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密令拘魔 > 正文 第五十章 消失的记忆
    白柯靠在震动的车窗上,窗外已经很昏暗了,路灯的光拉出细长的线,摇摇晃晃地,像是一朵朵孤独的渔火。公交车里的照明灯还没亮,只有浅绿色的安全指示灯飘忽如鬼魅。空气里的水汽很重,这座城市在酝酿一场大雨。

    南方的夏天,总会有这样一两场劈头盖脸的急雨。白柯侧着脸去看那些神色匆忙的路人,他们的身影在窗外变成一笔模糊的水彩,然后很快地被风彻底洗去。他们应该会在下雨之前找到一个避雨的好地方,然后将自己好好地藏起来。

    白柯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夏秋旻,她的脸色平静,但是眼神却拼命地闪烁,迎着前窗莹莹的灯火,颤颤悠悠。其实白柯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有点冷傲的姑娘坐在同一班车上,李晋陵临走前那句“我感觉我的风令带不了那么多人啊”,还有杨毅昭莫名其妙地带着猥琐的眼神都让他觉得有点慌。最后吴卿南倒是很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道了一声“再会”,很有点砍完人依依惜别的感觉。

    白柯突然很可怜那些赶过来的警车,那些警察们只能面对着情况诡异的现场面面相觑,平台官方的原则就是这样,只要不涉及到平台利益就绝对不料理后事——反正料理了也没有地方可以报销经费,想来倒不如让那些公务员去折腾看看,反正最后也只是多一个疑案卷宗而已。

    所以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来呢?就算是所谓“拒绝外人”你们难道不应该把这个女生带走吗?带走廖犁书算是个什么路数啊喂?白柯觉得自己的头上有怨气升腾,他觉得夏秋旻的身边有种莫名奇妙的烦躁感,就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的脊梁骨上。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是因为这个家伙总是自以为是,不光随意地插手自己的行动,还喜欢莫名其妙地吟诗?还是单纯地因为之前在草坟群的时候自己和她不对头?白柯想不出个答案,他只有继续静静地看着窗外,额头被颠簸的窗户弄得很疼。

    他悄悄推开一小缝窗户,雨的味道,凉薄得仿佛野草。

    “白柯。”夏秋旻轻轻地出声,她没有回头。

    “嗯。”白柯懒懒地应了一声,他也没有回头。

    “是我让他么先走的,”夏秋旻顿了顿,“我有话想和你说。”

    白柯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开了一枪,随便从喉头崩出来,舌尖的感觉微甜。这个宛如偶像剧告白前奏的场景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才认识自己一天不到的女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爱上了自己?白柯觉得眼前有乌鸦在飞,北方多的是这种叫声聒噪的鸟儿,停在宿舍楼的天台上叫一个晚上能让人把刚背完的近代史全部忘光。

    “你你有什么话想说?”白柯努力绷起自己的脸来掩饰他的惶恐。王嫣的影子在他的面前跳来跳去,微卷的头发和挺秀的鼻子,还有温润的双眼。自己还没来得及追逐的爱情,不能轻易地在现实的诱惑前倒下!

    夏秋旻看着白柯有些发抖的眼神,微微蹙了蹙眉,这个男生从刚才开始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现在却像是被人打了一针鸡血一样激动。大抵女生是很难了解雄性生物面对感情时充足的内心戏码的,尤其是白柯这种单身很久的田园犬,你给他一个小眼神他都会二了吧唧地内心小鹿撞个头破血流,偏偏脸上还得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

    “我”夏秋旻突然沉默了,但是这种短暂的沉默不是因为羞涩。她原本清澈的眼神突然变得朦胧起来,阴郁得仿佛此刻窗外的天空,“我今天不是第一次见你。”

    “嗯我知道我们两天前还在钱万山见过一次。”白柯摸了摸脑袋,不是很明白这种神展开一样的对白有什么意义。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甲盾齐备的斯巴达战士,巴不得雅典的小枪小剑快点扎过来,但是没有想到雅典人突然丢了武器,然后就地一坐开始和他谈论起高雅的埃斯库里斯和阿里斯托芬。

    可是斯巴达城邦都是乡巴佬,他们连亚里士多德都不知道,而且还很贱地不懂得沉默,“在钱万山那次我们确实是有点小冲突,不过应该不至于让你这么记记恨我吧?”

