你能放了我，我会更感激的。” “这没办法。” 萧羽解释：“姑姑父皇两道命令，不论手段也要把你带回天启，万一我放了你，你又溜了，我可没法跟姑姑交代。” 苏无叶头疼，怎么这么快天启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按理说该有两三天缓冲期才对。 萧羽猜到苏无叶的疑惑，摇头，感慨苏无叶在宫里待了两年，还是不懂事，“瑾仙替你遮掩，因为你做的事还没触及皇家底线，可你想想，这几日你都做了什么？南澈先一步到宫里传递消息，姑姑发了病，父皇无奈，只得传你回宫。” 南澈？ 苏无叶皱眉，大概是无心出的手，难怪这段时间都没见到南澈。 “瑾仙呢？” 萧羽点了点苏无叶的脑袋，“他奉命去抓叶安世，你就别想了，乖乖跟哥哥回宫，等哥哥当上皇帝，给你一处封地，你爱去哪玩就去哪玩！” 萧羽有野心，他的目标是那至高皇位，天家无情，兄弟皆是拦路虎，非死即伤，萧羽像是将压在心底所有的亲情全都倾泻在苏无叶身上，不用担心算计，不用担心会与他为敌。 宫里皆知赤王萧羽宠爱弟弟宠到连长公主都吃味的程度了。 “你离宫多日，哥哥很想你。” 苏无叶见萧羽似有黏糊上来一诉思念的架势，吓的立即缩回床角，浑身汗毛竖起，“好好说话！” 萧羽偏不听，爬上床，硬是把小可怜似得缩在床角的苏无叶抱猴子似得抱在怀里，开始絮叨：“原本你去雪月城，我就不大乐意，那雪月城便是有好药，让父皇一个圣旨下去，雪月城岂有不将药方送上的道理？你当时答应的痛快，想来那时你就想溜了，得到你从雪月城失踪的消息我竟不觉得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你不知，你失踪后，宫里折腾了许久，姑姑失眠，父皇也失眠，我也失眠了，姑姑发疯，父皇倒是心疼你，吩咐我别去寻你，让你玩一段时间，可事实上我挺想去寻你的。” 赤王不仅是个弟控还是个话唠。 苏无叶的脸被压在萧羽胸口，松开时，皙白的脸上一道道细细的浅红印子，萧羽衣服上绣的什么玩意儿。 萧羽揉了揉苏无叶的脸，眼底宠溺的柔情吓的苏无叶小可怜一脸看鬼的表情，萧羽突然道：“好弟弟，喊声哥哥听听？” 苏无叶：“有病吗你！” “好久没听你喊了，怪想念的。” 苏无叶脸通红，拽着镣铐往萧羽脸上砸，“有病！有病！有病！” 镣铐来自皇帝宝库，玄铁打造，除非是剑仙出手，否则砍不断，而唯一的钥匙却在姑姑手里。 这是一副无法打开的镣铐，此刻拷在苏无叶手上，冰冷沉重，少年手腕纤细，雪似得莹白，不过戴了半日，便磨出红痕。 苏无叶强行运功此时虚若薄纸，不过硬撑着一口气，不想露出弱态。虽有心法疗伤，可此时想溜出萧羽的地盘却力不从心 苏无叶吃饱喝足后又睡了过去，背对着萧羽，倒真像是赌气。 “乖一点，不受苦。” 萧羽靠在床头，手掌轻拍无叶肩头，守着他，直至苏无叶气息绵长真睡着了，留下小猴陪他，轻声离开屋子。 手下人在门口等候已久，只因萧羽下令万事不得打扰，便是天外天少宗主的事，也得等他无叶弟弟睡着了再谈。 “无叶弟弟不是将叶安世还给白发仙了？怎么又跟雷家的小子还有个什么客栈老板混在一起？” 中间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萧羽同江湖势力来往密切，天外天的少宗主，指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姓雷的已经被关在牢里,主子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萧羽背手而立，往监牢的方向走去。 “男人之间，自然是喝酒了。” “还有，吩咐人将本王从天启带过来的药煎上，等无叶醒了喂他喝，他总是不听话，不，还是等本王待会儿亲自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兄友弟恭 雷无桀心思明澈，无心说他有颗难得的不受心魔引影响的玲珑心，他不懂什么是玲珑心，无心和萧瑟一样总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无心替他疗伤，他记下这份人情，世人都认寒水寺的无心是个妖魔，经此一遭，无心便真是个妖魔，雷无桀也会助他一臂之力，旷论雷无桀并不觉得世人说的都是真相。 只是—— 他们溜的也太快了！ 雷无桀郁闷一会又很快释然，在牢里结实了一位朋友，这朋友也很有意思，说话有趣，坦荡至极，扬言要当皇帝，虽然雷无桀觉得这位朋友在说笑话，他要当皇帝，难道他也是个王爷？ 雷无桀想起了萧无叶，初一见面漂亮柔弱的像个姑娘，出手却惊绝天下，他用剑，用的一手好剑，风华流转，让人忘记他的性别，他的身份。 他开始半信半疑隔壁兄弟说的话，毕竟他已经见过一位王爷，再见第二个也不稀奇。 “你是王爷？那你认识萧无叶吗？他也会当皇帝吗？” 可惜无法越过铁栏杆，不然雷无桀真想凑到他面前去问关于萧无叶的事。 不知等了多久，或许也没多久，酒坛子里的酒才喝了两口，就听见隔壁的朋友说道：“他不会当皇帝，他也不喜欢当皇帝，给他一把剑都比传国玉玺对他更有吸引力。” 雷无桀眼睛登时亮了，“你一定是无叶亲戚！这么了解他！来！果真缘分，再喝！” 同雷无桀的牛饮不一样，萧羽饮酒风雅至极，酒是要品的。 “无叶与你们同行数日，大概是这两年他最开心的时日。” 萧羽指腹摩挲酒杯，“他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看。” 晶莹酒水顺着雷无桀下颌流淌至袒露的胸口，萧瑟说他空长肌肉不长脑子，雷无桀确实有副好身材，健硕迸发。 雷无桀喝酒喝兴奋了，没听清方才萧羽问的什么。 雷无桀蹲在牢里，同隔壁牢里的难兄难弟碰了一杯酒，“你放心！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哦？你如何肯定？” 雷无桀虽没见过隔壁的人长什么样，但同病相怜又喝了酒，瞬间成为兄弟无话不谈，雷无桀擦了擦浸了酒水的嘴角，大呼痛快。 “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到时候咱们一块出去！” 苏无叶以为将无心交给莫棋宣，一切都会尘埃落定，谁知，如莫棋宣所料，无心还真当和尚当上瘾了，半路伙同唐莲等人出其不意伤了莫棋宣，还带走了萧瑟和雷无桀。 即便是棋盘上的棋子，也有想跳出棋局的一天。 叶安世十七岁，十几年的人生都在别人落子的棋局中，以前是他没得选，如今，他想选择一次。 至少不负老和尚多年教导。 “你是故意让雷无桀被这些匪贼抓走的？” 两人躲在木堆旁，一行巡逻的黑衣人经过头顶木桥，一个寨子，守卫竟如此森严。 无心轻笑：“被你发现了。” “你想怎么做？” “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萧瑟观察四周，目光锁定那两个喝醉酒的小喽啰，“轻易能猜出来的答案，我也懒得问，雷无桀非得要跟你走一趟，他还欠我几百两银子，自然他去哪，我去哪。” 和聪明人交谈，很省心力。 无心微微一笑，本就妖魅的面孔竟有几分慈悲，手起刀落，打晕了那两个醉酒的小喽啰，下手毫不留情，看不出半点悲天悯人的样子。 “萧施主，不好奇吗？” 无心一身纯白袈裟，缥缈如仙人。 显然此时无心说的并不是之前他们谈的任何一件事，而萧瑟却听懂了，两人打哑谜般对视片刻。 萧瑟双手揣袖，“好奇，可我更好奇你如何跳脱出现如今的死局。” “萧无叶不顾自身安危为你开了一条回天外天的路，这份人情你倒抛弃的毫不犹豫，若他知道你伤了白发仙，会不会后悔帮了你。” 一贯懒散如旁观者般的人陡然犀利，话语中直戳红心的冷酷。 无心垂眸，“日后相见，无心必会解释。” 美人庄一战后，无心彻底暴露在江湖人士的视野中，他们此时在寨子里，寨子外只怕藏满了各方势力，只等无心露面自投罗网。 他需要一场足以吸引所有人视线的大火。 雷无桀要救，他们也不会停步于此。 所有人都在朝着目标前行，即便无人能预见路的尽头是桃源还是又一个重复的死局。 火光冲天，萧瑟无心带上雷无桀，偷了寨子里的三匹马，同急忙往回赶的萧羽擦肩而过，木屋倒塌，萧羽推开意欲保护他的属下，大步往苏无叶的木屋奔去。 萧瑟似是瞧见了熟人，待他凝神望去时，也只是一道模糊的身影，夜色黑浓，炽火熏天，视野受到阻碍，萧瑟呢喃：“大概是错觉。” 萧羽怎么会在这。 可不知为何，心头不安笼罩。 “无心，你可知萧无叶将你交给白发仙后，他去了哪？” 无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莫叔叔说他去苏前辈坟前祭拜了！” 原来如此。 萧瑟握紧缰绳，冲出此地，不论去哪，别被皇族的人抓回天启就好。 那座牢笼般的城，一旦进去，就很难出来了。 “无叶！” 萧羽推开房门，黑烟透过门缝弥漫在屋内，火势还未蔓延到这里，可耽搁下去，此地也很快会成为火海。 “主子！火势很快烧过来！您快点离开这里，属下去救静安王！” 萧羽皱眉恼怒，天下万事运筹帷幄的当权者此时也慌不择路，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人，“滚开！” 萧羽在浓烟中摸索到床榻，苏无叶还在睡着，仿佛天塌地陷也惊扰不了他，萧羽心中暗道不好，无叶弟弟何等敏锐的人，宫里伺候的宫人靠近他床畔都能立即惊醒，此时怎么昏昏沉沉毫无反应？ “无叶？无叶？” 萧羽晃了晃苏无叶肩头，毫无反应，拂去苏无叶脸侧黑发，少年面容苍白冰冷，薄唇紧抿，不知背着萧羽，独自一人忍了多久的痛楚才昏沉过去。 见浓烟越来越呛人，萧羽撕下自己华贵的外袍一角，寻到水盆将布块沾湿蒙在苏无叶口鼻处，随即抱起他，刚离开床边，火势瞬间蔓延到门口，堵住去路。 萧羽余光瞥见苏无叶的剑，趁手捞起，劈开窗户，强行开出一条路，从二楼一跃而下，双臂护住苏无叶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万分狼狈。 还未休息，萧羽便立即吩咐人找来大夫，可乡村野地的大夫又能诊出什么东西来？左右不过脉出苏无叶气血两亏，又是命不久矣这一句萧羽听得耳朵都长茧子的话。 所幸离开天启时，萧羽为防不测，多带了几贴苏无叶以前在宫里常吃的药，此时煎好乘上。 端药的属下杵在那，只因萧羽先前说过药他自己喂。 萧羽哪里照顾过人，也不擅长给人喂药，却也亲力亲为，虽说动作粗鲁了些，将苏无叶的下颌掐出红印子，衣襟也湿了一半，但好歹喝了进去，病情稍稍稳定下来。 佛相乾坤转轮心法运转起来也霸道无比，虽说有“起死回生”重修经脉的逆天功效，可若主人不听话，作死重伤，心法也懒得惯着他。 苏无叶体内心法运转修复自身重创，身体机能自发强制让苏无叶陷入休眠状态，灌了几贴药下去，苏无叶内力也因心法压制修复趋于稳定，萧羽便以为是药起了效果。 当即不再耽搁，连天外天的白发仙也不想见了，直接回天启城。 无心的路是前往大梵音寺，无心曾有两大心结，一是两年前泄露消息害苏无叶行踪暴露，二是忘忧入魔坐化一事。 第一件事，在两年后无心看到苏无叶的刹那解了一半，传授佛相乾坤转轮心法给苏无叶，解了剩下的一半，而此时，他要去解第二件事，老和尚教导他十二年，临了也不至于连落叶归根也做不到。 寒水寺的小和尚心有迷茫，或许送忘忧归根后，他能得到他的答案。 与他随行的有萧瑟和雷无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何为凭心而动，无惧世俗，无惧正邪，无惧规则，只凭心中最直观的想法，无心似魔似佛，雷无桀玲珑九窍，萧瑟虽高深莫测，却也奇怪的好说话，看人看事自有他一番道理。 不过几日，三人便惺惺相惜。 只可惜苏无叶未同他们一道，否则那定然更加恣意痛快。 他们皆以为苏无叶已离开江湖漩涡，前往蜀南给他老爹上坟。 假以时日终会再见。 那时，皆是自由身。 天下四大城，雪月城，无双城，慕凉城，天启城。 天启城乃国都，城内势力分布复杂，皇城内高手无数，五大监，钦天监，稷下学堂，五年前永安王被贬出天启，隔年皇帝大赦萧楚河罪名，却数年不见他踪影，永安王离去后，赤王萧羽，白王萧崇势力生长遍布朝野。 静安王回宫不过一刻，已不是秘密。 从昭和门至明梧宫，需经过一条九百米的长巷，今日，这条巷子挺热闹。 “静安王回宫了，你去探望？” “巧了，我也去探望。听说静安王回宫时正生场大病，是赤王殿下亲自从轿中抱出送入宫中的，我今儿特地给静安王带了我家的千年老参，给小王爷补补。” “你这不是害人吗？谁不知小王爷是个病秧子，久病体虚，你给他一根千年老参，怕不是得补出血！还是我这雪莲好，滋补温和。” …… 明梧宫来来往往，直至傍晚才清净。 赤王萧羽待了半日已是极限，他有太多公务需要处理。 “瑾仙暂时不在，你留下来照顾无叶。” “我？” 突然被点名的明梧宫掌香小太监吓的突然跪地，“可是，可是静安王喜怒不定。只有瑾仙公公能制住他……” 话未说完，脖颈便被萧羽掐紧，赤王发怒威压骇人，“他又不是犯人，主子发怒，你就忍着，旷论什么治不治得住！二哥昨日刚回宫，他就是逃，二哥也能拦住他，你怕什么！” 北离二皇子萧崇，大皇子早夭，萧崇是如今众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位，谋略过人，三年前被封白王，却深居简出，不像萧羽四处乱窜，苏无叶两年前入宫，与那位二哥也只见过三次面。 一次是苏无叶逃到昭和门，直接撞上了刚回宫的萧崇，然后被拎鸡崽子一样拎回了明梧宫。 一次是病重濒死，长公主发了疯，要自杀和苏无叶同死，被萧崇及时阻止。 第三次是苏无叶离开皇宫前往雪月城的前夜。 若说宫内除了五大监外，还有谁能拦住苏无叶而不被影响，那就只有萧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舔犊情深 明梧宫内掌香的小太监叫叶兰，名字秀气，瑾仙从一批小太监中特地挑中的年纪小刚入宫不懂宫中阴谋诡计的赤诚孩子来伺候苏无叶，为博苏无叶欢喜，特地以叶字取名，谁知一见面便碰上苏无叶乍一得知武功全失发疯的场景，从那以后，战战兢兢，倒闹出不少笑话来。 叶兰跪在地上已跪了一炷香的时间，手中捧着的药碗汤汁温热。 他重复着不知重复几遍的哀求。 “请小王爷顾念自己身子，把药喝了吧？” “不喝。” 帷帐落地，隔着三层薄纱，寝宫内倚在窗边形态纤瘦的少年一动不动看了一上午的窗外景色，从他回宫时便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不吃药也不听话。 若叶兰是个会变通的小太监，去寻萧崇或长公主过来，也不必他跪在这做无用功。 叶兰：“小王爷您不能吹风，太医说您要好好休息。” 叶兰的印象中，静安王身子很差，宫内日日飘着药香，久而久之连小王爷身上都透着股药味，挥之不去，除了前段时间出宫去雪月城，他几乎没见过静安王离开明梧宫，有时脾气喜怒不定，故意开着窗户吹风，隔日便发起高烧，缠绵床榻。 帷帐撩起，叶兰抬首睁着期望的眼，目光追随着苏无叶，小太监一直呆在这明梧宫内，苏无叶自几月前离开宫里变化许多，看着不再瘦的下巴尖尖，长了些肉，走路也步步生风，不像是重病之人。 叶兰望着他，可他人也只是从寝宫出来，走到主殿用膳。 虽不吃药，可一日三餐苏无叶却配合的很，平日里寡言少语，从来不与叶兰说多余的话。 叶兰趋步跟在苏无叶身后，“小王爷，您喝了吧？” 苏无叶自个儿盛了一碗饭，一碗汤，他不喜宫人，因而明梧宫除了叶兰和瑾仙就没别的人了。 “你瞧见那盆花了没？” 苏无叶拿着筷子指了指架子上的一盆兰花。 叶兰点头：“看到了。” “把药喂给它吧。” 叶兰愣了下，苦着脸：“小王爷就别为难我了，赤王吩咐必须要看着您喝下去才行。” 苏无叶脸色忽而沉郁。 叶兰心中一条，下意识又跪了下去，低着头抱着药碗瑟瑟发抖。 良久，没听到小王爷的责难，头顶上倒响起一声闷沉的低笑，其实认真说起来，小王爷虽喜怒不定，却也从未迁怒过叶兰，也从未罚过他。 叶兰大着胆子抬起头试探般瞅着小王爷的神情，笑意盈盈，哪有发怒的意思。 不得不说，小王爷笑起来比板着脸更好看。 “你怎么这么死板？太医昨日把脉说的话你没听见？他说我旧伤大好，日渐痊愈，无需再喝药，是药三分毒，能不喝就不喝。” 苏无叶心情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坏，好歹能正常吃一碗饭。 叶兰傻乎乎问：“那这碗药……？” 苏无叶：“今日是谁送药？” “是长公主身边的琴安姑娘，赤王今日本也过来探望您的，只是碰见了琴安姑娘，问了几句关于药的事，在门口顿了几息，只吩咐奴才看着您喝药，就没进来了。” 苏无叶腮帮子里裹着肉，说话含糊不清：“他心虚。” 叶兰：“那这药，您还喝吗？” 苏无叶没说话，吃完了饭，在椅子上歇了会儿。 叶兰比无心还小三岁，一脸稚气懵懂，长公主和赤王皆吩咐他看着苏无叶喝药，他便照办，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听话。 苏无叶瞥他一眼，摇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将碗扔在地上，碗片四碎。 他也不懂静安王在想什么，宫里的前辈私底下偷摸着议论过这位皇帝遗落在外的皇子，说他无问鼎皇位的实力，朝中无权无势，一入宫便病魔缠身，药罐子，病秧子，一个绣花枕头，除了一张脸像极了萧家人，其才华谋略不如白王不如赤王，更别提当年惊世而出的永安王萧楚河。 皇帝和长公主宠他，也不过是因十几年缺失的愧疚。 宫中之人眼睛所看到的只有皇宫与朝堂，他们居于这方寸之地，看不到天启之外的广阔江湖。 苏无叶的才华从来不在天启。 午后时分，长公主召见叶兰，询问苏无叶近况，叶兰并不觉得异样，这两年，皆是如此，叶兰羡慕静安王虽无权无势却有亲人关心宠爱，因而事无巨细，连苏无叶用膳时笑了也描绘的栩栩如生。 叶兰在公主府耽搁半个时辰，回明梧宫时，已是未时末，宫内大静，他习以为常，小王爷一向脾气古怪，他立于静安王寝宫前，隔着三层帷帐，随后等待传唤，他视线小心翼翼瞥向那扇窗户，依旧大开着，人却不在窗前，叶兰瞪大眼睛，偷偷撩起帷帐一角，四下环顾。 窗下一张美人榻，美人榻上少年合衣而眠，黑发凌乱，四肢蜷缩，双手握拳抵在心口，薄唇紧抿泛白。 叶兰茫然唤了声：“小王爷。” 良久，脸色大变，叶兰慌慌张张去请太医。 静安王又病了。 小王爷总是生病，这次生病似乎也无往常并无不同，只是伺候苏无叶的叶兰却知道这场病和之前都不一样，昨日小王爷还步步生风，眉眼带笑，瞧着健康活力毫无病气。 不过一日，叶兰又见到了小王爷曾经的病态，如此持续了七日，合身的锦衣白袍也显宽大，手腕纤细可见青筋，难得养出些肉的下巴又消瘦些许。 叶兰哭的厉害，跟太医说话也语无伦次。 “小王爷前几日还不是这样的！他还能吃一碗饭一碗汤！” 太医低声嘱咐叶兰：“小王爷久病体虚，反反复复也是正常，许是之前出宫在外受到风雨，如今病的厉害些，你别多想了，好好伺候王爷。” 明梧宫内禁止无关人等探望。 说是怕惊扰小王爷修养。 每日的药依旧是长公主亲自在公主府熬了，然后命琴安送来，今日不仅是琴安，长公主也亲自来了。 长公主与皇帝一母同胞，情谊深厚，年过四十，却保养姣好如少女。 “本宫同无叶说说话，你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打扰。” 叶兰站在宫门外，眼角属于长公主的华裳逐渐远去，他忽然想起他刚入宫时听到的风言风语，皇帝命赤王萧羽亲自寻回的小王爷，是当年长公主和亲西域的遗腹子，碍于皇家脸面，才被皇帝认作皇子，封静安王。 风言风语传了不过一日，隔日便销声匿迹，叶兰连曾经议论过这些流言的太监宫女再也没见过，那段时日，宫里死的人很多，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提及静安王的身世了。 “乖宝，母亲来看你了。” 长公主将苏无叶扶起，在他后背垫了两个枕头，替他理好衣领，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坐在床边,痴痴而专注的凝视着他。 苏无叶这几日总是睡的多醒着少，今日长公主来，苏无叶正巧醒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至极的笑意，“无叶实在提不起力气给母亲请安了，母亲会怪罪吗？” “不会不会！” 长公主在旁人面前何等高贵雍容，在年仅十九岁的苏无叶面前，却处处小心纵容，生怕惹他不高兴。 此时眼眶竟红了，期期艾艾道：“我哪里舍得怪你，我甚至怕你不喜欢母亲了，你在外头只念着玩，母亲也不敢去找你，若不是萧羽将你带回来，我还不知好多久才能见到我的乖宝。” 苏无叶依旧笑着，他静静望着萧若溪那张与他相似的面容，视线缓缓下移，“母亲今日戴的什么香？味道好奇怪。” 萧若溪立即止住话头，将腰上的香囊解下来，“你喜欢？那母亲就给你！” “我喜欢什么，母亲都会给我吗？” 萧若溪挨紧苏无叶，握着他温凉的手，“母亲什么都给你！” “皇位呢？” 萧若溪似是痴了，也不惊讶苏无叶这等大不敬的话，“都给你。” 