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初雪,银装素裹,山野皆白,目及之处,尽是落地梨花。
赵槐梦自离开韶华阁之后,打听到钗凤宫之处,想到段辞红之事,心中便烦闷异常,不禁用起轻云蔽月步赶路,等到了钗凤宫,轻云蔽月步已是愈发臻熟,已入踏雪无痕之境。
可惜跑路的功夫始终是跑路的功夫,就算他赵槐梦能在任何地方来去自如,可他对于许多事都是望之不及。
就比如有人要跟他打架。
钗凤宫的规矩,男子欲进,必须要跟钗凤宫的玉女牙月打上一架,而且要打败牙月,才能进宫。
牙月是谁?
钗凤宫的三大玉女之首,为人温婉知理,处事得体,除此之外,她还是个十足的美人。不过牙月就像是天边彩霞,遥不可及,因为她手上有一对锋薄如纸的刀,同剑一般轻巧,在锋刃的那一侧刀柄之下生出一截月牙状的短刃,如果有哪位男子想亲近她,最好问问牙月手中的兵器看不看得下去。
牙月不仅人叫作牙月,她的兵器也叫作牙月。
但却不知是前者因后者而名,亦或是后者因前者而名。
不过没关系,因为两者都同样不是好惹得主,更何况两者本就是同一着。
赵槐梦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柔的女子,他不仅想起了弦音,还有桃扇。
尽管桃扇给他一种媚俗恶人的感觉,但不可否认,桃扇也是十足美丽的女子,至少在容貌之上,跟弦音与牙月三分秋色。
“你想进宫?”牙月问赵槐梦道。
“没错。”赵槐梦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钗凤宫的规矩?”牙月冷冷说道。
规矩?
规矩岂非是正道才有的?
“听闻钗凤宫属邪道一方?为何却有规矩?”赵槐梦从沈园出来之后,止战峰峦之战目的他也有所知晓。
“那只是江湖上的规矩,邪道虽不受江湖上的规矩,但各自亦有各自的规矩。”
“不知。”
“很简单,打败我。”牙月双刀出现在牙月手上。
“如何算败?”
“若我只能招架不得还手,也便是我输了。”牙月显然很相信自己,故而才出此言。
因为被任何来钗凤宫的男子打败过。
反而是那些男子,非死即伤,恶者死,善者伤。
江湖上谁都知道有女无男的钗凤宫里头全都是天人之貌,故而时常会有重色轻生之徒要来钗凤宫试一试这规矩,不过也有些人非属此辈,但牙月手中的牙月刀却并不对男子加以分别。
赵槐梦实在头疼,除非牙月是毫无不会武功,他还有可能靠男女天性差别让牙月毫无还手之力,可惜现在的情况是只有他自己不会武功。
他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在下赵槐梦素来不愿与女辈动手,怕失手伤及。我这里有一种更好的方法让牙月姑娘能让你我高下立分,不知牙月姑娘能否接受?”
“但说无妨。”牙月瞧着赵槐梦之少年年纪,加之身上毫无兵忍,想着赵槐梦自然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因而才如此回答。
“这样,我来钗凤宫的路上有一间小茶棚,我们俩就比从这里同时出发,谁先到那间小茶棚谁就是胜者如何?倘若牙月姑娘觉得有失公允,赵槐梦也可让牙月姑娘先行。”赵槐梦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轻云蔽月步已非往昔,就算有比载酒行轻功高明数倍的人也是无法追上自己。
载酒行的功夫已属不凡,江湖之中又有几个轻功能高明他数倍之人?
