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轮回不负 > 第 8 章
    ,翌日便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甚至无意再唤人为他诊断,一副已谙死期的样子、只命紫微祭司紧急召集诸人商讨后事。

    直至下一个黎明,瞳才披着一身湿冷的晨霜回来,欧阳少恭仍滞留于混沌之间,此刻正手执一卷古籍仔细研习,十年潜心寻觅破界之法、忘时通宵达旦之事亦常有发生,由是瞳也见怪不怪,连寒暄都省了、径直道,“城主于今日丑时三刻崩。”

    虽说事不关己,少恭却连必要的虚情假意都懒得做,甚至神思仍集中于手中书简、以与瞳别无二致的漠然语气无波无澜地回应,“节哀。”

    一城之主亡殁只得心不在焉、如此吝啬的二字,这傲慢妄为之举,却不至于令同样置身事外的瞳为之产生丝毫动容,但他的确笑出了声、不掩赞颂地叹道:“不愧是欧阳先生。”

    此时为止,欧阳少恭终于微微一顿、慢条斯理地仔细收好手中古卷,站起身来抚平广袖、在这yīn森的厅室内闲庭信步片刻,方回眸看向瞳、唇边噙着温良无害的漂亮微笑,“阁下从未如此开怀。”

    施针之法虽出自少恭之手,却需由瞳亲自检视甄别、再经瞳之手予以实行,对于他,瞳一直以礼相待,但欧阳少恭并不会因此自以为是地将之误认为纵容、从而轻举妄动,那套疗法着实乃他苦思数日、并躬身试验数月而得,传授于瞳之后也从未僭越地打听进展抑或自行请命,只尽心尽力地为瞳排忧解难,除却神农寿诞祭祀祝祷的场合远远一眼,确实数年未再亲身面见那位老城主。

    寻常人应顺理成章关注沧溟气死城主,瞳却特立独行、怀疑起欧阳少恭,状似莫名其妙,但此人既为瞳,便是空穴来风、并非无凭无据。

    “针灸之法可疏通经脉、强身健体助人抵御浊气,却不能完全免疫,浊气侵体、淤于肺腑,则需辅以灵力将其导出体外,”瞳照本宣科般地漠然叙述,“若我猜测不错,先生所设陷阱,当是治愈法术。”

    欧阳少恭的神色自始至终皆温文尔雅,他沉默不语地静静将瞳看了许久,方挑了挑唇角笑意愈深,缓声称道:“阁下着实悟xìng过人,但治愈法术非我所授、而是沿用上古烈山部流派。”言至此处,他面上恬适已然消弭、归于一片无悲无喜的平寂,唯有眼瞳深处遗落些许慨叹,“这世间万物……无论如何挣扎,皆逃不脱蒙受光yīn消磨、衰老式微的命运,纵是能保躯壳不老、也对魂魄之力日渐溢散束手无策,盛极而衰、枯荣轮转,是为天道,便如昔年定下‘天规’、谓之‘天命’的伏羲,亦不可违。”

    欧阳少恭稍作停顿、敛去提及伏羲时言语间的讥诮,继续淡声陈述:“城主年事已高,五脏六腑行将衰竭,治愈术法七日一轮、两年之前便已不足维系,疏导不净的细碎浊气残留于肺腑,天长日久、悄无声息地缓慢淤积,加之城主事务繁忙,终有一日、将因心绪剧烈波动一触即发他命数将尽、早晚而已,是以,我也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不过顺应天道罢了。”

    瞳沉默不语地看着他,面上仍旧无波无澜,但长久的寂静已足以道明他心中如何千回百转,“……城主当年一时无礼,先生竟挂念至今,下一个要除去的,想必是大祭司了。”

    欧阳少恭不置可否,只是温和地微笑、沉静无害的模样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

    老城主身逝,新任城主由沧溟接任。在那之后不久的一次月行祭祀,紫微祭司告病、令破军祭司代为主持。

    依那位大祭司为了族人、城主与流月城可以奉献一切的怪异脾xìng,若不能亲自前来祭祀、定是连爬都爬不动的重症这倒是有些出乎欧阳少恭的预料。

    屡次折辱他、重伤于他并在他眼下夺走沈夜,此仇须得亲手将这位大祭司折磨得生不如死,方能了却心头之恨,然而未待他动手、仇人便已重病缠身,更令欧阳少恭意外的是,不久之后、那大祭司竟传来密信请他前去一晤。

    以防万一,欧阳少恭以精妙的幻术布置好本人于房间内沉睡的假象,才放心前往沉思之间。

    卧榻的男子形容枯槁、面色灰败,表象虽已不复往日强横傲慢,眸中光芒却仍旧足够冷彻狠厉,便这样看着少恭、缓慢而颤抖地撑起干枯羸瘦的身体,雍容地端坐在床畔,姿态虽为仰视、却矜高得让人觉得他仍在睥睨,“我此生未尝有过后悔之事,便是……屡次留你xìng命、纵你此等怪物存活至今……也始终、不曾后悔。”