若苏无叶真想当皇帝，听到这话怕是得高兴疯了。 萧若溪什么都给苏无叶，只想博他高兴，可苏无叶毫无喜色，甚至有些兴致缺缺，他将自己的手从萧若溪掌中抽离，无视堂堂长公主失落的表情。 “我想离开天启，母亲也给我自由吗？” 萧若溪靠着苏无叶极近，侧头时，发髻上步摇金饰碰撞声响清脆，她扶着苏无叶肩头，可怜的望着他：“母亲不是已经让你出宫了吗？你离开了四个月零十三天，已经很久了啊……” 苏无叶越沉默，萧若溪越不安，声音也越慌，“那，那等你病好了，你就出宫吧！母亲不拦着你！” 都说天家无情，可天家若有情起来，那情也非常人能受得住的。 苏无叶：“太医说我旧伤已经好了。” 萧若溪紧张反驳：“可你又病了啊！谁跟你说旧伤好了？是谁？我杀了他！居然妄断我儿病情！庸医！” 萧若溪太激动了，一时没掌握分寸，捏疼了苏无叶。 “你看，你太弱了，孩子，你这样可怜，孤身一人进入江湖岂不是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下？” 萧若溪的眼睛里似有光芒，被泪珠折射出莹莹色彩，神色却痴痴的有些不太正常，长公主有心魔症，此时怕是又发病了。 “你要想练武，等你病好了，你二哥会武，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萧崇深藏不漏，他会用剑，杀人不见血，他一向喜欢你的呀！你要他教你！再不济，让萧羽从宫外带些好玩的小玩意儿给你！再不济，瑾仙他也不会拒绝你的！你要他的风雪剑玩，我也不会阻拦！” 苏无叶越听越心惊，皱眉惊愕：“母亲你……” 萧若溪将苏无叶抱在怀里，瑟瑟发抖，“宫里那么多人喜欢你，你要怎样才能消去离宫的想法？莫不是要母亲打断你双腿，你才听话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身不由己 静安王是唯一被封王却未迁王爷府的王爷，他居住的明梧宫是长公主当年所居的宫殿，先皇为长公主兴建公主府，后来长公主从西域回来，便迁入公主府，明梧宫便一直空着，直至苏无叶的到来。 他今年十九，明年二十及冠。 再无王府，朝堂又该议论纷纷了。 可萧若溪何曾在意过朝臣的意见，新臣不记得，老臣却记得清清楚楚，这位长公主年轻时也是离经叛道的主，她一朝兴起要建静安王府，也决计不是顾虑言官朝臣。 “本宫曾许诺，无论无叶索要什么，本宫掏心掏肺也会满足他的愿望，可当那孩子问本宫要自由时，本宫却半分不想给。” 离开明梧宫，脆弱疯癫的长公主逐渐恢复正常，仪态端方，高贵不可侵犯，皇权高位，她想办的事想要的人，二十年前得不到，二十年后，先皇已死，那些迂腐的老臣也死的死退的退，余下几个残兵老将，又怎能斗得过她。 铜镜中印出年轻如少女的美貌面容，满头珠翠，身着长公主服制，她一言出，多少人死多少人生。 萧若溪目色恍惚，“萧羽，你弟弟不喜欢我们，可有办法？” “姑姑言重了，无叶弟弟是重情之人。” “他是重情，他和他父亲一样重情。” 萧若溪叹息着回头，面带微笑：“萧羽，你办事我一向放心，两年前你将无叶寻回来，我便记你一个人情，如今，你将无叶带回宫中，姑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毕竟有些事你能做得，姑姑却做不得。” 萧若溪是万万不会做会惹苏无叶生气的事，即便做了，也会百般遮掩不会让苏无叶发觉。 她日日思念无叶，几欲疯魔，却不肯下令抓无叶回宫。 一阵风穿过大敞的殿门，掀起帷幔，模糊了赤王修长身影，殿侧计时的滴水一声一声敲打在心上，萧羽神色冷淡，那一日也是如今日一样晴朗天气，姑姑向他诉苦，哭累了便歪倒在榻上，不经意间落下一串钥匙。 其中便有当日束缚无叶弟弟镣铐的钥匙。 萧羽并不喜欢这位姑姑，甚至厌恶，她总能看透萧羽心底的恶念并加之利用。 “姑姑为何不同二哥说这些话，反而同我说。” 萧崇知礼，又深藏不漏，像极了先皇，萧若溪潜意识里就不想同他多打交道，虽是姑侄亲人，可皇族哪有至亲，为了利益，血亲皆可抛。 萧若溪攥紧了手，长长指甲陷进肉里，一丝疼痛唤醒她的理智，“无叶该迁王府了，姑姑将此事交给你。” 萧若溪从珠宝匣抽屉下层拿出一张图纸，亲昵的塞进萧羽手中，让他握住。 萧若溪保养极好，手指葱葱如玉。 “静安王府距离你的赤王府极近，你弟弟有事你也可就近照顾，萧羽，你好好看着这图纸，还有什么要修改的。” 萧若溪拍了拍萧羽肩膀，似是长辈信任委托，说罢，便由琴安搀扶入内殿寝宫小憩。 萧羽立在原地，良久，才摊开图纸垂眸打量，蓦地笑出声，眸中挣扎交织，最终归于平静。 姑姑还真是可怕。 萧羽缓缓将图纸收入怀中。 他助纣为虐，也很可怕。 什么王府，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无叶弟弟知道了，怕是又得折腾了。 他不会知道的。 至少在迁入王府前不会。 “陈太医，小王爷今日还好吗？” 叶兰将陈太医送至殿外，小声询问。 陈太医叮嘱：“旧病复发，实属难治，加上小王爷强行运功损伤内里，下半辈子，小王爷怕是不能远行了。” 苏无叶在美人庄暴露身份协同天外天的事瞒不住，可宫内风言风语也不曾掀起半点浪花，恍若一切如常，连南澈等人都未在宫里露过脸。 若不是陈太医此时提及，叶兰几乎都快忘了，小王爷曾经是江湖中人，也曾快意江湖，武功高超。 叶兰想起前些日子小王爷的活力，忍不住多嘴道：“小王爷先前真的好好的，瞧着不像重病，只是喝了长公主送来的药汤，当日未时末就突发病症，时至今日也不大好。” 叶兰语气中多有困惑，陈太医却慌忙打断了叶兰的话，环顾四周，“主子的事也是你能妄议的！做好你分内事，否则有福气伺候小王爷，没福气享福！” 陈太医语气强硬，叶兰被吓得小脸煞白，呆愣愣点点头。 送走了陈太医，叶兰哆嗦着回殿内，他就是再笨也猜到了小王爷的病蹊跷，他们是亲人啊，怎么能这样做？ “陈太医说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叶兰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小年纪别的没学会，胆子小的膝盖都跪软了，“小王爷您怎么下床了？！” 苏无叶不仅下床，还从柜中翻出衣物穿戴整齐，乍一看像是要出门。 “都说我有病，叶兰，你觉得本王有病吗？” 苏无叶理了理稍显宽大的衣领，几日药汁灌的他没病也快病了，他走出殿门，门外天气清朗，阳光充足，略刺目的光线迫使苏无叶下意识抬起袖子遮掩，淡金色的光芒似是要穿透小王爷久病晶莹的肌肤。 他呼出一口溢满药香的气，踏出门槛，身后叶兰眼巴巴跟着：“小王爷，您，您还是回去吧。” 苏无叶前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今日下榻，走路也显得软乎乎的没力气，连疏于锻炼个头还没到苏无叶脖子的叶兰都能轻易赶上他。 “可有谁下令要我禁足？” 长公主岂会下这种命令，皇帝也不曾下过。 苏无叶轻笑：“不过是怕我逃了，放心，我只想出门逛一逛，他们不放心，就让二哥或七哥来看着我。” 苏无叶很少说谎，他说今天不逃，那他今日在外不论做什么，晚上都会回宫。 叶兰拦不住苏无叶，他只是个小太监，除了听话别无他法，他听苏无叶的话，不拦着他。 他站在殿门口望着苏无叶远去。 可惜叶兰没见过小王爷意气风华纵剑天下的样子。 宫里消息传得很快，苏无叶不过刚走到昭和门，门口便守着一顶轿子，苏无叶停在轿前，唤了声“二哥”，轿前的幼童拉起门帘，朝内伸出手，轿子中的人也伸手握住，从轿子中走了下来。 白王萧崇大抵是天家最具气度的皇子，儒雅知礼，萧羽爱华服风流，萧崇常年灰袍裹身，瞧着饱读诗书不似江湖人，完美的贵族公子哥，可惜却是个目盲之人，白布盖住整双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 苏无叶是尊敬这位兄长的。 “我以为你从雪月城离开后，不会在天启再遇见你。” 苏无叶：“辜负二哥一番心意，得到雪月城建设图必然很不容易。” 苏无叶前往雪月城前夜，白王萧崇于深夜敲响明梧宫宫门，明里是来道别，暗地里是来送雪月城大小街道建筑道路图，桩桩细节凝聚心血。 若非萧崇的图，当日苏无叶在雪月城只怕还未出城，就被雪月城弟子抓个正着。 ——“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苏无叶虽与萧崇相处时日不多，却是难得将此人当做兄长尊敬。 “二哥事务繁忙，也来看我这个不听话的弟弟？” 萧崇微微一笑，神色温和：“家事优先。” 白王赤王权势滔天，错综复杂，却有一股势力强大而不可撼动，钦天监与五大监，只属于皇帝萧若瑾一人。 萧若瑾与长公主萧若溪一母同胞，情谊深厚，他深知当年长公主为北离牺牲良多，这些年多是补偿。 而苏无叶身为萧若溪挚爱的孩子，使萧若瑾出动五大监之意瑾仙大材小用兼职明梧宫的管事大监，如今出动自己的儿子，也不稀奇。 白王赤王手下事务繁多，但苏无叶的事总是优先。 其本人只怕都不曾想到在如今白王赤王对峙的势力漩涡中，若他有意问鼎皇位，这两人，皆不是苏无叶对手。 毕竟苏无叶血脉里流着的也是萧家的血。 天家没有家事，只有国事，多少兄弟死在夺取皇权的道路上，谁也不会将自己的东西让出去，萧崇萧羽皆视对方为仇敌，寻到时机便杀之。 谁又能说得清，这份亲情掺杂多少利用算计。 苏无叶从不在意这些事，他的心说宽也宽，说细腻也细腻。 他此番出宫是为去千金台下一个局。 “你想赌？” 萧崇虽目盲，行动却毫不受阻，他忽而抬手接过苏无叶扔来的筹码，看似云淡风轻，却内力深厚。 苏无叶想起母亲无意中提到的，萧崇深藏不露，他用剑。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有些事我不想再逃避，当年是谁雪夜中伤我经脉，夺我无妄剑，天下之大，那人实力不俗，近乎神游的高手，不可能寂寂无名，我寻不到他，总有人能找到他。” 而千金台乃是北离第一大赌坊。 苏无叶笑道：“那位从未谋面的六哥不也曾在千金台开局赢了一座城池？我为何不能赢回我的剑？” 萧崇虽看不见苏无叶神色，却也感受到少年朝气，“你同之前不一样了，看来你在江湖这几个月，遇见不错的朋友。” 苏无叶真心笑了：“是的，他们都是我朋友。” “不知二哥能否在你开局之前同你谈一谈？” 苏无叶半步刚踏进千金台二楼，便听得萧崇这句话，诧异回头，“何事？”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屏退周围所有人，苏无叶见萧崇虽不能视，却能分辨的出方位，哪条路能走，哪条路不能，喝茶落座行云流水。 “你在好奇我的眼睛？” 苏无叶诚实承认：“如果你不方便说，我也不会问。” 萧崇捻起手中筹码，“六岁之前我双目皆明，见过世间可见的所有美景，只是那一年我喝了一杯别人递过来的水，失明至今。” 这还是萧崇第一次同苏无叶讲这么多话，他语调轻缓，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体验过荣宠一身，也经历过一落千丈无人理睬的境地，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别人不会将自己的东西让给你，而自己想要的也要去夺去抢，我虽目不能视，却从未将自己当成需要人可怜的弱者。” “我从未将二哥看做是弱者，事实上，你很强，你两指有薄茧，上楼时吐息几近无声十分轻盈规律，可我却从未见你佩剑。” 苏无叶观察细微，“听闻掌册监瑾玉棉息术修的出神入化。” “他传授我棉息术已有十二载。” 苏无叶沉默。 他看向萧崇：“二哥想与我谈什么？” “神游玄境只在传说之中，当年伤你的神秘人许是半步神游还未稳定，神游之下是逍遥天境，如今北离境内的逍遥高手，无叶可知都有谁？” 苏无叶沉思：“除了五大剑仙之外，南决三位刀仙，雪月城司空长风，雪月剑仙，百里东君，以及唐门和温家的几位。”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萧羽与魔教来往甚密，与孤剑仙洛青阳亦有师徒情谊。” 萧崇的话说到这里便十分明了。 苏无叶疏离道：“我虽唤你二哥，可你我皆知，之间还隔了一个表血亲的关系，萧羽和你谁当皇帝，与我何干？” 萧崇将筹码放置桌前，“十二年前魔教叶鼎之入侵中原，不为野心，只为一个女人，易文君。” 易文君，这个名字很熟悉。 萧羽的母妃。 苏无叶打翻了茶盏，也无法压下心头的惊涛巨浪。 十二年前的事几乎无人提及真相。 谁知竟是这么……仿佛写在爱情话本里的故事。 “无叶，当日我让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你应该听二哥的话，别再回来。” 可苏无叶已身在天启，不得不被卷进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天才之名 叶安世与萧羽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若真如萧崇所推测，叶安世回天外天其中也有萧羽的推手，若得到魔教天外天鼎力支持，加上孤剑仙洛青阳，长弓追翼等江湖势力，萧羽可谓只手遮天。 那一日苏无叶送走莫叔叔后，累极，想必那时萧羽早已发觉他的踪迹，却依旧等苏无叶将叶安世送走才现身将他掳走。 此前种种对上萧崇所说，无一疑点。 “所以呢？” 萧崇：“无双城城主宋燕回不日将退位，无叶可知新城主是谁？” 苏无叶：“二哥消息灵通，无双城城主还未换，二哥已然知道下任城主是谁了。” “你那小朋友，无双。当年你在无双城犯事，无双追着你七天七夜，皆以为你们不死不休，却因战结友。” 苏无叶年少气盛，剑客狂妄，失手杀了无双城一位弟子，虽那弟子在城中风评恶劣，却也是无双城的人，无双奉命追杀苏无叶，七天七夜，两人皆是青葱少年，天才成名，惺惺相惜，因战结友。 那一日在雪落山庄，无双大抵是认出了苏无叶，却顺着他迷糊了过去。 苏无叶咬牙，几乎以为自己同萧崇一样瞎了眼，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看似温润知礼的白王萧崇竟会在此刻步步逼迫苏无叶做出选择。 他不知他一个小小的静安王，无权无势，和朝堂无半分纠葛，在江湖也无势力来往，哪里被这白王瞧上眼。 苏无叶心中不悦，这份抵触并未隐藏，直白表露在脸上。 “即便我站在你这边，可我无权无势，如何帮你？” 萧崇笑了，如冬日落花，月朗风清，“无叶小看自己了。” 二人沉默，寂静许久。 “今日我是来千金台开一个局，二哥同我说什么，我此刻全忘了，不会告知任何人。” 苏无叶起身离开，回到千金台，他以三千两黄金开局，只为寻一件物，这在千金台并不稀奇，三千两虽让人咂舌，可若出手的是个王爷，便也觉得果然如此。 苏无叶虽身无长物，可钱还是不缺的。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有数十人接手，江湖人在天启遍地都是，在千金台更是层出不穷。 天启为四大城之一，又是国都，其繁荣昌盛，鱼龙混杂，苏无叶在天启极少于城中露面，在此之前，城中人知除白王赤王外，有个病弱体虚的静安王，可引人注目的并非是他让人可怜的病情，而是颇具神秘色彩的身世与长公主和皇帝对其近乎无理的宠溺。 当静安王在三顾城美人庄以失踪两年的无妄剑客苏无叶的身份出现的消息传至天启，天启城中的江湖人士，炸锅了。 说书人都不敢编的段子出现在现实中。 苏无叶在千金台露面，以苏无叶的名字开局，拿三千两黄金去寻两年前失窃的无妄剑，可身后跟着白王萧崇，身上穿着虽简单低调，可眼尖的人辨认得出这是宫里服制。 苏无叶萧无叶同一个人实锤无误了。 苏无叶立于二楼走廊边，往下便是千金台大堂，高台之上舞姬扭起蛇腰，丝竹之声不觉于耳，空气中酒香四溢，这里的酒一坛不下百两，依旧有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品酒。 一楼大堂侧厅，隔着珠帘帷幔，一道如同实质的目光，那人拿起放置桌上的长刀，蓦地离座挥开珠帘，运起轻功直奔二楼。 “苏无叶！” 从丹田中发出的内力，千金台所有人都听见这句饱满战意的呐喊。 苏无叶也听见了，甚至他在声音出现之前，便察觉到那人的存在。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用刀，应该是个刀客，用刀的人大多不做偷袭这等阴损之事，他提前出声自报家门便可看出光明磊落。 “蜀南李釜？” 苏无叶低声呢喃。 名字稍显熟悉，大概是哪个在他成名路上被他击败的对手吧。 苏无叶脚步轻移，下意识按上腰侧，却忘了那在三顾城买来的青锋剑还在萧羽手里，手无寸铁。 难搞。 肩膀上落下一只手，苏无叶侧头，萧崇不知何时已靠他不过一寸距离，“无叶病弱伤重，此时出手迎战传入宫中，你又该作何解释？” 静安王可是被太医宣定下半生不得远行只得静养的病秧子，在千金台和江湖人大打出手，太医和长公主的脸都要被打肿了。 苏无叶眸光微动，萧崇此时提醒他，是发觉出什么了？ “二哥说得对，无叶身体不好，没力气，这人就劳烦二哥了。” 萧崇淡笑，并不计较苏无叶话中试探，那只温凉的大手从苏无叶的肩头顺至他漆黑的墨发，苏无叶尚不知他要做什么，下一秒头发散落，墨发掠过肩头，几缕缠上萧崇蒙眼的白布，黑白分明。 萧崇竟抽走了苏无叶的玉簪，小小玉簪灌以内劲迎上李釜的刀锋，竟无一丝裂缝，反观李釜双手握紧刀柄，额头青筋暴起，与萧崇的云淡风轻相比，李釜似是全力以赴却占不到上风。 ……好厉害的内功。 苏无叶暗叹。 萧崇虽目盲，却能听声辨位，比双目健全之人更佳敏锐，小小刀客，无叶弟弟的手下败将，又岂能敌得过白王萧崇？ 萧崇虽笑，与他交战的李釜却感到森森寒意。 “白王萧崇！” 话音落，李釜刀身震断，从二楼跌落，将地面砸出大坑，千金台的赌客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嗤笑一声，又恢复千金台往日热闹，仿佛方才交战不复存在。 “李釜，我想起来了，三年前我去蜀南时同你交过手。” 苏无叶垂眸望他：“我不与手下败将交战，你输给我一次，输给我第二次就显得太丢脸了，但输给白王萧崇，你还尚有几分颜面。” 可对于败者而言，留几分颜面或一分不留并无区别。 李釜捂着胸口，心中大骇，“苏无叶，我找了你两年，得知你在天启，我从蜀南快马赶过来，本想与你一战一雪前耻，可竟连你身后人都敌不过，好，苏无叶！你再等我两年，我一定会打败你！” 苏无叶：“……加油。” 李釜走了，离开天启，如他所说，他来天启只是为了苏无叶，如今他败在萧崇手中，便发誓回蜀南修炼，可见在他眼里苏无叶应该比萧崇厉害。 感觉这把仇恨拉的有点大。 但萧崇似乎并不在意。 苏无叶从未意识到他的身后也曾有人追着他的影子去奋斗，少年剑客，天才之名，15岁自在地境，17岁半步逍遥，上一个十七岁半步逍遥的人还是失踪多年的永安王萧楚河。 两人命运也极为相似，同样是十七岁那年遭逢大难。 修为大跌。 回宫路中，苏无叶与萧崇沉默良久。 苏无叶似是在回忆李釜眼中永不磨灭的执着光亮，事实上，若李釜执意对苏无叶下手，他会惊讶发现，他视为对手的人，如今也不过如此。 两年，两年过去了，即便有无心赠与的心法，苏无叶想短时间内恢复到往日巅峰，很难。 苏无叶需要时间修行，可命运不公，如今苏无叶最缺的就是时间，其他人也不给苏无叶时间。 “二哥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萧羽，那货八成会回答可爱可爱可爱还是可爱之类的让人想打他的话。 萧崇知礼也很少不着调。 萧崇：“初见你时，就像只被抽去脊骨的龙，在泥泞里挣扎，狼狈，却傲气，普通人一朝被告知王爷身份多少会迷失初心，但你没有。” 即便苏无叶一入宫便展现出了萧家人的特质，他仿佛只是出行一段时间再回来一样，无比适应王爷身份所带来的一切，那些珍宝赏玩，皇权高位与权势，他只冷淡看一眼，便去追寻他要的自由和广阔天地。 何等狂妄，何等豁达，坚韧。 萧崇萧羽皆深陷在皇权涡旋中，唯独苏无叶，来的快，抽身的也快，一花一叶不沾身，岂是那么简单的。 他想抽身，也得看能不能抽走。 他姓苏，可也姓萧。 有些事不到发生的那一刻，谁也不知会通向哪条路。 苏无叶第二日在明梧宫寝殿外看到了南澈。 “南澈参见小王爷！” 苏无叶刚睡醒，还迷糊着，就被南澈惊的瞬间清明。 “南澈，你没死？” 南澈：“……小王爷似乎很失望？” 苏无叶尴尬摇头，“还行。” “除了属下，其余人等皆死于魔教叶安世手中，属下回天启后一直闭关修行，如今小王爷回宫，属下厚着脸皮来恳请小王爷，下次逃宫能否带上属下一起。” 苏无叶眨了眨眼：“我听错了吗？” 南澈低着头，苏无叶看不清他神情，只听他说：“小王爷的命令属下绝对服从，待小王爷离宫后，小王爷可与属下分道扬镳，属下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何事？” 南澈抬头，双目冷静：“为死在叶安世手中的同僚们报仇！” 苏无叶盯着他许久，久到南澈都快遭不住小王爷如同实质的审视，极其考验心理承受力，苏无叶心情复杂，一时万般话头堵在嘴边吐不出来，他绕过南澈，一声不吭。 