    夏秋旻对着白柯眨了眨眼睛,她正在思考如何和这个没什么文化素养的斯巴达人继续交流下去,“我的意思是,我们在那之前就已经认识了,虽然也是在钱万山”夏秋旻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表达方式有点烂,但是又想不出其他妥贴的言语,最后只得对着白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想说的就是这些了。

    白柯目瞪口呆。他以前高中的时候读《红楼梦》,贾大少爷仗着自己年少轻狂开口就是一句“这妹妹我认识的”,把林黛玉撩得编出个什么“木石前缘”的说法来哄骗自己。但白柯一直觉得在把妹事业上这种单刀直入的玄学上垒是完全不靠谱的,可是当这种不靠谱的招数的使用者是一个漂亮的少女的时候白柯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大楼轰隆作响。

    夏秋旻看着眼神完全呆滞的白柯,刚刚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自己又一下子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话来,也难怪他很难接受。她最后只得吸了一口气,“我们很久以前在钱万山那里见过,那个时候你带着的应该是你爷爷的骨灰?”

    窗外一声闷雷,铅色的云层中光如白昼。

    夏秋旻的话打破了所有旖旎的气氛,白柯的瞳孔急剧地放缩。四年前的那件事情一直困扰着他,他究竟把爷爷的骨灰埋在了哪里,那张残令又为什么后来会出现在自己的背包中,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白柯完全没有印象。而且更糟糕的是,当他努力去回想的时候,脑中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医学上讲,人的记忆在某些情况下的丧失只是被用某种方式“隐藏”了起来,努力回忆的时候甚至会引起头疼等一系列并发症,但是白柯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记忆是被生生抹掉了一样。

    可是令师的记忆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抹除呢?他们有强大的灵魂,有过人的感应,大脑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个简单的指针,他们把所有的数据都储存在自己的灵魂里面。

    “你你知道四年前的事情?”白柯的神色有些激动,不自觉地抓住了夏秋旻的肩膀。

    “四年前是四年前吗?”夏秋旻摇了摇头,不再细想。她现在没有办法高强度地催动自己的魂魄,刚刚郑泽的那一记攻击似乎是封锁住了她的七魄,她能够动用的灵魂只有三魂,否则便会像是要生生撕裂自己的魂魄那般痛苦,“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们见过一次。”

    “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白柯几乎要捏碎夏秋旻的肩胛骨,他毫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外泄的可能性,“为什么我会把那些事情都忘记了?为什么?”

    “我的父母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的。”夏秋旻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剧烈地疼痛起来。白柯说得没错,一定有什么事情让他们都遗失了一部分的记忆,“其实我原本也想不起这件事情的,我是在那天见过你之后才想起来的。”

    夏秋旻将头垂了下去,靠在座位的椅背上。他们两个人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车厢内除了他们以外便只剩下司机和一个坐在前方的老妇人,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异状。

    是什么唤醒了自己的记忆呢?夏秋旻用力地眨着自己的眼睛,是那个时候决然出手的身影,还是他低声咏诵的口诀,亦或只是那句简单的同学?她猛地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棒球帽下一片湿热。

    白柯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手掌下跳动,夏秋旻的情绪似乎很激动。

    “那个时候,我和我的父母到钱万山去该死,为什么我们要到钱万山去呢?”夏秋旻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她的精神处在即将要崩溃的危险边缘。白柯用自己的手指按住她的太阳穴,用自己的灵魂来强迫她冷静下来,本来他不应该这样子对待一个刚刚为自己挡过冷箭的人,可是此时他急于知道真相,只希望夏秋旻就这样不停地说下去。

    “然后然后他们就死了,他们被人害死了!”夏秋旻这个时候几乎是整个人伏在白柯的肩膀上,就像那些在颠簸的车厢中相互依偎的情侣一样。她的肩膀剧烈颤抖着,白柯不自觉地伸手按住,“是那些亡魂,是那些令师!是他们用的令术!”

    亡魂?令师?难道是自己在无名地道见到的那些吗?白柯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在那个地道里有些记忆变得很模糊,尤其是在捡起那个金属质感的头骨之后,他的记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处于混乱的状态。他只能记得苏醒过来时杨毅昭有些担忧的神色,其他的都是模模糊糊的。

    “然后有人在追我,不,追我们。”夏秋旻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汗津津的,发尾被汗水和泪水黏住。白柯有些畏惧那双眼睛,透着凶狠和决绝,仿佛一匹孤狼,“他们不会让我逃掉的,他们想要连同你一起毁灭掉。”

    夏秋旻的讲述甚至完全不能称之为一个故事,没有开端,也没有转折,仿佛只是几个强行连接起来的片段。白柯皱了皱眉头,她口中的“他们”是什么人?自己和她的记忆有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干扰?他觉得江南草坟群就像是一个捉摸不透的谜题,每当他想靠近都会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推出去,想远离的时候却又会被用力地拉一把,最后余留在手中的只剩下碎片。

    “我本来,也许会死在那里的。”夏秋旻自嘲似的笑笑,“可是我被你救了,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手。你那时候的令术远强于我,你勉强出手阻止了他们。”

    “你说的‘他们’到底是谁?”白柯忍不住出言询问。

    “他们他们他们”夏秋旻的眼神再度迷茫起来。突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用力地抓住白柯的袖子,“他们有和你一样的口诀!”

