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就是大地之脊吗?”两人正站在一块疽跗山脊的巉岩上,目光丈量着南北望不到尽头的火红天堑。这时,一架直升机腾空而起,敧斜身姿,底盘扶着山向面180度大转弯,迅速消失为天边的一个点。
“我们要去那边。”沿着山脊线走向,哈伦·詹姆林提起手杖来,指向山顶:一棵樱树光秃秃的,枝绺叉叉丫丫探入苍穹,粗壮的树干如同巨人的手腕,与时光顽强博弈着。
“一百年了,这树有一百年了,我也好多年没来过了。就是那座山庄下,以前是一片樱树山林,这是仅存的一棵。”
山路弯曲起伏,带点崎岖,就是一条修葺过的石肠小道。两人搭着话,有一言没一语的,就步行上来了。
“这里以前并不住人,山庄是在25年前开建的,那时候的龙格,像是涅槃重生了一样,蓬勃似火,浑身散发着年轻的气息啊。”
年轻人问,一定有什么故事了?
哈伦·詹姆林感慨,就在这里龙格遇到了人生中的红颜知己,为了这个女人,他在这里盖起了山庄,庄园就以她的名字命名。
充满欢乐与笑声,所以就叫梅莉山庄?年轻人恍然。
“我们快到了。”哈伦·詹姆林站住了,他的视线停在不远处:那是一片菜畦,地垄周围被石块包围着,篱笆栏后,佝偻着一个苍老的背影,正在拾掇着什么。
“龙格主席,我们有五年不见了吧!”哈伦·詹姆林特意拉长声调,大声喊。
那老者闻声转过身来,似乎瞅不大清,又摸出一副眼镜戴上,才认出了来人,他的老朋友,一位超现实主义画派的大家。
“这里的话,称呼还是不要加后缀的好。另外,我也等你很久啦!坐,你们坐。”龙格·库珀丢下手里的细碎,忙不迭把他们让进庄园屋内,“你们是要茶,还是酒?”龙格·库珀声音利索地询问着,似乎格外高兴。
“我们就是不速之客,这得依你喽!”
龙格·库珀含笑点了点头,招呼仆人:“把我珍藏的72年红酒取出来。”
“这位年轻人是谁?”
“面生吧?这是平野家的孩子,枫桥秋月,过了这年关就十七岁了。”哈伦微微笑道。
年轻人颔首,神色恭恭敬敬:“您叫我枫月就好。”
“哦,春香丽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龙格·库珀领会,细细打量着这年轻人,目光中不吝赞赏之意,“可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枫月大大方方地回答:“喜欢围棋。”
“他可是个围棋狂人哟!”哈伦·詹姆林随声附和。
“巧了,我就好这一手呐。可惜人老了,周围也没什么人陪着下。”龙格·库珀指了指圆窗下空落落的金色棋台,不免叹息。
“你这说的,孩子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陪陪你嘛!只怕你这一代棋圣嗬,看不上他。”
龙格·库珀不满意地啧嘴,说你这舌头怎么就这么锋利,当年太看重得失,是有些心高气傲,现在老了,老了,哪还有这些闹腾劲儿?偶尔下下棋,回顾回顾人生,老头子我也坦然了。
话说,你那小丫头呢?就不陪陪你?