苏无叶的玉簪被萧崇昨日顺走就再也没还回来，回宫时苏无叶思绪沉浸在别处也忘记索要，所幸他的簪子还有很多，一拉开匣子，各式各样应有尽有，皇帝送的，长公主送的，还有一些皇亲贵族送的。 他衣着简单，可静安王的衣服哪有普通，柜子里随便一件纯白的长衫，摆角绣的金线也够寻常人一年花销。 想低调，奈何实力不允许。 苏无叶穿戴整齐，窝在软榻上，纤细的手腕捧起一卷书，他时常如此，两年间，小王爷乖巧安分时便如一个真正的王爷，矜贵俊美，不安分时，谁也不想看到。 盛传小王爷性情喜怒不定不是凭空而出的。 南澈有点猜不准小王爷又想干什么。 书本遮住苏无叶面庞，小王爷懒洋洋的轻哼从书本后泄出。 “你们，很好。姑姑，也很好。但是我很不好。” 南澈：“……” 南澈死士出身，同僚死再多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现在说谎越来越没水平了，还是本王长了一张很好糊弄的脸？” 南澈：“属下……” 苏无叶：“把剑留下，你可以走了。” 南澈用剑，时刻佩身，可既然苏无叶发话了，南澈只能卸下，跪在软榻前将剑乘上，等了许久，见苏无叶无动于衷，南澈只好挪着膝盖，将剑小心翼翼搁在桌案上。 “小王爷……” 苏无叶忽而抬手按在南澈的剑柄上，食指轻点，“想想你的宝贝剑，它是死是活，全看你说话中不中听了。” 南澈脸憋得通红。 “属下，先退了。” 他离开明梧宫，宫门外等着同僚若干，一个个望眼欲穿，南澈沉重摇头，登时一阵唏嘘。 “小王爷怎么比以前难骗了？！” “这咋办？！小王爷不再信任我们，下次逃出去一定不肯带上我们啊！那我们岂不是只剩下一条死路？” 死士的同僚是用之不尽的。 南澈死士出身，被长公主安排在侍卫队，用以保护苏无叶。 南澈上一批同僚死后，新同僚似乎脑子有点不太对劲，得知南澈遭遇，撺掇他过来哄小王爷重新纳他们为己用。 据说这批同僚三个月前得罪了萧羽，上个月又得罪了萧崇，思来想去，还剩下一个王爷还没得罪，就过来投奔了。 谁知，南澈情商太低，不会说话，事情办得一塌糊涂。 于是南澈不仅收获了一群新同僚，还收获了同僚们的嫌弃。 南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风雨欲来 南澈的剑，杀人舔血，跟南澈出生入死已有数栽，还未出鞘那萦绕剑身的冷气沁人心扉，存在感极强。 剑，名匠出手的剑，每一锤皆是心血，出炉便是名剑，南澈的剑并非出自名匠之手，早年哪个破落兵器铺二两银子买一赠一的普通货色，历经时间打磨生死洗礼，它也是一把好剑。 苏无叶在三顾城买的那把青锋也同南澈这把剑相同，只落到那兵器铺子老板手中时，青锋已是一把好剑，苏无叶捡了个现成。 用着尚算趁手，可就像是后娘接手的孩子，关系再近也不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萧羽没收了苏无叶的青锋剑，苏无叶却无当初失去无妄剑时的打击悲恸。 无妄剑。 乃出自名匠刀斋树人之手，无妄剑，它姓苏，它的第一任主人是苏乘风，它的第二任主人是苏无叶，父亲死前千叮万嘱要他用好无妄剑，勿忘练剑，荒废天赋。 可他却把它弄丢了。 他时常做那个雪夜的噩梦，头戴斗笠的神秘男人，一击破了苏无叶防御，第二击便震裂苏无叶经脉，年少成名，天赋惊人，苏无叶在那一夜之前几乎未经历过挫折，除了在莫叔叔和父亲手中尝过败绩，其余苏无叶所交手的皆不是他对手。 时日久了，养成少年倨傲狂妄的性子，那一夜过后，才那般崩溃阴郁。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惜苏无叶参透这道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记得那一夜的雪下得足有一尺深，鲜血印在雪地里，如梅花绽放。 ——“你不配用它。” 一阵冷风吹过，苏无叶被惊醒，一时分不清现实梦境，眼神错乱，忽而有人碰上他的肩头，苏无叶整个人一哆嗦，惶然抬头。 萧羽拿着披风正欲盖在他身上，撞上苏无叶的眼神，动作尴尬的顿在半空。 “睡着了也不关窗，怕你着凉。” 萧羽顶着苏无叶的眼神，继续方才要做的，为他披上保暖的披风，靠的近了，才发觉苏无叶宽袖之下抱着一把剑。 苏无叶的无妄剑下落不明，青锋剑又在萧羽手里，他在明梧宫又少接触兵器，这把剑从何而来不难猜测。 “南澈虽是长公主的人，却也算对你言听计从，你抢了他的剑，他下次拿什么保护你？” 苏无叶背对着苏无叶，脸对着窗户，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那冷风便是从这灌进来的，从这小缝隐约可窥见窗外花园的郁葱，并非是春季，却不显得颓败，生机勃勃。 萧羽关上窗户，走至桌边打开香炉，将烧过的香灰拨弄，旧的埋进底下，新的纯白涌上来，明梧宫的香料总是不缺，陈太医说有凝神养息的功效，苏无叶却越闻越想睡觉。 “你昨日和二哥一同去了千金台？” 苏无叶：“……消息灵通。” 萧羽：“你们正大光明走宫门，又不是私奔，还需要打听？” “那你此刻过来是想知道什么？” 萧羽拉了个椅子坐在软榻边，理直气壮：“我们是兄弟，我自然是来关心你的！” 小猴跳上软榻，凑在苏无叶面前好奇的跳来跳去，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很逗人喜欢，苏无叶顺手揉了揉小猴的脑袋。 “你听见了，我都回宫八天了，他才来关心我，啧啧啧，这哥哥不要也罢。” 萧羽登时服软，停止的腰杆也弯了弯，“无叶，哥哥事务繁忙，哥哥错了。” 苏无叶笑着玩猴。 萧羽：“不如我明天搬进明梧宫，跟无叶弟弟同吃同睡，好好尽一尽当兄长的责任！” “那还是别了。” 苏无叶转身面色不虞：“我习惯清净，你一来，你手下那些门客不得把我宫门给踩烂了？” “你肯回头看我了？” 苏无叶语噎：“你……算了。” 这种时候，还计较萧羽把他绑回天启的事也无用。 萧羽擅计攻心，他与温和知礼但暗藏锋芒的萧崇不同，装可怜博同情这种事他在苏无叶跟前演过不少回。 胜率堪称百分百。 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眼睛里望着苏无叶时，才盛满了实质的笑意和柔软，外界皆说赤王权势滔天嗜酒风流，府中戏子舞姬无数。 可萧羽只和苏无叶喝醉过，也很少同舞姬厮混。 那些庸脂俗粉，比不过无叶弟弟一根头发丝。 甚至将无叶弟弟惹毛在想法子哄他的过程，也美妙的很。 中午萧羽留在明梧宫用午膳，苏无叶这里的吃食也不知是厨子原因还是别的，就是比别处精细。 苏无叶握着筷子，瞥了眼莫名高兴的萧羽，道：“你怀里的是什么？” 怀中纸张露出一角，萧羽顺手拿出来交给苏无叶，“你新王府的地契。从下个月起，就是你的新家了。” 苏无叶不明所以，接过地契瞄了一眼，差点喝汤被呛到。 萧羽解释：“北离王爷及冠之前都会迁王府，这地势优渥，距离我的住处很近，可你若是不喜欢，我再选别处。” 苏无叶捏着地契，“太大了吧……感觉都快有半个皇宫那么大了。” 萧羽：“依山傍水，看起来是大了点。” 靠山？ 苏无叶：“可有地图？” “有。” 苏无叶打开天启地图，静安王府的位置被红笔勾了个圈圈。 “果真是好地方，易守难攻，人烟稀少，远离市集，与你的住处只需过河便能到。” 萧羽食指轻点地图，“河也是你的，我会安排专人守在河边，我们随时都可以互相串门。” 苏无叶真有点心动了。 幼时父亲带着他浪迹江湖，居无定所，没有屋子，没有归处，他熟悉所有客栈，住过各个类型的客房，即便他回到了所谓亲人的身边，但皇宫是萧若瑾的，明梧宫是长公主出嫁前的宫殿，苏无叶虽被封静安王，这宫里却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东西。 萧羽拿出的这张地图和地契有一瞬间几乎打动了苏无叶的心，有一瞬他竟觉得这样也挺好。 如果母亲能稍微放宽对他的控制，如果他的武功顺利恢复，如果他寻回他的无妄剑，苏无叶江湖游荡一圈后，有个家能供他疲倦时休息，想一想便觉得美好的要命。 “喜欢吗？” “嗯，喜欢。” 萧羽：“喜欢就好，下个月就准备搬新家吧。” 苏无叶：“那姑姑呢？她真愿意我出宫去住？” 少年眼睛里有光，微仰着头注视着萧羽的模样让人手心痒痒。 萧羽捏了捏苏无叶的脸，无叶弟弟的肌肤嫩的像块豆腐，也不知常年在江湖打打杀杀从哪养的这么好手感，他一向不喜欢被捏脸，此时可能心情好，竟也随着萧羽折腾。 “姑姑只是太过于担心你的安危，迁王府的事，她是同意的。” 苏无叶：“真的？！你说服了她？！” 萧羽下意识想反驳，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可话到嘴边，萧羽又咽了下去。 可能太喜欢无叶弟弟此时看他的眼神了。 “嗯，” 完了。 萧羽心想，日后无叶弟弟恼起来，他是第一责任人。 姑姑心思缜密，手段聪明的几乎让人心底发寒。 “七哥！哥哥！我真是爱死你了！” 苏无叶终究是个少年，还没长大，一高兴便像个孩子似的，小嘴裹得蜜糖陷阱一般，立即将萧羽拉了进去。 没什么锅是一声哥哥背不下来的，如果有，那就再叫一声。 长公主将静安王迁王府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十五，她说十五是个团圆的好日子，当夜她要宴请当朝所有三品及三品以上官员，皇亲命妇，此言一出，皇帝亲颁圣旨，赏静安王诸多奇珍异宝，朝中关于长公主与皇帝溺爱静安王的议论又上了新的台阶。 他们将目光从白王赤王最近在江湖的行动上移开，第一次观察长居后宫半途封王的小王爷萧无叶，观他气度，观他才学，观他深浅，揣测他是否有能力与白王赤王相争。 只是小王爷如何展露皇储潜力没观察到，倒是又听闻陈太医今日有跑了趟明梧宫，不知那小王爷又如何发病了，不由得摇头感叹，造化弄人。 陈太医是明梧宫的老客了，从苏无叶入宫第一日起便是他为其诊脉，小王爷病情他最了解，江湖人打打杀杀，伤了经脉一辈子不能习武，与剑客而言如同废人，小王爷经脉断了两年，万不可能有恢复的可能. 陈太医身为医者，却让一个身怀武功的剑客成为药罐子，心中难不有愧，只是小王爷出宫一遭回来，脉象似乎与之前大不同。 长公主也知晓此事，却命陈太医守口如瓶，照旧药方为小王爷治病。 其中曲折，陈太医不敢多想。 陈太医驱逐脑内杂念，一入宫门，却见宫苑内，一颗老树下，白影绰约迎风而立，剑影错乱，陈太医刚靠近一步，便感到凉风裹着一缕剑意扑面而来，刮的人脸疼。 “小王爷怎么在练剑？叶兰，叶兰？” 叶兰有苦难言，“我拦过了，但是没用啊！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陈太医瞪大眼：“什么？！” “自从前些日子赤王殿下来过一次后，小王爷心情大好，他心情一好就要练剑，我拦都拦不住啊！” 叶兰嘟囔：“不过小王爷出门练剑精神好很多，在屋里休息反而萎靡不振，陈太医，你来请平安脉的吗。” 陈太医轻咳一声，摸了摸下巴，“我是来为小王爷送药的。” 叶兰点头，冲着苏无叶方向禀告道：“小王爷，陈太医把药送来了！” 过了许久，苏无叶尽兴了才收剑入鞘，南澈的剑出乎意料的好用。 “今日不是琴安？” 陈太医：“琴安姑娘转告长公主的话说五日后小王爷就要出宫建府了，是时候要让您学着独立，日后您的事，长公主会少插手。” 苏无叶挑眉：“原话？” “是原话。” 母亲还真想通了？ 苏无叶笑了笑，爽快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出宫迁府在即，虽说一切都由皇帝和长公主操办，苏无叶只等着搬家就行，可剩给苏无叶的琐碎小事也占用他大部分时间，连剑都很少练了，迁府前三日苏无叶出宫远远瞧了一眼自己的新家，远观很有意境，万分满意。 苏无叶心情大好，饭都多吃了一碗，睡觉也不再做噩梦，反而总是梦起儿时诸多温暖回忆。 长公主前来探望苏无叶，母子两人也难得温馨。 萧若溪温声温语，苏无叶有问有答，态度端正。 苏无叶坐在凳子上，身后萧若溪为他束发，虽贵为公主，给男人束发手法却颇为熟练，萧若溪解释道：“以前和你父亲在一起时，他的发都是我束的，他也同你一样，发质柔顺，温凉，摸起来就像上好的绸缎，只是他不解风情，每次都要躲很久，才红着脸让我束发。” 萧若溪谈及苏乘风温柔至极，她选了一根雕刻兰花的玉簪，轻轻插上苏无叶的发，对着镜子左右端详。 镜中人面容相似，女子容颜倾城，少年亦然，只少了几分柔情，多了凌然意气。 “我儿长的真好看。” 萧若溪指甲圆润，刮着苏无叶的脸颊并不觉得疼，反而微痒。 “不知勾走多少人的魂魄。” 苏无叶难为情的避开萧若溪的指甲：“母亲说笑了，我暂时还没有喜欢的女子，日后若遇见了，一定带回来给母亲瞧瞧。” “带回来……” 萧若溪呢喃着这几个字眼，神色如常，“好啊，只是别娶了媳妇忘了娘就行。” 苏无叶很喜欢此时的气氛，他想象中和母亲的相处便是这般坦然和谐。 这两年苏无叶过的不好，萧若溪控制欲极强，他更感到压抑。 可若说对亲情毫无眷恋，那是骗人的。 “今日你乖一点好不好？不要练剑运功，不要见外人，母亲知你伤势大好，只待调养，是母亲之前做错了，不知何人救了你，母亲定要千言万谢……” 萧若溪说到最后，声音轻的仿佛毫无温度，细听时却又一如既往的温情婉转。 “等你出宫迁府一切都随你，对了，瑾仙明日从大梵音寺回来，他是你掌事大监，我向皇兄把他求来给你，同你一起迁府。” 苏无叶：“总觉得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瑾仙同其他伺候苏无叶的人不一样，若论苏无叶在宫里交的朋友，瑾仙是一个，此人重情重义，苏无叶欠他良多。 “待迁府后，你可以询问他关于那和尚的事，他此行去大梵音寺，应是见过了。” 萧若溪为苏无叶整理衣领，“不过，明日是你迁府的日子，有问题可等迁府后再谈，不必急于一时，好吗？” 苏无叶听话点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浮生般若 静安王迁府，皇帝和长公主的赏赐绵延十里，萧羽让他府中豢养的戏班子在静安王府搭台唱戏，第一出戏很有意思，是白蛇传，长公主亲点。 宴席一直摆到夜幕深沉，戏台子上唱的也换了一轮又一轮，这院中坐满了当今北离最有权势的人，如浮生般若相，个个面上表露的与心里想的都不相同。 主位坐着萧若瑾，身侧是长公主萧若溪及苏无叶，其次才是萧崇萧羽，皇帝萧若瑾给足了静安王面子，今夜排场比当年永安王萧楚河迁府时阵仗更大，席间萧若瑾亲自为静安王夹菜，眉眼间慈爱真挚。 或许明日便有太子诏书降临这静安王府。 诸多人心中震撼之时，无不如此揣测。 更有甚者隐晦观察白王赤王二人的神情，皆镇定沉稳，瞧不出一丝痕迹。 一折戏唱完了，领班的班主向长公主奉上戏折子，请她点戏。 萧若溪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她姿态轻盈如弱柳扶风，往日身着长公主服制威仪毕现，不怒而威，其天姿国色更教人不敢直视尊颜，今日却如少女般穿起了桃花粉，发间无一件金器首饰，只一支鲜艳欲滴的桃花插在乌黑发间，如曼妙仙子，气质飘然。 可这季节哪有新鲜的桃花？更别提那桃花花瓣坠有露珠，瞧着格外动人。 萧若溪拿着笔顿了许久，笑着将戏折子递给苏无叶，“今日无叶才是主儿，无叶瞧瞧喜欢看什么戏？” 苏无叶不懂戏，本想推辞，可萧若溪安抚他：“随便圈一个吧，你今日迁府，总得点一个，大家可都看着你呢。” 苏无叶环顾四下，官员贵族皆鼓励般殷切望着他，许是传闻中小王爷病弱体虚的印象太深，他们待苏无叶总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纵容。 “好吧，我点错了，可别笑话。” 今日确实心情好，一家人其乐融融，苏无叶也不想扫兴，照着残存的印象，点了个西厢记。 刚点完，萧若溪便打趣他：“无叶真是长大了。” 苏无叶不记得西厢记唱的是什么，不过从萧若溪揶揄的神情看来他似乎点错了，萧若溪同他相似，那张脸，那双眼温情脉脉，裹挟着苏无叶缺失数年的母爱亲情一股脑带着未消散的温热让苏无叶脑袋变得有些不太清明。 他别扭的笑了笑，耳朵根通红，若非还有其他人，他真想喊一声母亲让她别笑。 “王爷可还点些别的戏？” 苏无叶将戏折子递给班主：“不用了，就这个，余下的你们哪些擅长就唱哪个吧。” 班主领了命退下了。 “无叶脸色微红，可是嫌热了？喝杯水降降温吧。” “嗯。” 许是人多嘈杂，苏无叶确实有些渴了，他端起茶杯，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茶底一根碧绿茶叶，入鼻清香宜人，是好茶，苏无叶喉咙微干，将茶杯凑在唇沿，一缕猩红染红了纯白杯沿，顺着弧度落入茶汤中，快速晕开融化。 苏无叶一时有些茫然，他还在想这猩红从何处而来，便听桌边伺候的宫人惊慌大喊：“小王爷！” 一滴血珠落在苏无叶手背，随即第二滴第三滴，仿佛溪流，苏无叶的手在血水里洗过一般。 是他的血。 可奇怪的很，明明苏无叶未感到任何不适。 苏无叶放下茶杯，想起身，还未站直，胃部一阵痉挛，他忽而吐出一口温血，猩红洒在面前精致的瓜果上，耳旁母亲似是焦急慌乱的呼喊，可时近时远，听不真切。 天旋地转，连五感知觉都在离他远去。 “母亲……” 萧若溪稳稳接住苏无叶无力倒下的身体，看似惊慌，却仿佛早有准备，两行清泪瞬间从眼眶滑落。 少年身形单薄，抱起来竟和萧若溪差不多，她双手颤抖，哭着抹去少年唇角的血，可他的血像是永无止境的被刺开一道口子的布袋，从鼻孔中，眼角，耳朵，皆流出温血，短短瞬间，浅色华服染成鲜红。 不知这孩子还有多少血能够他活下去。 苏无叶还未失去意识，他抬起手不知要抓着什么，萧若溪立即握上去，他的手好冷，冷的像块冰。 也许苏无叶此时的心也是冷的。 如灰烬，烧的一丁点也不剩。 “孩子，你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太医！快请太医！” 上一刻还其乐融融的宴会，转眼间就染上血腥。 萧羽沉坐在椅子上，手中的酒杯捏的几欲碎裂，他未听到无叶弟弟一句声音，他倒是希望他能出点声音。 萧崇覆上萧羽的手，这双目皆盲的二哥此刻却仿佛看透所有，那双无形的眼睛将萧羽钉在原地，良久喘息困难。 “你们在害他。” 萧羽：“二哥怎么不知我在救他。” 萧崇：“他不要你们救。” 宴会乱成一遭，宾客此时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气氛冷凝，直至皇帝发话，众人才陆续离去，只余下几个血亲。 静安王白日喧闹，入夜繁华，停在门口的马车轿子一个接一个离开，偌大王府很快陷入一片骇人的死寂，隐约可听远处河边水声。 静安王府依山傍水，如斯仙境，易守难攻，可若想关一个人，也很容易。 “各位怎么这么早就离开王府？可是我们静安王府请的戏班子不合各位口味？” 月色下，瑾仙手中挂着玉佛珠，闲庭信步，挡住了诸位官员的去路，瑾仙并非普通大监，手握重权，便是朝中大臣待瑾仙也绝不得罪。 “瑾仙公公刚回天启，还不知刚刚发生了何事，唉，小王爷命途多舛，今日本是个好日子，可惜……” “可请太医了？” “陈太医就在王府。” 就在王府。 瑾仙双目微闭，眼角猩红深邃，“各位大人既然要回府，瑾仙就不叨扰了。” 说罢，双手背后，原地跃起，瑾仙连绕路从正门进的功夫也不愿耽搁，直接飞墙而入。 苏无叶已从前院挪到了王府最深处，期间道路曲折涉及机关阵法，穿过一片竹林，是另一方奢靡仙境。 陈太医的用处并不大，他甚至连静安王的手腕都没碰到。 不过就算不把脉，陈太医也能揣测出小王爷的脉象，定然错乱至极。 那药，只对身怀内力的人有作用，若苏无叶依旧是个废人，那碗药也只不过会让小王爷日渐嗜睡罢了。 如今小王爷这般反应剧烈，只能证明一件事。 小王爷内力不俗，且深藏不露。 先前缠绵病榻，只怕是装的。 陈太医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这母子两个，怎么一个赛一个心狠。 “陈太医，你为何不入内？” 陈太医惊慌回头，萧崇映入眼帘，比起赤王萧羽，眼前这位深居简出的白王却更让人印象深刻。 无人会看低他是个瞎子。 虽然白王乍一看起来温润知礼，如修行的儒士，不必要时身上不带半分戾气。 可正是这般如深潭的男人，猜不透，才更惧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内力全失 起灯，焚香。 红板罗帐。 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到达一定高度后缓缓分散，弥漫在殿内各处，试图将浓烈的血腥味压下去，人体能有多少血可以流，这般浓烈的血味只怕是要将全身的血都流干。 香料奇特，燃起时竟有一股雪似的冷香味，混杂血腥，揉成让人不适胃里翻腾的恶心感， 萧若溪禁止任何人进入大殿，包括太医在内，在前院事发之时，萧若溪是第一个召太医的人，其神色惊慌，如悲恸欲绝，如今拒绝太医进屋的也是她。 