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火凤凰 > 第 14 章
    笑着问:

    “你怎么爱站着讲话?”

    周天虹红红脸,不好意思地在她身边坐下来,稍稍保持了一点距离。他望望高红,也许她刚刚洗过头,黑油油的头发闪着亮光,显得非常舒展,脸似乎晒黑了一点,比前更健壮了。

    “这次大演习,你们女生队怎么样?”周天虹匆忙间找到这样一个话题。

    “真出了不少洋相。”高红仿佛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说,“一出发整整齐齐,还很带劲;可是没有走出二十里路,有的绑带开了,有的背包散了,有的掉队了。气得队长说:‘你们这些小资产该(阶)级!’回来的路上,有的人满脚血泡,最后二十里,硬是走不动了。队长派我当收容队,我就帮她们挑泡呀,包扎呀,搀扶着她们呀,身上还背着两支qiāng呢!”

    “你哥哥表现得也不错,他是这次演习的标兵。”

    在他们前面不远的河边上,有一个年岁稍长的女同志正在洗衣,她旁边摞着一大堆洗出的衣服。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光着腿弯着腰立在浅水处洗头。周天虹颇觉面熟,就随口问:

    “那也是你们女生队的吗?”

    “是的。”高红说,“那个是我们全队最年长的吴大姐,另一个叫小广东,是全队最小的小妹妹。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母女似的,可有意思了。小妹做什么事都要同吴大姐商量。那一大摞衣服,你不用问,准是吴大姐帮她洗的。这个小姑娘,真逗!有一次我问她,你为什么参加革命,她就说,以前,我听说陕北有骆驼,我就想象我骑上它在西北高原上漫行,唱着我心爱的歌儿多浪漫呀!”

    说到这里,高红笑得咯咯的,逗得天虹也笑起来。

    “这个吴大姐,在外面就是律师了。她待人真好。我初到延安,生过一场大病,发烧到四十度,人烧得昏昏迷迷。吴大姐半夜从校部牵了一匹马来,驮上我到了桥儿沟给我看病。刚好了些,她又牵着马去接我。我真忘不了她。她有一件很漂亮的浅蓝色的呢子大衣,把它裁成一条条的,都给大家做草鞋用了。我一看,也把自己的红毛衣拆了,分给大家做草鞋上的红缨缨。你看这草鞋多漂亮!”高红说着,把她蜷着的一条腿伸出来,她的赤脚上套着非常合脚的淡蓝的草鞋,大拇趾处翘起的红缨,在青草地上就像一朵红花一般。

    “真的,我们是在过另一种样式的生活!”她越说越兴奋,“在我们队里不管谁家里寄了钱来,没有人把它看作是自己的,都分给同学们用了。给这个人买点儿这个,给那个人买点儿那个,要不就到合作社里打牙祭。真的,我觉得这种人与人的关系才是人的正常关系,才是真正人的生活!未来的共产主义,我不知道什么样子,但人类不就应该这样相处么?……所以,我一到了延安,觉得简直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一天到晚,老是想唱,想跳,真是快乐极了,这真是我一生的黄金时代!”

    这时她那双乌亮的猫眼,忽闪忽闪地放着光彩,又似乎在询问:“你不觉得是这样的吗?”

    “是的,我们的确是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大家的观念也在发生变化,都认为自私、利己是一种很可耻的东西。”

    说到这里,周天虹望着高虹,像忽地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

    “高红,我听你哥哥说,你家里好像是个大地主吧?”

    高红坦然一笑:

    “大地主也许算不上。反正总有两三百亩田地,在北平城里还有一爿商店。总之算个典型的地主兼商业资产阶级,剥削阶级。”

    周天虹笑着说:

    “那么,你的生活一定是相当优裕!”

    “什么优裕!”高红憎恶地说,“我和我妈在家里简直像奴隶。我妈是个贫家女,娶到他家里,一天挨骂受气,见了我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我父亲一向重男轻女,拿着我哥哥当宝贝,把我不当人看。从小就让我念女儿经、四书五经,搞三从四德那一套。把我管得严极了,连门都不让我出,我家简直就像个太监狱。后来我坚持到北平上学,才算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只有寒暑假才回去。就是这样,我父亲还追到学校去,给我约法三章:不准我参加学生运动;不准我结jiāo男朋友;还不准我参加运动会。我真讨厌死这个家了!”

    周天虹哈哈笑着说:

    “这三条恐怕你一条也没执行吧!”