“好。不过我也有个要求,如果赵公子输了,还得与牙月对上几招,也好留点来过钗凤宫的记号。”牙月根本就不把赵槐梦放在心上,若非是看赵槐梦面善语温,瞧起来倒也是个心善之人,不然也不会答应赵槐梦之要求。
“那好,牙月姑娘,请。”赵槐梦伸手示意。
“无需谦让,同行便是。”牙月冷冷说完,动身便展开身法赶路。
赵槐梦并没有跟牙月同行,他倒是说到做到,确是让牙月先行。
雪地之上每隔一段便有牙月的踩在雪上的脚印,牙月身法倒也快的很,她回头瞧过好几次都没看到赵槐梦的身影,而前面雪地上又不见有人经过的痕迹。牙月只在心里想,这小子说起话听起来倒是底气十足,还说什么让我先行,现下也不知道被我甩了多远的距离,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牙月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也不急着赶路,只想就这么晃悠悠的赶到茶棚,然后等赵槐梦一到,随便给他个教训就是。
去往钗凤宫路上的这家茶棚很简易,但也有几张桌子摆在里面,四周也有挡风的木墙,虽是初雪之冬,外面的冷气倒也被碰里的热茶拦着进不来半分。
现在这家茶棚的某一张桌子边正坐着一个人,他正在饮着热茶。
一个坐在茶棚里要等人的人自然是要喝茶的,他现在已经喝了七杯热茶,热流在周身经过,他的身体已经暖到感觉不出这是冬天。
在他正打算喝到第八杯热茶的时候,他突然笑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男人看到漂亮的女人发笑是很正常的,就算脸上不笑心里也会笑。
看到美女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如果不笑那说明这个男的可能不太正常。
还是这个人足够正常,所以他笑了,但他笑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女人长得足够漂亮,而是这张漂亮的脸上突然出现的难以置信的表情,而且还带着许些尴尬的神色。
“牙月小姐,赵槐梦可等你了好一会儿了。”
牙月不仅难以置信,心里头还有带着一些羞愧。
她原本以为甩了赵槐梦不知道多远的距离,所以才晃悠悠的慢慢赶来茶棚,因为她比赵槐梦先行,而且她压根就没看见过赵槐梦的身影。
这个热难道是鬼不成?毫无察觉的便到了自己前面,并且还反过来甩了自己一大段距离。牙月不禁暗自纳闷。
牙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你赢了。”
“对,是我赢了。所以我现在可以进钗凤宫了?”
“这是钗凤宫的规矩,赵公子既然赢了我,那自然可以进去。”
没有人会怀疑一位轻功卓然的人不是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牙月当然也不例外。如果她这会儿反悔非得逼着赵槐梦跟她打上一架,那么她就会发现她连赵槐梦的衣襟都碰不到,因为轻云蔽月步可以说是当世第一轻功了。当然赵槐梦也无法打败她,因为赵槐梦只有天下第一的轻功,而没有天下第一的功夫。
“牙月姑娘,不知钗凤宫里头可有一位叫作唐婉的女子?”赵槐梦一心只想着唐婉跟唐蕙仙同姓,也许是她的后人也说不定,只觉得唐婉大概正值妙龄。
“宫主名讳,还请公子切勿唐突。”牙月正色说道。
赵槐梦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叫唐婉的女子竟是钗凤宫的一宫之主,他这会心里还仍旧以为唐婉是个妙龄女子。
“想不到这么年轻便成了一宫之主。”赵槐梦口中喃喃。
牙月听到赵槐梦这话心里也是十分奇怪,便开口问道:“公子是否见过我家宫主?”
“未曾见面。”赵槐梦答道。
牙月心中已有答案,便也不再开口。
赵槐梦来钗凤宫里的目的便就是寻找唐婉,因而此刻牙月便带赵槐梦进宫去见唐婉。赵槐梦刚才之言让牙月一心认为赵槐梦是在哪里听了什么谣传,误以为唐婉是天姿月色,因而才来钗凤宫求得一见。
牙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想着待会赵槐梦见到唐婉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牙月想笑不是因为唐婉不是天姿月色,因为天姿月色也会有衰老的一日。
没有人能抗拒的了衰老,红颜易老白发新。
如果赵槐梦是因为慕名唐婉之美色而前来求得一见得话,那他待会见到想见之人却是已垂垂老矣,皱颜银发,他又作何感想?