她不愿让外人见到无叶此时样子，她的孩子这么可怜的狼狈样，她这个做母亲一个人看到就够了。 鲜血染红少年浅色华裳，他半靠在床榻台阶前，唇瓣被血染红，脸色苍白，如濒死之人，睁着漆黑平静的眼，那双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远看如云端叠峦，别有一番风姿。 他清醒着，却又宁愿就此昏睡过去，也好比清晰感受难得积攒的内力一点一点被消融离他远去。 消融的岂止是内力，还有内心深处别的东西。 萧若溪半蹲在苏无叶身前，裙摆拖曳在地，哀叹般吻上少年的眼睛，极尽怜悯。 萧若溪天资聪颖，少时便被先皇称赞若为男子必封她作太子，可她无庙堂野心，也无雄伟霸业，她及笄那年偷溜出宫，一卷包袱，一个人，便踏上了她向往已久的江湖。 说来可笑，皇家公主竟喜欢游历江湖，踏遍万里河山，见识少年风流，热血肆意，她憧憬一花一世界，一世一双人。 雨夜，潮湿，佛像缠满蛛网，那双悲悯世人的眼睛也因常年未清扫而遮上灰尘，萧若溪推开那扇门，捻指淡笑的佛相下，一簇火堆，青衣剑客凌然孤寂的身影成了萧若溪此生挥之不去的美梦和阴霾。 美梦短暂，也够贪婪回忆一生。 萧若溪似是陷入了无边梦魇里，她情不自禁吻上苏无叶的眼睛，仿佛隔着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看到了苏乘风。 然而他们并不相似。 无叶是无叶，乘风是乘风。 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 她也只能紧紧抓住还活着的。 “你骗我。” 苏无叶推开萧若溪的亲近，女人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黑发上鲜艳欲滴的桃花坠落，花瓣凋零，这一推费了苏无叶全部力气，他知觉迟钝，甚至感受不到多少痛楚，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和沉重感逐渐如锁链缠住苏无叶的身体。 苏无叶眼眶微红，一半是血一半是泪，“难以置信，我爹是如何爱上你这样的人。” 萧若溪微顿，她垂眸注视着苏无叶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喘息，连苍白的脖颈也染上绯红。 他不懂，他还小，即便说话伤人，萧若溪也不会同自己孩子计较。 可这般想着，心却密密麻麻的痛。 苏乘风死了，便无人知晓那样风华凌然的男人是如何爱上她这样的女人。 他们的故事终结了，只存在回忆里。 “药是下的重了些，可若不是无叶你瞒着我想离开天启，母亲也不愿下此重手。” 萧若溪扯起唇角，笑的慈爱，“来，无叶，以后母亲照顾你，你瞧你，衣服都湿透了，母亲给你换新衣服吧。” 萧若溪仿佛感受不到苏无叶的绝望和抵触，少年气的全身颤抖，双手无力握紧又松开，他挣扎着从榻前台阶跌倒地面，看了眼殿门的位置，竟是要爬过去。 萧若溪急步走到衣箱旁翻找。 “母亲为你做了很多衣裳，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母亲知道我儿喜欢穿白色，你一定会喜欢的……你会喜欢的……” 萧若溪抱着一堆白衣服，转身，“无叶，你身体不好，怎么在地上？” 萧若溪抓住苏无叶的胳膊，将他抱起，抱进怀里，女人身上淡淡的桃花香占据苏无叶的一切，他莫名胃里翻腾，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若此时对他做这些事的是寻常人，苏无叶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可那是他母亲。 因而苏无叶只能像个孩子一样表达无力的不满。 “你放开我！放开！” 萧若溪紧紧缠着少年，笑的浅淡：“无叶真温柔，即便如此，你都不曾骂过我。” 萧若溪疯了，或许她早就疯了。 在蜀南，那座杀戮的城，苏乘风死去的那一日就疯了。 此后种种，心中执念早已扭曲。 “母亲有分寸，不会真的伤了你的，只是，瞧着可怕了些，但日后母亲给你补回来，再珍贵的药材，母亲都给你寻回来。” 萧若溪越温柔越可怖，她掰正少年的脸，近乎哀求的语气：“你要什么都给你，想交什么朋友，母亲都随你，只要你待在这里，哪儿也别走。” 之后，苏无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毫无尊严与自由。 他今年十九，过一年及冠，早已不是孩子。 可萧若溪眼里，苏无叶永远是孩子。 他被换上了新衣服，料子精细，针脚粗糙，显然是不擅针线活的萧若溪亲手所制，她不懂做衣服，连尺寸也都做的偏大了一圈，少年单薄，裹在宽大衣袍下更显得萧条可怜。 他完全放弃了挣扎，如一条死鱼，躺平随便萧若溪如何折腾。 苏无叶内心大抵是崩溃的吧。 “母亲会向琴安请教如何做衣服，终有一日，母亲会做一件合身的给我儿穿……” 萧若溪话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 萧若溪微微蹙眉，“本宫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本宫与无叶母子叙话。” 叙话？ 小王爷气若游丝，距离见阎王爷估计也就一时半会儿。 “小王爷体质特殊，习武之人内力经脉错综复杂，长公主再耽搁，小王爷只怕见不到明日太阳。” 说话间，瑾仙已至塌边，双指覆在苏无叶腕上，神色冷然，“瑾仙就不送长公主了，待小王爷脱离险境，瑾仙自会请罪。” 他快马赶回天启，虽猜测小王爷怕是被长公主折腾不轻，却不曾想长公主对亲生儿子也能下手。 这座王府，瑾仙今夜第一次进，却不难发现隐蔽其中的机关算计，哪是王府，明明是一座牢笼。 瑾仙大不敬，萧若溪却没恼，她沉默片刻，缓缓让开了位子。 她忽而又像变了一个人，她折身走到殿门口又停下，烛灯光影婆娑，萧若溪侧脸如死寂之人，“瑾仙，本宫许你在无叶身边，只要你看着他别让他离开天启，你对无叶做什么，本宫不会管。” 瑾仙眼睑轻颤，眼下一片密影，小王爷看似清醒，却早已五感迟钝，连瑾仙来了都还未发觉。 “长公主手段了得，这承诺，当真诱人，长公主可问过小王爷的意愿？” 萧若溪重新将桃花插在发间，一字一句皆叫人心寒，“你不肯，总有人肯。” “无叶风姿过人，便是连亲哥哥都记挂着他。” 萧若溪眸光流转，宛若妖魔：“我们萧家人，都是疯子。” 萧若溪走后，瑾仙先封住苏无叶周身大穴，避免情况恶化，随后将香炉内的香料倒进水盆中。 瑾仙为苏无叶运功推气，看着少年低垂的透露下，漆黑发丝间消瘦的下颌，轻声呢喃：“小王爷，你在想什么。” 无人回应。 萧若溪刚出殿门，便在走廊处遇见了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的白王萧崇。 夜色深沉，白王一袭灰布衣袍，儒雅淡然，然而萧若溪极不喜萧崇这幅淡然姿态，紧要关头，依旧该杀的杀，该夺的夺，该抛弃的抛弃，该属于他的也绝不拱手让人。 萧若溪沉下脸色，连长辈的慈祥也懒得挂上。 “萧崇，你在这做什么。” 萧崇：“弟弟伤重，我来此想询问陈太医关于无叶的情况，却不经意间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东西。” “既然是不该听见的，你就忘了吧。” 萧崇摇头：“忘不掉。” 萧若溪眯起眸子，打量萧崇许久，忽而笑了，“你目盲，心不盲，耳朵也很灵敏，可也终是逃不脱野心二字。” 萧若溪停在萧崇半步处，“你要什么，我给你，可若你要皇位，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侄儿想要什么自然会亲自争取，不劳姑姑忧心，更何况以弟弟为筹码来得到的东西，到手了也不是滋味，姑姑，我们萧家人并非每一个都如您一般。” 萧崇看似云淡风轻，说起话来却毒的很。 萧若溪眉眼阴郁，“你太高估萧家人了，以血亲为筹码来得到高位权势，家常便饭，你不会这么做，说明你成不了皇帝。” “正因为我不会这么做，所以我会是个好皇帝。” 萧若溪哑然。 白布蒙眼，萧崇却像有第三只眼睛看到了萧若溪此时的狼狈，他知礼的后退一步，“姑姑慢走，既然瑾仙已到，有他在，无叶自会无事。” 萧若溪：“你会去看无叶吗？” 萧崇微笑摇头：“他此时应当不想见任何姓萧的亲人。” 萧若溪冷笑，不愿与他多费口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绝地求生 摘星楼名副其实，楼七层，六角，角边挂满赤金铃铛，铃铛质地特殊，即便天气无风，每当有人进出皆会发出悦耳轻响，下六层无门无窗，无楼梯，想上七层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轻功飞上楼顶，萧家的宝贝小王爷萧无叶便住在第七层。 摘星楼四面环水，占地广阔，来往只有一根两指粗细的铁链，非轻功卓越之人甚至连河都过不去。 萧若溪废了苏无叶，他自然也是过不了河的，他不仅过不了河，连楼都出不了。 已是清晨，河面上起了一层薄雾，瑾仙手提药盒，乘风而行，落于第七层窗沿，鞋底干燥，身着露水。 他一夜未眠，为苏无叶推气过血后，便入药局看着陈太医煎药，确定药方子里未加入任何害人的东西，才提过来。 楼内，小王爷躺在榻上，帷幔轻扬，隐约可见少年单薄的身影，他睡的不安稳，碍于生理疲惫才在凌晨堪堪歇下，一只雪白的足从不合身的衣衫中露出，悬在床边，脚趾圆润，骨骼纤细，让人不禁去想，握在掌心是何滋味。 瑾仙半晌才从过于旖旎的情绪中抽离，他强压下心头滋生的污泥，将药盒放置一边，半蹲在榻前，将被子扯一扯盖住苏无叶的脚。 有意无意的避开触碰少年的身体。 他的身体很冷，可一旦触碰了，便是熔岩赤火，瞬间点燃瑾仙压抑的妄念。 往日瑾仙从不会这般恪守礼数到古板的地步，他是明梧宫的掌事大监，小王爷贴身的人，什么亲近的事没做过，这般隐忍倒显得欲盖弥彰，十分明显。 长公主昨夜的话终是在瑾仙心底掀起波澜。 犹如一块求而不得的珍宝，早已做好一辈子观望的准备，却有人将珍宝送到他面前，让他随意享用。 瑾仙捻着佛珠也平息不了心头波动。 “真是一场劫……” 日出东方，驱散湖面上的雾气。 苏无叶醒时，全身似放在火炕上一样温热，可他此时的身体他清楚，坏的就剩下一副心法和一口气了，哪有自暖的功能。 他动了动脖子，却发现身后靠着的并不是软枕，而是一个人，眼角余光瞥见一串玉佛珠，苏无叶紧绷的身体无意识放松下来。 连身后之人逐渐清晰的沉香也让他感到安心。 “何必费内力为我取暖，让我死了吧。” 小王爷病弱时，再无凌然杀气，堆鸦黑发铺满半边床榻，寻死的话也被他说得轻软如幼崽，眼底光亮破碎，任谁见了这样的小王爷都会心软的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瑾仙也不例外。 “小王爷要什么都可以，只有死不行。” 人总会下意识低估美貌而脆弱的生物，苏无叶曾经是一代高手，无人过多贪念他的容貌，可当高手成为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病秧子，那曾被倨傲凌厉遮掩的艳丽便被一一发掘出来。 苏无叶说要去死，可他不会死。 但同样，苏无叶也很清楚，目前的局面是比谁更心狠的局，谁的心更狠，更豁的出去，就能得到想要的。 “可我如今，同死了有何区别。” 苏无叶话未说完，便咳嗽起来，梅花似的血点坠在纯白的广袖一侧，瑾仙如临大敌，神色心痛，恨不得以身代受。 苏无叶从未见过一向沉稳强势的瑾仙公公会有如此情绪外露的一面。 可见苏无叶此番真的很糟糕，前所未有的糟糕。 算了，这血不能白吐了。 苏无叶忽而握住瑾仙的手，咳的仿佛脸呼吸都喘不上来，眼眶含泪：“母亲心狠，我一无所有了，瑾仙，这空荡荡的摘星楼实在可怕，我好怕，瑾仙。” 真想原地自杀。 这个哭唧唧的兔子谁啊！ 绝对不是他！ 他一定是病糊涂了！ 苏无叶一边哭一边红了耳朵，不知是哭的还是羞耻的。 第一次觉得萧羽那混蛋还算有点可取之处，苏无叶的底线已经放到最低，把萧羽那忽悠他的装可怜都照搬过来，瑾仙一向重情重义，他都哭成狗了，怎么还没点反应？ 苏无叶哪知，瑾仙哪里是他能骗过去的，他见过任性的小王爷，冷漠的小王爷，高高在上故意刁难他的小王爷，却从未见过此时矮他一头，刻意亲近他露出脆弱之态的小王爷。 少年不擅长说谎，又怎会擅长演戏。 瑾仙无奈，却也心动不已，反手握住苏无叶递过来的小手，细细摩挲。 小王爷的手很冷，入手像团绵软的雪。 “小王爷，可是在求瑾仙留下陪你？” 衣衫不合身，广袖顺着小王爷的动作滑落到手肘，一夜睡醒，衣襟凌乱，松垮垮挂在肩头，摘星楼中被囚于湖中心的美貌少年，软榻上这般哭泣的可怜惹人怜惜，倒真有点暧昧的意境。 仿佛是皇族豢养的娈宠。 瑾仙将苏无叶发丝拢起，听他诉苦。 “我在宫里认识的人不多，除了你也就南澈他们，若是瑾仙你能将南澈调到摘星楼那就最好了……” 苏无叶绞尽脑汁组织言语，刚说完瑾仙便应了下来。 “你说什么？” 瑾仙淡笑重复：“好，小王爷的命令，瑾仙无有不从。”- 苏无叶此时才迟钝的察觉出怪异来，长公主能请求萧若瑾将五大监之一调给苏无叶，必然是有掌控瑾仙的办法，他能入这摘星楼，得到的是长公主的信任。 事实上，苏无叶并不确定瑾仙能否继续帮他。 心中怀疑困惑交织混乱。 甚至，已想好了退路——“我只是开玩笑，瑾仙你不必……” 直至瑾仙低叹一声，如流云拂过，张手将发愣的苏无叶拥进怀里，轻嗅少年发间淡淡的雅香，这是瑾仙第一次在苏无叶清醒时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人心险恶，欲望如心底的污泥滋生蔓延。 “瑾仙心悦小王爷。” 有些话埋了太久，一旦说出来仿佛连灵魂都轻快许多。 瑾仙感到怀中的人身体陡然僵硬，也许此番出格之后以后再没机会这样亲近他。 长公主的话在脑中一闪而逝。 最终又被强行压制在污泥深处。 瑾仙的情感太过压抑，甚至习惯了单方面付出，习惯了毫无回应，就这样习惯下去也无不可。 长公主的承诺太诱人，一旦深想，瑾仙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放纵深陷进去。 “喜欢了很久很久，本以为可以将这份心意一直带进坟墓里，可瑾仙低估了人的欲望贪婪，至少要让你知道，你厌恶的天启皇城，也有眷念你的人。” 苏无叶又不是童稚小儿，听不懂瑾仙的情话。 不知是震惊还是无言，但他并未推开瑾仙的拥抱，也未对瑾仙禁忌的情感做任何评价。 只说了一句——“交友如你，是无叶之幸。” 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明明自身虚弱的小王爷，却还空出一只手去安抚瑾仙，他看不清瑾仙的神情，不知瑾仙在欲望深渊的枷锁来回徘徊，只察觉到瑾仙隐忍的余光，眼底暗沉。 别啊……他没欺负人呢…… 堂堂瑾仙大监被他欺负哭了，说出去你可别要面子咯！ 苏无叶被抱的像个汤圆也不跟瑾仙计较。 “本王魅力大，喜欢本王的人多的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放宽心，爱情不靠谱，唯有友谊天长地久，考虑下？瑾仙公公？” 瑾仙：“……” 小王爷没心没肺，瑾仙反而失笑。 “……小王爷，是瑾仙出格了，药凉了，瑾仙去热一热。” 瑾仙离开摘星楼，遥望河面彼岸，只一条锁链连接，充满绝望。 罢了，就让他再护小王爷一次。 当天下午，瑾仙果然遵守约定，将南澈及侍卫队调到了摘星楼下六层。 苏无叶身体虚弱，一天的时间内大半都在昏睡，等他想起来南澈时，已是入夜时分，南澈及同僚在走廊已跪了两个时辰。 他们并不觉得被怠慢，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小王爷身份尊贵，哪能说见就见的，这群人还沉浸在从此以后生是静安王的人死是静安王的鬼这等美梦里。 然而当南澈被召进去一刻钟再出来时，他们依旧沉浸在美梦里，一个个殷切的追问南澈关于新主子的第一个命令。 南澈面无表情，夜色下，传音入密，颇为神秘。 “小王爷好谋划！” “好谋划！好谋划！” “若是小王爷身体健康，我看白王赤王争权夺位的戏码都唱不下去了，我们小王爷才是真龙天子对吧！” “对呀对呀！” 南澈嘴角一抽，这群新同僚上辈子是不是职业舔狗，怕不是日后被小王爷卖掉都还替人数钱。 这一切瑾仙皆知，却未有一句传到长公主耳朵里。 那日瑾仙冒犯，甚至小王爷不知情的情况下几乎在污泥的深渊边缘晃了一圈，苏无叶待瑾仙反而毫无芥蒂，仿佛真准备拉瑾仙出来一同朝着友谊的大海狂奔。 爱情诚可贵，友谊价更高。 苏无叶显然被萧若溪对苏乘风的爱吓出了后遗症。 瑾仙依旧每日亲自煎药，苏无叶衣食起居皆有他照顾。 只是那药治标不治本，苏无叶内力全失，连这座楼都出不去，再多谋划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我要见母亲一面。” 苏无叶阴郁道，他看了眼桌案上的小花瓶，将它打碎，捏着碎片简单粗暴割腕放血。 瑾仙来不及阻止，鲜血迸出，他周身气场骤冷。 “小王爷太不爱惜自身，要见长公主何必自残。” 苏无叶漫不经心晃了晃胳膊，血珠子乱飞，“她伤我她自有分寸，我自残在她眼里却是毫无分寸的，你告诉她，我命不久矣，灵药也救不了了。” 他倒要看看，这位自诩爱他的母亲，会不会真的任由他去死。 苏无叶无路可走，出此下策，两败俱伤，他拿自己的命去赌。 瑾仙：“值得吗。” 苏无叶：“为了自由和尊严，值得。” 瑾仙望他许久，半晌，垂眸捻起佛珠，“我先前差人调查，长公主的药出自蜀南一号称药鬼的人手中，他既然能制出毁人内力的药，也应当有解药，我助你离宫，为你安排一辆马车，去蜀南的路，你自己走。” 苏无叶眸光微颤，“你生气了？” “小王爷意志高远，瑾仙唯有钦慕。” 这话语气冰冷平平，听不出半点钦慕的意思。 “小王爷伤势不容耽搁，瑾仙这就去请长公主和太医。” 瑾仙挥袖离去，苏无叶眼巴巴瞅着，时间长了，手腕上的伤口逐渐发麻，身体不好，这点血就让他眼前发昏。 他召来南澈，南澈见苏无叶满手是血刚想上前，被他喝止。 “正事要紧，长公主很快会过来，或许还会有萧羽，你让其他人缠住萧羽，你在此处等我消息。” 苏无叶打开衣柜，眼神示意他进去。 南澈一脸茫然。“什么消息？” 苏无叶淡淡道：“以茶杯碎裂为号，我一出声，你就挟持长公主，留她一口气。” 留她一口气的意思，便是要见血了。 他们可是母子…… 可南澈思及如今苏无叶的处境，也觉得母子这个说辞太过牵强。 “但最坏的结果，是你们拦不住萧羽，你与萧羽对上几成胜算？” 南澈思考，“四成。” “不，十成，因为还有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皆有苦衷 摘星楼立于湖中心，来往岸边只靠一根锁链连接，水深十尺，森森寒气从湖面向上渗透，铁链上坠着露珠，瑾仙先一步踏上锁链，气息内敛，锁链只稍一轻晃，露珠左右摇摆缓缓震落，落入湖中无声无息。 “长公主，请。” 萧若溪淡淡瞥了眼瑾仙，“区区一根锁链。”说罢，广袖轻扬，腰侧悬挂的宫铃铃铛声清脆，赤色宫鞋轻点锁链，踏风无痕，不消片刻，便已到摘星楼。 长公主年轻时曾鲜衣怒马恣意江湖，这点程度确实难不倒她。 原地只余下一位赤衣羸弱的公子，白王萧羽，他自然也是不需要瑾仙搭手的，随行的黑衣护卫武功高强瞧不出深浅，如一道影子，在萧羽需要的时候锋芒毕露。 两位，竟一个也没给瑾仙好脸色。 不明真相的，还以为五大监之一瑾仙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喽啰，这么不招人待见。 瑾仙坠在二人身后。 摘星楼下六层机关密布，唯一能正常出入的只有轻功这一条路。 长公主担忧苏无叶，常年养尊处优甚少用武的萧若溪此时竟是使出了十成的实力，轻功不俗，华裳飞扬，身姿凌厉，隐约窥见当年风采。 她登上第七层时，瑾仙与萧羽才刚上岸，南澈等人迎上前拦住萧羽影子的去路。 “长公主与静安王殿下有话要谈，请白王殿下暂避。” 南澈是萧若溪派遣给苏无叶的侍卫，所有人包括苏无叶都认为南澈的主子依旧是萧若溪，他的话大抵就是萧若溪的意思。 几乎无人怀疑。 萧羽收起折扇，问道：“无叶弟弟伤势如何？可请了太医？” “瑾仙已请了陈太医，此时应当已经无碍。” 萧羽自苏无叶入摘星楼就从未踏过此地，今日是第一回来，听闻苏无叶自残，再也按耐不住要过来亲眼瞧瞧。 偏偏萧若溪也在。 萧羽指腹摩挲着扇柄，心头不快，碍于辈分，只能咽下。 等他登上皇位，第一件事便是将这心狠手辣的老婆子关进别宫，免得再放出来惹无叶弟弟伤心。 摘星楼第七层。 苏无叶对自己下手很狠，深可见骨，被血染红的纱布丢了一圈又一圈，用了一瓶药才堪堪止住血。 萧若溪来时，陈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长公主，小王爷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失血过多，体质极虚，这摘星楼四面环水，阴气太重，长久以往只怕不太好。” 