    欧阳少恭虽未诊脉,却只从面相便能分辨得出他这是积劳成疾,忽然罹患的重病使他整个人如山岳一夕倾塌、虚弱得连言语都无力一气诉尽,欧阳少恭看在眼里、更无yù掩藏音色之中的轻蔑,“阁下确是不必后悔,当年阁下即使一意孤行、罔顾沈夜xìng命,也断无可能杀得了我。”

    他话音甫落,那大祭司便突然笑了,并非讥嘲、而是开怀愉悦,他这样低低地笑着、断断续续却又不绝于耳,终于在少恭眸光愈发冰冷时止住笑声,缓了片刻,道,“如此,夜儿……果然于你心中、有一席之地。”

    欧阳少恭蓦地一滞、片刻之后危险地眯了眯眼。

    虽然同这位大祭司的两次对峙皆与沈夜密不可分,但明知他可以将沈夜xìng命置之度外,若非为沈夜感到不平、确是全无必要提及沈夜试探于他。

    毕竟是欧阳少恭,很快便压下翻涌的心绪从容回击,“或许吧,我对他着实、很有兴趣。”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沈父自然听出其中不怀好意,但却丝毫不为所动,“夜儿……他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你所思所想,他当真、毫无所觉?”

    “哦?我所思所想……?”

    欧阳少恭微微一哂、挥袖召出那张古琴,他半敛眼睑,瞳中光华晦暗不明,侧脸的轮廓温雅如玉,一边慢条斯理地抚触为灵力所托、悬浮于身前的琴,一边轻声低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阁下如今倒是记起,父、子、情、深。”

    他长指微动,拨出一声悠长深远的音符,下一瞬那琴音却陡然转急、如万千锋芒锐不可当地袭向无缚鸡之力的大祭司,强横的音浪dàng开直将他整个人都掀得翻倒在床!

    欧阳少恭漠然看着他的狼狈不堪,瞳底一息寡淡冷光又薄又凉,“阁下昔年觊觎我学识力量、妄图利用我为流月城效力,由此铤而走险、不惜养狼为患,这等眼力手段,我着实佩服。今日破格、纡尊降贵与我相谈,大约也是为了说服我忠于沈夜……不,当是忠于、流月城罢。”

    将对方豁然睁大双眼、旋即又露出一丝安慰之色的动容看在眼里,欧阳少恭的声音愈发清浅柔和:“我所思所想,莫说有所觉,他便是无所不知又待如何,若他行事脱颖、可取悦于我,若他平庸无华,我便弃如敝履、何足为惜。”

    话音落下时,亘古的琴音接续而起,欧阳少恭拨弄七弦抚出一阙诡异的前奏,喂了灵力的曲声灌入耳中、随之铺陈于眼前的幻象令人不寒而栗,“大祭司当年决意利用我之时,想必已有此觉悟了,我这便送大祭司一程,您最为恐惧的……当是流月城、万劫覆灭吧。”

    仿佛被囿于累世的噩梦、那张枯瘦可怖的脸无法克制地痉挛抽搐,然而纵是承受如此残酷的折磨,他仍强自保持清醒,“你若背叛……夜儿定不会轻饶……”

    欧阳少恭指间一压、尖锐刺耳的音符便令人眼前昏花,他风淡云轻地挑唇、露出几分许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阁下怕是得失望了,沈夜与你我不同,至少、也在挣扎着不同。”

    “伏羲结界未破之前,我会暂时留在城中,尽心协助沈夜、看护阁下以命尽忠的烈山部,完成阁下股肱忠臣的私、愿如此,黄泉路上、阁下当可走得安心。”

    ……

    沈夜继任紫微祭司的前一晚,流月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欧阳少恭推开门,便看到沈夜站在枯荣之间前,不知已这样等待多久、长发被雨水浸得湿透,一绺一绺地贴在颊侧,此时闻声抬眸、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地将他望着。

    少恭撑开伞上前为他遮去雨水,用空着的手握了握他湿漉漉的冰冷手掌,低叹一声,“若我没有出来,你难不成打算在这站上彻夜?”

    沈夜似是笑了一下,垂眸微微倾身往少恭身边靠了靠,“太晚,我以为师父已歇下了。”

    少恭未再作答,牵着他的手进了屋,运起灵力为他驱散湿气,才注意到他眼底几不可见的青黑。

    他指尖轻抚着那片暗淡的黑影,一边挑起唇角语带戏谑地问,“怎么,阿夜这是又做了噩梦?”言毕,欧阳少恭便不由分说地抬手挥了两下,强制脱去沈夜外袍、为他散开束发的布带,而后将他压在榻上,兀自直起身抚平衣袖,方在床畔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地解释,“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我会守在一旁,不必害怕。”

    沈夜被这番作为扰得难掩错愕、瞪大双眼怔怔看着少恭,片刻后才低笑了几声,清黑的瞳底终于泛起些许生气,这么一闹、倒是再顾不上心底的沉郁。

    唇边仍含着些许笑意,沈夜安静地闭上眼、伸手虚虚握住少恭一角衣裾,冷彻的音色显出几分任xìng,“我想听师父的琴。”

    欧阳少恭虽未应声,下一刻便以行动作答,琴音悠扬绵长、暖风一般舒缓安和,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在沈夜将睡未睡时,方闻少恭轻声缓道,“自此之后,烈山部生死存亡,大抵应是皆由你一人独自承担,那些心事,你虽无意说与我听,我却明白你心中迷茫。”

    琴音已息,寂静的空间中、那句话便显得格外清晰,“无论前路如何,你且记得、仍有我与你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里的瞳实在是知道的太多了【等等

    当然阿夜与少恭神jiāo已久,知道的也不少【喂

    沈爹,对不起!