    “你算猜对了,我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

    两个人笑了一阵。周天虹似乎想起了什么,试试探探地笑着问:

    “我总纳闷,像你们这些剥削阶级家庭的小姐”

    “什么?小姐?你要再说这个词儿,我可就要恼了!”

    周天虹一见高红涨红了脸,连忙改口说:

    “我的意思是说,像你们这样的人,怎么会跑到革命队伍里来呢?”

    高红稍微平静了一下,拍拍怀里的书说:

    “这首先是因为我接受了革命的思想。我从小就爱读书,尤其爱读鲁迅的书。看他的书真带劲!他说过去的历史就是两个字:吃人!还说什么不在沉默中bào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什么在这可咒诅的地方击退可咒诅的时代,等等,真写得好极了。看到这些句子,我的整个灵魂都要燃烧起来。这个老人死了,我捧着给他送葬的报纸还趴在床上哭了好半天呢!郭沫若、茅盾的作品我也看了不少,还有邹韬奋和他编的《大众生活》,艾思奇的《大众哲学》,以及曹培华翻译的苏联小说,他们都塑造了我的灵魂,都是引导我前进的导师,我真感激他们!……”

    “是的,他们对我们这一代青年,实在帮助太大了。”天虹也深有所感地说。

    “另外一个对我起作用的,恐怕就是旧制度本身了。那个社会实在太黑暗了,穷富太悬殊了。每逢寒暑假,我回到家里,总到穷亲戚家去转转。那些农民们生活真是苦啊!真是一贫如洗啊!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孩子夏天在泥里爬,冬天十冬腊月还光着腚;茅草房子四外透风,连点糊窗户的纸都没有;屋子里暗得像地洞,进去什么也看不见。唉,简直不是人的生活!这时我就想:我是人,他们也是人;为什么我住得富丽堂皇,他们却这样受苦呢?为什么世道这么不公道呢?记得有一年,天大旱,收成很不好,他们jiāo了租子就两手空空了。有一天,一个穷老汉领着两个孩子来到我家,一进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哀求我父亲少jiāo一点租子。老汉说,不是不愿jiāo,实在是老天不落雨没有收成;如果再jiāo,全家就要饿死了。我父亲听了这话,冷冷地说,这事儿你别找我,老天不下雨,你去找老天爷算账去!说过扭头就进去了。我当时在旁边,气得浑身打战。后来我读了点马列的书,才知道这就叫剥削。那个社会真是太丑恶了!我想,我决不能站在他们一边。……”

    在周天虹眼里,高红不过是一个天真纯洁的女孩子,今天听了她的这番谈话,才发现她的觉悟竟是这样高,不由得从心眼里暗暗赞服。

    太阳已经偏到凤凰山方向去了。河边上的人渐渐少起来。吴大姐和小广东也站起身来,收起晒干的衣服,准备回去。临走前看见高红,远远地打着招呼:

    “高红,我们先回去了!你也不要误了吃晚饭哪!”

    高红连忙站起身来,有礼貌地笑着说:

    “大姐,我们也快回去了!”

    但是,周天虹意犹未尽,望着高红说:

    “高红,你毕了业到哪里去呢?”

    “我早下决心了,到前线去,到敌后去。”高红回答得很干脆,“毛主席不是说了吗,要我们同工农群众相结合。他还说,过去是鲁智深大闹五台山,现在是聂荣臻大闹五台山。那里已经建立起一块根据地了,我很想到那里去。”

    “你说的是晋察冀呀!我也很想到那里去。”周天虹热情地说,“我早在志愿书上填了‘愿做八路军的下级干部’。”

    他们在草地上收起晒着的军衣。这些军衣早就干了,而且因为吸收了过多的阳光,热得烫手。

    二二 宣誓那天

    同高红的几次接触,尤其是河边柳树下的那次深谈,高红那可爱的形象便常常浮现在周天虹的眼前。他觉得高红的xìng格里有一种崇高的东西,在行动上也比他那位穿紫衣的姑娘来得爽朗勇敢。但是,他心里还是放不下他的碧芳,还是希望有一天她会忽然出现在延安,出现在宝塔山下的延河之滨。

    五月以后,从祖国四面八方来延安的青年越来越多了。你只要走到街上,就会碰到那些背负着行囊风尘仆仆的人。正像人们说的“抗大,抗大,越抗越大”。除了府衙门、延安师范早已bào满之外,连清凉山上的古庙里也住的全是抗大的同学。惟一的出路就是挖窑洞。周天虹那个队也担负了这项任务。这种劳动全是突击xìng的和竞赛xìng的,具有青春活力的人们,又似乎很适合这种方式。周天虹有时穿着衬衣,有时干脆脱光膀子,高高地挥动着镐头,不要命地向前掘进。陕北厚厚的黄土层并不难挖,不一时土堆就隆起得像是小山了。