萧若溪一个眼神也未施舍给陈太医，快速奔到苏无叶床榻边，见他眉心紧蹙，容色苍冷似血，手腕上厚重的纱布白的刺眼，萧若溪呼吸急促，双目隐隐泛红，她舍得对苏无叶发脾气，陈太医便遭殃了。 她转身一脚踹上陈太医，怒不可遏：“无叶孩子气，你竟然也跟着无叶一起瞎闹！谁给你的胆子！灵丹妙药，再珍贵的药材本宫全都送到这里了，这地方哪里不好，当本宫好骗吗！” 陈太医被踹的心口发疼，叫苦不迭，“长公主，臣来时，小王爷已经失血昏迷了，哪能撺掇臣什么，臣说的句句属实，小王爷的身体确实……不太好。” 陈太医未尽之话，以萧若溪这般可怖的控制欲，小王爷心气郁结，若再自残，身体破败，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过来。 皇家亲情，要么无情，要么有情到令人发指。 萧若溪心脏闷痛，扑倒在苏无叶榻前，抓着苏无叶的手急切的贴上自己的脸颊，双目滑泪：“无叶，你让母亲怎么办啊！你到底怎样才能听话？母亲真的不想再伤害你了……” 陈太医刚直起的身子一听这话又弯了下去，亲耳听到长公主对静安王自称母亲，吓的陈太医双腿打颤。 这可是皇家秘闻啊！ 他，他不会被灭口吧？ “唔——” 苏无叶被萧若溪捏的手疼。 “无叶，你醒了？” 萧若溪满脸泪水，双目睁大溢满惊喜癫狂之色，毫无公主仪态，“陈太医说的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会乖乖待在这里的，若是靠水不好，我就把湖填平，种上果树，世外桃源，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哪里也不能去，我知道，你一走，母亲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苏无叶撑起手肘挣扎着起身，“母亲……” 萧若溪忽而捂住苏无叶的嘴，凄凄切切：“你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逼我，你拿你自己的命逼我。” 苏无叶无法说话，平静望着她，点头。 萧若溪眼前一黑，隐隐发昏。 萧若溪年近四十，却如双华少女，乌发青丝，肌肤胜雪，然而苏无叶无声的承认却让萧若溪一瞬间神态老了十岁，眼中皆是苍凉疲惫。 她无论如何挽救，如何争取，结果都是一样，得到她爱的人。 “无叶……” 苏无叶将萧若溪捂住他嘴的手缓缓拉开，“母亲，不要总是沉浸在梦里，我是活生生的人，但如果母亲一直这样任性下去，我会和父亲一起离开你。” 萧若溪浑身一颤：“你……” “无叶不想伤母亲的心，可母亲骗我，伤我，无叶为求自保，不得不如此。” 萧若溪踉跄后退，华服包裹的身躯消瘦单薄。 “那两年……你明明一直很听话的留在天启……” 萧若溪手指紧紧攥着胸前衣襟：“为什么只是在江湖待了短短几个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了？是谁？是谁引诱你离开！那个和尚还是雷家的小子，还是萧楚河！” 萧楚河？ 谁？ 苏无叶皱眉，一时没听懂。 萧若溪笑了：“他没告诉你？也对，十七岁成为废人，和你一样，在外头懦弱了五年，怎么可能告诉你他的真实身份，萧瑟，就是萧楚河，永安王萧楚河，瑾仙这趟去大梵音寺也应该知道了，可他也没有告诉你，无叶，你真以为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骗你，他们都一样骗你！为什么你能原谅他们，却不能原谅我？！” 苏无叶惊愕，萧瑟是永安王萧楚河？ 他…… 他与萧若溪容貌相似，当初在雪落山庄第一次见面，萧瑟恐怕就看穿了他的身份，所以一路上才多加照顾。 萧瑟，萧楚河。 苏无叶心中震颤，一时归拢不出一个结果，干脆放弃。 “他们皆有苦衷。” 苏无叶赤足踩在地上，宽大的衣袍更显得少年纤细，“今日，请母亲赎儿子不敬之罪。” 苏无叶趁手拿起查案上的茶杯砸落在地，从萧羽那边脱身隐蔽在暗处的南澈立即现身擒住神色恍惚的萧若溪。 “长公主，得罪了。” 南澈轻语。 萧若溪嘴唇呢喃，终是叹息没说话，一行清泪落下。 萧羽凝摘星楼高处许久，半晌，忽然开口： “瑾仙公公今日怎么没守在无叶身边，反而在这同本王这个闲人一起枯等？” 瑾仙：“小王爷与长公主有话要谈。” “他们能谈什么，无非就是姑姑自说自话。” 萧羽一语双关：“瑾仙公公与本王是同道中人，正如瑾玉公公和萧崇一样。” 白王赤王争权，五大监中，或与萧崇相交，或遵守萧若瑾的命令，唯有瑾仙保持中立，唯一与他相交的只有静安王，可他们皆知，无叶弟弟无心皇权。 瑾仙与苏无叶形同知己，瑾仙与谁一道，苏无叶应也不会和瑾仙对立。 “前些日子萧崇已经开始拉拢无叶，无叶弟弟心性单纯，不通诡计，萧崇隐藏太深，同他在一起，本王怕无叶弟弟会吃亏。” 瑾仙淡淡道：“白王何必将自己说的那么坦然可怜，孤剑仙洛青阳是你义父，当年永安王被召回京的路上，亦是他出手重伤萧楚河。” 萧羽：“孤剑仙长居慕凉城，世人从未见他出过城，瑾仙公公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 萧羽侧目：“瑾仙公公与萧楚河交情不过尔尔，为何此番提及？” 话，未说完，第七层忽而传来打斗声，萧羽凝神，正欲过去。 身后瑾仙一句惊雷。 “我见到了永安王，他在大雷音寺。” 萧羽蓦然回首，褪去伪装眸光杀意闪过审视瑾仙，似是在确认他话中真假。 瑾仙垂眸：“亲眼所见，若白王殿下快马赶过去，应能赶在他离开之前。” 人都有一张面具，萧羽也有，一旦那张诗酒风流的面具褪下，露出野心狠绝的本性，便是取舍得失的时候。 同时，萧羽也瞬间明白，今日大概是无叶弟弟的一个局。 他又想逃到哪里去。 萧羽失神，逐渐冷静。 “他爱玩，就让他玩一段时间。” 萧羽平淡道：“不过本王提醒你们，注意萧崇，他先前拉拢无叶弟弟失败，不知会对无叶弟弟做什么。” 萧崇，事实上苏无叶并未将萧崇纳入今日离开的阻碍人选。 毕竟上一次离开时，萧崇亲自赠送的雪月城地图，今日他应当也不会阻拦。 反倒是萧羽，他虽不习武，身边的人却个个深不可测，需得防备，苏无叶准备的妥当，甚至决定以命相博，然而这一切都被瑾仙一句话解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二哥萧崇 摘星楼四面环水，锁住内力全失的静安王，犹如将断翅的燕关进精致的金丝笼中，甚至无需人看守，那只燕也逃不出去。 然而没有万无一失，看守残燕的人却亲手将他放了出去。 瑾仙手持风雪剑为苏无叶杀出一条路，静安王府131名死士护卫，皆死于风雪剑下。 静安王府刹那犹如一座空城，亭台楼榭，花草河流，如仙境，无一丝人气。 苏无叶站在高处，将王府一砖一瓦收进眼底，他见过，在地图上，占地广阔，有山有水有树林，那是人所能想象到的最美的景致，那日迁府之宴，见惯了奢华的皇亲贵眷也对王府无不赞叹，艳羡小王爷荣宠加身。 苏无叶曾真以为，这里会是他的家。 停歇的枝头，小憩的港湾，甚至萧若溪权宜之计的放手和温柔，也几乎蒙蔽了苏无叶的眼睛。 可到头来不过又是一处牢笼。 冷风拂过，苏无叶打了个冷颤，手腕上的痛意让人清醒。 身上被披了一件藏蓝色的披风大麾，苏无叶下意识抓紧披风裹住自己，仰首遥望天空中被云层朦胧的太阳。 “好冷。” 苏无叶收回视线，回神，瑾仙立于他身后许久，青裳长剑，高冠束发，气势清冽，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略糟糕，瑾仙又是奉命将他看管在明梧宫，以至于那两年苏无叶待瑾仙颇有成见。 他们站在半山腰处，一辆青顶马车隐在树梢后。 “风雪剑，沈静舟。” 苏无叶第一次这般慎重的叫出他的全名。 “若是我们早两年相识，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 或许是风太过寒冷，瑾仙的视线也显得不加掩饰的灼热，可这份灼热并不烧的人皮肤发疼，反而温柔到让人舒适。 “世间没有太多假设，但有小王爷这句话，瑾仙，倍感欢喜。” 苏无叶眸光微动，一时喉咙微梗，说不出的酸涩，“我欠你太多了……” “不必偿还。” 苏无叶抿唇，“可是……” 瑾仙靠近他一步，却又停在一定距离，“若小王爷实在愧疚，那能否赏瑾仙一样东西。” 他从摘星楼中逃出，身无长物，穿的是不合身的绫罗绸缎，唯一值钱的就是这身大麾，可瑾仙又怎么会要一件衣裳？ 他没有剑，也没有钱了。 苏无叶失笑：“我两袖清风，能有什么东西给你？但只要你说，不论是什么，我都给你。” 不论是什么。 不愧是母子，三两言语就能挑动人心里最深处的欲望。 仿佛瑾仙索要些更过分的东西，小王爷也一样照给。 可若，瑾仙想要的是小王爷这个人呢？ 瑾仙缓缓抚上苏无叶的脖颈，凝视着苏无叶漆黑的眼，这双眼里藏了太多让瑾仙欲罢不能的东西，少年的倨傲，坚韧，自由，甚至是没心没肺的无情。 太阳从云层中挣脱而出，明媚的阳光洒落。 原本只想在小王爷清醒时同他亲昵一次，可稍一试探便有些刹不住，可能天气太冷，小王爷体虚孱弱，那张被大麾的白毛簇拥着的苍白小脸，那片白里透粉的唇，滋长瑾仙摇摇欲坠的渴望。 得不到小王爷的人，那么，肌肤相亲一次，也不算过分吧。 小王爷从不知晓，他放弃了长公主多么诱人的承诺。 “小王爷……” 苏无叶还未回应，瑾仙便压了上来堵住他的嘴，淡淡的药香分散在口齿间，小王爷一如瑾仙想象的美味。 南澈挟持着长公主上马车，可刚踏上木凳，萧若溪忽而抓紧了马车前的流苏，又僵硬的放开了手。 南澈顺着萧若溪的视线望去，也震在原地。 “不愧是本宫的儿子……” 萧若溪咬牙切齿，她万万没想到，她能给瑾仙的诱饵，无叶给的能更多，骨子里倨傲的无叶居然为了逃离她的控制情愿委身给一个瑾仙。 真真心狠，对自己更狠。 “接下来的路更险峻，要靠小王爷自己走了。” 苏无叶浑浑噩噩，脑子思维乱成线团，只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要注意萧崇，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可联系永安王萧楚河，你的事，他会管的。” 瑾仙叮嘱了好些话，苏无叶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等他冷静下来时，已经坐上了马车，萧若溪又心疼又怒的瞪着他，可她哪里舍得冲着苏无叶发怒，“等我回宫，我一定要撕了沈静舟！” 长公主气的连“本宫”二字也不提了。 苏无叶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占便宜了。 嘶—— 那瑾仙脑子是个傻的吗？ 苏无叶扶额，心口闷痛，他闷咳一声压下那股腥甜，“被占便宜的是我，母亲生什么气。” “你情愿委身给一个大监，都不愿听母亲的话！” 苏无叶面无表情：“母亲思想龌龊，便觉得其他人也龌龊？瑾仙只是向我索要一样东西，恰巧他想要亲一口而已，碰个嘴又没掉块肉，总比母亲为了一己私欲给亲儿子下药要做的光明磊落。” 萧若溪眸光黯淡，气焰瞬间被扑灭，如一滩死寂的水，“你恨我吗。” 苏无叶闭目养神，“你是我母亲。” 话毕，马车内许久无言语。 萧若溪怀胎十月生下苏无叶，即便她没有养过他，可这份生恩，苏无叶得记着。 “出了天启城，我会放了你。” 萧若溪侧目，“你要去哪？” 苏无叶：“告诉你之后，让你再派人抓我？” “无叶……” 萧若溪被瑾仙封住全身经脉，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开。 否则此时岂会这般软语，幼时，苏无叶偶尔会听苏乘风怀念往日，桃花树下桃花仙，他的妻子是天下第一美人，仁善聪慧，便是绝色美人易文君在他眼里也是比不过萧若溪的。 苏无叶想起往日心底发寒，她究竟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父亲他知道吗？ 一路顺畅无堵，苏无叶用萧若溪的令牌出了城门，静安王府已无活人，知情人甚少，守城的降临并不知轿内坐着的是静安王。 马车出了城门一里便停下，南澈搀扶萧若溪下马车，被这位长公主殿下一挥袖子甩开。 她回头，苏无叶在马车内，看也不看她一眼。 另一边是天启城门，巍峨冰冷。 萧若溪的目光穿透空气虚无缥缈的看向城门的方向，没有焦点，“天启太冷了，无叶，母亲等你回来。” 身后并无回应。 萧若溪眼中湿润，气息不稳，“你内力全失，已成废人，天下无人能治你，你就是去寻神仙，也救不了你，你一定会回来的，不信的话，走着瞧，南澈，保护好无叶。” 南澈弯下腰，“小王爷是南澈主子，南澈自会护他周全。” 萧若溪一步一步离开马车，裙摆泥污，也无损她尊贵，她走向城门，一如二十年前。 “小王爷，接下来我们去哪？” 南澈隔着门帘询问苏无叶，等待许久没有回应，他拽着绳子，一脸茫然，不知道目的地，这往哪走？ “小王爷？” 南澈登上马车，迎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苏无叶斜靠在角落，唇角坠血，猩红浸染纯白衣襟，星星点点如雪地红梅，神志昏迷。 “小王爷！” 南澈迅速镇定，连忙将马车驶离天启范围内，驾驶至一处废弃的破庙，发放信号弹。 赤色烟花在空中绽放，这里距离天启不远，同僚们应该很快会到。 只是在那之前，小王爷该怎么办？ 南澈不懂医术，但跟随小王爷许久，小王爷寻常的吃的药多多少少也记下一些，他将庙门关严，去附近的镇子买药。 南澈刚走，庙内凭空出现一人，说是凭空也过于玄乎，不过是人气息收敛到一定程度，犹如空气一体，无声无息，难以发觉。 南澈亦是一流高手，却丝毫未察觉一路上身后跟着的人。 白王萧崇，才是天启城中最危险深藏不漏的人。 一袭灰布衣袍，简洁如儒士，他指尖捏着一颗黑色药丸，离得远依旧嗅得到那股刺鼻气味。 苏无叶下颚被他掐住，两指夹着药丸送入苏无叶口中，药丸气味刺鼻，却入口即化，舌根清凉。 “此药只能解你一时苦痛。” 苏无叶睫毛轻颤，眼角滑下一滴温泪，他缓缓睁开眼，对于突然出现在此处的萧崇并不感到惊讶。 “二哥是来送我一程的吗？” 少年气若游丝，如濒死之象。 “上次在千金台我拒绝了二哥邀请，以为二哥不会再理我了。” 萧崇按在苏无叶穴道，为他揉穴推血，“你是我弟弟，我自然心疼你。” 苏无叶笑了笑，目光环顾，“南澈呢？” “他去买药了，你体虚至极，本不适合长途跋涉，但能让不顾安危去的地方，可是蜀南？” 苏无叶点头，“看来二哥也知道了。” “姑姑手段狠绝，她求来的药必然不会给你任何翻身的机会，你此行去蜀南希望渺茫。” 苏无叶也知道没有十成把握，可不去试一试，他怎么甘心？ “你体内还有一股气。” 萧崇摸上苏无叶脉门，少年手腕纤细，自残重伤，裹上厚厚的纱布，萧崇一碰，便钻心的疼。 苏无叶从萧崇手里抽开，脸色苍白。 “二哥下手能不能轻点。” 萧崇微顿，“二哥手重，没控制好力道。” 苏无叶自残时没觉得多疼，事后疼的整条手臂都发麻。 “罗刹堂秘术，叶安世传给我的心法，能引气渡气，修复经脉，治我的病，看来二哥也知道？” 本只是猜测，听苏无叶如此利落坦白，毫无隐瞒，萧崇心中微动。 “你将你的底牌告知于我，不怕我伤你？” 苏无叶淡然：“便是我不说，你也迟早会知道，二哥不仅是来送我一程的吧？” “你很聪明。” 萧崇：“我要你去趟无双城。” 苏无叶：“何事？” “亲自递张请柬给无双城无双。” 那个百年剑术天才，无双城内定的下任城主，少年无双。 曾经的天下第一城，这些年日渐萧条，被雪月城领先，可无双城依旧是无双城，城内高手亦是江湖中首屈一指。 加上无双，前途不可限量，萧崇想与无双城牵线，走苏无叶这条道，亦是双刃剑。 苏无叶不得无双城城主喜欢，却和无双乃知己好友。 他出面说服无双，再合适不过。 “所以这药……” “缓你一个月。” 萧崇又递上一个小药瓶，“瓶内还剩下一颗，供你意外时服用。” 苏无叶摩挲瓶身，似笑非笑：“都说七哥修霸道，二哥修仁道，可知礼的二哥竟会让命不久矣的弟弟放着救命的机会不去，反而为你跑腿？” 苏无叶：“你刚刚喂我吃的那颗药，除了能缓我一个月病情之外，只怕药里还加了些狠东西。” 苏无叶太适合当萧家人，天生阴谋论。 偏偏苏无叶有颗自由的江湖心，萧家与生俱来的天赋被他当垃圾一样丢弃。 或许是萧崇是现下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位，面对苏无叶的揣测，不仅不觉得恼，反而少年十分可爱，心头隐隐有几分宠溺溢出。 “你是我弟弟，你不曾伤过我，我又为何害你？” 苏无叶看向苏无叶眼上的白布，幼时被害失明，尝尽世间冷暖，有朝一日手握重权掌握人命生死之时，会真的忍住杀心吗？ 苏无叶嘟囔：“老好人，不信……” “我虽修仁道，却不代表我本性仁善，只是北离需要一个仁道的皇帝。” 苏无叶沉默，感受萧崇内力在体内四处游走，缓解他痛楚，“政治我不懂，但至少你是个好哥哥。” 萧崇这回是真心笑了。 也只有苏无叶会觉得他是个好哥哥。 也罢，就让他当好哥哥当到底。 临走时，萧崇又赠苏无叶一本秘籍。 “你既然接受了罗刹堂的邪术，那么这本你应该也能上手。” 苏无叶捧着秘籍发呆。 萧崇拍了拍少年脑袋，“假若蜀南也无人能治好你，无叶，这本秘籍可做你另一条路，若你不喜欢，就当二哥从未送过这本秘籍，烧了便是。” 苏无叶：“……我谢谢您勒。” 这特么啥秘籍，他是那种人吗？！ 光天化日！没想到你是这种二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天启篇支线之风雪剑 浮生般若象，如坠阿鼻地狱，贪情，贪欲，贪心，为情者，善恶一念之间。 身前是深渊，身后是地狱，踏出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瑾仙无声默念这四个字，竟觉得如烙铁加身，隔着纯白皮肉烫出令人作恶的焦糊味，也非真懊悔不已，只暂时拥有了珍宝之后，便开始为自己的罪责开脱，瑾仙本不是这般卑劣之人，只日日面对少年纯白，不可避免的被影响，仿佛将自己从这无止境的黑暗漩涡中摘除出来，便能理所应当的亲近他，而不受良心与道义的谴责。 这并非是第一次，他质问自己。 若他那日拒绝长公主，这一切会不会有另一番景象？ 日复一日的诘问，除了自我谴责惩罚般愈加厌弃自己的卑劣之外，瑾仙并未得到任何救赎。 也许他也不需要救赎，只是虚假之上的一层遮羞布，用以伪装其早已腐烂不堪的内里。 不曾有什么假设，也不会有。 这就是他渴望的。 他已经得到了。 “他刚刚下山了。” 冬日干燥，阳光也未带给大地些许取暖的温度，天地之间苍冷无情。 瑾仙半蹲在阴影交织处，纯黑靴底沾上褐色的粘稠液体，时间久了，开始变冷发硬，压上细碎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青袍衣摆落在鞋面上，挡住可能会有的试探目光。 因光线昏暗，他不得不上身前倾，更方便的倾听少年说话，左手将风雪剑按在少年身侧，右手扶住少年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的肩头，他比秋时要瘦了许多，今日出来匆忙，南澈定是没他细心，记得为小王爷加上一件大麾。 “我在问你，刚刚南澈下山，你看见了吗？” 瑾仙颔首：“我看见了。” “你剑上的血是他的？” 风雪剑已入鞘，入鞘前，瑾仙用南澈的衣裳擦干净血迹，可小王爷耳聪目明，仅从剑柄一颗褐色小点就猜出了结果。 事实上也很好猜。 当他看到瑾仙的时候，就该知道南澈已死于他剑下。 “他置殿下于危险之地。” 瑾仙抬手用手背试探苏无叶的额头，温度滚烫，“这里距静安王府足有十里，快到冬至，气温寒冷，南澈未给您备马车，一路行走，殿下应是撑不下去了吧。” 瑾仙冷静分析，既无恼怒，也无慌乱，姿态恭敬，一如往常。 仿佛真的只是个尽忠职守的属下。 仿佛苏无叶只是在外踏青。 苏无叶拢在广袖中的手微微缩紧，修剪的无一丝棱角的圆润指甲嵌入掌心，瑾仙做这种伺候人的事一向得心应手，苏无叶的一切由他照顾，事无巨细，毫无隐私。 “殿下生气惩罚瑾仙便是，何必伤害自身。” 瑾仙敏锐过人，将苏无叶紧攥的手一点一点放开，少年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被瑾仙握在手中，像个女子的手。 他带来了一件大麾，纯黑，厚重，将单薄的苏无叶像只脆弱的鸟儿一样裹住全身，瑾仙系好带子，双手穿过大麾内侧，掌心贴着苏无叶脊背，他侧头看向小王爷。 苏无叶垂眸，半晌，才扬手圈住瑾仙脖颈，将自己送进他怀里，瑾仙安抚般揉捏着苏无叶脊窝，随即拦腰抱起，纯黑大麾的毛摆在清冷的半空中划过一道暗色的弧线。 他们离开逼仄狭小的隐身之处，一遇阳光，苏无叶便看见了满地干涸的血滩，南澈喉咙被一剑刺穿，血色的窟窿裸露在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恶的腥味。 苏无叶收回视线，“南澈可有亲人？” “他是死士，无一丝牵挂。” 苏无叶闭上眼睛，漆黑长发盖住小半张脸，“瑾仙，你不该杀了他。” 什么该，什么不该，一向是行凶者一言而定。 南澈只是条听从主子命令的狗， 瑾仙说他该死，他就不能活。 