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奶奶去世了。经历了七年瘫痪在床，大小便不能自理，连话都不会说的苦难岁月后她终于得到了解脱。临走之前，因为后背和屁股上长满了褥疮，她疼得经常流下眼泪。看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流泪，唐伟的心简直要碎了。现在好了，她舍弃了生命也不再有痛苦，死亡有时候不是一件坏事。奶奶的死没有使唐伟觉得伤心难过，不仅是他，唐建生与宋凤芸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哀伤。七年的时间让很多深厚美好的感情变得平淡，慢慢的消溶在日常生活的琐碎中。唐伟第一次去了火葬场，第一次送别了亲人，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哭声，他不由自主的想笑。真的，尽管知道不应该，尽管知道不合时宜，尽管知道有悖人伦，可他就是想笑。唐伟也不清楚为什么？就像小时候去烈士陵园祭扫时那样，别的同学都十分沉痛，或者装做十分沉痛，只有他一个劲的傻笑。为了防止笑出声来，他使劲咬着牙，攥紧拳头，脸上的表情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惹得身旁一些不明真相的亲戚朋友还主动上前安慰他。唐伟想哭出几滴眼泪以便配合大家令人感动的言语，可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存放泪水的容器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不想哭时能流出一片海洋，想哭时偏偏一滴都没有。
奶奶死后唐伟时常梦到她，在梦里她是一个健康快乐的老人，一切病痛都和她无关。有一次唐伟梦见奶奶与自己一起坐在教室里上课，她边偷偷瞄着老师边小声跟唐伟说着话。还有一次他梦见奶奶变得年轻了许多，穿着漂亮的衣裳，拉着自己的手在空旷的原野上奔跑，她的模样只有二十岁出头，可自己仍然一口一个奶奶叫着她。再后来奶奶在唐伟的梦里出现的越来越少，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唐伟知道她的灵魂去了天堂，那里有她最喜欢的花草c鸟儿。她找到了永久的乐土，不再惦记活在世上继续受苦的亲人们。
有人走有人来，这就是人生。马志飞从山西复员回来了。卜艺也不用再住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一家名叫江南春的大商场，做了一名卖电动刮胡刀的售货员。最好的朋友又聚到了身边，单调乏味的日子多了一抹颜色。卜艺家的大院成了几个人的据点，每天下班唐伟都兴冲冲的来到这里，拿出买的红肠c花生米c松花蛋，拉开架势与哥们几个大喝一番。有钱的时候卜艺会支起烤羊肉串的铁槽生好炭火，架上自己串的羊肉串c牛肉串c鸡心c鸡珍，来一场盛大的烤肉聚会。对于这几个不速之客，卜艺的父亲十分热情，他总是主动拿出家中珍藏多年的好酒让大家品尝。太阳落山天黑了下来，他还会接长电线在院子里按上二百瓦的灯泡，给小酒鬼们送去光明。不用担心电费的问题，卜艺的父亲是厂里的电工，关于电他有着深刻的研究，他家的电表前半个月正着转，后半个月则是反着转的。卜艺的母亲可不像他父亲那样的好脾气，她的脸始终拉长着，口中不停的骂着这群小王八蛋，有时候连卜艺的父亲也一块骂了。然而最后收拾碗筷，清理院子，退还啤酒瓶的都是她。
酒桌上大家边畅饮着甘爽的美酒边吹嘘着自己几年来的经历。唐伟最喜欢听马志飞讲他的故事，因为每个男人心底都有一个军人梦，并且马志飞的故事确实与众不同。他的部队在山西，是一支装备算不上精良的坦克师。刚入伍时马志气没少挨老兵欺负，这也是每个新兵的必修课。好在没多久渐渐熟悉了环境后，东北人身体和性格上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马志飞与自己的老乡们发扬了我军不畏强敌敢打敢拼的作风，接连击败河南兵c山东兵c上海兵等各兄弟部队，一举夺得全团最强兵王的称号。马志飞在战斗中也逐渐由一个肥头大耳c胆小怕事的毛孩子变成体格健壮c冲锋在前的战士。因为表现勇敢，他还被团长特意调到炊事班喂猪，这可是最自在的好活。马志飞没有辜负团长的期望，一共六头猪两个月的时间他给养死了十六头，其中一只老母猪正揣着十个猪崽。而团长也用皮带好好奖励了他一顿。
好戏还在后面，马志飞当兵不长时间耳熏目染学会了抽烟喝酒，但是每个月那点津贴费别说喝酒，连买两盒好烟都不够，看着老兵们天天好酒好菜喷云吐雾，马志飞很是纳闷，每个人的津贴费都是一样的，他们哪里来的钱？通过细致的走访排察，马志飞发现了老兵们的生财之道。原来部队驻地旁边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这里是军事管理区，寻常人禁止入内，可每天都有无数多情的男女到此偷尝禁果。老兵们闲来无事时便会成群的隐藏在林中，待时机成熟一拥而出，捉住露水鸳鸯索要钱财，他们还给这件事起了一个名字，叫“捉黄米”。中国的文字博大精深，黄米本是一种粮食作物，只因为旧时山西的老百姓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没有现金，就用上等的黄米等价付账，人们口传下来，娼妇就被山西人称做“黄米”。