牙月也不再去想了,只等着静观其变,倘若赵槐梦对唐婉有所冒犯,那么今日这钗凤宫他纵有绝世轻功也不见得能来去自如。
钗凤宫的宫主唐婉,已是年至花甲,但她中年之际,偶得记载着偏门武功的《薄情宝鉴》,修炼至今,武功高深莫测。
钗凤宫三大玉女便是唐婉一手调教出来,三人武功只不过得了唐婉部分而已。但唐婉对宫中女子颇为温和,犹如女子,好在亦有威严,故而钗凤宫中绝大多数人对唐婉都是敬大于怕,更何况是最为接近唐婉的三大玉女。故而牙月对此事抱有一种看戏之立场。
钗凤宫中随处可见曲廊小池,回廊重重,赵槐梦已不记得转了几转方才进得钗凤宫中深处。
“听说你要见我?”唐婉的声音苍老而不失威严。
她向来说话都是极其温和的,只不过对男性说话,语气里便有压不住的愤恨,如今年老不似从前,故而现在听来也不算是很明显。
她的面前立着一幕帘屏,赵槐梦犹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加上他同唐婉之前还有些距离,他是看不到唐婉的相貌的,只觉得这声音不似妙龄女子所发出来的,心里也在暗暗好奇。
唐婉正在沏茶小酌。
“正是。赵槐梦想向唐宫主打听一个人,一位武林前辈。”赵槐梦恭敬说道。
“噢?那你又从哪里知道我这里有你想要的答案?”唐婉问道。
“韶华阁,我原本是向韶华阁打听有关那位武林前辈的,但韶华阁在纸上写了钗凤宫唐婉五个字给我,所以我想唐宫主应当知道。”
“就算我知道,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呢?你以为能打败牙月,便能在钗凤宫以武逞威了么?”
“赵槐梦毫无此意。只是我想打听的那位前辈,跟前辈同姓,况且又是先师遗托,想来唐宫主应该不会拒绝。”
“先师遗托,好,那你说说你师傅是谁。”
“先师路游,数月之前仙去。”
赵槐梦突然听到杯子掉落在地的破碎之音。
“唐宫主?”赵槐梦试探性的问道。
“你师傅,当当真是是叫作路,路游?”唐婉的声音居然带着许些颤抖,赵槐梦心里又暗自作奇怪。
“正是。”
“那,是哪一个路游?”唐婉的声音已然镇定下来。
“先师便是三十八年前止战峰峦一人独败邪道七人的正道巨擘。”赵槐梦缓缓答道。
“好,好啊。”
赵槐梦听着唐婉如此说道心中更是连连称奇怪。
“那你要打听的那位唐姓前辈又是何人?”
“前辈名为唐蕙仙。”
久久无言。
“你师父遗愿中托你找这位唐蕙仙前辈所为何事?”唐婉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事只能见到唐蕙仙前辈方能亲言告知。”
“你不愿说?”
“如此之事,先师之心病,恕赵槐梦不敢妄自放言。”
“好,好一个心病。”唐婉的声音有些哀愤。“他路游生时可有如此之心?”
“唐宫主何出之言?”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
“唐宫主若不愿告知唐蕙仙前辈之事,还请勿要言语先师。”赵槐梦心中隐约有些不平。
唐婉冷哼一声。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唐婉唐宫主?”赵槐梦试探性的问道。
“我既是唐婉,也是你要找的唐蕙仙。”
赵槐梦身躯一震。
“怎么,怎么会是?唐宫主莫不是正当妙龄?”
“你听谁说的?”
赵槐梦回答不上来,却是没有人跟他讲过,这些只不过是他的猜测,他压根就没能想到唐婉跟唐蕙仙会是同一个人。
“你若不信,便上来看一眼。”唐婉说罢,随即走出帘幕之外。
赵槐梦见到她之衰颜老貌,心中便也毫不怀疑。
“那现在你可以说了?”唐婉问道。
赵槐梦正想开口,却又被唐婉打断:“你上来,我要你站在我面前说。”
赵槐梦动步上前,刚走到唐婉面前,“啪”的一声清响,唐婉便朝赵槐梦脸上打上重重一记耳光。
赵槐梦被打了个趔趄。
“这一巴掌,本该是要打给你师傅的,我等了三十几年,才等到他托人来找我,现在打他不到,便由你代他受了。”
赵槐梦也不说话,心想眼前这位前辈定是跟师傅路游有什么陈年纠葛。
“他要你找我所为何事?”
“先师于遗信所言,说唐前辈是他一生愧疚之人,并留下十四个字。”
“哪十四个字?”
“多少深思书不尽,要知全在我心头。”赵槐梦念出来的时候,心里头猛然一惊,深思深思,莫非
尚不待赵槐梦细细思索,唐婉的举动却证明了他的猜想。
又是“啪”一响,赵槐梦又受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你打给他路游未见面身先亡,你既然是他徒弟,便也由你受了。”唐婉的语气里满是凄楚。
“三十几年,三十几年。”唐婉喃喃自语。她将头上的发簪拿在手中,赵槐梦只觉一滴清泪落在钗头上的刻凤上。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当年山盟空在,唯余锦书遗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