只是缘由瑾仙却不能诉之于口，即便小王爷心知肚明，可有些话说出口便显得过于残忍，也显得瑾仙心狠手辣。 摘星楼里已备好热水药浴，伺候的宫人早已撤出摘星楼，他们不被允许与静安王交谈，小王爷蛊惑人心的本事一流，这摘星楼不知能困住他到何时。 苏无叶感染风寒，虽不严重，可成碗成碗的药汁仿佛将苏无叶的肚子当成无底洞一碗一碗的灌下去。 他不想喝，瑾仙便亲自喂他，直至衣衫凌乱，药汁溢出，殿中烧红的银丝烫散发阵阵暖意，一碗药汤见底，苏无叶趴在榻边干呕，呕不出药水，反倒引起咳嗽，双颊绯红，如坠桃花象。 小王爷只着一件单衣，领口敞开，锁骨精巧，如山峦重叠，仙人姿态，往深处可见两点殷红，随着咳嗽震动若隐若现。 绸缎似的黑发散了半边床榻，他许久未束发，发丝被养的水润柔滑，瑾仙爱不释手，轻轻挽起少年耳边黑发，嘴唇擦着小王爷耳垂，不知呢喃了什么话，小王爷眉眼间羞恼之色掠过，反手要打他。 瑾仙不避不躲，恭敬的挨了这一巴掌。 他一向恪守规矩，从不对小王爷有一丝不敬。 只是若瑾仙将这份规矩和恭敬放在另一处，苏无叶便能少吃很多苦头。 距离那日过了半月，小王爷的风寒已好，冬日寒冷，摘星楼四面环水，对小王爷身体不利，瑾仙上书长公主，长公主差遣陈太医为小王爷确诊病情。 三日后，瑾仙抱着苏无叶离开摘星楼，迁居至静安王府临山脚下一处楼屋。 “来年摘星楼四面填湖种上果树，待花开时，殿下再迁回去。” 堂堂大监，说这话时正扛着一张软榻，只因小王爷嫌弃原来的床太硬，不够软，待瑾仙将软榻扛进屋里，小王爷又说不喜欢摆在窗前的花瓶，不喜欢花瓶里那株被强行开花留在寒冬季节的桃枝。 “我不喜欢这套茶具，太难看。” “不喜欢这面镜子。” “书架上放的都是些什么书？原以为我的喜好你早已摸清楚，怎么还放这些玩意儿。” 苏无叶翻到书架上有本剑术秘籍，抿唇，直接将秘籍砸向瑾仙，“我内力全失，已是废人，还将这本东西放在我眼皮子下，瑾仙，你是故意膈应我吗？” 瑾仙的发冠被书本砸的有些歪了，眼角磕到略发红，他下意识摸上眼角，微微的刺痛感，抬眸看向苏无叶。 苏无叶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不喜欢瑾仙看他的眼神。 “这些都是从摘星楼直接搬过来的物件，殿下是不喜欢这些死物，还是不喜欢准备这些东西的人？” 瑾仙将书本从地上拾起，内力震碎，“不论原因如何，只要殿下不喜欢，瑾仙尽数毁了，给殿下换上新的。” 瑾仙功力似乎又上一台阶。 苏无叶压抑着不适，冷言冷语：“若我也不喜欢你呢！你是不是也能消失在我眼前！” “殿下是不喜欢瑾仙这个人，还是不喜欢瑾仙昨夜弄疼了殿下？” 小王爷清冷如雪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泛红，恼羞成怒。 瑾仙一语中的，苏无叶今日看什么都不顺眼，不过是迁怒罢了，他回避瑾仙，不想同瑾仙正面谈论此事，他怕此时一逞口舌之快，日后瑾仙又折腾他。 这个不正经的死太监。 “我心情不好，与你何干！走开！本王要休息！” 苏无叶爬上软榻，卷起被子，没一会儿，瑾仙坐在榻边，温言温语的哄他，“殿下每回生气，都自称本王，是瑾仙冒犯了，殿下要打要骂，瑾仙受着。” 苏无叶咬紧被角，似乎把这散发着太阳香气的被子当成瑾仙的命脉一样去咬，“瑾仙公公功力深厚，本王哪敢打你。” “瑾仙不还手，殿下只管尽兴。” 软榻靠着墙壁，苏无叶盯着墙壁上的纹路出神。 被囚在静安王府内，苏无叶压抑太久，他知蛰伏隐忍，有朝一日终会有空隙可钻，他有的是耐心，可他却未料到人心难测，尤其是有情之人的心，所谓情意深重，物极必反，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深渊易堕，要爬上岸，难如登天。 “瑾仙，若我打了你，你心中愧疚可有少一分？” 小王爷这句冷淡的话将两人之间旖旎的气氛瞬间打散，露出内里白骨森森的算计。 一室寂静。 苏无叶闭目养神，比起瑾仙如堕深渊的鬼神模样，小王爷清风朗月一如往昔，眉眼间孱弱的病气若有似无，他的身体病了，可他的心没病，朝气蓬勃，让观者饮鸩止渴。 瑾仙一时感到无边孤独与苦涩。 越孤独越苦涩，瑾仙越想亲近，想拥有，想占据，饮鸩止渴，如此循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不得近身 南澈翻身上马，一柄□□从斜后方刺过来，身后同僚眼疾手快，长剑轻挑，将南澈大空的后方堵的严实。 “老大，他们跟一群蚂蟥似的，追着人吸血啊！” 旧同僚死后，南澈很久没听见旁人这样称呼他了。 南澈回头，身后之人年纪不大，顶多不过二十岁，有双琉璃珠子似明亮的眼睛，容貌秀气，看着很顺眼。 “小王爷遭人惦记，哪怕派军队来也不稀奇，收起你那副没见识的脸，别给小王爷丢人！” 王七勒紧马绳，俯身避开黑衣死士的夺命一刀，小臂上一支淬毒的匕首滑落掌心，王七嘴角微勾，银光闪烁之间，黑衣死士喉咙破开一道血口，鲜血四溅，王七连忙调转马头，免得自个儿被血溅上。 一侧头瞧南澈已驾马朝着马车奔去，当即也跟上去。 “天启的污糟事咱见的也不少，但皇家这档子事还真是长见识了，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兄弟。” 王七为小王爷叹息，投胎错了人家。 南澈轻哼：“人心难测。” 说罢，南澈不再与王七瞎掰扯，脚下蹬上马背，轻功跃上马车车顶，一剑解决意图拐走小王爷的黑衣死士。 马车震荡，南澈心中顿感不妙，只见深蓝色门帘蓦地掀起，一黑衣死士从马车内被踹出来，周身大穴血洞血流不止，黑发束带月朗风清的白衣少年撩起门帘，眉眼冷淡。 苍白修长的手中转着一支毛笔，待不知趣的黑衣死士靠近，被苏无叶一手掷出，用的是巧劲，否则那人不会仅仅是内气堵塞这么简单。 “南澈，换道。” 南澈：“若是走水路，水汽潮湿，恐会对小王爷病情不利。” 苏无叶漫不经心道：“死不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换道。” 门帘落下，南澈领命操纵马车，回头却见王七一脸失了魂的模样，呆滞的盯着晃动的门帘。 “王七！” 王七回过神，轻声言语：“小王爷真好看。” 南澈皱眉：“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还不快闭上你的嘴！” 王七闭了嘴，组织其他同僚改道。 马车重新驶动，苏无叶坐于车内，发梢随着马车行动而从肩头滑落至身后，他仰靠在软垫上，黑发垂落，拢于袖中的手指轻颤，手腕纱布白的刺眼，那一刀深可见骨，几日也没见好全，稍一动作便牵扯经脉的剧痛。 苏无叶缓缓吐息，轻颤的手指拾起掉落在脚边的香囊，放在鼻下轻嗅，醒神。 随行的共八人，皆是营中一把好手，因得罪了白王赤王被一贬再贬，他们是人，他们也要吃饭的，无可奈何只得跟着静安王混日子。 苏无叶离开天启已有数日，长公主萧若溪半分也不愿放苏无叶走，母子两人撕破脸皮，萧若溪连遮掩也懒得遮掩，直接派遣座下死士，带回苏无叶，不惜一切代价。 说来也蹊跷，除了长公主的人，还有两波人马，暗处似敌似友，教人无法放下戒心。 这些苏无叶并不知晓，他内力全失，已探查不到更远的动静。 暗处的两波人马正是白王与赤王较劲，苏无叶改道换水路，待两方势力较劲回过神时，苏无叶等人已消失许久，倒是阴差阳错甩开了他们。 走水路，需得寻一艘船，一个靠谱老实的船夫。 他们暂停在一处码头，此时正是清晨，码头卖鱼的老翁吆喝，夹杂着乡音，赶集的妇人，牵着几岁的孩童，挎着菜篮在码头上来来往往。 南澈去寻船和船夫，王七护着苏无叶在码头边一处早点铺子歇下，其余几人或紧或松围在苏无叶周围。 “客官您的馄饨！” 店老板笑问道：“客官是外地的吧？瞧您这通身气派一瞧就是富贵人家，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王七冷眼瞪他，这乡村野夫怎么也敢跟小王爷搭讪。 苏无叶咬了口馄饨，“嗯，说。” “我们是小本生意，您能不能让您手下人表情别那么凶狠，把我客人都吓跑了，这里民风淳朴，没坏人的！” 苏无叶看了眼满身肃杀气息的王七，王七被小王爷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瞧着登时怂了气势，招呼着其他同僚坐下来。 苏无叶：“他们一人一碗馄饨，就当我们几个包了你的摊子，只管做你的馄饨就是。” 店老板喜笑颜开，连声应承。 苏无叶态度平和，又长了一副仙人似的样貌，招人喜欢，哪里还管他手下人凶不凶。 “我瞧你眼生，你之前在何处任职？” 王七挺直脊背：“神策营。” 苏无叶不喜欢吃葱花，将馄饨汤中葱花一一挑出来，白勺子舀着汤汁一口一口小抿，再一口咬下馄饨皮，露出里头鲜香的肉馅儿。 “神策营不容易进，怎么跟南澈混到一块儿去了。” 王七垂眸：“得罪了人，混不下去。” 苏无叶点头，无欲再深究。 “我身子不好，南澈奔前顾后，你既然出自神策营，想必身手不错，日后就跟在我身边，护我周全。” 王七微愣，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脑袋，当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就差抱着苏无叶大腿。 “多谢殿下赏识！” 苏无叶：“……小点声。” 少年警示般瞥他一眼，肤色如白玉，眼角或因病弱寒冷而微微泛红，那一眼看的人真真如临春风，王七喉咙微涩，一时竟想起天启城琼珠楼的花魁娘娘，王七身居要职时也曾眷顾过花魁香房，此时想起无一丝心动，只觉得都是庸脂俗粉，万不及小王爷一分一毫，十分冒犯。 可这冒犯只搁在心里，小王爷又不曾知道。 南澈很快寻了一艘船和靠谱的船夫，船夫上了年纪，家中只有一孙女相依为命，南澈将人打听的详细，才敢领到苏无叶跟前来。 无双城，天下无双，需走三日水路，才能到无双城的地界。 船夫经营几十年的载客生意，技术熟练，虽走水路，却甚少遇见波折，他说他见多了如苏无叶一行人这般低调的客人，寻一条不易被人追踪的水路，苏无叶还未说，他便已经懂了。 船有两层，上一层只有苏无叶与南澈王七，余下的住在下一层。 行船之路，湖面上的风景船夫大概是看腻了，并不觉得哪里出彩，可时常见少年贵客临窗作画，便也开口讲述起周遭风景。 只是每回未说几句，这贵客便经不住风吹，捂唇咳嗽，衣着深蓝色劲装的少年便奉上大麾，央求着苏无叶喝药。 药苦，是人都不想喝。 苏无叶非必要，也不想喝。 他在窗前，只想呼吸新鲜空气，船舱沉闷，一关窗户，香料与药香味混合，堵塞的人呼吸仿佛塞了团棉花一样不适。 铺平宣纸，持笔画上一副水墨，只是不想无事可做。 这算是苏无叶在天启的两年里学来的东西。 苏无叶倚在一旁平息咳嗽，王七收拾满桌子的画纸。 “扔了吧。” “全部？” 苏无叶淡淡道：“全都扔了。” 王七抱着一堆画纸，站在纸篓子前，舍不得扔，多好的画，他悄悄瞧了眼苏无叶，小王爷捏着眉心未看他。 王七大着胆子将画纸折叠藏进怀里。 他读书少，十二岁就上战场杀人了。 在他眼里，会琴棋书画的都是矜贵的人。 “王七，你去过无双城吗？” 王七仓皇回头，“没，没有。” 苏无叶捧着药碗神色冷淡，热气袅绕拂过少年眉眼，王七等着小王爷下一句话，却迟迟未等到，仿佛只是小王爷随口一问，问完便忘了。 王七倒是想小王爷继续问问，想听自己的名字从他口里吐露出来。 如此消停了两日，直至第三日，船夫敲响苏无叶的房门，南澈前脚刚去为苏无叶煎药，除了他，苏无叶不放心将入口的东西交给别人，因而房内只有王七在，他上前开门，却见船夫神色慌张。 “贵客，您赶紧收拾收拾，跟老朽下小船走小道吧。” 苏无叶：“发生何事？” “是一波水匪，按道理，这个时节对他们来说是淡季，很少会出来‘做生意’，怎么就被咱们碰上了，不过您放心，老朽有经验，带着你们走小道没问题的！” 说话间，船头传来水匪铁钩钩船的动静，苏无叶刚想喊南澈，王七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身后，旋身抬脚踢向木窗，一个打扮粗犷的汉子哀嚎一声，从窗户边跌落。 “来不及走小船了，殿下，跟我走。” “去哪？” “属下会水，属下带您从水底下走！” 苏无叶甩开王七的手，船体晃动，苏无叶不得不扶住门框稳住身形，“区区水匪，你可是神策营出身的将领，会怕他们？” 王七再想去拉苏无叶，被他避开。 “你方才，处处是疑点。” 苏无叶眼中温度逐渐褪去，不去看王七神情，折身去厨房寻南澈。。 王七喟叹一声，活动活动手腕，露出些许肆意本性，狼似的眸光钉在小王爷单薄的背影上，快步追上去。 “殿下此时发觉不妥，也已经迟了！” 苏无叶停住脚步，王七的手伸向他肩头，就差一寸就能抓住少年，却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在码头，你说你出自神策营，那时我便发觉不对劲。” 苏无叶并未回头，广袖下手握狼毫笔的手狠狠拧了一圈，王七一阵痉挛，口吐鲜血，大片星星点点的猩红洒上苏无叶后背衣裳， 他被小王爷病弱的疲态迷惑，却忘了苏无叶也曾是一名剑客高手，即便失去了内力，身体状况低下，也不至于毫无反击能力。 不过这狼毫笔…… “神策营出身的人，怎会来我这里，若我猜的没错，你是萧羽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王七扬手抓住狼毫笔，苏无叶力气不够，他稍一抵抗便被他□□，丢弃在地，笔身是笔，笔头却暗藏剑锋，苏无叶时常把玩，看似风花雪月，实则时时刻刻在防备。 天启城带给他的阴影太沉重，他不相信任何近身的人。 “只是一时不察被殿下伤到，殿下此时的手只怕在发颤吧？” 王七抹去唇角鲜血，嗤笑：“你的伤我见过，深可见骨，幸亏是左手，若是右手，小王爷这辈子都握不了剑了，跟着赤王有何不好？他……他很在意你。” 苏无叶眼中毫无波澜。 南澈从他身后现身，“殿下，水匪已经解决了。” “嗯。” 苏无叶将双手藏于袖中，淡淡道：“把他也解决了，扔进湖里喂鱼。” 萧家的人，萧家派来的人，苏无叶一个都不想看到。 若他仍是健康，非得一剑送他下地狱不可。 苏无叶的剑可不是圣人之剑。 可惜…… 苏无叶不想再提。 南澈从未见过这般心狠手辣的小王爷，可见在天启这段时日伤情不浅。 王七被苏无叶重伤，更不是南澈的对手，南澈将王七一刀解决，投入湖中，少年尚算清秀的脸上血迹纵生，怀中藏匿的画纸被水泡开，模糊了痕迹。 若非在码头，被小王爷美色所迷，王七也不至于露出马脚，小王爷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可若重来，他大概也会回复一样的话。 船在傍晚时分便到无双城地界。 因出了王七的事，队伍中人对孱弱的小王爷另眼相看，本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他们也是要吃饭养自己的嘛，若是忠心的主子真只是个美貌又孱弱的贵公子，那也挺没意思的。 所幸，主子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谁都没想到整日被小王爷转在手中玩耍的狼毫笔竟是个暗器。 下手真真狠。 之前在官道上苏无叶出手也只有南澈和王七看到，南澈低调，王七更是被美色所迷抛在了脑后。 阿甲：“我就说小王爷天资聪颖，深藏不露，你们全看人家脸了，一群庸俗的颜狗！” 阿乙：“呸呸呸！瞧你嘚瑟的！谁只看脸了！我才没有！” 阿丁：“略略略略，不跟狗吠！” 苏无叶：“……” 这群人，挺活泼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利益得失 江湖中近日发生的大事。 忘忧座下大弟子无心回归天外天，十二年锁山河之约到期，魔教重整旗鼓，中原正派忧心忡忡。 而围绕黄金棺材一事，所牵扯出的江湖绯闻，也足以让人谈论好几个月。 继美人庄内当年昙花一现的无妄剑客和当今荣宠加身的静安王居然是同一个人，这等惊天大瓜后，陆陆续续江湖中不再平静。 大梵音寺，大觉禅师与叶安世交手，雪月城大弟子唐莲，司空千落，与叶安世随行的雷家堡弟子，客栈老板萧瑟，连同大觉的徒弟无禅一同对抗九龙寺六位高僧。 传言叶安世精通佛家六通与罗刹堂邪术，将大觉逼的节节败退，最终枪仙司空长风从中调和，叶安世散去一身魔功，同天外天副教主白发仙一同离去。 传言归传言，其中真真假假也只有那日当事人知晓，有些事实一传十十传百，早就变了味。 听客们也只当说书的听。 “迟早诛了叶安世！” 茶杯重重放下，卢玉翟实在听不下去茶楼说书人夸大其词的说法，叶安世散去一身魔功反倒成了美谈，魔教就是魔教，蛊惑人心的本事几十年如一日。 卢玉翟拿起剑，走下茶楼，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忘了什么，又原路返回。 “还没吃饱？” 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膝盖撑着手肘，手端着一盘子桂花糕，另一只手夹着几个白玉似的包子，腮帮子里还塞了不少东西，眉间一点朱砂，容资俊朗，乍一看如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可从这吃饭的架势就知道平常没少打架。 “今天一天都没吃，我以为师兄是特地带我出来吃饭的。” 卢玉翟恨铁不成钢：“满脑子除了包子还剩下什么？城主让你多在城内转转可不是让你找哪家店东西好吃！” 无双不慌不忙，“我是记性不好，可我又不是傻子，城主的意思我懂，但我有我的想法。” “叶安世已经回天外天了，你再急也没用。” 卢玉翟：“可是长老们……” “长老们年纪大了，有些话听听就行不用放在心上，等我当上城主，我会让无双城重现当日风采，其他的，师兄你就别操心了。” 无双这话说的被长老们听到估计又得气的不轻，可他是无双，下任城主，比他大一阶的只有宋燕回，从大梵音寺回来后，宋燕回待无双的重视，如今即便是大师兄卢玉翟也很难命令无双。 可师兄毕竟是师兄，该给的面子，无双也会给，但他也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 一名无双城弟子从外进内。 “大师兄，无双，城里进了几个生人。” 卢玉翟：“什么身份？” “额……是萧无叶和其手下。” 卢玉翟火气瞬间冒了上来，“苏无叶！他怎么还敢来无双城！之前在美人庄被他错过，今日在我们的地盘，可千万不能再失手！” 无双笑了，“是苏无叶，还是萧无叶？” 那名弟子语噎，苏无叶萧无叶不都是一个人吗？ 美人庄内的事，不是秘密，现在几乎混江湖的人都知道，苏无叶没死，不仅没死，还成了王爷。 其背后的身世谜团，够说书人说三天三夜不停歇的。 “如果是萧无叶,如今的无双城和静安王结仇也是长老们的‘计划’？” 卢玉翟沉默。 无双吃完碟子里最后一个包子，满足的喟叹一声，伸展筋骨，虽是少年，却同苏无叶那般羸弱的姿态不一样。 “我去会会他，你们别过来打搅。” 无双越来越自作主张了，不过这也是城主默许的事，卢玉翟压根没机会反对，就见无双翻栏杆下楼，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门口。 一锭金子，够一家客栈运转一个月，虽说在无双城这样不缺钱的地界，看一锭金子加上贵客生人勿进的清冷气场，足以让客栈老板为他们歇业三日。 贵客瞧着眼生，定是外地进城的人，客栈老板还想热络几句，贵客身边的持剑青年便一个眼神警告他。 那剑，必然不只是装饰而已。 老板顿时清醒，小心谨慎服侍。 进了房间，南澈下意识探查，苏无叶道：“我出去一趟，你们别跟着。” 南澈停止脊背，欲言又止，“可是……” 苏无叶难得好心情解释：“我们入城并未隐藏，我的样貌江湖中人不难辨别，层层传递上去，这时候无双城的人必然已经知晓了，他们一定想置我于死地。” “所以主子为何要孤身出行？” 苏无叶淡淡道：“碰运气，看来杀我的是不是无双。” 苏无叶离开天启城后，不论是任性的，嘲讽的，或是无趣的笑，都不曾有，少年性情仿佛经历天启之事后，也同病态苍白的肤色一样，不欲表达任何情绪，眉眼如画，却浸满寒霜，当真是雪堆起来的人。 可偏偏这样的小王爷，也能吸引到如王七这样人。 若小王爷是女子，只怕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因为垂涎倾慕他的人，会将一切奉上他眼前。 可南澈清楚，小王爷性情倨傲，他想要的，必然亲自去取才有成就感。 “公子好相貌，是哪家的人？我可见过？” 苏无叶一上街，便被无数路人问候。 以前苏无叶长得再好，可腰侧佩剑，明眼人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哪里会这么大胆上前搭讪。 如今的苏无叶内力全失，失去满身锋芒，气质如谪仙，又穿的一身好料子，瞧着就是名门世家的公子。 贵公子总是比打打杀杀的江湖人更招人喜欢。 事实如此，可苏无叶不清楚，心中困惑不已，几乎开始怀疑这不是无双城设下的圈套。 “公子是外地人吧？