    口诀,又是口诀。该死。白柯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当初白谐元留给他的口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每次都能惹出麻烦。郑泽念诵的时候甚至直接导致了夏秋旻的第一次崩溃,自己在钱万山的时候好像也念过一次,依稀记得也是引起了那个魏家人很大的反应。

    到底这简单的几个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会有这么多的人为之疯狂。

    “那句口诀就和郑泽的一样,我记得,可我说不出口。”夏秋旻突然向后挪了一下,和白柯隔开了距离,“我感觉只要我一说出口,我的灵魂就会崩溃”

    知道,却说不出口?这种说法白柯不是第一次听说,他记得类似的话胡红莲也说过。这就好像是一种奇怪的禁忌,为了保密而留下的奇怪的禁忌。可是这个口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呢,明明自己和郑泽都可以咏诵。

    白柯突然觉得有一股气提了起来,他心头那种叛逆的想法像是疯长的树叶,“那个口诀是不是”

    白柯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内景中狂吼。那道狂暴的意识在告诉自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剧烈的疼痛在魂魄中蔓延,白柯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爆开了,粉尘和碎末充斥着自己的内景。

    夏秋旻睁着眼睛看着这个戛然而止的少年,眼神中突然漫过了一丝惶恐。她想听见,但是又恐惧听见,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左右着自己的情绪。

    “白柯,白柯。”夏秋旻看着脸色突然苍白的白柯,不动声色地按了按他的肩膀,“你怎么样了,你没有事吧。”

    白柯深深地洗了几口气,将魂魄上那种翻涌的感觉压制了下去,对着夏秋旻苦笑,“我没事只是那个口诀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他摇了摇头,暂时地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用同一句口诀爆发了冲突,但是后来你就落败了?”夏秋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的记忆太过模糊不清了,以至于很多事情都只能简单地阐述,“本来他好像对你说了一句什么,但是你没有反应,然后之后的事情我也记不得了。”

    记不清楚的意思大概是因为到这个地方他们两个人就都受到了某种伤害吧。白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合理的逻辑链将夏秋旻的讲述贯穿起来,但似乎隐隐地摸到了哪条线索。

    “等等,你说的是,你的父母是在钱万山发生意外的对吗?”白柯努力寻找着妥贴的表达。

    夏秋旻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把他们带出钱万山对吗?”白柯想起了那些质地奇异的头骨,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海中闪过,像是转瞬即逝的灵感。

    夏秋旻愣了愣,然后白着脸点了点头。白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她连自己二人是如何离开钱万山的都已经想不起来,更何况是自己父母尸体的下咯呢?而且看起来,夏秋旻的情况和自己不同,她的记忆似乎在同自己相遇之后渐渐苏醒了,也就是说今后还有机会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所以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找我呢?”白柯看着夏秋旻的脸,“你如果是想要了解当年的事情的话我只能很抱歉地告诉你我都不记得,是不是有点让人失望?”

    夏秋旻看着白柯自嘲的笑脸,,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跟廖犁书走,因为我曾经也差点跟着他去了”夏秋旻看着白柯震惊的眼睛,继续说下去,“我记得你当年告诉过我,魂归彼方才是永远的归宿,所以生者活下去就好了。”

    这句话白柯在那间砂石仓库里已经听过了一次,他倒没有想过它竟然出自自己的口中。

    “我只是不想当年拯救过我的人,却以身试险地玩这些没用结果的游戏虽然其实也未必毫无结果。”夏秋旻的眼中突然盛满了泪水,“你见到了吗,你见到了你想见的人了吗?”

    白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明明是错误的事情,但是当自己错过这样的错误时还是会遗憾得落泪吗。他想起那片昏暗中的青光,那道虚影中隐约的温暖和长久的思念,然后最后全部地随风而逝。

    “我不是后悔我只是,”夏秋旻用手抓住白柯的袖子,棒球帽扣在白柯的肩膀上颤抖,“很想念。”

    “叮咚。”

    到站停靠的声音。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雨点劈头盖脸地打,连窗户滑槽里都积了一层薄薄的水。终于又有人投币上车了,来人匆匆忙忙地收起雨伞,不经意地抹了抹手臂上的雨水,伞下的那张脸眉眼温润,雨点打湿了她的及肩长发,白色的休闲t恤,牛仔短裤下双腿雪白挺秀。

    她的目光莹莹如玉,慢慢地落在白柯的身上。

    夏秋旻的脑袋还靠在白柯的肩膀上,白柯却觉得自己宁愿在这一刻死去。

    王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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