唉,三年没有见面了。以前还偶尔一起吃饭,现在——龙格·库珀摇头不已,我知道她躲着我啊。
话本不该我讲,她这就不对了嘛,好歹也要回来——
“欸你莫说,是我有愧于她们母女俩。”龙格·库珀打手势止住话题,“喝酒,喝酒,尝一尝我这1572年份的珍藏品。你也算有口福,平素我还舍不得开哩!”龙格·库珀亲自动手开封蜡,起瓶塞,与酒水勾兑过后,三只高脚杯顺次斟洒而过,玫瑰红的液体如同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跌碎在杯底,打着漩儿淙淙升起。原浆里胶溶的有机酸酯,如同墨菊一般无形地舒展开来,红酒的馥郁醇香,丝丝缕缕弥散,直沁人心脾。“枫月,你来跟我对手,哈伦你就旁观吧。一局一巡,一人一杯,咱们慢慢来。”
二人左右开弓,正是:手起子落风云残,曲水流觞亦难醉。斗转星移,时间飞速,不知不觉过了四个整点。
棋逢对手,酒意阑珊。龙格惊讶,现在的小青年都可以和他分庭抗礼了。他开始还有闲情和哈伦唠几句,到后面就完全沉浸在了棋局中。
“开局天元,尚且轻易做到味势均厚,围圆石于千仞。”枫桥秋月捏起一颗黑子,思量再三也没有放下去,苦笑:“晚辈并非妄自菲薄。”
“不行,再来一局。”龙格赢是赢了,却并不满意。
“诶,你这不作数!这都21点了,好歹有一顿年夜饭吧?”哈伦揉着眼睛,急了。
“等一等,就这一局了。饭局早备好了,你要等不及就自己吃去。”龙格·库珀头也不抬一下。
这样又折腾到晚上22点半,总算由龙格·库珀敬了地主之谊,72年份的原浆,掺兑着喝都下去了两瓶。龙格·库珀难得有兴致,喝得脸红脖子粗,眼神直勾勾的吓人。
“1600年了,听得见吗?”龙格·库珀指了指窗外,是钟声。
远处的一座教堂里,漆油的黑色铜钟訇然撞动,宏厚的钟鸣之音穿透青灰色的原野,海浪一般,一波接一波冲上山峦之巅。大地和空气交错传声,使钟鸣带上了奇妙的迭律,淼淼森森,钟涛不绝于耳。
“是啊,1600年了,马上就是一个新的时代了。”带着微酣的酒意,哈伦睁开了醉眼,“倒让我们这些老东西赶上了,实在是嘲讽。”
“你可是新年第一个看我的过来人,咱俩是惺惺相惜。”龙格·库珀扶住棋案,白花花的髯须濡染着酒红,咬着僵硬的声调,声色感伤地叹息。
“老伙计啊,也甭计较这些。以后的事情,就一股脑交给他们这些年轻人,咱们也该退出舞台了。”哈伦挪到枫桥秋月身边,托住他的肩膀,“你看这位怎么样呐?”
“他?”龙格·库珀眼睛瞪大,侵略性的神色因为酗酒愈发咄咄逼人,直接丢出一句,“他不行!”
枫桥秋月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应承着点点头。
“你看你,一醉酒就原形毕露了吧?你这老棋篓子,矍铄又乖张,遇事不留情面,人家乐意跟你下棋就怪了!”哈伦拍了拍桌子,“难得糊涂嘛!”
“老朋友,这小子棋艺还算不错,我得承认。但我看人遇事,求一个准字,一个稳字。你也知道,我十分欣赏人才。但老头子的目光叫毒辣,不入法眼的,别想忝列我的门户。”
谦辞都强用了,哈伦即便酒精烧糊了脑袋,也知道龙格·库珀动气了,就不顾一旁年轻人如何窘迫,笑说道,唉哟,怎么说到这个话题上了。今天天气预报说了,要下雪。咱们出去看看,赶着山顶上的最新鲜自然。
“赏雪,赏雪。”龙格·库珀不用仆人的搀扶,自个儿挣起身来。一众人喧哗着走出门外。过眼处,视野一片银亮。
澄澈的气流,带着刚刚冷却时的凉意,如水一般浸透了身体。婀娜纷飞的雪花,汇聚,交织,翻卷,轻盈地扑过脸颊,然后零乱,汇聚,交织,翻卷,重新再来一遍,无穷无尽,乐此不疲。此刻,平原,山峦,河流,无一不在沉默着,唯有这白色精灵的舞蹈,才足以驱散天地的空旷和寂寥。
“飘雪了。”龙格·库珀眼底湿润了。
“是啊。”哈伦系好了衣结,仰起头深深吸一口气,轻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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