来瞧瞧我们无双城特产，带回去给母亲妻子，真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了。” 苏无叶：“父母双亡，无妻无儿。” 摊主：“……” 苏无叶警惕这些人，他不同往日，这么多人便是挤也能把他挤死，他的剑还没找回来，堂堂无妄剑客被挤死这种死法也忒丢人了。 苏无叶躲在一处巷口，午后阳光温热，斜斜的屋檐将暖色阳光一分为二，洋洋洒洒倾泻下来，一半亲昵的跳跃上少年艳绝的容貌，另一半阴影藏匿着逐渐靠近的危险。 一柄剑横上苏无叶的脖颈，身后之人出现的悄无声息。 苏无叶全身绷紧，脖颈上的剑锋距离不过半指，寒气侵袭脖颈处的皮肤，微微发冷，苏无叶无视脖颈上的利器，缓缓转身。 已初具高位者气势的少年单手持剑，逼近苏无叶，将他困在墙壁和阴影处，少年笑容危险颇有几分杀意。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没人会喜欢脖子上架着一把随时会威胁自己生命的利器，可苏无叶没办法，他连无双生命时候靠近的都不知道。 这种无力感十分折磨人。 苏无叶按捺许久，才将这份黯然和委屈压下去，保持如常神色，“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苏无叶顿了顿，实话实说：“我甚至未察觉到你什么时候出现，若此时不是无双而是其他人，那我还真是死的太冤了。” 无双皱眉，收起短剑，上下打量苏无叶，语气没了之前刻意的凶狠，倒透露出几分担心来，“你竟真不会武功了？谁做的？” 无双用来试探苏无叶的剑只是把普通短剑，若是剑匣里的剑，便是没碰到苏无叶脖颈，也能被剑气伤破皮。 苏无叶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我说出来，难不成你还能去替我讨回公道？” 无双挑眉：“有何不可！你失踪两年，本想遇到你之后和你再打一场，我现在绝对能赢你！到底是谁害了你？” 是谁呢。 一开始是雪夜神秘人，后来是苏无叶至亲。 前者实力可怖，苏无叶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后者……难不成苏无叶还真让无双去杀自己的母亲？ 苏无叶摇头，“没什么，我已经找到了恢复的法子，此行经过这里，是为另一件事。” 苏无叶本可以拒绝萧崇，可萧崇给的药确实很有效用，一路颠簸，不撑下去，怎么能到蜀南。 蜀南，说来也巧，那里亦是苏乘风长眠之地。 苏无叶将萧崇的请柬递给无双，思及萧崇的仁道，至少和萧羽那个混蛋比起来，萧崇当皇帝他日子也好过一点。 “白王？我听城主提过他，深居简出，还是个瞎子。” “萧崇修仁道，他失去了眼睛，可你见了他，便不会可惜他失去了眼睛，此人谋略深邃，却守底线，值得一交。” 无双微愣，认真起来，“既然你这么夸他，那我就见见他。” 苏无叶笑了，似是许久没笑，唇角有些紧绷，“难不成我夸赞的人，你就觉得他很好？” 无双双臂抱胸，年纪虽小，见解却非同一般。 “萧崇是你兄长，可我知道你不是徇私的人，你口中的萧崇引起了我的兴趣，但他究竟如何，我得见过之后才能下定论。” 两人在巷中交谈，巷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半分也未影响他们。 “那日在雪落山庄我就认出了你，只是你不想相认，我自然不会强求，你的身体真的没事？无双城也有大夫，我让他给你瞧瞧？” “谢了。” 他们寻了处饭馆，无双虽是吃过包子来的，可少年活力，每日运动量极大，一碟包子哪里够他吃的。 无双敞开肚子吃，苏无叶却没动几口，正好梅子酒上桌了，苏无叶倒上一杯，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厚厚的纱布。 “你手怎么了？” 苏无叶重新将手拢入袖中，“小伤而已。” 苏无叶很不对劲，无双虽年纪轻，可又不是不懂得观察的傻子，眼前的人与他认识的苏无叶变化很大。 一个人佩没佩剑给人的感觉相差竟这么大？ 无双没心没肺，直接问了出来。 苏无叶微妙道：“我跟你认识的时候才多大？我还会长身体的。”最后一句话苏无叶语气格外加重。 无双坚定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压根没长个子！” “……不，我长了，你看错了。” “真没有！” 苏无叶握紧茶杯，一字一句强调：“我还没及冠！我一定会长的！！！” 无双放下筷子站起身，“不信咱们比比！明年我就比你高了！” 苏无叶：“……” 人生啊，真是处处充满绝望。 无双这小子武功窜的快也就罢了，怎么个头窜的也这么快！ 简直想把他往土里按按！ 苏无叶一时气愤，多喝了两杯梅子酒，梅子酒味甘不烈，喝起来毫无感觉，事后却酒劲上来，苏无叶本就酒量不好，身子又差，几杯酒下肚，嗓子沙哑，咳嗽，胸口闷疼。 怎么了，难不成他现在连酒不能喝了吗？ 挫败至极。 苏无叶少年性子涌上来，还就杠上了，同无双两人解决了三壶酒，无双看似能吃，但酒量也比苏无叶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两个少年醉倒在饭馆，直至傍晚，卢玉翟过来找无双时，连同把苏无叶也一起捡了回去。 不捡罢了，一捡，卢玉翟发现真是捡个麻烦回来，苏无叶半夜吐血高烧不止，惊动了半个城主府，南澈等人闯入城主府，与城主府的人交手，大半夜的刀剑声不绝于耳。 城主宋燕回亲自守在苏无叶床前，卢玉翟脸色青的都能当颜料了。 可打不得杀不得，他是无双城的仇人，也是北离静安王。 认真追究起来，当年苏无叶杀的无双城弟子，乃是某位长老的亲戚，时常仗着身份横行霸道，若只是小闹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奸杀了一个有夫之妇，那女子的丈夫颇有些银两，知道上诉不成，便雇了苏无叶，即便苏无叶那时不杀了他，无双城也会将他逐出门派。 可毕竟是无双城丑闻，自无双城天下无双第一的名头被雪月城夺了去，无双城经不住任何丑闻，正巧苏无叶一剑杀了那人，顺水推舟，这件事便掩了下去。 无双城近年总对苏无叶喊打喊杀，可压根没几个碰上苏无叶的衣角。 实力够不着是一部分，另一部分便是宋燕回曾提点过小辈。 而此时，却是苏无叶和宋燕回第一次见面。 这第一次惊心动魄，宋燕回也不在乎被苏无叶吐出的血弄脏衣袖，亲自喂药，眼中谨慎认真看的苏无叶有点想笑。 “宋城主不必紧张，是我自己贪嘴喝了酒，吐着吐着就习惯了，没事。” 说罢，苏无叶又呕出一口血，吓的宋燕回喊大夫的声音都变了调。 一回头就没忍住，“静安王竟也和无双一样贪嘴，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任性，别是我家无双带坏了你！” 这种家长替孩子跟小伙伴道歉的既视感…… 苏无叶无所适从：“我真的没事，老毛病了，身体虚，我……” 话说的急促，胸口闷痛，苏无叶又倚在床头咳嗽的厉害。 宋燕回神情凝重，吩咐侍从照顾苏无叶，出门询问大夫情况。 大夫捋着山羊胡满面沉色：“贵客的身体……久病积瘀，又被猛药毁了底子，若非神仙，他这辈子再不能练武。” 再不能练武。 宋燕回可惜轻叹，“他经脉可有损？” 大夫：“两年前的传言，老夫也听说过，只是从目前脉象来看，经脉生机勃勃，习武的好苗子，只是不知为何身子竟差到这种地步。” 苏无叶经脉也被毁过，大夫此时看到的只是被佛相乾坤心法修复过的。 “还有另一件事，可能涉及皇室秘闻，老夫如实相告，城主听完自行判断，静安王上个月在天启刚大摆迁府宴，天下皆知皇帝待静安王的重视宠爱，他的内伤包括他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根据伤口痊愈情况，也应是上个月的，谁能伤他？” 荣宠加身的静安王，谁能伤他。 宋燕回一时想到了两个人，白王，赤王，静安王自两年前被寻回后就一直荣宠不断，若非苏无叶身体情况实在糟糕，难保能活多久，宋燕回甚至想试一试将筹码压在苏无叶身上，毕竟这孩子和无双是至交好友。 可无双城的筹码只能压一个人。 “那些人已经闯进院外了。” 宋燕回：“让他们进来，以礼相待。” 说完，宋燕回看向跪在台阶下全身湿透的无双，眼巴巴的盯着门，似是要从门缝里把苏无叶扒出来一样。 “酒醒了？” 无双被一桶水从头淋到脚，当然醒的不能再醒。 “日后他只是静安王，不是苏无叶，你以前与苏无叶如何玩闹都可以，但现在的他你也看到了，无双城不能与一个王爷的生死有关。” 无双撇嘴。 宋燕回的话并未刻意放低，这话是说给无双听的，也是说给屋内的苏无叶听的。 夜，很深。 “母亲……” “瑾仙……” 苏无叶半梦半醒间被梦魇住，醒来时大汗淋漓，眼中世界光影破碎，喉咙疼痛，脑门似顶了千金，一时分不清梦境现实。 只盯着床顶的流苏发呆。 宋燕回身为一城之主，真的在苏无叶屋里守了他一夜，天明时分才离去。 离去时，无双城弟子来禀报，说城主府外有两个人过来找苏无叶。 这两人，正是前不久在黄金棺材事件中，美人庄，大梵音寺惊世而出的江湖侠客，雷无桀与同伴萧瑟。 此时两人正在城主府门口，等着通报，雷无桀左观右望，他还是第一次来无双城，抬起手肘戳了戳气定神闲的萧瑟。 “萧无叶真的在这？他为什么会在这？你怎么知道他在这？” 雷无桀三连问。三个问号插在萧瑟身上。 “而且萧无叶不是说他去蜀南上坟了吗？” 问题少年雷无桀满脑子问号，偏偏萧瑟这家伙一句话也不说，神秘兮兮的。 “二位请进。” 雷无桀迈开步子，可方才气定神闲的萧瑟走的竟比他还快，有钱老板的衣袖就值百两，一百两银子风似的拍在他脸上，可见萧瑟走的多快，雷无桀怀疑他用了轻功。 百晓生的情报网无所不知。 苏无叶一路上的遭遇，萧瑟早已知晓，只是他并未想到苏无叶之前并未去蜀南，而是被萧羽带走，去了天启。 天启。 只是稍微想起这个名字，便感到寒冷的城市。 领路人将他们直接领到苏无叶的房间，一开门，满是血腥味，雪堆似的少年正在喝药，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握着青瓷玉碗，指尖泛红，他放下药碗，被药汁滋润的唇瓣依旧毫无血色，整个人苍白的有些妖魅。 萧瑟第一次觉得雪的颜色何其刺眼，没有鲜活，没有朝气，象征着病态弱气，他还是喜欢持剑肆意的白衣剑客，哪怕强行运动会伤身，可也总比了无生趣活的更快乐些。 萧瑟垂于袖中的手猛然握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兄弟相认 永安王萧楚河。 苏无叶看着突然出现在屋门口，背着光影步步向他走来的青年，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雪落山庄的老板萧瑟，而是母亲口中，五年前失踪的永安王萧楚河。 他听过这个名字，这个人的事迹，当年出言为琅琊王力保，被萧若瑾一气之下贬出天启，来年又册封永安王急召回京，备受皇帝重视，几乎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可萧楚河终是没能出现在天启城，如此沉寂便是五年。 若非永安王失踪不回天启，储君之争哪还有萧崇萧羽什么事。 而眼前的萧瑟，一个毫无武功却轻功卓越的客栈老板，避世数年，深不可测。 苏无叶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还是直接冷脸把他赶出去更好。 “萧无叶！才多久没见，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雷无桀后萧瑟一步进屋，可萧瑟顿在门口耽搁了两息，被雷无桀抢占先机占据苏无叶床榻的半边位置，热血少年的担心几乎写在脸上。 和雷无桀相处很让人身心舒畅，虽说有时候傻乎乎的，但至少心思澄明，嘴上说什么，心里便想什么。 “你们怎么来无双城了？” 苏无叶放下药碗，撑着自己往后靠一靠，手却使不到力气，垂眸一瞧，登时无语，将自己的袖摆从雷无桀屁股下拽出来，“往那边挪一挪。” 雷无桀听话的往角落挪一挪，满室药味，被苏无叶随手搁在桌子上的药碗还剩下一半乌黑的药汁，被萧瑟重新拿起来，放入一颗赤色丸药，白玉勺子轻轻搅拌。 “我从师傅那求来的药，虽不能治根，但至少能缓你一时。” 苏无叶盯着那宛若人间杀器的药汤，眉心紧蹙，轻嘲：“你消息倒知道的清楚，我的事大概都瞒不过你。” 萧瑟：“所以我赶过来了。” 苏无叶语噎，气闷却不知撒到何处，“你师傅是谁？” 萧瑟：“百晓生。” 居然挺诚实。 苏无叶原以为以此人隐藏太深的性子，必不会正面回答他的质问。 感觉萧瑟略有些不对劲， 苏无叶挑眉道：“竟是他，听闻百晓生座下有一个姓萧的弟子，原来是你，真巧。” “哈？！我怎么不知道？！” 雷无桀望望萧瑟，又瞅了瞅一脸“果然如此”的苏无叶，忽然又觉得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苏无叶气虚体弱，此时话却多了起来，“其实世上本没有太多巧合，母亲的话只是验证了我一个模糊的猜想成了真，我是挺蠢，明明你的相貌与我相似……” 苏无叶微顿，突然问道：“那些时日你对我诸多照顾，也是因为我也姓萧？” 一室寂静。 萧瑟有一瞬的诧异，弟弟这是……要跟他相认？ 不过这本也瞒不过多久。 他不喜欢萧家人。 若是萧瑟回答错了，少年八成会直接翻脸。 少年直直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怕是巴不得萧瑟回答错误，他好发挥。 萧瑟逻辑思维缜密的大脑头一回用在如何哄弟弟上面，十分新奇的体验，萧瑟的弟弟中，要么早夭，要么长大后智多近妖，一踩一个坑，说是对手更为妥当。 “我也姓萧，我叫萧瑟，可我的萧与你的萧不一样，无叶这么肯定当初我居心叵测，为何不认为是无叶自己太过可爱，所以我才心生疼惜，处处照顾？” 萧瑟满分回答。 苏无叶却臊红了脸，因羞恼而生出几分病态的血色，牡丹花似得靡艳，“谁，谁可爱！” 萧瑟理所当然：“你啊。” 萧瑟数起苏无叶的好处：“无妄剑客剑术闻名江湖，为人处世光明磊落，自成一派，只因叶安世一次援助便豁出自身去帮他，重情重义，如磐石坚韧，少年锐利，又生的一副仙人相貌，有颜又才有内涵，这还不可爱？” 萧瑟信手拈来就讲出苏无叶诸多优点，罢了笑眯眯望着懵逼的苏无叶，“若是没听够，我……” 苏无叶连忙反应过来，又气又恼，萧瑟瞧着稳重，逗弄人来也是毫不留情，苏无叶指着雷无桀，“把他赶出去！” 突然被点名的雷无桀：“？？？” 苏无叶推攘雷无桀，他没力气，但雷无桀长了一身腱子肉，难不成还赶不动一个没武功的人？ “我都病成这样了，萧瑟还惹我生气，你还是不是我朋友？是朋友就把他赶出去！” 苏无叶小半个月没发脾气了，萧瑟一来，似是要把苏无叶积攒的阴郁全都一股脑的激出来。 雷无桀一脸茫然，拽着萧瑟出了屋，临出门，萧瑟又折身嘱咐一句：“记得喝药，否则我就满城主府的宣传，我家无叶弟弟是个小可爱，又软又好欺负。” 萧瑟语调轻缓，仿佛折磨人慢条斯理。 苏无叶指着萧瑟的手抖得厉害，“你！出去！” 走出屋门，雷无桀噗嗤一声笑了，“萧瑟！虽然知道你恶趣味，但还是第一次见哈哈哈哈！” 萧瑟抖了抖广袖，双手拢在袖中，收敛笑意，眼中漆黑一片，“这么幸灾乐祸，门还没关呢，无叶听到了，” 雷无桀立即捂住嘴。 果然，身后传来苏无叶恼羞成怒的充满斯文的怒骂。 “酒肉朋友！酒肉朋友！！！” 雷无桀憋笑憋的很辛苦，等关上了门，才放下手，“他病着，你太恶趣味了，还欺负他。” 萧瑟淡淡道：“他积郁成疾，该发一次脾气，发泄一通。” 雷无桀似懂非懂，点头，“看萧无叶还有力气骂人，应该没事，不过我们一路同行，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同你师傅求了什么药？” 雷无桀不知道的事多的是。 萧瑟冷声道：“内力全失，体虚气弱，这叫没事？天启城里的人将他磋磨成这幅样子……” 话语未尽，雷无桀却从未尽的话中感到脊背发麻的寒意。 “怎么办？那药有用吗？” 萧瑟去寻了宋燕回，他们入府总要和主人打个招呼，但这只是顺便，萧瑟拜问了诊断苏无叶病情的大夫。 明明不通药理，却听得极为认真，问的事无巨细。 若他没猜错，苏无叶不会在无双城内久留。 果不其然，隔日苏无叶刚能下床便拜别宋燕回，宋燕回真心挽留，仍遭拒绝。 “城主心安，我并非是因为那日城主的话心生隔阂才离开，只是无叶接下来还有要事待办，无法在无双城内久留。” 宋燕回见苏无叶去意已决，也无法再挽留，当即吩咐库房拿了一箱的珍贵药材。 “静安王见惯了奇珍异宝，这些药虽不稀奇，但也是无双城一份心意，还望静安王一路顺风。” “多谢。” 在走廊上，苏无叶碰见了在此处特地等他的无双。 少年剑客，都是用剑的知己，如今一个日渐领悟剑道，一个却满身药香，腰侧空荡，往事种种，历历在目。 因剑结友，因人心而成知己。 二人心中初心未变，相视一笑，无双原本预备好的话也不准备说了，无叶还是那个无叶。 “苏无叶，我等你。” 苏无叶颔首：“下次见面，我一定把你打趴下。” 无双昂起下巴，十分狂妄：“话别说的太满！” “我今日便要走，麻烦无双你给我备辆马车和几匹快马。” 无双：“没问题，都已经备好了！不过，那两个人跟你一道吗？” 苏无叶不明所以，直至到城主府门口，无双准备的马车很大很宽敞，车轱辘上方刻着无双城徽章，南澈小心翼翼扶着苏无叶上车，撩开帘子，却见车内早早的等着两个人。 雷无桀笑的露出牙齿：“无叶！惊不惊喜！萧瑟说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侧的萧瑟手持一卷书，懒懒看他一眼，随即将视线落在僵在车帘处迟迟不进来的苏无叶，沉笑一声，走过去，从南澈手中接过苏无叶。 少年手指温凉，下意识蜷缩起来，指尖无意识抵在萧瑟掌心，萧瑟握的紧，苏无叶挣不开。 “萧瑟，萧楚河，永安王，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原谅了你，居然连马车都让你上了！” 萧瑟好脾性，很温和，“所以作为赔罪,这一路我亲自照顾你。” 苏无叶怀疑瞥他：“你？” “我向大夫询问了你的病情，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相关的禁忌，我都了然于心，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一点伤。” 苏无叶：“……” 萧瑟摇了摇手指：“当然，我也听说了，你是因为喝酒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所以日后，酒也不准喝。” 苏无叶：“！！！” 少年欲言又止，形容憔悴，哪还有之前嚣张跋扈的样子，“我，我……” 似是听懂了苏无叶的心音，萧瑟揉了揉苏无叶的头发，微笑：“现在想装不认识，也迟了，无叶弟弟。” 苏无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煮艺了得 苏无叶去蜀南寻疯子药鬼的事，只有苏无叶同瑾仙二人知晓，若此事被萧若溪抓到了风吹草动，也许苏无叶人还未到蜀南，萧若溪的千里绝杀令已夺了药鬼的项上人头。 一行人的路途从无双城出发，并未走官道，苏无叶闯荡江湖多年，每年十一月他都会去蜀南戎州给苏乘风扫坟上香，去蜀南的路早已烂熟于心，从脑海中选一条不引人瞩目的路，同南澈游山玩水般慢慢晃到戎州与泸州边界，走山路入戎州。 而萧瑟和雷无桀的出现打乱了苏无叶的计划。 并非是不信任二人，只是为防风险，备万全之策，苏无叶闭目养神时规划好可能会发生的几种情况。 萧瑟隐藏身份甘隐居在雪落山庄当一个高深莫测的客栈老板，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有何计划？萧楚河永安王的名号既出多少势力将追随与他，那是张可怕的名单，身为百晓生的弟子，他的野心是否也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苏无叶的眸光从漂浮着茶叶的白玉瓷杯中抬起落在萧瑟身上，华裳青年老神在在，捧着本医术已看了小半天。 “你对医术感兴趣？” 萧瑟翻开下一页，缓缓道：“尚可。” 他是因为苏无叶的病，才对医术感兴趣。 苏无叶抿了口烫茶，眼底波澜微起。 大梵音寺后，雷无桀与萧瑟的任何行动势必会引起江湖人士的眼光，苏无叶自诩低调，可千金台李釜上门约战的事历历在目，若再来第二个李釜，苏无叶这趟行程再低调也瞒不住。 更何况，无法应下任何人的邀战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的滋味苏无叶尝过一次，五味杂陈，却还假装自己很平常，超棒。 其实一点都不棒。 一流的剑客，才会有一流的对手。 苏无叶不想在最糟糕的状态下见任何持剑的对手。 可有萧瑟和雷无桀在，苏无叶觉得他这小小的愿望怕是不能实现了。 