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不仅教育了那些道德败坏卑鄙下流的禽兽还顺便挣了烟酒钱，何乐不为？马志飞也和几名要好的战友加入到抓黄米的队伍中，别说收入真不错，一天多则上百少则几十，烟酒钱有了着落还与不良的社会风气做了斗争。被抓的人中有真正的职业黄米，不过更多的是良家女子，为了图一时欢娱，背终身罪过。其中有三次使马志飞印象最为深刻。第一次也是他捉住的第一个黄米，那是一个只有十四五岁容貌清秀的小姑娘，居然为了区区几十块钱就与一个五十多岁陌生的拉脚司机在树林中干起了龌龊的勾当。被抓住时男人吓得胆颤心惊冷汗直流，小姑娘却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第二次是一个女警察，看着她穿着警服和情人疯狂的纠缠在一起，马志飞和战友们都觉得她是假扮的，直到女警察哭着掏出证件他们才相信。第三次也是令马志飞最难忘的一次，一天他和战友们躲在树林深处，就见林外开来一辆黑色的尼桑公爵王轿车。车停下不久便上下颠簸起来，马志飞等人连忙上前一探究竟，结果看到一男一女正在翻云覆雨，共享鱼水之欢。马志飞一眼就认出了车内衣衫不整戴着一付金丝边眼镜的女人是本市的一位副市长。他在电视上见过她，而且刚参军时部队举行联欢会，这位女市长还来发过言讲过话。马志飞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可他的几位战友却并不知情，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后，女市长和司机立刻从后备箱中取出整条的中华烟送给他们，并且不住的感谢高尚的军人叔叔挽救了自己的卑劣行径。人哪，被人为的划分出三六九等，其实还不全是一个德性。
马志飞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讲了半天，他的故事让唐伟和卜艺着了迷，不光是他俩连马志飞自己也被自己的故事震撼，在唐伟卜艺不停的追问下，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使人紧张刺激的树林。丑陋的事往往比美好的事更能吸引人，如果还是当事人的亲身经历那越加是一个完美动人的好故事。
卜艺的经历没有马志飞的惊心动魄，可也别有一番风味。他上学的技校离家非常远，要坐两次车还要坐一次船才能到。学校的周围十分的荒凉，连栋超过二层的楼都没有。而且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住校期间任何人都不允许走出校门。近千名十六七岁的学生象被困在一座孤岛上，没有自由和娱乐。不过世间没什么能束缚住年轻人的心，没有自由就自己争取自由，没有娱乐就自己创造娱乐。卜艺也和马志飞一样学会了抽烟喝酒，尽管学校严令禁止学生抽烟喝酒，可是校内唯一的一家小卖部却公开卖给学生烟酒，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小卖部的老板是校长的妹夫吗。当然口舌之欢只是初级的享受，卜艺还有更高的追求，他搞起了对象。由于长得帅，拳头硬，卜艺很招女孩子喜欢，有不少怀春少女主动投怀送抱。这种事善良的卜艺怎么能忍心拒绝？他本就有一颗博爱的心，又秉承助人为快乐之源的做人准则，所以竟成了学校里的大众情人，有一段日子他甚至都住在了女生寝室里。
唐伟听完羡慕的不得了，三宫六院的皇帝也比不上卜艺幸福啊！他傻傻的问道：“卜艺，你还是处男吗？”
卜艺没有直接回答唐伟，而是反问道：“你是处男吗？”
唐伟郑重其事的说道：“是啊。”他的回答让卜艺和马志飞笑得前仰后合，俩人异口同声的表扬唐伟：“傻笔。”
俩个人的表扬使唐伟有些怅然若失，原来他俩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自己却仍是个男孩，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什么时候我也能变成男人？
轮到唐伟说说自己的经历了，他也想把故事讲得精彩，于是唐伟认真的说起从他俩走后自己起初无所事事，后来被父母逼着摆了地摊，如今上了班成了一名修理家电的师傅。尽管没有一点基础但他很努力，每天在单位都会仔细阅读各种资料，有不懂的地方还主动请教前辈们。现在他的维修技术大有长进，修理录像机的水平更是一流，连解美华都不如他。
唐伟的故事听得人索然无味，不到两分钟就被大家举杯的声音淹没。他也觉得确实没什么意思，自己的生活像一杯白开水般平淡无奇单调枯燥。要是能来点刺激的事该多好啊！最好是让人晚上睡不着觉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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