    沈爹,对不起!

    沈爹,一路走好!

    谢衣:师祖对师父真好。

    少恭:其实我的本意是想看看他被至亲之人背叛会是何种反应,奈何我遇见他时,他只有鬼父一位,病娇青梅一位,还有个只会卖傻萌的幼妹,而这些人若是离开他,想必他会很开心吧,由是我只得亲自创造一位他全心全意信任之人。

    谢衣:原来如此,那么结果……

    少恭:【点了点头】结果用力过度,把自己玩进去了。

    第14章 广寒雪(壹)

    甫失城主与大祭司,新任城主沧溟又长期沉睡,如此看来生杀大权将尽由新任紫微祭司执掌,沈夜将成为流月城史上首位能与城主平起平坐的大祭司然而沈夜继任的时机实非良辰、不能更糟,流月城中风雨飘摇、人心动dàng,他一介初出茅庐的新晋权臣,等待他的派系斗争定会凶险万分。

    如此龙潭虎穴对于有心权术之人来说,或许也算不得什么,但沈夜偏偏不是那样的人。

    倘若继任大祭司,纵是事态寻常之时,为稳坐此位亦难免得处心积虑铲除异己,更遑论波澜诡谲的此时此刻,沈夜年少时脾xìng善良宽厚、怜悯族人,一心一意想要让族人摆脱病痛过得更好,致力于变得强大也不过是为守护,如今要他沾染杀戮与同族相残,着实太过严酷,只隐忍着不被自责逼溃,许是已不遗余力。

    沈夜不善权术、简直有些fù人之仁的脾xìng亦并不适合权臣之位,但自矩木中生还之后,那个位置便只能由他来坐。

    无尽的前路一片漆黑,福泽凶险皆一无所知,何时便会堕入万丈深渊永劫不复,沈夜自是惶惑无措的,但愈是害怕便愈要冷静、步步为营不容露出丝毫破绽,是以城主薨逝后沈父患病,他便再未好好躺下睡过一觉,明日将要举行继任仪式,前一夜他还在处理本应由沧溟批阅的卷宗,大抵是困得狠了,不知不觉便枕着胳膊伏案而眠。

    只是如此短暂的浅眠也被噩梦扰得不能长久,梦里色调晦暗又尖锐、纷乱的画面仔细一辩,皆为他被送入矩木前后的往事,豁然惊醒时下颔生生的疼,沈夜垂眸一看,是压到了那枚本应明早由城主敕赐的紫微尊戒。

    噩梦的最后是欧阳少恭死于那个雨夜,额际两侧突突地抽痛,他拧眉揉了揉太阳穴,手指无意识地抚触着戒指上繁复的花纹,不知是因玉石质地通透沁凉还是他手上冰冷,如何都暖不热,沈夜索xìng随意将那枚戒指扔在桌上,略显匆促地起身冒着雨去寻欧阳少恭。

    站在枯荣之间门前时却又犹豫了,真的见到了人该说些什么,少恭心思敏锐、怕是不等他开口便能察觉他所思所想;若被人发现下任大祭司于典仪前夜会面身份不明之人……竟无一不是平添烦恼。但沈夜仍不愿就此离开,犹豫不决的下一瞬间、欧阳少恭便推开门握住他的手,一如十数年前他从矩木脱困的那一日。

    ……

    躺平了合眼歇息对于沈夜已算得奢侈至极,十多年间也只有在枯荣之间、在少恭榻上这般握着他的衣角依赖他抚琴镇梦,方能如是一夜无梦地安稳沉眠。

    沈夜醒来时天还黑着,他只得睡了两个时辰,却也十足够了,少恭倾身将他扶起来,看着他瞳底混沌消弭殆尽、重新笼上清晰的冷彻,却仍怕惊扰他般轻声道,“卯时了,该回去束发更衣。”

    沈夜垂下眼眸、亦将那些软弱的留恋悉数敛去,“嗯。”

    雨不知何时悄然停霁,欧阳少恭将沈夜送至枯荣之间石阶下,庭前铺就的石板缝隙连成一道工整的线,冷冰冰地隔在两人中央,与昔时数次一般无二,少恭静静站在这边、目送另一端的沈夜渐行渐远,那道玄色的背影一点一点溶进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沈夜便在即将湮没的此刻止步、陡然回眸

    长风掠过他未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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