苏无叶深深叹息，鼻腔内却猝不及防涌入一道令人心旷神怡甚至口腹之欲大开的清爽香气，这香味从马车外传过来，苏无叶动了动坐太久几乎要僵硬的双腿，撩开马车帘子，一缕黄昏的暖光刺入少年久不见日的漆黑瞳孔中，刺激的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萧瑟和雷无桀呢？” 南澈：“萧老板同雷少侠在河边。” 时至傍晚，夜路不好走，一行人太阳刚下山便寻了处地方休息，不远处断壁残垣，隐约能分辨得出是座荒废的亭子，柱子上刀剑留下的痕迹写满故事。 河边架了个口锅，那股诱人的香气就是从这散发，萧瑟的长袖被一根深蓝色的带子束起，露出匀称结实的男子小臂，手中一只粗糙的木勺，在锅里搅拌，雷无桀在不远处拾取柴火，眼尖的瞧见苏无叶从马车内下来，朝他挥手。 “萧无叶！若不是萧瑟拦着我别去打扰你，我一定把你拽出来！” 苏无叶看了眼萧瑟，走向雷无桀，笑道：“为何？我可是病人。” 雷无桀单手抱着干燥的木枝，回神手臂张开半个圆，少年澄澈眼中将这天边的晚霞尽数印在眼底，“你瞧！这景色多好看！天启一定没有！你在马车内闷了一天，应该出来透透气！” 一个擅使火炽之术的雷家弟子，在这荒郊野外，架起火堆拾起了柴火，另一个堂堂永安王百晓生的弟子挽起袖子做羹汤，此情此景，可比晚霞好看多了。 “你好像对这种美景并不感兴趣？” 苏无叶摇头，“最初看也很惊艳，看久了就习惯了，你初入江湖，不知世间美景并不仅仅在此处。” 雷无桀恍然大悟，拍着苏无叶肩膀，想勾着他脖子，又想起他小身板虚得很，手臂硬生生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又回到自己脑袋上挠了挠。 “也对！你可是我前辈呢！” 苏无叶：“真正的前辈是他。” 突然被点名的萧瑟招二人过去吃晚餐。 晚餐是野生鲫鱼炖蘑菇，鲫鱼是雷无桀抓的，蘑菇是萧瑟采的，雷无桀最初也采了几朵，奈何颜色鲜艳还长了跟霸王花似的大红色，萧瑟看一眼就脸黑扔了。 鲫鱼鲜活，入锅后还蹦跶着尾巴，两面煎烤至微黄，再加入开水沸腾，熬出来的汤又浓又白，蘑菇野菌生长在林间，天地灵气，味道鲜美，在翻滚的鱼汤里裹上浓浓的鱼汁，咬一口汁水四溢。 苏无叶接过萧瑟递来的小木碗，喝了半碗鱼汤，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握着木碗的手心烫的惊人。 “你居然还会煮汤？” 萧瑟将最肥美的鱼肚从雷无桀的筷子下护住，夹进苏无叶碗里，“我好歹也是一间客栈的老板，生意萧条时，厨子辞职，有客人来，只能我亲自上。” “哇！你之前明明说你客栈生意很好！” 萧瑟不搭理雷无桀，自顾自道：“人各有志，理念不同罢了，将钱财二字贯彻人生的人一定过的很不快乐。” 这话说的言之凿凿，颇有一番风花雪月视钱财如粪土的境界。 苏无叶咬了口鱼肉，小声嘀咕：“永安王没钱，谁信。” 真正的穷人是不会说什么“钱不是人生最重要的”，只有有钱人才会说这种话。 譬如萧瑟，譬如苏无叶。 他们都不曾为钱财折过腰。 这样想想，他们还真是拉仇恨。 穷的只剩下钱了。 阵阵香味弥漫。 南澈等人啃着干粮，面无表情。 “这也是一场修炼啊，同僚们。” 南澈干巴巴道：“等到了镇子上我们就能吃肉了，你们细细品尝一下，果干和馒头也挺好次的。” 阿甲：“我想吃鱼……” 阿乙：“我想吃蘑菇……” 阿丁：“我想喝汤……” 南澈幽幽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我们之中谁会做菜煮汤？” 同僚们纷纷摇头，不约而同望向河边的萧瑟，目光中隐隐透出羡慕。 可恨！技能全点在打架上了！ 苏无叶一碗汤半条鱼下肚，十分愉悦，口腹之欲满足了，便注意到一些细节。 苏无叶：“这口锅哪来的？” 萧瑟淡笑不语，雷无桀踊跃发言：“是牛头骨！” 苏无叶：“……？” “林子里捡到的！” 苏无叶盯着雷无桀。 雷无桀越说越觉得哪里怪怪的，“真的是捡来的……我们难道会为了一口锅去杀一头牛吗？那么我们今晚吃的就是牛肉了。” 说到牛肉，雷无桀口水都快下来了，“萧无叶，明天我们到镇子上吃牛肉吧！” 苏无叶嘴角一抽，扶额，萧瑟单手托腮，唇角弧度扬起。 夕阳西下，太阳彻底落入山的另一边，河边只余下火种跳跃的光亮，晕黄赤红的火种将三人的面庞映照的温和无比。 便是苏无叶病弱苍白的脸色，在喝完一碗汤之后，瞧着也暖了不少。 雷无桀吃饱喝足跑到亭子里练武，拳脚声声。 苏无叶一时看的入了神，这招式似乎和雷家所习的不同，倒像是佛门的…… 苏无叶还未深想，一侧萧瑟忽而将他手抓过去，食指中指捏着脉搏，他太过突然，吓的苏无叶以为对方要搞袭击，可萧瑟只是把个脉而已。 “你也会把脉？” 苏无叶难以想象永安王看医书就真的会医术了。 萧瑟云淡风轻：“你的情况与我曾经有几分相似，久病成医，虽比不得神医，可也会望闻问切。” 与他相似？ 苏无叶挑眉。 “当年父皇封你永安王，急招你回京，你为何不回去？” 当年，那个雨夜的事，知情者唯有在场的几人。 多少年了，苏无叶是继无心之后，第二个问他关于当年事的人。 只是于对无心的排斥冒犯不同，萧瑟倒是很乐于同他的弟弟分享一下经历。 也许潜意识里觉得眼前的少年会与他感同身受。 时间虽久，可那些事说起来竟十句话都不到，简洁明了，萧瑟以旁观者的视角去解释当年的事，然而听者却从漫不经心的口吻中听出了血雨腥风。 “若非师傅当场将我救下，萧楚河早已死在那晚，之后也再无雪落山庄的萧瑟。” 苏无叶心中触动，“那你如今？” 萧瑟淡淡道：“除了不能用武之外，比你好些。” “喂喂喂……” 苏无叶失笑，心头萦绕的思绪竟也都散去了。 “摸了这么久，瞧出什么来了？” 萧瑟手指温热，手腕脉搏的跳动一点一点撞击着肌肤和他的指腹，萧瑟许久不说话，苏无叶静静等待着。 亭子内的雷无桀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不经意瞧见这一幕，咂舌，这两人吃饱喝足怎么还手牵手了？玩什么呢？ 还不如练武！ “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的经脉损伤已经痊愈了。” 苏无叶并不惊讶，“太医说漏嘴被我听见过一次。” 萧瑟点头，若有所思：“应该是叶安世传授给你的心法在运作护住你心脉，否则你这么折腾早见如来佛了。” “看来我身体还不错？” 苏无叶松了口气，开玩笑道：“既然无事了，那就松开吧，摸上瘾了？” 萧瑟不动如山，义正言辞：“医术不甚熟练，现成的病人在手，正好多练练。” 苏无叶：“……” 想打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美貌胡姬 他们在临近戎州边界与武林正派众人狭路相逢，苏无叶在马车内不曾出面，萧瑟向来低调不出手，南澈等人没苏无叶的命令也绝不擅自行动，武林正派多有猪油蒙眼之辈，认定叶安世是妖魔，便恨乌及乌，连同萧瑟与雷无桀一同针对，雪月城未表现出亲近天外天的意头，也未同其他正派共同讨饭魔教，寺态度中立，凭心而动，可其他人便没雪月城这般好的觉悟了。 其他人不出手，只雷无桀一个人如热血莽汉子般跟几人周旋，雷无桀习得叶安世传授给他的佛家武功，此行正好练习一番。 “快交出那魔头的下落！” 说话的人手持铁棒朝着雷无桀重重压下，这一棒有百斤重，雷无桀双手握住棍身，呲牙一笑：“叶安世回天外天了，你们不知道吗？” “那魔头会利落的回天外天？被囚中原数年，我不信他不想报复！你们跟那魔头是一伙的！一定知道他入侵中原的计划！” 似乎当年叶鼎之入侵中原留下的后遗症，以至于这一辈的人都觉得叶鼎之的儿子叶安世会子承父业继续扩展魔教的宏图霸业。 “这我怎么知道，要不你们自个儿去天外天问他吧。” 雷无桀蓦地疾步后退，单脚踩上马车，旋身破了他的棒法。 马车轻晃，雷无桀这一脚可见力道。 马车内，苏无叶与萧瑟棋盘对弈，白子先行，黑子后来者居上，苏无叶捻着白子思索着棋路。 “担心雷无桀你可以去帮他。” 萧瑟晃了晃手指：笑道：“他精神太旺盛了，一路上折腾的我头疼，让他发泄发泄精力也好……唔，吃你三子。” 雷无桀乐在其中，苏无叶的路途□□逸，一行人为避开天启的耳目，专挑江湖路走，一路上连镇子都没停过几次，雷无桀性情耐不住寂寞，早就憋坏了。 那几个正派弟子也不是雷无桀对手，可笑这几个修习门派数十年功夫的弟子，竟打不过一个刚学佛家功法才几日的雷无桀。 他跳上马车，浑身充斥着热气，精神奕奕。 “痛快吗？” “痛快！” 很快，马车驶入了戎州境内，他们并未走官道，可入城的路只有一条。守城门的兵士并不认得苏无叶，却认得苏无叶所乘坐的马车出自无双城，便以为是无双城的人，简单看了一眼几人样貌，并无通缉犯之流，就乖乖放行不再多加阻拦。 南澈坐在马车前，靠着帘子询问苏无叶：“主子，我们接下来去哪？” 苏无叶听过药鬼的名号，传闻此人活人不医，擅毒诡道，年幼时自尝百草，无意中被毒蛇咬残了一只耳朵，所以江湖人士又人称药鬼为一只耳。 他常在蜀南地界行走，近期出没在戎州，此人邪魔歪道，他擅毒，时常痴迷祸及自身，年过四十，却像七十老荀，头发半白，脊背佝偻，形貌邋遢，却独爱脂粉美人地。 想找他，去戎州最大的青楼必然能找到他。 而戎州最大的青楼楚馆在西市，马车太过招摇，几人决定步行前去。 西市繁荣商业昌盛，街边随处可见西域来的胡人打鼓卖艺，耍弄伎俩的幻术师，人群围成一个圈。 太闹了，苏无叶反而不习惯，嘈杂的人流，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的香料味，街边客栈饭馆里到饭点冒出来的油烟气，戎州，他两年没来，倒是和以前一样热闹。 苏乘风也葬在戎州，等这件事解决，正好去坟头割草。 “别走神，跟紧我。” 苏无叶发散的思维被萧瑟拉回来，恍然发觉自己被萧瑟牵着手紧拉在身后，避开拥挤的人流，他比苏无叶高上一些，以自身为他开出一条宽敞的路、。 萧瑟身份揭穿后，倒真像个兄长，至少比萧羽那厮更像个兄长。 “你对药鬼此人了解多少？” 苏无叶摇头：“没见过，但据说此人活人不医。” 如果传说是真的，这就很难办了。 西市最大的青楼楚倌，下午时分也在营业，一入门，二楼胡人的鼓声乐声，看客们哄笑鼓掌，待上了二楼，才知看客们鼓掌哄笑的对象是一美艳的蓝眼胡姬，身着赤色胡服，露出一截不盈一握的小腰，十指纤长，拈花带笑时勾魂摄魄。 她随着乐声起舞，旋转，双颊绯红，或许是酒喝的多了，下盘不稳，脚一滑，跌入一白衣少年的怀中，少年气息清冽，身上萦绕淡淡药香，驱散胡姬身上的酒味，她睁开双眼，本以为是哪个恩客，不曾想竟是个仙人，墨发黑瞳，白衣锦缎，他似乎身子不好，却也并未推开他，扶着她腰肢的手臂虽纤细可稳当的很。 “姑娘醉了。” 胡姬害羞的颜面轻笑。 少年笑起来的模样真想画中的人，说话也好听极了。 “姑娘认识这楼中所有人吗？” 胡姬含笑点头：“当然认得，别说这楼里的，就是整个戎州，也没有我红娘不认得的大人物。” “你可认得只有一只耳朵的男人？” 胡姬面色微变，被美色迷晕的脑袋清醒了些。 “你找他做什么？” 胡姬从苏无叶怀中离开，才发觉少年并非是一个人，左侧一穿着凤凰火料子的赤胸少年，右侧一深蓝华裳的贵公子。 苏无叶：“我找他是为救一个人，姑娘既然认得他，可否为我们带路？” 红娘刚想拒绝，脖颈上便被抵着一柄狼毫利器，银色尖端闪烁着寒光，冷意袭来，激起红娘一身的战栗。 她的酒意全消，美目圆瞪，似是不可置信仙人一样的少年竟会随身携带利器。 那深蓝华裳的贵公子笑眯眯叹息道：“我这朋友杀人不过头点地，瞧着和善下手最狠，丝毫不怜香惜玉，你可知他为何喜穿白色？” 红娘僵硬摇头。 萧瑟故作深沉：“因为他说过，鲜血染红的白裳，才是美景一绝。” 苏无叶无语，暗自瞪他一眼。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变态的话。 但不得不说，这招很有效，红娘吓的小脸惨白，“我说我说！一只耳那老不正经的就在清辉阁，整天宅在楼里练什么丹药修仙，都快疯魔了，你们要想见他，我带你们去就是了！别，别杀我！” 苏无叶收起狼毫，轻咳一声，板起脸来真能唬人。 “乖乖听话，我不伤你。” 此话一出，不知是谁闷笑出声。 苏无叶面无表情扭头盯着雷无桀。 雷无桀一脸茫然看向萧瑟。 萧瑟老神在在，云淡风轻。 所以，到底是谁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昙花一现 “可惜可惜……” 一只耳摇头叹道，黑白交织的枯发随着摇头的动作在脑后晃荡，他秃的只剩下几根头发，却奇异的保持着二十出头的样貌，有着一双七十老者的浑浊双眼，身形瘦弱，满身呛鼻的丹药味。 他一眼就认出面前的少年是谁。 事实上，十二年前，他在戎州见过少年一面，昔日拽着父亲衣摆央求着要吃甜糖的童稚孩童终长成白衣出尘仙姿佚貌的少年，除了气质有几分像苏乘风，这张脸倒十乘十继承了他那狠毒母亲的模样。 “从我这购买七星散的人，上至达官贵族下到江湖小将，世间有多少恶意，我这里的生意就有多红火，杀人可比救人容易多了……” 一只耳语调阴郁的哼哼两声，“只是我从未想过那药会用在你身上，所幸你这小子还不算笨，知道来找老朽。” 说罢，一只耳便回身在他乱糟糟的药阁里翻箱倒柜。 他像是认识苏无叶。 可苏无叶却不记得这人。 他听着一只耳一边翻箱子一边跟他叙旧。 苏无叶简洁含糊的应话，又怕说多了让一只耳发觉他压根不认得他，这老头脾性摸不清楚，还是少得罪的好，毕竟自己的命还握在他手里。 “找到了！” 一只耳将解药塞进苏无叶手中，少年肌肤温凉，手腕细的连一只耳这么瘦弱的老头子都能握住。 他常年窝在戎州，只有红娘给他送饭时会提及江湖中发生的事。 从得知出现在美人庄的苏无叶正是萧无叶静安王时，一只耳就知道终有一日这小子一定会来找他。 “每日一粒，足足二十一粒，七星散药效凶猛，解药也不是什么温和之辈，此等毁人底子的东西，就算救了你，也会造成无法痊愈的损伤，听说你用剑？” 一只耳浑浊的眼珠子闪过一丝清明。 苏无叶：“我把无妄剑弄丢了。” 一只耳：“活着就好，门外等你的人是你朋友？” 萧瑟和雷无桀不被一只耳允许进入清辉阁，就在门外等候。 “是朋友。” 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苏无叶早已做好了和谈不成威逼利诱的准备，一只耳这几年沉迷丹药追求长生之道，这样的人应当很怕死。 解药握在手中，离开清辉阁，苏无叶依旧觉得顺利的让人神思恍惚，几乎怀疑这是否是什么阴谋。 不过萧瑟却解答了苏无叶的困惑。 “一只耳祖籍江南，父母皆是侠客。” 苏无叶诧异道：“他和父亲是同乡？” 萧瑟：“老一辈的故事，怕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无叶若想知道，我慢慢说给你听。” 同枪仙白发仙同为一代传说的一流剑客，他的故事又岂是当年一个童稚孩童能看全的。 苏乘风英年早逝，死在苏无叶懵懂无知的年岁，苏无叶只知父亲是的剑术很厉害，莫棋宣都是苏乘风手下败将。 “不了。” 苏无叶虽好奇，可对于过去并没有追究的念头， “无叶不想知道，可我想知道啊！苏大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过？他也是剑客？无叶的剑术是苏大侠教的？萧瑟！你不能仗着自己是百晓生的徒弟就什么秘密全都自己占着！” 白痴雷无桀终于嘴上功夫利索了一回。 萧瑟故意逗雷无桀，他越好奇，萧瑟就越神秘。 雷无桀被惹毛了，跟炸毛的狮子似得，“萧瑟！” 萧瑟轻功卓绝，没回雷无桀刚抓住他衣角，又像条蛇一样滑走，两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追追躲躲。 “又来了……” 苏无叶无奈微笑，雷无桀诡辩不过萧瑟，打架又抓不到萧瑟，还没萧瑟那么会气人，怎么总是锲而不舍的跟他杠上。 不过不得不说，雷无桀这幅样子确实很好玩，像团炽热的火焰。 “你的伤是萧若溪干的？” 身后传来红娘惊讶的呼声，这个月一只耳头一回踏出清辉阁。 这少年到底什么身份？ 苏无叶眸光追随着院中的萧瑟与雷无桀，淡淡道：“你知道她？” 一只耳冷哼：“那女人是个疯子，可怜的疯子，你还想留着自己的命去看世间美景，就离她远点。” 这人似乎认识母亲？ 苏无叶：“为何？” 他明知故问。 可苏无叶想从一只耳口中听到别人对母亲的评价。 “那个女人的良心和爱，早就死了，对你也不过是仅存的执念在苟延残喘。你从她手里逃出来，再被她抓到，可就不是一碗毒药这么简单。” 一只耳似是觉得自己废话太多，抓了抓没剩几根的头发，“反正你也有朋友，那两人实力不俗，在你伤愈之前有他们保护你，行了行了，我去炼丹了，下次再找我救命，活人不医！死了再来见我！” 一只耳挥挥手，利落的转身进屋关门。 又忽然开门冲着发呆的红娘道：“死丫头，还不快进来帮我打下手！” 苏无叶走下台阶，已是秋末，冷风刮起院中的枯黄树叶，飞旋着卷过少年纯白的衣摆，最后落在萧瑟与雷无桀两人之间。 苏无叶一只手按着雷无桀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萧瑟泥鳅一样的袖子，“你们真幼稚，别玩了。” 萧瑟双手插袖，似笑非笑：“对啊，真幼稚。” 雷无桀脸涨得通红，“喂！说的好像就我一个人一样！” “我们三人之中，你年纪最小，当然你最幼稚，只有小孩子好奇心才这么重。” 萧瑟三言两语挑起了雷无桀的好斗心，大概男孩子都不愿意别人说自己小，不论任何方面。 “萧瑟！来战！” 萧瑟：“我只是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 眼看雷无桀被激的又要炸起来，苏无叶眼疾手快拽着萧瑟后退几步，“你也幼稚，明知道雷无桀性子，还逗弄他。” 萧瑟打量苏无叶神色，“你心情很好？” 苏无叶：“唔……很容易看出来？” “嗯。” “大概是朋友在侧，又拿到了解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甚至觉得我还能喝两杯庆祝一下。” 萧瑟微笑：“喝酒？嗯？” 啊，说漏嘴了。 苏无叶想装不知道，可萧瑟眼神穿透力太强，苏无叶遭不住，“我不会喝酒的，我发誓。” 自从身份暴露之后，萧瑟兄长的架子越来越足了。 不准喝酒，不准吃辛辣寒凉的食物，出门必穿大麾，和萧瑟一个色系的深蓝狐裘大麾，也不知萧瑟什么时候定做的，某日苏无叶醒来时，床头衣架上便挂着它。 这也是苏乘风死后，苏无叶体会到的第一份不掺杂任何压迫和控制的来自亲人的关心和爱护。 同萧若溪萧羽都不一样。 这才是正常的亲情。 他们在戎州住了下来，一只耳的解药果然同毒药一样凶猛，以毒攻毒，其本质就很伤身，吃了三天的药，苏无叶反而日渐虚弱，体内的药劲太过霸道，苏无叶无内力护身，好几次晕厥，醒来时如坠梦境沉重。 他的梦里时常出现很多人，无心，苏乘风，瑾仙，母亲，萧羽，莫叔叔，还有雷无桀萧瑟，太多人，仿佛走马观花，如人死前黑白无双勾魂的镰刀穿透身体后牵扯出的一生。 “好暖和……” 苏无叶浑浑噩噩，不自觉的往热源处蹭了蹭。 屋内烧着银丝炭，还未入冬就烧炭的整个戎州也就苏无叶一人，内力游走全身时，不宜裹挟太多衣物，阻碍气流，少年衣衫单薄，床榻之上只披了件纯白的外袍，往雷无桀怀里窝时，衣袍从肩头滑落，肌肤相贴，苏无叶身体温凉，像湖底一块冷玉，骤然贴上雷无桀炙热的胸膛，仿佛遇上岩浆的水滴，发出滋滋的声响。 雷无桀的胳膊上竖起了汗毛，细细麻麻的异样感让他颇有些不自在，或许是幻觉，这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无别的动静。 很不真实。 雷无桀想道，当日在美人庄内，白衣少年凌空一剑，将大觉弟子无禅重伤的凛冽风姿历历在目。 若设身处地，雷无桀做不到重伤无禅，苏无叶比他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初入江湖的少年，仰慕强者，而这强者还是自己的朋友，雷无桀心头又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当时萧瑟拦住了雷无桀同苏无叶叙旧，可雷无桀的注意力早就飘到少年身上了。 可才多久时间，那一夜的强势凌厉仿佛昙花一现。 雷无桀下意识抱紧了苏无叶。 萧瑟无法运功，为苏无叶推血周转身体的任务只能交给雷无桀。 “他今日睡了多久？” 屋外，萧瑟坐在石桌旁，品茶观花。 雷无桀轻轻关上门，好半晌才从萧瑟的话中回过神，耳尖微红，眼神不知为何就是不敢和萧瑟直视。 “十三个时辰。” 萧瑟起身往院外走，“这才过了三日，距离第二十一日还早着，我去寻些能使他轻松些的药，你守着他。” “哎！萧瑟！他总是说梦话，万一他做噩梦，我该怎么办？” 萧瑟奇怪的看了眼雷无桀，“他又不是三岁小儿，还需要人唱安眠曲……不过，若他真梦魇住了，你就点一支镇定的沉香，我很快回来。” 萧瑟走了，他也没说去哪寻药，雷无桀手足无措，蹲在屋门口睁着眼睛竖起耳朵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像只可怜巴巴的大型犬，在进屋与守门口之间来回徘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