    一天,周天虹正挥汗如雨地向前突进,后面有人碰了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副班长张达,那个坐了十年监狱的地下党员。张达黄瘦的脸上出现了笑意,向他很神秘地眨了眨眼,天虹知道有事,就放下镢头随他来到一个偏僻的去处坐了下来。

    张达坐在那里喘着气。他是个受过严重摧残的人,身体早已衰弱不堪,于这种劳动显然是很吃力的。因为他是共产党员,又要硬撑着起模范作用,身体就显得更差了。天虹看看他那一身瘦骨头,细细的麻秆腿,以及腿上镣铐留下的紫色的疤痕,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地说:

    “老张,你就歇会儿吧,别跟我们小伙子一块儿了!”

    张达笑着摇摇手:

    “不说这个。我问你,你不是向党支部写了一个入党申请书吗?”

    “是的,入学不久我就写了。”

    “我告诉你,支部已经讨论了,决定你是发展对象。”

    张达说着,掏出一本用红绿有光纸油印的小册子递过来。天虹接过一看,封面上写着《党的建设》,不禁从心里笑了。

    张达神色严肃,沉了一会儿,又问:

    “你真的下了决心为共产主义奋斗吗?”

    “是的。”他回答得梆梆硬。

    “是要奋斗到底啊?”

    “是的,奋斗到底。”

    “能遵守党的纪律吗?”

    “能。”

    “能服从分配,牺牲一切吗?”

    “能。我已经提出到前线去。”

    “好。”张达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你就仔细看看,再考虑一番。”

    周夭虹十分郑重小心地把那本《党的建设》揣起来,心里就像着了火似的,又飞跑到工地上干活去了。

    那时,抗大的党还没有公开,党员开会,都是彼此使个眼色,抻抻衣服,悄悄地走出去。看党的文件也是如此。周天虹得到那本油印小册子,简直如获至宝,一到业余时间就偷偷地躲出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潜心研读。

    一周过去,张达又悄悄塞给他一张表入党志愿书。天虹郑郑重重地填好,两个入党介绍人,也都签了名。一个是张达,另一个是队长杨光池,也就是周天虹来到抗大认识的第一个布尔什维克。

    没有几天,就举行了入党仪式。

    这是一个阳光明丽的早晨。周天虹按通知来到清凉山半山间的一个窑洞。在壁上最醒目的位置,挂着两幅不足一尺的画像:一个是马克思,一个是列宁。上面还有一条标语: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天虹一看,来参加宣誓的是五个人,其中有高凤岗和高红兄妹。天虹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暗暗地说:这两个家伙真鬼,平时一点不动声色,原来早填了表了。他特意看了看高红,见她神色庄重,浑身上下显得十分整洁,头发纹丝不乱,静静地站在那儿。此外两个不认识。五个人很整齐地站在一排。肃然凝望着马克思、列宁的画像。

    主持仪式的是队长杨光池。今天,他那张地经风霜的慈祥的脸,又似乎多了一层庄严。在晨光里,他胸前的五星奖章闪闪发光,奖章上那匹红色战马依然在扬鬃奔驰。瘦骨嶙峋的张达,作为党的组织委员也用期待的眼光望着几个入党者。

    仪式开始,杨光池没有多说话。只用浓重的湖南乡音宣布了总支党委的批示,然后便举起左臂领导大家进行宣誓。周天虹他们也都把左臂举起来,随着队长宣读誓词。誓词的中心是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其次还有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最后一句是永不叛党!周天虹的心一直在一种崇高而庄严的律动里颤抖着,他意识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丑恶的剥削制度以及形形色色的敌人宣战;是在向全世界无产者和一切受苦人民发出承诺;也是他本人对人生所作的最真挚最直率的表达。他的声音是颤抖的而又是有力的。当他最后宣告“永不叛党”时显得更加动容。誓词读完,张达又指挥大家低声唱了一曲《国际歌》,低而有力的歌声,似比平时溶进了更深的情感。周天虹这时才发现高红一边唱一边掏出小手绢擦着眼泪,等到歌声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大眼睛里还含着两汪泪水呢!

    “我真太激动了!”高红发现周天虹在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

    周天虹和高凤岗回到班里,看见炕上躺着一个人,正蒙着被子抽抽搭搭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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